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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纸飞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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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纸飞鹤


    不论云埔童子拿曲陵南试药如何缺德,然服用过一段时日后,那“七息参同丸”的好处却渐渐实打实地显出来。


    曲陵南盘腿打坐时,只觉腹中丹田处的灵力运转比先前要顺畅得多,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莫不于这等润雨细无声中悄然修养生息。


    她默修师傅所授《青玄心法》秘诀,只觉以往停滞不前之处,此番经脉一损一益之间,一枯一荣之余,反倒能悄然推进,宛若枯木逢春、干涸犹润。


    入定之后,内视之余,她分明能感到经脉中先前便有的金色光点开始逐渐复苏,随着功法运转,那金色光点愈来愈盛,直将全身经脉笼罩于一片柔光之中。


    灵力一过,宛若清泉灌溉,霎时间感官智能,无不扩大,甚至于百米之内的丹炉火烧的劈啪声、童子数丹的滴答声、杂役弟子扫洒庭院的悉率声,莫不清晰可闻。


    便如此身不复,此心化作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阳光雨露,微尘薄雾,与天地皆同而存。


    这等美妙之境便是她以往修炼也从未有过,曲陵南一开始以为是青玄心法带来的妙处,但后来她发觉,她之所以能进入这等妙境,其实与任何功法无关,而全靠体内那团奇异气息藏匿于四肢百骸当中所致。


    这团气息原本蛰伏于丹田之内,大若鹅卵,悄然不动。


    她未修法之前,不过令她身强体壮,比之寻常髫龄童子多几分力气罢了。


    然一旦修法,这气息说不尽道不明的奇妙便开始逐渐显现,灵力一朝引体成功,那便是打开了一道修行的通天阶梯,有这条阶梯做底,修者便如足蹬高台,任何功法入其眼中皆可触类旁通,化为己用,化腐朽为神奇。


    曲陵南现下虽想不明白此间关节,但却能依照最诚实的身体反应悟出一个道理,那便是丹田处虚空之镜反而是修者最为实在的仰仗,而法诀法术一类,反而为辅。


    她忽而想起《琼华经》中一句,“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小姑娘心中忽有所感,丹田处热力涌动,一道青色光至食指间扑哧射出,引起对面哐当一声巨响。


    她恍惚地睁开眼,却见对面当地燃着凝神香的鼎炉三只足中,有一只被削断,轰然倒地,满屋子顿时香灰弥漫,闻得人忍不住咳嗽连连。


    厢房之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云埔童子大声嚷嚷:“娘希匹滴,你这是要干嘛?


    要拆我丹云峰的房么?”


    曲陵南满头香灰睁不开眼,愣愣站在当地,抹了把脸正要说话,却听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道:“云埔,又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骂人话?


    你还有个师叔样么?”


    云埔童子难得乖巧了一回,语带不忿道:“掌教您自己看,收留这个小丫头我可亏大了这回,好吃好喝伺候着,现下这间屋子又给她弄成这样。”


    “行了,说得你好像多心疼似的,我还不知道你?


    乖乖退一旁去。”


    曲陵南只觉脸上一阵清风拂面,顿时脸上头上的香灰都给吹干净了,她睁开眼,眼前俨然站着笑眯眯的太师傅涵虚真君,恭敬跟着他旁边的,正是许久不见毕璩,此时看着她也是面露微笑。


    曲陵南一下高兴了,大声道:“太师傅。


    毕璩师兄。”


    “小丫头,似乎每次见着你都一身狼狈啊,”涵虚真君打趣她,“比那些个外门小弟子还邋遢。


    这样下去,旁的不说,你师父那般爱干净,定然要对你心生嫌弃,届时不要你了可怎么好?”


    曲陵南想了想,确实她师傅有这臭毛病,她着急起来,忙抹了把脸,倒把手上的灰又给涂脸上去,整张小脸显得滑稽又可笑,涵虚真君看得可乐,可还端着身份没笑出声,云埔童子却毫不客气,指着她的脸哈哈大笑。


    “啊?


    还是脏啊。”


    曲陵南瞧向毕璩,“毕师兄,给下场雨呗。”


    她当日见过毕璩的御雨术灭火,印象深刻,想也不想便要毕璩给她兜头浇点雨水洗洗。


    毕璩一听之下好笑道:“胡扯什么,你自己没手绢么,擦擦便是了。”


    曲陵南还真没有那等东西,她掖长衣袖正待胡乱擦擦脸,却听涵虚真君道:“慢着。”


    小姑娘懵懂抬起头,涵虚真君递给她一方似纱非纱的帕子,微笑道:“这给你。”


    曲陵南接过,冲他嘿嘿一笑,就要把帕子往脸上送,云埔童子哇哇大叫道:“住手住手,此乃四象归土帕,掌教真君亲自炼制的中阶防御法器,你居然拿去擦脸?”


    “啊?”


    曲陵南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帕子,问,“这是个法器啊?”


    “掌教,她连用都不会用,给她浪费了,给我给我 ,正好赔我这个香炉鼎。”


    云埔大言不惭地道,“这个鼎可有来历了,当日我做小童子时它就在这,没准我师傅做小童子时它也在这,于你们可能不过是个寻常香炉,于我却大有意义……”


    涵虚真君屈指轻轻弹了他脑门一下,成功让他闭嘴,摇头叹道:“你师傅一生醉心炼丹,最是稳重老成,道心之坚,连我与道微真君也不及。


    怎的临到头,却收了你这么个又鼓噪又小气的徒儿?”


    云埔童子大声嚷嚷道:“我师傅就是见我活泼机灵,天资聪慧才收为徒哒,他老人家独具慧眼,晓得我与寻常弟子云泥有别,这才将我带在身旁悉心教导。


    可师傅一陨落,你们便个个不管我,我委实太过孤苦伶仃,师傅不在,掌教不疼,道微真君几百年也不过问我这可怜的师侄一句,师傅哇,你不在了云埔一个人过得好苦哇……”


    他中气十足,脸皮够厚,哭起来分外理直气壮,倒让涵虚真君一时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涵虚真君修行数百年,昔日热热闹闹一帮师兄弟,最后只余三人,除御察峰的道微真君外,另一个便是丹云峰云埔童子的师傅道察真君了。


    道察真君百余年前为琼华派陨落,此事一直是涵虚真君心中隐痛,今日听云埔这么一哭闹,来不及斥责他胡来,却已被他勾起往事,不由得软了口气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给你别的东西做赔可好?”


    云埔一听有东西拿,便识时务闭了嘴,问:“给啥?”


    涵虚真君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简,丢过去道:“给。”


    云埔童子是个炼丹痴人,展开一看,立即破涕为笑道:“啊咧,还真丹的丹方?


    多谢掌教。”


    “还要抢你师侄的防御法器吗?”


    “嗨,那等小玩意就让给她好了。”


    涵虚真君又敲了他额头一下,转身以神识扫了曲陵南一遍,顿时微微颔首,道:“云埔虽然整日胡闹,给你配的丹药却不错。”


    云埔童子挺起胸脯:“那还用说。”


    “你自己这些时日也算勤学苦练,”涵虚真君问道,“现下已然练气期四层修为,这回被御察峰的小子莽撞伤了,反而因祸得福啊。”


    曲陵南笑呵呵地点头,道:“反正我也没事,太师傅莫要太罚裴明了。”


    “哦?


    你居然还会替他求情?”


    涵虚真君问,“他可是险些把你毙于剑意之下。”


    曲陵南振振有词道:“我师傅说了,被那剑意伤着是我本事不济,给他丢人,我觉着对,若每回门派打架都罚打赢的人,那还打架打赢了还有啥意义?


    大伙拼命修炼干嘛?”


    涵虚真君扬起眉毛道:“可那小弟子本在西那峰,却私下学了御察峰的东西,又于同门切磋时存心夸耀,贪慕虚荣,长此以往必道心不稳,修那北游剑诀反倒会害人害己,你觉得不当罚?”


    小姑娘一下被问懵了,摸头老实道:“啊,这个,这个我没想那么多。”


    “你心地至善,不记恩怨,原是难得,只是这门派规矩,却不是端看一面之因,片面之词,否则何有中正可言?”


    “是,我错了。”


    涵虚真君哈哈低笑,眼睛一瞥那被削断的炉鼎脚,微微一亮,问:“适才怎么弄断这只鼎炉?”


    小姑娘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练功时忽而想到《琼华经》里头一句话,不知怎的,就有一股气从手指头冲出去。”


    “哪句?”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小姑娘抬头问,“太师傅,这句话听着好生奇怪,柔的东西如何克坚?


    我初时觉着是胡扯八道,可后来觉着大有道理。”


    “哦?”


    “那灵力不就是无形无色无味,柔如水韧如丝么?


    灵力能催生火球,能催生冰剑,练得好时不就是能开山劈海么?”


    涵虚真君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道:“琼华经乃我派根基,可这句话说得太多,反而没几个人明白其间真意了。


    丫头,太师傅再给你一样东西吧。”


    曲陵南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涵虚真君拿出另一个玉简,递给她道:“此乃我早年所用剑诀,后来元婴大成,便不再用了。


    你催动灵力,贴上额头,即可见其间记载。”


    “啊,玉简还能这样用?”


    曲陵南高兴地接过,忽而问:“那为何之前要我背书?


    您这样,师傅也这样。”


    “不背个滚瓜烂熟,你又如何触类旁通?”


    涵虚真君哈哈低笑,道,“便是你师傅现在,受罚也是要罚抄《琼华经》。”


    “真的?”


    “真的。”


    曲陵南为跟师傅一个待遇而嘿嘿低笑。


    涵虚真君再度摸摸她的头发,告知三月后再来考核她剑诀练得如何,若没练到一层便要如何罚她云云。


    小姑娘一一应下,涵虚真君便乘云而走了。


    留下毕璩微笑着看她,自怀中掏出一只紫色纸鹤,递过去道:“文始真人命我将此传音鹤给你。”


    曲陵南欢呼一声抢了过去,拆开来以灵力一探,那只纸鹤立即飞到半空,口吐孚琛之声:“小南儿,莫要怠懒练功,切记。”


    师傅虽未说练什么,但曲陵南知道,他是又在嘱咐必要练好“青玄心法”。


    此心法如何博大精深,曲陵南不懂,只晓得反正自己修为低微,埋头苦练便是。


    她对毕璩笑嘻嘻,毕璩也没往日不耐,甚至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温和:“此番你受伤,究其根源,是我不曾详细告知你门派规矩所致,你既已好了,从明日开始,我来教导你门派规矩。”


    “啊?”


    曲陵南大感头疼道,“师兄,那什么,我不闯祸便是,规矩就免了吧……”


    “万万不可,”毕璩正色道,“你已为我派弟子,我就当尽力助你一程,且过半年乃我玄武大陆四大门派众内门弟子斗法大会,历来规矩,各峰选新进弟子参加,我主峰这些年只进了你一人,你可不许有任何行为不妥,损了我派名声。”


    半年光阴转眼而过,曲陵南修为进展迅速,从练气期四层一跃到练气期五层,而驳火术也练到第六层,使出来越发娴熟,太师傅传给她的“虚空剑诀”顺利练至第一层,灵气驱动之下,剑意也能若隐若现了。


    与这些相比,修炼“青玄心法”的进展却仍然很慢,始终徘徊在三层左右,小姑娘托纸鹤与师傅诉说实情,孚琛回复仍以安抚为主,叮嘱她莫要气馁,再接再厉。


    除却修炼,她这半年主要任务便是背门规,有毕璩这等大公无私、奉规矩为圭臬的人在跟前,只要他脸色一沉,以那等自责愧疚的神情盯着人一言不发,曲陵南就会莫名其妙心虚,觉着自己真对不住师兄,学不好还害师兄难过,做人怎好意思辜负旁人对自己的一番殷切期望?


    于是乎曲陵南只得硬着头皮将整部琼华派门规背了下来,不仅门规背下了,半年下来,连玄武大陆修行界诸种礼节忌讳均被毕璩填鸭式地塞到她脑子里。


    背多了繁文缛节,曲陵南觉着自己也跟着变得一身正气,浑身气度俨然向主峰掌事大弟子毕璩越发靠近,就连现下说出来的话,也颇能引经据典,显得高深有底蕴,不觉甚为满意,对枯燥的学习方式也不再抱怨。


    如今曲陵南去讲经堂听课已是另一番光景,自从与裴明打过一架后,她以练气期一层功力抵挡练气期八层弟子使出的杀招“北游剑诀”的事迹早已传遍琼华派内门外门,众人背地里已不再褒贬她乡下丫头的出身,也不再指摘她厚颜无耻攀上文始真人的大腿,而是通通转了口风,均觉着文始真人不愧本派英才,收个徒弟也不同凡响,但凡她出现,总能收获一众小弟子或艳羡或佩服的眼光。


    只可惜别人如何看她,曲陵南一概不管,她只是困惑不知为何现下主动找她叙话的人多了起来,关键是说的还多为七拐八拐的无聊话,比如男弟子见着她要东拉西扯问些修行上的诀窍,女弟子见着她要拐弯抹角问些文始真人传给她什么秘宝之流。


    等到掌教真君亲授她剑诀的消息被传开,关于她的传闻愈发匪夷所思。


    有说她其实是掌教真君的俗家后辈,有说她乃文始真人的凡间血亲,更有人根据她相貌揣测,认定她为文始真人早年遗珠,真人入俗世苦寻方得,又将她托付给掌教等等。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此一来,越发有其他诸峰的内门弟子过来一探究竟,外门弟子过来乱献殷勤,便是曲陵南再迟钝,也被层出不穷的状况搅合得烦不胜烦。


    照着曲陵南的思维,若烦闷不理会,或约架开打便是,可现下的状况却躲不过,又不能揍人。


    身旁诸人,太师傅是无法商量的,这等小事如何打搅他老人家清修?


    毕璩师兄是无从商量的,在他看来世间万物只有合规矩与不合规矩两种,这等事若告诉他,不用想都知道只会换来没完没了的说教;云埔童子倒是会兴致勃勃给她支招,可惜支的都是损招,什么往人茶里放泻丸,什么往人衣领里塞痒痒丹,便是曲陵南再懵懂,也听出这么做除了令事情更麻烦外毫无裨益。


    小姑娘心里烦躁,便将当月灵石尽数换了传音纸鹤,一连丢了十二只给在浮罗峰闭关的师傅,每只打开都是那几句:


    师傅,我烦。


    师傅,我烦得想揍人。


    师傅,我若揍人要反门规,不揍人我浑身难受,你说如何是好?


    师傅,我不管了,明日就开揍,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一对我揍一双。


    师傅,你再不吱声,我真揍了啊,到时别怪我给你丢脸。


    她师傅一直没理会,曲陵南也没指望师傅真个管她,她只是便数真个琼华派,最亲近之人是孚琛,忍不住想跟他唠叨而已。


    丢过去十二只纸鹤后,她心情转好,懒洋洋躺在自家院子里的草坪上晒太阳。


    那棵花树自被焚毁后便由毕璩施法连根拔起,后来不知为何,地上自行生了一层绿茸茸的野草。


    花也好草也好,于曲陵南区别不大,院子里爱长什么长什么,只要长着就行。


    她躺下过不一会,忽而眼前一只纸鹤不知何时悄然飘来, 那纸鹤与旁个不同,翅膀飞舞,墨点的眼睛竟然有些灵动,见曲陵南只是好奇地看它,张嘴便是:“看什么,你师傅让我传话来了。”


    “啊?


    你不该是口吐师傅的声音么?


    怎的你反倒会说话?”


    纸鹤骄傲地蹬腿昂头,道:“我乃千年灵符纸所致,本有灵识,岂是那等庸碌下品可比?”


    “哦,”曲陵南点头道,“原来你是一张老没用上的纸。”


    “我呸!”


    纸鹤大怒,跳起来就去啄她,“我是天降大任,不屑小用,你懂个屁!”


    曲陵南等的就是它自动飞过来,伸手一把揪住它,捏在手里不顾它挣扎不休,笑嘻嘻道:“行了甭废话,师傅让你来说啥。”


    “你现在是求我传话的态度吗?”


    纸鹤扭过头。


    曲陵南伸出另一只手掌一运灵力,一簇三昧真火跃然而上:“千年符纸不知道怕不怕火烧?”


    “你你你敢!”


    纸鹤道,“我早已水火不进,刀枪无伤!”


    小姑娘将火苗凑近它,勾唇问:“若是三昧真火呢?”


    “啊,卑鄙无耻,卑鄙无耻!我生不受辱,死也不告诉你文始要跟你说什么!”


    纸鹤说罢大叫一声,突然之间一头撞上火苗,轰的一声自己烧了起来。


    真是不禁逗,小姑娘兴味索然地丢掉杀起来的符纸,扬声道:“云埔小师叔,你很有空啊?”


    院门外一片寂静,曲陵南切了一声,自顾自躺倒草坪,闭着眼道:“元神控物我也晓得的,玩点我不知道的新奇玩意可好?”


    “啧啧,你个小丫头真是不识好歹,本师叔日理万机,看管百八十个丹炉,好容易抽空来跟你开个玩笑,此乃何等尊荣,你竟然都不配合,你目无尊长,你不尊老。”


    “再罗嗦,我放把火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目无尊长。”


    她话音刚落,院外悠悠忽忽飘进来一个圆形东西,近看方知是个蒲团,云埔童子盘腿坐在上面,飘到她跟前道:“嗳,小师侄,咱们玩去吧。”


    “不去。”


    曲陵南坐起来道,“揍人就去。”


    “打架啊?


    好哇,算我一个,”云埔挽起道袍袖子,问,“揍谁先?”


    “我要知道先揍谁还至于烦吗?”


    曲陵南托着下巴困惑地道,“云埔小童子,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闲的发慌?


    门派里好吃好喝供着,不愁冷不愁热的,每月时候一到门派还有银钱丹药发,这么好的日子,他们怎么就不好好过呢?


    就算不修炼,晒晒太阳也好哇,做什么整日没事瞎打听我的事?


    打听吧也不好好说话,非要旁敲侧打,一句话绕七八个弯,累不累啊?”


    云埔驾着蒲团降落,坐在她身边,也托着下巴同样皱眉道:“我也觉得这是个谜,想当初我刚刚入门,我师傅待我千好万好时也有许多人来烦我。”


    “你怎生解决这些麻烦的?”


    “理他做甚?


    烦久了就没人烦了。”


    云埔笑嘻嘻地道,“自来惟有异于常人者方备受瞩目,你若不是特别好,便是特别差,两下相较,自然是要做特别好那个。”


    “这倒是。”


    小丫头点点头,握起拳头,眯着眼道:“便是揍人,也要做揍得特别狠那个。”


    “去玩吧去玩吧,”云埔童子热心地用屈肘击了她一下,“听说四大门派参与斗法比试的小弟子已然陆续到外门客舍处了,咱们瞧瞧热闹去。


    哦对了,你这次不也要下场子练手么?


    师叔帮你瞧瞧那些小弟子中哪个比你强,我先药了他!”


    “不去,麻烦。”


    曲陵南摇头拒绝,“毕璩师兄恐怕等会过来。”


    “哎呀他不会来了,”云埔扑闪着大眼睛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耳语道,“禹余城这回派来的小弟子中,有个小姑狼听说你师兄喜欢了许久,就待两人成功筑基,他便要向掌教请命前去求结道侣呢。”


    “道侣?”


    曲陵南睁大眼睛,“毕璩师兄也会想要道侣吗?”


    “毕璩气血方刚,女修窈窕妙龄,哎呦作甚不想?”


    “啥意思?”


    云埔恼羞成怒道:“就是那个结道侣乃顺天理合阴阳啥的,行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哦。


    那他们要是结成道侣,会睡一块吗?”


    “估计是睡吧。”


    “一床被子哪够。”


    “那就两床呗,呸呸,我修行之人哪需被子这等俗物。”


    “也是,”小姑娘解决了忧虑的问题,便豁然开朗道,“毕师兄虽说罗嗦,可门规也没说罗嗦的弟子不能结道侣,那他们便快些结吧。”


    云埔童子也大表赞同,两人正要挪到一个蒲团上一块飞去瞧热闹,天边忽而飞来一只纸鹤,这回是曲陵南熟悉的传音纸鹤。


    曲陵南一见之下,眼睛一亮,道:“是我师傅。”


    “你怎么知道,也许是旁人有话传来,也许是你太师傅有事嘱咐,也许是我突发奇想,忽而又放个纸鹤来玩……”


    曲陵南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知道啊。”


    “那可未必……”


    云埔童子尚未唠叨完,已见那纸鹤飞至曲陵南面前,口吐孚琛之言:“没出息,就这点事愁成这样,你还有脸跟师傅诉苦?


    我问你,这半年你除了揍人,哪样最拿手?”


    “啊,这个,似乎是背门规。”


    “那便好好以门规为圭臬,时刻劝导你那些不求上进的同门。


    记住,这也是你的责任所在。”


    曲陵南傻乎乎地答应,云埔童子却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边笑边道:“哎呦妈呀,孚琛这家伙果然狠,你张嘴闭嘴拿门规压死人,哪个小弟子还敢往你跟前凑。”


    曲陵南对玄武大陆四大门派小弟子们的斗法大会全无期盼,在她看来此等站一块比谁修炼第几层,剑诀第几等,法术第几分,与乡野村姑们闲暇时凑一块斗斗谁的衣裳花色多少,谁的脑门上插的簪子值几个大钱一般,究其实质总归是无谓的攀比作祟。


    比试之人皆为陌生人,踏入赛场前一刻,甚至闻所未闻,更谈不上有冤仇,这般动手打架又有什么劲?


    她坐在蒲团上与云埔童子嘀嘀咕咕,两人一路飞,一路分食云埔口袋里的甜甜丹,这玩意乃云埔童子自制零嘴,味道酸甜可口,掺杂着说不出的果香,余味却又有些甘苦,曲陵南吃了一回后难得表示称赞。


    至此小师叔越发来劲,一炼几炉,好几百颗装储物袋里别于腰间,来找小姑娘玩时必戴着,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嘴里嚼得嘎嘣脆响,宛若嚼花生米。


    曲陵南托着腮皱着眉头思考这等门派比试重要在哪,想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同云埔童子一说,他不但不反驳,反而深以为然,拍大腿道:“小师侄此番说法深得我心,师叔我早百八十年便不明白了,分明是一样修行,为何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炼丹修剑、画符摆阵,哪个更厉害这谁说得清?


    论力气的话,那自然是丹修打不过术修,术修打不过剑修,可问题是,我们炼丹的为何要去打赢修法术的?


    就算真打起来,我们干嘛要使拳头,有的是让修法术的死去活来的药丸子好么,真是,整日没事弄那么多人比来比去耗时耗力,都不知所为何来……”


    “小师叔,你以前比试是不是老输啊?”


    云埔童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喊:“放屁,你师叔我天资卓著,昔日师尊一见便分外喜爱,千方百计要我拜他为师,我纵横琼华几十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下山打听打听,哪门哪派还有我这样的炼丹天才?


    哪个炼丹师不是仗着老祖宗留下几个方子过日子?


    哪个像我这般力求创新,秉承个人风格,誓要将丹药事业百尺竿头上更推进一层……”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看着他道:“你肯定是打输了。”


    “我,我呸呸呸。”


    云埔气得哇哇大叫,挽起道袍袖子骂,“走走,等下到外门客舍我揍几个给你瞧,打输了我便不是你师叔!”


    “本次参赛弟子都处于练气期修为,”曲陵南好心提醒他,“你已是结成金丹了。”


    言下之意,会输了才怪。


    云埔童子难得老脸红了红,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哎呀你看那边就是客舍了,哎呀好多人,哎呀穿绿衣的便是禹余城的,师侄你看好丑。”


    曲陵南盯着他的脸,认真道:“师叔,我晓得了,我这回下场拼尽全力打架便是,挣个好名次,届时若有奖赏便尽数给你,替你挣回面子,你看可好?”


    云埔童子憋着气一句话说不出。


    “不用谢。”


    曲陵南往嘴里塞了个甜甜丸,又塞了个给云埔童子,东张西望,忽而道:“咦,那不是毕璩师兄?”


    云埔嘴里含着零嘴,含含糊糊道:“嗯,跟他说话那几个女修中定有一个是他心上人了。”


    “哪个?”


    云埔哪里知道是哪个,他却不肯承认这点,胡乱一指道:“就那个!”


    被他指到的女修恰好转过脸来,却是岁数不小,修行界看起来岁数不小的女修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其修为有限,未能在豆蔻年华冲阶成功,无法驻颜,又身家不够丰厚,购置不起昂贵的驻颜丹;二是此人修为精湛,境界高深,早已不拘泥皮囊外相,丑也罢老也罢全是身外之物。


    这女修混在一堆练气期弟子当中,自是前一种缘由,曲陵南皱眉瞧了半天,忽而恍然道:“是这个啊,毕师兄眼光果然高人一等。”


    云埔一见便晓得自己指错,可在曲陵南跟前怎么也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正要打个哈哈混过去,却听曲陵南这么说,当下吓了一跳,问:“怎么说?”


    “《琼华经》中有言,不拘外相,自在虚空,毕师兄定然是心有所悟,这才能突破相貌,喜欢此女修内在。”


    小姑娘越看越觉得自己说得对,回头对云埔童子严肃道:“你看,毕璩师兄不愧为我主峰掌事大弟子,这等悟性,我还需多多苦练方能追上。”


    云埔哈哈大笑,点头道:“是极是极。”


    云埔童子以蒲团为飞行器本就与众不同,颇引人注目。


    待得两人自上面跳下,一般高矮,一般粉妆玉琢,精致无瑕,更加打眼。


    两人又是个不懂掩饰的,一个喊“毕璩师兄”,一个喊“毕璩师侄”,生生将客舍大多数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毕璩一见这两个捣蛋鬼便深觉头疼,只得过去给小童子见礼,道:“见过云埔师叔。”


    他转头板起脸对曲陵南训斥道:“小师妹,你不在主峰好生修炼,准备比试,来此作甚?”


    曲陵南大大咧咧地讲:“我二人来瞧师兄喜欢的女修哇。”


    毕璩轰的一下闹了个红脸,他素日虽正经持重,然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子,当下一听,即窘道:“闭嘴,别胡说。”


    “怎是胡说?


    师兄不是已然禀过太师傅,只待你筑基大成,便登门求结双修道侣么?”


    毕璩尴尬地看了一眼身后禹余城来的几位女修,压低嗓音道:“你哪听来的,莫要胡乱掰扯。”


    “我听师叔说的,”曲陵南转头问,“师叔你骗人啊?”


    云埔童子怎肯当众承认自己骗人,立即踏前一步,挽袖道:“怎的,毕师侄,你是说本师叔诳骗么?”


    毕璩只觉头都大了,忙摆手道:“没,云埔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承认你在此会心上人了?”


    云埔狡黠一笑,“快领来本师叔瞧瞧。”


    毕璩脸色越发红了,道:“瞧她作甚,师叔你别来瞎搅合好不好?”


    “我怎的是瞎搅合?


    我分明是正正经经地要搅合,啊呸,不对,我分明是正正经经过问师侄的修行大事。


    你小年轻不懂啊,这双修人选,讲究天乾地坤,阴阳媾和,不是随便什么女修都适合跟你双修哟,你听我说啊,哎……”


    曲陵南觉得师叔废话颇多,没说到重点,当下打断道:“毕师兄,你既能勘破皮相,便无需拘泥她见不见人哇,迟早都得见的。


    我跟你说,我娘貌美得紧,可到头来没好结局,可见女子相貌如何并非要紧,要紧的是,要紧的是什么来着……”


    她求助一般看向云埔童子,云埔一针见血道:“要紧的是你喜欢。”


    “对,就是这个意思。”


    小姑娘冲师兄积极地道,“我们都瞧见她了,师兄,她不丑,真不丑。”


    “也没多好看就是。”


    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宛若春谷啼莺般动人的声音:“谁没多好看?”


    三人一转头,面前赫然一个体态婀娜多姿,相貌柔美精细的美人亭亭玉立,她一身绿裙与禹余城弟子一般无二,可同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宛若春花吐新蕊,杨柳轻拂风。


    若论相貌而言,曲陵南的娘亲便是一等一大美人,然而却绝无这般风姿,也无这般娇柔,毕璩一看见她,眼睛亮了,脸却更红,强笑道:“没什么,云师妹,我师叔与师妹正拿我取笑呢。”


    那女子掩起袖子轻巧一笑,目光却滴溜溜落在曲陵南与云埔身上。


    云埔修为高她甚多,她不敢造次,随即盈盈一拜,柔声道:“禹余城弟子云晓梦见过琼华派师叔,请教师叔道号名讳。”


    云埔童子也有些不自然,抓抓自己头上的道髻,努力做出老成模样道:“免礼。”


    毕璩微笑道:“晓梦,我师叔道号云埔真人,乃我琼华丹云峰主事。”


    云晓梦闻言眼睛一亮,立即换了种恭恭敬敬的表情,重新拜道:“原来是云埔真人,家师平日论起天下炼丹高手,曾言当以琼华云埔真人为翘楚,今日得见,晓梦三生有幸。”


    云埔童子又是得意又是欢喜:“好说好说,你师傅也晓得我厉害啊,啊哈哈哈,你师傅有眼光。”


    云晓梦带着笑意,柔柔地道:“晓梦不敢矫传家师所言,再则即便家师未尝告知,晓梦行走历练,却也非全无见识,天下谁人不知琼华有三真君二真人?


    那二真人,除却卓著的天资文始真人,便是炼丹高手云埔真人了。


    晓梦名讳中有一字与真人相同,心下可真是欢喜。”


    这下恭维不可谓不给力,轻轻松松便将云埔童子与自家师傅相提并论,他自来炼丹心愿便是超越自己师傅成就,令丹云峰在琼华派中举足轻重,被这女子这么一夸,登时欢喜得抓脸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毕璩笑着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也即是文始真人亲传弟子,陵南。”


    云晓梦脸上浮现亲热的表情,过来拉住曲陵南的手笑道:“今日晓梦何其有幸,竟见过了云埔真人后,又得见文始真人之弟子,好师妹,你可真是福泽深厚,入得文始真人的法眼,想必师妹也定有过人之处,过几日比试若咱们对上,你可要对姐姐手下留情才是。”


    从未有女子待曲陵南如此亲热,她有些不适应,且那抓起她的手太过柔若无骨,小姑娘都不敢用力挣脱。


    她鼻子皱了皱,闻见女子身上阵阵幽香,忍不住想打个喷嚏,又怕唐突了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


    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哦,好,不过那个,你先放开。”


    云晓梦一愣,松了手,有些委屈地瞥了毕璩一眼。


    毕璩皱眉道:“小师妹,你又怎的?”


    曲陵南打了个喷嚏,这才舒服了,就在此时,浑身毛孔忽而打了个寒战,便如有谁强行要窥探她灵窍一般,曲陵南收敛灵力,猛然一抬头,立即瞥见那女子一双美目骤然转开,那种被人窥探之感也立即消除。


    曲陵南忽而明白过来,这个女人适才用神识探究她。


    这些时日以来探究她的人分外之多,小姑娘本就厌烦,可以神识探究旁人在修行界中是个忌讳, 小姑娘顿时想起师傅所说的,对打探你的人若不能揍,便用门规指导指导他。


    这个女的上门是客,没听说有揍客人的,那便可以用门规指导了。


    于是曲陵南分外认真地对她说:“这位师姐,你适才向我师叔行礼行错了,对旁门长辈执长辈礼不该那般下拜。


    你一见我就来拉手也错了,照规矩,你我得先行平辈礼才能叙话,对了,师兄啊,你确定她跟我是平辈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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