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舞自与苏沐二人西行以来，心下一直惴惴不安，进入白虎神山地界后就越是如此，生怕自己不讨仙灵喜欢，从而误了未来的姻缘。孰料，初见仙灵，对方就对她喜爱得紧，俨然像是将她当成了自个儿的亲闺女、乖徒儿。


    若说先前凝星化入“敷华”的馈赠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么眼下这株枯莲的出现，便足以证明仙灵是花了心思和力气的，绝非是想随意将她打发了去。一念及此，冷月舞大喜过望，要知道，就连仙灵的亲传弟子此番都没有她这般待遇。


    冷月舞暗暗狂喜，可当她要去接过这份厚赠的时候，脑海里却有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他多次夸我是好孩子，说臭家伙儿欠我良多，那么如今此举的潜藏之意，是否便在替徒偿债，从此要我与他两不相欠？如此……如此……


    思潮泉涌，冷月舞脸色自大喜转为大悲，饶是以她的坚韧心性，想到仙灵是要她知难而退的可能后，亦不禁心灰意冷。


    冷月舞久久不接枯莲，苏沐二人大感奇怪，但她是背对他们的，二人不曾见到她的表情，也难晓其因。


    仙灵却是何等人物？既瞧见了冷月舞的异状，心念一动，便知端的，轻叹道:“老夫一生无儿无女，你这孩子甚合老夫心意，倘若甘愿，老夫真想将你收为义女……”


    冷月舞心弦一颤，神情黯然，心中愈悲。


    仙灵却话锋一转：“可惜，老夫与恒儿亦师徒亦父子，此事却是不成的了。”


    冷月舞猛然抬头，茫然若失的盈盈双眸登时绽放出奕奕神采，在朦胧星光之下流转兴奋的眸波。


    此话亦大出苏沐二人意料之外，两人相顾愕然。看到青儿逐渐发白的俏脸，苏恒心中尴尬不已，想上前说两句，却又怕损了冷月舞的颜面，伤了她的心，一时踌躇难决。


    好在仙灵续道:“恒儿既已证金仙，从此便可独当一面，不负我望。不过，今后还得多劳姑娘与青儿费点心思，切不可让其生出骄心，误入歧途而自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年轻人的事还是年轻人自己来，老头子虽然看着都欢喜，可也管不动喽。”


    仙灵呵呵大笑，虽听着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三人心里却有如明镜似的。


    此话一语双关，一面是请沐冷二女尽心辅佐苏恒，一面则是表示自己不干预三人的情感纠缠，这样一来，也算是向冷月舞释清了自己赠莲之举并无它意。


    冷月舞突然一阵怅惘，心中难抑失望。


    紧接着，她自嘲一笑，仙灵此举已然好过先前的猜测万倍不止，自己也该心满意足了，怎地人心不足蛇吞象地想得寸进尺起来了？?


    她迅速整理好大起大落的心绪，终于恭敬接过那株枯莲。


    待冷月舞告礼退下，仙灵望向青儿，笑道:“丫头，你想要什么？”


    青儿偏头看了苏恒一眼，摇了摇头，脸上笑容甜美醉人，泛着两抹红晕。


    仙灵已晓其意，挥手道:“那你带月舞去游览一番这不夜天盛景。”


    青儿笑嘻嘻地点头称是。


    二女皆知这对师徒有话要说，冷月舞又对周遭触手可及的星斗群十分好奇，故都欣然而去。


    目送两女远去，视野中万星璀璨，有如一幅锦绣山河图中镶嵌的一颗颗明珠，璀璨艳丽，为山川增添秀色，光彩夺目。苏恒心神一个恍惚，渐渐地，那漫天星斗在眼中居然汇聚在一起，缓缓形成一个模型图案，且其形貌，竟似曾相识。


    苏恒双目变得空洞，显已神游物外，仙灵也只淡淡一笑，既不着恼，也没将其唤醒。


    半晌，苏恒眼中的星斗模型陡然清晰起来，原是一幅盘踞雄坐的啸天白虎图！


    白虎身上有七颗大星，尤为刺眼。


    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


    此是西方白虎七宿，与“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这东方青龙七宿并列为二十八星宿之二，苏恒曾掌青龙尺，对此自是不陌生。


    忽地，苏恒眼睛一亮，瞳孔神采汇聚，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昔日渡过天火大劫位列仙班后，初观《超脱心经》时心神入西方星空，见有一物似聚难聚，今日才知，那诸天星斗原是要凝成一幅白虎星宿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联想起《超脱心经》?是仙灵所赠，且是仙灵这一脉的至宝，又兼隐隐猜测他与白虎天君的关系，很早之前就存留在苏恒心中的一些疑问顿时迎刃而解。


    仙灵知道他对《超脱心经》的领悟又深刻了一层，心中甚喜，招呼苏恒在石桌对面坐了，笑问：“不灭金仙较之至仙如何？”


    苏恒叹了口气：“云泥之别亦难形容其万一，从前诸般不解难明之处，一入金仙，便如穿过一条山中小径后突入世外桃源，豁然开朗，所见所闻所感，早已全然不同。”


    仙灵笑着点点头。


    苏恒忽然站起身，退后两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朗声道:“承蒙师父馈赠，将金仙之境的妙则融入金光洞中，徒儿方能于数十年间证得金仙之境，徒儿万死难报师父大恩！”


    昔年东洲起虹光，神相坐苍山，立成禁地两年，苏恒便在仙灵曾经隐居的金光洞中悟了两年道，初以为只是得到了一个灵气极浓且承载了仙灵“道”与“意”的修炼环境，可直到他将入金仙之境方知，他早已接触过了金仙法则，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门槛上。


    只须提足运力，便可一跃而过，从此鱼跃龙门，天高海阔。


    这与那些苦苦追寻门槛而不可见的修士来说，实是天大的福运。


    难怪仙灵当初敢放出“百年金仙”的豪言。


    “此次金光洞悟道，其效如何，待你证得至仙后，一切自明。”?


    当日之言犹在耳畔，苏恒心中感激之情愈盛。


    越到后面，他越能体会到仙灵在他身上下了多大的苦心，因此，哪怕他们师徒二人不太讲究那些繁文缛节，苏恒仍是情难自禁。


    仙灵上前将他扶起，两人各自安坐后，道:“百年金仙，是师父的承诺，数十载功成，则是你自己的本事，此等壮举，自有史所载以来，当是前不见古人，想来后也难见来者了。”


    说着，仙灵忍不住纵声长笑，红光满面，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苏恒知他是以自己为豪，胸腔不由一热。


    待仙灵止住笑声，苏恒道:“师父，那把虎魄刀，可是您送至古战场的？”


    仙灵“嗯”了一声：“那把虎魄刀，乃是白虎的脊骨；那棵菩提树，是西天大日如来的证道佛木；那片青龙鳞，则是东海青龙天君的一片逆鳞了。”


    苏恒心脏狠狠一抽，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亲耳从仙灵口中得到证实时，他心中还是说不出的震撼。


    并且，那片青龙鳞竟是青龙天君的逆鳞，这也出乎他所料，他原以为那不过是块普通的青龙鳞罢了。?


    也就是这等阵势，才能让神物加身的苏恒斩金仙杀圣仙、甚至挡住大罗高手跨界降临的脚步，如若不然，哪怕他的修为臻至仙道巅峰，想做到这些也是痴人说梦。


    瞧见苏恒欲言又止的神态，仙灵道:“你想问，为师与那白虎天君是什么关系？”


    被说穿了内心的想法，苏恒如实点头。


    仙灵笑道:“当初你曾问为师，苍山中为何蕴含有如此庞大的天地灵气，竟达到能改变整个大千世界修炼环境的程度。你可还记得？”


    苏恒垂首道:“是恒儿多问了。”


    他清楚地记得，仙灵当时的回答是:?有些事，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告诉你，有弊无利，只会平白惹来祸端。


    想来这次的回答也是一样。


    仙灵笑笑，“这倒不会为你惹来祸端，不过为师却会多上些许麻烦，你这个问题……呵呵，我想也是所有世人都想知道的吧。”?


    苏恒悚然而惊。


    仙灵道:“待日后时机成熟，为师将此二事一并说与你知。”


    苏恒恭敬称是。


    转念一想，他又问:“师父，当初异界试图以古战场为跳板，召来三界高手降临大千，此谋图来已久，发难时更是做得滴水不漏，早将古战场封闭隔绝，师父和那位佛主以及青龙天君却又如何得知？”


    仙灵捻须笑道:“三界……呵呵，也把我大千高手瞧得忒也小了，那小檀界的一举一动，无不在我等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又如何会有作为？”


    苏恒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监视小檀界八大圣仙如此之久，而对方浑然没有半点察觉，这是何等的神通与手段？！


    以前苏恒尚有犹疑，到了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仙灵早已步入大罗之境！


    并且，那还在天地环境大变之前。


    苏恒浑身热血澎湃。


    仙灵以他“百岁金仙”?的壮举为荣，他又何尝不以师父的大罗道行为豪？


    时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三界的图谋倒真是有些惹人发笑了。


    不过，苏恒仍有不解，“既然如此，大千高手为何不早早扫灭了小檀界？小檀界虽在股掌之中，可难保会玩失了火，万一……”


    说到这儿，苏恒闭嘴不言。


    仙灵点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不如此，就难以揪出大千世界的毒瘤。”


    苏恒一惊，“师父的意思是……”


    仙灵微微一笑，“你离开凌天宗，实不是祸事。”


    苏恒心中怦怦乱跳。


    本想听着仙灵继续说下去，可惜他却有意转开话题：“而且，没这场大乱，为师又如何能有个‘百岁金仙’的好徒儿？哈哈哈！”


    苏恒腼腆一笑，又道:“对了师父，佛主借了菩提圣道树给咱们，我要不要往灵山走一趟，以表谢意？”


    仙灵似笑非笑，“徒儿想面见大日如来？”


    苏恒略一迟疑，坦然道:“想，但也不强求，我只须将这份谢意带去，至于佛主是否亲自召见我，都无甚干系。”?


    仙灵点点头，“此次劫乱，是你的大劫，同时也是三件神物的劫数，所以不客气地说，你其实不欠他们什么，双方各取所需各得所利罢了。去或不去，全在于你自己，不必顾忌什么。”


    苏恒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