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母亲手臂颓然垂下的那一刻，牛大就知道自己和这个世道只能活一个了。
要么自己死。
要么给这个世道换个新天。
牛大默默地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他在心底对着已然故去多年的父母告慰道：
“爹，娘，很快咱们穷人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甚至等死了，还能去天上继续享受清福呢。
而这一切咱都得感谢大贤良师和天尊呢，没有他们就没有俺的今天。
咱做穷人的可不能忘本，等日后有个安稳的家了，我得给大贤良师立个生祠，然后日日夜夜都供奉那位真羽天尊。”
王羽笑了。
他突然开口朝着大贤良师问道：“你听到了吗？”
“嗯？”大贤良师疑惑地看向身前的金色人影。
王羽的这一缕投影扭过身来，指了指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太平道教众：“我听到了他们对于这个世道的痛恨，他们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像牛大这样的人并不是个例，基本上参与黄巾起义的大多数人，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的。
要是能好好活着，谁愿意造反呢。
人头税，算赋，口赋，更赋、正赋，户赋，刍赋等等，这数不清的分门别类的赋税，压的最底层人民活不过来。
丰年还好，起码饥一顿饱一顿也算是过去了，但遇到欠收的荒年，连饭都吃不饱了，官府却依旧不减税，那便是真的鬻卖妻儿，易子相食了。
更别提地方上的豪强，连他们赖以为生的土地都夺走了。
他们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闻言张角神色中露出几分感慨，点了点头：“是啊，我都等了十多年了，甚至在几天前一度都绝望了呢，但好在您来了，这个世道终于要好起来了。”
王羽没在意张角的恭维，反而是突兀地问了一句：“大贤良师，你说你的国祚，能绵延多久呢？”
面对着王羽的问询，张角似是细细思考了一番，才笑着说道：
“若是曾经的我来说，那定然不敢夸口比汉要长久，但现如今便不同了，有您的存在，这个太平的世道，或许能持续万年也说不定。”
王羽似是随口一问，见着张角如此作答，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一路无话。
于傍晚之时，黄巾大军光明正大的走进了洛阳城，没有任何人敢阻拦这一支天命之师。
一进城，牛大便睁大了自己的双眼细细观察，到末了不过吐出了一句：“也没甚了不起的嘛，也就是大了些，好看了些。”
“你还惦记着......”
就在同乡继续和牛大打趣之际，有斥候骑着快马沿路传讯：“大贤良师有令，今日大军驻扎未央宫，明日正午于未央宫前，斩首汉帝！诛其阉党！”
“大贤良师有令......”
所有听到这一消息的人，浑身皆是一颤，他们的目光中涌动着莫名光采，牛大更是傻愣愣的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牛大你傻笑个甚呢，不就是个皇帝老儿要死了嘛，哈哈哈哈哈，真是他奶奶的好死！”
那同乡说着说着也憋不住了。
“感恩天尊！”
“感恩大贤良师！”
不仅是黄巾军，整个洛阳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人彷徨，有人狂笑，有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父亲，汉就这样亡了？”
有少女听着屋外的传来的声响，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惆怅地松开了琴弦，看向一旁正在书写竹简的老者。
老者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只是放下了毛笔，将竹简上的内容，从头到尾完整地念给自己女儿听了一遍。
“光和七年十月初四，有万丈金甲神人自东而来，连破成皋、虎牢、旋门三关，于洛阳城上空斩杀赤龙。”
“其曰：汉朝命数已尽，乃取回火德气运，承五德运转，太平道当为新朝。”
“事毕，告知众人身份，乃天上仙人，名为真羽，因不忍世俗疾苦，下界为生民开万世太平。”
“后，有种种祥瑞异象天降，一城百姓皆蒙其庇佑，无不云其为真神......”
蔡邕以他的视角，将这几日里来的所见所闻，统统记录了下来。
无论仙人是擒杀赤龙，亦或者是为一城百姓降下赐福，对于这位大儒来说，这一切若非亲身经历，恐怕实在难以相信。
但又真真切切的是个事实。
而少女并不满意父亲这样的回答，她再度出声询问道：“父亲，汉就这样亡了，您不难过吗，蛾贼将掌政，不可笑吗？”
“昭姬，你觉得原先的世道如何？”老者没有回答自己女儿的问题，倒是反问了回去。
少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见状老者将竹简好好收拾起，小心翼翼地将其捆成一团，才朝着自己的女儿说道：
“世道都已经这么坏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汉能代秦，自然也会似秦一般而亡，天理如此。”
“可是您生食汉禄......”
“所以要以死报汉？”老者笑了。
“昭姬，你瞧瞧外面有多少因为汉帝之死而高兴的人，你不该问我，你该问问他们的想法。”
“......”
“更何况，我看啊，汉帝和阉党只是一个开始，你猜猜看，那位救人疾苦的大贤良师，会放过那些贪官污吏，还有世家门阀吗？”蔡邕站起身子走向门外。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让这个世道干净一点。”
夜色寂寥，王羽与张角一前一后走在未央宫中，这座汉帝原先的寝宫，如今已经彻底换了个主人。
“天尊，一切都吩咐下去了。”张角恭敬地说道。
王羽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来看向这位手持九节杖的中年道人，面色平静地说道：“明日，你就是这个帝国的新主人了。”
“一切皆因蒙受天尊您的赐福，我等必将您的信仰播撒遍每一个角落。”
“希望如此。”
面对张角谦卑的态度，王羽没有任何额外的表情，他指了指未央宫前的那片宽阔的广场，右手轻轻地一点。
随着指尖淡金色光辉源源不断地涌出，一尊百丈有余的神像顷刻间便凭空出现在了那里，其模样与王羽一般无二。
“像这样的神像，我在每个州郡都立了一尊，它们都是我的眼睛。”
“......”张角没有说话。
“我去了汉中，那里有个叫张修的人很有意思。”
“......”
面对着沉默不语的大贤良师，王羽将一抹金光打入他的体内，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张角。”
“在。”
“乱世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