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今日如何？”


    阴雨连绵，天气就象人的心情一样，并不怎么好。


    雨丝密密麻麻的，随风飘入窗子。卓不凡收回远眺的目光，伸手搭在窗台上，头也不回的道。


    “师兄，你还叫他少庄主吗？这么多年，戏假情真，我看你已经不能自拔了。依我看，还不如直接对那纨绔子弟动手，事情反而简单些。”


    “你不懂！”


    卓不凡摇了摇头，眉宇间多了一些化不开的愁绪。”


    若真只是想要得到秋字图，又哪里会如此麻烦？


    顺取或者逆夺，这从来不是一个问题，在他的心里，也没有太多情份可讲。


    虽然，在小时候自己生命垂危即将饿死的时候，遇到了老庄主，被收入山庄教导养育，颇有恩情。


    但是，这么多年的勤恳做事，尽心尽力，卓不凡自问已然还得干干净净了。


    若非自己细心经营四季山庄，三年来，这里哪还有如此兴旺模样？


    “师兄，听我一句劝，任务之中，最忌动了真情。此事若是让师父知道，肯定也不赞同你的做法的。再说了，碧海剑派的得意弟子，又是天下名传的后起新秀，姜楚如今眼界太高，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家山庄里的一个下人，你不暴露身份，暴露实力，又怎么可能进入她的视线，更别提走入她的心里了。”


    “或许你说的都对，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卓不凡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手指柔和细腻的轻轻抚过窗台水珠，这风雨轻寒，完全驱不走他心中的炙热。


    “别说这个了，萧离的行踪如何，可是躲在阁楼之中闭关？”


    “你说奇怪不，他竟然还去了藏书楼。”黑衣人笑得很玩味。又道：“他此时很可能已经见着萧一那老家伙了。虽然说那人并不曾把萧家血脉放在眼里，但可不要忘了，再怎么性情乖僻的老人遇到从小看到大的晚辈，总会多上几分期许。我觉得，那张秋字神意图，很可能也会被他得了。”


    黑衣人并没有发现，他虽然嘴里把某位纨绔子弟贬得一文不值，但实际上，已然悄悄的调高了评价，认为对方值得认真对待，也有资格得到以前根本无法得到的东西。


    “这样也好。”


    卓不凡神秘的笑了：“如果那老头子能够懂得变通，把秋字图传将出来，倒还省了许多事了。”


    “的确如此。”黑衣人也跟着笑。


    凭着少庄主那十分感人的悟性，真得了剑图，那还不得需要日夜携带揣摸啊，到时想要做点什么简直是轻松愉快。


    ……


    萧南并不知道，他的悟性已然被人狠狠的鄙视了。


    他此时正盯着照壁之上的剑痕出神。


    秋水剑法，是四季山庄庄主萧秋水的成名剑法，也是一套可以学一辈子练一辈子的绝品剑法，就算是在南晋北周所有高手的拿手绝技算上，也能排入前列。


    萧瑟清冷的意境之中，透着丝丝冰霜严寒。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来悟剑学剑，定然会以为这套剑法走的是霜冷寒酷的路子，但萧南却明白，这一道道剑痕，每一剑之中透露出来的其实并不是冷漠，而是深藏自守。


    他虽然并不知道萧秋水跟姜弘博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从四季剑姜弘博的玉佩传承中得来的剑法，却是直指精要，抛除了一切浮华，从秋水剑法中，看到的不但是秋水，更有秋霜，秋风，落叶飘零。


    更多的，还是秋季那常沉甸甸的收获与满足。


    一式式横直斜侧的剑光，从初时的散乱，渐渐的就变得圆融，随着萧南一招招使出，那剑光连成一片，化为一道波光鳞鳞的长河，河面上散乱着细碎金光，透着难言的静美。


    “咦！”


    本是醉得一塌糊涂，怎么也吵不醒的酒糟鼻老头，悄悄的睁开了眯缝的细眼，目光盯在舞剑的身影之上，眼神深处爆出一点精芒。


    “前辈，我这剑法可还看得过去，是不是看到了当年那人的影子？”


    萧南剑光一敛，转头笑着望来。


    他似乎对醉酒老头会被惊动一点也不意外。眉宇之间神彩飞扬，就算在灰蒙蒙天光之中，脸上也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姜一眼神怔忡了一小会，嘴角带起一丝古怪，玩味笑道：“这么多年来，老夫好像是看走眼了。你竟然是个练剑的天才，虽然懒得无以伦比，平日里做事也十分不成器，这份天赋终究还是可以的。”


    这是夸赞？还是贬低？


    萧南没有听出来，但他已经决定当做夸赞之言了。


    “多谢姜老前辈认可，既是如此，那么，观看那秋意图，我应该有着资格了吧？”


    之所以不称呼老头为叔祖，并不是因为这老头与他没有血缘关系。


    而是因为萧南认为，面对这种行事不依常理的老人，所谓的表面尊敬，其实屁用没有，反倒不如以传承资质动人。


    再怎么不近人情，眼睛长到天上去，面对可以比拟甚至超过对方老主人的天才，老头会怎么想？


    事情显而易见，对方这么多年来一直留在山庄之中，并不曾远走高飞，早就已经表明了许多东西。


    姜一眼睛眯得更细了，紧紧盯着萧南，锋锐之中，竟罕见的透着丝丝期望。


    “我跟萧秋水那奸猾小子的确有个约定，如果他的后人能够从秋水剑痕之中悟得秋意真髓，的确可以观看秋字图谱，不过，事先得说好了，那份图并不怎么好观看，光是有悟性其实没有用的，一不小心就会损伤到根基，从此不得寸进，你可要想明白了。”


    “这个不劳老前辈担心了，我既然胆敢求得秋字图谱一观，就不可能惧怕什么损伤不损伤的。再说，人是活的，图是死的，活人还能让一幅死图给害死不成，姜老前辈说笑了。”


    “好，没想到萧秋水竟然还生出了一个如此豪气的儿子……或许是姜秦小丫头的血脉原因吧。”姜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透着难言的淡漠，酒意都不能遮掩掉半点。


    “不管你说得再好听，规矩总是规矩的，老主人定下的原则不能废弃，想要看图，那就接我一剑……只要能接下我同等修为的一式秋意剑，图就是你的。”


    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一片折叠成四方形的薄绢出来，伸手一招，插在香案之上的一柄无锋黑剑，锵的一声就跃起，化为一道光影窜入他的手中。


    剑在手……


    姜一那佝偻苍老的身形，突然就挺得笔直，身上锋锐气息充塞整个阁楼，一股无形无迹的波纹向着四方散开，青石建造的石阁四壁，被这股波纹一冲，就脱落下细细碎碎的石屑来。


    杀意！


    竟然是强大有若实质的杀意。


    萧南眼神微微一凛，他自我评价，这么些年来，无论是在主世界还是在秘境之中，也曾凭借着手中利剑斩杀了许多高手，但是，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单单凭借着胸中一股杀意，就能摧发出干涉实物的攻击。


    心中敏锐灵觉悄悄探出，萧南眼眸变得微微茫然，脑海之中却是映入一点玄光。


    在心灵感应之中，老头虽然是随随便便的站着，身上也没有聚集外景阶段的独特元气，但是，他的眉心祖窍之处，却有一点辉光闪闪发亮，甚至越来越亮，透着一股难言的腥红……


    “原来如此，这与主世界的灵魂出窍，磨炼意志，有着相同的功效，只不过，这个秘境世界更走极端一些。把眉心之中的精神力彻底与身体气血割裂开来，化为纯粹的心念。”


    行经各处秘境，最大的好处，就是见多而识广，增厚底蕴，对武道修为有着旁证催化的功效。


    一见识到姜老头出手之间的独特犀利攻击。


    萧南不惊的以喜。


    这一刻，藏在灵魂深处不知名所在的青铜镜轻轻颤动起来，吸纳着，解析着……


    “秋季主杀，你既然明悟了秋意收获归藏的一丝真意，那么，想必也不会害怕，我这一式杀剑吧？”


    老头话音一落，早已没了先前的嬉笑之态。


    如果说，开始之时，他还带着一些温情，只是嘴舌尖酸行事乖僻。而到了此时，一剑出手，却是有着寂冷无情的味道在内。


    萧南毫不怀疑，一旦自己真的抵挡不住，对方很可能根本就不会收手，而是以势相引，真的把自己一剑斩杀掉。


    也许并不会如此残酷，但是，想要老头手下留情，轻轻放过，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同样修为武者，最大的可能就是破了心志，眉心祖窍从此堵塞，再也无法上窥上乘武道剑法精要。


    萧南也终于明白卓不凡到底为何如此曲曲折折的谋划了，如果对方的目标是剑图，那么，的确是十分危险的。


    “当日那留下剑图的那位，到底是什么用意？是疯了还是傻了，对自己的后代设下如此考验，莫非真的没有半点感情？”


    对于那人到底是不是姜弘博，萧南本来已经有了七八分肯定，此时却难免有了一些怀疑。他怀疑自己猜错了。


    肃冷幽深的剑光如同一泓秋水，让人心灵变得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什么威胁。


    姜老头出手之间，就如好友出剑切磋，又像真的是长辈考验后辈，随意而详和……剑光锋刃之上，却是悄悄然的出现一道血光，萧南已然看到了血腥与白骨。


    “这不是开玩笑，真的是生死对决。”


    萧南面色严肃，被对方剑锋之上的杀意一激，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手中剑光一跳，遵从一种莫名的轨迹划出。


    秋意满山。


    血染大江……


    剑光如同一首华丽诗章，出手淡若烟霞，这一剑，比起老头的杀剑，少了几分血腥，反而多了几分缥缈。


    “扑……”


    双剑如同幻影一样交锋纠缠着，一声闷响隐隐透着十余尖锐至极、刺痛耳膜剑吟，短促又连成了一片。


    萧南脸色一白，上半身轻轻后仰，随之立即又站得稳当。


    而姜一老头，却是身体往后急退，双足拖地滑动，在石头地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焦痕来。


    空气之中弥漫着浓郁铁锈味。


    萧南知道，这是对方血气不受控制，倾泄散逸。


    他猜得没错，老头刚刚出手除了没有动用外景手段之外，他已经全力出手，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并没有一点徇私。


    是真的想要打伤自己，或者是杀了自己。


    “还要动手吗？老前辈的剑法也不过如此罢了，或者，你用出外景手段来，看看我能不能再接得下一式杀剑。”


    萧南眼神冰冷，声音也渐趋冷酷。


    面对想要对自己下毒手的对手，他最后的一丝忍耐终于散尽。


    刚刚看穿了对方眉心祖窍的奥秘，萧南自己觉得，即算是对面姜一恼羞成怒，真的弄假成真，变成生死相拼，那也没什么。


    到时用出完整的四季剑意，甚至用出心剑传承来，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当然，如果在如今这等修为境界，用出心剑术来，那这具身体也不想要了。早早的打道回府，回去主世界，那是肯定的。


    “好，你的确有着这种资格，秋字图归你了。希望你不要辱没原本属于他的光辉。”


    老头眼中的务在光悄悄散去，沉肃森冷的杀机淡去。


    他低着头，有些消沉的叹息一声，伸手扔过了那张绢帛，转身就起，其身影萧索落寞，似科并没有眷恋此处半点。


    “这个就不劳操心了。”


    萧南轻轻笑道。


    他一把捞住绢帛，强忍住心头兴奋，伸手一抖，就打开了图画。


    无数红色蓝色的线条，组成一副奇丽的图案。


    萧南明明并未看出图中画的是什么。


    但是，心中却已满是沧凉。


    “轰隆隆……”


    他头颅轻轻后仰，鼻子之中就渗出两条血水来，眉心发热，突突跳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那是一双眼睛。


    或者说，是心灵的触觉。


    与萧南原本青铜镜自带的灵魂感应能力来说，眉心的这种触感虽然弱了许多，但明显更加真实，也更能操控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