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在随从的搀扶下，慢慢地从假山上走了下来，回到所住的院落。


    一封快马加鞭的书信，静静地放在桌上。


    太傅洗净双手，坐于桌前。


    拆开书信，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看了起来。


    太傅熟知圣上的笔迹，这一封信，是由圣上亲自书写，信上的内容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的万分担忧。


    圣上在信上问，他是否到了蜀郡？


    有没有见到秦澈？


    他身体怎么样？


    其妻如何？


    小夫妻什么时候能回京？


    诸如此类各种担忧的话语。


    一个爱子如命的父亲形象跃然于纸上。


    太傅看完书信后，又研墨回信。


    白天时，太傅已经写了一封信给圣上，将蜀郡原郡守的种种罪行，都一一讲述了一遍。


    当然，也特意说明了原蜀郡郡守为了自己家小妾，试图要将秦澈小夫妻俩打入大牢。


    如今再次收到圣上来信，太傅又一一讲叙了太子与太子妃的相处日常。


    并说太子殿下如今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过着清贫的日子。


    饶是这样，太子殿下却依旧泰然如素，丝毫没有一丁点的不适应。


    太傅一写，就文思泉涌，洋洋洒洒的写一大篇。


    当然，也包括在茶楼里，太子妃为圣后仗义直言，怼得书生落荒而逃。


    甚至还不忘记感慨一句，我原以为圣后故去后，世人将她遗忘，却不料在茶楼里，也有人讲叙着圣后的过去。


    太傅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圣上是天下之主。


    今日他们遇上的所有事，圣上都会知晓，与其隐瞒，但不如坦诚相告。


    等墨迹干后，才装入信封，用浆子封好，写上一个小小的“密”字。


    “八百里快马，送入京城。”


    “是。”


    太傅写了一封信，反而睡不着了。


    他索性微作沉吟，开始写着自己与圣后相认的过程。


    圣后故出数十载，坊间关于她的传说，少之又少。


    太傅想，圣后的功绩，应当被世人铭记。


    微凉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到太傅的脸庞上。


    太傅亦不觉得冷，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千里之外的京城，此时也有人夜不能寐。


    皇后看着宫殿外，遥远着蜀郡所在方向的圣上，体贴的从苏公公的手中接过一面披风，走到圣上身后，踮起脚尖，披在圣上的身上。


    圣上顺手拉过皇后的手，将其揽入自己的怀里。


    一张披风，两人披着。


    皇后问，“圣上可是在担忧澈儿？”


    “也不知道太傅见没见到澈儿？澈儿的身体到底如何？”


    与亲儿子这么些年未见，圣上甚是想念。


    诚然，他的确有别的儿子，可他们加起来，都不抵澈儿重要。


    澈儿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也是他心爱之人拼尽全力生下来的孩子。


    最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时，澈儿是他亲手带大的。


    他在澈儿的身上，倾注了无尽的心血。


    “澈儿有姐姐在天上保佑，定然能平安顺遂的。”


    圣上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蜀郡所在的方向。


    皇后又道：“太傅这次过去，澈儿会回来吗？我已经将东宫打理好了……”


    圣上悠悠长叹一声，道：“看澈儿自己。”


    一旦成为国君，便会背负着天下黎民百姓，他希望他的澈儿能健康平安的回到他的身边成为他最中意的继承人。


    “夜凉了，你且去歇息。”


    圣上将披风披在皇后身上，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皇后知道，圣上又去看望她的姐姐了。


    她静默的站在夜色中，屋檐下的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她所有真实的情绪，全都隐匿在那一双深幽的眼眸里，隔了许久，直到没有看见圣上一行人的身影，才慢悠悠地踱步回到自己的宫殿。


    她一进宫殿，就撇开所有人，独自坐到一副画前。


    她静静地望着画中的那人。


    那是她的姐姐。


    一母同胞的姐姐。


    她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


    从她一出生，她就活在姐姐的阴影里。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她依旧会活在她的阴影里。


    姐姐死了。


    却又永远的活在圣上的心中。


    圣上后宫嫔妃那么多，有眉毛像她的、有眼睛像她的，却没有一个人像真正的她。


    那么多那么多的赝品摆在后宫里，圣上心心念念的却只有那个已经离世的姐姐。


    皇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画中的她。


    她的胸臆间，涌动一股无法言说的愤然。


    她伸手拿过一旁的佛珠，快速的拨动着佛珠，仿佛想要借助外力，平复心中的烈火。


    “怦”的一声，穿着佛珠的线断了。


    一颗一颗的珠子，四处溅落，洒得满地都是。


    皇后又附身，一一捡起地上的佛珠，慢条斯理的将这些珠子，重新串连在一起。


    她是皇后。


    是一国之后。


    就连在她自己的宫殿里，她都不能畅所欲言。


    她除了拥有皇后的名号，与后宫其他嫔妃们有何不同？


    圣上的宫殿，她都不能进去。


    因为，那里对于圣上而言，是他与姐姐的家。


    圣上不允许任何女人去打扰她们夫妻。


    “娘娘，夜深了。”


    嬷嬷提醒。


    皇后这才起身，平心静气的躺到床上，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幔，心想：他会回来吗？


    他回来之后，圣上的心里，还有自己的孩子的位置吗？


    她从不对后宫嫔妃们出手，更不会对她们的孩子出手。


    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后宫所有嫔妃的孩子们加在一起，都不如秦澈重要。


    甚至她也曾怀疑，如有一天，后宫那个皇子试图染指皇位，圣上都不用等秦澈出手，就会替秦澈解决掉这些麻烦。


    秦澈啊，是圣上明目张胆的偏爱！


    可他若活着一天，她的儿子就永远、永远、永远只能像自己一样，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所以……


    所以……


    皇宫最中间有一座宫殿，这一间宫殿，曾是二圣的住所。


    秦澈也是在此出生，圣后去世后，这里便成了圣上的住所。


    后宫嫔妃，包括皇后、皇子，任何人不得入内。


    圣上洗漱完毕后，睡上龙床，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一旁的枕头，神情温柔，眼眸中闪烁着晶莹泪花。


    “娘子，待澈儿继承皇位，我便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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