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很努力地把文冰给拽了出去。


    文冰还在愤愤不平。


    “你为什么不让我拍？”


    周云说：“因为你在做一件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事情。”


    文冰恼火地说：“谁告诉你我以后会后悔，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云白了他一眼，非常笃定地说：“不是谁告诉我，是我告诉你。”


    她在这个时候，总是有一种毋庸置疑的气派。


    文冰深吸一口气，埋怨：“为什么你在这种时候总是对我有这么高的道德要求？”


    周云说：“如果你对自己的道德要求没有这么高，我也不会拉住你，你会后悔，我才拉住你。”


    文冰仍然生气不已。


    她说：“曾莹可是光明正大地去找的露西亚。”


    文冰知道周云在说什么。


    周云又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曾莹，但是，文冰，咱们得理智一点，她并没有真正地用小人手段伤害过你，你想用这种小人手段报复回去吗？”


    文冰不再说话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似的、赌气般的鲁莽。


    但这就是文冰身上才有的东西。


    周云也相信，这个东西会一直留在文冰的身上。


    周云说：“走吧。”


    文冰没有再说别的，跟着周云走了。


    ……


    露西亚杀青那天，剧组里的气氛稍显诡异。


    他们已经全组转到了香港。


    露西亚在这里有最后一场戏。


    在这座现代化又拥挤的城市里，她最后一场戏是以最无辜的姿态死于一场突兀的枪战。


    夜幕笼罩四周。


    蜂窝般狭窄的小居室里，周云促然回头，看见露西亚将死的脸上还保持着一抹微笑。


    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生命已经被人终结。


    周云站在露西亚面前，这一刻，她忽然陷入了一种惘然的状态中。


    “cut！”文冰的声音响起。


    安静的片场立即恢复了响动。


    周云回过神来，看到露西亚从地上站起来。


    她的目光和露西亚的目光对上。


    露西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没有将目光挪开。


    露西亚的目光让周云有些不舒服。


    她的目光里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是当周云想要跟她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露西亚又突然转身，离开了。


    这是她最后一场戏。


    文冰喊“过”之后，按照剧组的管理，应该是要给杀青的演员送束花，弄一个小小的仪式欢送一下。


    但是大家好像是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这件事，没有人准备这个小小的欢送仪式，也没有人给露西亚准备花。


    周云最后看到露西亚的时候，是她的经纪公司安排了一辆车把她接走。


    露西亚在上车前看到了她。


    她站在阳光下，脚步顿了一下。


    周云向她摇了摇手。


    但是，露西亚就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嘴角撇了撇，上车走了。


    拍摄《女杀手》这部电影对露西亚来说或许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经历。


    她还这么年轻，而且，刚演电影没有多久，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跑到中国来找演戏的机会。


    对于发生的这些事情，周云不知道露西亚是怎么想的。但肯定不是愉快的想法。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周云觉得，自己至少可以在露西亚要走的时候，送一送她。她碍于自己的种种原因，没有这么做。


    “我觉得我这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自己标榜的那么客观。”周云在跟宋迟打电话的时候，突然就开始进行自我反省，“因为我和文冰是朋友，所以哪怕在这件事上，我知道文冰有很多做得不对的时候，我仍然站在了他这一边。”


    宋迟说：“这不就是每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吗？”


    “是吗？”


    “朋友，家人，就是这样，哪怕你犯了错，我也还是会站在你身边。”宋迟说，“我不能说这是正确的事情，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跟你做一样的事情。”


    周云在思考一件事，人是怎么样说出一个又一个道理而又理直气壮地把它抛之脑后的？


    当然，也许只有她。


    也许总有一些人是可以“大义灭亲”的。


    露西亚杀青之后，周云就再也没有听到露西亚的相关消息。周云在想，就以露西亚跟曾莹和文冰之间发生的矛盾，估计后续的宣传和上映活动，也不会邀请露西亚参加了。


    周云一想到这个，就有些无奈。


    其实露西亚是一个在某些时刻能够给出非常精彩表现的演员。


    周云是觉得，如果露西亚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她在这部戏里的一些表现最终没有呈现出来，那就太可惜了。


    但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再者说，新盾也未必会这么做。


    文冰会这么做吗？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她倒是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气温逐渐升高。


    随着时间的过去，春天已经接近尾声，而夏天也已经在走来的路上。


    周云已经收到了《海上沉月》完整的剧本，开始阅读它，做准备。


    当然，她大部分的时间还是投入到了《女杀手》这部电影的拍摄上。


    两部戏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周云还不敢把《海上沉月》这部戏研究得太深，怕影响到演《女杀手》的状态。


    宋迟已经在准备《海上沉月》这部电视剧的拍摄了。


    这部戏的消息已经在业内传开了。


    宋迟和周云再度联手，再加上这又是一个群戏，除了他们两个人的角色之外，还有很多戏份和人设都很好的角色，按照周览的说法，整个演艺圈都抢疯了。


    连柳青青都来争抢一个女配角了。


    周览说起这件事，都觉得特别惊讶：“你别说，陈文俊这一手玩得真好，他这么一弄，现在很多的明星都想要来演这部剧，竞争一多，主动权就到了他的手上，由他来挑谁来演，所以说啊，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把你和宋迟都搞到这部剧来呢，就像柳青青，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宋迟都主演，她怎么会来竞争一个女配角呢，她就算是过气了都不可能演女配角的，更别说她前不久还靠《心慌慌》回了一波血。”


    这一行，大家都太信命了。


    有的时候，不信都不行。


    有的人就是运气好，演什么火什么。


    更多人是信那些成功过的人。


    就像宋迟和周云。


    周云问：“如果是柳青青来演的话，那这部戏，演员片酬不会高得吓人吗？”


    周览说：“只要谈判的主动权在陈文俊的手上，片酬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我听说陈文俊会用一个打包价支付柳青青的片酬。”


    “打包价？”


    “陈文俊会直接跟柳青青签下两部戏的片约，其中一部是《海上沉月》，另一部则是柳青青主演的戏，这样一来，柳青青的片酬就不用按片子单算，能够省下来很多。”周览说，“这其实是一个办法，以后如果我们也要投资或者制作影视剧了，可以用这种办法去节省片酬，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个人本身就非常想要来演你的戏。”


    “总而言之，片酬的事情，你根本不用担心，先不说这些办法，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陈文俊最近拿到了好几笔大的资金，他这两个月，疯狂地开戏、投资，同时在制作的项目涨了将近一倍。”周览说，“对了，我跟你说一下，《海上沉月》我以个人名义投了五百万进去，我觉得这部戏一定能赚钱。”


    周览之所以要跟周云说，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项目会赚钱，所以，谁有资格入局，不是有钱就行的。


    周览能够入局，肯定还是因为周云主演的关系，否则她这区区五百万，对《海上沉月》这样一个大投资级别的电视剧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除了周览个人的投资，周云同样是以部分片酬入资了。


    “我本来是想让路中庭拿到其中一个角色的，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干过另一个关系户。”周览这句话的意思其实也就是承认了路中庭也是走的关系户的路子。


    事实上本来也是如此。


    周云说：“其实这样也好，我一直觉得他们完全可以走一条自己的路，不要跟我牵扯上太多的关系，否则像小镜一样，现在很多人都在说她之所以能够走红，也是因为我的关系。”


    周览叹了口气，说：“既然她是因为演《幕后》这部电影才得到的如今这一切，那对于这些说法，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不是吗？”


    周云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不是你签约的每个演员身上都要打上我的标签，好像不打上我的标签就红不了一样。”


    “你忽略了一件事，所有最后签到我手里的演员，他们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都肯定考虑过你能够给他们带去的帮助。”周览说，“所以，既然他们早在一开始就想到过你的帮助，那他们也就必须要承受相应的代价，比起在走红的路上打上你的标签这种不值一提的代价，对一个艺人来说，更糟糕的后果是他永远都红不了。”


    周览的话永远清醒又残酷。


    周云跟周览的分歧也永远来自于这里。


    也说不上是分歧，只是，周云常常代入自己的视角，总觉得，如果是自己，她肯定不想在自己身上打上任何人的标签。


    自己就是自己而已。


    周览则是觉得，周云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不代表其他人都这么想。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跟周云一样有资格这么想。


    没有这个才华的人，就不要把心气儿摆得这么高，否则，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个笑话。


    周览一直在跟黄子程、路中庭他们两个人强调这个观点。


    “很多的事情，等你红了之后，那都是另一回事，但在你没有红的时候，你一定要摆正自己的心态。”


    演艺圈，明星艺人，这条路比其他的职业之路更加世俗。


    红不红，几乎决定了你所有的东西。


    包括别人看你的目光，包括你的待遇。


    就像周览一直强调的，如果黄子程和路中庭两个人不是签到了这里，有周云作为“大师姐”罩着，他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籍籍无名却还能源源不断地有戏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没有什么资历，但是却可以见到圈子里的大牌制作人、导演、演员，无论是公开活动，还是私下的聚会，只要有机会，周览都会帮他们争取到，让他们多露脸。


    事实上，这个圈子里，在你没有红之前，基本上就是看人情。


    人家在做戏的时候，能不能想起你来？


    周览当然也知道，不能在任何时候都要靠自己的面子或者是周云的面子帮他们争取角色。


    这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说，周览一直希望路中庭和黄子程能靠自己走出一点东西来。


    这很难。


    但是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只有他们自己走出来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周览没有跟周云说过这个。


    这也有她的私心。周览也希望路中庭和黄子程这些人，能够走出自己的路来，不用跟周云捆绑得太紧。但是，这话她口头上不能说。因为谁也不知道路中庭和黄子程能不能走出自己的路来，如果走不出来呢？


    周览有一个私心，她希望她签的这一批艺人，可以永远地合作下去。


    这很难。


    艺人往往都是流动的。


    很少有艺人一直跟着一个经纪人，或者跟着一个公司。


    尤其是在这个不缺资本也不缺砸钱老板的时代。


    但是，周览一直向往这样一种工作的家园感。


    她签下黄子程和路中庭的时候，心里面是涌现出了责任感的。


    她也是想过的，哪怕路中庭和黄子程这一辈子都火不了，但既然她带着他们走上了演员这条路，她就要保证这两个人以后一定有口饭吃，这条路不至于走不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周览一直迟迟没有工作室大规模扩张的原因。


    人太重要了。


    找人来干活是很容易的，但是，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是否能够长期地相处下去，这是需要验证的。


    周览希望加入这个工作室的每个人，都能够在工作室中找到自己工作的意义。


    也希望建立起一个成熟的、结构稳定的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