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浩川抱着一摞书，欢快地走出了办公室。他性格沉稳内敛，哪怕心里充满了喜悦，他也只是嘴角向上扬着，眼睛比平常更亮。他琢磨着谢老师刚才说的话，心想，谢老师果真跟其他老师不一样，她永远不急不躁，温柔平和。


    刚走进教室，高飞撞了过来，汪浩川急忙闪开，可是高飞的目标就是他，汪浩川被撞倒在讲台上，书洒得到处都是。他的屁股跌得生疼，可他顾不上，他急切地把书全给捡起来。高飞踩到了他的手，故作惊讶地叫嚷起来：“哎呀！你的脚硌着我的手了！好疼，好疼啊！”


    说罢，他又发癫似地在讲台周围跳来跳去，跳得比兔子还要欢畅。他随意拿起一本书就往天上扔，汪浩川想从他手里抢过来，但是又抢不过他。他急得要命，那可是谢老师借给他的书，不能扔坏了啊！正在此时，路过的体育老师李成德大喝一声，才镇住了蹦得几近癫狂的高飞。


    李成德颇有气势地喝道：“你再欺负同学，当心我告诉你家长。”


    高飞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你就告呗！我爸还没走远，不过他可不认识你。”


    李成德差点儿气得吐血。


    高飞做了个鬼脸：“啊哈！别说家长了，就连学生都不一定认得体育老师啊！”


    高飞领着他的随从呼啸着涌出了教室，李成德尴尬地挠了挠头，冲着学生的背影骂道：“小兔崽子们，你们别猖狂！总有一天，要让你们见识到我的厉害！”


    可在学生听来，这番话没有任何震慑力，只有汪浩川对他表达了感谢：“李老师，谢谢你啊！”


    “没事。你的手怎么样？”


    手背被踩红了，几处手骨节渗出了血滴，汪浩川将手隐藏在背后，说道：“没什么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就知道欺负同学，真该揍他们一顿！”


    李成德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说完之后，他就背着手走了。他才二十出头，可是走路的姿势却像个四十多岁的大爷。学生们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怎么就变得那么沧桑。


    收拾好了书包，打扫完教室的卫生，找了一捆绳子，把谢老师给的书捆好，汪浩川就准备回家了。他跟华天龙同路，在回去的路上，华天龙气愤地说道：“高飞为什么总跟你过不去？”


    “嗯……”汪浩川仰头沉思了一会儿，搪塞道：“大概……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真正的理由，他不想告诉华天龙。


    华天龙还在生着气：“高飞他们就会欺软怕硬！如果那时候我在教室，肯定要打他们一顿！你也太好脾气了，他们才一次又一次地欺负你！”


    那时华天龙就在教室外面，要是他想给好朋友解围，那是完全可以的。但是他没有冲上来，而是灰溜溜地逃走了。汪浩川全看在眼里，但是没有点破，而是微笑着说道：“李老师是你喊过来的吧？”


    “唔……”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华天龙支支吾吾地说道：“李老师什么都管不了，学生都不怕他。”


    下了班的李老师正站在儒林街南边的入口，把自行车停好，将摆摊的东西全都摆了出来。华天龙伸长脖子，说道：“李老师今天好像卖瓜子！等等，哦哦……还有头花！”


    李老师做各种各样的小生意，昨天卖瓜子糖果，前天卖小米糕，反正几样东西轮换着卖，可能是哪样卖钱就卖哪样。


    “快过年了，老师还没有发工资。从去年开始，老师的工资总是拖。”华天龙像大人一样叹气：“听谢颖的爷爷说，谢老师也很久都没有发过工资了，他想让谢老师转行，但是谢老师不答应。”


    “转行？”汪浩川心里一惊，要是谢老师走了，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师呢？


    李老师摆摊没有任何包袱，天气太冷了，他抄着两只手，在原地跺着脚，吆喝起来跟普通的小商贩没有区别，别人揶揄两句，他也不在乎。


    周明理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在巷子口停了下来，阴沉着脸，说道：“李成德，你是故意在这里摆摊，故意让我难堪是吧？”


    “哟，周校长！你好！请问需要点儿什么？”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故意让我看见，让我不好过，是不是？”


    李成德依旧嬉皮笑脸：“这里的生意好，我才来的。我现在只考虑自己的生计，至于校长的面子，抱歉，我可顾不上！”


    周明理说道：“实不相瞒，我也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工资了。”


    “是是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李成德随便敷衍着，看到三三两两结伴同行的女学生，他就招呼两声，可是半天都没有招揽到一个顾客。他不免有些急躁，说道：“我听说，教务处秦主任跟亲戚承包养鸡场去了，另一个体育老师跟家人一起卖菜去了。你看，谁都得找条出路，大过年的，都得赚点儿钱啊！”


    周明理很是尴尬：“可人家也没有当着我这个校长的面摆摊。”


    “那行，明天我就换地方——不，现在我就换地方。”李成德很潇洒地甩了甩头，一脚蹬开自行车，可是一抬起脚来，众人便能看到了那双已经开了胶的棉鞋。


    周明理不忍心看，叹道：“你还是个本科毕业，按理说应该是天之骄子，可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要是别人看到了，又要说读书没用了。”


    “不用别人说，我自己都怀疑读书有没有用了。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对我来说，赚钱才是最要紧的。我不像你们，我妈只能靠我养活。我又是个普通老师，没权没势，要不来钱！”


    这一番话，颇有些责怪校长的意味。说完之后，李成德低着头，推起了自行车，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周明理喊住了他：“我不是想赶你走，只是看到你，我心里也不好受。你给我拿十块钱的东西——不要瓜子，要头绳和头花，我给邻居家的小孩分一分。”


    如果李成德是个有骨气的人，他会很傲气地推着车子走，但贫穷侵蚀了他的骨头，好不容易开了张，他恭敬地接过钱，挑了几个（在他看来）很好看的发卡和头花，装进了塑料袋里，递给了周明理：“校长，您拿好了！谢谢您啊！”


    周明理依旧叹气，拿着袋子走了。李成德沉思了片刻——难道，真的不该在这里摆摊？不该让校长为难？


    还是走吧！


    在他离开之前，又有两单生意找上门来。华天龙财大气粗地掏出了两个一块钱的硬币，豪爽地称了两块钱的瓜子。而汪浩川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五角钱的纸币，递给李成德：“李老师，我想买两个发卡。”


    “唔……你一个男生，买发卡干嘛？”


    “给我姐买的。”


    李成德不想卖给他。汪浩川的家境很差，这几乎是所有老师都知道的事实，这五角钱肯定是他很珍惜的零花钱。他的姐姐汪静怡又是个短头发，根本用不着发卡。


    李成德很清楚，汪浩川为什么要照顾他的生意。他很想说，刚才在学校里帮了他，那只是老师应该做的，不必感谢，更不用放在心上。可汪浩川不言不语，那双眼睛却像说了很多话——老师，拿着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成德接过钱，给他拿了一个发卡，又找了三毛钱，往他手里一塞，说道：“别乱花钱，给你姐买一个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