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庆收为了二十块的修车费，去“为难”一个小孩的事情，很快就在来城传开了。谢宏轩老两口去集市上买年货，熟悉的老板特意多给他们一点，同情地说道：“因为你家老二，你们俩过得挺苦的吧？”


    好心是好心，可这话听起来就是让人不舒服。


    小孩子就没那么委婉了，就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华天龙跑到谢家，跟好朋友嚷嚷：“高飞他们说，你们家连二十块钱都掏不出来了？要是真那么困难，我跟我爸妈要点儿，借给你。咱俩好兄弟，别跟我客气。”


    ……


    谢冲把圆珠笔甩到一边，气得直喘粗气。他恨得拿上一个大喇叭，把他的声音传到来城各个角落：“我不是要钱，我就是要一个公道！”


    可是他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那就是，无论他怎么呐喊，别人都听不到他的声音。更确切地说，是选择性地无视他的声音。他们更愿意相信，谢家老二就是连二十块钱都舍不得了。


    晚饭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的，气氛很压抑。谢冲问道：“你们是不是都在怪我？”


    谢宏轩很奇怪：“为什么要怪你？”


    “如果不是因为我自作聪明，非要让我爸得到那笔赔偿，咱家就不会被人笑话了。”


    谢宏轩放下筷子，说道：“事关你的原则，你不要让步。你做得没毛病，我们不会责怪你的。”


    冯玉珍也说道：“是啊，明明是别人做错了，你为什么要内疚？”


    家人的话让谢冲的心情暂时好转了一些，他勉强扒拉了几口饭，又蔫蔫地说道：“活着好累啊！”


    大人都被他逗笑了。谢庆云说道：“等你长大了，就更累了。活着就没有轻松的。”


    因为那“二十块钱”，谢家人备受困扰。谢冲写着作业，突然陷入沉思，难道二十年后，当他回到家乡，别人还会拿这二十块钱取笑他吗？


    连着两天没去踢球，一起踢球的朋友肯定也会犯嘀咕——呀，这家伙肯定是因为那二十块钱，臊得没脸来了。


    除夕那天中午，受奶奶差遣，谢冲外出打酱油，他不能再去路南那个商店了，老板肯定会嘲笑他的。谢冲骑着妹妹的自行车，准备去远一点儿的商店。结果，临近年关，他仅知道的几个商店全都关门了。


    奶奶让他快去快回，他已经耽搁太久了，没办法，他只能去最近的路南商店。他泄气地想，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非得去面对冤家吗？


    硬着头皮进了商店，老板果然似笑非笑，而谢冲抬不起头来，拿着酱油就跑。老板在后头大喊：“你不要零钱了？”


    谢冲只好又硬着头皮，返回商店。老板把钱递给他，开玩笑般说道：“家庭困难，这几毛钱也很宝贵啊！”


    “我知道。”谢冲不复昨日神勇，声若蚊蝇，低着头逃走了。迎头撞上周可为，他甚至连声“大哥”都没叫，飞快逃走了。


    周可为也是来买调料的，老板将东西拿给他，笑道：“这小孩真有意思，自己家败了，明明就是图那二十块钱，还不肯承认，非要扯一堆大道理，真是笑死人了。”


    怪不得，谢冲逃得那么快。


    周可为收好东西，说道：“这个小孩我认识，他很有想法，把原则看得比钱重要多了。”


    老板听不太明白，只顾嘲笑：“这么大点儿的小孩，能有什么想法？”


    周可为不翻脸，笑道：“他读书多，有见识，自然就有想法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老板不自然地笑了笑，跟这样的人说点儿有意思的八卦，可真费劲啊。


    “还有，黄叔……”周可为说道：“你都说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不应该承受那么多流言蜚语，咱们大人，得保护他们的心灵，得保护祖国的花朵，你说是不是？”


    “嘿嘿……”老板只能自嘲：“我可没有你那么高的觉悟。”


    周可行骑上自行车，追上了谢冲。谢冲脸颊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害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也学会了自嘲：“大哥，我家不缺钱，不要可怜我。”


    唉！


    周可为长叹一声，那些可怕的话语把这个孩子给逼成什么样了？


    周可为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你，你所有的初衷，都不是为了钱。”


    除了家人之外，周可为是第一个相信谢冲的人。


    “谢谢你，周大哥，别人都说我是因为钱……”


    “众说纷纭，我们管不了。我希望那些说法不会扰乱你内心的想法，该怎么做，还要怎么做。要是你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屈服了，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了，你就彻底失去自我，沦为他们的笑话了。”


    这些话提醒了谢冲。两天了，他一直低着头，这也算一种屈服吧？


    周可为扶着他的肩膀，说道：“你要学会屏蔽外面的声音，坚定自己的内心，没做错，那就是没做错。坚持下去，你才能变成你想成为的那种人。”


    二人都推着自行车，缓缓走回家。周可为说道：“我高一下学期，去医院体检，有个指标不怎么好，我爸妈很着急，带我去北京看病。医生说没有大碍，可他俩还是很担心。高中要住校，他们怕我照顾不好自己，身体有异常也察觉不到，非让我在家里留了半年，等我一切正常了，才把我放回学校。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我还是全校第一。那时我特别得意，觉得自己特别牛。可是回到儒林街，你猜我听到别人说什么？他们说——就因为他得了癌症，学校可怜他，才给了他高分，要不，他怎么可能考那么高呢？”


    啊！可恶！谢冲的拳头又硬了。


    周可为笑道：“我妈担心我被这些话中伤，都不让我出门。但是我反倒不在乎，有个婶子当面问我，是不是我家里人买通了学校，我提前知道了答案，所以才考了那么高？我就告诉她，是，婶婶，我爷爷花了一个亿，把整个来城的教育局都买下来了。下一步，我爷爷打算买通整个高考的出题组，但是花费比较大，估计得十个亿，现在正在集资，你要不要一起参加？你出一点儿钱，你闺女就有上北大的希望。我爷爷慷慨无私，只要咱们一起努力，来城的学子就能组团上清华北大……我还没说完，她扭头就走了，到处说我疯了。”


    谢冲被逗得哈哈大笑，很佩服周可为：“大哥，你太聪明了，还那么幽默。”


    “在来城，只要我取得一点儿成绩，就会有人说，是我爷爷买的，是我大伯二伯花关系疏通的。就连老二考上了那么难考的军校，都有人说那是我二伯亲手给他发的录取通知书。我当面听不到也就算了，要是我听到了，我就会说——你们太小看我爸了，明明是我爸出力最多！你们不知道吧？我爸的隐藏身份是间谍，隐藏在来城几十年，什么卷子他都能搞得到！你们只要花一点儿钱，我就会把卷子给你们看！”


    周老师像个弥勒佛一样，仿佛没有烦心事，整天都是笑眯眯、乐呵呵的。这样的人是间谍？多亏周可为想得出来！


    谢冲笑得前仰后合，周可为正了正脸色，说道：“嗨，连阎王爷我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想不开呢？谢冲，坚强一点儿，专注做你自己，多听听你内心的声音。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你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