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行走的那天，来城下了一场雪，骑自行车变得很困难，家里找了辆出租车，把周可行送到车站。否则，依他那个耿直的性子，他会来一场风雪中的苦行军，一路走到火车站。


    他要走了，动静搞得还挺大，全家人，包括他的姑姑都出来送他。周可行感觉很别扭，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家人的好意，生硬地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我送送你。”周明理坚持道：“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把你送到车站，心里会好受一些。”


    周可为也拉开了车门，钻了进去：“别推辞了，看着你上火车，我们就回来。”


    周可行无奈，只得钻进副驾驶。他紧紧地抱着书包，看着窗外的风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幸好，这段路程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下车之后，他就不用受这种煎熬了。


    周明理给儿子整理了衣服。他开会时不看稿子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很久，但是跟二儿子在一起，他也找不到话说。


    周可为说道：“老二，有事没事，给家里打个电话，别老让爸妈牵肠挂肚。他们给你打电话太不方便了。”


    “嗯。”


    周可为又叮嘱道：“不要光嘴上答应，要落实到行动上。不要总是让爸妈干等。”


    周明理制止了大儿子，说道：“不要催你弟弟。我现在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了。”


    周可为不再说话了。


    在治病的那些年，听说哪里治疗效果好，父母便带着生病的孩子去哪里。临走之前，他们会跟小儿子说：“等三天，我们就回来了。”


    结果，这三天，往往会延长到三十天。


    每次都是这样，他们却浑然不觉，那个小小的男孩，有多少次伸长脖子，在马路上眺望。他可以埋怨父母，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埋怨过。


    周明理跟小儿子说，带着哥哥去上海，一个月就回来了，结果去了整整一年，那是最长的一次分别。回来之后，周可行欣喜万分，哥哥活着回来了！两个不擅长表达的男孩子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年纪小小的周可行也认为，分别的时间虽然煎熬，可是这样的分别是有价值的。


    只不过，后来再带着老大去上海复查的时候，在父母说出分开的期限之前，周可行提前说道：“我求求你们了，别再说具体的时间了，好吗？反正，你们又不会遵守的。”


    因为小儿子说的这番话，周明理难受了很长时间。


    现如今，小儿子不怎么打电话，他终于明白了小儿子在童年时期有多煎熬。他相信小儿子不是在报复，只是等得失望了太多次，单纯地亲近不起来罢了。


    周明理想拥抱小儿子，却停住了手，主动往后退了一步。他说道：“老二，我一直让你做个信守承诺的人，可是我自己却没能做到。我也是岁数大了，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没有。”周可行说道：“爸，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周可行的目光瞥向了候车厅的一个角落。在一个柱子附近，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那个身影很快便转到柱子后面去了，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火眼金睛，他不会看错。


    “走吧，车快开了。”周明理提起了行李，说道：“我把你送上车。”


    周可行发现，那个身影急匆匆地跑开了，站在候车室的门口，她轻轻转头，看着他，似乎有万般不舍，但她一扭头，跑开了。


    补课结束之后，他跟汪静怡已经说了分别的话了，他万万没想到，谨小慎微的汪静怡居然会来火车站送他。要是被外人看到了，那还了得？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周可行心里充满了惆怅。他很理智，没有拔腿去追，而是服从爸爸的话，乖乖地朝月台走去。将那个纤弱的背影，牢牢地印在了心里。


    依然是一次没能拥抱的分别。


    周明理和大儿子缓缓走回家去。看着阴沉的天空，周明理忍不住仰天长叹：“唉，上次是什么时候抱过老二，我都想不起来啦！”


    周可为冷不丁地抱住爸爸，笑嘻嘻地说道：“老大拥抱你，你开不开心？”


    “哎呀！”周明理笑了：“快别了，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意思。”


    老大从小就聪明绝顶，因为脑子太好使，免不了有些顽劣，跟安静的老二完全是不同的性格。但是，老大反而比老二要贴心不少，嘴甜，也很懂得关心家人，给了父母很多安慰。


    父子俩慢慢走回了儒林街。周明理说道：“你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这么大冷的天，就舍不得几块钱打的回来？要是孩子冻感冒了，你能负责吗？”


    周明理模仿得惟妙惟肖，周可为笑道：“可是走一走，出出汗，身体舒畅了不少。医生都说了，我得加强体育锻炼。”


    “话说，又要查体了。”周明理很紧张：“我知道你也不想查，要不也不会一拖再拖。别拖了，查完之后，你姑姑也好回家了。”


    “嗯。”周可为答应了一声，说道：“虽然我对自己有信心，但是……去医院总是让人不愉快。”


    姑妈雷厉风行，只要侄儿答应查体，她当天就带着他去了来城市中心医院。周明理夫妻俩在家里等着，什么都做不下去，又后悔自己也该跟着一起去。周明理说道：“你还想去？要是你再紧张过度，晕倒了，那怎么办？”


    焦躁不安地等了一下午，姑侄二人总算回来了。他俩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周明理夫妻俩的心悬到了嗓子口，薛琴又要喘不过气起来了。


    周姑妈缓缓说道：“照了b超，没看到肿瘤，但是肝有点儿增大了，医生让继续观察。”


    不算是十足的坏消息，薛琴也快挺不住了。


    周可为拉着妈妈的手，笑道：“妈，你儿子就是学医的，甚至比咱们当地医院的医生还要更懂一些。要是突然性地变大，那十有八九是肿瘤。上次体检，医生就说过，肝有点儿大，要警惕脂肪肝，所以，我的肝不是一下子变大的，可能是油水吃太多了，又缺乏运动，代谢不好，肝就大了。”


    “你不骗我？”


    “我骗你干嘛？我在学校不还验血了吗？血液也没什么问题。”


    薛琴瘫坐在马扎上，捶着胸口，说道：“一天天的，心口就没舒坦过。”


    “妈，我要开始运动，你赞成吗？”


    “我担心你累着，担心你受伤……不过，你确实不怎么动，你和你弟弟身高差不多，可你比他胖十斤。”


    “从明天开始，我要晨跑了。”周可为说道：“每天只跑一点点，变瘦一点，增强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