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方便打电话的日子里，周可行和汪靖怡写了很多封信件——确切地说，是汪靖怡写得更多一些。因为周可行很木讷，除了汇报一日三餐之外，他几乎不会说什么有意思的话题，更不会说甜言蜜语。


    在周可行毕业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可他们从来都没有生疏过。


    他们俩谁都没有表白心迹，他们俩却很有默契地分享着日常生活的喜怒哀乐，点点滴滴。


    自从哥哥病重以来，周可行思考了很多事情。汪靖怡感受得到，他在用自己的沉稳和理智，渐渐地将她推开。


    在离开港城的那个夜晚，周可行在电话里跟她说道：“我和我哥，都是不应该谈恋爱的。生命太脆弱，我们不能给身边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靖怡，我感觉每个人都在为我俩牵肠挂肚，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算不喜欢，那能怎么样呢？开战斗机是他的职业，开飞机本身就有危险；更何况，当敌人来侵犯时，他必须要冲在最前沿。他的家人朋友，都为他捏着一把汗。


    周可行很喜欢汪靖怡。从小到大，他的感情都没有变过。但是，懂得越多，他反而退却了。汪靖怡一直都过得很苦，她应该跟一个优秀且平凡的男生交往，以后过上安稳而又富足的生活。


    很显然，“安稳”这一重要选项，周可行就给不了她。


    汪靖怡那么聪明，她很快便察觉到了周可行的心思。她没有逼迫他，而是温柔地跟他说：“二哥，等我给你写信，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还有，你和大哥为什么不可以谈恋爱？因为大哥生病，因为你的职业有危险，所以你们必须要一个人孤独终身？这是谁规定的？”


    “还是写信吧。”周可行疲惫地说道：“靖怡，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乱。”


    亲爱的大哥就要走了，他心里不乱才怪。


    汪靖怡琢磨着，她应该为大哥做点儿什么。她不想袖手旁观。


    第二天，她来到了一个公共电脑房，她只想写一封电子邮件，就要花二三十块钱。


    可是，如果她写的信能有回应，那这笔钱花的就是值得的。


    “裕琳，你好，我是靖怡。


    你一定很惊讶，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电子邮箱的？而且，那个书呆子汪靖怡，居然会用电脑给你写信了？


    时间过得飞快，科技在日新月异地发展。我接受了很多新知识，防止被这个社会淘汰。如果你见到我，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裕琳，你还在智利看企鹅吗？智利的葡萄酒很好喝吗？听说那里的人种跟我们差不多，是因为气候和中国相似吗？


    初中地理课上，老师开玩笑，说是因为东西距离太短，火车不能在智利掉头，不知是真是假？


    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但是现在还没有行走的力量。可你跟我同龄，已经去了二十多个国家了，真的很羡慕你。


    我的生活很平静。上大学后我能自立，经济状况比以前大有改观。不过，我还要供我弟弟读书，生活的压力始终存在着——我不是跟你哭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还是那个为了生活拼尽全力的汪靖怡。


    跟以前不同的是，我不再含胸驼背了。我为自己做的最奢侈的一件事，就是加入了学校的舞蹈社团，学起了爵士舞。在今年元旦，我终于有勇气登台演出了。北大有众多文艺之星，我在里面毫不起眼，但是我在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实现长久以来的梦想，我非常有成就感。


    我的室友也非常好，她们像你一样善解人意。室友过生日，集资买蛋糕，她们故意把蛋糕的价格往低了说，只是为了少让我掏一点钱；宿舍集体出去玩，她们有人想爬长城，可最后她们还是决定去最近的公园，只是为了减少我经济方面的压力。她们的美好时常让我想起你，那时，你就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给了我很多感动。


    说远了。总之，我现在过得很好，我身边的朋友都对我很好，只是我特别想念你。


    有一件事，我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周家大哥病重已久，恐怕撑不过这个秋天了。


    写下这段话，我心里很难受，也很纠结。我该告诉你吗？你会有什么样的感想？我这样做，会不会增添你的负担？


    周大哥很坚强，度过了很多危险。我去看他时，他的床头还放着三毛的书。没记错的话，那是你送给他的。另外，他身边还有几本《世界风光》杂志，上面有你的专栏。


    《世界风光》是一本高端的旅游杂志，来城几乎没有卖的。周大哥说，那是拜托同学给他寄过来的。我翻了几页，看到了你的文章，还有你拍摄的照片。


    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应该非常思念你。


    你还记得他吗？我很忐忑……我本来不想参与到你们之间，可是，周大哥对我帮助良多，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流逝，却没有任何办法，这种感觉很难受。如果在他临走之前，能得到你的回应——哪怕只是听听你的声音，他的遗憾会不会减少很多？


    我绝对不是在强迫你做出回应……裕琳，你有答应或者拒绝的权利，你内心的想法，不要因为我的请求而动摇。


    《世界风光》太贵了，我舍不得买，学校的图书馆也没有订。我在周大哥的床头看见了两本，记住了你的电子邮箱。我很早就想给你写信了，犹豫了这么久，发现‘周大哥’依然是绕不开的一个话题，我决定坦诚地将我的想法告诉你。


    裕琳，如果你收到了我的邮件，请你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吧！我会把地址和电话写在信的末尾。因为我没有电脑，来上一次网，够我一天的生活费。我还是那个抠门的靖怡，我舍不得把钱花在网络上面。


    你留给我的磁带，我好好地收藏着，小虎队的每一首歌我都会唱了，可惜他们解散太久了。还有，多亏你留给我那一千元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上大学后，我打工赚到了钱，可是我联系不上你。我曾尝试着把钱还给华叔叔，可是他说不是他的钱，他不能收。你一定要跟我联系，我一共欠你一千零十块，心里一直不踏实。


    三年未见，思念从未停止。亲爱的裕琳，我等着你的回复。


    友靖怡


    1999.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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