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是为了谢靖的事情来的。


    既然露了面，他也不作任何隐瞒了。他之所以没有带走谢靖，并不只是出于家产方面的考虑，而是因为谢靖的家庭情况实在太复杂。


    “我们家一共有六个兄弟姐妹，我确实是谢靖的大哥。”


    开幕雷击，谢家人目瞪口呆。


    谢庆收心想，要是以谢靖为基准，那欧阳应该喊他一声“叔叔”？


    使不得，使不得。谢庆收赶紧摇了摇头。


    欧阳苦笑道：“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父亲的年纪，或许比谢老先生还要年长几岁。”


    众人再度被雷劈中。


    欧阳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他这一辈子，就是在不停地结婚，离婚，找女人当中度过的。谢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才二十岁左右。”


    这会儿谢家人真的瞳孔地震了。


    在民风保守的来城，在绝大多数人都遵守公序良俗的来城，在绝大多数人都安心过日子的来城，这样的事情，是谢家人无法想象的。


    谢庆收努力装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笑着打哈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香港那边儿还有娶好几个老婆的呢。”


    “嗯，我父亲是在九十年代初到大陆来做生意的。不过，以前他也没有三妻四妾，只是女人比较多。”


    谢冲抓住了他的用词，问道：“那你们以前都是在香港生活？”


    “我从小是在美国长大的，几乎在相同的时间跟父亲一起回到大陆，带着我母亲一起。”欧阳简单说道：“我们家族很复杂，我妈妈很早就和他分开了，我跟父亲的关系不怎么亲近。”


    这段复杂的关系，谢家人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


    谢靖来了兴趣，一股脑地问道：“你真是我大哥？不是跟我套近乎的？那我爸妈都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们还在吗？当时为什么会扔掉我啊？”


    “我确实是你大哥。你亲生父亲是个很有能力的商人，也是个很冷酷的人。至于你的妈妈……咳咳……她算是你父亲的一个情人……”欧阳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希望我这样说，不会伤害到你。”


    其实，谢靖的母亲连大佬的“情人”都算不上。欧阳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谢靖面如死灰。谁不想有个体面的出身？谁愿意当私生子？


    欧阳缓缓说道：“我们的父亲尚且在人世，但是你的妈妈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谢靖的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


    该哭吗？应该哭吧！亲生妈妈都不在了。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是莫大的不幸。可是谢靖哭不出来，妈妈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更何况，他还是被父母给抛弃的。


    王吉英不动神色地将谢靖揽进怀里，生怕他太难过。这些细小的关怀，让谢靖感到很温暖。


    欧阳从钱包里抽出二十块钱，递给谢靖：“你能去趟小卖部吗？买点儿冰淇淋给你哥哥姐姐吃。”


    “你想把我支开吗？”


    欧阳苦笑：“你真的挺聪明的。”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欧阳无奈，说道：“你们这一代的孩子，真是不好糊弄了。”


    “我姑姑常说，孩子本来就不应该被糊弄！”谢靖认真地说道：“你是不是担心你说的话太过火，我接受不了。”


    欧阳默认了。


    “没关系。”谢靖坚强地说道：“我把自己的身世幻想过好多次了，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


    欧阳便说了下去：“谢靖的妈妈年少气盛，她跟我父亲提了很多要求，我父亲没有答应她，她就说要扔掉孩子，以此来威胁我父亲。我父亲依旧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她果真把孩子扔了。我爸表面上装作无所谓，反正他有很多孩子；但其实他特别愤怒，他不想让别人来挑战他的底线和权威，他把谢靖的妈妈赶出了家门。孩子丢了，经济来源也没了，谢靖的妈妈一时想不开，再加上她本身性子就火爆，就自己结束了生命。”


    王吉英把谢靖抱得更紧了些，可是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谢靖的反抗。谢靖挣脱了她的怀抱，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哥哥姐姐急忙去劝他，欧阳则苦笑道：“我就担心他这样。”


    谢庆云说道：“谢靖肯定在幻想里把父母美化得很好，他总是以为，父母是没有办法，才把他抛弃的。他绝对没想到，他的父母居然是这样的人……”


    “还有很多事，我更没法跟谢靖开口。你们是成年人，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谢靖妈妈的职业……她是做什么的，才能在小小年纪跟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在一起？她好吃懒做，脾气又不好，我爸给她一点儿钱，她就要上天，到处炫耀；生下谢靖之后，她眼里更是容不下别人。她根本不会做一个母亲，她说自己带孩子很烦，很累，所以跟我爸怄气时，才会把谢靖给丢掉。她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也意识不到严重性。闹着自杀的时候也跟儿戏一样，没想到真把命给丢了。”


    这些事情都是谢家人无法想象的。


    欧阳极少跟别人说起家事，可话匣子一旦打开，他就滔滔不绝：“至于我家的氛围，那就更没法说了。乌烟瘴气，每个人都想多捞点儿钱。不过，我对我爸的钱没有多大兴趣。我们家兄弟姐妹虽然很多，但是走动极少，逢年过节回去看我爸，只要不吵架，那就是一次成功的聚会。”


    那样的生活离谢家太遥远了，他们想象不出来。他们只知道，只要有血缘的都是亲人，生活在一起的都是家人。亲人有难，八方支援；家人有难，那必然要同舟共济。争家产？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


    瞳孔地震之后，谢庆收只能干笑：“看来咱家的钱还是不够多。要是咱家也是有名的大财主，恐怕咱们几个也能为了争钱打破头。”


    “不会的。”欧阳说道：“你们的父母正直善良，你们家的人也都是这样，所以，不管有钱没钱，你们一家都会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不会像我家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


    “那倒是。”谢庆云若有所思地说道：“仔细想想，我们家好像没有‘你的’‘我的’这样的概念，谁缺钱了，就支援谁；谁发达了……咦，咱家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发达过了。”


    谢庆收两口子尴尬地直咳嗽。


    欧阳无不羡慕地说道：“正是因为谢家的氛围太好了，我才不愿意让谢靖回到他原本的家。回去之后，他的物质生活会有很大的提升，但是，他绝对不会快乐，他会被我那些弟弟妹妹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们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是每个人都很好，谢靖在这里成长得也很好。”


    谢庆收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家也不穷，我们在广州也富过……人生都有起起伏伏，我们暂时在蛰伏而已，而且，我们也没有委屈孩子们……”


    王吉英拐了丈夫一把：“人家说得也没错，咱家的确不富裕啊！你不要太敏感了……”


    欧阳便急忙道歉：“谢先生，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了，我跟你道歉。我的意思是，我父亲的财产的确挺庞大的，在中国应该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谢家人又是一番瞳孔地震。


    欧阳怎么能用如此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么惊人的话呢？


    自从谢靖被丢弃了之后，谢靖的亲生父亲找过他。以他的地位和财力，打探出谢靖的下落并不难。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把谢靖接到身边生活，除了其他孩子的阻拦之外，老爷子也有自己的考量。


    欧阳说道：“我父亲并非不牵挂谢靖，也不是对他毫无感情，只是他听说了你们家的事迹，敬佩谢庆义的英雄行为，谢靖生活在你们这样的英雄之家，对他的成长也大有好处。关于你们收养谢靖的传闻，他也听说过，他不忍心把谢靖从你们身边抢走，不忍心让英雄的父母再次伤心过度。”


    原来这么多年，谢家一直都在欧阳家的监视下生活，谢庆收感觉很不爽，但是仔细一想，欧阳家也没做过出格的事情，甚至人家已经足够为谢家着想了。


    谢庆收抽着烟，说道：“要是你爸看中了我们家的这个环境，那我们很荣幸，心甘情愿地让谢靖在我家里长大；如果你爸可怜我父母，那大可不必，你们随时可以把谢靖带回去。我父母有儿有女，还有孙子孙女，不是无依无靠的孤老杆子，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谢靖立刻从屋里冲了出来：“爸，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你不要我了？”


    “不是。”谢庆收心里也很难受，他招招手，让谢靖钻进自己怀里：“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我不会让你走。”


    谢靖总算安心了。


    欧阳便再次道歉：“谢先生，我今天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或许跟你们说这些，我心里也很忐忑。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把我家里的秘密告诉别人，我好歹算是个公众人物，我不太希望别人讨论我的家事。”


    谢庆收已然烦躁了起来：“你放心，我们一家人都不爱嚼舌头，绝对不会把你家的秘密给说出去。要是没有什么事，你以后也少来我家，省得别人说闲话。当然，今天的事，还是很感激你的。要是以后你需要帮助，我们一家肯定会帮。”


    “谢先生，您说这话就太见外了。照你这么说，那你们抚养谢靖这么多年，我该怎么回报？”


    “不需要回报。”谢庆收生硬地说道：“我们心甘情愿养的，谢靖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养我家的孩子，天经地义！”


    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