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之后，谢冲偷偷溜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苦恼了半天。


    姑姑婚礼，他这个亲侄子不可能不去；但是，他绝对不能顶着一个歪鼻子去。那样，所有人都会笑话他，他会把姑姑的风头全给抢走。姑姑的婚礼，也会沦为一个笑话。


    姑姑熬到大龄才结婚，本来就有很多人看笑话。谢冲不想让别人对她的婚礼说三道四。


    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闭上眼睛，心一横，攥紧了拳头——古有关羽刮骨疗毒，今有谢冲挥拳正骨。


    要是传出去，那他绝对算得上一条硬汉。


    来吧！就算疼晕了，也就是几秒钟的事。


    他戴上耳机，听起了《海阔天空》。希望这首热血而又悲壮的歌成为他“挥拳正骨”的bgm，给他增添无穷的力量。


    拳头举起的一瞬间，一位同学睡眼惺忪地进了卫生间。二人对视了几秒钟，谢冲摘下耳机，主动解释：“我刚才撞到鼻子了。”


    同学没说话。谢冲懊恼地想，在同学眼中，自己肯定变成了一个怪异的人。


    好不容易等同学走了，他再次举起了拳头，可这次还没砸，鼻子就已经先屈服了，用两行潺潺的鼻血来示弱。


    去看急诊的时候，医生就说得很明确了，如果不及时动手术，这个歪鼻子除了会影响相貌之外，还会留下头晕、头疼、流鼻血的症状，后续治疗是很棘手的。


    谢冲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两行鼻血给劝退了。他无奈地扶着洗手池，懊恼不已。今年又不是本命年，怎么会这么倒霉啊！


    第二天一早，谢颖就去婚礼现场帮忙了。上午先到外面去拍照，中午11：58分，婚礼正式开始。那时会照一张意义非凡的全家福，谢冲必须得出现在那张全家福上面。


    谢冲很焦虑，同学把创可贴借给了他，可即便贴在脸上，并不能把鼻子给正过来。谢冲一时冲动，又想冲着鼻子挥几下，把这个该死的鼻子打掉。同学们拦住了他：“留的鼻子在，不怕正不来。要是把鼻子打掉了，以后再后悔也不行了。”


    啊啊啊……谢冲只想化身咆哮帝，这只歪鼻子实在太让人烦恼了！


    中午的假早就请好了，地中海又念叨了他几句，把假条给了他。谢冲正要出校门，接到了欧阳打来的电话。


    咦？


    谢冲满腹狐疑：“欧阳先生，越洋电话可不便宜！”


    “什么越洋电话？我就在你们校门口。”


    “你从美国回来了？”


    “回来好几天了。”欧阳说道：“回去看了谢靖，就来看望你们家人了。出了学校，过马路，就能看到我了。”


    谢冲明明很烦他，甚至有些恨他，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欧阳瘦了一些，看起来比之前年轻了好几岁。他的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忧愁，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了。想来刚刚目睹了一场重大的灾难，他的心理需要疗愈。


    两人隔着一条马路。欧阳刚刚还在热切地招手，但是很快便摇不动了，满脸错愕。


    谢冲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唉，谁能预料，有一天居然会因为鼻子而自卑。


    不等谢冲过马路，欧阳一溜小跑过来，仔细地查看他的鼻子，问道：“这是怎么弄的？是鼻梁骨折了吧？肯定得动手术。你去过医院了吗？”


    “去过了。”谢冲说道：“反正……就是怪我自己不小心。我没时间去医院了，先去我姑姑婚礼吧！”


    说罢，谢冲从口袋里面摸出了一个口罩：“我都想好了，我就跟他们说，我得了流感，这个病传染性很强，所以我必须得戴上口罩。”


    “不行。谢冲，参加婚礼有那么重要吗？你的鼻子才是第一位的啊！”


    “要是我不参加婚礼，我爸妈肯定又要说我了。而且，我姑姑这辈子就这一次婚礼，我是他亲侄子……”


    谢冲说着，又要急哭了。焦虑和无助交织在一起，这真是无比倒霉的一年，真是生无可恋的一年。


    “好了好了……”欧阳像个特别靠谱的长辈一样，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家人那边，我想办法先给你瞒着，你必须跟我去医院。”


    说罢，欧阳掏出电话，打给了谢宏轩：“谢老先生，我是欧阳……我见到谢冲了，我看他一直扶着胸口，感觉很奇怪。我问了他好几遍，他才说受伤的地方一直疼……你们不用过来，婚礼那边够忙了，我先带他去医院……没什么，谢冲想参加他姑姑的婚礼，不肯去医院，但我觉得他的健康才是第一位的，是我自作主张……真的不用过来，老先生，等检查完了我带他去婚礼现场，您忙着就行，等我电话联系……好好，再见。”


    谢冲已经把眼泪给擦干了，他很感激欧阳对他的帮助。


    欧阳说道：“不用担心，你爷爷表态了，你的健康最重要。他还说，你很坚强，一般不会喊疼。要是表现出疼痛来，那就说明症状很严重了。所以，他希望你立即去医院，不要耽搁。在婚礼上迟到也没关系。”


    “……谢谢你。”


    “谢什么，先去医院。”


    欧阳主动说，谢靖挺好的，还给谢冲带了信。他担心谢靖走了之后，谢家人会很伤心，这才马不停蹄地过来看望。谁知，正好赶上了谢庆云的婚礼。抵不住谢宏轩的挽留，他便留了下来，主动过来接谢冲。


    谢冲在心里嘀咕道：“我爷爷也是个善良的农夫，居然会让你留下来参加婚礼！”


    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倒吸一口冷气：“哎呀，你这个小孩儿真能忍啊！骨头断了，不疼吗？怎么忍到现在才来医院？”


    谢冲不想说话，说多了都是泪。他还希望大医院的医生会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只要不动手术就行，但医生的回答让他绝望。除了手术，别无他法。


    医生说，左侧的鼻梁骨骨折了，必须要进行闭合复位术。医生提出了两种方案，一种是传统手法，大多依靠医生的手感来复位，准确度不高；还有一种通过超声来复位的方式，这种手术准确度更高，价格也相对高一些。


    但是，无论选择哪种方式，手术后都需要休养两到三天。这段时间内，谢冲的鼻子还是肿着的。


    也就是说，只要他被家人看到，那欧阳的谎言就会露馅。


    欧阳宽慰道：“你的首要任务是恢复健康。至于鼻子……如果你实在不方便说明，那就说不小心撞到了。”


    “我得有多鲁莽，才能撞到鼻梁骨折？”谢冲依旧苦恼不已：“跟他们撒谎，让我有什么脸面跟他们要手术费？”


    “有我在。”欧阳的话让人很有安全感：“你的手术费用，我还是能付得起的。”


    谢冲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要。”


    如此果断，欧阳呆住了。


    谢冲傲气地说道：“我爷爷都没收你家的钱，我更不能要。就算是借，我也不愿意跟你家借。”


    “你这个孩子……现在不是讲志气的时候，你的鼻子再不治，就很难治好了。”


    “我知道……但是，有两家的钱我绝对不稀罕。一个是小颖姥爷家，一个是你们家。你感觉不到，但是用你们的钱，我会很难受……”谢冲说道：“我爷爷说过，他养活小颖，只要向范家求救一次，他就会把小颖给送回去。要是我借你的钱，那就证明我向你示弱了，以后我让你把谢靖带回来，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欧阳很无奈：“你这个孩子，怎么想得那么远啊……”


    “欧阳先生，我感谢你的好意，至少目前我不会用你的钱。谢谢你带我来医院，手术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谢冲戴上口罩，准备离开医院，一个人喊住了他。


    谢冲回过头，是一位很长时间没见过面的老同学，她叫张佩佩。


    很多往事都模糊了，谢冲依稀记得，在张佩佩成绩不达标、被迫离开实验班的那个晚上，她曾经动过轻生的念头。是路过的谢冲救了她，还安慰了她几句。


    他们俩的接触，仅仅这么多。能在医院见面，大概就是“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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