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浩川在外面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爸爸所说的那种奶油蛋糕。


    所有人都说，那种老式的蛋糕早就被淘汰了。接着，他们无一例外地给他推荐了当下最流行的蛋糕。


    汪浩川拒绝了。


    父亲没有吃过老蛋糕，但是现在流行的蛋糕他是吃过的。也就是说，他熟悉现如今蛋糕的味道，汪浩川不想骗他。


    后来，是谢颖给他出了主意。她在网上搜了老式蛋糕的制作方法，找了一家熟悉的蛋糕店，拜托老板按照老配方、老模样做一个老式蛋糕。


    老板听说了缘由之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特殊的一单。最后做出来的成品跟谢颖找的图片一模一样，甚至连包蛋糕的盒子都是他费劲心力找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汪浩川感激不尽，刚要掏钱，老板却很大气地表示这个蛋糕算是送他的，是为了奖励他的孝心的。


    汪浩川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却被谢颖给拉走了。


    走到外面，谢颖柔声说道：「浩川，要强是一件好事，但是，你要尝试着接受别人的善意。老板是欣赏你，而不是怜悯你。你接受了他的善意，他也会有成就感的。」


    汪浩川懵懂地点头。


    谢颖继续说道：「我是这家蛋糕店的老顾客，家人朋友过生日，我都是在这里买蛋糕的，送给我们这个小蛋糕，他不会赔本的。明天我再来他家买面包就是了。」


    「……谢谢你，小颖。」汪浩川低声道：「我从来都不敢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浩川，别人帮你的，都是你凭借你的人品得来的，你一定要自信。」


    「……嗯。」


    汪浩川把奶油蛋糕拿到了病房，正在被癌痛折磨的汪玉春恢复了一点精神，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惊喜：「现在，还有，卖这个的？」


    「嗯，现在花样多，大家都叫这种蛋糕叫做复古蛋糕。」


    汪浩川用勺子给父亲挖了一点点，汪玉春却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汪浩川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但他尽量装作视而不见，等奶油在父亲嘴里完全被融化了，他又喂了第二勺。


    「爸，好吃吗？」


    「好吃。」汪玉春无力地说道：「真好吃。」


    「那明天我再给你买。」汪浩川尽量欢快地说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立刻去办，速度绝对让你满意。」


    汪玉春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汪浩川紧张地试探他的鼻息，还好，爸爸还是有呼吸的。


    护工在一旁说道：「不用紧张，监测仪上面的数字都没怎么变。刚刚护士给他推了镇痛剂，他睡着了而已。」


    汪玉春睡着了，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看来，他吃到了奶油蛋糕，非常满足。


    可是他刚刚只尝到了两小口，那可真是塞牙缝都不够。他果真能尝出味道来吗？


    汪浩川泪眼婆娑，他心里很清楚，父亲可能撑不过两天了。


    买来的蛋糕一直放在床头，汪玉春昏睡不醒。到了晚上，汪靖怡一家都来了，八岁的和和是请假来的。


    白净漂亮的小女孩带给汪浩川很大安慰，也给他消除了一些疲惫。汪浩川抱住了外甥女，和气地问道：「和和请了几天假，老师没有说什么吗？」


    「没有啊。」和和天真地说道：「妈妈说，我们回来看外公，看完了就回去。」


    「和和还记得外公吗？」


    「记得。」和和说道：「外公偷偷给我买饮料，买零食，带我在小区里面吃完再回家。在我们家，外公是唯一一个主动给我买零食的人。」


    小孩子


    未必和老人有很深的感情。但是，汪玉春却在小朋友的记忆里有一席之地。


    大人们担心小孩子被汪玉春的样子吓到。谢颖主动提出，可以让和和去她的办公室里写作业，等她忙完了，就带和和回家睡觉。


    和和一蹦一跳地跟着谢颖走了。


    她很天真地问道：「外公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我来了，他还在睡觉？」


    谢颖犯了难。


    她该怎么跟孩子说，她的外公很有可能会一睡不醒？


    和和又问道：「阿姨，我的外公是不是快死了？」


    「……你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当然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和和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如果外公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那……你会想他吗？」


    和和犹豫着点了点头。「外公还是很喜欢我的。如果他死了，我就没有外公了，可我的好朋友都有。」


    谢颖摸了摸她的头：「可你还有爷爷奶奶，他们都很疼爱你。」


    「可我还是喜欢外公。他不会催着我学习，他只会带着我出去玩，给我买零食。」


    汪玉春把他对儿女的愧疚，全都补偿到外孙女身上了。


    谢颖心想，如果汪浩川也能享受到父亲的关爱，那该多幸福啊！


    汪玉春在睡梦中走了。


    临走之前，他努力睁了睁眼睛，没有说哪里疼，而是转动眼珠，瞟到了床头上的蛋糕，蠕动着嘴唇，勉强发出了一点声音。


    汪浩川努力听着，方才听出了爸爸的话——蛋糕，真甜。


    然后，汪玉春的心电图就拉成了一条直线。


    汪靖怡千里迢迢赶回来，可是父亲却没有看到她的一家，这成了她余生的遗憾。


    汪家姐弟俩做好了送走父亲的准备，他们给父亲换上了一套体面的寿衣。父亲的身体瘦得不成样子，腹部横着好几道伤疤。


    汪靖怡轻轻抚摸着那些伤疤，轻声道：「老爸，我们出生的时候，是你给我们穿上衣服；现在你走了，我和浩川……给你穿上好看的衣服。」


    幸好有谢颖和周可行在场，汪玉春的葬礼有条不紊地结束了。


    谢家和华家也帮了不少忙，都送来了花圈。所以，汪玉春的葬礼虽然冷清，但不至于潦草。


    办完葬礼之后，汪浩川的灵魂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胡子都长长了。


    汪家的亲戚劝他们姐弟俩早点把汪玉春居住的房子挂到中介，现在人不在了，早点儿把遗产分清了，免得以后夜长梦多。


    这倒也是实话，只是汪家姐弟俩都听不进去。


    汪浩川并不想回来城的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但是，父亲的遗物还没有整理好，在姐姐的劝说下，他们还是一同回到了父亲曾经的家。


    在港城治疗一年，老家的东西越发稀少。家里空荡荡的，姐弟俩的心也是空的。


    汪靖怡靠在弟弟身上，说道：「虽说咱爸衣食不缺，但他的生活也太简朴了。」..


    「嗯……」汪浩川闷声道：「除了生活必需品，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和和没有妈妈那么伤感，她坐在地板上，在电视柜里翻来翻去。那里有几个毛绒玩具，还是外公给她买的。她并没有带走，因为外公跟她约好了，下次来的时候再玩。


    其中一个玩具，是一个背着小挎包的毛绒兔子。


    挎包虽然是装饰，但能装得下细小的东西。和和用小手在挎包里抠来抠去，抽出了一张纸条。


    「咦，这是什么？」和和打开纸条，念了起来：「浩川，靖


    怡：……」


    汪家姐弟俩竖起耳朵，然后急忙把纸条拿了过来。


    「浩川，靖怡：


    浩川，你姐姐的生日是4月30号。她出生那天，来城人民医院唯一的一棵樱花开了，特别漂亮。医生护士都说，她以后肯定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我把她抱在怀里，她打哈欠，冲我笑，我感觉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我很想让她像个小公主一样长大，可是，我脾气不好，也没有能力。浩川，你以后一定要保护好你姐姐。她吃了太多苦。女孩子不应该吃那么多苦的，女孩子最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直到现在，我也忘不了第一次抱你姐姐的那种幸福感，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他的。每年你姐姐过生日，记得跟她说生日快乐，给她买个蛋糕。


    ——————


    靖怡，你弟弟的生日是7月2号。我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拗不过你爷爷奶奶，他们想要孙子。可是生下来之后，他们又不管。浩川是在老家出生的，你妈妈受了很多罪，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她对你们没有好感。浩川体弱多病，乡下的条件又不好，你妈妈又着急，又生气，精神出了问题，动不动就咒骂别人。现在想来，她也挺不容易的。因为浩川的出生，家里过得紧巴巴，我又提心吊胆，脾气也越来越差。我对不起你们。靖怡，我打过你弟弟，经常冲他发脾气。我想跟他说声对不起，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你弟弟的心事很重，心思很敏感。你要多关心他，让他充满自信，昂首挺胸地生活。他的生日，你也不要忘记，要买个蛋糕给他。


    ——————


    我想跟你们的妈妈说声对不起。现在我去不了，又不好意思让你们去。毕竟是我没照顾好这个家。


    你们俩有出息，我很自豪；你们俩在工作方面，我完全不操心。但是，你们俩一定要清清白白做人，不要拿公家的任何东西。靖怡要照顾好孩子，和和爱喝旺仔，喜欢吃蜂蜜小面包，她不开心的时候，给她一点零食就好了。


    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


    我永远爱你们。（划掉了）


    你们的爸爸，汪玉春


    2014年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