枔靖想了想，觉得也不对。


    因为以前在槐树村的时候，她亲眼看到人们提着一篮子的东西，什么玉米红薯还有一些果子放在她的神位前。


    里面有的玉米被虫吃了一半，有的红薯也被老鼠啃了或是腐坏，果子上也有虫眼等等。


    但是当变成供品出现在她的桌子上时，一切都没有坏，更没有霉腐味。


    所以……是因为这些人本身对神明的亵渎？！


    枔靖感觉内心的怒火又升了一级！


    “他们供奉的就是这个样子？”枔靖再次问道，声音清冷中带着隐隐的杀气。


    祝允在枔靖强大的威压下愈显惶恐，“嗯……是，是的……”


    简直岂有此理！


    然而事情没完。


    枔靖调出体系仓库供品中转里的供品查看——结果让她血压瞬间飙升到顶点！


    她发现不仅是这一两个神位收获的供品有问题，而是从土黄星一号世界汇总来的供品，不仅连年减少，品质也愈加低劣。


    因为这个体系是与田田设计的供品加工流水线连在一起，会自动挑选出供品的类型，其中也包括品质。


    那些品质一般的就会直接转化为能量，进入到体系的能量中心。


    而从土黄星一号的供品几乎全部被转化为能量，也就是说，品质几乎都不过关。


    她从流水线上随手拿出几样供品——就像是随便往那里一丢丢垃圾堆。


    其他世界都装扮精美，都是子民精心准备的，这些别说用心准备，就连“心”都没有。


    一股酸臭味袭来。


    臭的，臭的，还是臭的……


    招出因果灵镜，她倒要看看她穷尽所能庇护的子民究竟怎样感恩她这个创世和守护之神的。


    神力照耀之下一段影像浮现面前：


    “切，不就是个神嘛。若是没有我们这些凡人信仰你供奉你，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孤魂野鬼，山精鬼怪而已。嗟，拿去吃吧……”


    人们轻蔑地踩在神位上，怜悯地看着石头包，将手中的食物随手丢在地上。


    藐视，亵渎，施舍——


    “可不是么，说得好听是庇佑我们的守护神，那就做给我们看啊？到底守护了我们什么？上次我翻地的时候把脚崴了，也没见那啥的守护神出来帮我啊？”


    “对对，我孩子掉山崖下了，摔成了残疾……大家好好看看，这就是所谓的守护神？”


    弱小又无助的神明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憋仄狭小的神室里，虽然通过施舍供奉的神食带着恶臭，但，他仍旧爬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麦粒一颗一颗捡起来…


    本质视界中，人们毫不在乎地恣意践踏着神位，讽刺挖苦着里面的神明。


    虽然他们看不到，但是他们确定神明就在里面。


    莫说是神，就算一个最弱的普通人，被如此践踏也会愤怒和反抗。


    但也正因为是神，就算是愤怒，就算是屈辱不甘，他也不能或者说不敢对这些凡人怎样。


    因为在神职体系的规则中，神明是不能随便惩罚凡人，特别是没有罪孽的人。


    正好，这些凡人用功德来衡量的话，他们的功德都没扣完。或者说因为庇护的太好，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机会扣除功德。


    所以，他只能忍，只能……


    ……与此同时，有一段于枔靖而言已经十分久远的记忆这一刻竟无比清晰地浮现脑海：


    当年，还只是四方山一个连普通鬼魂精怪都能随便欺负的小土地时，因为在村民面前初显“神迹”，人们便无比惊恐且虔诚地跪在地上磕头…信仰之力源源不断。


    他们跪在地上恭敬地朝一方神明供奉了后，又规规矩矩地朝另一方供奉，絮絮叨叨地祷告，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九天之上的哪个神明…


    回想当年，枔靖看着这一切觉得有些莫名的心酸。


    而现在，她终于懂得了这个道理。


    ——枔靖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


    她感觉胸中有一团怒火，还有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知道自己错了——太天真。


    当初制定神职体系规则的时候，她只是基于自己对曾经生活过世界的情况，总结出自以为最“完美”的社会形态。


    她不喜欢皇庭和凡人的官职社会等级体系，她觉得被压迫在最底层的普通人实在太…累，承受层层的压迫和剥削。


    所以在她建立的新生命世界里，她压根儿没有设立官僚体系。


    只是让神明去管理，去帮助，去剔除那些侵害别人的“坏”人，如此，人们在一个没有等级压迫，没有剥削，没有天灾人祸的和谐美好环境下快乐生活，对神明充满信仰以及愉快地供奉。


    事实证明，她的这个想法太天真，大错特错。


    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乌托邦”，即便在强大的神力作用下也不可能有。


    为什么会有“鲶鱼效应”？


    为什么会说“只有坏人存在的地方才有好人”？


    阶级的存在的本质并不是压迫和剥削，而是社会中的“鲶鱼”。


    只有当人们意识到只有努力和竞争才能获得更多生活资源时，整个社会才有向上的动力，而不是……一百多年过去，在那么无忧无虑的环境下生产力一点进步都没有。


    除此之外，枔靖还有一点做错了——


    她不能让神明和凡人之间没有一点距离感，没有距离就没有神秘，不神秘就不会产生敬畏。


    当人们知道了神明的本质以及其存在的意义，再加上完完全全融入到他们的生产生活中，便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神明也不过如此，以及生出“哦，原来没有我们的供奉你什么都不是”错觉。


    特别是，枔靖在神职体系的规则中限制了神明对凡人不能随意惩罚这一条，很显然那里的人也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才会那么的有恃无恐！


    …………


    枔靖强压着内心的情绪将土黄星一号全部检索一遍。


    在愤怒之余，内心不由得升起一丝庆幸。


    幸好这次回来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若是再被忽略过去，再等几十年或者上百年再回来，恐怕整个世界已经…成为下一个“四十九号宇宙”…


    枔靖神念抽出神灵仙台时，以重新补发工资的名义，用“神食”将“亏欠”几十年的工资补上。枔靖是按照世界秩序彻底恶化后算起。


    大概就在她前往玉兰天庭防御大战过后不久，五六十年的时间。


    枔靖本想直接用能量的，但是想到他们在神位上遭受的屈辱，而这些屈辱都是她这个当老大的思虑不周以及没有及时发现和调整所致。神食对魂体更好，也算是一点小小弥补吧。


    紧接着，枔靖先将还在土黄星一号世界上的神明全部召集回来，和祝允一样，在神灵仙台上休息，分发了“工资”。


    一共四百三十多个地方小神，里面有精怪也有其他灵魂体修炼而成的，无一例外都十分虚弱。


    就在枔靖将所有神明从土黄星一号撤离时，整个世界风云变幻，原本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天空铅云密布，平地起风沙，然后呜呜叫着席卷着苍茫大地。


    这个世界有完整生态和气候系统，但与星球的环境息息相关。


    这些年因为人口极速膨胀，将原本草原湿地山川湖泊森林的范围无限压榨，其它生命灭绝，所以实际上星球上原本的生态系统早已经崩溃，之所以还能维持在人们最舒服的温度湿度环境，都是神力磁场在支撑。


    现在，枔靖如那些愚蠢且恶的人心愿，撤走神明，相当于将支撑生态平衡的力量撤走。


    眼下风沙滚滚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


    在人们眼中，那些不起眼的“石头包”被砸掉后，整个天就变了。


    心中一悸，虽说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软弱好欺的神明，但潜藏在基因中的对神鬼的畏惧在一声惊雷和狂风沙尘大作之时，被猛然激活了。


    难道真的是神明发怒了？


    不，不可能吧？


    人们用锄头杵了杵已经碎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石，“喂，那啥守护神…你不会想整我们吧？你，你可是我们的守护神哈。天这么冷把我们冷病了怎么办？还有，这这风沙也太大了，你……”


    “大不了…下次多给你带点红薯？要不玉米？喂……”


    雷声滚滚，风沙继续肆虐，很快人们便受不了。


    叫喊着哭嚎着四下逃散…他们开始指着老天骂，咒骂神明——这守护神也太小气了，不就是稍稍碰了一下两块石头嘛，用这样的方式整他们？


    就在这时，轰隆雷鸣中，一道悠远带着森然气息的声音穿破云霄，传入每个人的脑海中——


    【尔等渺小蝼蚁竟然亵渎天地神明，此次天劫便是你们这些年作孽的报应。尔等好自为之——】


    这当然不是枔靖用神力给那些凡人的惩罚，而只是大自然给他们的“回馈”而已。


    但这并不影响枔靖借此给那些人一丢丢“警示”，不惜用几个晶的能量在他们的识海灵台上留下印记，将那份“淡忘”的对神鬼的敬畏本能再次激活而已！


    枔靖当然不可能就此放弃这个辛苦建设起来并发展成熟的生命世界，但她也不可能就此放过那些凡人。


    不然她就不能给那些坚守她的规则的神明一个交代，更不能让那些人得到教训从而驯化。


    没错，就是驯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枔靖静下来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定位从原本普通凡人，逐渐转向神明。


    将原本所做一切都以如何更好维护普通人类为出发点，变成了以神的角度，如何更好维系整个世界的平衡和规则的稳定上了。


    轰然间，枔靖感觉识海中神识暴涨，变成原来两三倍大小，识海壁瞬间提升到3级。


    枔靖没有再理会土黄星一号上的事情，而是翻出神职体系的规则，开始逐条逐条地检查，修改，补充。


    以前的规则枔靖更多是考虑怎样才能生活得更舒服更安全，考虑到凡人相对于神鬼是那么的弱，所以在保障凡人权益时又大大限制了神明的权力。


    现在，枔靖虽说不至于完全放开神明的权力，但对凡人多了一条：亵渎天地神明者，会遭受不同程度的惩罚。


    与此同时，枔靖还联系了远在耀蓝星的福神禄神灶神寿神几个法则之神，将他们规则之力与新指定的法则联系一起。


    所以，如果有人再敢冒犯天地神明，除了惩罚之外，还会折福折寿等等。


    枔靖充分意识到，既然建立的是一个神明管理的世界，那就必须让人们心中充满对神明的敬畏。


    而后，枔靖打算重新建立一个等级体系。


    必须要有等级，才不会都在那躺平。


    没错，努力哪有躺平了舒服。


    ——神明的作用不就是庇佑生灵的吗？可庇佑并不等于不劳而获呀。


    可她已经看到了整个社会都躺平的结果，她不想整个世界都废了，那就绝不能让他们再躺平了。


    神位是不能随便建在某个山脚某条土沟旁边了，而是建在高高的山上。


    以每个地方小神神位为中心，周围建立中心城，只有更努力更优秀的人才能居住其中，并享受福禄寿等法则之神的加成。


    设立教育机制，手工作坊，不管是学习的更好还是在各行各业有建树的，都是衡量“努力优秀”的指标。


    再有，人们也不是随便许一个愿望就能从神明那里获得好处，比如无痛无危险生子，也必须虔诚地三步一跪地跪拜到山顶才能酌情获得丹丸……


    师父说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不管是什么，若是太容易得到都不会去珍惜。


    人是如此，神明的恩赐也是如此。


    当“恩赐”变成寻常的东西，那就没有“恩”，而是“你该的……”


    还有很多细则，枔靖边想边写边修改……


    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


    半年后，一套修改过的神职体系规则出炉。


    不过，枔靖并没有直接将其投放使用，而是先进行一次推衍。


    当然，这需要庞大的能量作为支撑。


    枔靖心中虽然对土黄星一号上的人们很失望，但若是能用能量解决的事情，她并不想再用更多的人当检测规则可行性的“试验品”。


    因为一旦落到每个人身上，那就是实打实的人生啊。


    再则，现在从上面撤走神明才不过半年多时间，整个世界洗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