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闆从来不拖工钱,给得还不少。我在这干了两个多月就春节了,老闆发我一个红包,我打开一看,三个月工资吶!去年疫情爆发开不了工,老闆问我等好转了还来不来,我说来,他居然给我预支了半年工资。他这么义气,死活我也得干下去你说是不是?所以疫情一过我就跑回来咯!」
凌瑶说:「是你人好,能干,他找不着更好的,想留住你。」
花姐笑得开心,「也可能。我们四川人特别能吃苦。」
「花姐是四川人呀!跑这么远来打工?」
「没办法!这儿的钱比山里好挣,我们村年轻人都跑出来打工了,地给老人种,或者租出去。」
「你出来多久啦?」
「好多年咯!头些年家里到农忙就喊我回去,后来我就不回了,寄钱回去,叫他们僱人收粮食。我回去也做不了多少事。可家里都反对我出来打工,说养了两个女娃,不需要那么吃苦。我说女娃就不是人了?我还要攒钱把她们都接出来,好好念书,将来上大学!」
凌瑶听得唏嘘,想到自己的母亲,花姐和她很像,感觉上的那种像。
「你妈妈呢?」花姐问。
「早不在了,癌症,我四岁时候走的。」
花姐恻然,没说什么,以后再见到凌瑶,笑容里总带几分怜惜。
一次两人在店里聊天,那只叫阿虎的猫悄无声息钻到凌瑶脚边,凌瑶正想俯身撸猫,老闆从外面走进来,穿长衣长裤,手上拎满东西,走路快且稳,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从凌瑶面前走过去,虽然没戴口罩,凌瑶却只抓了个囫囵,五官似乎挺周正,看年纪该有四十多了。
花姐追在他身后说:「你饭还没吃吧?要不我给你下碗面条?」
老闆头也不回:「都行。」
他抬脚把通往后院的门轻轻一踹,阿虎抢先跃出去,老闆似乎嘟哝了句什么,很轻,凌瑶没听清楚,人和猫很快都消失了。
凌瑶问花姐,「老闆是不是生气了?看见我在这里缠着你讲话。」
花姐笑,「不会不会!他就这样脾气,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你习惯就好了——今天肯定抓到不少鱼,阿虎鼻子灵,嗅得出来。」
「是江里抓的?」
「不是,去山上抓的。山上有条小河沟,一般人找不到。」
花姐拎了水桶去厨房,对凌瑶说:「我要忙起了,不好陪你讲话了,晚上你再来,今天还是炸土豆饼。」
凌瑶说:「我还要一份水煮毛豆。」
花姐笑得一脸狡黠。
又一次,凌瑶陪花姐在餐厅后院刷鞋,老闆的橡胶鞋,抓鱼时穿的,沾了好多泥。水龙头有一米多高,从水泥地上直接钻出来,底下砌了个白陶水池,花姐就凑在水池里刷。
「老闆人好着呢!冷面善心,也没有大男人脾气,脏活重活儿抢着干,从不跟我计较,越是这样,越不能占他便宜……」
凌瑶看到花姐眼里有温柔的光,对老闆更好奇了,感觉不像寻常生意人,问花姐,花姐说:「只晓得这个店铺是他买下的,家里头有没有其他人不知道,反正从没到店里来过。」
「他多大年纪呀?」
「四十几岁吧,以前肯定是个读书人,楼上有好几本他带来的书,都是外国字,我看不懂。」
阿虎蹲在墙根叫唤起来,像哀求,又像撒娇,水泥墙面上贴着一条条小鱼干,花姐告诉过凌瑶,小鱼都是老闆上山抓回来的,鳑鲏鱼还有穿条鱼,全是猫粮,开饭时撕几条下来用水煮熟,拌上饭餵猫。
「它是不是饿了?」凌瑶问花姐。
「不可能!中午刚餵过,肯定是馋了!」花姐断言,「不能多给它吃,已经这么胖了。」
凌瑶笑问:「会偷吃吗?」
「它够不着撒!」
阿虎似乎被花姐语气里的得意激怒,当真跳起来,想用小爪子去拍鱼,跳了几次,均告失败。它掩饰尴尬般的用爪子洗了把脸,不满地叫了两声走开了。
「这猫哪来的?」
「包子铺的老猫生了一窝,我就讨了一只过来,为了抓老鼠。」
「它抓过老鼠吗?」
「一次都没有!」花姐撇嘴,语气却像宠小孩,「娇贵得很!不爱吃老鼠,只吃鱼干和米饭。」
老闆突然出现在后院门口,但没走出来,只敲了两下门板,花姐会意,四点了,得准备开灶。
花姐很快把洗干净的鞋服晾起,甩着湿漉漉的手进门,凌瑶也准备回家了。
老闆在厨房擦萝蔔丝,听到凌瑶与花姐道别,照例不睬,只顾低头做事。也不知为什么,凌瑶忽然想逗逗他,不想像以往那样一走了之,仿佛她和老闆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存在。
凌瑶走到老闆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截柜檯。
「今天有炸土豆饼吗?」她问。
老闆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凌瑶是在和自己说话,迅速抬头扫她一眼,「有。」
「你炸的土豆饼很好吃。」
「谢谢。」虽这么说,语气却不算高兴。
「怎么炸的,可不可以教我?」
「不教。」回答非常果断。
凌瑶被逗笑,「怕我抢你饭碗吗?放心,我保证不跟你做同行。」
花姐在另一边切菜,听到两人说话,也笑,笑容里有一丝紧张,大概是担心凌瑶把老闆惹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