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世家出身的指挥使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挑剔腹诽,这哪里有传闻中的悍将之姿?
分明是个狂放嚣张不掩锋芒的纨绔子弟。
罗鸿丰见状,心思通透,起了话头贊道:「公子好酒量!」
陆云川无甚感情地谦和两句:「谬赞谬赞。」
席间又热闹起来,陆临羡吩咐唤了几个貌美姑娘进屋,邑京这酒淡如水,喝着也没意思,陆云川兴致缺缺,晃荡着混入了脂粉香气的酒,听着那几位交谈。
谈天说地扯到了当今天子身上,自建元帝登基以来,他便是整个大梁的谈资,毕竟大梁开国以来从未有痴傻之人做过皇帝。
左怀叙醺然道:「咱们圣上虽说这儿——」他指了指脑子,笑说,「不大好使,可姿色着实过人,称其色艷如妖也不为过,这邑京城中艷名远播的花魁见了,恐都自惭形秽!」
「这倒未听爹爹提起过。」陆临羡来了兴致,问道:「当真那般好看?」
左怀叙道:「勾魂摄魄!」
罗鸿丰也附和着说:「安干爷生母惠妃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薄命早逝,安干爷便生得与惠妃极似,当年策马过街,过道楼阁之上往下抛香囊锦帕的姑娘不在少数。当今圣上比起安干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幼时跟在安干爷身边儿,听闻因俊美秀气雌雄莫辩,还被朝臣疑心是个公主女扮男装充作太子。」
陆临羡追问:「那他该不会真是个女的吧?」
「非也。」罗鸿丰摇了摇头,眼里多了几分莫名意味,「当今圣上自然是男儿身,此事有数人可作证,不过——」
「不过什么?」陆临羡催促。
罗鸿丰施施然道:「不过自古美人多磨难,咱们圣上又非常人,听闻安干帝驾崩后,圣上坐稳龙椅靠得可就不是皇室血脉了。」
这话中暗示意味太浓,惹出几声意味深长的闹笑声。几人都是风月场中混出来的,怎会不知何意?连陆云川都听出了这其中骯脏龌龊的暗喻。
这话无论真假都是有辱皇室,甚至是污衊天子,罗鸿丰当着楼中舞妓歌女的面嬉笑说出,其余三人竟也当做笑谈附和了几句,谁都没敢去招惹陆云川。
甚至连穿着轻薄的貌美姑娘都未敢妄动,而是在陆云川的授意下,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斟酒。
罗鸿丰还当他是不合心意,向那女子扬了扬下巴:「陆公子,换一个?」
陆云川懒散抬眸,道:「灯下赏美人,赏哪个都一样。」
「看来陆公子瞧不上这些个庸脂俗粉。」刑尺搂着美人,状似随意地说:「听闻陵西边界有不少北疆舞姬,各个媚骨自成,最是知晓如何撩拨人,想来陆公子见得多,你们啊——」
他点了点美人眉心,调侃:「入不了眼!」
在座几人面面相觑,陆临羡刚润红些许的脸颊又苍白了起来,是吓得。
当年荣肃公在陵西成婚,将新婚妻子给藏得严严实实,谁料想那竟是个北疆女子,大梁的名将娶了北疆女,还生养了一对儿女,传入邑京时,闹出好大一场风波来。
安喜奉命处死北疆女时,陆云川都十岁了。
谁都听得出刑尺这是在拿话刺陆云川,诛他的心。陆云川并不说话,只盯着刑尺,一双眸亮着细碎而冷的光,像被激出凶性厉色的狼,刑尺喉颈泛冷,总觉得下一瞬,陆云川就会扑过来狠狠咬断他的脖子。
酒盏被随手丢在了案上,发出闷响一声。
陆云川阴沉冰冷的视线将刑尺罩住,几乎要用眼神将他凌迟,刑尺在这目光中连头都抬不起,颈上压着千钧重,在这死寂之中冷汗淋漓。
谁都没敢妄言。
陆临羡心里苦不堪言,邑京纨绔他称第一绝无人敢称第二,上头有父兄强势,任他戳破了天也无所谓,得知陆云川回京后对这堂哥好奇得很,这才有了今日这席面。
谁能想到这从陵西来的堂哥比他还要嚣张?
足足半晌没人开口,陆云川收敛了气势,慵声轻缓,「陵西不是风沙大便是霜雪寒,哪儿生得出这般娇贵的人来,各个都是我这般的莽夫。」
刑尺满头冷汗未褪,脸色难看得阴云密布,却没敢说什么。
一顿花酒险些成了案发现场,原本不过子时不收杯的陆二少无心寻花问柳,其余几人也是食不知味,再美的姑娘此刻都成了红粉骷髅。
于是酒席匆匆收尾。
金燕楼外的街边,江舟目光凝重,碎碎念:「完了完了,大千世界迷人眼,游谨,你瞧瞧,你瞧瞧,公子这才来了没两日,都开始逛楼喝花酒了!你说这事儿告不告诉大人和大小姐?若是告诉了,公子一定杀了我!若是不告诉,大小姐自己知道了以后还得杀了我!怎么都是死啊!」
「闭嘴。」
游谨纡尊降贵地说了两个字后,又破天荒地开口:「太吵。」
江舟不可置信,瞧着游谨的目光有徒然转变为了殷切,说:「谨哥,不如你去把公子带出来,这样就不必告诉大人和大小姐公子吃花酒的事,我们俩的命都保住了!」
游谨深吸了口气,刚想要说什么,却忽然顿住,神情微妙起来。
满身俗气香粉味儿的陆云川面色平静地走来,在江舟面前略微停顿片刻,冷酷无情道:「现在看来,你的命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