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一章 女仵作 大梁长和八年,永州祐海县。 北风呼呼的吹着,天看上去沉闷得很,眼瞅着今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下来了。 屋子里的炭盆子,烧得红彤彤的,偶有那碳突然断裂,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她窗边立着的木雕骷髅人,皱了皱眉头。尽管已经用了上好的炭了,但只要有那烟火,屋子里便多多少少会沾上灰。 “我的儿,头回裳娘来你屋子里头给你送冬靴,好家伙,被这玩意……被你这小兄弟虚目吓病了去,躺在榻上半月未起……” 那裳娘乃是池时的庶姐,而虚目,则是池时给这木头骷髅人取的名字。 这祐海县池家,在大梁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池时的曾祖父池丞,乃是名噪一时的仵作,深得太宗赏识。 这仵作同尸体打交道,本乃三教九流之末,非官只为小役,子孙后代不得科举,非那走投无路了的,谁想做这等摸尸拆骨之事? 偏生那池丞是个惊艳绝伦的,硬生生的从刀山火海中劈出一条路,被封为一品仵作,且特许了仵作后代科举,也算得功德一桩。 池丞去后,池家一路衰败,从那京师之地,退回了老家祐海,在这弹丸之地,勉强算了个有底蕴的大户人家。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旁人家玩的是那核桃,菩提串子,咱们盘的,那是骷髅脑袋。” 池时的母亲姚氏听此言喉头一梗,抬眼一看,又是一阵心悸。 且不说那床边站着个吓死人的玩意儿了,就说那床帐,旁的人,雅致的绣上那梅兰竹菊,俗气的也绣个百子千孙。 池时倒好,那帐顶简直就是百鬼夜行。 待他日寻了姑爷,搁榻上一躺,眼睛那么一睁,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我的儿,阿娘特意寻了匹好料子。日后你便要去衙门里做仵作了,我……都怪阿娘不好。你将这布条缠着,休要叫人看出了破绽来。” 姚氏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早在她进屋的时候,便已经将池时身边伺候的,全都撵下去了。 眼前的池时,身穿宝蓝色长衫,凤眼上挑,抿着薄唇,看上去格外的英气。 两相对比,不知道何时,池时竟是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来,谁见了不夸上一句,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池时看了那白布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惊讶的看向了姚氏。 “阿娘,我这前胸贴后背的,不晓得的,当我上辈子是个饿死鬼。我面朝北边站着,您不瞧我的脸,那都分不清,何处是前何处是后。何处是南何处是北!” “二房的哥哥们,只到我耳垂,隔房的表妹们,见到我娇羞的流泪……阿娘,我搁这池家十六载,又有几人想过,池时并非池九郎,而是那女娇娘?” 姚氏顿时愣住了,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照这么说来,她该夸她生的姑娘,威武雄壮? “阿娘休要担心,旁人便是疑心那城门口的石狮子能下崽,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的。七堂兄明日里便要离开祐海县,今儿个中午,约了我去杏花楼说案。我便先去了。” 池时说着,擦掉了骷髅人身上最后一点灰,恋恋不舍的站直了身子。 姚氏瞧着,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有些郁结起来。 若不是……池时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应该生在那香的美的堆里,何至于现如今,偏生往那臭的死的中间去? 风停了,那阴蒙蒙的天,好似更高远了一些,池时仰了仰头,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她一个翻身,坐上了小毛驴儿。 永州这等穷乡僻壤之地,骑马之人甚少,多半都是骑驴的。 门房一瞧,忙拿了把油纸伞来,恭敬的递了过来,“九公子,下雪了。怎么不见久乐跟着?”久乐是池时的小厮,平日里很是机灵。 池时接过了油纸伞,“今儿个是他祖母生辰,我叫他家去了。七哥可出门了?” “一早便出去了,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池时没有多问,怕了拍驴屁股,慢悠悠的朝着杏花楼行去,她的脸被油纸伞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事实上,池时这个人,惯常都是没有太多表情的。 就连上辈子,在犯罪现场,被人戳了个透心凉,她依旧是毫无波澜,只想着凶手一刀毙命,绝非是寻常之辈,应该是受训之人,当时他们侦查的方向,完全错误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鼎鼎大名的女法医,成了为祐海县池家新出生的小娘子,一个被当做小郎君养的女仵作。 她正想着,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快点去快点去,东山的大虫,叫过路的英雄抓住了,郭屠夫要将那畜生宰了,剥皮去骨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戏,去迟了,就瞧不见了!” “跑反了跑反了,杏花楼张掌勺,要将这虎烹了,咱们喝不到汤,闻个味儿,也算是强身健体了。” 周遭的人说着,都朝着杏花楼涌去。 祐海县城并不大,你便是个喷嚏打得响了,指不定都能传染隔壁邻居。 池时瞧着,也忍不住拍了拍驴屁股,加快了步伐。 杏花楼前的青石板地上,躺着一只大虫,它嘴角流着鲜血,身上的皮毛,却是没有半点损毁,可见这打虎英雄,是个厉害的角儿,不用刀不用剑,光是拳头,便震死了老虎。 这城中之人,池时认了个十有八九。 离那老虎最近的男子,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北风灌进他的袖袍里,鼓鼓地,像是要将他吹飞了去。 他的脸白得像是一张纸一般,感受到了池时的视线,他看将过来,微微一笑。明明还下着雪,池时却莫名的觉得,好似周遭的花,都要开了。 这个人,她不认得,应该就是乡亲们口中的“过路的打虎英雄”了。 虽然这个英雄看上去,老虎吹口气,他就能升天了。 池时想着,视线一挪,这才发现,在这英雄旁边,还站着一个黑衣护卫。 就在这眼神交汇之间,郭屠夫已经毫不犹豫的一刀下去,将那大虫开了膛破了肚,那腹中之物,哗啦啦的流了出去。 “啊啊!手!手!大虫吃人啦!吃人啦!快报官!” 池时皱了皱眉头,在地上的一滩血中,竟是多出了一截人手来。 大虫死了,不归她管,但是人死了,她就要管。 池时袍子一撩,“让让,池九在此。” 第二章 东山猛虎 池时在这祐海,素有狂名。 她的话音刚落,那人群立马分出了一条路来,整整齐齐地,像是河神用了那分水诀一般。 她迈开步子,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蹲在了地上,皱着眉头瞅了瞅了那大虫肚子里冲出来的一截骸骨,这是一个完整的手掌,连带着一小截小臂。 五指长短分明,皮肉尚算完整,只是沾满了那虎肚中的污秽之物,气味有些难闻,从那拇指所在的方位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右手。 “是人骨没有错。” 同时轻叹一声,小声喃语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东山大虫扰人,有村民来县衙报过官。说是东山村有一妇人,名叫麻姑。麻姑外出归来,见母虎惨死,便救了幼虎养着。大虫顿顿吃肉,如何养得起?” “她便将这猛虎赶入东山中了。先前还好,山林之中,多肉可食。可眼瞅着入了冬,人都恨不得撅了那树皮来食,何况老虎呢?” “近来这虎,便频频在山脚出没。东山村不堪其扰,便来县衙,请人过去打虎。祐海县衙人少,县令大人派了李捕快,去永州府请人了,这还没有回来。” “不料这畜生竟然开始食人了。多亏得这位过路的英雄将这害虫打死,要不然的话,不知道还有多少村民被害!池冕代表我们祐海的百姓,感谢英雄。”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绿油油的袍子,对着那瞧着眼生的打虎英雄,鞠起躬来。 “七哥,你口水喷在我头上了。” 蹲在地上看骨头的池时,冷冷地说道。 池冕身子一僵。 “你若是口水多的话,不如将这骨头上的血迹冲冲,好让我看清楚些。” 池冕捂了捂胸口。 池家人跟池时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六载,尚未满门气绝,多亏得曾祖父池丞功德无量! 不等池冕有反应,池时已经自顾自的站了起身,唤了杏花楼的小伙计来,将那虎肚子里刨出来的手,用木盒子装好了。 “郭屠夫,这老虎肚子里的东西,请帮我全部掏出来,送到祐海县衙里去。等公务了了,张掌勺再炖汤不迟。”池时说着,看了一眼池冕,“现在我们去东山。” 池冕这才回过神来,炖汤?没瞧见就罢了,都瞧见这老虎肚子里有人爪子了,谁还喝得下汤!池时这脑袋瓜子,简直就不是人该长的! “为什么要去东山呢?老虎伤人乃是常有之事,如今虎患已除,算是结案了。还是说,池仵作觉得,这事儿另有隐情?”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打虎英雄,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十分的温柔,说的是那京师的官话,衬托得大嗓门子的祐海人,都显得有些咋咋呼呼了。 围在这里的人,都忍不住抬头朝着他看去。 先前他们只顾着看老虎,想着那打虎的人,定是生得膀大腰圆,宛若门神。这会儿方才发觉,这打虎的小哥儿,简直比祐海城中最俊俏的小郎君池九,还要好看三分。 池时抬起头来,淡淡地看向了打虎英雄。 那英雄猛的咳嗽了几下,拿帕子捂住了嘴,随即又不着痕迹的将帕子,揣回了袖袋之中。 “在下周羡。” “这人的手,并非是被老虎咬断之后,吞入腹中的,而是被人用利器……初步推断,是用斧头砍断之后,然后才被老虎吞食的。” “是以,这不是一桩大虫伤人案,而是谋杀案。” 池时说着,伸出手来,接住了一朵小雪花。 祐海的初雪,向来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落地成水,像是下过一场雨一样。 别说现如今,就是她上辈子,要在雨后的凶案现场采集证据,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山中老虎被打死了,先前凶手忌惮猛虎,现如今可是随时能够上山清理现场。 这东山她必须立即就去。 池时语出惊人,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 “你怎么知晓,不是老虎咬的,而是被人砍断的呢?” 池时听着那周羡的问话,皱了皱眉头,“用牙咬碎骨头,和屠夫用杀猪刀斩断骨头,是截然不同的。以利器砍断,截面相对来说,整齐一些,在骨头上,会有一字痕迹。” 池时说着,打开了装着一截手的木匣子,指着那断面说道,“而且,这手掌上尚存有肉,从色泽和腐烂程度来看,这人应该是刚刚被人杀死,然后就喂了老虎。” “老虎吃饱了之后,来不及消化,便被这位给打死了,是以你们方才能够辨认得出,这是人手。” 池时说着,啪的一声关上了那木头盒子,分开人群,翻身便上了小毛驴,对着大树底下的一个少年招了招手,“陆锦,走了,去东山。” 那个叫陆锦的家伙,穿着捕快的衣衫,解下了拴在树上的一匹老马,跟了上来,两人径直的朝着城门口行去。 站在人群中的打虎英雄周羡,担忧地看向了待在原地的池冕,“那池时,是你堂弟吧?我听说,这祐海县的仵作,是你池冕才对,那陆捕头,却好似更听池时的话。” 这个人,用着最真诚的表情,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挑拨离间的话。 池冕看着池时远去的背影,对着周羡,皱眉一皱,“我是瞧着你们主仆二人穿着不一般,是打京师来的贵人,有心结交一二。” “但你想要我嫉妒池时?这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你搁咱们祐海住上几日,打听打听,就知晓谁才是这地界一等一的爷了!” 池冕说着,抖了抖袍子角上沾的血,再也不看周羡,同那郭屠夫说道,“仔细些仔细些,若是漏掉了一点骨头渣子,池时能打爆我的脑壳。” 那郭屠夫胡子一瞪,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了,那杀猪的大刀,在地上刮得咣咣响,“你小瞧哪个?当我不晓得,这祐海已经是九爷管了,你不是要去零陵了么? 到时候你落跑了,仔细的是我的皮!”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他拿出帕子捂住嘴,又咳了咳。 跟在他身边,先是影子一般的小厮,压低声音说道,“公子,咱们不跟上去么,他们是去东山村。” 周羡眯了眯眼睛,对着他点了点头,“走。” 东山村,本来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而池时,是他们来祐海,要看的人。 第三章 一日三葬 东山之所以叫东山,只不过因为它在祐海的东面。 祐海人每日瞧见的太阳,都是从东山的半腰升起的。这地方人不杰,地不灵的,往上数个几代,也寻不出一个喜欢给崇山峻岭取名的大文豪。 是以这东山周遭的村落,离那东山最近的,抢占了东山村的名头,再远些的,只得管自己个叫东山南,东山北了。 周羡骑在高头大马上,收敛了周身的气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头的骑着毛驴的小郎君,那雪花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雨夹雪,淅沥沥的落下来,一地泥泞。 骑了这么远一段路,池时他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甚至未同身边的陆锦,说过一句话。 “公子,这池仵作瞧着不过是徒有虚名。那人手,咱们习武之人都能够看出来,是被人砍断的。世人多喜夸夸其词,池家早已不似从前。咱们这趟,怕是要虚走一遭了。” 周羡轻轻的蹙了蹙眉,勒住了马,前头的池时,早已经停下来。 “常康,这是我们一路上第几次遇见送葬的了?” 护卫常康忍不住往后看了看,祐海穷山恶水,这道上满是泥泞,回头望去,那来路竟然已经铺满了黄白的纸钱。 烟雨蒙蒙,仰头一看,那东山从半山腰起,竟像是被雾气笼住了似的,四周静寂得很,连一只鸟儿的声响,都听不到。 只影影约约的,能够听到一丝虚无缥缈的悲歌。 “第三回了。”常康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他顺着周羡的视线,朝前看去。 只见那仵作池时,不知道何时已经跳下了青驴,站到了棺材前。 “九爷这是作何?上山虽然没有吉时之说,但断没有过了午时之理。我爹若是再不下葬,便又要再停灵三日,从头来过。” “如今时辰快到了,还请九爷同陆捕头,将这道儿让开,叫小的过去,以全孝子之心。” 池时撑着伞,盯着那群披麻戴孝的人看了又看,“你爹又不在棺材里头,你们陈家是要给谁当孝子?” 那陈家领头的人眼神一慌,复又认真起来,“我阿爹明明就在,九爷是高人,但不是仙人,还能透过这棺材盖儿,看到里头的人不成。” 他说着,朝着池时冲了过来。 “公子,这池仵作虽然生得高,但很单薄,怕是要跟纸人儿似的,一下子就被撞飞了。咱们要不要出手?”常康说着,有些担忧起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界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打起来了,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了。 周羡一脸担忧,柔声说道,“再看看。” 池时淡淡的看了冲过来的那人一眼,一只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拨,那姓陈的孝子,便被甩飞了出去,趴在了泥地里。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淅沥沥的下着。 周羡瞳孔猛的一缩,随即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味。他算是有一点儿明白,为何祐海人对池冕不见得有多恭敬,可管池时,却叫九爷了。 “从县城来,有一路马蹄印,直奔东山村。三脚重一脚轻,是匹跛脚马。马蹄间隔甚远,说明那马乃是一路狂奔。这马,是东山村刘钊家的那匹拉车的马。” “我出城时,雪变成了雨,路才刚刚湿。可那湿泥地里的马蹄印,一出城就有。这说明,那人出发的时间,同我差不离。只不过,我骑的驴,有人骑的马。” “东山村一日三人下葬,实属不寻常。咱们祐海,停灵三日,天尚未亮,孝子贤孙便开始转棺,上山之时,恰好东方日出。” “而你们三家,却都在快要中午了,方才急吼吼的葬人……”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陆锦,陆锦点了点头,朝着来路追去,先前从这里,过了两拨送葬的队伍。 池时面色不改,低下头去,指了指陈家几个站在前头的男丁的脚,“你们的脚上,沾了厚厚的泥,裤脚也有。鞋底沾了许多松叶。” 她说着,手指一抬,又指向了另外一群人,“同样从村里出来,他们同你们可是天壤之别。若是我现在上东山,拿着你们的鞋比对,一定能够找到同样的脚印吧。” 站在不远处的周羡,听着池时波澜不惊的话,倒是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先前就奇怪,为何池时不直接上东山,却是要往东山村来。显然他一出城门,看到那马蹄印儿,心中便有了盘算。 这雪变成了雨,山上有很多细微的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了,那些冲不走的,池时早去晚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有人报信,报给谁知?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是同凶手有关之人。有人要趁着他来之前,去山上处理掉杀人的痕迹。他不上东山,就是循着马蹄印,来寻报信之人。 “你们只有一个爹,一个爹,可上不了两次山”,池时说着,看向了那口木头棺材。 “你爹腹大膀圆,远重于寻常男子。这棺材的分量,可不像。” 陈家人听着,统统变了脸色,那被摔在地上的领头人,艰难的擦了擦脸上的泥,“九爷说什么,我们不知道。刘钊的老子娘病了,他兴许是抓了药,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呢。” “这每年冬天,村子里都要走不少老人。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年轻的抗得住,年纪大的受不了,也是寻常之事。” “九爷有阵子没有来,我爹病重,人都瘦脱相了,这可不是棺材里只剩下两把骨头了么?” 他说着,抹起泪来。 池时摇了摇头,先前经过的两支送葬队伍,她仔细看过前头端的灵牌了。三个人中间有一个,可不是老人。 “旁人都以为那人是叫老虎吃了,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了。你以为你阿爹是叫老虎吃了,可谁又知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池时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家的送葬人。 “死者的未尽遗言,你们听不见;可是我能听见,这就是仵作的意义。” 池时说着,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那棺材盖上,“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所以,你们想要你阿爹,不明不白的死去吗?” 第四章 针锋相对 陈家并未有人搭话,双方就在那雨中对峙起来。 明明没有一个人动,可周羡却忍不住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长剑,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群人怕不就要你死我亡了。 池时却是脚步一动,毫不留恋的转了身,走到小毛驴跟前,翻身骑了上去。 “东山还有你们的脚印,刘钊回来得及,你们未必就能收干净了杀人现场,铁证如山的事实摆着,还能清清白白的脱身? 替凶手掩盖犯罪现场的,不是凶手,就是帮凶。杀人者偿命便是。” 先前她走开了,小毛驴淋了雨,有些湿漉漉的。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捋了捋毛驴头顶上的那撮耷拉了下去的呆毛。 “葬也无妨,一会儿我再挖出来。这样也好,省得陈老太太一趟送夫又送子,太过劳累。” 那陈家领头人双目圆睁,眼瞅着就要喷出火来! 他是陈老爷子的长子,名叫陈山。 他往前一步,想要再挥拳,可看到自己一身泥,又硬生生的住了脚。 “阿娘?”陈山扭过头去,询问地看向了站在棺材旁边的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半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吊梢三角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她才是陈家的话事人。 “回去!九爷刚来东山,尚未开棺,便知晓你爹是被那大虫害的。三人上山,九爷独拦了你阿爹,那就是你爹有未尽之言要说。” “九爷想做的事,祐海没有人拦得住。” 老太太拐杖一跺,转身就朝着村中行去。 抬棺的轿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不吭的调转了头去。 池时拍了拍小毛驴,跟着那送葬队伍,朝着东山村行去。直到他们进了村子口,周羡的手方才从那剑柄上放了下来,“我们在京师,可没有听说过,池九是这祐海的土皇帝。” 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激灵,池九虽然嚣张跋扈得过分,但是公子你何必开口就诛人九族!土皇帝?他瞧这池九,不像是土皇帝,倒像是那活阎王。 东山村颇大,环绕东山半周。这其中并无什么强势宗族,各姓杂居着。村长姓刘,是个老秀才。先前说的那个骑跛脚马的刘钊,便是村长的次子。 这陈家在村中,算得上是富户,子嗣繁盛。 堂屋里的灵堂尚未来得及拆,架着棺材的木板凳还在。轿夫们轻车熟路的将那棺材搁了回来。 池时没有言语,收了纸伞,将它靠着墙角搁好了,径直的走了进去,对着牌位恭敬的上了三支香。一个转身,看向了棺材。 只见她白润修长的手,轻轻地往那棺材盖上一拍,九根长钉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斜飞出来,对着刚要跨进门的周羡面门飞去。 这触不及防的一幕,让屋子里的人都惊呼出声,跟在周羡身后的常康脸色大变伸手想拦,却见周羡伸手一薅,那九根铁钉便被他揽进了袖子中。 他对着池时轻轻一笑,手往下一垂,铁钉顺着袖口滑落在石板地上,放出了清脆的响声。 池时头也没有抬,小手一推,那棺材盖子便打了开来。 屋里的人,立马错开了视线,不敢看那棺中诡异的画面。 这陈老爷子为虎所害,竟是被咬得只剩下半截儿,从腰腹开始往下,都是纸糊的。想来陈家人不能他残破下葬,特意请那扎纸人的,给补齐全了。 池时,从袖中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来,戴好了,俯身下去…… “九爷要看,老妇人也不拦着。但是我这苦命的老头子,的的确确就是被大虫给害了。我那儿子陈山,亲眼瞧见的。” “老头子好喝酒,这入冬农闲,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便约了曹老儿一道上东山,想要挖些草药,来配他那蛇酒。岂料一去不返,到了用晚食的时候,都未回来。”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村中有传闻,说东山有大虫出没,便着急了起来。让陈山同曹老儿的小儿子曹田,一起去寻人,他们两个亲眼瞧见……” 陈老太太说着,哽咽起来,“许那大虫是吃饱了,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跑了。他们二人,这才得以带着老头子们回来。我家老头子少了下半边,那曹老儿,少了右半边。”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她眉头轻皱,伸出手来,拨开了尸体的头,“头部肿胀严重,根据伤口来看,后脑勺遭遇了两次重击,应该是致命伤。伤口里头,尚存有碎石。” “凶器应该是石头。” 她说着,不管众人的惊讶,自顾自的解开了陈老爷子的衣襟,接着说道,“面部有擦伤。胸前有明显的被石头硌到留下的淤青,后背亦有,但十分轻微。” “凶手从背后袭击死者,死者迎面倒地身亡,随即凶手将死者翻转了过来,一般人穿着冬天的袄子,谁在石头上,并不会出现明显的淤青。” “但是死者体重远超常人。且死者表情安详,这不符合见到猛兽时的反应。” 山中见老虎,没有吓破胆,已经算是个硬汉了。 “同虎肚中的那个死者一样,陈老爷子也是被人杀之后,才被老虎啃咬的。”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看向了陈山,“你去的时候,你阿爹可是一动不一动?在那日下午,你们可有听见人的尖叫声,或者老虎的咆哮声?” 陈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我们早就冲上山了,何至于叫那畜生,将我阿爹……是我婆娘做好了晚食,我们才想到,阿爹没有回来。” “麻姑死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与刘钊有什么关系?他为何在城中听了我的话,便骑马回来报信,然后你们上东山处理了现场。” “虎口中的那只断手,是麻姑的吧?” 池时又问道。 陈山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他艰难的回过头去,看向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等他说话,站在那里一只没有言语的打虎英雄周羡,突然开了口,“早就听闻池仵作断案如神,光看一只手,你便知晓那是麻姑。” “陈山还什么都没有说,我倒是觉得,池仵作已经把这个案子,弄明白了呢。” 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九根钉子,“池仵作见识了我的本事,确认了我没有冒充那打虎英雄,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见识你的本事,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仵作世家的威风。” 第五章 杀人凶手 “我很威风?”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虽然她依旧是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但莫名的,就让人听出了疑惑。 陈山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周羡,“九爷平易近人。”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周羡听着,眉头忍不住跳了跳,的确是平易近人,刚都把人打到泥里去了呢! “我从永州府回来之后,陆锦有同我提过。东山村村长的次子刘钰去过祐海县衙,说东山有大虫伤人,那大虫为麻姑所养。老虎年幼之时,麻姑曾经靠着驭虎,为家中挣过田地。” “后来老虎日渐长大,所食甚多,且野性难驯,在今年春日的时候,将其放归山林,在此前,东山并未有过老虎伤人的传闻。” 池时的外祖母前些日子生辰,她替母亲去了一趟永州城。 因为原本在祐海做仵作的七哥池冕,要调去零陵,她这才回转,昨日夜里方才回到祐海。不然的话,就凭借她这一身本事。 县令也不至于派人前去永州府求助,直接她上阵,也能一拳打死虎。 她同周羡都又高又瘦,搁一块儿站着,那就是活生生的一双筷子,没有道理,快要咳出血来的周羡能做打虎英雄,她却是做不得。 她想着,心头一动,这老虎还会审时度势不成,见她不在这地界,就出来伤人了? “先前来的路上,一共有三家送葬。这头一位,是曹老爷子;第二位是来报案的刘钰……”至于第三家,不用说,就是陈家了。 “你们以为父亲被大虫所害,觉得是麻姑御虎伤人,便怪罪于她,将她赶到山上去,要她杀虎偿命。后来过路的这位……”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心头一梗,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在下周羡。” 他在城中已经说过一次了,池时脑力惊人,连这山野匹夫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没有道理,偏生记不得他。 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过路的这位打了虎,要抬去城中。村中只有刘钊有马,于是你们便让他跟着去看。刘钊听了我的话,急吼吼的回来告诉你们,麻姑不是被老虎咬死的,是被人杀死的。” 池时看了看陈山,见他虽然惊讶却不慌乱,心中有了推断,“三家人,你们并不知道谁是凶手,想着一来麻姑是你们赶上山去的,多少脱不了干系。” “二来,若是其他两家杀的,那也算是为了家人报了仇。去帮着隐瞒一二,也算是同仇敌忾了。” 陈山震惊的看向了池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九爷就像亲眼瞧见了一般!村中的人,都亲眼瞧见过麻姑驭虎,这东山以前并没有这等凶兽了,这一只,就是麻姑放的那一只!” “那日上山,除了找到我阿爹,同曹叔之外,还找回了刘钰的衣服,可怜他连根手指头都没有剩下。我们抬了人回来,方才发现,三人身上的贵重之物都不见了。” “我阿爹实在是太惨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这老虎吃人,可他不吃铜臭之物。 在我阿爹身上,有一块我们刘家祖辈传下来的银锁牌,上头刻着每一代长子的名字。他一直挂在脖子上,从来都不离身。可那银锁牌不见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你们在麻姑家中找到了吗?你爹的锁牌。” 陈山摇了摇头,“刘钰是村长的儿子,村长领着我们,搜了麻姑家。虽然没有搜出锁牌来,但却是搜出了一个宝箱,里头放着好些首饰。那麻姑同她夫君王麻子,好吃懒做,连田都不怎么会种,哪里来这么些钱?” “我们当时气晕了头,想着这恶妇不知道带着她那老虎,做了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原本按照我们祐海的规矩,这等毒妇沉塘了事。” 陈山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以前说过,不许我们沉塘,我们就没干,只要那麻姑去县衙自首。” “那麻姑却是死不认罪,还说她那大虫,从不吃活人!又推说现在大虫也不听她使唤了。我们怒极,就将她赶上了东山。若是那老虎不吃她,那就是听她话,认得她。” “她就是害死我爹的人。若是那老虎吃她,那畜生也是她放的,活该!也算是为了我爹报仇了!” 陈山说着,对着池时磕了个头,“九爷,后头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我们陈家可没有去杀麻姑,我以为其他两家做的……” “九爷,先前是我对九爷不敬,陈山自罚大嘴瓜子。可是九爷,若是我阿爹不是那畜生害得,那又是哪个畜生不如的,杀了我阿爹啊?”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一直笑吟吟的周羡,从她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换过任何表情,已经以同样的弧度,笑了一天了! 极有可能,面部神经有问题! 池时想着,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周羡被她看得心中发毛……不是,他凶猛得能一拳捶死老虎,权势滔天,天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不说万岁万岁万万岁,那起码也是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在这个人眼中,他觉得自己下一口吸进的气,就是最后一口。 “池九,都抬回来了”,池时听着这声音,朝着门口看过去。 去追人的捕快陆锦,领着曹刘两家人,抬着棺材,走了进来。 好在陈家的堂屋够大,三口棺材并列排开,竟然也放得下。院子里,挤满了披麻戴孝的亲眷,看上去好不凄凉。 池时点了点头,手过去,手轻轻的拍了拍,这回棺材钉并没有朝着周羡飞去,而是乖巧的落在了地上。 池时首先看的,乃是放在右手边的刘钰的棺材,这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套衣衫。 “这是刘钰当日在东山上,被老虎吃后,留下的衣服么?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陈山闻言,站了起身,凑过去一看,“是我同曹田一起发现的,就在我阿爹他们旁边,上头全都是血。老虎八成是先吃的他!” 池时摇了摇头,“刘钰长得很好看?” 刘家人一听,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他们老刘家,祖宗八代,都没有出现过配得上好看这个词的人。 池时点了点头,“刘钰并没有被老虎吃掉,相反,他就是最有可能的杀人凶手。” 第六章 天生克星 刘家人大骇,长得丑,就是凶手? “池仵作,这般断案不妥当吧?若以容貌论罪,那在下家中,岂不是永远都不会出现犯人?” 刘家人尚未说话,周羡便微微蹙着眉头问道。 好不要脸的存在!刘家人愤愤地看了过去,却听见池时疑惑地问道:“您是哪位?” 周羡脸上的笑容差点儿没有绷住,池时绝对是故意的! “老虎吃人,并不会先好好褪人衣衫,便是那杨玉环来了,也是直接啃咬”,池时说着,扫了一下周羡的脸,伸手掏出那棺材中的衣衫。 “这衣衫上头虽然都是血迹,但是,却没有一个破口,甚至都没有怎么弄脏。再看这左手袖口,有明显的喷溅型血迹。” “刘钰好赌,前年的时候,因为欠了赌债,硬生生的被赌坊的人,砍掉了右手三根手指。当时闹得人尽皆知,县衙里去了人,他方才捡了一条命,后来便改用左手了。” 池时说着,目光锐利的看向了刘家人,“刘钰可是又赌钱了?” 那刘村长脸色煞白,跺了跺脚,“这个不孝子,他若是真的被老虎给咬死了,该有多好啊!他赌性不改,讨债的最近又上门来了。” “两年前,家中为他还了债,他当时发下毒誓,说再也不赌了。可没有想到,那说出的话,就像是放的屁一样,不作数的。 他这回欠了一百两啊,一百两!便是把我们全家卖了,那我也还不起!那要债的凶得很,把他娘都给吓病了,我气得要命,要将那孽子赶出去。” 池时摇了摇头,“赌坊的人,不拿到利钱,不会走的,你给了钱?” 刘村长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似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捶胸顿足的大哭起来,“造孽啊,造孽啊,是我害了两位老哥哥啊!” “我当天夜里,去两位老哥哥家,找他们每人拿了五两银子,这才打发了走了那些财狼,都是那孽子跟着我一道儿去的。” …… 池时听着,看向了周羡,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钰欠了一屁股债,企图脱身,但是没有钱,寸步难行。升米恩,斗米仇,陈曹两家露了财,便叫他给盯上了。 他先是趁着池时不在,报了假案,说东山有虎伤人。然后藏在东山上,等待时机,杀了那陈老头跟曹老头,拿了他们身上的银钱,再脱下衣服,死遁脱身。 那老虎虽然被人驯养过,不吃人,可到底是兽类,闻到血腥味,不可能还无动于衷。刘钰的衣服同那二人的在一起,于是去收尸的人,便下意识的以为,刘钰也是同样遭遇。 其实那刘钰早就金蝉脱壳了。 “那麻姑呢?麻姑也是刘钊杀的吗?麻姑的钱都藏得好好的,若不是我们去翻,都不可能知晓她藏了那么多好东西……她平时连个银簪子都不戴的。”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曹家人突然问道。 他此言一出,陈山也忍不住了,“刘钊说他们刘家可没有杀人,我家也没有,这么说来,你们也没有。那想必就是刘钊杀的。说不定是麻姑上山,看到了他还没有走,躲在那里,便被他杀掉了!” 池时听着这推断,摇了摇头,“凶手另有其人。刘钰杀人,用石头,且不分尸引虎。他杀麻姑,没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力气。” “他若一开始就带了斧头上山,那又何必用石头砸人?” 明显凶手有两个人,杀人的手法,是完全不一致的。 “麻姑的尸体在哪里?谁是她的家人?” 池时说着,眼神朝着院子中看过去,发生了这么大事情,几乎整个东山村的人,都来这里看热闹了,麻姑也是死者之一,没有道理,她的家人不来。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拔腿就跑。 池时脚轻轻点地,之前落在地上的棺材钉,被她一震而起。她飞的一脚,那棺材钉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夺门而出。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门口的打虎英雄周羡,亦是伸出手来,只见他脚轻点地,以仙子之姿,朝着那逃跑的人飞去,伸手一抓,便揪住了那人的影子。 “唔!”周羡一声闷哼,一阵剧痛从身后传来,他僵硬在了原地。 他脸上那不管何时都存在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哈哈!”护卫常康一时没有忍住,笑出了声,遂又十分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办!他家最要脸面的小公子,被一个乡间的仵作,用棺材钉钉了屁股! 周羡身量颇高,他一直手艰难的提着那要逃跑之人,另外一只手,强忍着不去拔身后的棺材钉,他艰难的转过身去,对着池时露出了一个微笑。 人可以死,脸不能丢。 池时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这个人,面部神经的问题,已经到了绝症的地步。不然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被钉子钉了,还笑得出来呢! 她想着,走了过去。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池时跟他道歉,他一定要咬住牙大度的接受了,然后半夜里,再用麻袋将她套了,暴揍一顿,找补回来! 他努力的保持着微笑,就见池时跟他擦肩而过,轻声说道,“让让,您挡了我的钉子,还想挡我的道吗?” 周羡气绝。 他今儿个才刚来到这祐海县,同池时也是头一回见面,当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方才会得如此下场!除了天生相克,简直没有第二种解释! 池时说着,身子一侧,饶过了他去,站到了那逃跑的男子跟前,“你是麻姑的夫君?你妻子被人杀死了,你不伸冤,跑什么?” 她说着,低下了头去,看向了麻姑丈夫的腿。 他比周羡矮很多,如今被提溜在半空中,双腿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周羡手一松,那人整个都瘫软在了地上,他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杀死麻姑的。我家中穷,娶不着媳妇,是她自己寻来,非要嫁给我的。” “她生得那么好看,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愿意跟我,我恨不得拿她供起来。我没有二把子力气,种不好地,也没有什么营生,那是恨不得日夜不休,也要养着她。” “可那日他们去我家翻东西,我才发现,这个婆娘,竟然藏着一座金山啊!我累死累活的,简直就是个笑话。” “村里人把她赶上山之后,我十分的气恼,等人走了,便偷偷的跟了上去,质问她这个事情。她却是说,她从未把我当过夫君,在这祐海隐姓埋名,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 “还说要走。我一怒之下,便拿斧头把她给砍死了。我错了啊……” 周羡在一旁听着,看着池时脑袋上的发旋儿,他觉得自己不要板斧,他想一巴掌把池时拍死! 第七章 纯正爷们 池时毫无动容。 她走到了曹老头的棺材前,又仔细的验看了一遍,然后脱下了自己的手套。 “陆锦,把麻姑的尸体带回县衙去,我的事情已经了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事了。” 她说着,袖子一甩,捡起了靠着墙放着的油纸伞,一个翻身,上了小毛驴,向来的时候一样,悠哉悠哉的离去。 雨淅沥沥的下着,陈曹两家的人,红着眼睛,恭敬的对着她行了礼,目送池时远去。 等她走远了,灵堂里的人又开始嚎哭了起来,那刘村长蹒跚的腿,朝着扑腾着,趴地就跪,“我的老哥哥们,我养出这等虎狼之子,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啊!” …… “英雄莫怪,池时并无恶意,他一心只想断案,对于旁的,都不放在心上。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站在那里,指挥着追过来的捕快们,处理善后事宜的陆锦,悄悄地走到了周羡身边,轻声说道。 周羡正拔着那棺材钉,被他这么一靠近,顿时慌了神,猛的一拔,脸上的笑容扭曲了几分,“无妨。有本事的人,傲气一些,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我有些好奇,便是这池家家主,也不好意思自称一句爷。池时小小年纪,怎么得了九爷这个称呼?” 陆锦一听,不自觉的抬起了手,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又有些疼了起来。 “我们祐海每年有个武南节。在县志里记载,很多年前,祐海出过一个极其厉害的大将军,名叫武南,当时逢乱世,武南庇护全县乡民,是了不得的大英雄。” “是以在他生辰的时候,祐海都会有盛会,比拼他的成名绝技,胸口碎大石!” 周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绝技?” 陆锦骄傲的挺起了胸膛,“胸口碎大石!池时已经连续九年得了魁首,谁见了他,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句真爷们!” 周羡久久没有说话。 陆锦见他被震慑住了,松了一口气。 这人衣着华贵,又说的一口官话,一看就是出身不凡。池时容易得罪人,他惯常是这样,先服软后武力打击,来替池时善后的。 “我们祐海偏僻,外乡人很少,这东山村没有客栈。雨下得久了,路滑得很。英雄若要进祐海县城歇脚,该早往回去才是。” “陆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扰了。” 周羡回过神来,笑了笑,“我们待雨小了些,再回去。陆捕头公务要紧。” 陆锦冲着他点了点头,领着一群捕快,抬了麻姑的尸体,又押了凶手,出了陈家的大门。 周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给了一旁的侍卫常康一个眼神,两人隐藏在人群中,悄然的离去。 “公子,麻姑死了,这次祐海,咱们算是白跑一趟了。这池仵作虽然有几分本事,但在京师,也不是没有这么厉害的仵作。” 周羡走在雨中,借着雨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有棺材钉堵着,他还不觉得那么疼,现在拔掉了,简直每走一步,都是酷刑。更不用说,一会儿他还要骑马回祐海县城! 周羡没有说话。 常康以为他心中难过,忍不住多嘴道,“公子,虽然线索断了。但是当年之事,未必就只有麻姑这么一个知情人。那些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以前以为他们都死了,可是麻姑……至少证明,那些人并没有死,麻姑就是一个铁证。我们能够找到麻姑,就能够找到其他的人……” “去麻姑家中,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再去县城,找池时。”周羡步子迈大了几分,少迈一步,少疼一次! 常康忙追了上去,疑惑的问道,“找池时做什么?案子已经了解了。” 周羡咬了咬牙,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报仇! …… 祐海的雨,到了夜里,也未停。 县衙的仵作房里,油灯不停的跳跃着,让墙上的人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池时拿着一根针,认真的缝着。 “文书我已经写好了,就在桌案上。等麻姑的遗体缝好了,照老规矩,要添福斋的伙计,送她上路吧。” 陆景靠着墙,静静地看着她。 “我今天还对那个周羡,夸了你是一个好人。” 添福斋是池时开的棺材铺子。池时总是到处捡尸,一些无名氏,亦或者是像麻姑这样的,她都让添福斋的人,寻了个地方,将他们给安葬了。 祐海又穷又乱,却是永州唯一一个,没有乱葬岗的地方。 “我本来就是一个好人,这也需要夸奖吗?还有,周羡是谁?”池时波澜不惊地说着,手下飞针走线。 躲在大树上,等着池时出来套麻袋的周羡,咬了咬牙。 老实说,他瞧着池时缝线的样子,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扎得慌!一旁的常康,早就牙齿打起架来,“王……公子……要不咱们算了吧!” “你很讨厌周羡?这祐海县,只要你见过的人,你连他们祖宗八辈都记得,没有道理偏生不记得他。” 池时愣了愣,摇了摇头,“不认识的人,何谈讨厌?我只讨厌花。” 她第一次见到周羡笑,明明是冬天,却感觉所有的花都开了一般。然而她最讨厌的就是春日,最不喜欢的就是花。 一到百花盛开的时候,她总是打喷嚏流泪不止,简直烦不胜烦! 陆锦松了口气,轻轻的笑了笑。 他同池时一块儿长大,还当真没有瞧见过,他讨厌什么人,当然,他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你既不讨厌他。于情于理,也该有所表示才对,比如送些药去,毕竟你用棺材钉扎了他。” 池时的手顿了顿,“是这样吗?我看他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若是死后无人安葬,我可以帮他送终,毕竟我就是做这个的,我也只会这个。” 陆锦的嘴角抽了抽,得亏人不在,不然听着这话,伤口要气崩开。 “你听我的,拿药去探望他。他来头不小,还是不交恶的好。” 池时“哦”了一声,显得异常乖巧起来。 她一心扑在验尸上,对旁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陆锦这般说,这般做就是。 “一会儿去吃碗阳春面,今日是你第一天来祐海县衙当仵作,哥哥请客,就算是欢迎你了。”虽然以前这仵作的活,也都是池时干的,但是这般正式的任职,今天还真是第一天。 池时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一个结,点了点头,“啊!我想到送什么药了。” 蹲在树上的周羡,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走了,回去了。” 他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一个胸口碎大石九年夺魁首的人,他再怎么打,还有碎大石来得疼?还不如今儿个好好回去睡上一觉,等着这嚣张跋扈的池仵作登门示好! 第八章 登门送药 昨儿个落了雨夹雪,今日一早,祐海的天便晴了。 周羡坐在窗边,将手放在琴上,轻轻地拨了一个音。 “这个位置怎么样,光可是正好落在我的脸上?” 常康挠了挠头,“公子,不过是仵作,又不是相看小娘子……” 周羡轻哼了一声,张嘴刚要说话,却是听见了脚步声,立马微笑着抚起琴来,好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 常康嘴角抽了抽,听着耳边的敲门声,将门拉了开来,他惊讶的看着来人,“池仵作,清早到访,可是寻我家公子有事?公子正在抚琴,还请劳烦稍候,我同公子禀告一声。” 池时点了点头,统共这么间屋子,只要耳朵不聋的,都能听到敲门声,还需要通传? 她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小木桶,若有所思起来。 “公子,池仵作求见。”常康说着,对着周羡行了个礼,恭敬的站到了一旁。 琴音并未停,周羡眉眼轻抬,“让他进来罢……” 常康拱了拱手,转身去门口请池时,却见她早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我的耳朵是好的,能听见。” 周羡的手一抖,险些弹错一个音。 “咦,原来这副画,叫你买了去。”池时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画,罕见的露出了几分表情。 周羡微笑更浓,他站起身来,“原来池仵作还能看懂画,周某还以为,池仵作,只能看得懂尸体呢!” 池时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看不懂。不过,这幅画我见过,是我七岁那年,我阿娘收的,挂在铺子里,一直卖不出去。 昨儿个她高兴的开了坛米酒,说是有个过路的冤大头,高价得了去。”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气,他不气! 池时今日是来同他道歉的,光凭这一点,他便高了一头。 这画他的确买得价高了些,但是整个祐海县城里的东西,都叫他看遍了,也就这个,勉强入得了他的眼。这祐海的客栈简陋,他总不能在池时这里,落了脸面。 “倒不是我买的,兴许是客栈的东家眼光好……” 池时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了周羡一眼,“我阿娘作甚要从她的铺子里买画,然后挂在她的客栈里?” 周羡一梗。 绝了啊!池时他娘是什么土财主!这祐海就没有第二个做买卖的有钱人了吗? 他想着,话锋一转,笑道,“池仵作一大清早过来寻某,可是有要事?” 池时被他这么一提醒,想了起来,将那小木桶递给了他,“陆锦说了,虽然你挡了我钉子的去路。但到底钉子凶狠,你的屁股太弱,受了伤。算是我的不是。” “于情于理,我应该来给你送伤药才对。咱们习武之人,跌打损伤的药,那是不缺的。我便给你准备了别的药。” 周羡心中顿时舒坦了几分,虽然池时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他到底道歉了。 他高昂着头,接过了池时手中的小木桶,笑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怎能怪得了池仵作?是周某莽撞了。”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小木桶,“这是一个土方子,同你颇为对症。以前我外祖家中,有个婆子,便是同你一样,嘴巴有些合不拢。” “明明不想笑,也得不停的笑,十分可怜。这桶是新鲜的鳝鱼,我今日早上,才去集市买的,新鲜得很。你杀了之后,将那血抹在自己的脸上。” “很快就会痊愈了。到时候,钉子钉了屁股,你也不用笑了。” 那桶中的鳝鱼,像是听懂了池时的话一般,一个个的都翻腾了起来,打着水桶啪啪作响。 “哈哈!”站在门口的常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完,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蛋了,来了祐海之后,他已经胆大包天的嘲笑他们家公子两回了! 别看他家公子在京师,那是出了名的温柔君子,可背地里,却是记仇得很! 池时同情的拍了拍已经石化的周羡,“鳝鱼肉还可以炒着吃,祐海遍地都是紫苏。我瞧着你这病情严重,买了满满一桶,不用担心血会少了。” 她说着,拱了拱手,“事情已了,池时便先走一步了。” 她说着,也不等周羡说话,大摇大摆的朝着门口走去,看到站在门口的常康,还礼貌的点了点头。 待他下了楼了,周羡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池时!昨儿个我就不该心软,就该套了麻袋,将他暴揍一顿,方才解恨!” 一旁的常康,艰难的忍住了笑意,“公子,麻姑已经死了,这祐海没有什么可待的了,咱们不如早些启程。省得又同这里一样,扑了个空。” 周羡低着头,看着那手中的木桶,沉默了许久。 直到常康都发怵了,他方才抬起头来,又恢复了往日微笑的温柔模样,“罢了,我同永州的一个小仵作,置什么气。” “走罢,正事要紧。” …… 下了小楼的池时,看着在客栈门口同人说话的陆锦,“礼已经送了,周羡很高兴,应该不会记恨我了。今日我要去送池冕,他不去零陵,要去岳州了。” 陆锦颇为惊讶。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池仵作”几乎包圆了永州以及附近州县的仵作一职。那岳州也不是没有人去,只不过昨儿个,池冕都还说要去零陵的。 “怎么要去岳州了?” “被人抢了。哦,我阿娘叫我问你,觉得我裳姐姐如何?” 池裳到了说亲的年纪,姚氏是嫡母,正在替她相看人家,身边有那人品贵重的,都恨不得打听一二。 陆锦摇了摇头,“阿时你知道我的,我没有这个心思。” 池时也不勉强,“哦”了一声,同陆锦一块儿,朝着池家行去。 这一路上,都是同他们打招呼的乡亲们,“九爷,陆捕头……九爷,陆捕头。” 池家的宅院不小,在那威武大门前,挂着一张匾额,上面写着“一品仵作”四个大字,每一个过路的人瞧见了,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唏嘘一下池家先祖的荣光。 这可是御笔亲书,整个永州都独一份的荣耀。 “我便不进去了,县衙若是有事,我叫人来唤你。你替我同你阿爹阿娘问安,就说陆锦问他们好,旁的便不用多了。” 池时乖巧地“哦”了一声,陆锦这个人,跟管家婆似的,总是事无巨细得叨叨。 他摆了摆手,毫不犹豫的迈进了池府的大门。 还没有走上几步,就瞧见一个黑影,朝着她猛扑过来。 第九章 一门五房 池时想也没有想,一个过肩,将那黑影摔翻在地。 “哥哥今日便要走了,你就是这般给我送行的?腰都要摔断了。”池冕说着,揉了揉腰,又拍了拍衣服上灰尘,无奈的站起了身。 “从小到大,这是你第三百六十一回冲过来吓我了,其中有二百六十回被我踢飞,一百零一回被过肩摔。那狗子吃了一回鱼都知道腥,七哥倒是不知了。” “你要不想去岳州,我可以去。” 池时认真的说道,左右哪里都会死人。 这是在骂他比狗都蠢? 池冕手紧了紧,眼中露出了几分嘲讽,“零陵是个好去处,哪里是我这个不受宠的人,可以肖想的?岳州本来是二房那位的,同我调了个个儿。” “当真是白瞎我托了陆锦,讨了这个人情。我倒是难得想要上进一回,竟是便宜了旁人。” 池冕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左右你要小心些,但凡你冒了尖儿,就有人想把你给掐了。” 说话间进了二门,池冕也不言语了,只跟着那引路的婆子,朝着池老夫人的荣喜院行去。 此时正是早请安的时候,屋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池老太太穿着一身枣红绣松鹤的锦衣,头戴同色抹额,坐在主座上,正笑盈盈地说着话,见到池冕同池时进来,忙招了招手,“冕儿同时儿来得正好,你姑母托人送了年礼来。” “我还奇怪着,今年怎送得这般早,这不一问送信的婆子,方才知晓,你们姑父升了官赶着入京呢。” 她说着,叫身边伺候的陶妈妈,端了一盘荔枝干来,“尝尝这果子,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也就吃个新鲜。” 池家一共有五房。池时的曾祖父池丞屡破奇案,得太宗赏识,成为当时风头无二的仵作,谈及那时池家盛况,只肖说池丞不像是个仵作,倒像是那大理寺卿。 池丞人品端方,又有圣眷。做那审案之事的,得罪的人,能从京城东门排到西门,但受过他恩惠的,也能从南门排到北门。 镇远侯府肖家,便是欠了池丞大人情的。是以虽然池家不过是新贵,家中人丁单薄,未必就能够站稳脚跟,肖家知恩图报,还是将自己嫡出的次女肖银华嫁进了池家。 也就是眼前池时的祖母,池老太太肖氏。 肖氏嫁过来之后,一共生了三子一女。 长子池筠,第三子池闵,第五子池祝,以及池家唯一的女儿池欢。那池欢嫁给了京城张家做长媳。 张家前年不知道怎地,惹怒了天子,被贬庶到了岭南。这就成了老太太的一桩心病,如今可算是起复了,难怪今儿个高兴得脸上都开菊花了。 池时最讨厌的就是花。 池时毫无反应,半句也没有接茬,按部就班的行了礼,寻了个座儿,认认真真的吃起果子来。池冕还想着要去岳州,心中惴惴不安,也没有认真的捧哏。 池老太太一瞧他们俩这样子,一时有些下不来台,笑容淡了几分。 “这荔枝干虽然新奇,但吃了上火,时儿当克己才是。你昨儿个刚去衙门里做事,听说半夜里才回来,年纪轻轻,多吃些苦是好事。” “我听闻你让外头的人,管你叫爷。这般跋扈,若是御史知晓了,参你大伯一本,那就不好了。谦逊谨慎,方才是大家之道。” 站在她下手的姚氏一听,着急的给池时使了个眼色。 池时“哦”了一声,“也不算很晚,缝完了尸体便回来了。块数倒是不多,跟姑母送的荔枝干一样,搁在盘子里摆开,也不挤的。” “御史参大伯什么?参他年纪大了还不被人尊敬,祐海人不管他叫爷么?” 她说着,眼神十分诚恳的拍了拍胸脯,“祖母,时儿之前不知晓这是个要紧事。那明年武兰节,胸口碎大石我就不参加了。让大伯去参加,夺了头魁,谁敢不喊他一声老大爷? 御史就没有参奏他之理了。” 池老太太一听,差点儿没有气撅过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池时从小到大,一贯如此。她也不是没有惩治过池时,可有什么用处? 自从嫁到池家来,她的文学造诣突飞猛进,对牛弹琴四个字简直是刻骨吸肺,永世不忘。 将她关在小佛堂里,她抓了五只老鼠,剖得一地都是;罚她抄书,她抄的是人之死状一百例!罚她跪在雪地里忏悔…… 好家伙,这厮站起来第一句就是,多谢祖母,万一日后你倒在雪地里了,我便知晓是不慎滑倒摔死的,还是被人推倒摔死的了。 “张妈妈,时儿爱吃荔枝干,你将他姑母捎带来的,都给他装了,让他带回去吃。” 池时一听,对着池老太太拱了拱手,“多谢祖母。放心,明年我一定把头魁让给大伯。若是无事,池时便先告退了。” 池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去罢。” 池时二话不说,甩着袖子,提着一兜子荔枝干,扬长而去。 只是她前脚刚进了书房,后脚姚氏便追了进来。 她一把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一股脑儿的喝了下去,胡乱的擦了擦嘴,对着池时说道,“我的儿,我同你祖母说,要回来教训你,日后问起,你可别说漏嘴了。” “就说我训了你两个时辰,罚你抄了十遍孝经。” 池时点了点头,神色柔和了几分,“都听阿娘的。” 姚氏喝了一杯不够,又倒了一杯,咕噜噜的喝掉了,这才放松下来,“不过几个荔枝干儿,你若是喜欢吃荔枝,到时候果子熟了阿娘叫人从岭南,给你运上几车新鲜的来。” “这干果子有甚稀奇的,我在闺中时,都拿着打鸟儿玩。不过你姑父家起复了是好事,省得你祖母日日愁苦,动不动就找由头,给我们立规矩。”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立规矩倒也算不得个事儿,就是那么一耽误,阿娘我得少赚多少银子。我瞧你那祖母啊,心眼子偏到天上去了。” “你同七郎得了几个果子,其他那几个倒是好,得了文房四宝。说什么大家气度,还想给裳娘说那般亲事。” “我这个做嫡母的,可没有想过磋磨庶女。你阿爹好歹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别人还没有踩呢,她倒是好,恨不得自己个先踩上一脚!连带着我们这一家子,她就没有一个瞧得顺眼的。” 第十章 掌心纸条 姚氏这般说辞,并非是没有来由的。 肖氏乃是侯府出来的贵女,自命甚高。仵作再怎么圣眷在握,那也是同那尸体打交道的下九流,无品无级,哪里有科举出仕来得体面? 是以她生了长子和三子之后,都摁着他们读了书。到了池时的父亲池祝这儿,方才让他子承父业,做了仵作。 池老太爷池荣,有一妻三妾。那三个妾室之中,张姨娘是秀才之女,同池荣青梅竹马不说,还读过许多书,是个有才情的,最得池老太爷喜爱,生了次子池庭。 如今池老太爷在永州知州手底下做仵作,留老太太肖氏镇守祐海,却将那张姨娘带在了身边,这其中微妙,可见一斑。 另外两个老姨娘,一个姓柳,先前是颇有名气的歌姬,生了庶女池燕,一早嫁去了永州里的大户人家; 另外一个姓曹,是池老夫人肖氏的陪嫁丫鬟,生了池家四儿子池海。 先前两位老姨娘都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坐着说话,只不过池时女扮男装,平日里在前院行走,甚少同她们打交道。 “我的儿,阿娘这会儿倒是庆幸,你如今是个小郎君。要不然的话,落在这后宅里,斗成了乌鸡眼子又如何?还不是白白的浪费了光阴。” 姚氏说着,拿起一个荔枝干,剥好了壳,将里头的肉递给了池时,“阿娘让你问陆锦,陆锦如何说?” 池时摇了摇头。 姚氏眯了眯眼睛,“陆锦人品贵重,又是永州陆氏嫡出的,虽然他不好舞文弄墨,但这嫁人,看的就是品行。他无父无母的,也无公婆需要伺候,照我说是个难得的贵婿。” “看看你脚上这鞋”,姚氏说着,指了指池时脚上穿的新靴子,“你当裳娘怎么如此乖觉,还不是瞧着映菊得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求到跟前来了。” 姚氏出身永州豪商之家,白玉为堂金作马,戏文里说的那都不是吹的。她嫁进池家之后,生了长子池瑛同池时两个孩子,五房没有庶子,只有三个庶出的姑娘。 那池映菊便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今年春日的时候,姚氏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池瑛的同窗,中过举的。前些时日已经出嫁了。 “我想给她说陆锦,她们娘俩倒是好,心气高,瞧不上一个小捕头。也不拿镜子自己个照照,是你阿爹养的那些猫儿算功名,还是鱼儿算利禄?” “这不求到老太太跟前去了,老太太倒是说了个富贵的,却是去给人做填房。那前头夫人已经生了两儿一女,大的那个都已经十一了。” “裳娘才多大?真是造了孽了。正说着这事儿,你便进来了。我给裳娘说亲事,有些日子了,老太太之前可是提都没有提。也就是你姑母那来了人了,这事儿便有了。” 池时没有应声。 姚氏也不以为意,大儿子池瑛去年中了举人,如今在永州府城的书院里念书,这院子里也就只有池时,听她说话了。 “好了,阿娘不扰你了,改日叫陆锦来家中用饭。他助你良多,虽然亲事不成,那也要多多往来才是。若今日要去衙门,将这果子也拿了,去给陆锦吃。” 池时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姚氏吐槽了一通,心中舒坦了不少,帕子一甩,风风火火的出了门去了。 在门口候着的陶妈妈,见她出来,忙扶了上去,“昨儿个才下了雨,这地都未干,夫人走慢些。” 姚氏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每回遇事,我都来同她说。不说要她多厉害,起码也不叫人坑害了去,就是不知晓,时儿能听进去几分。” “夫人宽慰些,公子不是不能,只是不愿而已。他那般聪慧,什么案子破不了,若是有心理会,这内宅的争斗,在他眼中,那跟孩子过家家似的。” 陶嬷嬷说着,心中犯起了嘀咕。 也就夫人觉得池时是个小羔羊,旁人见了他,羊毛都要抖掉了。看看老太太就知道了。 待姚氏走得没影了,池时方才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那里头放着一张小纸条。 她站起了身,抖了抖袍子上的灰,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新鞋,遂又换了一双,朝着东院行去。 池家是仵作世家,这仵作不动手,那是不可能有长进的,因此在前院的东边,特意划出了一大片儿,成了池家人验尸的训练场所。 池时排行第九,是家中最年幼的,如今父兄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去了各地的衙门任职,还使用这东院的,便只有他了。 东院的一角,长着一株不知道已经多少年岁的老槐树,遮天蔽日,让这片地方,显得格外的阴森。 “六姐姐特意给我塞纸条,寻我有什么事?”池时一张嘴,槐树下那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姑娘,吓了一大跳,咬着嘴唇回过头来。 她往池时身后看了看,见没有人跟来,松了一口气。 这地方简直就是池府禁地,没有几个人愿意来,若非事关重大,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来这里沾了鬼气。 “九弟,虽然我们二房同你们五房一直不睦,但是逢年过节的,六姐姐都不曾少过你的衣帽鞋袜。不说有什么兄妹情谊,但至少……至少也是友善的。” “你知晓的,我下个月初六,就要出嫁了。可我心中有一个坎儿,若是不跨过去,这门我没有办法出。六姐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够帮我这个忙了。” “我知晓,你特别想要长阳街的那个铺子,这事儿不管成与不成,我那家胭脂铺子,都是你的。之后,整条长阳街,都是你的了。” 池时眼睛一亮,顿时愉悦了起来。 她买铺子,就喜欢一条街一条街的买,长阳街有一条漏网之鱼,让她时常百爪挠心。每回经过,都极其不悦。 “什么事?” 池六娘见他出言相问,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同池时说这么一会儿话,她的背上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十年之前,祐海县关家,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案子。那案子的卷宗,如今就搁在祐海县府衙里,被人封了起来。” 池六娘说着,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说道,“我想要你重查此案,证明这个案子错了。” 池时来了兴趣,“若是我没有记错,负责那个案子的仵作,是你阿爹。” 第十一章 祐海疑案 池六娘身子一震,嘴唇差点被她咬出血来,她眼眶一红,“你也同池冕一样,不敢翻家中人断过的案子吗?也害怕我爹中了进士,如今有了官身?” “原来抖若筛糠是这样的,也不是很厉害,金簪都还在头上,也没有抖下来。”池时说着,抬脚进了正屋。 池六娘抬眼一瞧,他那屋子中央,放着老木头桌案,看上去像极了屠凳。虽然上头擦得发亮,但她依然觉得,好似有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试图侵入她的骨头里。 老槐树几乎挡住了屋子里所有的光,只在那屋子的一角,有一盆炭火,一闪一闪地亮着。 这是池时用来验尸的屋子,她就像是一个会吞噬人的怪物,就像是池时这个人一般。 池六娘脸色煞白,她银牙一咬,脚一跺,冲了进去。 强迫自己不看两边,直接朝着池时冲了过去。 那个人就坐在火边,静静地烤着火,见她进来了,看了看火盆子,池六娘立马转身,拿起火钳笨拙的加起炭来,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鼓着腮帮子,在给池时吹火。 池六娘俏脸一红,这都是婢女方才做的事情。 她嗖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九……九弟,先前是六姐姐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之前池冕做祐海仵作的时候,我便求过他。” “可是他没有那个胆子,不愿意管这件事。我知晓,若是翻了案,不光是我阿爹要恼,就连祖父,都要降罪下来。” 池六娘说着,捂住了胸口,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可是,九弟,我的良心过不去啊!我同孙浩然自幼便定了亲事,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他满腹经纶,若是能去科举,定是可以金榜题名。可是就因为他阿爹是杀人凶手,他一辈子都不能出人头地。” 大梁科举规矩颇多,罪大恶极之人的子女,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夜里,父亲从县衙回来,我亲耳听到他同母亲说,说那案子疑点颇多,但并不能够证明凶手便是孙伯父。” “可是后来公堂开审,父亲却改了口,说铁证如山!” 池六娘说的这个案子,池时曾经在祐海县衙的案件卷宗里看过。 案子说起来很简单,池家同孙家,乃是世交。池六娘的父亲,也就是池时的二伯父池庭,与孙浩然的父亲孙占乃是同年,颇为要好,两家人早早的就结下了儿女亲事。 案发当日,池庭同孙占,还有死者邓虢,以及其他的一群人,在醉花楼喝了酒,一直喝到了子时,众人方才醉醺醺的回去。 在酒席之上,孙占跟邓虢因为一些旧事发生了争执,大打出手,许多人都瞧见了。 翌日早上一起来,有人在醉花楼附近的野湖里发现了邓虢的尸体。 捕快过去查看,发现他被人剜掉了眼珠子,腹部被人捅了个血窟窿,应该就是致命伤。 仵作池庭断定是凶手是孙占,是因为尸体的左臂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握状手印,而伤口在右边腹部。因此池庭推断,凶手是死者邓虢认识的人。 那人是一个左撇子,右手抓住了孙占的手臂,左手拿着匕首,趁着二人说话的时候,将他杀害了。而孙占正好就是个左撇子,且那手臂上浮现出的手印,也是相吻合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旁的证据。 譬如在杀人现场,捕快找到了孙占经常挂在腰间的玉佩;再譬如打更人瞧见,孙占很晚才回家,他有充分的杀人时间。 孙占认了罪,说是酒后一时愤慨,错手杀死了邓虢,案子很快便了结了。 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年,有许多东西都丢失了。记载案子的纸,发黄得厉害,像是一碰,就要变成灰。 同案情相关的事,池时向来记得很牢固,尤其是这个案子,一直都最后,都没有找到死者的眼珠子。 “六姐姐有话说得不对,孙浩然并非有一肚子才学,他来家中下聘之时,还写了白字”,池时淡淡地说道,这情啊爱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变得跟睁眼瞎一样。 “姐姐也不是考官,怎么就能够保证孙浩然金榜题名?” 他说着,拿起一旁的火钳,将炭火中间掏空了些,火顿时烧得旺了起来。 “更是没有必要,对我使激将法,我不过是个仵作,传达死者的话,至于他是要哪个官员去死,还是要乞丐偿命,同我无关。我心中自有法则,无所畏惧。” “姐姐是不是心中有正义,才来找我翻旧案,我也毫不关心。只可惜,我虽然是这祐海的仵作,也没有道理,因为你的一句随口之言,就将已经入土为安的人,又刨出来。” “将那邓家人结好的疤,掀开来让他们再流一次血。” 这种杀人案,都是要层层上报,在大理寺中,留下卷宗的。若是谁都能胡乱翻案,岂不是乱了套了?池六娘说得信誓旦旦的,可十年前,她才多大年纪? 就算她听见了。人尸体上的淤青还有伤痕,并非都是一死了之后,便立马浮现出来的。池庭当年那般说,未必不是头一天没有发现什么,到了第二日,方才发现了关键性的证据。 “你若是要翻案,得有新的证据,证明当年的案子,的确是有问题。让孙家人去击鼓鸣冤,重翻旧案。亦或者是,拿到楚王的清白印,随时随地重审旧案。” 池六娘一听,失落地低下了头,“且不说楚王远在京师,便是他来了祐海,我一个闺阁弱女,又如何能够求到他的跟前。” 她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存了心思。我心悦浩然,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头一回见他的时候,他来我们家中读书,就坐在五哥哥身边,背的是出师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坐得笔直笔直的。当时我就在想,浩然浩然,他的阿爹一定想要他做一个一身浩然之气的正人君子。” “可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站直过了。” 第十二章 外刚内柔 池时见过孙浩然几回,总是垂着头,阴郁得像是雨后森林里的蘑菇。 “九弟心像明镜一般,我说这事,不光是为了孙浩然。也是为了我自己个,孙家人既然来退婚,心中不存怨愤,便存芥蒂。” “我心中有愧,待他们自觉低了一头,处处如履薄冰。就算往日有再多情谊,注定将成一对怨偶。这样的一辈子,六姐姐痴心妄想,不想要了。” 池六娘说着,站起了身,走到一旁的小炉边,提起水壶沏了一盏茶,轻轻的放在了池时旁边。 “都说出来了,我心中好过了不少。九弟,我便先回了。” 她说着,转身朝着门口行去,经过那笨重的桌案,又是一个激灵。 就在这张台子上,不知道躺过了多少人的尸体,她光是进这间屋子,都腿软肝颤,也难怪,满城的小娘子,说起池时,那都是心花怒放小脸红红。 可真上前了,又吓得畏畏缩缩,瑟瑟发抖。 谁敢给那阎君做嫁娘? 待她走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池时方才端起那盏茶,轻抿了一口,“久乐,快出来,我都闻到麻团香了。” 他的话音刚落,从屋子的一角,便钻出了一个人来。 只见那人打着一张笑脸,生得圆咕隆咚的,咧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来,“公子怎知久乐回来了?还给你带了麻团?” 池时摊开手来,“整个池家,除了你,谁会来这里替我燃炭烧茶?茶我都端了,麻团呢?” 久乐笑弯了眼睛,拿出一个竹制的食盒来,“我奶说,公子待我极好,这回做了好些。等到年节的时候,再让我阿妹送些来。” 这麻团是久乐祖母的拿手绝活,外头脆,裹着一层芝麻,内里糯,甜滋滋的,吃起来格外的香。 “不过公子,我都听着了。您怎么不应了六小姐呢?”久乐说着,拿起火钳,又添了些炭。这堂屋特别的大,又被老槐树遮蔽,常年晒不到太阳,是以比旁的地方,都要冷上好几分。 池时痴迷查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有道理,不应的。 池时咬了一口麻团,餍足的眯了眯眼睛,“这案子是要查的,但不是六姐姐要查,而是我要查。六姐姐要查,同孙家的婚事不成了不说,池家也饶不了她。” “我却是不怕的。” 是以她才没有直接应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个刚来的仵作,发现了一桩有疑点的案子,再去查问一番,岂不是应该?” 久乐眼睛笑得更弯了,“公子就像麻团一样,外硬内软。” 都说池家九爷不好相处,可只有他觉得,这世间不会有比池时更温柔的人了。 池时横了他一眼,将装麻团的食盒盖子盖上了,“虽然好吃,但我不能多吃。” “公子再吃一个吧,还有很多。” 池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麻团盒子,犹疑的自言自语道,“那我再吃一个?” 她说着,又掀开了盖子,揪出一个团子来,眯着眼睛吃了起来。 “昨儿个破了个东山的案子,我理应多吃一个。你把其他的收起来罢,一会儿,我要去一趟野湖。” 久乐应了声,“若是之后有人问起,我便说是公子寻六小姐有事。” 池时点了点头,又烤了烤手,站了起身,拿出了一件披风来。 “公子出门多穿些,昨儿个下了雨夹雪,今日虽然出了太阳,但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疼,可别生了冻疮了。” 池时摇了摇头,径直的出了院子,久乐忙将那袍子一扔,拿起一个暖手炉,小跑着出门牵驴去了。 …… 野湖之所以叫野湖,同东山是同一个道理。 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但凡有人读过几年书,都不会对它产生任何取名欲望的湖。这里长满了野草,也不知道是谁头一个叫的,总之几百年下来,祐海人都管它叫野湖。 这里一无好花,二无好景,湖边长满了杂草同芦苇,每年夏日的时候,祐海县衙的捕快,都要在这湖里,捞出一两具尸体。 池时循着记忆,骑着驴子,到了一处草丛,然后翻身跳了下来,“十年前,凶案现场。” 他说着,朝四周看了看,“站在这里,能够看到醉花楼上的人。” 久乐牵着驴子,站在一旁,像是不存在一般,他知道,池时并不需要他回答。 池时说着,表情更加冷淡了几分,只见那醉花楼上,正朝着他们这边的窗边,坐着两个熟人。那姓周的是个练家子,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瞧了过来,温柔一笑…… 池时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的低下了头。 他想着,皱了皱眉头,孙家倒是在这个方向的。他们在酒楼分别之后,孙占的确是要从这附近的路经过,可是邓家却是在反方向的,那死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凶手为什么要剜掉死者的眼珠子? 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不是砍手砍脚,亦或者是其他的?这眼珠子,一定有什么涵义在里面。当年他翻看卷宗的时候,便有过这个疑问。 只不过,按照池庭的验尸结果来看,孙占的确是最符合的嫌疑人。而且,在没有第二个嫌疑人的情况下,他被定罪,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个时代,官府断案,样样证据齐全,个个谜团都解开,那是少数。多数情况下,都是符合了个八九成,审案的官员觉得基本就是他了,也就给判了。 有熟人的就定罪,没有的,写个流寇作案,也算是有个交代,死者家中只能自认倒霉。 池时想着,抬头看向了醉花楼,那窗户口,周羡对着她挥了挥手。 “我们去醉花楼。” 池时说着,大步流星的朝着醉花楼行去。 “那位公子,瞧着像是外乡人,可是那传说中的打虎英雄?我昨儿个家去,乡亲们都说,那大虎英雄身高八尺,壮硕如牛,腰粗似巨木,倒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公子,家中的观世音菩萨像,也就这样了!” 池时听着,哼了一声,“病入膏肓罢了。” 久乐一愣,见池时不停脚步,牵着毛驴追了上来,“那位公子要死了么?对了,公子,咱们去醉花楼是……” “收租。” 第十三章 志怪传说 “九爷今儿个怎么得闲来了?奴这就去叫人拿那醉花酿来。” 池时一进门,一个穿着玫红烫金裙,缀着金步摇的妇人,便惊喜的迎了上来。她说着,转过身去,瞪了那唱小曲儿的曲伎一眼,骂道,“没些眼力劲儿,九爷不爱听这个。” 那曲伎闻言抬头看了池时一眼,顿时双颊飞红,低下头去,再抬头已经是一汪清泪,唱起了哀歌!那缠缠绵绵,戚戚沥沥的,听得叫人肝肠寸断。 池时听着,耳朵微动。 不是,世人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 “庹娘,寻间雅室。” 庹娘乃是这醉花楼的东家,她原本是祐海城中的花魁娘子。有那富商想要替她赎身,纳为妾室。却是被她拒了。 后来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租了池时的这座小楼,开了醉花楼。在这祐海城中,颇有声名,好的坏的,说什么的都有。 “九爷随我来。”庹娘神色微变,复又笑了起来,对着跑堂的小二啐道,“愣着作甚?还不去拿醉花酿。” 她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引着池时上了三楼。 “池仵作当真癖好独特,人来这醉花楼,是来寻开心的,你倒是霸道得紧,叫这么多人,都随了你。” 周羡站在栏杆前,手中握着一个小酒盏,显然在这楼梯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池时抬起眸来,扫了扫周羡的脸,“鳝鱼血得用,要是上了灵堂,还笑,会被打的。” 周羡微微一笑,对着池时端了端酒盏,那模样,好似池时刚刚说的是祝酒词一般。 他倒是没有想到,在离开祐海之前,还能再遇见池时。 “那池仵作去喜宴,是不是也会被打呢?”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想了想,“被打过,没打赢我。” 他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周羡,随着那庹娘,进了旁边的雅室,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庹娘忙沏了茶,跪坐了下来。 “九爷可是有话要问奴,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奴不愿嫁人,遭那狗贼报复。满城人都看奴的笑话,只有夫人,愿意把这小楼,给奴开酒楼。”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以前的一桩旧案,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会儿醉花楼新开不久,你应该还记得。” 庹娘一愣,“您是说孙占杀死邓秀才的案子?” 池时点了点头,“孙占同邓秀才,在酒楼为何起了争执?” 庹娘皱了皱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是因为孙夫人。孙占同邓秀才,乃是同窗。孙夫人以前是他们夫子的女儿。孙夫人同邓秀才有过情缘。” “但是邓家贫寒,出身乡野,远不及孙家书香门第。孙占无论人品才学,都比邓秀才要高上一筹。于是夫子做主,把女儿许给了孙家。” 庹娘说着,指了指隔壁的那间,便是先前周羡所在的那间雅室。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醉花楼刚开,我特别珍惜夫人给的机会,恨不得讨好每一个客人。那群人当中,有一位赵员外,以前是我的恩客。” “当天是赵员外生辰,宴请诸君,他出手十分的大方,因此我格外关注他们这一群人,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们喝了很多酒。那么一群东西,灌了几两黄汤,自然就开始说女人了。不知道怎么地,邓秀才便说孙夫人很白。 孙占二话没有说,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着了邓秀才的鼻子,流了好多鼻血。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打得十分厉害。”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孙占是读书人,他的力气很大么?” 庹娘又想了想,“应该力气很大。这醉花楼里的桌椅,都十分的笨重,可是孙占当日,把桌子都掀翻了,端着一张条凳,就要砸邓秀才。” “还是池二老爷给拦住了。孙占一边打人,还一边说要杀掉邓秀才那个狗娘养的。好多人都听到了,后来捕快来问,我也说了。” 庹娘说着,好奇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 池时并没有回答她,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当时来的有哪几个人,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孙占,池二老爷,邓秀才,赵员外,还有马镖爷,董掌柜。孙池邓赵四人是同窗,马镖爷是赵员外的舅兄,董掌柜是附近卖文房四宝的。”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的思索了很久,方才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奇怪。就是他们几个人,在说女人之前,在讲志怪之事。” 池时来了兴趣,“奇异之事?是什么?” “当时九爷年纪小,自然是不记得了。就在这桩案子之前,祐海出了一件怪事。就在城外的土地庙,一到夜里,便会有女人在哭。” “那声音十分的凄美,听起来就感觉是一个美人儿。可有人循着声音寻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寻见。当时马镖爷说,他有一回走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于是派了手下的镖师去查,结果在那土地庙里,发现了一个白影。他吓得立马就跑了回来,马镖爷刀口舔血的,自是不怕。” “当下就领着一帮子人,过去瞧了,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庹娘说着,恍然大悟起来,“没错没错,那会儿祐海出了好些,风流书生与美貌女鬼的故事,是以他们一桌子人,方才说起了女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当时邓秀才喝多了,还不舒服得很,去一旁吐了,我还问了他要不要给煮碗醒酒汤。他说不用。” 池时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庹娘倒了一杯茶。 庹娘一惊,端起杯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她看了看那茶,想要喝上一口,倒了嘴边,却有没有喝,只端在那里,激动的哆嗦着。 “后来呢?孙占同邓秀才,是一块儿走的么?” 庹娘点了点头,“马镖爷看他们闹得不像话,将二人分开了,赵员外做中,两人打了一场,酒也醒了些。出去的时候,是搂着肩膀走的。” 她说着,有些迟疑,“我站在楼上,瞧见孙占朝家的方向走了,又折返回去野湖边了。” 第十四章 山庙悬人 “我担心要出什么事儿,便站在窗口看着,那孙占同邓秀才扭打成一团……” 池时听着,颇为惊讶,卷宗里有证人供词,庹娘也在其中,可是当时,她并没有说这个。 “为什么当年在堂上,没有提到这件事?” 庹娘脸一红,叹了口气,“大半夜的,野湖边黑漆漆的,我怕瞧错了,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没有说。当时的县老爷,也没有问这个。” 池时能够理解,庹娘那会儿刚获新生,不愿意让醉花楼卷入凶案当中去,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你想到什么旁的,便遣人告诉我,不要声张”,池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凭栏远瞭。 这间屋子,虽然视野没有隔壁好,但也能够看到野湖边的杂草。如今是冬季,草都枯黄了,看上去格外的萧瑟。 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庹娘手中的茶盏,询问的看了过去,“茶凉了。” 庹娘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打开门来,周羡那张俊美的脸,直直的映入人眼帘。 不得不说,他生得极好,便是草草地在那里站着,都透露着一股子优雅。宽衣大袖束腰,纤细又脆弱,好似打个喷嚏,他就能够羽化升仙一般。 也不怪久乐说他,神仙画像也就这般模样了。 见到池时出来,他微微一笑,满心的欢喜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池时余光一瞟,一直跟着她的久乐,此时脸已经红得如同猪肝一般,一动就要滴出血来。 “啊嚏!”池时打了个喷嚏,对着周羡揉了揉鼻子,旁若无人似的朝着楼下行去。 周羡身子一僵,待她下了楼,狐疑的抬起了自己的衣袖,“我今日熏香,熏太多了?” 护卫常康摇了摇头,“和平日无异啊,公子身上的香味,都是若有若无的。” 周羡刚要说话,就瞧见屋子里的庹娘冲了出来,手中还端着那杯池时给她倒的茶水,她对着小二嚷嚷道,“快快快,拿个空酒瓶来……不对,把我的小玉瓶拿来……” “九爷给我倒的茶水,我不敢喝,也舍不得喝。得用玉瓶装着,供起来。” 已经走到醉花楼门口的池时,脚步微微一顿。 不是,我还没走远,还听得见!不是世人待我有误解,是庹娘你对我有天大的误解! 等周羡主仆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庹娘已经用玉瓶装了茶水,美滋滋地捧着了。 “掌柜用玉瓶装茶水,想来是不差钱的。何不将这醉花楼买下来,省得年年交租。莫不是池时不允?”周羡眉头一挑,柔声说道。 那庹娘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玉瓶,“公子一个外乡人,自是不懂。世道艰辛,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妇人,这醉花楼便是给了我,我又能守住几日?” “人都说我庹娘厉害,可我不过是得人庇护。在这祐海,像我这样,靠着九爷同五夫人生活的人,有很多。” 她说着,对着周羡点了点头,款款下楼往后院去了。 周羡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快步的跟了出去。 …… 祐海城外,有两座土地庙。 原本土地庙在西边,可有八年天祐海发了一次洪灾,将那庙淹了半截儿,积了淤泥。当时的县太爷便做主,在东边重新修了一座土地庙。 将旧庙中的土地神,给请到了新庙里。如今新庙香火旺盛,一片欣欣向荣。而那老庙则年久失修,人迹罕至了。 通往那老庙的青石板缝里,都生出了杂草,阳光透过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落了下来,看上去全是灰尘。高台上的神像,已经没有了。 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印记,用来插香的香炉,碎成了两半,十分凄惨的落在了地上。屋檐脚到处都是蜘蛛网,人往前一动,那墙上的壁虎嗖嗖的爬了起来。 “公子,咱们真的要进去么?我瞧着这屋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塌了。好在如今是冬季,要是夏天来,草都有一人深,怕不是要踩了蛇窝。” “不过是十年前的传说了。这一日一变的,要真有女鬼,也寂寞死了。再说了,这土地庙,跟咱们要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酒桌之上,总归得有些话说。那会儿若是有这般怪事,他们说起也不稀奇。” 池时眯了眯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杂草,“有人来过。你今日话很多。”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伸手轻轻的一捞,从草丛里,捞出一条线来,她对着眼光看了看,这是一条玫红色的线。 手巧的姑娘用这种线编成绦子,坠着压裙角的玉佩,走起路来,流苏轻动,雅致又活泼。 “这地方算得上是荒郊野岭了,怎么会有姑娘家家的前来?” 原本在前头开路的久乐一听,顿时僵住了,“公……公子……该不会那个传说是真的。这里真的有个女鬼吧……听说她被夫家抛弃,悬在梁上吊死了。” “总是呜呜的哭,想要吸引旁的郎君来,好再嫁一次!我听人说,她会问,奴好看吗?你若是说了好看,她便立马吐出长舌头来,眼珠子暴起,非要与你拜堂成亲!” 池时越过了他,率先走在了前头,“就没见过,怕鬼还喜欢听鬼故事的人。” “先前庹娘可没有说这些。” 久乐搓了搓自己的手背,看前头那破庙,越发觉得阴森起来,他左挎一步,贴紧了池时的小毛驴,讨好地蹭了蹭。 那小毛驴喷了喷鼻子,甩了甩尾巴,朝着池时小跑而去。 久乐一个激灵,朝后看了看,狂奔了上去,“公子走慢些。我听老人说过。说她穿着白色的丧服,不止一个人瞧见了。有一个镖师就被抓去当了新郎,回去之后,就死了!” 他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池时颇为无语,这人真会脑补,明明之前庹娘都说了,马镖师的手下,被吓病了月余才好,哪里就吓死了! “公子你怎么不进去了?”久乐说着,顺着池时的视线看了过去,立马尖叫出声,“啊!” 只见那房梁上,悬挂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的丧服,穿堂风过,她的裙角晃动起来。栖息在她身上的乌鸦被久乐的叫声惊动,扑腾起了翅膀,人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了些。 扑通一声,一个东西掉落了下来。 第十五章 楚王周羡 “不是鬼,是有人装神弄鬼。”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捡起了落下来的那个小东西,这是一对白色的玉蝉,上头系着玫红的绦子,流苏落在地上,沾了不少枯草。 池时想着,从袖袋中掏出了之前她从草丛里捡到的那根丝绳,果不其然,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拿起那玉蝉,放到了小毛驴的鼻子跟前。 小毛驴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 惊魂未定的久乐听到池时的话,这才镇定了下来。他半睁着眼睛,仰头一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公子,是一个纸糊的假人,外头穿了衣衫,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故意吓人。若是那胆小的人进来,还不吓得撅了过去。这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池时没有搭话,她捡起一块小石子儿,往上一扔,那纸糊的女鬼便飘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来,正要接住,突然耳朵微动,手往腰间一抽,抽出了一条细细的皮鞭来,不等久乐回过神来,她已经一个翻身,转身出了庙门,一鞭子甩了出去。 久乐心神一凛,拔出长剑,追了出去。 却见池时正站在原地,目光炯炯的看着来人,“你来祐海,究竟有何目的?” 周羡此刻的目光,已经全被池时的鞭子所吸引了。 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这是鞭子吗?这简直就是一根会扭动的狼牙棒,一个被拉长了的刺猬!这一鞭子若是甩到脸上,管你什么花容月貌,那都要变成一脸花猫! 在这愣神之间,池时脚步一动,鞭子已经甩了过来。 周羡勾了勾嘴角,身形轻闪,避了开来,瞬间长剑出鞘,朝着那鞭子劈了过去,“你这鞭子是什么做的,我行走江湖这么久,倒是头一回见。” 池时面无表情,手下的鞭子甩出了残影来,“那是你头发长,见识短。” 周羡撇了撇嘴,大梁人不兴剪发,除了和尚,和那些没长牙的,谁的头发不长? 他挥舞着剑,暗自心惊。 他打三岁起,便从名师习武,不说打便京师无敌手,那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这池时乡野之子,祐海不说名师了,连打个老虎,都要去永州搬救兵。 就这种不毛之地,竟然会出现这般厉害的人物。 他估摸着池时的实力,下了几分重手,一个狠招插了过去,若能把这池仵作的头发削掉一搓,也算是弥补了他这几日吐了血。 周羡这么一想,顿时乐了起来,可他还来不及嘚瑟,就瞧见池时竟然是突然收了手,转身又朝着那庙中走去! 靠!你当这杀人剑法,是喝水吗,说吞就吞,说吐就吐? 周羡脑子一嗡,硬生生的扭曲了自己的行进路线,剑锋刮在破庙的墙上,轰地一声,那老旧的庙墙,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腾起了灰尘来。 周羡拍了拍身上的灰,云淡风轻的收剑回鞘,心中却是骂开了花! 他同这池时,绝对是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久乐,不用打了。不是他们,梁上有绳索造成的新痕,那人功夫不高,所以才需要先将绳子甩过房梁,再将纸人拽上去。若是这二位,直接用轻功飞上去便是了。” 她说着,蹲了下来,仔细的查看起那个纸人来。 这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梳着妇人髻。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乍一眼看去,当真像是个活人一般。中间的筋骨,乃是用竹篾片制成的。 手指脚趾根根分明,就连那头发…… 池时伸出手来摸了摸,心中一凛,这是真人的头发。 “这手艺,看着甚是眼熟。久乐,你去查查,祐海城中,所有的纸人铺子。”池时皱了皱眉头,吩咐道。 她刚说完,脑袋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声。 “同东山村补尸的纸人,出自同一人之手。扎纸人不难,但是给人补全尸体,可不多见,应该很好查到。” 池时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羡,对着久乐点了点头,“他说得没有错。有人知道我会来这土地庙,于是准备好了一切,想要告诉我,我正查的案子,同祐海十年前的那个传闻,有关系。” 久乐看了一眼周羡,虽然仙但可得出是一个快死的仙,再看了一眼常康,确认过眼神,是一个傻得不得了的人,统统不是他家公子的对手。 果然小腿一抬,跑出了破庙,按着池时说的,自去查那纸人铺子不提。 “当时怪谈,并非是空穴来风。这间土地庙里,一定发生过命案。想要我查清真相,这个假人,便是在告诉我,死者是一名妇人。” “她当时穿着丧服,用白蝉压裙。” 周羡看了看池时掏出来的白蝉,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是有人恶作剧,你那小厮说得也有可能,有人故意吓唬人,利用怪谈来谋财害命。” “祐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案子倒是不少。” 他可不认为,池时去醉花楼,然后又来这土地庙,查的仍是昨日的东山杀人案。 池时摇了摇头,“梁上的绳子勒痕很新,就连这纸人,都是新糊的,还有些潮湿,仔细一闻,还带着浆糊的味儿。再则这里荒废多年,除了那黄皮子,大耗子,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了。” 不是她自吹自擂,在这祐海,敢打劫她池时的人,尚未出生。 池时说着,在这破庙里转了起来,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雨水经年的冲刷,她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有一点很奇怪,这个人,为何要在今日,重翻旧事。” 池时在祐海成名已久,虽然之前祐海县的仵作是池冕,但池冕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真正来解决案件的人,都是她池时。 为何那人,早不开始,晚不开始,非要选择现在,来翻案呢? 要知道,过的时间越久,查明真相就越难。 池时想着,抬眼看了看站在那里,好奇的东张西望的周羡。 “清白印,你带了吗?楚王周羡。” 周羡正伸手拨弄着那摔成了两截的香炉,突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而站在他身后的常康,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好似池时一旦对周羡不利,他就立马要暴起一样。 池时淡淡地瞥了常康一眼,“你打不过我,不必徒劳。” 她说着,看向了周羡,“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来祐海做什么?” 第十六章 消失的尸体 “在京师取名周羡,就能封为楚王么?那天下人岂不是都改姓名去了。” 周羡立马反应了过来,反问道。 池时抬起手,指着常康说道,“白衣病秧子同蠢笨侍卫,世人也并非所言都虚。你的侍卫手动得比脑子快,出卖了你。” 周羡无语的看向了常康,他的手还按在剑柄上…… 不是,他在世人心中明明就是仙气飘飘温润如玉真君子!什么白衣病秧子! “你是周羡,那么我明白,为何这个时候,有人要翻案了。这桩案子,已经过了十年。杀人案层层上报,卷宗一式三份,祐海县衙,刑部以及大理寺各自封存。” “想要翻案,谈何容易?可若是有楚王的清白印在,那便大不相同了。在这山庙布局的人,知晓你来了祐海。”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你来祐海,是要去东山村。不然的话,过路无须经过东山,更不用打虎。东山命案出了之后,你还在那停留了许久。” 她说着,停顿了片刻,“你是来找麻姑的。” 周羡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他盯着池时看了又看,一言不发起来。 池时神色微变,“看来鳝鱼血很有效,你不笑了。 东山村虽然乃是多姓混居,但是我们祐海闭塞,很少有外乡人,往上数三代,谁不认识谁?” “只有麻姑,是从外地嫁过来的,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她有很多秘密,一个有那么多潜藏财富的人,为何要嫁给一无是处的王麻子,然后隐居乡野?”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麻姑是从京师大户人家出来的吧,甚至说,是天下第一大户中出来的,我说得对吗?楚王殿下。” 周羡深深地看了看池时,“池九名不虚传。” 天下第一大户,那不就是宫中么? 麻姑的确是从宫中出来的,他来祐海的目的,一来是寻麻姑,二来是看池时。 现在,麻姑死了,池时看得他眼睛疼。 “楚王家事,同池某无关。但我手中那桩十年前的旧案,如今出现了案中案,当年的事情,明显另有隐情。楚王既然来了祐海,那还请借清白印一用。” 周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纸人,“你也说了,是有人认识我,方才设了局翻案。池仵作就心甘情愿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按照对方的节奏,如他所愿的重翻旧事?” 池时看着走了过来的小毛驴,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果子来,塞到了小毛驴的嘴中。 “若是没有问题,旁人便是设下一百个连环局,我池时也不会动一下脚。若是有问题,不用人说,我自是要翻案的。” “至于旁人如何想,同我有何干系?” 她说着,对着小毛驴问道,“这里没有骸骨吗?” 小毛驴摇了摇头,又甩了甩尾巴。 池时点了点头,摸了摸它的毛,一把提溜起那个纸人,翻身上了驴,“走了,去寻久乐。” 周羡瞧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敢置信的指了指那毛驴,“莫非这不是驴,是狗?你叫一头驴去寻尸?” 池时坐在驴上,晃了晃手,“大惊小怪。罐罐,我的小毛驴,就是可以。” 待她走远了,常康方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公子,在大梁百姓心中,我就是个傻子吗?” 周羡横了他一眼,“我还是个病秧子。” 常康心中好过了几分,“那咱们现在是去零陵,还是……” 周羡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既然遇到了冤情,又怎能坐视不理?跟上池时。”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那里,挂着一枚小印章。 那是天地之间的一杆秤,是很多处在绝境中的人,唯一的希望。 他又岂能辜负? …… 到了正午时分,祐海城中开始热闹了起来。今日阳光格外的好,不少人都端了凳子,在家门口坐着,晒着太阳家长里短。 周羡找到池时的时候,她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家棺材铺子的主座上,背后便挂着一幅判官图,脚底下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弯成了虾米,就差头点地的老者。 若论排场,他敢说,这池仵作,觉得是作威作福第一名。 得亏她是在这穷山沟沟里,若是去了京城,她还不得一边走道,一边叫人拿绸缎铺路,生怕脏了阎王爷的脚儿。 “你坐得离我远一些,隔得近了,我要打喷嚏。” 刚一进门,周羡便听到池时说道,他摸了摸自己腰间悬着的剑,别生气别生气,这人缺德他不能缺。 就这般,池时坐在了棺材头,周羡靠着门,坐在了棺材尾。 见众人没有注意他,他悄悄地抬起手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 池时显然刚开始问话,“这纸人还有东山村那几个都是你扎的?怎们祐海城中,当真是卧虎藏龙。你给我扎五十个,怎么个死法,待我整好了,你照着来就行。” 小老儿头皮有些发麻,他想问却是不敢问,池时一个大活人,要那么些纸人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九爷来问。” 池时抬了抬眸,“你不是等着我来么?何必明知故问。那东山村的庄稼人,可想不出用纸人来弥补被老虎吃掉的身体这种事。” 祐海人送葬,的确是要烧纸人。但那都是烧些仆役,让逝者下了地府,也有人伺候,日子过得轻松些。拿纸人补尸这种事情,她也是头一回见。 东山村的人没有这个想法,那么便是这扎纸人的想法了。 小老儿身子一颤,转过身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 然后躬着身子,朝着门口行去,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搬起了木板,将这店门关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周羡方才发现,他并非是在池时面前低进了尘埃里。 而是,他是一个天生的驼子。 门一关上,屋子里立马有些阴沉起来,放眼看去,这里到处都是棺材纸人,阴森又恐怖。驼子走到那判官像跟前,轻车熟路的点了灯,然后腿一软,跪了下来。 “九爷,殿下,不是老汉故弄玄虚,要装神弄鬼来吓唬人。实在是事出有因,就在十年前,我那可怜的女儿梅娘,在城外的土地庙中,被人羞辱了。” “梅娘的夫家姓董,她归家之后,婆母知晓此事,勃然大怒,竟是活生生的给气死了。到了这步田地,董家哪里还容得下她?她便被赶了出门。” “我寻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孝服,吊在那土地庙的梁上。我是个驼子,远比一般人要矮些,抱不到她,便去附近叫人。” “可等我回来的时候,梅娘,我那苦命的女儿,她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第十七章自杀谋杀 那驼背老者说着,眼睛泛起了红。 “不光是尸体不见,连那梁上的白绫,都不见了。来人都说我张大来疯了,难不成那吊死的人,还能自己跳下来走不成?” “我在四周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于是又想着,莫不是董家怕事情闹大了,把尸体给收了回去。可去了之后,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董家正在出殡,抬了两口棺材。他们说,我闺女梅娘得了恶疾,突然人就没了,肚子里还揣着个娃儿。她那婆母,看她像亲闺女似的,想着一尸两命,一下子没撑住,也走了。” 池时眉头轻蹙,“董家之前可不是这个态度,棺材是空的,他们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老者一听,拿着袖子擦了擦眼泪,“老汉当时糊涂了。董家人并不理会我,就将那棺材下葬了。我当是他们怕梅娘上吊,土地庙中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闹大了脸上无光。” “于是就把她给敛了,给我那姑娘留个体面。梅娘自幼就没了娘亲,我除了糊个纸人,也没有旁的本事。她生得好,有一回替我上街去买画纸人的颜料时,被那福瑞镖局的少东家瞧见了。” “转头便登门求亲了。我想着董家不说家大业大,至少也能保梅娘一辈子衣食无忧,哪曾想得……我当时想着,她活着的时候遭了罪,又何必让她死了之后,再落人口舌。” 池时没有说话。 她能够理解张大来的想法。 人言可畏,即便梅娘死了,即便她是被人侮辱了,但是她在山庙失贞,还气死了婆母,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她是要被戳几十年脊梁骨的。 梅娘父亲以为董家让她入土为安了,可董家前脚将她扫地出门,又怎么可能后脚做了无事人呢? 其中定当是有隐情的。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老汉虽然伤心欲绝,但人活在世上,总归是要向前看的。可过了三个月,祐海城又发生了一桩大案。” 池时听着,给了周羡一个眼神,示意这就是她正在查的案子。 “你是说孙占在野湖边杀死邓秀才之事?这事同梅娘有什么关系?” 张大来听着池时的问话,有些激动起来,“一定有关系。梅娘死后,我家中便只剩下我一人,没有纸人要扎的时候,我便去野湖便钓鱼。” “就在凶案发生的那天,我在野湖边的草丛里,捡到那对玉蝉,这玉蝉是梅娘的母亲留给她的,她一直挂在腰间,从不离身。” “就在她悬梁自尽那天,玉蝉都还在的。那日我发现尸体不见了之后,仔细的找了,土地庙那会儿有香火,地面十分的干净,若是玉蝉落了下来,我不可能瞧不见。” “可若是董家人将她下了葬,这玉蝉又怎么会突然出现?那孙秀才同邓秀才,都是体面人,还能撅人墓不成?我当时便觉得不对劲。” “然后悄悄地去董家寻人打听了,当时伺候梅娘的老妈妈说,董家人突然收到了一封信,然后慌慌张张的叫人去买了棺材,里头根本就是空的,他们连祐海城都没有出过。” “更不用说,趁着我不在的功夫,把梅娘敛了。” 张老汉说着,抱住了自己的头,“那我的梅娘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凭空不见了?是谁把她带走了?她现在又在哪里?那邓秀才死的地方,怎么会出现梅娘的玉蝉?” 周羡听着,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不知道池时为何要查什么孙秀才杀死邓秀才的案子,但张家的事情,他听了个清楚明白。 “当年你没有报官么?张梅的尸体不见了,你又在凶案现场捡到了玉蝉。那是杀人案,两个案子相关联的话,县令一定得全城搜捕。” 张老汉点了点头,又沮丧的摇了摇头,“我寻了当时的王捕头说了。王捕头说,他们那么多捕快,把草翻了个遍,都没有瞧见那玉蝉,怎么着我就找到了?” “没有人能够证明,的的确确是我在现场捡的,若是无关人士,也就罢了,可偏生那是我闺女的玉蝉。但是他还是带着我,去了董家,开了梅娘的棺。” 周羡同池时对视了一眼,惊讶的说道,“棺中有人?” “没错,棺材中的确有人。董家人说我失心疯了,梅娘是病死的,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土地庙受辱,悬梁之事。是我受不了独女离世,臆想出来的。” “又说梅娘没有孩儿,她死了之后,董家早就把她的嫁妆还了回来。那玉蝉自然是在其中的,我拿着去报官,简直是胡闹。”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我都以为自己是真的疯了,全都是我自己个想出来的。可是我不能骗自己,梅娘哭着跑来找我的场面,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我怎么会失心疯呢?” “那棺材里的骸骨,根本就不是我家梅娘的。她身材纤细,像了她阿娘,那手臂,就跟小酒盏似的。身量也不高。” “可是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王捕头把玉蝉还给了我,又告诉我说,梅娘是悬梁自尽的,就算大人受理了这个案子,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查明那个采花贼是谁。”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梅娘都成了一堆白骨,人家抵死不认,又有什么办法?再则,就连山庙受辱之事,是否存在,都没有人能够证明。” “毕竟梅娘已经死了,董家人压根儿不承认这个事情。”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对,梅娘极有可能,并非是自己悬梁自尽,而是被人杀死的。” 张老汉一惊,猛得抬起头来,“九爷,您说什么?” 池时仰起头来,看了看着屋子的房梁,“你去土地庙挂过假人了,那里屋梁很高,你是怎么挂的?” 张老汉的脸一下子煞白,“搭梯子。九爷您是说……” 池时点了点头,“梅娘身量矮小,又是女子。你去的时候,梅娘脚边,可有凳子?” “没……没有……”张老汉说着,哭了起来,他猛的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是我想差了啊!我当时冲进去,看到梅娘悬在梁上,我想把她抱下来,却抱不到。” “若是有凳子,我怎么会抱不着?我着急上火,转身就去喊人了……指不定,指不定杀死梅娘的凶手,当时就躲在那庙中啊!我我我……” “可是,我女儿一个闺中妇人,又是谁这么狠心要杀死她?” 第十八章神驴寻尸 池时皱了皱眉头,现在案情看起来迷雾重重,张大来说得没有错,杀死梅娘的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杀掉她? 倘若梅娘去那土地庙不是寻死,那么她从城中冲出来,去那土地庙,又是要干什么? 董家人的前后态度,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再有,池时看了看放在她手中的玉蝉,玉蝉为何会出现在邓秀才的死亡现场,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着,在心中捋了一遍,站起身来,朝着棺材尾的周羡走去,“你如何得知,他便是楚王?” 周羡矫情得很,不用张口,祐海是个人,都能瞧出他是异乡人。 但异乡人有很多,楚王却只有一个,张大来是如何认得他的。 张大来擦了擦眼泪,“老汉去得最远的一次,是去永州城给梅娘置办嫁妆。自然是不识得京中贵人的,可是那些走南闯北的人认得。是马镖爷告诉我的。” 池时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姓马的镖师? 醉花楼里,庹娘说,当年凶案发生之前,有六个人一起喝酒,分别是孙占,池庭,邓秀才,赵员外,赵员外的舅兄马镖爷,以及附近卖文房四宝的董掌柜。 当时说亲眼瞧见过梁上女鬼的人,正是那马镖师。 “这马镖师,是福瑞镖局的么?” 张大来有些迷茫,“九爷,在十年前,我们祐海只有福瑞一个镖局,后来才又多了姚记,长康镖局。” 池时点了点头,也是,那会儿他阿娘还没有开镖局。 “玉蝉我收了。”她说着,朝着门口走去,伸出手来,轻轻一拨。 张大来一块块安上的门板子,竟像是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一般,被她拨成了一堆。 周羡瞧着,瞳孔微震,怎么会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炫耀! “噗通!”周羡听着一声巨响,扭过头一看,只见那张大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目送着池时翻身上了驴。 就离谱!荒唐! 他亲爹是皇帝,都没有这么大的排面! 周羡想着,木着脸冲了出去,一个翻身,上了马,快步追上了池时。 “你是什么土皇帝么?还叫人家给你下跪?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池时淡淡地瞥了周羡一眼,“我后脑勺没有长眼睛,瞧不见有人给我下跪。山中的老虎不是被你打死了么?这里也只有你一个大王……”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羡,“你不说,真没有看出你是一个猴子,毛剃得挺干净。” “哈哈哈哈哈!”周羡身侧得常康,实在是忍不住,一声爆笑出口。 周羡无语地看向他去,池时说他这侍卫是个傻子,当真没有说错! 常康被抓了包,脸憋得通红,“啊!公子,您饿了吗?我瞧着前头有一家酒楼不错,咱们要不去……” 周羡拍了拍马,离他远了几分。 就在来这纸人铺子之前,他们刚才在醉花楼里吃过了! “去哪里,听罐罐的就好了。” 池时突然轻声说着,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小毛驴背上的毛,小毛驴高兴地甩了甩尾巴,撂开蹄子就跑了起来,“至于马镖师,久乐没有跟上来,他已经去查了。” “我是仵作,找活人的事,交给久乐就好了。” 周羡听着,又横了常康一眼,都是做小厮的,瞧瞧人家的,不用吩咐,就心有灵犀的去办事了,再看他家这个……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愚蠢至极! 小毛驴一路小跑着出了城,临到门口,却是立住不动,疑惑地站在原地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抬手一指,“罐罐,去新的土地庙。” 周羡拍马跟了上来,“你不再去旧的土地庙附近寻尸么?凶手杀死梅娘之后,很有可能直接就在附近,找个地方把她给埋了,照旧神不知鬼不觉的。” “咱们只寻了那庙内,并没有搜索附近。你不是说,新的土地庙,是两年之后,方才建的么?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当天晚上,凶手把梅娘的尸体带走之后,知晓张大来去叫人了,不一会儿就会回来……他如果在附近挖坑埋尸。” “一来,耗费时间很多。张大来什么时候回来,会叫多少人来,都说不准,他很容易就被发现了。那会儿土地庙可不是像现在一般,杂草丛生。” “就算他埋好了,土是新挖的,来上香的人,没个准就会发现了。他能够一边藏尸,一边去让董家改了口,可见是一个心思缜密,而且身份不低的人。” 池时说着,眯了眯眼睛,“二来,我的小毛驴罐罐之前在那里闻过了,并没有闻到尸体的味道。它站在城门口,头朝东边看去。” “三来,你之前在庙中注意到了吗?那个放置神像的桌案上,有一团黑漆漆的古怪痕迹。是一团,而不是一圈。” 周羡眉头轻蹙,“你是说原本放置神像的地方?一方镇纸,若是多年不动,再拿开的时候,那块地方的颜色,都会比旁的地方要略浅一些。” “因为尘土什么的,都被遮挡住了。那放神像的地方,黑漆漆的一团,我还伸手摸了摸,上面又一层怪怪的东西,像是融了蜡一般。” 池时深深地看看了周羡的手一眼,“不错。”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那新的土地庙前,同旧庙那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不同,这里的人声鼎沸的,来来往往的,有不少香客。 大殿之中供奉的土地神,旧貌换新颜,八年前从旧庙请过来的时候,请了永州来的厉害匠人,替他重塑了金身。 如今这神像,有两人高,显得十分的威严。 “罐罐!”一到庙前,池时的小毛驴,便显得异常兴奋起来。 她翻身下了驴,掏出了一个果子,喂给了小毛驴吃,摸了摸它的脑袋,“罐罐说在这神像之中。” 周羡手一紧,脸色顿时变得不好起来,他艰难的往四周看了看,哪里有水?本大王想要洗手! “你那驴儿,准吗?这可是神像,饶你在祐海横着走,也没有道理,毁坏神像。我们可以等夜里人少再来。我有印在,可以直接带捕快来搜……” 他瞧着这驴子,同街上那些当苦力的,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可能那么玄乎,还能够隔着泥胎,闻出里头藏了尸体。 而且,当着这么都人的面乱来,怕不是要被群殴…… 周羡的话刚说完,便瞧见池时已经走到了那神像跟前。 她先前拿起香,点了点头,然后自言自语道,“这土地神身上,怎么沾了灰?”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朝着神像伸出了手…… 一旁正在上香的妇人瞧着,忙诚惶诚恐的说道,“九爷,这怎么能够劳烦您,不如让我来。” 可她说得晚了一步,池时已经拿着帕子对着神像那么一擦,只听见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那神像竟是活生生的被她擦出了一个窟窿洞来。 她有些迷茫的转过身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如遭雷击的香客们,诚恳地说道,“我的力气太大了。” 第十九章 新增疑点 周羡瞧着,往后退了一步。 自打他认识池时开始,这厮便拽上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突然之间,变得呆呆地,竟然意外的生动了起来。 可你以为他是林间小鹿,那你便错了,小鹿它不可不会一蹄子将神像砸个窟窿洞! 站在池时身边上香的妇人,率先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一脸慈爱,“没事没事,神佛慈悲,定是不会怪九爷的无心之失。” “九爷一片赤子之心……我瞧这神像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替他老人家重塑金身。” 池时摇了摇头,“我有钱。” 她说着,回过头去,伸手进去掏了掏,像是要将她不小心“失手”弄进去的碎片掏出来,可掏了几下,却是手一顿,从里头抽出一个白森森的脚掌来! 池时对着光看了看,认真的说道,“这是人的右脚掌,从脚掌长宽来看,应该是女子或者孩子的脚。” 以池时为圆心,周遭一丈之内,已经空无一人。 先前待她慈眉善目,好心要掏钱的夫人,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色煞白,拔腿就冲了出去,扶住了棵大树,吐了起来。 她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这煞星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值得关爱! 九爷年纪再小,那也不是寻常人。 池时瞧着,波澜不惊,这样的场景,她已经遇到了许多次了。 她眼眸一动,瞧中了香客中的一个壮汉,所有人里,只有他是最淡定的,“麻烦这位兄台,去祐海县衙走上一遭,就说这土地庙出了命案。” 那壮汉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九爷放心,小人这就去。” 土地庙的神像中掏出了枯骨,那胆小的人悄悄散了去,倒是一群好事又胆子大的,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驴子,还有兄弟姐妹吗?”周羡说着,朝着池时走近了一些,他的身上并没有熏香,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干净的味道。 像是踏青的时候,问道了山间野草的清淡与冷冽。 池时摇了摇头,“罐罐他娘,生了它之后,就没了。它小时候,是我家狗养大的。” 周羡张了张嘴,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所以,当日张大来走了之后,凶手并没有把梅娘的尸体带走,而是藏在了这神像之中,等到周遭的乡民来了,他可以再趁着人群杂乱,融入其中,然后不着痕迹的遁走。” “只是……”周羡皱了皱眉头。 大梁朝如今的皇帝,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人人都说他周羡年纪轻轻便执掌刑部同大理寺,乃是得了偏爱。可自他接了那清平印起,大大小小的,也断了不少案子。 若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位老仵作年纪大了,想要回去享天伦之乐,不便随他东奔西跑了,他都不会给池时一个眼神。 池时是很厉害,但是他周羡,也不是吃白饭的二世祖。 “只是神像十分的重,要在短时间里,在里头藏好尸体,可不是容易之事。” 这神像足足有两人高,十分的威严。 要抬起神像,然后在里头藏尸,可不是容易之事。 池时闻言,撸起了袖子,马步一扎,气沉丹田,一声呔,朝着那神像端去! 周羡顿时脸都绿,他就从未见过,这般鲁人! 他脑袋想着,手已经先动作一步,深吸一口气,附着池时,猛的用力。 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只见这瘦得像是一对筷子,两个高跷的单薄人,就那么合力,将整个神像抬了起来。 随即便是轰的一声,那神像落地,搁在了一旁。 那神像一被端走,高台之上,瞬间露出了一具白骨。 那白骨被人用棍子支撑着,立在那里,除了被池时提前掏出来的那个脚掌之外,完好无损! 一片哗然。 “你刚刚也感受到了吧,这神像乃是中空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工匠偷工减料,我并非有天生神力,却是轻轻一戳,就将它戳出了个窟窿洞,足以说明问题。” “这个神像,在八年前洪灾之后,重修过。工匠将他放大加固了。十年前,它要更轻一些,小一些。有功夫在身之人,虽然费点力气,但并非搬不动他。” “但这件事,暴露了两个疑点。” 池时说着,却听见周羡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他被打断,有些不悦,扭过头去一看,却见那人拿着帕子,捂着嘴,已经咳得满脸通红。 周羡见他看过来,快手一收,将那帕子藏进了袖中,有些艰难的说道,“被灰尘呛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抢在池时前头说道。 “是有两个疑点,一来,十年前,凶手是如何知晓,这个神像是中空的,而且刚好能够藏住一个人?这说明他对祐海本地之事十分了解,而且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二来,这神像就像是一个倒放的花瓶,瓶口同桌案接触。所以尸体腐化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痕迹,在旧庙的桌案上。” “那么问题来了,八年之前,移动神像的时候,为什么里面的骸骨没有被人发现?” 那个时候,工匠搬动神像,也应该像今天他同池时做的结果一样,直接露出骸骨才对。 池时有些意外,他歪着头,看了看周羡,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压低了声音,“擦擦嘴吧,你的嘴边有血。” “你这么虚,不必帮我搬的,我一个人也可以。毕竟胸口碎大石的时候,大石也是我自己盖在自己身上的。” 周羡一怔,没有接池时的帕子,他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像个无事人一样,笑了起来,“所以,这个案子,同八年前移神像的人,脱不了干系。”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仰起头看起了那具尸体来。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纵身一跃,跳上了桌案。 她身量远高于一般的女子,比这骸骨,高出了整整一个头来。 “死者女性,颈椎断裂。右臂年幼之时曾经骨折,肋骨断裂,有轻微愈合痕迹……” 第二十章 他们看见了 “骸骨颜色正常,未见青绿,并无中毒迹象。右手手指骨结相对粗壮,死者生前应该是个手艺人。死者脚骨扁平,与人有异。” 池时说着,就瞧见那驼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他红着双眼,朝着这神案扑了过来,听着池时的话,嚎啕大哭起来,“是我的梅娘,是我的梅娘。她的右臂,是小时候顽皮爬树,摔下来摔断的,后来寻人接骨,给养好了。” “她阿娘走得早,靠着我扎纸人糊口,这孩子是个孝顺的。画人面的事情,她做不来,就经常给我劈竹蔑,扎成人形。在她嫁人之前,我们父女两人,就靠这手艺,相依为命。” “她的脚,跟她阿娘一样,脚底平平的,走不得远路。平日里出去拉竹子,都是我去。唯独那么一回就……是我的梅娘啊!” 他说着,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去庙中,瞧见梅娘悬在梁上,竟是以为她自尽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被人给害了啊!” “九爷九爷,我家梅娘……我家梅娘……” 池时点了点头,从神案上跳了下来,她不擅长安慰人,找出凶手,便是最大的安慰。 “陆锦,抬到县衙去。梅娘的夫家,福瑞镖局,久乐已经去了”,她说着,凑到了陆锦耳边嘀咕了几句。 陆锦耳根微红,看了一眼周羡,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知晓了,阿时用过午食了么?招叔刚给我送了食盒,还热着呢,有你喜欢的腊肉。” 池时眼睛一亮,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但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她的欢心雀跃。 招叔是照料陆锦长大的老仆,十分擅长做菜,尤其是熏得一手好腊肉。 …… 祐海县如今的县太爷姓许,吊车尾考了个进士,一年前刚被调来这祐海做了一县的父母官。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祐海庙小妖风大,旁的地方,一年半载也遇不着一件杀人案,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随便断断也就算了。 可自打来了这祐海,薄皮棺材他都不知道贴了多少副了。 刚来的时候,他还摆了官威,池时一个小毛孩儿,知道个屁?可一个又一个的凶案,教会了他做人,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若搁平时,池时进门,他定是要老腰一弯,唱上一句,“九爷您上座”。 可今儿个,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手握惊堂木,官威简直要冲破屋顶,如果忽略那桌案之下,抖着的腿的话,属实瞧着是个像模像样的父母官。 他想着,瞅了一眼随着众人一道儿进来的周羡。 他适才得了传书,说是楚王周羡来了这祐海。这大梁朝王爷多如狗,可没有一个有楚王之威,若说陛下是万岁,那楚王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只差那一步,他就要登天了。 这事儿,还得从前朝说起。 先皇在世时,同皇后鹣鲽情深,共生了两位嫡子。那嫡长之子尊贵,早早地便立为太子,便是当今圣上。皇后生下幼子周羡之后不久,人便没了。 这深宫内院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但随便一想,都是刀光剑影。圣上比楚王年长不少,虽是兄长,但与老父亲无异。 便是京城里的言官都知晓,当今脾气火爆,你若是指着鼻子骂他,他定是跳着脚骂回来。可你若是骂楚王周羡,他能撸起袖子就打拳。 让文武百官烧高香的是,楚王并未恃宠而骄,跟陛下一样,好好的一个苗儿,从东北长歪到了西南。他性子温和,待人有度,简直是举世无双的清雅公子。 陛下若是雷霆,这楚王便是雨露,救火第一名。 许县令想着,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周羡。 这一瞧,不由得对自己鼓起的大肚腩,感到自惭形秽起来。什么叫做皎皎之光,什么叫做君子高洁。眼前这位白衣笑面小郎君,便是了。 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的天家气度,令人折服。 他想着,眼睛一斜,一不小心瞧见了走在周羡旁边的池时,之间她袍子一撩,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面无表情,仿佛面前所有人,都欠了她几千两银钱。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池时转头看了过来,她的眼珠子极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地狱里去一般,自带死气。 许县令腿一软,心虚的挪开了视线,他的确是欠了池时银钱,不怪他没个好脸。 许县令拿起惊堂木一拍,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威风是有了,但是这案子是怎么回事,他一概不知,那又从何问起。 “池仵作,你来问话吧。”许县令说着,心虚的看了一眼周羡。 见他摇着扇子,面色温和,心中松了一口气。 传言果然没有错,楚王他就是神仙里的活菩萨。 池时并没有理会他,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瞧见久乐身边站着的人了,正是那姓马的镖头,他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腰间别着一根短棍,太阳穴朝外凸起,看上去十分的精干。 “你知道楚王要来,所以嘱咐张大来,叫他旧庙布置,重现梅娘案。我为何重新发翻查十年前,孙占杀死邓秀才一案,也是有你的安排。” “我想,你做了这么多,应该已经做好了重谈旧事的准备。当年土地庙闹鬼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你瞧见了什么?” 马镖头拱了拱手,同情的看了一眼眼泪未干的张大来。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九爷。马某这般做,是因为很多年前,受过梅娘的一饭之恩。我本是江湖人士,有一回受了重伤,为了躲避仇家,这才来了祐海县。” “是梅娘给了我一碗糖水,才让马某活了过来。她那会儿,还是个小孩儿,当时不记得了。但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走江湖的,不能忘本。” 他说着,叹了口气,“只可惜,马某什么都没有看见。要不然的话,我拼死一搏,也是要救下梅娘的。” “我没有看见。可是,孙占跟邓秀才,却是看见了。梅娘受辱的时候,他们便在土地庙附近,看了个一清二楚。” 池时微微蹙眉,她想起了卷宗里说的,死者邓秀才,被人挖掉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 死路一条 马镖师显然是有备而来,三两下的便将梅娘旧事,通说了一遍。池时透过他的话,依稀看到了梅娘最后的光景。 十年前的祐海,远不如如今这般繁盛。那会儿池家刚从京师回老家不久,池时的母亲姚氏尚未豪掷千金,搅动一城风云。 而池时还是个面瘫小豆丁,并未在胸口碎大石的盛会上打响名头。 福瑞镖局那会儿乃是祐海唯一的镖局,走镖归来,镖师们都会捎带回来不少异地的稀罕玩意儿,乃是实打实的富贵人家。 张梅娘端了铜盆,暖了暖帕子,恭敬的替榻上的婆母擦了擦嘴。自打今日春日着了风寒,她便一直未见好,见天的躺在榻上,饶是看遍了城中的郎中,也是毫无起色。 “含之还有几日回来?”董夫人低头看了一眼梅娘的手,神色一变,啪的一声将她拨了开来,对着旁边的婆子问道。 “夫人,少东家这回去的是北地,他孝顺的紧,那地儿山参珍稀不少,他少不得寻摸一些,给夫人您补身子,这日子一耽搁……” 婆子见董夫人脸色不好,又找补道,“大郎接到少夫人的去信,知晓夫人不适,定是往回赶了。” 梅娘手中的帕子被婆母一拍,落在地上,她慌忙低下头去,想将它捡起来,可一瞧见自己的手,像是被火烧了似的,下意识的就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她在闺中的时候,常削竹篾,虽然嫁人之后已经特意用了药来敷,可还是比董家粗使丫鬟的手,还要粗糙些,一看便不是富贵出身。 董夫人对这点尤其不满,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拍开她了。 “我要歇上一会儿,你下去吧。像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看着我就心烦。” 梅娘点了点头,轻声道,“娘,那你好好歇着,我听人说,城外的土地庙很灵验,县老爷夫人就是去那里烧了香,病方才好的。梅娘想出府一趟,去土地面给娘祈福。” 董夫人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去罢。大寺的高僧看了都……” 她想着,又估计县令夫人,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梅娘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悄悄的退了出去,待她一走,董夫人猛的又坐了起来,她是个性子火爆藏不住事儿的,“若非是上一趟镖叫那山匪劫了去,我儿也不至于,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含之不听我的,非要娶这个丧门星。生得好看又如何,打小就是混在死人堆里的!不知道沾了多少晦气。” “我们董家缺的是能给含之助力的当家夫人,而不是洗脚婢!自打她进了这个门,我当真是诸事不顺,哪哪都堵得慌!” 她身边的婆子听了,忙安慰道,“事已至此,夫人莫要烦心。少东家不是都应了您么,这回便把穆姑娘接过来。” 站在门口的梅娘听着屋子里的动静,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董夫人这话,是说给她听的。那穆姑娘乃是她娘家的侄女儿,若非董含之在街头对她一见倾心,嫁进这府中的,便是那穆家表妹了。 她想着,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嫁进府中这么久,也没有怀上一男半女,婆母待她已经多有不满,若是那穆姑娘来了,这董家可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梅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领了女婢小满出了府。 小满是她出嫁的时候,父亲给她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陪嫁丫鬟。 晌午的日头晒得很,知了不停的叫着,连村边的大黄狗都在歇晌打着盹儿。土地庙的香火不算鼎盛,这会儿烈日当头,更是没有人来。 梅娘瞧着空荡荡地山庙,松了一口气。 比起她那婆母,这面目有些狰狞的神像,都显得和蔼和亲起来。 “少夫人,你也听见了,府里怕不是要进新人了。你平时里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也不会说两句好听的,便是少东家,都受不了了。” “我知道这附近的村子,有好多沙瓤瓜,甜得很。夫人苦夏,我领着黄山去买上几筐来,也讨好讨好她。” 她的话音刚落,坐在门口的黄山便骂出了声,“你自己个嘴馋,还拿夫人做筏子。我们都走了,谁在这里看顾夫人?要去你自己个去,我瞧你嗓门这么大,背个两箩筐也不在话下。” 那小满一听,脚一跺,就要同黄山骂将起来。 梅娘轻叹了口气,“黄山,你领着小满,速去速回罢,正好我也渴了。” 黄山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横了小满一眼,便赶车去了。 如今的县老爷是个能耐的,祐海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已经很久没有什么凶事发生。大白天的,他们只去一会儿,能出什么事? 待他们走了,梅娘摇了摇头,诚心的跪在那神像前为董老夫人祈起福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梅娘睁开眼睛,有些欢快地说道,“你们这么快就……” 她刚要转身,一个人影扑了过来,梅娘大骇,随即眼前一黑……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不一会儿的功夫,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老邓,跑快些,瞧你平日里花天酒地的,这会儿腿软了吧。前头就是土地庙了,咱们去那里避雨……”孙占说着,回过头去看邓秀才,却见他停住了。 邓秀才对着他嘘了嘘,一把拽住了他,朝着一旁的草丛中躲去。 “老邓,怎么了?” 邓秀才又嘘了嘘,将那草拨开了一些,伸手一指。 孙占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脸色大骇,“这这是采花贼……咱们赶紧去救人……” 他刚要起身,却是被邓秀才给抱住了,“事已经成了,现在咱们冲过去,那妇人也不清白了,晚了晚了。而且,你仔细看,你看那个人……” 孙占一愣,仔细的看了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怕自己一个不慎,便喊出了那贼人的名字。 雨下得越发的大了起来,几乎听不到人的呼吸声。 待那人走远了,邓秀才方才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他拽了拽已经神游天外的孙占,说道,“快走了。咱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你还想做那行侠仗义的侠客不成。” “快走了快走了,早知道就不听你的,来这破地方钓鱼了。真是晦气。” 孙占的嘴唇轻颤,“那位夫人怎么办……” 邓秀才眉头轻挑,嗤之以鼻,“失贞的女人还能怎么办?死路一条。” 第二十二章 杀人凶手 死路一条么? 孙占踉跄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随着那邓秀才,冲进了雨中,越跑越远。 梅娘绝望的看着土地庙的屋梁,在一角的蜘蛛网上,一只小虫被困在上头,它被蛛丝束缚着,挣扎着扑腾了几下腿,然后渐渐不动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只虫子。 “啊!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小满这就去叫郎中来……” 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不许去!”黄山堵在门口,眼神锐利的看向了小满,“你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她若是出了事,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你要是想送死,我不拦着!” 小满顿时慌了神,“那你说怎么办?” 黄山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梅娘,又快速的别开了眼。 “咱们上车,直接回张家。你回去董家报信,就说夫人的父亲,突然得了急症,她要在娘家待两日。旁的一概不要说,咱们现在赶紧走,雨停了,指不定一会儿,就会有人来了。” 黄山说着,不忍心地走了过去,一把抱起了失神的梅娘。梅娘身子一挪动,疼得一个哆嗦。黄山的手紧了紧,加快了脚步。 小满心头一颤,跺了跺脚,“可是……可是……这不是骗人吗?少东家对夫人那么好,从来都不会瞧不起她,可她都脏了,还骗人……这……” 已经将梅娘安顿好的黄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小满,“你是谁的丫鬟?快上车去。” 小满咬了咬嘴唇,撩开了马车帘子,坐了上去。 张家的纸人铺子,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这会儿没有什么人,黄山径直的将马车驶进了后院,将梅娘抱到了榻上,推了推小满,“你去给夫人洗漱,换身衣衫。” 他说着,将张大来拽到了一边,低声说道,“张叔,出了什么事,我不说,你也看出来了。梅娘被人害了……” 黄山握紧了拳头,“这个时候,只有张叔您是梅娘的依靠了,您可千万不能乱。照我说,董家没有必要回了。” “这事儿若是闹开了,梅娘就没有活路了。不如您赶紧收拾细软,我们带着梅娘走吧。她身上有伤,可是在这祐海也不能看郎中。” “咱们去个没有人的地方,再寻郎中看。张叔,您一定要早点下决断,梅娘她年纪还轻,以后的日子还长,董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张大来张了张嘴,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他是个老实人,上一回遇到的大事,还是梅娘在街头被董含之看中了。 张大来的包袱还没有收拾好,董家的婆子便来了。 “张梅这个贱婢失贞气死了我们夫人,将她拿了,给我们老夫人偿命!” …… 马镖师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黄山力气大,带着梅娘跑了出去,董家人不敢将此事外扬,回去给老夫人办丧事了。” “这些都是我后来打听到的,那会儿这事瞒得紧紧地,直到那天夜里,我在董家附近听到了孙占同邓秀才争吵。 孙占心中有愧疚,一直关注着梅娘的事情,知晓董家死了人,家丁在城门口附近要堵梅娘,叫她偿命。” “他想帮梅娘出城,但是邓秀才不肯,他不想惹麻烦上身。到了第二日,梅娘便死了。董家抬出了两口棺材。 就在我回去之后不久,董家来了个小童,给当时主事的族老董明一封信,董明看完之后,便烧掉了。” 马镖师说着,有些唏嘘,“这些都是我打听到的,千真万确。我想替梅娘喊冤,但到底是外人。那日打虎英雄进祐海,我认出了楚王殿下,想着这可能是梅娘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 “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池时听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梅娘为何突然要去土地庙?就在那天晚上,可有人来找过梅娘?” 张大来见池时问过来,仔细地想了很久,方才说道,“我想起来了,小满,小满来过。黄山把我们安顿在他舅父家中,小满来了,她把梅娘的放在董家的一些金银首饰拿来了。 说她远走他乡,得有些盘缠。待了一刻钟,便走了。”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他们几乎已经知晓了整个事情真相,可唯独凶手,尚没有什么证据,全是猜测而已。 董家接到了那封信之后,小满就来了,她让梅娘去土地庙,董家撤掉了城门口的守卫,梅娘一个弱女子,方才能够顺利的出城。 而凶手,早就在她要去的地方,等着她了。 董家人知晓她会死,所以在张大来还没有回来报死讯的时候,便提前准备好了棺材出殡。 不然的话,他们抬了两口棺材下葬,梅娘却又好生生的回来了,岂不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 梅娘的死,是董家同凶手,达成了默契。 池时想到这里,心中沉甸甸的,梅娘什么错都没有,却落得这般结局,当真是令人生恨。 “凶手在祐海很有名望,所以才能够让董家言听计从,而且能够在八年前旧庙换新庙的时候,将骸骨挪过来,而不被人发现;” “二来,凶手身材魁梧,有功夫在身。梅娘在被人侮辱之时,身上的肋骨直接被压断了。死因是直接被扭断了脖子。” “三来,他是孙占还有邓秀才的熟人”,池时说着,看向了马镖师,“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初在醉花楼喝酒,你是故意提及土地庙闹鬼的事情的,当时祐海的这个传闻,也是你放出的。” “你想要激化孙占同邓秀才的矛盾,让他们吵起来,说出害了梅娘人的名字。” “福瑞镖局的方向,同孙占家的方向是一样的。醉花楼的老板娘庹娘说,你们各回各家之后,孙占又折了回去,在河边吵了起来。当时你应该就在附近偷听吧。” 马镖师脸色一变,“九爷你怀疑我是杀死了邓秀才的凶手?” 池时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你虽然有心帮助梅娘,但显然并没有想要把自己陷进去。不然的话,在梅娘死的前一夜,你得知了她的惨状,便会立即去帮助她了。” “而不是等到第二日,看到梅娘的尸体。” 马镖师是感谢梅娘的救命之恩,但并没有到了为她杀人剜眼的地步。 他有惋惜,但没有愤怒。 “你不是凶手,但是你看到了真正的凶手。那个人并不是孙占,对吗?” 第二十三章 抢着认罪 马镖师抿着嘴没有说话。 池时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在野湖边,孙占跟邓秀才又因为梅娘的事情,打了起来。先前在醉花楼,两人打了一半,被你们分开了,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气。” “就在这打斗当中,孙占的玉佩掉到了现场,成为了他杀害邓秀才的物证。但是孙占并非是凶手。” 孙占是比邓秀才良善几分,但他并没有站出来阻止恶行,说明这个人,生性犹疑,颇为伪善。 他同邓秀才闹得厉害,自己却没有勇气去揭发。这样的人,就算失手杀了人,也做不出挖眼睛的事情。 “杀死邓秀才的凶手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就是侮辱梅娘,后来杀害她的人,但若是他,没有道理要留下孙占这个目击证人;二种,是在乎梅娘的人,他在恨,恨有人见死不救。”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说话的池时。 他面无表情,嘴巴一张一合的,提到梅娘时,毫无怜悯之色;说到凶手,亦是没有半点憎恨流露。 这人就像是会说话的判官,眨了眼的神像,不像个活人。 池时感受到了他的眼神,瞥了周羡一眼,又看向了马镖师。 “那夜你在野湖边看到的凶手是黄山,对不对?” 池时的话掷地有声,颇具威严。 周羡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去,只见一大群神色各异的人,别扭的走了进来。 “大人,福瑞镖局的东家董含之,以前伺候张梅娘的丫鬟小满,车夫黄山;还有野湖杀人案中相关的人都带到了。” 陆锦伸手,说一个人,便指一下。 之前在土地庙,池时悄悄覆在他的耳边,便是叫他去寻案件相关的人来。 “还有孙占的儿子孙浩然,邓秀才的妻子曹氏。” “杀死邓秀才的人,并非是孙占,而是你,黄山。”池时又重复了一遍。 黄山大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等他说话,一旁的董含之突然也跪了下来,“不是的,不是黄山,邓秀才是我杀的,我恨他对梅娘见死不救,一怒之下杀了他。” “不是……不是少东家,九爷说得没有错,是我拿匕首刺死了邓秀才,还挖了他的眼睛,丢掉野湖里喂鱼去了!我才是真正的凶手。” 池时看着董含之,拿起一边桌子上茶盏盖子,递给了他。 董含之不明所以,伸出了右手去接,随即又微微欠身,伸出了左手。 池时摇了摇头,“邓秀才案中,卷宗写得清楚明白。仵作验尸时,他的左臂上,有一个明显的握状手印,伤口在右边腹部。推测凶手是左撇子,且同邓秀才是熟人。” “刚刚我让你接杯子,你伸出的是右手。且你的剑,别在左边。你并不是左撇子。” 池时说着,越过了董含之,看向了黄山。 黄山上前一步,拽了拽董含之,“你想要做好人,可是已经晚了。”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恭敬的递给了池时。 “九爷,这就是凶器,我一直留着。多谢九爷,找回梅娘。十年前,是我在野湖边,杀了邓秀才。” 黄山低下头去,看了看腰间的一条蓝色绦子,轻轻地摸了摸,“当初在土地庙,梅娘出了事,我就应该直接驾着马车,带她去旁的地方,再也不回祐海了的。” 张大来一瞧,老泪纵横起来,他啪的一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啊,都怪我啊!这都是报应啊,当年梅娘都允了,要招你做上门婿。” “偏生我想着董家家大业大,董含之又对她有情谊。去了那富贵福窝里,便不用再削竹篾,跟着我受苦了。哪曾想到……” 黄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并没有接张大来的话。 梅娘出事之后,他便没有在董家干活了。张大来年纪大了,他同张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偶尔空闲的时候,也去帮他拉拉竹子。 “我从马叔那里知晓,孙占同邓秀才知道凶手是谁,便一直找他们问,可他们都不肯说。那日在野湖边,我瞧见他们两个打起来了。” “孙占走后,我便又上前问邓秀才”,黄山说着,紧了紧手,“他只说,我同那人相比,便是以卵击石。我知晓是谁又怎么样,告官也是告不赢的。” 回忆起那夜之事,黄山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他还说,我同梅娘有私情,她不检点,方才会被人盯上,要不然的话,祐海这么多女人,为什么唯独她丢了清白?” “这简直就是畜生说的话!我当时十分的生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他捅死了。我想要吓唬孙占,于是便把姓邓的畜生的眼珠子给挖了。” 黄山说着,睁开了眼睛,“翌日一大早,我想着去堵孙占。可到他家门口,就发现他被捕快给抓了,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到最后,我也没有机会问他,那个害了梅娘的人,到底是谁。” “十年了,梅娘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个世上,就没有找不到的凶手。” 她说着,略带挑衅的看向了周羡,“凶手就在十年前的祐海县衙里。邓秀才死后,官府封锁了野湖边的凶案现场进行搜查。待捕快走之后,张大来去野湖边钓鱼,在草丛里捡到了一对白玉蝉。” “这是梅娘死时带在身上的,只有凶手,才会有这对白玉蝉。” “玉蝉上打着鲜艳的玫红色绦子,捕快搜索的时候,能发现孙占的玉佩,不可能发现不了玉蝉。凶手位高权重,邓秀才有功名在身,孙占同我二伯是儿女亲家。 他们不敢招惹凶手,孙占甚至不敢同我二伯透露半句。他没有杀死邓秀才,却快速的认了罪。这个人去过野湖边,管着移土地庙之事。” “身量高大,有功夫傍身。” 池时越说,越发的肯定,“侮辱梅娘,并杀死他的人,就在十年前的祐海府衙里。” 祐海人不杰,地不灵。 池家一个仵作世家,在这里都能当地头蛇了,可见没有几个厉害人物。 不管周围的人有多震惊,池时又接着说道,“董含之,当年董家为何要小满哄骗梅娘去土地庙?凶手第一次在土地庙侮辱梅娘之后,并没有置她于死地。 为何第二次,要费尽力气,不顾暴露的危险,把梅娘骗到土地庙中去,然后杀了她?” “梅娘手中,有证明凶手是谁的证据。” 第二十四章 池时推理 凶手若是要先羞辱梅娘,再杀她灭口,那个雨天,就不会让她活着从土地庙里出来。 可是他没有。 时隔几日之后,他方才杀了梅娘。 “董含之,董家收到了谁的来信?”池时锐利地看向了董含之,明明他是梅娘的夫君,而在整个事情当中,他宛若一个局外人,令人寒心。 池时说话中,不自觉带了一股子煞气,董含之心头一颤,感觉手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他下意识的便将手握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可回过神来,发现这是在公堂之上。 虽然祐海人都说,九爷就是那阎罗殿的阎君,判官。但他不会杀人,至少不会自己动手杀人。 “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感受到黄山的怒目,董含之苦笑的摇了摇头,“我是在梅娘走后一个月,方才赶回祐海的。当时董家做主的人,是我三叔祖,但他在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梅娘是我相中,硬要娶回来的。当时董家的族老,一心想要在我回来之前,杀了梅娘。我回来之后,多方逼问,三叔祖也不肯说。” “后来,他临终的时候,方才说。那人平步青云,十年前,董家不敢惹他。现在,更是不能。” 董含之说着,走到了张大来身前,“岳父大人,是我对不住梅娘,没有护好她。只不过我即为人夫,亦是为人子。董家全靠我一人撑着,这些年……” 他说着,又打住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 “信上说,我们镖局若是连自家夫人都护不住,又何谈护得住镖呢?当时祐海来了一群外乡人,正准备开第二个镖局。之前我们福瑞镖局已经丢了一次镖了,若是再……” “三叔祖本就想按照族规处置梅娘,于是几乎没有思索就同意了”,董含之说道这里,看向了一旁的小满,“小满。” 小满一个激灵,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梳着妇人发髻,穿着桃花粉,妖妖娆娆的,一看就是做了人妾室,“黄山让我给少夫人梳洗换衣衫,我发现她的手中,握着一根五彩的手绳。” “手绳上,攒着一颗雕花的木头的珠子,那木头香香的。我要扯掉,少夫人一边拽着,一边流泪。后来……后来三叔祖吩咐我,叫我骗少夫人,说说董郎……” “说……说少东家回了祐海,就在土地庙里等她。叫想想那人有什么特征,好指认害了她的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少夫人会死的……” “我是刚刚才知道,少夫人是被人杀死的,我一直以为,她……她是上吊死的……我我我……” 池时皱了皱眉头,“那根手绳是什么样子的,哪五种颜色?雕的是什么花?” 小满头一遭见池阎王,吓得一个哆嗦,跪着往后挪了挪,离池时更远了一些。 “就……就是端午的五彩绳,红绿黄白黑五色的。木头我不知道是什么,就香香的,看着像一朵莲花。 我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她所有的首饰,都是我管的。从来没有那个东西。我不知道那是凶手的,还以为……还以为……”小满吞吞吐吐地,瞟了一眼黄山,然后低头不语了。 池时眯了眯眼睛,脚轻轻点地。 一颗小石头子儿,嗖的一下跃起,直接打在了小满的嘴巴上,她的嘴唇,瞬间肿了起来。 池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啊,脚抽筋了。” 小满眼中含泪,脸色苍白的捂住了嘴。 一旁的周羡瞧着,手中的扇子摇得更欢快了些。 池时真是打得好,他恨不得冲上去,一脚踹飞了这个小满。 梅娘含冤而死,都这份上了,她居然还要辱人清白。她是张梅娘的贴身侍婢,她若是说梅娘同黄山有私情,信之者十之八九。 池时一击即中,不再理会小满,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认真的说道,“十年前,在祐海这样的人,有且只有一人。” 她说着直接指向了坐在堂上的许县令。 许县令瞪大了眼睛,屁股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他猛地蹦了起身,慌慌张张的摆起手来,“池九,就算我欠了你五百两银子,你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十年前,我都不知道祐海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张梅娘什么的,我今儿个头一回听说!” 他一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是有多蠢,才会以为池时说的是他。 仔细一寻摸,他又立马捂住了嘴,神色骇然起来。 若是他没有想错的话…… “当然不是你,而是十年前的祐海县令。” 池时说着,认真起来,“你们可曾记得,梅娘为何要去土地庙?谁告诉她,土地庙里求家人身体康健灵验的?” 周羡皱了皱眉头,梅娘对她婆母说,县令夫人久病不愈,去土地庙之后,病就好了。 “土地庙十年前香火不算鼎盛,远不及附近寺庙道观,所以才出现,梅娘一人烧香的情形。八年前祐海大水,不止土地庙被淹了,为何独独它搬了地方?” “是谁提出来的?祐海县志里有记载,当时的县令林森,为避免庙塌之后,危害百姓。择吉日迁神像,为其重塑金身,乡绅解囊相助,成为佳话。” “八年过去了,城南的桥都塌了,那土地庙也好好在那里。凶手挪庙,不过是附近的百姓去清理庙宇的时候,发现其中的尸体。” 池时说着,又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但是,这些,并不能够完全说明凶手就是林森,因为可能有人撺掇于他。毕竟,在祐海能够影响这些的大人物,现在如日中天,让人越发无法企及的大人物。” “有两个人,一个是林森,另外一个就是我二伯池庭。池庭当时查案的仵作,他去过现场,有机会掉落那对白玉蝉。他那时候完全仰仗池家之威,可就在这案子后不久,他便中了进士。” “如今已经是一州通判。而林森,十年前还是祐海知县,如今已然是礼部侍郎了。当时他们一个是父母官,一个是仵作,正是因为顾及这个,邓秀才同孙占,方才不敢随便开口。” “董家更是不敢吭声。” 周羡皱了皱眉头,池时说得没有错。 祐海天高皇帝远的,一般上头都懒得过问这里的事情,县令可不就是土皇帝么? 他想着,偷偷的瞄了瞄池时,唉,许县令是个怂包,看看池九一个小仵作,都敢在祐海横着走了。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但是,我为何说凶手是林森,而不是我二叔池庭。那是因为,我们池家二房,都是又矮又瘦的弱鸡。” 姚氏总是担心她的身份被人看穿,可她池时,一个姑娘,比二房的哥哥们,都高了半个头! 梅娘的肋骨都被人碾断了,死的时候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不是她鄙视池庭,就她那个二伯,她池时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他一戳,都能把他给戳破了! 第二十五章 过河拆桥 池时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给县太爷助威,充当壁花的衙役们,都面色古怪起来。 尽管有些不敬,他们还是想起三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会儿池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祐海举办一年一度的胸口碎大石大会。 池时凶悍,从孩童时起,便年年都夺头魁,旁的人都需要几个壮汉,抬了巨石压在身上,池时倒是好,搁那草地上一躺,像是扯被子似的,扯来一块巨石盖在自己身上。 然后抬起拳头,漫不经心地对着自己身上的石头一锤,好家伙,那巨石像是切豆腐似的,顿时碎了开来。 她的身边围满了人,一个个的都摩拳擦掌的,等着去抢池时锤碎的石头去压咸菜缸子。 据说是这石头煞气重,蛇虫鼠蚁闻着味儿,都要退避三舍。 池时稳赢,池庭就不乐意了,蹲在他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解了一炷香的时间,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譬如年年都你赢,那这大会办得还有甚乐趣? 你年纪小,被这石头一压长不高了,岂不苦闷? ……如此种种。 十三岁的池时听得格外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二叔想要夺魁首?都是一家人,那就让给二叔吧。再说了,您的确是没有被压矮的烦忧。” “毕竟,再压下去,土地公都要比您高了。” 他说着,想是撩被子一般,将那块巨石往旁边一翻。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池二叔折了,搁榻上躺了一个月。去任上的时候,都是叫人抬着去的。 祐海人管这事,叫做鸡蛋碰石头。 那池二老爷是鸡蛋,小九爷是石头。 池家二房的脆弱,的确是人尽皆知。 池时不管众人神色,走向了周羡,“如今那林森已经时任礼部侍郎,董家惹不起,祐海县令管不了。但是有楚王在,他便是那天王老子,也能管。” 虽然知晓池时是在给他戴高帽子,但周羡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腰杆子。 他手中的折扇摇得更欢快了些。 “你说案说得很精彩。但是,凡事得讲究证据。林森的确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你并不能证明,在土地庙里,侮辱并杀害张梅娘的人就是她。” 他相信池时的能力,他说凶手是林森,那就八九不离十。 可是,相信归相信,律法归律法,不能混为一谈。 池时点了点头,“邓秀才死了,可是孙占还在流放。以前是林森审他,他如何敢出来指证?可有楚王撑腰,他便是人证。” “五彩绳攒着带香味的木雕莲花,这种配饰十分的独特,但凡懂风雅的人,都带不出门。他是县令,一举一动,都被人瞧在眼中。” “十年在县衙当过差的,祐海同林森相交过的贵夫人们,定是有能够认出来的。不然的话,他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根手绳,杀死张梅娘。” “还有”,池时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十年前,第一个从土地庙搬开神像的人,定是像我今日一般,看到了梅娘的骸骨。” 这些,都是现如今没有,可一去查,处处都是的证据。 …… 池时从县衙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不请我喝酒么?托你的福,我在祐海走不了了,已经让常康,去办这个案子里。消息传得快,我们不先带走孙占,有人就要杀人灭口了。” “至于其他人证的呈堂证供,就全靠你了。毕竟祐海是你的地盘。” 周羡迈上前一步,同池时并肩走了起来。 兴许是今日这驴子罐罐立了大功,池时并没有骑它。 “你帮了我什么大忙?”池时惊讶的扭过头去,疑惑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周羡以扇掩面,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一扇子将眼前这厮给扇飞了!什么叫做用过就弃,过河拆桥,穿上裤子不认人! 这就是! “你执掌清白印,为冤死者查明真相,让罪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本就是你应该做的。不然的话,陛下将这大印赐予你,是用来证明你的清白之身的吗?” 池时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 周羡身子一紧,脸微微一红,“你看什么?我比梨花都清白。” “你生的是什么病?”池时突然问道。 周羡一愣,放松下来,“哪里有什么病,天生体弱罢了。” 池时摇了摇头,“你撒谎的时候,喜欢翘起小拇指,像狗要如厕之前,先撩起腿一般。” 周羡一梗,拿起扇子的手已经举起了一尺高。 却见池时在袖袋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小纸包来,“这是我外祖家祖传的秋梨糖,能润喉养肺,给你了。膏有用一些,不过不方便随身带着。” 周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的糖切得方方正正的,像池时这个人一样。 他拿起一颗,塞进了嘴中,不甜,像是喝了一口西北风似的。 “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剩下的事情,许县令同陆锦,会办好的。”池时说着,住了脚,往左边一拐,到一个小摊面前坐了下来。 这小摊的主人,是一对老夫人,瞧见池时,热情的迎了上来,“九爷还是要吃卤肉米粉吗?再加一块辣干子,一碟兰花萝卜?” 池时点了点头,指了指周羡,“他也照着来一份。” 周羡颇有意味的看了看池时,这人嘴中说不感谢他。这不又给他送秋梨糖,又请他吃粉,当真是口是心非。 “据我所知,林森顾念当年同你二伯一道儿在祐海相识的情谊,对他多有看顾。此番你重翻旧案,你二叔怕是也闹不着好。” “不说他力证孙占是凶手,整出了冤假错案;就说那林家,家族势力盘根错杂,抓了一个林森,怕不是要寻你报复回来。” 池时像是看傻子一眼看向了周羡,“清白印是谁的?翻案的人是谁?” 周羡无奈的笑了,结果老妇人端来的米粉,吃了起来,“等你去了京师,我请你吃阳春面,卧三个蛋。” 池时没有说话,直到吃完了一整碗米粉,用帕子擦了嘴,她方才说道,“这个案子,简单,因为是有人十年间已经调查好了真相,送上门来等着我们翻案。” “但又不简单。你可以仔细查查林森,他对张梅娘的所作所为,绝非临时起意。像这种采花贼,通常都是惯犯。” 周羡听着,心头也沉重起来。 他看过很多卷宗,的确像池时说的一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就是贼心难改。 池时没有过多纠缠这一点,她皱了皱眉头,“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林森有很多种处理尸体的方法。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要将骸骨藏在土地庙的神像之中。” “甚至,要用木棍将骸骨缠起来,让它完好的立在那里。” 第二十六章 祖母惩罚 在土地庙搬开神像的第一时间,她便感觉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凶手大费周章的做出这等有背常理之事,内里定是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绝非是偶尔。 “等我回去京城,一定会查清楚的。”周羡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在那个地方,就挂着清白印。 他想着,迟疑的片刻,到底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令牌来,轻轻地放在了桌面。 “祐海水浅,迟早有一日,容不下你这条大鱼。我不日便要回京,你可愿与我同去?” 池时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块令牌吸引了。这令牌大约鸡蛋大小,形状看上去,像是燃烧得火焰,在那令牌中央,镌刻着一个楚字。 仔细一看,在楚字的周围,布满了菖蒲。这是楚王府的招贤令。 “观澜真的能够一眼看穿百毒吗?”池时并没有回答,却是问起了旁的事情。 周羡一愣,“民间又是如何说观澜的呢?” 他可是记得,池时说他是病秧,说常康是傻缺,那么楚王府的大药师观澜呢? “神农在世”,池时轻声说道。 那观澜姓沈,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出身,打小儿便是楚王伴读。可他对治国治世,都毫无兴趣,一心钻研毒术,虽然在朝堂行走,但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百毒全书。 祐海多异蛇,池时做仵作的,自是对毒有几分了解,可若比观澜,那自是不如。 周羡手中的扇子摇得更欢快了,现在将那令牌拿回来还来得及吗? 他算是看明白了,不是池时狂妄自大,瞧不上他周羡。分明就是他狗眼看人低! 他正想着,就瞧见池时将那令牌推了回来,“父母在,不远游。兄长不日上京考春闱,我得留在祐海,看顾父母。” 池时说完,掏出一把铜钱,放在了桌上,“大娘,我回去了。” 那摊主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夫人叫我替她腌的萝卜好了,九爷顺带给拎回去。老婆子就不跑那一趟了。” 她说着,去了灶边,提了一个陶罐出来,“等年节的时候,我再酿甜酒,好煮汤圆吃。夜里头冷,九爷穿得单薄,快些回去吧。” 池时点了点头,接过那小陶罐,将它拴在了罐罐的背上。 周羡一瞧,忙又追了上来,将那令牌塞进了池时的怀中,然后翻身上了马,一扬鞭,瞬间便跑得没影了。 池时愣愣地盯着手中的令牌看了许久,直到罐罐不耐烦的撅蹄子了,她方才将那令牌揣进了袖袋中,朝着家中行去。 池家的石狮子,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 灯笼早早的便挂了起来,映衬得一品仵作的匾额,亮堂堂的。 “九弟,九弟!”池时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一个焦急的声音,他摇了摇头,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久乐,你带罐罐去歇息,多给它一些好吃的。” 久乐笑弯了眼睛,“罐罐今日立了大功,小的一定把他伺候舒坦了。” 池时一听,眼睛柔和了几分,朝着旁边的小凉亭行去,“六姐姐怎么出了二门?” 池六娘一方帕子搓成了腌菜沫儿,她跺了跺脚,“现在还管什么二门不二门的。家中都传遍了,祖母已经叫了快马,去永州城送信了。现在陶妈妈就在你的院子里坐着,等你回来,便要叫你去问话。” 她说着,咬了咬嘴唇,“九弟,孙伯父果真是无辜的对不对?我……九弟,谢谢你。若非是你……我……” 她说着,又跺了跺脚,“你怎生这般快,早上我才同你说了,到了夜里,这案子就结了。我都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应对。” 池时哦了一声,疑惑的看向了池六娘,“六姐姐如何应对,同我有何干系?拦着我说,又有何用?我一不能打你阿爹一顿,逼着他把你嫁给孙浩然,毕竟我一拳会把他打死。” “二不能把孙浩然打一顿,让他不怪你爹,再来娶你。我一拳也会把他打死。” 池六娘呆愣了好一会儿,见池时抬脚往自己个院子里去,脸一红,又追了上去,“九弟,谢谢你,祖母她……” 池时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朝着自己的屋子行去。 祖母找她,慌的不应该是她,而是她祖母才是。 还没有进远门,果然已经瞧见池老夫人身边的陶妈妈,搬着个小凳子,在院子门口坐着了。 “陶妈妈怎么在门口坐着?挡着我进门了。” 池时说着,将手中的小陶罐,递给了院子里大丫鬟锦觅。 陶妈妈的眼皮子跳了跳,就你那屋子里搁着一个大骷髅,她怕有进无回。 “老夫人派老奴来请九公子,公子既然回来了,便同老奴走一遭罢。” 池时并非反抗,顺从的跟着那陶妈妈,转身过了二门,去了池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九公子来了。”陶妈妈给池时打了帘子,待他进去,转身掩了门,立在那门前,不动了。 池老夫人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池时!” 池时撩了撩袍子,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倒了茶水,拿起桌上的豌豆黄,吃了一口。 “今儿个不想写字,要不还是罚我跪祠堂罢。这豌豆黄太过甜腻,夜里我要吃绿豆糕,小酥鱼,刚只用了一碗粉,熬不得多时就饿了。” “记得茶水要君山银针,不要大红袍。炭盆里用点银霜炭,别抠抠搜搜的,烟味太大我睡不着。” 池老夫人气了个倒仰,啪的又是一声,“孽障,你当我这是醉花楼?”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池老夫人,“醉花楼的掌柜的,以前可是花魁娘子!” “池时!”池老夫人咬牙切齿! 池时摆了摆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嫌恶的将杯盏放了下来,“祖母,高兴的时候,应该拍手,而不是拍桌子。” 二房乃是老太太的死对头亲生的,她得知二房要倒血霉了,怕不是高兴得在心中翻了十个跟斗,如今这般演着,是给即将回来的池老爷子看的呢。 池老夫人哼了一声,又骂了一句,“孽障!我那点子好银针,都是你的了。” 第二十七章 父亲池祝 池时并不在意的起了身,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抓了一把花生糖,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对着池老夫人行了礼,然后不紧不慢地出了门,朝着祠堂行去。 待她一走,坐上的池老夫人,又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低声骂道,“孽障眼中越发无人。商户人家生出来的,无规无矩,眼皮子浅薄得很。” “也就是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叫他胡搅蛮缠地占了上风。若是在京城里,就这样的……” 不等她说完,陶妈妈立马上前来,给老夫人顺了顺气。 “老夫人同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仵作置什么气?砚哥儿学习大有进益,夫子都说他明年春闱,状元有望。到时候大房一门两进士,便是在京城里,那也是挺直腰杆子的书香门第。” 提到长房嫡孙,池老夫人顿时欣喜起来。 可高兴没一会儿,她又有些惆怅起来,“我生了三个儿子,老三小时候瞧着,聪明伶俐,我还当是个出息的,可考了那么多年,连个举人都不是。” “三房的小的,也都唯唯诺诺的,你看池冕,明明年长许多,却叫池时骑在头上。也就一个钰丫头,是个好的。” “老五就不用说的,看到他我就脑仁子疼。他是个孽障也就罢了,还生出池时这么个混账。我想着当年按照家规,必须有个嫡子做仵作,让老五做了,委屈了他。” “特意选了姚氏,与他为妻。那姚氏家财万贯,可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不说,对于长房也有助益。到时候兄弟同心,还愁咱们池家,回不去京师?” 池老夫人说着,又气恼起来,“我这是叫鸡嘬了眼,砚哥儿要下聘,她这个做叔母的倒是好,一毛不拔!简直不把我这个做婆母的,放在眼里!” 池老夫人说着,又犯起愁来。 京城里不比祐海,开销极大。她虽然以前是侯府出身,嫁妆不菲,但是这么多年了,入不敷出,总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如今女婿起复,孙儿池砚又得了门好亲,都是天大的好事没有错,可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若是聘礼少了,平白的叫女家小瞧了去。 陶嬷嬷瞧着池老夫人渐渐平静了下来,轻轻地给她捏了捏肩,“老夫人,给楚王殿下准备的礼,老奴已经着人送去了。此番机会难得,夫人何不请他来府中住着?” 她说着,声音低了几分,“钰姐儿国色天香,又是您一手教出来的,若是……” 池老夫人听着,心头一痛,摆了摆手,“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待久了,连你都眼皮子变浅了。” …… 池家的祠堂,在院子的西面,传闻池时的曾祖父在寻人修建这座宅院的时候,特意请了大师前来,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建祠堂。 也就是传说中的祖坟上冒青烟之地。 祖坟冒没冒烟,池时不知晓,但这祠堂里,常年燃着香,隔得老远,都闻得到一股子刺鼻的烟火气。池时揉了揉鼻子,从袖袋中掏出一块花生糖来,嘎嘣一咬,掉落了几丝糖屑。 这里静悄悄地,并没有人守着,池时一进门,轻车熟路的点了三根香,然后从祖宗牌位下头钻了钻,拖出一套垫子,以及文房四宝来。 她寻了个顺眼的角落,将垫子一铺,往地上一趴,便开始画起了今日在土地庙中,寻到的张梅娘的骸骨图纸。 时间久了,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记忆欺骗。 可是画不会。 “怎么着,又叫你祖母罚来跪祠堂了,今日惹的什么祸?” 池时听着这懒洋洋得声音,眼皮子都没有抬,“阿爹又怎么惹到阿娘了?”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扯着自己的垫子,在池时身边舒坦的躺了下来。他穿着一身银鼠皮裘,裹得像是一团粽子,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番种猫儿,眉目之间,自有几番风流。 池时生得同他,颇有相似。 “吃那么多糖块,也不嫌齁得慌。吃个烧鸡腿罢。” 池时嫌弃的瞥了一眼供桌上的烧鸡,果然缺了一条腿儿,“这不是供奉给祖宗的么?上头都落了香灰。” 池祝不以为然的收了回来,咬了一口,“我这不是把自己的嘴,借给祖宗尝尝味儿?孝心可嘉。今儿个我可没有惹你阿娘,是她让我来问你缺什么不?” “你还没有进门,她便知晓你今儿个八成是要跪祠堂了。要不把平安留在这里陪着你?” 池时面目表情的扭过头去,看了看池祝怀中那精贵的猫主子,摇了摇头。她大半夜的睡觉不香么?要整两个发光的眼睛,吓唬自己? 池祝听完,松了一口气,将那猫儿抱起来,揉搓了几下,“那我便回去了,若是你祖母问起鸡腿是谁吃了,你就说祖宗显灵了。” 池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画起那骷髅来。 池老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唯独池时的父亲池祝,没有正经读过书,养在祖父祖母膝下,跟着他学做仵作,当时京师的人都说,池祝青出于蓝胜于蓝,下一个一品仵作非他莫属。 在池时出生那一年,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池老爷子同池祝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好不容易救了回来,老的那个照旧活蹦乱跳。 倒是池祝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衙门也不去了,成日里钓鱼撸猫,宛若田园仙翁。就在三年前,还有那大和尚登门,说他极有佛缘,要渡了他去。 可池祝一来舍不得那些猫儿,二来不想念经敲钟,两相比较之下,深觉还是搁家躺着吃有有喝比较舒坦,仰头数数云,就全当了修行。 池祝前脚刚走,后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搁在那边儿,我一会饿了再吃。明儿个祖父回来了,记得提前收拾,省得祖母脸上不好看了。” 陶妈妈听着池时这使唤人的话,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也难怪老夫人一见着他就气血上涌,实在是这人,就不是个玩意儿。 “九公子,老太太是您嫡嫡亲的祖母,还能害了您不成?老奴自诩多吃了几年饭,想要劝九公子一句,咱们池家啊,不会一直待在这祐海的。” “这世家大族,讲究孝顺礼法,您总是顶撞老太太,到时候进了京,叫人看了笑话是小,影响了瑛哥儿前程是大。” “咱们池家长房三房五房,都是老太太亲生的,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您说是不是?” 第二十八章 暴君与绿茶 池时握笔的手一顿,扭头看了过来。 陶妈妈见他有反应,心中一喜,她就知晓,这池时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会不管不顾亲兄长池瑛。 “若是大伯当了宰辅,能保我大兄中进士么?” 陶妈妈心中咯噔一下,你也真敢想,便是老太太做白日梦的时候,都不敢想自己的儿子有这般出息,“九公子说笑了。” “那不就是了。不管他人如何,我的案子得自己查,大兄的科举得自己考,母亲的钱得自己赚,父亲喂猫的鱼得自己钓。” 她说着,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了陶妈妈,“就这?何谈一荣俱荣?” 不等陶妈妈回话,池时又“啊”了一声,她认真的对着陶妈妈的眼睛说道,“吃多了饭,你便可以教训我?那我请陶妈妈吃醉花楼,你是不是能揪着我大伯父的耳朵,同他们也说道说道? 叫他们别做什么违反律法之事,毕竟一损俱损。” 陶妈妈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这平日里都是池时气老太太,她在一旁宽慰着。 可现如今,鞭子抽到脸上了,方才觉得五脏六腑都冒火,烧得慌。 池时这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老刁奴也不看自己个是个啥玩意,敢教训小爷我? “是老奴多嘴了。九公子莫不是还因为当年的事,怨恨着老太太?” 陶妈妈心中想着,若非如此,五房怎么会同老太太离心离德?若换了往常也就罢了,随他们去就是。可如今大房的砚哥儿说了一门好亲。 对方那可是国公府的嫡女,便是当年池家那位厉害的老祖还在,都是高攀不起的人家,聘礼之中,怎么着也要能够震得住场子的稀罕之物才行。 池家底蕴不深,可姚家乃是豪商……姚氏是个精明人,咬死了不松口。老太太毕竟是做婆母的,拉不下这个脸子来,便让她来劝说池时一二。 “祖宗都在上头听着呢,嬷嬷说的是当年的什么事?” 池时画完最后一笔,将笔轻轻一搁,彻底的转过身来。 跳跃地烛火承托得她的一双眼睛越发的深邃,那黑漆漆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陶妈妈看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一扭头,看到池家林立的祖宗牌位,又是头皮一麻。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是老奴失言,九公子恕罪。一会儿老爷回来了,老奴再来唤您。” 池时不以为意,这人活一辈子,脚上哪里不会爬两只蚂蚁,不必烦恼。 …… 池时见到祖父池荣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巳末了,眼见午时将至,连冬日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穿着一身皂色的袍子,手背上褐色的老年斑,清晰可见,眼角的皱纹一条条的,像是干旱时开裂的农田。留着一把山羊胡子,黑白掺杂着。 唯独一双眉毛,生得极有特色。浓郁得像是春日野草,野蛮生长,眉尾地乱毛,张牙舞爪的,看上像是东山上的劫匪,格外的不好惹。 池时跪在小蒲团上,她的被褥藏在祖宗牌位地下,还热乎着。没有吃完的吃食,陶妈妈一大早憋着火气,早早地收拾得一干二净了,连被池祝吃掉的贡品,也都补齐全了。 一见池时,老头子二话没有说,抬脚便朝着她的心窝窝踹去。 池时手一抬,一把挡住了。 池老太爷回来了,池家的男丁,能来的都来了,女眷不得进祠堂,都眼巴巴的在门口看着。 “孽障,你还敢挡?你看你做的什么好事?今年乃是三年升迁,你二伯评了上佳,眼见着就要升官了。我们池家在永州待了十载,好不容易又兴旺起来。” “你这个化生子倒是好,胳膊肘往外拐!那十年前的旧案,同你有甚关系?你非要出这个头,还叫楚王殿下撞了个正着。” “这也便罢了,你二伯勘察有错,是应该一力承担。可是,小兔崽子,我们池家是以何起家?是以仵作起家,我们大门口,挂着你曾祖父拿一声本事换来的御赐一品仵作金匾额。” “现如今天下人都知晓,我池家的仵作,也会差错案子,弄错凶手。这简直是叫列祖列宗蒙羞!你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家丑不可外扬四个字,你爹没有教过你!” 池荣越说越气,抬脚又踹去。 池时盯着他的眉毛,发现他一生气,那眉毛就像炸毛了一般,根根立起,颇为神奇。 她的脑子神游天外,手下却是不满,又挡住了这再次踢来的一脚。 “孽障,你还敢挡!” 池时回过神来,“祖父,我胸口硬得能碎大石,我是担心你把腿踢折了。” 池荣僵硬的收回了踢出去的第三脚,跺了跺地,“孽障,池家的荣耀都叫你丢光了。” 池时惊讶地歪着头,看向了一直站在池荣身后的人。 “二伯,你走出来些。你太过矮小,站在祖父身后,我都瞧不见你。只当一人穿了四只鞋,怪吓人的。” 池二伯池庭眼睛一红,从池荣身后站了出来,拽住了他的胳膊,“阿爹你别恼小九,他年纪小,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五弟成日里逗猫,也不怎么管束他,他不懂这些,也是正常的。 他想要争个长短,努力上进,那也是好事。” 他说着,垂下了头,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的神色,“这事儿,的的确确是我的错,当年因为已经有物证,尸体上的伤痕也都吻合,我便给出了我认为对的结论。” “哪里想到,这件案子是个连环案,一环套着一环。那会儿的仵作,只能验尸,旁的事情一概不能插手。林森是县令,都是他领着捕快查的此案,可谁曾想到,这审判者竟然就是凶手呢?” “是我的错,我就应该一力承担才是。不过今年不能升迁,再等三年又何妨?” “阿爹,我看小九在这里跪了一夜,都已经知错了。不如您就小惩大诫。” 池时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池庭。 来了,他喜爱上眼药的绿茶二伯父! “祖父,你看,我二伯都已经承认是自己错了,不如您就小惩大诫,踢他心窝子几脚罢了吧。他是孝子,胸口也不硬,自是阻拦的。” 第二十九章 长兄相护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走到了池庭跟前。 她虽然是女儿身,却比那池庭高出了不少,凭身高都添了几分压迫感。 “二伯,错便是错了,何必生出那么多借口?我少年意气,想要同二伯一争高下?” 她说着,颇为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祖宗牌位拱了拱手,“我明明就比二伯高了,还要怎么争高呢?我说的,可不仅仅是身量高。” 池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做仵作之时,光芒完全被池时的父亲池祝掩盖了,直到他考中进士,连带着在池家才形象高大起来。 至于池时,天下人知仵作,上知池丞,下知池时,中间之人,犹如过江之鲫,不过凡凡尔。 “当然了,要比谁年纪大,我是比不过二伯你的。” 她并非太过刻薄,有些事不理会,不代表她听不出来,人家的弦外之音。 池庭口口声声说自己个错了,字字句句却都在为自己开脱;又指她重翻旧案是为了争一时意气,显摆自己;又说她阿爹是废材,她有人生没人教;她身为仵作,越过了界限,管得太多。 最令人无语的是,她明明就无错,凭什么二伯几句话就盖棺定论:小惩大诫? 把谁当傻子呢? “牙尖嘴利!持才傲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连祖宗都不敬了!” 池老太爷见池庭下不来台,更是恼火,他眼睛一瞪,眉毛炸得越发的厉害,往后寻了一圈,却是没有寻到椅子。 这里是祠堂,死人才坐着,活人得跪着。 他愤愤地操起供案上的酒壶,就要朝着池时的面门砸来。 池时不以为意,“那是曾祖父最好喝的青稞酒。” 池老太爷握着酒壶的手一僵,又放了下来,他跺了跺脚,又骂道,“孽障。” 正在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他作一身儒生打扮,肤如凝脂,因为跑得太急,满脸通红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他挥了挥手,一把扶住了门框,还没有站稳,就开了口。 “祖父还请听池瑛一言。今日之事,绝非坏事,小弟不但没有过错,反而有功才对。” 池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木然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 “哥哥怎么回来了,书院可没有放假。” 池瑛平复了一下,走了进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果断地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他对着池老太爷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的。 见他回来,池庭瞬间变了脸色,拽了拽池老太爷的衣袖,“阿爹,这春闱在即,是谁把瑛哥儿叫回来了?” 池老太爷面色又是一沉。 池瑛见状,不敢多加停顿,立马说了起来,“池家沉寂太久,谁还记得我们是仵作世家?祖父明明才高八斗,乃是当世仵作第一人,可为何只能偏居在一州之地,始终没有起复的机会?” 池时站在池瑛身后,无语的撇了撇嘴。 世人便是如此,只听得虚的,听不得实的。 “不是我们没有本事,而是没有机遇。祖父断案,再怎么精彩,又怎么能够传到京城贵人的耳朵中去?若是京城无我池家半点风声,上头的人,又怎么会想起我们仵作世家的荣光呢?” “这回就不同了。林森如今是礼部侍郎,小弟是借了楚王殿下的清白印翻案。楚王殿下……孙儿能想到的,祖父定是早就想到了。他听到池家的事,就等于陛下听到了。” 池老太爷听着,若有所思起来,那炸毛的眉毛,瞬间变得柔软了几分。 池瑛瞧着,心中松了口气,嘴上却还是不含糊,接着说道起来。 “小弟听亡者之言,秉持忠正之法,一日之间,便破了十年前的悬案,普天之下,除了祖父,哪里还有第三人能够做到?这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能力。” “前辈有错,后辈改之,这并非是自揭其短,而是说明我们池家家风清正,人品端方。仵作之人,最重要的除了本事,还得正直,这样的验尸结果,方才令人信服。” “这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风骨。” “再则……” 池瑛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池庭打断了,“照你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池时在我升迁之时,翻出十年之前的旧事么?” 池瑛点了点头,“二伯还请耐心听我把话说完,要是侄儿的话没有道理,您再惩罚……不对,祖父再惩罚小弟便是。” 他说着,又看向了池老太爷,“再则,这事儿往小里说,是小弟落了二伯的脸面,往大里说,那便是我们池家人丁兴旺,人才辈出,让贵人瞧见了我池家之起势。” “贵人们对此时留了印象,就算不会即刻嘉奖,他日京城中,一旦出现大案要案,头一个想起的是谁?定是我们永州池氏了。” 池瑛说完,又扭头看向了池庭。 “二伯之前说得没有错,你的确应该感谢我小弟才是。” 他这话一出,满堂又是一片寂静。 就连池时,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二伯池庭不得升官,搞不好还要降职,若不是打不过她,他怕不是早就跳起来打她的膝盖了。 “说一句关起门来的话,二伯能有今日,多亏了那林森提携,尤其是今年升迁之事……那林森杀人,有恃无恐,将死者摆在庙中,叫人祭拜,十分疯魔,这种事,绝对不是唯独的一桩。” “他这十年,从一个小县令,到了礼部侍郎,眼瞅着礼部尚书就要荣退,他是晋升的热门人选。年纪轻轻占据高位,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 “便是没有张梅案,林森做的恶事败露,那也是迟早的。到时候清算起来,二伯可如何脱身?池家可如何脱身?这案子,得亏是小弟捅出来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 “不然的话,但凡说上一句,当年的仵作同林森沆瀣一气……” 一瞧池庭白了脸,池瑛趁胜追击,说道:“现在正好,二伯尚未去京城,同那林森密切关联,咱们远在永州,抽身尚且来得及。” 第三十章 蛰伏游离 池老太爷整个人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头,下手顺了顺自己的山羊胡子,目光炯炯地看盯住了池瑛:“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池瑛不慌不忙地对着池老太爷又行了个礼,“孙儿本不知晓此事,还是培明先生急寻我,点拨一二,孙儿方才匆匆地赶了回来。” 池老太爷略带失望地收回了视线,池二伯则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培明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你当跟着他好好进学,来年春闱,也去京城里见识见识”,他说着,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池二伯,“你随我来。” 却是瞪了一眼池时,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大房远在京城,二房常年在永州,这回只有池庭一人匆匆回来了,至于池时的父亲池祝,他压根儿就没有来,算算这个时辰,也不知道到哪里摸鱼去了。 池家几乎没有旁支,女眷不得入祠堂,在这里站着的,只有三房同四房的人。 三伯池闵乃是池老太太嫡出的,他生得斯斯文文的,总是低着头,不怎么说话;四伯池海,他母亲曹氏,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 见池老爷子走了,这两房的人,一言不发的随着去了。 很快祠堂里便只剩下池瑛同池时二人。 池瑛松了一口气,使劲的揉了揉池时的脑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祖父要为二伯前程烦忧,顾不上你了。小九可真厉害,这才几日,破了两个大案。” 池时耳根微红,“也没有很厉害。” 池瑛见状,爽朗的笑了起来。 “走罢,你在祠堂过了一夜,先回去沐浴更衣,我先去同阿娘报个平安,省得她担心。你不用着急,我今日不回书院去。先生说我可以上京了。” “我来得太急,留了久安在书院里给我收拾行李。” 久安是他的书童,同池时的久乐,都是姚氏精挑细选的人。 池时点了点头,她身上都是香味儿,还沾了些吃食的气味,早就让她百爪挠心,恨不得跳进浴桶里,刷上几遍了。 …… 姚氏的院子,在池家内院的北面,离正院颇远,十分的僻静。 池瑛一进门,便端起桌面上的茶缸,咕噜噜的灌下去了一大口,姚氏递给他一方帕子,让他擦了擦汗,朝着门口的那方鱼塘看了看,眉头轻蹙。 “但凡你阿爹能管点人事,我儿也不必急吼吼地赶回来了。” 池瑛解了渴,脸上因为着急泛起的红晕,终于消失了些,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纸,递给了姚氏,“昨儿个祖父他们出了城,我方才收到消息,骑着马就追过来了,还好没有迟。” “阿时性子单纯,直来直往惯了。平日里也就罢了,这回影响了二伯,祖父是当真动了怒,将他最爱的那方砚台,都砸了。我怕小九要吃亏。” “三舅从京城回来了,阿时想买的一条街,没有买着。皇城脚下,随便一个铺子,后头的人也是不能惹的。三舅看着,拿了一些,都零零落落的,不算很好。” “倒是恰好有家人告老还乡,卖了宅院,三舅便自作主张的拿下来了,离池家老宅有些远。” 池瑛说着,抓起桌上的糕点,便吃了起来。 他因为赶路,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先前紧张还不觉得,这会儿简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姚氏皱着眉头,随意地翻看了一下那些房契,“你祖父祖母,这心眼都偏到天际去了。这些东西,你知我知便是。大房的砚哥儿,说了国公府家的嫡小姐。” “年底就要下聘,你祖母九成九,要借着给砚哥儿的婚事上京去。砚哥儿是大房幼子,在京城之中,也颇有才名。瑛儿你同他同年春闱,难免会被人拿在一起做比较。” 姚氏说着,将桌山的点心碟子拖开了些,“你别用多了,我已经吩咐厨上做你爱吃的醋鱼了。一会儿就有得吃。我见不得时儿受苦,若去了祠堂门口,定是要闯进去护犊子。” “便让王妈妈替我盯着,你做得很好。你祖母偏心大房,祖父心疼二房。三房四房自甘平庸,像隐形人似的。” “原本我也想同他们一般,不做声就罢了”,姚氏说着,挺直了胸膛,“可谁想到,我姚毓敏没有嫁个好夫君,倒是生了两个出息的好孩子。” 她说着,看向了池瑛,“钱帛动人心,只要我姚家还是永州豪富,我们五房,就做不了那隐形人。先前我已经压着时儿很久,怕她名气大了,日后不好脱身。” “可这回她在楚王跟前过了眼,这祐海藏不了她多久了。” “还有瑛儿你,你懂得藏拙,目光远大,培明先生把你教得很好,阿娘真的很高兴。” “池家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我们志不在此。” 姚氏哪里不明白,培明先生不理庶务,怎么会对池家的事情,过多指点。池瑛这般说,就是不想卷入大房同二房的争斗之中。有那起子功夫,不如多温几本书。 池瑛认真点了点头,深表认同。 姚氏见他紧张的样子,眼眶一红,突然又笑了起来,“以前我在闺中的时候,几个好姐妹都说我,像个面人似的。何曾想得,形势逼人,阿娘我现在比她们都强。” 池瑛手紧了紧,“阿娘,小九她……都怪我,若是我当时能不害怕……小九就不必……” 姚氏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池瑛的头,虽然他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来,沉稳得很,可在她心中,跟池时没有什么区别。 “当年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儿,同你没有什么关系。时儿很喜欢当仵作,做小娘子在内宅里蹉跎一生,也没什么好的。倒不如,让她痛痛快快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阿娘没有什么本事,只会赚点银子;日后你这个做哥哥的,才是她真正的靠山。” 商人地位低下,饶是她已经给池时置办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产业。可有钱无权,就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池瑛重重地点了点头,“阿娘放心,大梁朝堂,必有我池瑛的一席之地。他日小九想做阿弟做阿弟,想做阿妹做阿妹。便是想要纳男妾,我也会……” 他的慷慨陈词还没说完,便被姚氏黑着脸打断了,“倒也不必!” 池瑛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池时,便像醉了酒似的不着四六,昏了头。 第三十一章 转战零陵 池时到姚氏院子里的时候,王妈妈已经将席面摆上了。 紫苏爆鳝鱼,糖醋鱼,腊肉肘子炖油豆腐,炒合菜,粉蒸莲藕……姚氏不讲虚的,只叫人捡了兄妹二人喜好的菜色,铺满了一桌子。 池时吸了吸鼻子,袍子一撩,刚坐了下来,便见两双筷子,朝着她的碗中夹了菜来。 “哥哥,阿娘,我生了手。我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个?” 她说着,给池瑛夹了块糖醋鱼,又给姚氏夹了藕。 自打池瑛中了举之后,便去了永州城读书,本来池祝没有个官职,也没有营生,她就想着举家搬去永州城里头住,靠娘家也亲近一些。 可池老太太不许,拘着她们在跟前伺候。 上一次一家子一道儿用饭,还是中秋的时候了。 姚氏想着,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可不是,瑛儿可还记得,那一年你二伯腿折了,你阿爷也生了好大的气,非把时儿关在书房里,叫她给人抄经祈福……” 池瑛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当然记得,结果小九半个字都没有写,倒是把祖父的半根老参给吃了。当时祖父急得,就差去抠她的嗓子眼了! 小九当即就说……” 池瑛说着,面色一板,学了池时说话时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的样子,“祖父想要,拿个夜壶来,我还给你!” 他说着,同姚氏对视了一眼,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池时颇为无语,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亏得他们还记得,年年在一起的时候,都要拿出来说,笑得像是头一回听说一样。 “祖父开始派人过来,说会把四哥叫回来替我,叫我去零陵做仵作。” 姚氏一愣,“怎么回事?零陵挨着州府,远比祐海要繁华得多,且若是办了什么大案,知州都看在眼中。池冕也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方才得了这个好差事。还没有上任,就叫二房的池四抢去了。” 池老爷子偏心二房,惯常不喜欢池时这牛脾气,没有道理,把她弄去自己个眼皮子底下,气死自己。 池瑛皱了皱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 他压低了声音,同池时凑近了些,解释道:“原来零陵的事情,并非是空穴来风。我那同窗薛亦便是零陵人,前些日子他探亲归来。说零陵最近出了件怪事。” 池时一听,眼睛都亮了,“什么怪事?可是有人死了?” 池瑛点了点头,“说是在短短一个月内,有六个人,都死于非命。零陵在州府边上,有州军镇守,向来十分太平。” “那里的仵作姓赵,已经年近花甲,在县衙待了三十年有余。左右无事发生,历来的县令都十分给他体面,默认他是要在任上颐养天年了。” “可就在半个月前,赵仵作突然生了大病。怕不是因为这个,池冕才寻人补了缺。” 池时皱了皱眉头,“一个月死六个人,这么大的事情,祐海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池瑛见他停了筷子,又端了碗,给他舀了一碗热汤,“现在天凉了,你在祠堂里过夜,虽然垫了褥子,但亦是容易沾染寒气,多喝些汤。案子就在那里,跑也跑不了。” 这汤里放了好些姜,一看就是姚氏特意叮嘱过了的。 池时皱着眉头,吸着鼻子,喝了一口,又辣又烫。 池瑛见她乖巧,又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别说祐海了,就是永州城中,也无人议论,当时薛亦同我说,也是当做闲话说的,没有谁当真。只说最近厉鬼娶亲,来这零陵借道,抓了六个人去抬轿迎亲。” “当时周围的人还打趣,说这鬼如此凶猛,怎么着也得八抬大轿”,池瑛说着,眼眸一动,“看来,有人故意把消息瞒下来了。” 今年正式三年大考之际,官员若是考绩上佳,是升迁有望的。在这关头,地方做什么事情,都慎重得很。可不是所有人,都跟池时似的,撸起袖子就上,直来直往。 “赵仵作临阵脱逃之后,他便寻了池冕来,可不想祖父同二伯知晓,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推了池四郎过去,就想着让他一鸣惊人。” 池瑛推测着,越发的肯定起来。 池庭是永州通判,池四郎池惑是他嫡亲的儿子,打小就跟在池老太爷身边,学习做仵作。他资质还算不错,之前也算小有名气。 池时喝完一碗汤,额头都冒出了汗来,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没有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看来也不是吃的饭越多,便看得越明白。” 池瑛给了池时一个赞赏的眼神,“小九说得对!” 一旁的姚氏无语的轻叹了口气,对个屁! 我的儿,这听了就让人想揍你的话,能少说两句吗? 她想着,有些怅然起来,池瑛这次回来,就直接要上京赶考去了,池时又要去零陵;池祝……算了,那个死人不提也罢…… 这院子里啊,就要只剩她一个人了。 看出了她的失落,池瑛笑了笑,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玉镯子来,“阿娘,难得遇见水头好的,我给你买下来了。砚哥儿就要定亲了,祖母要上京,定是会要你们同去。” “小九性子直,虽然容易惹事,但她一身本事,也不怕事。再说了,祖父最好脸面,在家里骂小九,若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就冲着她姓池,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何况,培明先生还在永州呢。” 池时听了这话,方才反应过来,姚氏这是不放心她呢。 她想着,一撸袖子,露出了薄薄的一层肌肉,面无表情地说道,“阿娘不必担心,我一个人能打八个,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惹我?” 姚氏那是又好气,又好笑。 就是因为你一个能打八个,我怕你一不小心,把旁人打死了,惹祸上身。 池时像是看穿了姚氏的心思,又安慰道: “阿娘忘记了,我是做什么的?我是仵作?我能捅人七七四十九刀,保证没有一刀在要害上,他痛不欲生,却想死都死不了。不会闹出人命来的!” 姚氏无语。 她更担心了。 第三十二章 第八名死者 饶是姚氏忧心忡忡,翌日一大早,池时还是随着祖父以及二伯,坐上了去零陵的马车。 “时哥儿,二伯活了这么久,头一回知晓,这畜生还要坐马车!” 上了官道不久,池二伯池庭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这马车虽然宽敞,但人同驴坐一辆马车,简直就是羞辱! 池时眉头也没有抬,摸了摸小毛驴罐罐油亮的背,“见识浅薄没有关系,拿出来说就有失体面了。二伯虽然可能被贬官,但也不必自暴自弃才是。” 池二伯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打不过,他早就一拳头,直接打在这厮的嘴上。 他心中咆哮着,脸上却是不显,担忧的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池老爷子,“祐海去零陵,尚有一段路程,这马车并不宽敞,我是担心,你祖父坐得不舒坦,连腿都伸不开。” 池时一瞧,皱了皱眉头,认真思索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肯定的说道,“二伯孝心,池时自愧不如。那二伯出去赶车吧,少了一个人,就宽敞了。” 池庭一梗,还要说话……却瞧见池老爷子睁开了眼睛,制止了他。 那眼神中分明写着,何必自取其辱?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不如睡觉! 池庭脸一黑,别过身去,撩起了马车帘子,朝着外头看了过去。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九,今日我去寻楚王殿下,他已经离开祐海了。你同他一起查案,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池老爷子睁开了眼睛,突然问道。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 池老爷子眼睛一亮,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哦?楚王性子温和,有贤王美名,若是入了他的眼,倒是好处无穷。你二伯的事,若是楚王出言……” “嗯,是挺温和的,我用铁钉扎了他的屁股,他也没有弄死我。 我看他一直笑,有面瘫之症,脸色寡白,疑有早夭之症,送了鳝鱼血让他治面瘫,又许诺他若是死了,寿衣棺材我包了。楚王很感动的对我说了谢谢。” 池老爷子摸着胡子的手一僵,牵扯掉了几根胡子。 他忿忿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言语了。 一直行到零陵,池老爷子同池庭下了马车,换自己个的马回永州城,他们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 “公子,这零陵城里怎么感觉怪怪地,大白天的,街上都不见几个人。不是说这里繁华得很么,我怎么瞧着,还不如我们祐海热闹呢。” 久乐驾着马车,进了零陵城,打听路线之后,径直的朝着那零陵县衙行去。 如今正值傍晚,瑰丽的晚霞布满了整个天空。 这个时候的祐海,正是烟火气极旺的时候。烟囱里冒着青烟,贤惠的母亲在厨上做了晚食,忙了一天的父亲坐在门前同邻里说着闲话,孩子们在门前追逐嬉戏。 秦楼楚馆挑亮了灯笼,唱戏的伶人咿咿呀呀地试起了音,同那野湖上的渔歌一唱一和的,格外地动人。 可零陵全然不是如此。 天还没有黑,街道两旁的铺子便早早的关了门,路上不用说嬉闹的小孩儿,便是仅有的几个大人,都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行色匆匆。 池时瞧在眼中,皱了皱眉头。 她翻身下了马车,又牵了罐罐下来。县衙的大门紧闭着,连个门房都没有瞧见。 “公子稍等,我去扣门。” 久乐说着,跳上了台阶,抬手咣咣咣的就是几下,“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半晌,屋子里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久乐正要再敲,突然就听到有人叫嚷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又有人死了,又有人死了!我们零陵城要完了啊!” 池时一愣,转身朝着来人方向冲了过去,“人在哪里?” 来人是个货郎,身上还挑着担,池时一眼扫过去,里头放着一些绢花,木梳,香包之类的小玩意儿。他一脸惊恐,脚上的鞋跑掉了一只,脚上的袜子沾满了血,红彤彤的有些骇人。 “就那……”货郎显然受了惊吓,腿一软,摔倒在地,他抬手一指,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池时顺着他指地方向,抬脚就冲了过去。 货郎只感觉眼前一阵风吹过,紧接着面前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一进巷子,池时便吸了吸鼻子,这血腥味实在是太过浓郁,令人作呕。 她轻轻的仰起了头,这条巷子很长,西落的太阳,几乎不怎么照得进来,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就着一点余光,可以瞧见,一条长长的血脚印,从巷子深处,一路走来。 在那脚印旁边,还不时地散落着几朵绢花。 池时加快了脚步,在那巷子深处的地板上,躺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她穿着蓝底起白花的小袄,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直接喷涌出来。 将她的身下,全部染成了红色。 “被人割喉了”,池时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道。 她一说完,越过尸体,朝前追去,可是巷子的另一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孤零零的油纸伞,搁在了地上。 那油纸伞上,一片鲜红。 “割喉时有很多血,凶手怕血溅在自己脸上,拿伞遮挡。这已经是这个月,零陵县的第八桩命案了……” 池时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皱着眉头转过身去。 他来之前,池瑛听说的,还是六条人命……这短短的时间,又死了两个人。 “你不是回京城去了么?怎么又来了零陵?” 周羡站在尸体旁,用手中的扇子,遮住了自己的鼻子,“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池九爷不是祐海的仵作么?怎么连零陵的事,也要管了。” “这里是零陵,可没有人管你叫爷,你问什么话,他们都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给你听了。” 池时在祐海是横着走没有错,但这里已经不是祐海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朝着那尸体走了下去,蹲了下去。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她说着,正要仔细去查看死者的伤口。 就听到巷子口传来了一阵呵斥声,“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不许动!” 第三十三章 杀人规律 池时扭过头去,便瞧见巷子口,一大群官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衙役们拿着杀威棒,快速地围拢,将她同周羡,团团地围在了中间。 池时眼睛一亮,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站了起身,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当凶手围过。那领头的捕快,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看上去十分的凶神恶煞。 她想着,瞥了一旁地周羡,只见他手中的折扇,摇得越发的欢快了。 “看什么看!两个小白脸儿!这里可是凶案现场,是你们可以随便动的么?还是说,你们就是凶手!”那捕头说着,一棒子锤了下来。 池时眼中的欣喜淡了几分,她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地一夹…… 捕头脸色一变,这厮瞧着风都能吹起,没有想到,两根手指头,像是大铁钳一般,夹得木棍不能动弹。他想着,大喝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那木棍依旧是纹丝未动,毫无寸进。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池时手指轻轻一用力,那木棍便断成了两截。 “九弟,住手!这是零陵县衙的张捕头;张捕头,快快让兄弟们放开,那是我九弟。” 张捕头有了台阶下,心有余悸的将只剩半截的木棍收了回去。 好家伙,今儿个点子低,遇到了硬茬子。 池时面无表情的循声看过去,只见两个人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脸骇然说话的那个,正是顶替了池冕,新来这零陵县上任的池四郎池惑。 而他旁边,小跑着一只王八。 不是,小跑着一个生得同王八破像的人。那一张脸,像是白面满头上镶嵌了两颗绿豆一般。 “池九的大名,如雷贯耳,在下陈俊齐,是这零陵县令。” 大王八一说话,像是馒头蒸开了花。 池时收回了视线,疑惑的看向了一旁的周羡:大梁取士,都不看脸的么? 周羡此刻的笑容,差点儿没有绷住!他抿了抿嘴,努力地没有让自己哈哈大笑出来。 “陈俊齐的大名,我头一次听说”,池时说着,蹲了下去,继续验看起尸体来。 “噗呲!”周羡听着这话,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眼疾手快的拿着扇子挡脸,哈哈的笑出了声。 池时并未理会这些,皱了皱眉头,“死者女,约三十有余,死因是在行走间,被人突然割喉。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并没有其他的致命伤。” 她说着,看了看四周的血迹,“喷溅血迹明显,一刀毙命。伤口粗且大,初步推断兵器乃是刃粗的刀,而非是薄刃剑……而且……” 池时皱了皱眉头,“久乐,天黑了,给我掌灯。” 久乐一听,立马分开了人群,提着一盏灯笼,小跑了过来。这一会儿功夫,太阳已经彻底落山,黑漆漆的天幕笼罩在零陵城上空,让人平生出几分寒意。 借着灯光,池时凑得更近了一些,她从腰间抽出一个布袋,从里头掏出了一个铁镊子,在那伤口上轻轻一夹,夹起了一个红彤彤的小硬物。 “要水吗?我有水袋。”周羡解下一个水袋,递给了池时。 池时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倒出了水,将那硬物冲刷了一下,又提着灯,照了照了冲刷后流下来的水。 “我猜得没有错,凶器是一把没有清理过的杀猪刀。这多出来的一截,应该是猪碎骨。凶手割断了死者的喉咙,但并没有砍到骨头,所以这骨头,是外来物。” 她说着,将那骨头,塞进了一个油纸包里,包了起来。 然后又挪动了位置,抬起了死者的手。 那陈县令瞧着,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九弟是祐海的仵作,可不是我零陵的仵作。” 池惑一听,苦笑出声,他扭捏了半天,支支吾吾了半天,试探性的唤了一句,“九……九弟……” 这一喊完,他便后悔了。 从小到大,他还不知道吗,池时这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说,还是你什么扎心,他说什么。 “祖父说你太没用,抢了人家的大米,都煮不熟饭,让我过来,省得你饿死。” 还好,还好!这次他说得比较含蓄! 池惑庆幸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是被池时骂多了么?人家骂得轻些,他竟然想要感恩戴德! “我九弟说话耿直,大人不要在意。现在还是破案要紧。”池惑说着,神情又低落了起来,算上躺在这里的这个人,祐海已经一连死了八个人了。 “死者双手细腻,应该用特殊地方式保养过,指甲修剪齐整圆润,旁的地方却并非如此”,池时说着,伸手一扯,从死者的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 那帕子上绣着一只小猫扑蝶,猫儿的眼睛,圆滚滚地,看上去活灵活现。 “三十多岁的绣娘,并不是很多,死者身份,不难确认”,她说着,又吸了吸鼻子,皱了皱眉头,“先抬回去吧,待后续再仔细验看。” “捕头是吧,城中杀猪的屠夫,有多少个?刚刚来过这附近的,没有办法证明自己行踪的,又有多少个?绣楼里,三十多岁,擅长绣猫蝶的绣娘,不见了的,又有谁?” 那刀疤捕头一愣,拱了拱手,领命而去,待走到了巷子口,突然僵住了。 不是,他为什么要听这个小白脸的命令…… 他想着,回过头去,往后一看,只见剩下的兄弟,已经乖巧的按照池时说的,抬着那尸体回衙门去了,复又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他一个人,看着这小白脸的手指头,就怂了。 “四哥,前面七人,是如何死的?可有关联?你们不在县衙待在,都在附近徘徊,可是一早就知晓,今日有命案发生,是有什么规律?” 池惑神色沉了几分,“前面几人,死状各不相同,完全没有规律。是以前几桩命案发生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发生了纷争,多半是熟人作案。” “可张捕头都一一排查了,同死者有仇的人,都有明确的不在现场的证据,这一下子,就成了悬案。直到案子越来越多,大家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这些案子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他随便挑人下手,杀人手法也毫无讲究,十分的随意。唯独……” 池时认真的听着,“唯独什么?他杀人的时间,有特定的规律么?”、 池惑一惊,“你怎么知道?后一个死者,都比前一个,要晚一个时辰。” 第三十四章 越逼越近 池时当然知道。 命案一发生,零陵县衙的人便立即赶到了。久乐扣门,那么大声,却没有人来开门,没有道理,这边发生凶杀,他们便有感应的出来了。 只能说,陈县令一开始就领着衙役们,在这附近巡逻。 他们知晓,在这个时辰,零陵城中,会有命案发生。 “那么地点呢,有没有什么规律?” 池时一边问着,一边跟着抬着尸体的衙役们,自然而然地朝着衙门里行去。 那陈县令伸手想拦,却被周羡给叫住了,他一扭头,便瞧见周羡的手中,放着一块写有大大楚字的令牌。 陈县令腿一软,刚要跪,却被周羡用眼神制止住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嘘了嘘,又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池时,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步地追了上去。 待他们都进了门,陈县令的一张脸,方才恢复了几分血色,他轻叹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九弟神算,等你进去一观零陵图,就知晓了。” 池惑说着,脚步一拐,领着池时便去了县衙的北侧。在这里有一间巨大的堂屋,里头一字排开,摆了七具尸体。不用人说,衙役们自动的将刚刚被割喉的那位绣娘,放在了第八个空位上。 在那堂屋的墙上,挂着一幅人手绘制的零陵县地图,上面用朱砂点了七个红点儿,每一个点儿上,都标有数字,一目了然。 池时皱了皱眉头,“离县衙的位置,越来越近了。凶手好生猖獗,竟像是一步一步地,逼将过来。” 池惑点了点头,引着池时到了第一个放置尸体的桌案前,“我用咱们池家秘法,护住了尸体。因此尚未腐烂。这头一位死者,是赌坊里负责收利子钱的混混,诨名叫昆二。” “尸体是在大骷髅酒馆的茅厕里被人发现的。整个人倒插了进去,酒博士说他那日喝了好些酒,走过去的时候,脚步虚浮,是以一开始,被当做是自己不慎跌落的。” 池时皱了皱眉头。 这倒是十分的古怪,从时间还有地点来看,这凶手十分的嚣张,生怕旁人不知晓,这些命案之间有关联。那么,为何第一个杀人手法,如此温和,掩盖成了意外? “疑犯应该是极其自负,在挑衅官府才是,这第八件案子,当街割喉,更符合他想要炫耀的心情”,池时说着,撩开了那盖着尸体的白布。 池家秘法,能够保持尸体三十天不腐,但搁置得越久,这尸体便越发的发青灰,看上去就像是即将异变的僵尸一般。 死者昆二是收债的地痞流氓,身量十分的高大,乍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池时想着,凑近了几分,从怀中掏出一副手套来,将死者的头往旁边拨了拨。 “脖子上,有明显的御痕,他是被人推进去的。凶手担心他不会死,用一个钝器,戳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按。昆二的手指没有任何的伤痕,应该醉得十分的厉害,几乎没怎么挣扎过。” 她说着,皱了皱眉头,“凶手是新手,且昆二若是反抗,他不是对手。这淤痕很有意思,是一个圆环形状。” 正在这时,周羡同陈县令,也一同走了进来,他摇了摇扇子,插话道,“会是拐杖或者武者使用的木棍么?” 池时头也没有抬,“不是。极有可能是竹子。拐杖下头尖,戳上去是一个圆点;我刚才夹断的那种木棍,戳在人身上,是圆,而不是环。” “竹子就不一样了,中间是往下凹的。这个大小,我瞧着,应该是吹火筒,或者是竹扫帚的柄之类的。”湖湘之地,竹制品很多,随处可见。 站在一旁的陈县令听着,惊讶地睁圆了他的绿豆眼,他看了一眼池惑,又看了一眼池时。这都是姓池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池惑也验了尸体,可他说的,远没有池时详细。 池时并没有理会旁人所想,又走到了第二具尸体旁,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即便是死了,从她眉心那深得能够夹死蚊子的皱纹,还有厉害的三角眼,也能够看得出,这个人不是个善茬儿。 “第二位在祐海颇有名气,大家都管她叫秀夫人。秀夫人以前年轻的时候,便守了寡,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这两个儿子都十分的争气,中了秀才,是城中人人尊敬地教书夫子。” “秀夫人自己也当夫子,教女德,在她住的那个巷子口,还立着她的贞洁牌坊。秀夫人被人发现,吊死在迎春桥。” 池时看了看秀夫人的脖子,又看了看她的手指,接着池惑的话道,“她是被人勒死的。挣扎的很厉害,手指甲断掉了,里头有血痂,她抓伤了凶手。不光如此,她的脖子上也有抓痕。” “她不想死,很用力的扯脖子上的麻绳。” 池惑点了点头,一开始的赵仵作,并没有发现。但是他跟在祖父身边学了这么多年,这么明显的伤痕,没有理由会看错。 “这第三个……”池惑说着,有些不忍,声音都低沉了几分,“这第三个,是个孩子。” 池时眸色微沉,准备掀开白布的手顿了顿,又将这布掀开了来。这尸体比之前的几个,都有可怖许多,孩子的整个脸,都发青发黑,嘴唇发紫,一看便是中了毒。 “这孩子名叫李得宝,李员外老来得子,所以给取了这个名字,叫做得宝。” 池时循着声朝着门口看去,只见那张捕头,走了进来,他说着,低下了头,紧了紧拳头,“李得宝是我的亲外甥。那是一个晌午,我阿姐在歇晌的时候,他从后门跑出来玩耍。” “玩得口渴了,小厮便回去给他取水喝,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再回来,他就倒在了家门口。不知道是谁,拿着放了砒霜的糖水,给他喝。” 池时看着那张捕头,无语地说道,“你脸上的疤痕,翘起来了,重新贴一贴。” 张捕头一愣,伸手摸了过去,慌忙的将那疤痕使劲地按了按,“大人生得和气,我若是不凶煞些,怕镇不住场子。” 池时哦了一声,同周羡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陈县令。 谎言!什么生得和气,分明就是陈县令实在是生得太不严肃了,来告状的人,十个有九个忍不住哈哈哈,另外一个憋不住话,大喊王八羔子,咆哮公堂吧! 被池时这么一打岔,张捕头地悲恸少了几分,他看向了第八位死者,有些复杂的说道,“池仵作说得一点都没有错。那人名叫醇娘,是锦绣阁的大师傅,擅长绣猫蝶。” 他说着,顿了顿,“绣楼里的人说,醇娘来县衙,是有要事,要禀告陈大人。” 第三十五章 杀人灭口 “什么事?杀猪刀呢?”池时问道。 张捕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池时,他生得十分的好看,唇红齿白,就是一双眼睛,深邃得让人看不清。身量薄薄地,有些纤长,好似伸出手去,就能够将他捏爆了。 可就这样的一个少年,他头一回来零陵,只看了尸体几眼,便能知晓,死者是做什么的。这让他觉得,他这么多年的仵作,好似都白做了似的。 先前看他嚣张,只觉得他欠揍;可现在,这人再怎么张狂,他都觉得,是应该的。 张捕头摇了摇头,“醇娘是锦绣阁里年纪最大的师父了,她一直都没有成亲,收了一个徒弟名叫翠叠,养在膝下。翠叠说,醇娘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夜里一直做噩梦,嚷嚷着走水了。” “就在前几天,她同东家请辞,说再也不接绣活了。翠叠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在家中等她。等她同陈大人说完话,她们便一起去岳州投奔亲戚。” “但是,我问过翠叠了,她说醇娘是个孤女,以前从未听说过有亲。” “至于杀猪刀”,张捕头说着,语气沉重了几分,“零陵城中,屠户大概二十有余,其中离县衙近的,有四家。这个时辰已经收摊了。我问过了,四个屠夫,都好好地在家中用晚食,并未有人出门。”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桌案上的朱砂,在那户地图上,点上了醇娘这一颗红点儿,标上了一个数字八,她转过身来,继续看向了第三名死者李得宝,“醇娘是知情人,被人灭口了。” “杀猪刀是稀罕物,寻常百姓家并没有。” 池时说着,有些唏嘘,也就是在这个时代,缺少了很多鉴定的法宝,若是搁在她从前,将那二十余把杀猪刀拿过来,验看一下哪把上头有人血,哪把便是凶器。 张捕头点了点头,“我会继续查城中屠户的。” 池时没有应话,接着验看起那李得宝来,“死者脸部,手腕处,都没有淤青。你之前说,他在外玩耍,口渴之后,小厮进屋端水的间隙,喝了带有砒霜的糖水。” “他是自愿喝下糖水的,没有人强迫。不是诱骗,就是熟人。砒霜乃是药材,喝下肚中,并不会立即死亡,凶手放了很大剂量。” 她说着,走到了第四名死者跟前,掀开了白布。 周羡跟在池时身后,伸头一看,这是一个年轻的和尚。比起前几人,他死状破残,令人不忍直视,“难怪之前陈大人并不觉得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杀人手法,实在是太随便了。” 死者之间也毫无关联,有混混,名女子,小孩,现在甚至出现了和尚…… “第四名死者,是附近凌云寺的和尚,法号法慧。凌云寺经常给逝者做法事,擅长给亡者超度。法慧大师每日都会去后山的大青石上打坐禅……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掉到悬崖下去了。” 池惑解释完,见池时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也不说话,迟疑的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池时的衣袖,“九弟?” 池时却是不理会他,猛的一转身,坐到了桌案前,拿起笔,沾了沾墨,写了起来。 “当天法慧大师,是给李得宝诵经超度吗?”池时下笔如飞,写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池惑一愣,看向了张捕头。 不是每一个仵作,都像池时一样,能破案的。那会儿,他还没有来这零陵城,就算来了,这么多尸体,验都验不完,又怎么会去问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张捕头见池时异常的认真,有些慌乱,“是的……我姐夫李员外,老来得子,十分的重视。得宝要留在县衙里,不能下葬。李府的人,便拿了他的衣冠,去凌云寺,请大师诵经。” “毕竟,他是个孩子,又是枉死。” 池时在那纸上又添画了几笔,紧接着又问道,“李得宝在哪里开蒙念书?” 张捕头一愣,猛地看向了第二名死者,“在零陵书院。城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零陵书院里上蒙学。零陵书院,是秀夫人的两个秀才儿子开的。” 池时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言,站起身来,又朝着后头的尸体继续看了过去。 “第五名死者,是陈大人的妻妹,名叫芸娘。芸娘有一日上街,突然就倒地暴毙了……”池惑说着,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起来惭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她的身上并无淤青。我验尸的时候,发现她口耳鼻中都有黑血,怀疑是中了毒。可她是怎么中的毒呢?她用过的食物,穿过的衣服,我都验看过了,都没有毒。” “而且,陈大人家中,每个月都会请郎中来诊平安脉。芸娘死的那日早晨,郎中刚刚把过脉。” 周羡耳朵听着,眼睛却是忍不住看向了池时放在桌案的那张纸,“你不如一口气,将后头的死者都先说了,然后让池时,再慢慢地查明他们的死因。” “如今人多嘈杂,等到夜深人静了,他才能瞧仔细了。” 的确,几乎没有几个仵作,喜欢被人围观着验尸的。陈大人还在,也不好意思,对他小姨子动手不是。 池惑一听,询问的看向了池时,“九弟?” 见池时点头了,他方才继续介绍了起来,“第六名死者,是一名妇人,名叫李娥。衙役发现她的时候,她在湖中心的一条小船上,船起了火,她被人烧死了。” “第七名死者,是大骷髅酒馆的东家。他走在路上,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后脑勺,当场毙命。这二人的死因,都十分的明显。凶手几乎已经不掩饰他的罪恶行径了。” “用以杀人的手法,越发的激烈!包括第八个被当街割喉的绣娘,八个人的死法各不相同,凶手简直像是在尝试着不同的杀人手法,想要找出最适合自己的。” “现在”,池惑说着,抬手指了指那张画了红点的地图,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所有的人,“下一步,这个红点儿,就要进县衙了。再不破案的话,死的那个人,就是你我。” “凶手他,分明就是在给跟我们比试!” 他说着,激动地抓紧了手,他来的时候,零陵已经死了六个人了。若是他能够立马破案,是不是第七人,第八人,就不用死呢? “你说得对也不对”,池时摇了摇头,打断了池惑的慷慨激昂,“凶手不是一个人。” 第三十六章 环环相扣 “这不可能!”池惑激动了起来,他伸出手来,拍了拍那张画有红点的地图。 “九弟你也看到了,时辰,地点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虽然杀人手法不同,但是这其中蕴含的规律,无一不说明了,这就是一桩无差别的连环杀人案。” 池时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看来零陵县衙给的俸禄不少,你吃得挺饱喝得挺足,比东山上的猴儿,都蹦得高了。” 池惑一梗,宛若一盆凉水倾头淋了下来,头一低,身子一缩,又变得乖巧起来。 周羡瞧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池时这厮简直就像是恶霸压榨小媳妇! “所以我说,你说得对,也不对”,池时见周遭安静了下来,接着解释道,“这的确是连环杀人案,有人刻意的谋划了这一切。” “但是,杀人凶手,并非只有一个。无差别?” 池时环顾了一下四周,“凶手可不会像你们一样,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在街上乱晃荡,等人死了……” “再马后炮地跑过去,随便抓个过路人,大喊,人是你杀的!” 零陵县衙的人听着,脸都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用脚趾刨个大洞钻进去。池时说的,还真是他们刚才做过的事情。 “这八名被害人,都不是倒霉催地被凶手选中了。而是被人指定的,有预谋的谋杀。” 池时这话一出,满堂惊呼出声,唯独周羡,又忍不住看向池时搁在桌面上的那张纸。 池时注意到他的目光,走到桌案前,将那张大纸拿了起来,将它靠在了墙面上,又随后拿起了两支笔,咣咣两声,那两支毛笔,像是两根钉子一般,将那张纸牢牢的钉在了墙上,盖住了先前画有红点儿的零陵县地图。 站在旁边看着的张捕头,吞了吞口水,走了过去,用力推了推墙。 这还是一堵砖墙,不是豆腐!他的眼睛也没有花!池时就那么一甩,两根笔便插进墙里了! “第一名,身材魁梧的打手昆二,醉酒后被人用竹棍捅进了粪池里。注意,死亡地点是大骷髅酒馆,凶手为何要选择这个地方杀人?” “一来,他并非是昆二的对手,所以要等他醉酒后下手,甚至没有办法直接按人下去,要用竹棍捅;二来,他在这个地方,方便下手。” 众人顺着池时的手看过去,只见那纸上标清楚了每一个案子的关键信息,他甚至将大骷髅酒馆四个字,用红色的圈儿,圈了起来,一目了然。 “第二名,教养了两个秀才的名女子,被人勒死后吊在桥上。死者年纪已经很大了,养尊处优,力气不大,可她在被人勒死的时候,挣扎得十分的厉害,甚至抓伤了凶手,抓伤了自己。” “这说明,凶手比她厉害不了多少。” 池时说着,突然之间,猛的出手,勒住了张捕头的脖子,张捕头大惊失色,来不及挣扎,便已经满脸通红,要翻白眼儿了,他觉得,池时下一秒钟,就能够直接把他的脖子给绞断了。 “你看,像我若是杀人,死者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扭断了脖子。请注意,第二个案子同第三个案子,有关联,第二名死者的儿子,是第三名死者的夫子。” 池时松开了手,好心的给张捕头拍了拍背,张捕头捂着嘴,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得罪这个小肚鸡肠的仵作了! 他不过就是在小巷子里,误把他当成了杀人凶手,他已经掰断了他的棍子,当场打脸;言语怼回来,再次打脸;突然袭击加鄙视攻击,三度打脸了! “第三名,一个小孩儿,被人下毒诱杀。第四名死者是在给他做法事的途中,被杀害的。” “第四名死者,一个年轻的和尚,被人推下悬崖。” “第五名死者,陈县令的妻妹,被人当街毒杀。” “第六名死者……”池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了张捕头,“第六名死者,我猜她的夫君,是个屠夫,对吗?” 张捕头一愣,点了点头。池惑负责验尸,查访这些事情,都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突然之间,灵光一现,张大了嘴,“那妇人叫李娥,她家那口子,正是一个屠夫。当时案发之后,附近卖瓜的王婆子,偷偷地同我说,说那李娥与人有染,被屠夫发现了。” “是以我一开始,怀疑屠夫是凶手,还仔细盘问过。可是李娥死的时候,屠夫在街上卖肉,许多人都瞧见了,可以给他作证。” 张捕头说着,神色一肃,转身就走,“那屠夫,正是县衙附近的四个之一。我现在就去提他来。” 池时目送他出去,不管堂中人的惊色,自顾自的写画了起来。先前她并没有写完,便站起了身,最后几名死者,还需要补充上去。 “第七名,注意,我们又回到了第一个案子,大骷髅酒馆。这一次死的人,是酒馆的东家。”池时说着,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从第七指向了第一。 而在此之前,第二秀夫人,箭头指向了第三小孩李得宝,第三李得宝,指向了第四法慧和尚。 随即,她又在这七个的旁边,单独写下了第八名死者醇娘的名字,然后在她的名字上,写上了告密者,再从第六名死者——屠夫的妻子那儿,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了醇娘。 “杀人灭口,醇娘要说什么,被屠夫杀人灭口呢?现在你们看明白了么?这些案子,并非是随随便便就发生的,每一个案子,都同下一个案子有关联,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而第八名死者醇娘,是一个意外。她良心不安,经常做噩梦,所以想要找陈县令来告密,然后呢?被屠夫杀人灭口了。” 池时说着,敲了敲那张纸,“按照张捕头说的,屠夫的妻子对他不忠,他被人戴了绿帽,完全有杀人的动机。他的妻子,在一条船上,被人烧死了,而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醇娘的徒弟说,她经常做梦,梦见走水了,然后惊醒……” “醇娘知晓是谁杀了屠夫的妻子,所以屠夫杀了她灭口”,周羡听着,恍然大悟,惊骇地看向了那张纸,“屠夫有不在场证明,那说明,有人帮他杀人。” “以此类推……前七个案子,虽然还没有完全形成闭环,但是从二三四来看……有人想杀秀夫人,但是他不好下手,或者说,他下手了之后,容易被人发现,于是他杀了李得宝,换取了旁人替他杀了秀夫人。” “想杀李得宝的人同理,他借着去凌云寺做法事的机会,将法慧和尚推下山崖。换取了旁人,替他杀李德宝。” “还有……”周羡说着,扇子摇得越发的欢快,“还有人要杀酒馆东家,他杀了混混昆二来换……” 池时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周羡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案子都破不了,因为死者身边有杀人动机的人,全部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杀的,而且别人替他们杀的。” “这也是为什么,八个案子,每一次凶手杀人的手法都不同,不是他在尝试,而是根本就是有不同的凶手!” 第三十七章 另有内情 周羡看着池时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有一种要升天的感觉。 那眼神是如此的真挚,好似他本来大字不识得一个,却是突然之间中了状元,原来对他爱搭不理的人,如今只能仰望于他,这种咸鱼翻身的爽感,让人飘飘欲仙。 他甫一出生,便是九千岁。这种膨胀感,还是头一回生出来。 池时之前小瞧他,这是看打眼了吧! 他想着,又看了池时一眼,却见那亮晶晶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周羡心中咯噔一下,拿着扇子的手一僵,不对!莫不是案子另有隐情。 屋子里的衙役们,听到这里,哪里还待得住,一个个的拔腿就冲了出去。前七个案子,七个同死者相关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这些人若是全部抓回来审问,这零陵县衙的大牢,都装不下。 到底是个县城,衙役不多,就连池惑这个仵作,还有久乐,都被他们生拉硬拽的带出去帮忙了。 很快,这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周羡同池时两个活人,外加八具尸体。 夜晚的凉风吹来,烛光忽明忽暗,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了起来。 周羡突然之间,有些想咳嗽,他扶着墙,猛地咳嗽了几下,咳到脸有些发白了,方才颤抖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从里头拿出了一颗褐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你生了什么病?观澜都没有办法给你医治么?”池时突然问道。 周羡没有接话,却是深呼吸了几下,走到了陈县令妻妹的尸体跟前。这八具尸体,只有这一具,知晓她是被毒杀的,却不知道,是如何中毒的。 “这个闭环并没有完全形成,也没有任何证据。你故意说得这么笃定,是另有打算。这个案子,并非是明面上想的这么简单。” 池时听着周羡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被你发现了”,她说着,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不过,不是我说的,明明就是你说的。” 周羡一梗,无语地将扇子收了揣回了腰间,还真是他说的!但是,分明就是池时在那张纸上画好了箭头,诱导他说的! “都是大老爷们,眨什么眼睛!别说风大,眼睛里进灰了!”周羡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先前有多爽,如今就有多怄。 像是那种你以为自己个咸鱼翻了身,结果人家一顿操作,笑吟吟地说,你爹还是你爹! 池时一听,果断的又对着周羡,眨巴了几下眼睛。 “死者芸娘,体表并无明显的伤痕,耳鼻喉中,均有黑色淤血,带有腥臭味。她的……”池时说着,抬起了尸体的手。 “你来看这个,在她的手指头上,有一个针孔,针孔周围是黑色的,乍一看看去,以为是一颗黑痣。便是仔细看了,发现是针孔了,也只会觉得,可能是绣花地时候,不小心扎到手了。” “这毒好生厉害,见血封喉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拥有的,可惜观澜不在,不然他定是知晓,是什么毒。”周羡说着,心中一沉。 “所以,你觉得,这个案子,并非是简单的互相杀人。” 池时将芸娘的手放了下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这个案子很有违和感。互助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脱罪。一般而言,凶手都在死者身边,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远远大于那种变态杀人,随便杀人。” “那么,若你是这几个人,会选择有时间规律,有地点规律的,让人发觉,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吗?不会,有脑袋的人,会选择让人意外死亡,让时间间隔更长一些,地点更远一些。” “这样才是互助杀人的意义所在。” 池时说着,指了指她画下的箭头,“而且,你发现了吗,秀夫人先被杀掉了,然后秀夫人身边的人,才利用自己的身份,接近李得宝,毒杀李得宝。这顺序,一个接一个的,太过规整。” 这么多人,为何不打乱了来杀人,干扰官府的视线,而是强行串联…… 周羡蹙了蹙眉头,“你是说,是幕后之人,故意让我们发现的。可是,在你来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 池时摇了摇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若是不来,池惑查不清楚,定是会请我祖父来。而且,第八个案子一发生,屠夫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城中只有二十几个屠户,离县衙近的只有四个。如今是时间太短,张捕头方才没有查出什么来,但是只要盯着他们盘问,迟早会发现蛛丝马迹。 更何况,其中有一个屠夫,他的妻子就是八个死者之一。 “幕后之人,生怕官府太蠢,发现不了。所以,他用铁环,强行将本该随意划走,十分灵活的小船,用铁链一环一环的扣了起来。” “表面上,可以哄骗某些人,说这样官府就会以为是连环杀人案,去寻找这么一个并不存在的变态杀手。其实上,却是只要官府发现了其中的一环,整个案子,便会串联起来,迎刃而解。” “而且”,池时说着,顿了顿,一一看向了躺在这里的八具尸体。 “零陵十分的太平,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种凶杀案了。这些人,在城中生活了许多年。他们又不是银子,会有人喜爱,就会有人憎恨。” “但是,恨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就会形成的,谁在气头上,都会说上一句,老子杀了你,可真正敢杀人的人,又有几个?” “他们怂了那么久,突然之间,就一个个的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人了,你认为,这可能吗?幕后之人,给他们出了这个主意,但是,事到临头,不是每一个人,都下得了手,更何况,互助杀人,杀的都是同自己毫无干系,并无仇恨的陌生人。”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可是,为什么不能说是你太聪明了,而凶手只是普通人,十分的蠢笨。他们彼此并不信任,所以得自己想杀的人,被杀死了,他才会去杀死下一个人。” 池时深深地看了周羡一眼。 周羡发誓,他绝对从那双黑眼睛里,看到了笨蛋两个字。 “因为……”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有衙役已经抓人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各个击破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把嘴一闭,手轻轻一动,将那芸娘带着针孔的手,推了进去,盖在了白布下头。 周羡心中一动,抬脚迎了上去,“陈大人,可是要开堂审案了。” 陈县令伸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面红耳赤地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睁大了他那双绿豆眼睛,盯着池时看。 他们一时冲动,把人都抓了回来。可仔细一想,这么多人,哪些人是凶手,完全不知道;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凶手,那也压根儿没有…… 看着池时把案子捋清楚了,可实际上,依旧是一团乱麻,便是开庭审案,他也不知道该从谁问起,又该作何审判。 现在已经夜了,将这么多苦主全部薅了过来,说他们是凶手,却没有个章程,他敢说,再等一会儿,这些人就该群情激愤,将他捆起来揍上一顿了。 “现在不宜开审,将各家人,送进不同的厢房里。一家家的问。”池时淡淡地说道,陈县令见他开口,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好的,我这就去。” 池时点了点头,“我的小厮久乐回来了没有?你唤他进来罢。” 陈县令躬了躬身子,转身便出去唤久乐了。 看到这一幕的周羡,简直是瞠目结舌。 “永州烂了!”说好的都是大梁英才,一地的父母官呢?祐海的那个狗东西,欠了池时钱,直不起腰杆子也就罢了。零陵的这个,这才见面多久,连饭桌都没有上呢,就恨不得管池时叫爹了! 简直是荒谬! 池时看穿了他的想法,“永州烂没有烂,我不知道。倒是你的衣衫烂了。我们这乡野之地,做贼的时候,可不能穿绸子。” 周羡一愣,低头一看,果然他的袍子,被挂花了丝。 “常康也不在。你们从祐海到了零陵,永州有什么,是值得你千里迢迢来一趟的?” 池时说完,也不等周羡的回答,径直的出了门,朝着后头一整排的厢房行去。楚王身份精贵,带着一个护卫,便离开京城,来了这偏远之地,要做的事情,一定非比寻常。 他专司刑罚,掌了那清白印,最有可能的,便是在查一个重要的案子。 池时一边想着,一边朝着在路口等着她的久乐行去,“都办妥当了么?” 久乐点了点头,“公子放心,一路上,全都打听清楚了。公子要先进哪家的门?” 池时眉头微蹙,“秀夫人。” “秀夫人的夫家姓乔,是城里头卖豆腐的。生得两个儿子,乔大郎娶的是永州城一个秀才的女儿,名叫张缨,张缨也生了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八岁,小的五岁;” “乔二郎娶的是成中柳员外的女儿柳蓉,柳蓉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两岁,儿子一岁。秀夫人去年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两个媳妇伺候床前,她深受感动,是以定下了规矩。乔家的男子,要在四十岁,方可纳妾。乔家和睦,是出了名的。” 久乐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过乔家左邻的婆子说了一件怪事。说半夜三更的时候,乔家总会传来影影约约的哭声,她夜里头起夜,听到过好几回。” 池时点了点头,都闹出杀人之事来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和睦? 她听着,推开了第二间厢房的门,大喇喇的走了进去,寻了最扎眼的地方,拽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那椅子滑过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让人烦躁不安。 那乔家的人刚要发火,就瞧见了周羡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与池时明显凶残的样子不同,周羡一身绫罗绸缎,腰间的玉佩一看便不是俗物,周身的贵气都要溢出来了。 他们张了张嘴,想着这里是县衙,到底强压下了怒意,“我阿娘已经去了这么久,凶手没有抓到不说,今日官兵还冲进我们家中,将我们都抓了起来。” “我虽然不过是一介秀才,但也有功名在身,并非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捏的。若是陈大人再抓不到凶手,我们就要去永州城寻知州大人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年长一些,开口就是个老夫子了,应该是乔大郎。 “你自己都说了,不过一介秀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永州知州了”,池时眉头一挑,看了看屋子里站着的四个大人同几个小孩儿。 乔大郎一脸怒色,站在他身后的乔家大娘子张缨,护着两个儿子的头,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乔二郎生得白净斯文,一直不停地偷看周羡,站在他身后的柳蓉,抱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 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一个小娃,正在呼呼大睡。 “绣娘被屠夫割喉了,就在今天晚上,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血溅了一人高。绣娘帮屠夫杀了他妻子,屠夫却是要杀他灭口,你们七个人,萍水相逢,你说屠夫,会不会瞒下你的名字。” 池时说着,看向了面前的四人,“互相杀人,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什么互相杀人?”乔大郎大骇,“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 池时没有理会他,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摸了摸柳蓉怀中的小女孩的头,“想不想喝糖水呀?久乐,给孩子们一人端一碗糖水来。” 见那孩子的眼睛亮晶晶地,池时又说道,“李得宝也喜欢喝糖水呢,对吗,乔二夫人?” 那柳蓉脸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她怀中的孩子,挣扎起来,“阿娘,你抱疼我了!阿娘,我要喝糖水。” “不能喝!不许喝!”柳蓉说着,腿一软,跌坐了下去,在椅子上躺着睡觉的小孩儿,被她压到了脚,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池时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转身,又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柳蓉,你为什么想要你婆母死?你知道的,官府若是没有证据,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了。” 那柳蓉一听,抱着怀中的孩子,便哭了起来,“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真的会死。醇娘死之前,来寻过我,她说她受不了了,夜夜做噩梦,旁的事情,都做不好。” “她说她要来官府承认她杀人了。她可以,可是我不行啊!我还有孩子啊,她今年只有两岁,又是个女娃娃。我害死了婆母,她日后还如何在乔家立足!” “我心里苦啊!” 柳蓉说着,看向了乔二郎,“二郎,我心里苦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那是你阿娘么?她简直就是个恶妇!你把衣服脱了,你让他们看看,看看你是怎么考中秀才的……”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她说着,愤愤地指向了椅子上的孩子,“这个分明就是你弟弟,他不是我儿子!” 第三十九章 真的凶手 柳蓉说着,将怀中的孩子,塞到了一旁的大嫂怀中,冲了进去,拼命的要拔乔二郎的衣服。 乔家大娘子张缨,不忍心的别过头去,轻轻地拍了拍被母亲疯狂模样吓到了的小女娃。 乔二郎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紧紧地咬着嘴唇。 不一会儿功夫,他的上衣便被柳蓉给扯开了。 池时定睛一看,皱了皱眉,只见那乔二郎身上,大大小小的布满了鞭痕,有些旧伤一看便是很多年前的,还有一些新伤,刚刚结痂。 柳蓉红着眼睛,伸出手来,摸了摸乔二郎的背,“看到这些伤了么?从二郎开蒙开始念书开始,便开始打。书背不出来,要打,字没有写端方,要打!” “头一回秀才没有考中,二郎丢了半条命,在家中躺了足足一个月,方才下榻。什么我走了八辈子的鸿运,方才得了这般好的婆母?” 柳蓉说着,笑出了声音,几乎癫狂,“天天立规矩不说,我生了头胎是女儿,刚出月子,便催着我生儿子。哈哈,你们猜怎么着,她同护院有私情,竟是也怀上了!” “一个立了贞节牌坊,都做了祖母的寡妇,竟然有喜了?她把我腹中孩儿弄没了,硬是把她的孩子,交给了我。可怜大哥同二郎,都叫她打怕了。” “大嫂良善,强忍着,我顾念着乔家的名声,不敢吭声了,可她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什么病了一年,我们服侍在榻,分明就是这个不要脸的恶妇,自己躲起来,生了个孩子。” “她生她的,我不管,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死了我的孩子。然后用这个狗杂种,替代我的儿子!” 池时听着,却是没有看柳蓉,而是盯住了站在她身边,光着膀子一动也不动的乔二郎。 “听到了么?你家娘子,为了你,把所有的一切,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与你做妻,你就是让她先丢孩子,再丢命的么?” 柳蓉身子猛的一震,慌忙的摆起手来,“不是的,不是的,就是我杀的。我夜里哭,然后有个戴着面具的人,过来寻我,他说有办法帮我解决烦恼。” “然后我们七个人,醇娘……同醇娘他们一起,一起杀人!就是我杀的,是我拿糖水毒死了李得宝!” 池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乔二郎看。 过了许久,乔二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衣衫又穿了起来,他转过身去,轻轻地摸了摸柳蓉的头,笑了笑,“蓉娘,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说着,又对着乔大郎行了一个大礼,“大哥,大嫂,蓉娘和棠姐儿,便拜托你们照看了。” 池时听着,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瞥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周羡。 周羡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呵呵了……这绝对是炫耀! “知晓九爷来了零陵,我便知道,这事儿绝对瞒不住了。不过,你根本就不知道,哪七个人是凶手,屠夫也没有抓到,你不过是诓骗我们的,对吗?” “只是,这屋子里有四个人,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明明,蓉娘都已经替我认罪了。从你进门,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见池时不说话,乔大郎又叹了口气,补充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说实在的,话说出了口,我感觉心口的大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样,轻松了许多。” “一进门,你哥哥便理直气壮的质问我们,他十分的严厉,见到我这个一拳能打死三个他的人,也敢出言教训。一看便是平日里最讨人厌的夫子。” “这样的人,李得宝不敢喝他给的糖水,只会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要不拔腿就跑,要不瑟瑟发抖嗷嗷哭!” 那乔大郎就像是学校里讨人厌的教导主任一般,这种人,就算是杀人,也不会拿糖水来哄骗小孩儿。 “更何况,我说起互助杀人,他同张蓉明显一无所知。而你恰好相反,你自打进门之后,便十分在意我同周羡。” 池时站了起身,走到了柳蓉跟前,“都有两个孩子,张缨担心孩子进官府害怕,紧紧的抱着他们的头,不想让他们受惊。而你紧紧地护着女儿,却将儿子扔在椅子上睡着,丝毫不担心他滚下来,甚至没有给她盖上小被。” “你的两个孩子,相隔只有一年,可见被逼着追生男丁,若真是你拿命搏来的儿子,定是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所以女儿是你生的,儿子却不是。” “乔家四十方可纳妾,孩子不是妾生的。乔二郎两手空空,却也不理会他。你还年轻,嫁到乔家没有几年,为何要把别人的孩子,养在自己名下,当做嫡出的来分自己的家业?” “这桩桩件件都说明,你们二房,有秘密,且被人胁迫。” 池时说着,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到这里,我的确有些迟疑,不能够断定,凶手是你们两个人中的哪一个。” “可是,当柳蓉痛快的承认了,我反倒知晓,参与到互助杀人的人,是你而不是她了。” 乔二郎有些茫然,“为什么?” 池时轻叹了口气,“为什么,她自己都说出来了。她说,我不行,我还有孩子,若是我害死了婆母,她还如何在乔家立足。你是被你母亲打怕了,可是她一个有娘家的人,为何要忍?” “做母亲的,无非是什么都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罢了。她既然这般想过,却还好好的将那孩子养到一岁了,便不会轻易的做出杀人之事。就算做了,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也不会轻易的承认。” “我还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只是点了她的名字,她便迫不及待的承认了。” “而且,李得宝年纪不大,刚刚才开蒙。你们兄弟二人,在私塾里做夫子,早出晚归。柳蓉两年怀了两胎,又多半在家中伺候公婆。李得宝未必就识得这个师娘,更不用说,喝掉她端的糖水了。” “至于你的反应,就更加奇怪了。自己的妻子,杀掉了自己的母亲,你没有一丝的惊讶,反倒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乔二郎苦笑出声,他倒是周身的书卷气,到了这个时候,也体体面面的。 “全靠你慧眼识凶么?其实你还是没有证据,还是在诈我。蓉娘待我一片真心,怜我一生太过坎坷,这才起了替我顶罪的念头。九爷莫要怪罪于她。” 第四十章 苦命之人(加更) 乔二郎说着,轻轻地拍了拍柳蓉的手,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了她。 “我阿爹去得早,那时候我只有五岁。我家中卖豆腐的,母亲为了让我们兄弟二人读书,吃了许多苦。甚至……”乔二郎说着,偷偷地看了一眼乔大郎,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有些事情,难以启齿,每次提及,都让他难过不已。 “母亲为了上私塾的钱,委身陈泰,也就是乔家如今的管家,当时他是一家武馆的教头,已有家室。是以,她对我们期望甚高,但凡学业不妥,就会鞭挞,骂我同哥哥,说就是因为我们,方才让她……” “这从情况,从我开蒙起,几乎天天发生。哥哥中了秀才之后,家中有了出息,那陈泰也去了外地。我们以为好日子来了,可没有想到,就在我娶了蓉娘进门后不久。” “那陈泰又回来了不说,还成了乔家的管家。我同哥哥如今在零陵,也算是小有地位,自是不肯。可是那陈泰竟然说……” 乔二郎握紧了拳头,“竟然说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说我母亲,同他早就有了私情……我质问母亲,母亲万般难堪之下承认了。 我以为母亲为了我们忍辱负重,我以为她虐打我同哥哥,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苦楚。可没有想到,一切都是谎言,她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恶人。” 乔二郎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了起来。 “我同哥哥资质有限,中举无望,便开起了私塾。那会儿,家门口已经立起了贞节牌坊。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好名声。这些龌龊事儿,一旦传出去了,我们在零陵,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而且,陈泰是个拳师,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便只好忍气吞声。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同那陈泰竟然……” “母亲只推说病了,一直瞒得很好。可是荣娘伺疾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拉扯之中,腹中的孩子没有了,当时那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因为胎儿太大,蓉娘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母亲十分的高兴,将她生下的孩子,送到了我们房中……大哥为人老实,我性子温和,又好脸面,一直都不敢反抗。可是这一回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二郎!”柳蓉说着,抱着乔二郎哭了起来。 乔二郎摸了摸她的头,“我买了砒霜,想要将那对奸夫**毒死,然后自尽。可事到临头,被蓉娘给拦下来了。” “那大约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我心中烦闷,趁着蓉娘睡下了,坐在后门口,想要一个人喘喘气。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戴着面具之人。” 池时精神一凛,关键之处来了。 “戴的是什么面具?可有什么特征?” 乔二郎嘴唇动了动,轻轻的摇了摇头,“就穿着粗布麻衣,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戴着的面具,也是庙会的时候,许多人带的那种年画娃娃的样子。” 池时目光微动,瞥了一眼周羡,周羡冲着她笑了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乔二郎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然后呢?”她又扯了椅子,坐了下去,从久乐的手中,接过了一盏热茶。 “他一开口,便说知道我想杀人。还说不久我的母亲,便会如我所愿死去,有人替我杀掉她。我需要做的,是杀掉另外一个人,还回去。” “我自是不信,想着是哪里来的疯子。可不久之后,我母亲真的被人杀死了。这才我才知道,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就在那天晚上,他又出现了,让我杀了李得宝。” “说既然能够让我母亲说死就死,那么也能够让蓉娘同我的孩子,说死就死。我实在没有办法,把之前买来的砒霜,放到了糖水中,让李得宝喝了下去。” 乔二郎说着,面色发沉起来,“我杀了人,大病一场。以为这便过去了,可没有想到,一个接一个的死人……就在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死了之后……那个人又出现了。” “在牧云桥底下的船上,我头一回见到了其他六个人。” 乔二郎长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扭曲起来,那个夜晚,每一次想起,他都像是做梦一样,包括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牧云桥是零陵城一座名桥,它高高的拱起,坐在河中的小船上,仰头看这座桥,就好像高耸入云一般,是以唤作牧云桥。 冬日北风呼呼的吹,虽然河面上并没有结冰,但是子时的夜里,几乎没有人会到这里来。乔二郎进去的时候,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那个人就坐在船头,“今日之所以叫大家来,就是为了让大家认个熟脸,各位都得了好处,应该肝胆相照,亲如手足才是。” “有个词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若是想要说出去,那也得看其他人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乔二郎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头已经起了鸡皮疙瘩,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听得人嗡嗡作响,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脑子里去。 见没有人说话,那人又道,“好了,我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都是被人欺辱的善良人,那些人作恶多端,自有天收。杀了坏人,却要蹲大狱?你们问问天,看看天答不答应?” “今日我们便将话摊开来说,打今日过后,便桥归桥路归路,这一辈子,都莫要相见。这事儿也封在心中,休要再提。” “屠夫,你先说吧。” 乔二郎顺着那人的视线看了过去,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十分凶悍的壮汉,他大张着腿坐着,腰间的杀猪刀亮闪闪的,上头还沾着一些肉屑,散发出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我那婆娘,是个不要脸的,同人有私情。若非怕杀了她之后,我儿子会饿死,老子直接就砍了她的脑袋。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这般厉害,竟将那婆娘烧成了碳。杀猪的先在这里谢过了!” 他说着,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口的大黄牙来,不等乔二郎松一口气,他突然面色一变,扯下腰间的杀猪刀,怒道,“先生说话文绉绉的,杀猪的怕你们不明白,咱们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敢叛变坏了老子的好事,老子头一个砍死他。” “我说完了,那边那个小娃娃,你年纪这么小,倒是心狠手辣!” 屠夫说着,抬手一指,指向了坐在船舱一个角落的小姑娘。 乔二郎定睛一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那个孩子,他认识,正是李得宝的亲姐姐。 小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像是蚊子叫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蔫了下来,“自从阿娘生了我小弟之后,家中便没有人疼我了。” “阿爹说,零陵没有什么好夫子,想要送弟弟去永州城的大书院里。可是那种地方,并不是有钱就能去的,得有拜帖。我今年十三岁,我阿爹为了给弟弟寻人引荐,想要把我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妾。” 第四十一章 小菜一碟 “我求阿娘,阿娘称病不见我。我的名字,叫李得珍,阿爹对我说,我是他唯一的珍宝。我读书比阿弟强,做买卖也比他强……我样样都比他强。” “可是阿爹阿娘,因为他,都不要我了。” 李得珍说着,缩成了一团,往阴影里去了些。突然之间,她抬起头来,“乔夫子,是你帮我杀了我小弟吧?衙门说他是喝了有毒的糖水,被人害死的。” “这里的人,他只认得你。乔夫子,你为什么想要你阿娘死呢?” 乔二郎整个背都汗津津地,河风穿过船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在那般诡异的气氛中,说完自己的秘密的。 好在,在坐的人,都心事重重的,并没有人,对于旁人的悲惨遭遇,做出什么评价。 他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随手指了指坐在他右手边的人。 这是一个穿着蓝底子起白花裙的女人,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却奇怪地还梳着女儿家的发髻。她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目光有些游离。 听到乔二郎点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叫醇娘,是一个绣花的师父。我自幼无父也无母,凭着手艺混口饭吃。” “年轻地时候,有个行商的,哄骗于我,说要娶我为妻。我一直等着,这一等便是十余载。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门傍身的手艺。” 醇娘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保养得极好,在夜色当中,像是一块温润的美玉。可明眼的人,都能够瞧出来,右边那只手,时不时的轻轻颤抖一下。 “陈大人家的那位小姨子,成日里便欺压我们这种手艺人。她借口知县家的老夫人要过寿了,在绣楼里寻我订了一副万寿图。” “我日夜赶工,好不容易完成了,她却又非要改,我一共改了五次!好不容易结束了!她又说,还是原来的样子好一些……” 醇娘说着,眼睛红了起来,“我反驳了几句,她便推我……我的手……她还说,不过是一只手而已,又没有断,有什么关系?” “对别人来说,没有关系。可是,我除了那双手,什么也没有了。” 乔二郎听着有些唏嘘,陈大人家的小姨子,他有一回在宴会上远远地见过,的确是趾高气扬,出言刻薄之人。 醇娘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感受到那召集人的眼神,却又抿住了嘴,她抬手一指,指向了船中最美的一个女子。 女子冲着她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我是风月楼的的花娘朝月,我夫君是法慧和尚。” “故事俗套得很。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幼便定了亲事。我家中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也不辱没了他,本来是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可偏生那和尚着相了,喜欢上一个浣纱的村姑。” “先前的种种,转头便忘记了。我逗雀儿,他说我玩物丧志,那个浣纱的掏鸟蛋,烤雀儿,才是真性情;我抚琴下棋种花,他对我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那时候不明白,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在一夜之间,便变得一无是处,处处是错了。他为了避开亲事,半夜里出府,去寻那浣纱女。” “我上了头,追了出去,却不料在荒郊野岭的,遇到了强匪,失了清白。我们那种要脸面的家族,我若是回去,那等待我的,定是一条白绫。” “再后来……”朝月垂了垂眸,又看了看自己猩红的指甲,“再后来,我便堕了风尘。他得知此事之后,寻了离风月楼最近的山庙做了和尚。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朝月说着,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已经旧了地荷包,“并不是为了我,而只是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而已。” 她没有多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婆子,努了努嘴,“到你了。” 那婆子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袍子,身上带着一股子烧饼的气味,她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我想让昆二死,我儿子是个赌鬼,欠了他一屁股的债,被昆二打死,沉进湖中喂鱼去了。” “虽然是个孽子,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她说着,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起来。 船舱里如今只剩下一个人没有说话了。 那是一个一脸清秀的小哥儿,生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穿着一身短打,“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想要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死。他骗了我家祖传的酿酒方子不说,还让我签了身契,给他当牛做马的做酒博士。” “我去告过官了,可是官府说我拿不出证据,证明那酒方子是我家祖传的。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反倒拿出了一份酿酒心得……上头写满了他是如何想出这个方子的。”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知晓,那个方子就是我家祖传的。” 他说完,快速的瞥了一眼那个有些木讷的婆子,又低下了头去。 乔二郎瞧在眼中,想起这零陵县的头一桩命案,便是那混混昆二在大骷髅酒馆,落入了粪坑中,心中又是一凉,觉得这事情越发的荒诞起来。 …… “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乔二郎苦笑着,看向了池时,“我们七人,说完之后,便散了。再后来,醇娘来寻过我一回。” “她说她没有……她说她要去县衙告状,她良心不安,实在是受不了了,说陈大人的妻妹,虽然可恶,但是罪不至死。再就是今日了,屠夫杀了醇娘。”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乔二郎,“我知晓了。若是我抓到了屠夫,再问你,你也还是同现在说的一样吗?” 乔二郎瞳孔猛地一缩,紧张地竖起了耳朵,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池时轻轻地嗯了一声,抖了抖袍子,走出了门,召唤了陈大人过来,“将乔二郎,李得珍,昆二的母亲,还有大骷髅酒馆的一个生了丹凤眼的茶博士抓起来,带到这个屋子里来。” “再去风月楼抓一个叫朝月的花娘。张捕头继续寻找屠夫。案子已经破了,于我池时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诺!”陈大人得令,拱了拱手,走出了好几步,方才僵住了。 不是,他是县令,池时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小仵作,他为什么要像狗腿子一样答诺! 还有小菜一碟?现在的人,年纪轻轻都这般猖狂了么? 第四十二章 等待刺杀(加更) 池时站在院中,伸了伸懒腰,仰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明日便是十五了,今日的月亮已接近满月,格外的耀眼。 “想说什么便说,还是说血已经堵着你的嗓子眼儿了?看在咱们也算相识的份上,你若是死在了零陵,我拿永州城最好的棺材敛你,算是全了情谊。” 站在池时身后的周羡脸一黑,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痒了起来,他猛地咳嗽地了几声,无语地说道,“大可不必。” 他说着,看了看池时的脊背。 他算是发现了,池家不管是好竹还是歹笋,高矮胖瘦,一个个的倒是挺得十分的板正,看上去堂堂正正的。 “骆驼若是打小便练胸口碎大石,驼峰也能压得跟门板一样平。” 周羡一听,哈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怕池时的肩膀,瞥了瞥他的胸前,“的确是瞧着比我平坦些!好在是胸口碎大石,若是脸碎大石,那你们岂不是都要变成饼人?” 池时呵呵一笑,抬脚便朝着周羡踹去。 周羡虽然有病在身,但那也是“打虎英雄”出身,哪里这般容易中招?他身形一闪,手中的折扇朝着池时的脑袋捶去。 池时往后一仰,一个倒钩凌空腿,踢向了周羡的下巴。周羡见状,收了笑意,这打人不打脸,池时这厮竟然不守江湖规矩! 二人越战越酣,嗖的一下便上了屋顶,你一拳我一脚的互殴了起来。 “你虽然自负,但小菜一碟什么,未免炫耀得太过低级,不像你。”周羡一拳,朝着池时的眼窝子锤去,嘴中念念有词道。 到现在,他还记得在那天字第一号房里,池时提着一桶鳝鱼来炫富的天秀之举。 “我何时炫耀了?”池时颇为疑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周羡冷笑出声,你看,来了!池九爷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炫耀! “乔二郎并没有实话实说,大半夜的,戴着面具出门,反倒引人注意。你最后问他,若是抓到了屠夫,他的回答是否还是如此,乃是试探。” “他在害怕。屠夫没有抓到,他能够做出当街把醇娘割喉之事,便能够杀其他人报复。可这不是他最害怕的。他真正害怕的,是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一日没有抓到,那么,他们就不敢说真话。” 所谓的互助杀人的七个凶手,不过是幕后之人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他能够知晓这么多人的秘密,并将他们攒在了一起,便有能力,在棋子背叛他之时,杀死他们最重要的人,来当做报复。 乔二郎,认得那个人。 池时并不意外。 周羡这个人,在查案方面,并不像是他如今展现出来的一般,只会捧哏,在一旁围观。她并没有忘记,这个人,其实是在京师重地,执掌刑罚,统领三司的九千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角色。 她知道的东西太少,是以并不能够推断出周羡的目的。 “没错。剩下的几个人,都遭人胁迫,若追问起来,同乔二郎无异。为今之计,是要等。凶案并没有结束,朝着县衙的红点,迟早要在固定的时刻降临。”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陈县令把我的小菜一碟放出去了,那个幕后之人,下一个要杀的,便是我。届时,所有的谜底,迎刃而解。” 她说着,一个黑虎掏心,朝着周羡攻去。 周羡却是没有动,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轻轻地摇了起来。 池时一个急刹,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周羡瞧着好笑,随即也跳了下去,手头的折扇摇得越发的欢快,“陈大人办事当真麻利。” 陈大人得了楚王赞扬,那绿豆眼一缩,几乎在脸上,都要瞧不见了,他激动地弯下了腰,“您过奖了。我……我……都是九爷安排得好。” 这话一出,陈大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周羡闻言瞥了池时一眼,“既然同其他人无关,你便让他们都散了,先回去罢。” 陈大人地腰弯得更低了,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诺”,一个转身小跑了出去。 那些衙役们,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疑地将押来的人,一一送了乔家人所在的屋子里,甚至包括刚刚从风月楼的锦被里捞出来的朝月。 “你们将池家的其他人,也送回去罢”,周羡吩咐着,见那柳蓉要说话,对着她摇了摇头,“看顾着孩子。” 柳蓉脚步一顿,看向了乔二郎,乔二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蓉娘,你们先回去罢,按照我之前说的做便好了。” 柳蓉眼眶一红,抱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孩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乔家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从衙役单独把他们从人群中揪出来开始,他们便什么都明白了。 池时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有神态,同乔二郎描述的,并无二样。 第一桩案子,是大骷髅酒馆的酒博士,代替赌鬼的母亲,溺死了收债的混混昆二;第二桩案子,是赌鬼的母亲,代替乔二郎,勒死了秀夫人;第三桩案子,乔二郎代替李得珍,毒死了她的弟弟李得宝; 紧接着,第四桩案子,李得珍代替花娘朝月,将法慧和尚推下了山崖;按照这种顺序推断,第五桩案子,代替醇娘用毒针在街头扎死陈大人的妻妹芸娘的人,应该是花娘朝月。 然后是第六桩案子,醇娘代替屠夫,烧死了她出轨的妻子;第七桩,屠夫代替酒博士,用石头砸死了大骷髅酒馆的掌柜的; 第八桩,也就是今日方才发生的,乃是意外之举。是醇娘前来告状,却被屠夫灭口。 池时想着,看向了酒博士,问道,“你将昆二灌醉,推下粪坑时,他是醒着的,还是未醒着的?” 那酒博士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池时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抬起头来,露出了好看的丹凤眼,嘴唇抿了抿,“不是醒着的,醒着我打不过他。” 池时眯了眯眼睛。又看向了那李得珍。 第四十三章 杀鸡用牛刀 池时抬起手来,指了指周羡,“你用尽你最大的力气,冲撞他一下。不用担心,他薄得跟纸片似的,连三岁小儿,都能把他给撞飞了。” 李得珍一头雾水,颇有迟疑,可她一抬眼,瞧见池时那黑黝黝的眼睛,心中一颤,猛地朝着周羡冲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若是不按照眼前这人说的做,会死。 李得珍像个发了疯的牛犊子,猛地朝着周羡冲撞过去,周羡身形一晃,看向了池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池时也跟着轻轻一叹,这一声叹息,叹进了李得珍的心里,她转过身去,看着池时,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手轻轻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 …… 一直到翌日黄昏,池时都没有再审问过他们。 零陵的杀人案,被破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这座老城,好似一瞬间又复活了过来似的,街道的两边,明显要比昨日,热闹了许多。 天马上就要黑了,若是按照之前杀人的规律,再过一刻钟,便是第九桩命案要发生的时间,如果池时预料得没有错,真有第九桩命案的话。 县衙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一群衙役,摇摇晃晃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他们的脸红得公关一般,混身都带着酒气,拥簇着中间两个小白脸儿。 那二人身形单薄,被众人挤得几乎贴在了一块儿,脸上都带着薄晕,显然喝了不少,一晃一晃地,仿佛门前被风掀起的春联。 “九爷,您真是神了!这回若是没有您,我们零陵,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是啊,九爷,我都叫我婆娘,收拾了准备回乡下去了,这下好了,案子破了,今夜下午,那屠夫也被抓住了。我可算是能够睡……睡睡……” 说话的人,喝多了,舌头突然打起卷来,睡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哈哈的摸着头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兄弟们都赶紧回罢,让九爷同周公子早些回后衙歇着去。他们两个不惯喝酒,你当跟我们这些糙老爷们似的,酒缸子里泡大的,赶紧的赶紧的,别拽着了。” 张捕头打了个酒嗝,挥了挥手,左一个右一个的抓了人,就往外头拽。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群衙役便作鸟兽散了去。 池时捏了捏眉心,身形晃了晃,巷子口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这打更的,可真烦人……”她说着,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台阶去。 张捕头一听,撸起了袖子,冲了出去,“九爷不喜欢那……不喜欢那打更的,我我我……给你把他打走。” “你们这群后生,就是腿脚灵便,倒是把老夫一个人,落在后头了。陈大人瞧着您难受,叫我给你拿了醒酒药来,搁在舌下,一会儿就舒服了。” “他们那群大老粗的,平时灌人灌习惯了。我头子以前在这做仵作的时候,没少被抬着出去。” 跟过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的脚上缠着白色的布条儿,手中拄着拐,走起路来,有些不太便利。 “这零陵县衙,来了池家的仵作,老头子啊,这回当真可以搁家中,做个田舍翁了”。 池时接过醒酒药,望口中一拍,扶着门框,揉起头来,这老头子,便是大兄池瑛同她提过的,在这零陵做了三十年的赵仵作。案子发生后不久,他摔了腿,便卸了这个担子。 这才有了这么一个空缺,叫池冕抢先一步,再是横插一杠子的池惑,几经辗转才到了池时手中。 一旁地周羡,被冷风这么一吹,哇的一声,走到那老仵作旁边的草丛里,吐了起来。 赵仵作瞧着,好笑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池时,轻声说道,“池仵作现在如何了?” 池时晃了晃脑袋,“晕得很,我先回去歇着了”,她说着,朝着赵仵作那边倒去。 赵仵作一惊,伸出两只手来,一把扶住了他,拐杖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池时站不稳,索性往那门槛上一坐,靠着门框,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池仵作别在这里睡着了,我家就住在那牧云桥东头,以后池仵作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去那里寻我。我虽然不如你本事,但到底比你多吃了几年饭。” 他说着,弯下腰去,捡住了地上的拐杖,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掌风袭来,那一巴掌之力,宛若千斤巨石,将他瞬间压趴在了地上。 赵仵作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一扭头便见周羡的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背上,嫌恶的拍着自己的手。 “早说了我做不来戏子,更是千杯不醉,你让我呕吐,分明就是瞧着我爱洁净,故意为难我。当真是小人之心。” 坐在门槛上的池时,站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见自己矮了周羡几分,亦是伸出了一只脚,踩在了那赵仵作的身上,“旁的你也不会,你也就会呕血了,你不呕谁呕?” 周羡见他理直气壮的,牙都痒了,脚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你当真是杀鸡用牛刀,就这么个糟老头子,也值得我们这般?” 池时惯常诚实,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以为是个金疙瘩,没料到是个驴屎。害我衣衫上沾到了灰。” 她说着,摊开手来。 先前拍进嘴中的那颗药丸,好好的躺在她的手指缝里。 她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蹲了下去,在那老仵作的耳边晃悠了几下,“呈堂证供。你飘了!明明可以更厉害的。果然,这世间,能与我池时做对手的,尚未诞生。” 老仵作一听,死死的盯住了池时的眼睛。 池时见状,将眼睛也瞪大了几分,“除了胸口碎大石外,比睁眼睛,我也没输过。” 站着的周羡一听,耳根子微微一红,他刚刚是发了疯,才同这种啥都相比的幼稚鬼计较! “就你那牛眼睛,睡着了眼皮子都盖不住,旁人还以为你睁着。” “那是比不得你,眼皮子耷拉着,往下一扯,睡觉的时候,被子都用不着了。”池时淡淡地回到。 听到头顶上的对话,赵仵作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开审(加更) 池时说完,朝着衙门正对着那条巷子看了过去。 昨日,那绣花的醇娘便是在那里,被人割了喉的。 不一会儿,那里果然响起了脚步声,只见先前还一脸醉意的张捕头,推搡着一个更夫,便走了过来,“九爷,你要的人,抓来了。” 他说着,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赵仵作,顿时大骇,“九爷,赵仵作在这零陵县衙待了半辈子了,他家中富裕,年轻的时候,也曾中过秀才,若是一直考下去,未必不能做官。” “可他就是喜欢这个。他……”张捕头说着,有些激动起来,“他为人正直,零陵人都管他叫赵正公……零陵以前有一起冤案,已经结案了,赵仵作坚持了整整八年,方才帮人翻案。” “替人洗刷了冤屈……他,他,他,他怎么可能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 张捕头说着,声音越发的小了些。 今日这个局,乃是池时吩咐了他,一早布下的。她说这幕后之人,是挑衅官府来的。这么多案子,没有一件,同他有直接的利益关系,那么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是在比试。 他想同官府查案的人,证明自己远比他们聪明。他自视甚高,担心对手发现不了这是他设下的考题,特意降低了难度……这便是为何,明明可以毫无规律的杀人,他偏偏要强制有序。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红点儿,便不会停。这场比试的句号,一定是要有正面对决的。 所以,池时故意高调,通过衙役的口,把他轻松破案,并断言七名凶手已经全部归案,不会再有凶案之事,传得人尽皆知,传到凶手的耳朵里。 把凶手精心谋划的比拼,贬低得一文不值,言语之间,极近羞辱。凶手十分自傲于自己想出来的这种杀人手法,像这种人,便是那周瑜,对付他,就是得用诸葛亮的气得他吐血大法。 他一定会在今日,来县衙,杀掉瞧不起他的池时,告诉他,谁才是最厉害的人。 所以,醇娘是在申时死的,那么今日酉时,出现在池时身边的那个人,便是凶手。 池时的厉害,他已经见识过了,并且深信不疑,可是赵仵作?怎么会是赵仵作?衙门里的所有的人,几乎都是赵仵作看着长大的,谁刚进来的时候,不是受过他的照拂…… “人不可貌相,看着良善的人,未必就是好人,看着凶恶的人,也未必就是坏人。” 池时说着,拍了拍适才坐在门槛上沾上的灰,朝着衙门里头行去。 站在门内的久乐,走了出来,轻车熟路地从周羡脚底下扯出赵仵作,押着他便追了上去。 …… 公堂一早就准备好了。 那些红着脸踉跄走的衙役是真醉了,可坐在上头的绿豆眼县令,却是假醉。在原本应该站衙役的地方,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人。 正是昨日夜里,池时关在那间屋子里的凶手。 赵仵作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环顾了一下四周,艰难的对着陈县令拱了拱手,“大人,赵某一把年纪了,今日同池仵作头一回见面,为何要杀他?” “分明就是先吃了我的解酒药,然后将一早夹在手指缝里的毒药拿出来,陷害于我”,他说着,看向了池时,“年轻人想要破案的心情,我十分的理解,可你才来了一日,案子便有了重大进展,假以时日,何愁抓不到幕后之人?做假案,可不是仵作该做的事情。”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顿了顿,盯着池时的眼睛,又说道,“而且,就算我是那个攒局之人,那又如何呢?” “我不过提供了一条船,让七个苦命人,一起说说话而已。他们杀了人,可我一个人也没有杀。大梁律里,可没有说,同人说话,也是有罪的了。” 他说着,勾了勾嘴角,扬起了下巴,“更何况,你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那个人。” “哦,就这?”池时拍了拍身上的灰,“城中可有擅长毒道的郎中?拿这瓶子里的毒药,同芸娘所中之毒,对比一下,定是会发现是同一种毒。” 池时说着,看向了赵仵作,“我在验尸的房间里,瞧见过你的东西,摆放得十分的整齐。那放尸体的台子,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的。” “你为了精准的在那个时辰杀人,用的一定是见血封喉的毒,让我立刻死。这种东西可不是随处可见,你要弄到两种迥异的,可不容易。” 见赵仵作变了脸色,池时又是一击,“你在这里待了三十年,留下了不少卷宗案子。去翻上一翻,九成九有同样被毒死的人。倒不是说是你毒死的,你不过是拾人牙慧,学了去而已。” “否则,一个冤案翻案要八年,做了三十年仵作,才东拼西凑的,想出这么一个局来。说你是榆木脑袋,那榆木疙瘩都嫌磕碜。” 赵仵作手一紧,硬着头皮说道,“那倒是验了再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的废话,直接抛出了一声惊雷,“你刚才说错了,幕后之人,并非没有杀人。屠夫的妻子,不是醇娘杀死的,而是你杀死的。” 池时说着,不理震惊的赵仵作,走到了乔二郎的身前,“屠夫,仵作,打更人,全都抓住了。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乔二郎没有接话,垂下了头去。 池时并不恼怒,若有所思道,“赵家的确是在零陵有权有势,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这里做了三十年的仵作。” 谁来做仵作,乃是县令自己个说了算。三十来年,她就不信,没有一个县令,有那么个熟人仵作,想要安排进来。可这么多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赵仵作。 其中之滋味,细品可见一斑。 “不多,若是仵作没有被抓,他还能借赵家的势,可现如今,赵家连撇清都来不及。” “池仵作不必为难乔二郎了,我一个外乡人,我来说便是。攒局之人,就是赵仵作。轮到我杀人的时候,我本想学前头的,在她的吃食里下毒,可赵仵作,给了我一根淬了毒的针。” “他说每一种杀人的手法,都只能用一次,所以我就拿了,按照他说的。在街上扎了芸娘的手指,把她毒死了。” 第四十五章 漏洞百出 池时循声看过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风月楼的花娘朝月。 虽然已经换了囚服,可她说话体态之间,依旧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风尘气。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我扎完她之后,大约只行了百步,她便倒地身亡了。我当时也犹疑过,只不过,旁人完成了我的心愿,我没有道理,让别人的心愿落空就是。” 她说着,突然笑了笑。 “左右,我如今这般活着,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池时说回了视线,又看向了那赵仵作,“现在,人证也有了。你安排醇娘去杀屠夫的妻子,可是她迟迟动不了手,所以,你便自己出手,放火烧人。醇娘到的时候,船已经起火了。对吗?”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又偏头,看向了乔二郎。 毕竟,乔二郎说过,醇娘去寻过他,那时候,他吞吞吐吐的,有许多的未尽之言。 乔二郎咬着嘴唇,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家娘子柳蓉,在闺阁之中时,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跟着醇娘学过刺绣。这还是在她成为绣楼大师傅之前的事情了,是以几乎没有人晓得。” “定亲的时候,醇娘曾经远远地见过我。那日在船上,她认出我来了。就在她被杀的前一日,她悄悄地来同问我,问我是不是亲手杀了人?” “她说的,跟池九爷说的,一模一样。芸娘死了之后,赵仵作也找了她,让她假冒屠夫娘子的姘头,约她游湖。提前准备一条小船,上头淋了酒,等那屠夫娘子一上船,便点火烧死她。” “可她临出门的时候,被人绊住了,误了时辰,等她去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 乔二郎说着,疑惑的看向了池时。 毕竟,他因为担心被报复,没有对池时说过这件事情,而醇娘死无对证。衙役们去查,肯定能查到有人目击她在现场附近出现过,简直就是黄泥巴落进了裤裆里,百口莫辩。 池时又是如何知晓的? 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池时解释道,“醇娘在来报官之前,已经定好了小船,要同她的义女也就是小徒弟,一块儿前往岳州投亲。他们金银细软,什么都准备好了。” 这是张捕头去查问回来说的,池时当时便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一开始,想岔了,醇娘她不是来自首的。 是什么给了醇娘自信?自信她进了衙门的大门,说了这么一桩可怕的案子,还能够去岳州?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是无罪的。虽然有人帮她杀了陈大人的妻妹,可她自己不曾动手杀人。 “一开始我也只是有所怀疑,但是昨天晚上,我在审问你们的时候,你们回答的那些问题,让我越发的肯定了这一点。” “赵仵作想要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杀人。可是,你们都只是普通人,下手的时候,也会害怕,会出岔子。可这所有的案子,都是看上去拙劣,却十分的完美。” “每一个都好好的完成了。平日里受了委屈,受了苦楚,不敢反击的人,在杀起陌生人的时候,都突然之间杀神附体,像是吃瓜切菜一般,一杀一个准。” “这不符合常理。” 池时说完,看了一眼周羡,这就是那日,大家都去抓人之后,他们在那停尸的屋子里讨论的结果。的确是有人杀人,可赵仵作在补刀。 “我问酒博士,他杀昆二的时候,他是醒着的,还是不省人事的。他说,没醒,我打不过他。” 池时一边说,一边走到了赵仵作的跟前,抬手一拽,直接拽过来他手中的拐杖。这是一根竹节拐杖。 其实就是寻了根大小合适的竹子,打磨光滑了,然后在上头刻上一些附庸风雅的诗词,乍一眼看过去,像刷了绿漆的打狗棒。 “酒博士见昆二在茅房里睡了过去,将他的上半截身子挪了进去,酒馆里头人多,他怕叫人撞见,立马就跑掉了。你一直跟着在看,发现昆二醒了过来,用这根拐杖,戳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死死的按了进去。” “一开始我以为是酒博士随意拿起了放在后院的竹扫帚,直到今日你来陈大人给我办的庆功宴,我才灵光一闪,知晓这就是凶器。” 赵仵作听到这里,脸色再也绷不住了,他死死的盯着迟时,眼神愈发的阴郁起来。 池时不以为意,“仵作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个圆痕。昨夜我试探酒博士,他更是不知道,还有人用棍子戳了昆二。他是杀人未遂,真正的杀人凶手,应该是你才对。” 她说着,将那根拐杖,递给了一旁的张捕头,“你叫池惑拿着去同昆二尸体背后的痕迹对比,一定是吻合的。” 张捕头神色复杂。 昨夜他寻人打听过了池时,知晓了她最近在祐海办下的大事,都说她查案极快,可他完全没有想到,是这般的神速。 她那脑壳,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自己跑得像是一阵风一样,后面的人,再怎么撒丫子跑,也完全跟不上。 “诺。” “每一个凶案发生的时候,你都在现场。因为你十分的自负,控制欲极强,生怕旁的人,没有办法完美的按照你预想的杀人手法去做。” “第二个案子,勒死秀夫人的人,是这位老阿婆,她力气不大,是以当时秀夫人挣扎得十分的厉害,将她的手刨烂了,现在还留有伤痕。” 勒死秀夫人的,是想要杀死昆二的,那个赌鬼的母亲,她听到池时提及她的手,身子一颤,快速的将自己留下了疤痕的手,藏在了身后。 “她力气小,你帮着她一道儿,将秀夫人的尸体,悬挂在了桥上。” 池时说完,看向了一脸和气的乔二郎,又看了看那个孩子李得珍。 很可惜的是,乔二郎用的是自己买的砒霜;李得珍个子小,可冲劲很大,她连周羡都能撞动,就别提盘坐在大青石上打坐,毫无准备的法慧和尚了; 还有朝月,毒针是赵仵作给的,可刺人的人,千真万确的就是她自己。 这些人都是可怜人,池时的心亦不是石头做的,只可惜…… 唯一没有杀人的醇娘,还被屠夫给杀死了。 第四十六章 打脸(加更) 停尸的屋子,同这公堂,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不一会儿的功夫,池惑便拿着那竹拐杖走了进来,对着上座的陈大人拱了拱手,“大人,这拐杖的圆头,同昆二身上的淤痕,是完全温和的。” 正坐在上头,眼睛亮晶晶的听着池时断案,嘚瑟的抖着腿,只恨没有断个花生果盘来的陈县令,有些茫然的看了下去。 他刚想说,你告诉池时,告诉我做什么? 那话到了嘴边,方才惊觉,靠!我是县太爷! 他赶忙正襟危坐,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赵仵作,你教唆他人杀人,又动手杀死了昆二,屠夫娘子,协助朝月杀死了芸娘,又试图杀害池仵作。” “如今是证据确凿,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要说?” 他说完了,等着下头的衙役们跺那杀威棍,等了半晌都没有声儿,方才想起,今日这场戏事关重大,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所以那些衙役们,是当真喝醉了,此时都搁家中躺着醒酒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 陈县令清了清嗓子,张捕头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气沉丹田,叫喊出声“威武”! 池时无语的瞥了二人一眼,她日后若是在零陵当仵作,得与一对憨人共事! “哈哈哈哈!”那赵仵作深知大势已去,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一边笑,还一边骂了起来,“威武什么?绿豆眼的王八羔子,有甚威武的?” 陈县令脸瞬间涨得通红,“你骂谁呢?” “赵仵作,你设这个局,真正想挑衅的人,是我的祖父吧。”池时突然说道。 赵仵作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光幽深地看向了池时,“为什么呢?你祖父同你提过我?” 池时果断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我祖父眼睛生在头顶上,从来不提他看不上的蠢人。” “噗”!周羡一时没有忍住,笑了出声,他立马将手中的扇子抬高了几分,挡住了自己的脸。 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你佯装摔断了腿,就是为了将仵作的位置空出来,想让池家的小辈前来做这新仵作。案子复杂,他们解决不了,自然会往永州城去,请我祖父前来帮忙。” “只可惜,你虽然心狠手辣,布局也还算巧妙”,池时说着,同情的看了一眼赵仵作,“只可惜,太过匠气刻意,一个驴子装了个马蹄子,恨不得到处炫耀,好似自己当真成了一匹马似的。” “有些东西,只有再投胎一回,才可以了。对了,这零陵县最大的棺材铺子,那也是我开的,看在你是我祖父的旧识,又是我的手下败将的份上,可以让你一分。” 赵仵作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真的不适合你。毕竟那周瑜年轻貌美,非鹤发鸡皮老叟所能及。” 站在一旁的周羡,捅了捅池时,“差不多行了,再说血都吐光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池时“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赵仵作,“知晓你很想说你同我祖父的往事,那你说吧。” 站在一角,像是隐形人一般的久乐,闻言突然冒了出来,端了一把椅子,搁在了池时的身后,又端起一杯茶,递了过去,“公子,冷热正合适。” 池时点了点头,滑开了茶盖子,吹了吹,安安心心的喝起茶来。 大堂里又一次鸦雀无声。 周羡看了看自己身侧,那傻缺常康,并不在这里,他就算在,也没有这个眼力劲儿!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愤愤起来,池时这厮,一个乡野小仵作,这排场,这装的劲劲儿,竟然比他这个九千岁还大!简直离谱! 赵仵作感觉到了蔑视,倍感屈辱,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十年前,就是池荣那个老贼,害得我在零陵,做了一辈子的仵作。没有想到,十年之后,我竟然输给了池家的一个奶娃娃,简直就是天道不公!” “我出身富裕,又是秀才出身,本来有远大的前程,可我年少之时,沉迷仵作之事,叛逆果决,一头扎进了死人堆里,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在零陵县衙里,苦熬了二十载。好不容易遇到了一桩冤案,费劲八年功夫,终于翻案,轰动整个永州。当时的永州知州,十分欣赏我,亲口许诺,要让我去州府做仵作。” “仵作虽然没有品级,但去州府,总比一直待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有更大的机会。就在我准备去的时候。池荣突然顶了我的缺。”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亲爹,乃是一品仵作,仗着池家是仵作世家,便轻轻松松的,拿走了我的位置。” “池荣不过是徒有虚名,若非没有本事,你们池家,又怎么会窝在永州不出,回不了京师去。真正厉害的仵作,早就被请去了刑部,大理寺,京师府衙……” 赵仵作说着,激动了起来,“我一直等待机会,可这零陵,就像是被佛光笼罩了一般,明明有那么多怨气,明明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可所有的人,都忍耐着,都是一群孬种。” “我等了这么多年,不说什么震惊全大梁的大案要案了,连命案都没有几桩!成日里就是抓牛找狗!我已经一把年纪,半只脚都进了棺材了,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出了当年之气。” “你说得没有错,我是摆下了这个局,想要让你的祖父,声名扫地。” 他说着,有些苍凉的笑了起来,“可惜,你祖父那个缩头乌龟,连面都没有露。” 池时“哦”了一声,将喝完的茶盏,递给了一旁的久乐,“就这?” 她低下头去,抖了抖袍子上的灰,走到了赵仵作跟前,认真的说道,“我祖父当真不记得,世间有你这么一个人了。不过,我待死人,向来十分的和善。” “你虽然还活着,但同死人也差不离了。告诉你一个令你开心的事,你琢磨了十年的事,我在五岁那年就完成了。”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脚,“真真正正的,把我祖父,踩在脚下。” 她说着,袖子一甩,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了。 案子查完了,故事也已经查完了,至于该怎么审判,那是县令的事,同她一个仵作,没有关系。 “他怎么踩你祖父的?”周羡用扇子拍了拍池惑,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池惑捂了捂脸,“九弟年幼之时,时常惹祖父生气,有一回,祖父大骂他,说你这是拿脚踩我的脸,将我池家的颜面都丢光了!” “九弟一听,原地跳起,一脚踩在了祖父的脸上,然后说,祖父说,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祖父说我踩了你的脸,我若是不踩,岂不是祖父的话,就是谎话了?” “百善孝为先,祖父让我踩,小九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四十七章 公子不笑 周羡终于忍不住,哈哈出声。 就连乔二郎等那些人,也都嘴角上扬,忍不笑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好似这并不是在公堂之上,而是在一个平凡的傍晚,一群相邻坐在门前,说着彼此童年的趣事,就等着天黑了,各回各家。 “那个,诸位官爷,小人可能问一下,我搁巷子口,好好的打着更,不知道犯了何错,被抓来了。”在一片笑声中,一个弱弱地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从张捕头身后的柱子边,传出来的。 他扭过头一看,顿时也惊了,靠!池时莫不是忘记还有这个人了么?要不然抓来了,怎么提都没有提! 张捕头想着,便把这心声问出了口,“九爷莫不是忘记他了?” 池时已经不在屋内,周羡笑够了,站直了身子,“本就同他没有什么关系。池时提一嘴打更的烦人,不过是支开你,叫这老贼瞧着她身边人少了,好出来作案。” “哪里晓得,你倒是想得太多,把这打更人也抓来了。” 周羡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一开始,他同池时不是没有怀疑过更夫。因为凶手有时间上的强制癖好,游走在夜晚的人,往往能够发现更多的秘密,而且更夫出现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不突兀的。 那么,会不会,更夫是代替赵仵作出现的人? 结局让池时非常的遗憾,这赵仵作脑子没有生出山路十八弯,他一根直筋,好不容易扭了七截,实在是扭不动了。还活着的那几个人,在昨夜的问话中,都没有表示出,还有第二人。 张捕头有些囧,池时的确是没有说,叫他把这个仵作抓来,她甚至没有看这人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打更人凶道,“你嗷嗷什么?官府做事自有章法!” 说着,又对着陈大人拱了拱手,“大人秉公执法,这案子来得突然,并未请百姓前来听审,为避免人说,大人徇私枉法,乱用私刑,特让我请了你来……来这里做个见证。” “你不要不识好歹,出去了,好好宣扬一下我们大人的美德与智慧才是!” 打更人瞟了瞟绿豆眼陈大人,又瞟了瞟池时的椅子,虽然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很明显:陈大人跟我似的,都被你们忘记了,哪里有什么美德与智慧? 张捕头说完,讨好的看向了陈大人。 陈大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简直是两眼一黑,若是楚王不在,这马屁他就受了。可楚王还搁那听着呢,这么一来,还不让人觉得,他啥实事不敢,光吹牛了? 陈大人想着,狠狠地瞪了张捕头一眼,心急的看向了周羡,“楚……” 周羡却是温和地对着他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大人脸一红,心中顿时平静了下来。 他已经去过京城,虽然未见过楚王,但是有听过他的传说。 今上脾气火爆,每日早朝的时候,都像是油中浇水一般,炸开了锅。一言不合,就同御史台的那帮子家伙,指着鼻子对骂,听说有一回,直接把一位老尚书,骂得抬了出来。 每每这个时候,下了朝,便会有一群大臣,去九千岁府中寻楚王。楚王性子温和,总是笑眯眯的,他一进宫,劝说几句,今上的气便消了。 满京城的贵女,谁不想做那楚王妃?身份尊贵不说,楚王洁身自好,温柔又体贴,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当真是天上才有的君子。 只可惜,他年幼的时候,遭人毒害,留下了旧疾,时不时的咳血,怕是年寿不昌。要不然的话…… 他只是一个小官,这些都是在京城的茶楼里听来的。可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陈大人想着,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他突然想起,连池时都有椅子坐,楚王却是一直站着! 周羡见状,不着声色的退了一步,拿起扇子摇了摇,转身走出了公堂。 出了衙门,刚行到巷子口,就瞧见一条腿从墙角伸了出来,周羡眼疾脚更快,一跃而起,反手将来人按在了墙上,一低头,发现池时的拳头,已经在他的胸口了。 “我若是用几分力气,你的胳膊就被我扭断了。” “我若是用几分力气,你的胸膛就穿孔了”,池时说着,收回了拳头。 周羡亦是收回了手,没好气地拍了拍胸前并不存在的灰,“你不找地方歇着,在这里堵我做什么?” 池时掏出一条帕子,仔细地擦了擦周羡抓过的地方,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掏出个小香包来,在那地方拍了拍。 周羡…… “祐海有什么?零陵又有什么?祐海那位,是宫里头出来的,你从她的遗物里找到了线索,所以来了零陵。零陵也有宫中出来的人么?” “你在查什么案子?” 虽然最近她一连查了好几件大案,但是这种事情,并非是日常。 现如今,大梁国力昌盛,天下太平,除非遇上灾年,大部分的百姓,都是可以自给自足的。是以这种恶劣的凶案,有时候半年也碰不上一件。 像零陵之前,就已经平静许久了。 是以,能让楚王大老远跑过来的案子,实在是让她十分的感兴趣。 周羡眉头一挑,“你这么想知晓,不若同我一道儿上京去,为楚王府效劳。”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头,淡淡地说道,“陆锦叫我不要随便欠别人人情,这回陈大人这么配合,也是因为他知晓,你是楚王的缘故。” “虽然你只起了小指甲盖这么大的作用,但我也不是不能还你。” 周羡被她气乐了,拿起扇子,轻轻地打了下去。 池时轻轻一别,那扇子便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小指甲盖,还清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却是被周羡给拽住了。 “这里……”周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一阵惊呼声,他扭头看过去,只见常康站在不远处,惊讶的张大了嘴,“天哪,公子,你怎么不笑了!” 周羡一愣,下意识的扬起了笑容。 池时正仰着头瞧他,这一笑,好家伙,百花盛开。她忍不住对着周羡,便打了一个喷嚏。 “你不觉得你……” “池时你给本王闭嘴!” “” 第四十八章 第一时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池时的嘴里说不出好话,这是周羡痛的领悟。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往后跳了一步,狠狠地瞪了常康一眼。 常康一个激灵捂住了嘴巴,随即他眼眸一动,狗腿子地跑了过来,“公子,不笑也挺好的,你小时候,就不喜欢笑。” 周羡抬扇要捶他,他也不躲,又惊喜的看向了池时,“小九爷怎么也来零陵了,我一进城,就听说案子破了,还当时我们公子本事呢!” “虽然恶人抓着了,但也没有几个,敢随意挂灯笼的,巷子口黑灯瞎火的,一路走来,萧条得很。您二位吃饭了吗?我们公子,身子不好,还偏不会照顾自己,时常都不好好吃饭。” “挑嘴得很,不过上回小九爷送的鳝鱼,他格外的爱吃。就是这紫苏,也不知道京师有没有。” 周羡额头上的青筋都要暴起,“就你有嘴,巴拉巴拉的。” 常康嘿嘿一笑,往池时那边缩了缩,“这么晚了,不如小九爷同我们公子,一块儿去吃个饭吧。这零陵城中,有一家酒楼,蛇羹做的格外的好。” 周羡耳朵一动,这常康虽然愚蠢到家了,但倒是歪打正着,同他想到一处儿去了。 他要查的事情,事关重大,非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易同外人道,是以先前,不管池时如何试探他,他都不好多言。 可最近这几个案子看下来,他算是发现了,这厮这么嘴欠,却还没有被人打死,一来是他能打,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有真本事在身。 蠢材还折腾,那叫丑人多作怪;奇才好折腾,那叫天才的烟火气。 周羡心中想着,却是暗自发誓,这话他一辈子,都不夸出口的,现如今池时这人的自信心,已经比祐海县还大了,若是再夸,他还不冲破大梁,整个天地都装不下他。 “公子,常康说的是茱萸楼,那里做蛇羹的师父,是夫人特意寻的一位药师,说是蛇羹,不如说是龙凤煲,里头加了许多滋补的药材,不会寒凉。” “到了冬日,那蛇畜都缩洞里去了,吃蛇羹得提前订上,不过这是咱家的产业,一早我已经叫师父做上了。因为不知道要在零陵待多久,咱们家的别院,在山里头,风景是好,却离这城中有些远。” “是以小的便尚未买宅子,在那茱萸楼顶楼,给公子布置妥当了。昨儿个住在后衙,当真是苦了公子了。” 久乐说着,看了常康一眼,又恭敬地站在了阴影里。 周羡心中一酸,忿忿地看向了常康,什么叫做人比人气死人!这就是! “走罢”,池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昨夜的确是没有睡好,虚目不在,我有些睡不着。” “虚目是谁?”比起心酸的周羡,常康倒是乐呵呵的,“那敢情好,跟着东家吃喝,那还能差得了?” “虚目是我家公子雕刻的一个骷髅人,公子睡觉的时候,会让虚目站在床前。公子说了,温故而知新,身为仵作,就应该对人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甚至是每一根毛发,都如数家珍。” “只有这样,才会听明白亡者想要说的话。有的时候,真相往往就藏在那些细节之中。” 他说着,仰了仰头,自豪地跟上了池时。 自打池时还是个小孩子,他便跟在身边了。哪有什么不世的天才,他们家公子,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拿刀刻出骨头来。 “虚目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可以拆卸下来的。有的时候,公子会将骨头打散了,然后随便抓起一片来,说出这是什么骨头,是在什么地方的。” 同池时并肩而行,走在前头的周羡,听着久乐的话,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一边听着,一边偷偷地打量池时,生得极好的一个人,竟是这样的变态! 久乐越说越是起劲,“有的时候,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碎骨了。你跟着你家公子走南闯北的,应该知晓吧,有的人格外的话,把人斩碎了,到处扔。” “我们公子,能将那些碎骨,拼起来,拼成一副完整的骸骨。当初祐海人见了这一幕,谁人不说我家公子神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我们公子小时候玩的游戏。” 常康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家公子小时候玩的都是琴棋书画,再要不就是练武。头一回练轻功水上漂,还掉进了河里,哈哈,是侍卫拿网兜子,把他捞上来的。” 周羡耳根子一红,轻轻地咳了几声。 一扭头果不其然的瞧见了池时鄙视的眼神,不等她说话,周羡立马说道,“那时候我只有三岁,现在我会水了。” 后头的二人聊得带劲,全然没有注意到前头的二人,久乐哈哈笑了两声,“不会水可不行!一到夏日的时候,我家老爷就会带着两位公子,一块儿去野湖里泅水。” “老爷养了好些猫儿,需要吃很多鱼,父子三人,便搁那水里徒手抓鱼。老爷时常一条都捞不着,就拿着钓竿,搁岸上加油。” “公子对捉鱼没有兴趣,但他能潜得很深,毕竟湖底下,经常会有沉尸。你知晓的吧,就是那种绑着大石头,沉下去的。” “很惨,泡的肿胀得像是发面的馒头不说,还被鱼啃咬的面目全非的。一般的人,看都看不得……” …… “你生这么大,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同验尸有关的么?” 旁的孩子玩七巧板,池时玩的是拼碎骨;旁的人玩的是木雕艺术,池时雕的是骸骨,就连学个游水,都是为了捞河底沉尸。 “难不成,你还会看风水,看哪里藏有尸体?” 池时摇了摇头,“不用我看,有罐罐。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同尸体有关。你还不是一具尸体,我也跟你一起说话,一起用饭。” 周羡一梗,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是滋味呢? “这里不是京城,你若是不想笑,可以不笑。左右笑起来,丑死了。”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到了那茱萸楼前,池时突然又道。 她一说完,朝着那小楼行去,掌柜的显然早就做了安排,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着她,“九爷来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周羡站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常康走了过来,“公子,你怎么不进去。” 他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眸,不想笑,就可以不笑么? 第四十九章 周羡目的 茱萸楼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酒缸子。 一股子浓醇的酒味,铺面而来。 这里除了蛇羹,茱萸酒也是零陵城一绝。虽然这段时日,城中风声鹤唳,但这茱萸楼,依旧是人满为患,大堂里的人,坐得满满当当的。 一个说书的先生,领着个拉琴的小姑娘,正绘声绘色的说着池时破案的神勇之事。跑堂的小二,腰间挂着红色的茱萸嚢穿梭往来。 掌柜的,一路没有停留,直接将池时引上了顶楼,下头那种嘈杂的市井之气,仿佛被通往顶楼的那道雕花木门,整个隔绝在了外头。 屋子里搁着锅子,热气腾腾的冒着烟,一旁的小炉上,已经温好了酒。久乐给了掌故的一个眼色,他便乖觉地退了出去。 久乐拿起铜盆里的热毛巾,“公子,擦擦手。您在这里用饭,我同常康就在隔壁的屋子里。” 池时点了点头,擦了擦手,久乐替她乘好了羹汤,又倒了小酒。便端着那铜盆,拽了常康走出门去,将那门轻轻的掩上了。 “你怎么不在旁边伺候着?常康好奇的问道。 “我家公子喜静,且从不磋磨人,我们自去隔壁用饭便是。” 两人的声音渐远,周羡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他同池时二人,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够听得到,十分的令人窘迫。 而池时相识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尴尬的氛围似的,只埋着头,不停的往自己嘴里送吃食,她的脸皮很薄,随便吃点什么,腮帮子就鼓鼓的,看上去格外的有趣。 周羡清了清嗓子,又顿了许久,再咳嗽了几声,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知晓这世间有没有什么毒,能够让人性情逐渐发生变化么?” 池时一愣,抬起头来,他蹙了蹙眉,“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沈观澜。” 沈观澜是大药师,池时虽然平时也读过很多书,尽量的去了解各种神奇之物,但论毒,自觉术业有专攻,不敢说自己就比沈观澜厉害三分。 周羡摇了摇头,“他不能确定。多半的慢性毒药,在人身体里积少成多,只会让人的身体逐渐的衰败。五石散之类的,常年服用,会让人觉得暴躁。” “但只要不是一次服用过量,也不会突然就死了。而且,五石散用了之后,表现十分的狂浪,厉害的郎中,一探便知。” 他说着,抿了抿嘴,“我说的这种毒,让人像是疯了一样,不对,也不能说是疯了。” “就是……就是原本是性子很温和的一个人,慢慢地变得不像她了,经常大发脾气不说,对身边的人,也时常恶言相向。就秀夫人……好似……好似变成了秀夫人那样。”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羡,“已经确认是毒了么?你来永州,就是查这个的?麻姑是宫里头出来的知情人?你在她的遗物里得到了线索,毒的指向地是零陵?” 周羡瞳孔猛地一缩,惊骇的站起身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坐了下来,苦笑出声,“池家有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还待在这永州?” 池时哦了一声,“我阿爷怕我去京城断完一个案子,便得罪了所有权贵,然后害他掉了脑袋。” ……周羡无语。 池家老爷子这话,还真是不无道理! 虽然他没有应答,但是池时已经从周羡的反应当中,看出了她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有。但是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池家头一个仵作,其实并不是我曾祖父,只不过他是头一个闯出了名堂来的罢了。我们池家很多年前,就有人做仵作了。” “是以在家中的书房里,有很多记载着奇闻轶事的书,还有先祖的手札,都是他们在验尸查案时候的一些遇到的事情。” “其中就有提到,永州有一种很罕见的蛇。它的七寸之地,有一个斑纹,看上去很像是人心。中了这种蛇毒的人,被毒了心,会性情大变。” “便是佛祖被咬了一口,那也会变成堕佛。这种蛇毒,无色又无味,仵作也没有办法验查出来。但是,这是传说之中的事情。” 池时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我在永州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种蛇,更别提遇到这样的案子了,是以也不知道先祖的手札中,提到的这种蛇毒,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羡一听,激动起来,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池时将酒盏满上了。 又朝门口看了看,见并无人偷听,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我来永州,明面上是我楚王府里的老仵作,要归家了,我想来池家寻一个新的仵作。” “暗地里,是因为一桩涉及到宫中的旧案。”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说旧案也不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做是一件案子。” “我打听到,当年那人亡故之后,她身边的宫人,全都被遣散出宫了。我探访了很久,方才查到,其中一位叫红翎的,来了永州,就藏在祐海县,那个人如你所料,就是麻姑。” “我在麻姑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个空心的金手镯。那里头,藏着麻姑这些年查到的一些事情。她同我一样,怀疑她的旧主,是被人给害了。” “她认为一个名叫青靛的女婢有问题。青靛同红翎一样,都是那人身边的大宫女。青靛的家乡,就是零陵。” “红翎查到,那青靛本名姓赵……” 池时眉头轻蹙,“是赵仵作那个赵家人?” 周羡点了点头,“没有错。可是青靛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回来过这里,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们打听过了,永州离京城天高皇帝远的,赵家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还在暗地里吹嘘,说他们有一位姑奶奶,是宫里头的红人。” “而且”,周羡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帕子,将那帕子摊开,里头放了大约一个小手指节大小的玉镯子碎片,“而且,我在红翎的遗物里,还发现了这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十分郑重的用手帕包着,我猜想应该是非比寻常之物。” 第五十章 达成交易 池时接过那碎玉,用帕子捏着一角,对着灯光,仔细的看了看。 这镯子虽然只剩一小截了,但便是不懂玉石的人看过去,那也知晓,这东西绝非凡品。应该是宫中贵主戴过的。 玉这种东西,碎掉之后,其价值不如金银。红翎这么慎重其事,要不是旧主遗物,意义非凡,要不就同案情,有莫大的关系。 她想着,拿到嘴边闻了闻,上头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红翎认为是青靛给你说的那个贵人下了毒。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先祖手札中,虽然提过他遇蛇是在零陵以西,青靛是零陵人,无意中得知这事儿,也不奇怪。” “但知晓,并不代表,就是下毒之人。” 池时说着,顿了顿,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认真的说道,“我先前问你是否已经确定贵人是中毒,所以才导致性情大变,最后亡故。” “是因为,通常人的性情大变,极有可能是颅内生有异物。” 后世这种情况十分的常见,稍微喜欢看一些“我心悦于你,但我身患绝症”的话本子的人,都知晓。可这时候,郎中们了解得就未必这般清楚了。 周羡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也是你先祖的手札里记载的么?” 池时并没有正面回应,“不说颅内。就说有的人,身上也会莫名其妙的鼓起一个肉瘤来,郎中称之为岩。这是你肉眼瞧见的,在你肉眼瞧不见的地方呢……” 池时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个仵作,在没有验看尸体的情况下,必须把方方面面,各种情况,都预想到。这不是顺着你的思路,来断言。”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首先要这三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一个人开了口,后头的人,都依从他先入为主的观念。那么这就不是三个臭皮匠,而是一个臭皮匠了。” 池时说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周羡,又将小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茱萸酒,喝起来暖烘烘的,让人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你若真想我派上用场,弄清楚真相,最好的办法,是开棺验尸。” 不过,池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明白得很,周羡虽然没有说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是能够让他追着不放的,极其有可能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先帝的元后。 元后在生下周羡后不久,便病逝了,先帝封贵妃张玉为继后。张玉同先皇后在闺中便交好,进宫之后,亦是元后的铁杆支持者。 张玉做了皇后之后,待周羡兄弟视如己出,至今都传为佳话。这些都是题外之话。 池时想着,垂了垂眸,历朝以来,她就从未见过,哪位皇后会让仵作来验尸的。 周羡想要查明真相,又谈何容易? “池九,不如你同我一道儿去京师罢。你阿爷说的问题,有我在,就不是问题。整个京城当中,就没有比我更权贵的权贵了。即便有,谁敢轻易动我的人?” 周羡沉默了片刻,突然激动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池时的手。 池时看了看,他的手指格外的修长,一看就很适合抚琴。若是变成了枯骨,那指节都比寻常人的要长一些,一定十分的好看。 她想着,伸出手来,掰开了周羡的手,面无表情的开了口。 “再动手动脚,直接掰断了。” 池时说着,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背,“不去,我照看我阿娘。” 周羡一愣,眼眸一动,“我听说了,你堂兄将要娶国公府的女儿,你祖母同你阿娘,都是要上京城喝喜酒的。你哥哥要去考春闱,若是得中,我可以帮忙,将你哥哥留在京中。” “左右你父亲是个闲人,到时候你们一家子不是照样可以在京城里团聚?” 见池时若有所思,周羡立马又趁热打铁道,“你祖母为人不好相与,总是要你母亲在她跟前立规矩。你虽然厉害,但这内宅女人之事,你也没有空时时刻刻盯着。” “你祖父还在永州任职,那你祖母也不好去。你们一家子去了京师,你母亲岂不是轻松了。” 池时眼睛一亮,这的确是她的一桩心病。 姚氏做生意很厉害,也志不在内宅。可如今这世道,一个孝字压下来,不说吃什么大亏,总归是要受累受气的。若是能够同祖母离得远些,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你这般本事,留在永州那也是埋没了你。不光如此,有你祖父在永州府里坐镇,你也不好压过他去。你随我去了楚王府,天下所有的案子,只要你想查,就没有你查不得的。” 周羡见池时越听越精神,心中默默的鄙视了自己一番,他这番模样,简直像是引诱小肥羊的大灰狼,不对,池时并非是什么小肥羊,他应该是黑心羊。 可是,那案子他已经查了很久了,这回麻姑死了,线索又断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池时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仵作,没有之一。 即使他嘴欠,即使他动不动就打人…… 可是,他能忍。 池时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什么意思?” “我也有一个要求。我想要查我阿爹当年遇袭的旧案。你既然将我家中查得一清二楚,自然是知晓。就在我出生那一年,在我阿爹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突然血淋淋的被人抬回来,虽然命捡回来了,但是身子也彻底的垮了,整个人都变得心灰意冷。我问他,他不说。” “那会儿,池家就在京城。他不开口,定是牵涉众多,我若是要查的时候,你得为我助力。有仇必报真君子,我池时这辈子,从来不吃活人的亏。” 周羡一愣,有些讪讪地。他的确是查过池时,就在他在面摊上给出那块楚王府的令牌之前。 他虽然看重有才华的人,但也不是什么样的人,都敢收到楚王府去。京中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像是这永州,虽然民风彪悍,凶杀仇杀不断。 但真刀真枪的干,远比暗箭伤人,来得要让人轻松许多。 “不必在意。我也是看在你是楚王,手握清白印,方才想随你北上的。若非如此,一个滚字早就送给了你。” 周羡的眼角抽了抽,“有些话,真的不必说。” 即便我是楚王,你也无时无刻不把滚字写在脸上,真的! “池时,我应承你。我也希望,你有一日,能够帮我查清,我想要的真相。” 周羡看着池时的眼睛,重重的许诺道。 “好”。 第五十一章 告别祖父 话一说完,周羡顿觉腹中空空,那锅子里蛇羹的香味,直扑入鼻,让人垂涎三尺。 他拿起勺子,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盛满了一碗,心中又骂了几句常康。 池时不喜欢人伺候,久乐都给他装汤布菜,他打小儿就锦衣玉食的,那家伙倒是好,拍拍屁股甩手就走掉了。 “年关将至,我已寻到仵作,不便在永州久留,不日便要回京。你家去准备一二,与我同去罢。”周羡喝了一口羹汤,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这一暖,嗓子眼又觉得痒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侧到一边去,猛地咳嗽了起来。 池时将手中的碗一放,站了起身,抬手对着周羡的背后猛地一击,周羡身子一晃,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无奈地说道,“你这一掌也太狠了些,便是不吐血,都要被你打得吐血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朝着屋子的一角行去。因为她要住在这里,久乐早早的便将她的行礼,卸了下来。她走了过去,掏出锁来,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木头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白瓷瓶儿,在周羡面前坐了下来。 “你吃这个试试,上回给你的秋梨糖,也得吃。” 周羡眉头挑了挑,“这是什么?” “补身子的药。我阿爹以前都起不了榻,常年用这个。现在虽然只能摸猫钓鱼,但好歹还活着。”池时说着,恋恋不舍的看了那药一眼。 周羡见状,立马将那瓶子抢了过来,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虽然永州偏僻,不比京城的铺面贵,但他来这么短短几日,已经发现,池时之富,难以想象。他舍不得的,那定是珍贵之物。 “之前在祐海的时候,你为何不给我?” 池时深深了看了周羡一眼,周羡一个激灵,举起了双手,“我知道了,我不配。” 池时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我约定尚未完成,你若死了,我找谁要账去?” 她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拉开了门。 周羡朝着门外看去,那久乐不知道何时,已经恭敬地站在门口了。 “不在零陵了,先去永州城,明日一早回零陵去。” 久乐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公子稍等,我这边收拾行李,然后牵罐罐。” 池时嗯了一声,转身看了一眼周羡,微微颔首,“你有什么事,便尽早办。后日一早,从祐海出发,上京。那蛇,我会叫人盯着。” 周羡拿起扇子,半遮了脸,“你去永州做什么。” “去告诉我祖父,便是我得罪了全京城的权贵,你也会扶住他的脑袋,不让他掉下来。” …… 池老爷子穿着中衣,一脸惺忪的看着眼前端坐的池时,他举起手来,想要一巴掌拍过去,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啪的一下,拍在了桌面上。 “孽障,你瞅瞅都几更天了?惑儿正直,那零陵的案子,不是他破的,断不会按到自己头上。他早前已经来过了,说是要把那零陵仵作一职,让与你。” “把你那点子小肚鸡肠收起来,别学了那商人习气,识不得大体。” 池时听完,也不端着了,翘起了二郎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池惑确实正直,这零陵的缺儿本是池冕的,他怕池冕这根萝卜太瘦,填不了零陵的天坑,这不把池冕送去了岳州,自己跳了进去。” “舍己为人,正直无私,真是祖父的好孙儿。” 池老太爷捂了捂胸口,“孽障,你大半夜的将我唤醒,就是来气我的?” “我不过是把祖父夸奖池惑的话,扩了扩。这分明是在拍您马屁,哪里气了您?”池时惊讶的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池老爷子。 “我来是同你说一声,我过两日,便要随楚王上京。楚王府的老仵作告老还乡了,正好有一个空缺。我可以去,但你知道的,只有我阿娘管得住我,阿娘也去。” 池老爷子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那耷拉的眼皮子,一下子像是被人扯上去了一般,“楚王看中了你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他可有给你信物?” 池时面无表情的掏出在面摊上,周羡给她的那块楚王府的令牌,朝前一扔,池老爷子一愣,抬手一抓,撞在手心中生疼。 但是他并未顾得,将那令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 过了许久方才目光锐利的看向了池时,“你这是同我在谈条件?” 池时没有应声。 池老太爷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你可知晓,当年我们池家为何要从京城退回永州,我又为何这么多年,不起复去京城。以我池家先祖余威,我去京城谋一个仵作之职,十分的容易。” “这里没有外人,祖父也不必往自家脸上贴金了。咱们池家,除了曾祖父,也没有什么别的值得提及的事,值得提及的人,这还不说明问题么?” “曾祖母病逝,池家所有人回永州丁忧守孝。人走茶凉,祖父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也想像话本子里的主角似的,风光的回归,亮瞎人眼,吊打以前的仇家。” 池老爷子抬手想将手中的令牌扔出去,但一想这是来自楚王府,便又立马放下了。 “化生子,你是要气死老子!” 池时不以为意,就池老爷子这嗓门,再活三十年没有问题。 “只可惜,咱们根基太浅,祖父病故,参天大树连根拔起,如今京师之地,已无我池氏立足之地。就算去了,也只能够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被人赶回来。” “回去一次站稳了,那叫王者归来;一次又一次被人赶出来,那叫丧家之犬。” 池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 “叫你说中了。”他想着,心中又五味杂陈起来。他有五个儿子,九个孙子。这么多人里,他骂得最多的,便是池时……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扎人不扎心。池时说话之所以这么气人,就是因为他说的每一句刻薄话,都是真的,戳中他心中最痛之处。 他可以随时回去,甚至可以混得如鱼得水,可是他没有一个能够撑得起的子孙。他已经老了,等他百年之时,池家又该如何呢…… 第五十二章 家族荣光 “你去罢,你阿娘也可以去。但是,池时,你要张嘴之前,想想你阿娘,想想瑛哥儿。你是一时痛快了,可京城里,随便掉下一块砖来,那砸死的就是个官儿。” “这人十之八九都是小肚鸡肠的,就算他们报复不来了,可你阿娘,你哥哥呢?” 池老爷子说着,神色复杂地将那块令牌交还给了池时。 他的五个儿子,长子同次子都中了进士做了官,这事儿若是放到旁人家中,那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只有他记得,池家是个仵作世家。 他的父亲拿一辈子,才换来仵作亦能考科举的荣耀。 做人不能忘本,池家人也不能够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在我的儿子辈里,我先属意你二伯,他年少之时,聪明又机灵,是一个很好的仵作,可人各有志,我看得出来,他一心想做官,他有那个命,中了进士。” “后我属意你阿爹,他天纵英才!”池老爷子说着,眼睛亮了几分,“以前的他,就同现在的你一样。只可惜,他宛若那精致的点心,看着名贵,却不堪一击。” 池老爷子说着,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眼睛黯淡了几分,“到了你这一辈,你前头的几个哥哥们,大多数都资质平庸,撑不起池家。” 即便是他如今手把手教的池惑,那同池时相比,都是一个地一个天,差得太多了。 “直到你出生……” 池老爷子说道这里,眼皮子跳了跳,说出的话,都带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并非老眼昏花之人,以前池家辉煌的时候,他也见过了尔虞我诈。池时的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是,他就像是一把双刃剑。 这个孩子,可能会把池家带上顶峰,亦可能让全家人的脑袋搬家。 池时就像是一颗尖锐的璞玉,不打磨好了,只会伤人伤己。可是,他打磨了这么多年,这厮非但死性不改,反而还变本加厉。 “你小时候,还不会功夫的时候。我还揍过你。” 后来,待她拜师学艺,习得神技之后,他这个做祖父的,时常被反过来揍。池家有这么个孽障,尚没有被气得满门灭绝,简直就是祖宗保佑。 于是他选择了池惑。池惑没有池时天才,可是他能学,至少他认为可以。 可这一回,零陵的案子,事实证明,他太过强求了。 “祖父说这么多作甚?大半夜的,我都困顿了!”池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昨儿个没有虚目在,她委实睡得不好,这会儿听老头子嘟嘟嚷嚷,东扯一句,西拉一句的,都困了。 池老爷子酝酿出来的情绪,瞬间没了,他跳了跳脚,怒道,“你这个孽障!老子对你真心,简直就是喂狗。” 池时摇了摇头,“祖父,狗喜欢肉骨头。” 池老爷子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池时难当大任的原因。 他不但嘴贱,还没有心。 池老爷子骂骂咧咧了几句,转身开了箱笼,从里头翻找了半天,翻出了一块玉佩来,递给了池时,“这块玉佩,是英国公的。当年英国公卷入了一桩案子,被人指认成凶手。” “全靠我才救了他一命,替他证明了清白。英国公给了我一块玉佩,约定同池家结为两姓之好。虽然是吃酒之后才说的,事后我瞧着他也有些后悔。” “左右你脸皮厚,把英国公家的小姐娶回来,你在京城,也算是有了依靠了。” 池时身上的汗毛的都竖了起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果断拒绝,“不要!” 这简直太惊悚了! 她想着,补充道,“英国公我听说过,全家都是五短身材,骨相极差。不能忍!” 池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恨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不好好学武艺,不然现在就能把池时暴揍一顿! 他冷笑出声,“你还能挑!就你这德性,日后同你那骷髅过一辈子好了!” 池时认同的点了点头,“祖父,他叫虚目,既然您已经同意了,那不日我便娶他进门,日后他便是您的孙媳妇了。” 池老爷子将那玉佩一扔,骂道,“给老子滚!” 池时伸手一抓,看了看那玉佩,有些犹疑。 “别看了。本来就不是真要你去娶人家的小姐,你一上门,英国公府的小姐夫人,还不哭天抢地?” 池老爷子自嘲的笑了笑,“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嫁给穷坳坳里来的土女婿。但是你若是拿这个换英国公保你一次,他不会拒绝的。” “你去了京城之后,但凡得罪了人,都赖在楚王身上。他是皇帝的亲弟弟,自然兜得住。实在是赖不了了,就去赖……就去找英国公。” 池老爷子说着,突然正了正色,“总之,池时,在你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不要折了,更不要把池家拖到泥坑里去。” 他已经老了,池惑还要很多年,才能成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仵作。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是池时,已经是他手中,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后一个筹码了。 他想着,转过身去,又从自己的床边,拿起了一本泛黄的书。这书一看就被人时常的翻阅,都毛了边了。 “这是你曾祖父留下来的手札……” 池时眼睛瞬间亮了,她一直想看这个。可是池老爷子不待见她,总说她年纪小,不要好高骛远,从不肯给她看。她原本想要拿楚王的事,来换这个的。 可思来想去,还是阿娘脱离魔窟更重要,便没有提。 没有想到,铁公鸡竟然拔出毛来了! 他表现得太过明显,池老爷子人老成精,一下子便看出来了,他面色一黑,伸出的手往回转,可他哪里是池时的对手,等他回过神来,那书已经落入池时的手中了。 只见这厮话都不说,扯出凳子,挑亮了灯光,坐下就翻阅起来。 池老爷子怔了怔,他算是有些明白,池惑是哪里比不上池时。 “曾祖父的字这么丑的么?”池时嘟囔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只见池老爷子的门打开了,池时被推了出来,“给老子滚!孽障,这是老子誊抄的!滚回你房间自己看去!老祖留下的遗宝,岂是随便给你看的!滚!” 池老爷子吼完,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池家要完…… 池时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忠言逆耳。” 第五十三章 一起上京 池时一走,夜瞬间安静了下来,这般时辰,整个永州城里,怕不是没有几个尚且醒着的人了。 外头黑漆漆的一片,明日指不定是要下雨的。 池老爷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整个屋子里,都是他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走到桌前,想要倒一杯水喝,可目光一触,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只见在那小桌上,放着一方镇纸。玉质差得若是再逊色一线,它就应该叫做砖头,的的确确,它既不是时兴那些雕竹画翠的镇纸,更不是惯用的威猛狮子,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长条儿。 池老爷子伸出手来,摸了摸那玉石镇纸,轻轻的一划,镇纸瞬间变成了棺材…… 那棺材镇纸底部的裂缝,被人用金镶嵌了起来。这匠人的手法极其老道,仔细来看,只觉得这底下是原本就存在的金色线纹,让这平平无奇的东西,一下子变得高贵了起来。 这是他十六岁那年,他的父亲送给他的。 他一直搁在书房里,直到池时九岁那年,再一次惹恼了他,他抓起桌案上的镇纸,就砸了过去。刚一出手,便后悔了。他内心里一直把那孩子,当做是池家最后的希望,所以对他格外的吹毛求疵。 镇纸砸在了墙上,棺材的底部,四分五裂的。 就好像他对池时的期望一样,也变得四分五裂。那一日起,他便将池惑带在身边了。 这些事情,虽然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可是好似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得他以为自己个,从一开始,选中的便是池惑。 这方镇纸,除了于他而言,有几分特殊的含义外,并没有多大的价值。镇纸碎掉之后的那个生辰,他收到了十来个新的镇纸,每一个都远比这个名贵。 池时竟然将它修好了。 池老爷子坐了下来,盯着那镇纸看了许久,终究是一声长叹。 …… 一进祐海的地界,连小毛驴罐罐,都变得精神了起来。 “家中怎地乱糟糟的?”甫一进二门,池时便觉得不对劲起来,家中的丫鬟婆子,跑来跑去的,看着是忙碌得很。 “九公子,这不京城的砚哥儿,开春便要娶妻了。老太太说了,咱们要一道儿上京去,今年就在京城的宅子里过年了。没有公职在身的女眷先行,也好去帮个手,给长房贺喜呢。” “砚哥儿说的那可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当真是给我们池氏长脸面了。” 那婆子说着,喜气洋洋地扭起了大屁股,还东施效颦的掏出一方帕子,捂了捂嘴。 这婆子池时识的,是她祖母院子里的粗使妈妈。 “原来老妈妈姓池啊,倒是同我一个姓。”池时说道,面露惊讶之色。 婆子一梗,讪讪的敛了笑容,“倒是九公子,不是去零陵了么,怎么就回来了?莫不是惹得老爷子生气了?” “老妈妈何时嫁给我祖父,做了我祖母不成?倒是管起我来了。” 婆子脸色大变,腿一软,跪了下来。 池时没有理会她,大摇大摆的朝着姚氏的院子行去。 那婆子见他走远了,方才慌慌张张地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在附近,方才收敛了笑容,停止了摆胯,低眉顺眼地走了。 “时儿怎么回来了?” 池时进门的时候,姚氏正坐在屋子里看账册,见他突然回来,惊喜的唤出了声,随即摆了摆手,让正在收拾箱笼的丫鬟婆子下去,有些懊悔的说道,“早知晓你祖母这么早要去京城,便叫你哥哥别一个人上路了。” 虽然大梁算得上是十分太平,但古往今来,哪里就没有劫道的了?池瑛一个人上京,总归是叫她有些忧心。 “等你哥哥春闱结束了,我便在京城里给他相看一门亲事,待事情定了,再回来。本想叫人给你送信,不想你自己个回来了。” “你在零陵可还好,怎么瞧着瘦了些,可是被人欺负了?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事情,就去永州城里,找外祖父,还有舅舅们撑腰,不要怕麻烦他们。” “一家子人,总是越麻烦,越亲近。” 池时没有开口,她喜欢听姚氏絮絮叨叨的说话,像在冬日里坐到了烤火炉边一样。 “上回你小舅去,没有择到什么好铺面,这回我去正好。这永州咱们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已经置办了够多的产业了。再买多了,反倒是极大的风险,万一遭了什么天灾,那便是血本无归。” “京师就不同了,那里有来有往,没有砸在手里的理儿。” 姚氏说着,拨了拨碳火,随即又笑道,“瞧我,恨不得将这两日的新鲜事儿,一股脑的倒给你。说走,也没有那么急。你祖母是去给砚哥儿撑腰的。” “她一面舍不得那点子棺材本儿,一面儿又想打起肿脸充胖子,挑挑拣拣的。拿进去摆出来,这一折腾,不定要几日。” “你还没有说,你怎么回来了。” “阿娘,我要去京城了,明日便走。楚王想让我给他当仵作。”池时说着,有些忐忑的看向了姚氏,她虽是穿过来的,但姚氏待她,那真是掏心掏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是姚氏不乐意去,她便去辞了楚王。 姚氏一听,果然蹙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方才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你若是个真儿郎,阿娘定是为你得到楚王赏识而大喜。可偏生……你站得越高,他日世人知晓你真面目,你便摔得越疼。” “旁人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我倒是宁愿你平庸幸福,一生无忧,做个田舍翁。” 见池时要张嘴,姚氏又轻摇了头,“可知子莫若母,我们这一家子,都是一个脾性,倔得很。一旦下了决定,那是非做不可。就像是那扑棱的蛾子,哪怕前头是火坑,也会义无反顾的扑上去。” “当年阿娘就是想着,谁说女子不如男?男子能做那陶朱公,我为何做不得,并因为这个,方才选择嫁给了你父亲。时至今日,阿娘也没有什么资格,阻拦你去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情。” “你盼你小心小心,再小心些。世间多是庸人俗人,便是有朝一日,你败露了,人人都来嘲讽你,踩你,你也不必在乎,更不要觉得自己有错,因为你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若是有这样的觉悟,那你便去好了。” 第五十四章 怪异庄子 翌日一大早,祐海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枯败的荷塘上,雨水落下,溅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梨涡儿。 南地的雨,总是缠缠绵绵的,一下起来,便像是老天爷来了月事似的,没有个三五日,见不着太阳。这场雨,一直到夜里,都没有停。 官道之上,两辆马车一路呼啸而去,溅起了一摊泥水。 周羡躺在马车里,迷迷瞪瞪地睡着,一个翻身,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着了,他伸出手来推了推,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眼,简直就是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骷髅头,正躺在他的枕便,直挺挺的看着他。那黑漆漆的两个眼窝里,冒着阴郁的绿色幽光! 周羡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身,整个人睡意全无。 他忿忿的扭过头去,看了看在骷髅另一边,呼呼大睡的池时,恨得牙痒痒。 永州这里没有了线索,京城里远没有想象中的太平,他一早便同池时说好了,要尽早回去,否则的话,待得久了,难免让人想到什么,打草惊蛇。 周羡本就艺高人胆大,出远门也只带了常康一人。这回有了胸口碎大石高手池时加入,更是百无禁忌,撒丫子赶起路来。这会儿荒郊野外的,也没有寻到合适的客栈,便在马车上歇了。 “喂,你家虚目的头掉了。” 池时睫毛轻颤,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扭头一看,顿时生气起来,“为何虚目睡觉的时候,都朝着你睡,而不是朝着我睡?” 周羡无语,这还需要问? 池公子也不瞅瞅你睡觉的样子,跟猴王醉酒似的,胡踹一通。也就是这骷髅人结实,不然早被他踹得七零八落了。 而且……骷髅朝着你睡,还是什么福气不成?这福气,本王一点都不想要! “马车狭窄,后头的马车空着。不如我们把骷髅兄,放到后头同毛驴兄同住?”周羡裹着被子,说话都带了鼻音,这南地的冬日,真是刺骨的寒冷。 那湿冷之气,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直往骨头缝里钻。 池时被他这么一折腾,也清醒了不少,“这是我的马车。哪里有蹭座之人,欺负主家的礼儿?” 坐在外头驾着车的常康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羡瞪了马车壁一眼,“别笑了,寻个住处吧,倒也没有这般着急。” 常康嗯了一声,“公子,我瞧见灯火了,前头应该有个庄子,咱们一会儿,去那庄子上歇脚。” 周羡松了一口气,一咕噜,又倒了下去。坐过了池时的马车,他是绝对不会再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去了。 遥想今日清晨,他在官道旁的大柳树下,瞧见那祐海城中,驶出了个黑棺材时,那震撼与晦气……池时的马车,与常人的十分不同,又宽敞,又长,有四匹骏马拉着,十分的威风。 就是马车壁光秃秃的,什么花纹也没有雕刻。远远看去,就是一具黑压压的大棺材。 白日里倒不觉得有甚,可到了夜里,这简直就是一个小房子。完全足够三个人,并排躺在里头睡觉,十分的嚣张。 而他的马车,要不蜷缩着躺着,要不腿伸出去半截…… 池时哼了一声,将虚目的头装好了,也躺了下去。 “虚目眼睛里是什么?为何会发光?”这么一折腾,周羡已经半点睡意也无。他长这么大,除了亲哥哥之外,这还是头一回,同旁的兄弟,躺得这么近。 奇怪的是,池时这个人,虽然嘴欠,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可信,是个正人君子。 他同沈观澜一块儿长大,可贵族多私癖,又有错综复杂的立场,便是再好,那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池时来了精神,“两颗夜里会发光的小石头罢了。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想案子的时候。想到哪里,便用这种小石头来标记。这两颗是最大的,通常而言,头骨很硬,砸死人一般都砸出了个大窟窿。” “这两颗我一直用来标记脑袋的伤的。我做了两个细细的钩子,能够插进骨缝里,是不是很有意思?” 周羡嘴角抽了抽,转移话题道,“你们池家,又没有爵位。这四匹马拉的大车,是不是违了制,不合规矩?若是去了京城,怕是要落人口舌。” 池时头一转,黑黝黝地眼睛看向了周羡,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他们只会认为这是楚王你的马车,毕竟我只是一个穷山沟沟里来的仵作。楚王违制了么?” “没有。” “他们若非说是我的,那就告诉他们,这不是马车,这是我的棺材。我这棺材,一没有雕龙,二没有画凤,也没有用什么贵重的金丝楠木。有何用不得?” “这人有旦夕祸福,我担心自己喝口水就会死,随身带着棺材,用骷髅人陪葬,有何不可?” 周羡沉默了许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说得不对,但我无言以对。 “以后谁惹恼了我,我就请他用饭,你作陪如何?我是楚王,他不能不来。” 池时摇了摇头,“没兴趣,他若是死了,你可以叫我去。” 周羡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好!” “公子,池公子,我们要进庄子了”,马车外传来了常康的声音,“不过,小的瞧着,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一个急停,拉车的马被拽疼了,嘶鸣起来。 周羡同池时对视一眼,开了马车门,跳了下去。 马车外灯火通明,一个个穿着厚袄的乡人,举着火把,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了起来。 在马车头前,立起了路障,一个生得孔武有力,长满络腮胡子的壮汉,嚷嚷道,“我们村子里有事,不能进外人。几位还是立即调转车头,莫要久留才是。” “若是不听劝诫,可别怪乡亲们不客气了。” 雨淅沥沥的下着,池时的脚一落地,便沾满了泥,庄子的地势高一些,雨水一条条的汇集在一起,流了出来。 池时没有理会那壮汉的话,拿起火把,照了照,又深吸了几口气,皱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小白脸儿,风都吹得起,不要让我们动真格的。咱们素未平生,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方才好言相劝,我再说一遍,我们庄子不许进外人。” 池时抬起头来,直面那壮汉,认真的说道,“怕我们进去,就看到你们庄子里,刚死的人了么?” 第五十五章 族中诅咒 村民们听到这话,顿时群情激愤起来,他们将火把往旁边的妇孺手中一塞,齐刷刷的拿出了锄头、镰刀,朝着池时围拢了过来。 “你诨说什么?什么死人了!我们村可没有死人!再不走,就别怪我们掀翻你的马车!” 池时神色丝毫微变,这样的情况,她见得多了, 她抬手指了指蜿蜒流下的雨水,“血水都流出来了,看来死状十分的惨烈。你们没有闻到么?整个庄子口,都是一股子血腥气,雨都盖不住。” 那领头的壮汉面色一沉,挡在了众人跟前,“乡亲们稍安勿躁。” 他说着,又对池时同周羡说道,“两位,就在我们庄子前头二里地,有个高家庄。你们不如去那里留宿罢。说实在的,我们村中今日祭祖,正在杀鸡宰羊,乱糟糟的,当真是不便待客。” “好话我已经说了,这位公子若是还满口胡话,那我们当真要不客气了。两位是个过路客,何必纠缠?” 那壮汉嘴上客气,面色却是不善,这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周羡瞧着,赶忙伸出手来,去拽池时,可到底晚了一步,这厮走路带风,那气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见她伸手一拨,竟是硬生生的从那群人中,分出了一条路来。 不等人回过神来,她已经跟个鬼似的,冲进了庄子里。 村民一片哗然,站在后头的,扭头就去追池时,以壮汉为首的站在前头的,纷纷对着周羡怒目而视。周羡生得白净,又一副病态的样子,像是那夏天的花朵儿似的,雨点一下来,就能将他砸个稀碎了。 池时是个硬茬子,他就被当作了软包子,周羡无奈的收回了去抓池时的手! 他就知道,这个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唯我独尊!我行我素! “刚才进去的那个,是个仵作。他的本事,你也瞧见了,你们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得过他。更何况,他还有我在。” 周羡说着,伸出手来,夺过一把锄头,用力一掰,那锄头柄便断成了两截。 壮汉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他们都是普通的庄户,平日里种地挖土,有个二把子力气,可当真是不会功夫。 “若真是祭祖,那些老弱妇孺,现在应该在里头,准备贡品,何至于听到了点动静,全村人都跑了出来。分明就是这庄子里发生了惨案,他们不敢待在里头,对吗?” “而且,现在半夜三更的,你们全村人都不睡觉,全都拿着锄头镰刀……”周羡说着,看向了壮汉的脚。 那壮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惊得立马跳了开来。之前那小白脸说得没有错,血水已经流到他的脚边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庄子里头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阮东,让他们进来吧。这小公子是池家的。” 围着周羡三人的村民一听,立马让出了一条道来。 周羡无奈的摇了摇头,撑着伞走了进去。 站在他旁边的常康,嘿嘿一笑,“公子,在这地界,你的名头,还不如池仵作好使。” 这个傻缺!周羡咬了咬牙。 那个叫阮东的壮汉,跺了跺脚,也跟着走了进去,“实不相瞒,我们这村子,被人诅咒了。你们若是进去了,出不来,可别怪我们。” 听到诅咒两个字,村民们脸色一白,互相都靠近了一些。 周羡走到庄子门口,仰头看了看。两湖之地,民风异常彪悍,偏远之处,锁关自居。像这种在官道上的村庄,却甚少有以门墙遮挡的。 便是有些历史的老庄子,顶多也是立个牌坊,炫耀一二。可这庄子,立着一人半高的大栅栏,走进一看,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影壁。 周羡皱了皱眉头,血腥味便是从这影壁上传出来的,他往前一步,穿过影壁,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在这里。” 周羡听到池时的声音,猛的一回头,险些没有被眼前的场景,给恶心吐了。 只见那影壁上头,挂着一具女人的尸体,血水汩汩的从她的身上流下,那猩红的颜色,像是流不净一般。 池时举着火把,正盯着那尸体看着,口中念念有词,在她的身侧,站着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叟,他杵着拐杖,见到周羡来了,冲着他点了点头。 “我们这个庄子,叫做阮家庄。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姓阮,沾亲带故。我是阮家的族长,名叫阮正,我们阮家庄,世代男耕女织,倒也和乐。” “只可惜,大约从三年前开始,我们村子,便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一到这一日,便会有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在这影壁上吊死,一尸两命。” “这一回,我们将所有怀有身孕的妇人,都关进了宗祠边的厢房里,反锁着。可万万没有想到,我那不争气的孙女阮英……” 阮族长说着,掏出了帕子,擦了擦眼泪。 那壮汉阮东见状,立马走了过来,怒道,“阿爷你乱说什么?我阿妹最是听话守规矩!村里的人,谁不知道,她同陈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来年就要成亲。” “陈绍走商,已经走了几个月了,她肚子里,怎么可能有孩子……” 他说着,愤怒的看向了庄子里的男丁们,“要是让我知道是谁,祸害了我妹子,老子把他的脑壳割下来。若不是那个人,害得我妹子有了身孕,她怎么会被诅咒选中。” 他的话音刚落,举着火把一直看的池时,冷冷的说道,“你把脑壳割下来之前,能不能先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池时说完,纵身一跃,脚轻点在影壁上,伸手一捞,将那阮英的尸体抱了下来。 阮家庄的人,齐刷刷地惊呼出声,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去拆了块门板来,齐心协力的将那阮英抬了上去。 阮老族长红了眼眶,“将阮英的尸体,抬到我家中去,操办后事吧。明年,将村中的女眷,全部送到村外头去。在寻个厉害的道士,将这诅咒除了。” 池时闻言,冷笑出声,“我放下来的尸体,谁准你们抬走的?你们这一老一小,自认是死者的亲属,说起话来,倒像是路边的王八似的,一顿瞎咕噜。” “一句诅咒,一尸两命,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么?” 阮老族长脸色微变,“池仵作乃是祐海的仵作,我们阮家庄,并非祐海所辖。老朽让你们进来,也是想着,你们是贵客,这天色晚,又落雨,让你们歇个夜,明日再走。” “你们并非姓阮的,还是莫要插手我们阮家之事了。池仵作年纪轻轻,还是莫要胡乱说话的好,不然得罪了神明,降下惩罚,那就不妥了。” 池时听完,若有所思。只见她伸手一捞,又将那门板上的阮英尸体捞了起来,纵身一跃,又挂了回去。 满场寂静。 池时脚尖轻轻一转,伸手挂在那影壁上,对着那尸体说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非我不愿意让你遮风避雨,你也瞧见了,我便不赘言。世间哪有什么诅咒,不过是废物的托词罢了。” 第五十六章 你别说了 这影壁极高,在上头,一字排开三根凸出的圆柱,柱身上雕刻着五谷石纹。 而那阮英,正是被麻绳勒住了脖子,吊在正中间的那根柱子上。她的身体紧贴着墙,鲜血顺着墙面流下。池时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手臂,唏嘘的摇了摇头。 从死者的僵直程度来看,她死去至少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影壁虽然高,村民不会功夫,可若是有心将她放下来,搭梯子亦是可以。 “池仵作,这样对待死者,未免有些太过不尊重?” “那对活人这样做,应该挺尊重。你若是也想挂着,我可以帮你。”池时看向了说话的阮族长,语气中充满了跃跃欲试。 阮族长被她看得腿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做得出,将他拎起,挂在影壁上的这种事。 雨小了许多,池时懒得再理会他们,径直的验看起了尸体,“死者阮英,头部无外伤。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舌头外张,面呈紫绀,表情痛苦,初步判断,应该是窒息而亡。” “指缝里有一些黑漆漆的泥,没有留下皮屑或者血迹。” “是上吊而亡的么?这影壁这么高,阮英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在把自己吊死在上头?”周羡听着,皱了皱眉头。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跟池时似的,可以飞檐走壁。上吊自杀,怎么着也得有个踮脚的地方,才能死。可若是有人杀害,又是怎么让阮英站在这影壁面前,套住她的脖子,把她吊上去的? “都跟你们说了,是诅咒啊!是诅咒!去岁,我媳妇儿,就是这样的,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就吊在了上面,可怜我儿子,已经六个月了,就这么硬生生的没了……” 不等池时回答,人群当中,已经有一个人,捶胸顿足的哭了起来。 他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身上的袄子,破了一个洞,瘸着一个腿,说起话来,一颠一颠的。 “当时,是阮英跟陈绍第一个发现的,她拿了梯子,跑上去,把那麻绳割断了,我媳妇掉了下来。诅咒,诅咒,一个接一个,庹菊死了,我媳妇张棠替她梳的头,第二年,我媳妇死了!现在……阮英也死了……就是诅咒啊!”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诅咒之术?便是有,那也是大能之人……你们这村子,是大梁的中心么?还是诅咒你们断子绝孙之后,他就能够继承阮家的皇位?” 阮族长一听,这回当真是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你你你……我们无冤无仇,你何苦还害我们全村人头落地……你可别说了……你下来……你要验,要查,都随你……” “我们阮家庄就是一个穷土洼洼,老汉我也就能够勉强度日……你你你,你可别说了!陛下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池时呵了一声,一把揽住了阮英的腰,跳了下来,将她放在了阮家人准备好的门板上,“寻个干净的屋子安置好了,在我验看完之前,不要动她。不然……” 她还没有威胁,那些村民都一个激灵,“诺。” 池时无语,“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么?冥顽不灵。” 她说着,不放心地给久乐使了个眼色,久乐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站在一旁的周羡,实在是忍不住了,拿扇子捂住嘴,走了过来,“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你哥哥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还是你生了个长嘴巴?” 周羡身子一僵,嘴巴不自觉的缩了缩。 缩完之后,耳根子一红,心中懊悔起来,呸呸呸,他何为要听池时的鬼话! 他想着,扭头一看,只见池时已经蹲在了那影壁上,不知道作何。 周羡皱了皱眉头,轻身一跃,也跳了上去,“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么?” 池时点了点头,“死状惨烈,接连三年,都有孕妇,在这里个地方吊死。若非大仇,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倘若是只有一个,或者集中在一段时日,那还有可能是流匪。” “可是三年,选在同一日,杀的都是一个村子的人,还有诅咒的的流言传出,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凶手就是附近的人,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个村子当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村民。” “选择孕妇,就更有深意的,这个凶手,很有倾诉的欲望,他在强烈的提醒村民,他的杀人动机。”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族长的亲孙女死了,挂在壁上这么久都没有人把她放下来。也好不想追究,只想草草掩埋了事。村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想着去报官,这个村子,很有古怪。” 池时说着,拿着火把照了又照,因为下了雨,有很多痕迹,都被雨水冲洗掉了,找起来,格外的费劲。 “我一开始,以为凶手在别处杀死了阮英,然后再趁着村民都围在祠堂那里保护村中怀孕的女眷时,偷偷的将尸体挂了上来。 可是,当我看到阮英的尸体时,我确定,这个地方,的确就是阮英死亡的第一现场。她被吊上去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周羡听得认真,突然他脑子灵光一闪,“因为她手指甲里的泥灰么?”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有错。” 池时说着,指了指影壁,“这影壁上,撰写着阮家庄的来龙去脉。她手中的黑灰,是因为勒得难受的时候,用手指抠影壁而造成的。” “这也是我觉得有些古怪的地方,人一旦有什么地方,被异物缠绕,十分的难受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去看,去将异物拿开。阮英没有用手去挠脖子,抓绳子,她却是在痛苦的抠墙壁。” “她知道自己会被吊死,且不打算反抗。” 周羡手中的扇子一顿,“这么说,倒像是自杀了,可这又绕回去了,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是怎么爬到这上头来,吊死自己的呢?” “还有,你之前的分析。三年每年一起,应该是他杀。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啊!找到了!”池时突然顿住了脚步,将那火把,往影壁上靠近了几分。 周羡忙凑过去一看,只见在那影壁的一个缺缝里,卡着一根鱼刺粗细的麻绳线头。 第五十七章 自愿赴死 “这里怎么会有麻绳的碎屑,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麻绳是套在石柱上的。石柱离影壁的顶端,还有一定的距离。上面可没有麻绳。” 周羡说着,好奇的拨了拨。 他记得很清楚,毕竟池时把人家的尸体,抱下来过两次,那麻绳在阮英的脖子上系着,都没有落在地上。 “虽然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种诡异的情况,反而是最有可能出现的。” 池时说着,拍了拍周羡,“你站到下头去,就正对着阮英刚才站的地方。” 周羡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乖乖听话的站到了下头,他仰起头来,问道,“你要做……” 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一根鞭子从天而降,那鞭子前头圈了一个圈儿,像是草原上的套马杆似的,朝着他的面门直奔而来! “池时!”周羡咬牙切齿,脸上的笑容再一次没有绷住。 他一个闪身,躲了开来。 池时眨了眨眼睛,“你躲什么,我在告诉你,阮英是怎么死的,虽然很诡异,但是是行得通的。只有有一根麻绳,然后提前打好结,套好圈儿。” “假设阮英如同你一般,站在地上,然后脖子上套好了绳索……像这样……” 池时说着,将自己的鞭子,往影壁的另外一边甩过去,“绳子很长,绳子底端的第一个圆环,是个死结,套住阮英的头。在这个圆环上头,隔一小段距离,在打一个结。上头这个结,是个活结。” “然后,有一个人,在影壁的另外一端,拉绳子,将她拽上去,越往上去,活结的口便越收越紧,直到第二个圆环,完全套在了那个圆柱上,绳子便不会动了。阮英也死了。” “影壁那边的凶手,用梯子爬上影壁,剪断了绳子。可是因为他拽绳子的时候,绳子同影壁的顶端摩擦,留下了一部分的麻绳碎片。”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我在跳起来抱阮英的时候,发现了绳索的端口十分的整齐,这是被人割断的。而且,我抱阮英的时候,仔细看了,在她的头发里,有一些绳索的碎屑。” “有人在她死了之后,把绳子割断了。” 池时说着,也不顾周羡了,猛地跳了下来,蹲在地上,拿着火把靠近墙壁,凑近看了起来,“你快过来看!” 周羡一听,三步并作两步的凑了过来,之间那影壁上,仔细看去,有指甲刮出来的划痕。但是因为先前血迹斑驳,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多亏这影壁上的字以及画,都涂得黑漆漆的,所以划痕方才这般明显。你说得没有错,阮英的确是站在这个地方,被人拉绳子,拽上去的。” “她十分的痛苦,手指甲在墙面上一路刮了上去。可她并没有反抗,她同凶手是相识的,且自愿赴死。她为何要如此做?” 周羡说着,心情无比的沉重。 池时来了兴趣,她目光炯炯的盯着周羡问道,“你怎么知道,阮英是自愿赴死的。说不定这墙面上的指甲刮痕,是因为她不想死,想要拽住墙,让凶手拉不住她……” “虽然结果是徒劳的,但她也可能是在以这种方式自救。” 周羡一愣,“刚才不是你说的么?若非自愿赴死,下意识的会去拉扯脖子上的绳子……” 这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你就变了! 池时没有说话,她一跃而起,将那顶端的麻绳碎片,小心翼翼地夹了起来,用一个油纸包着,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待平稳落地了,方才清了清嗓子,“做仵作也好,断案也罢,都不能有先入为主的想法。我们需要找到各种可能性,然后用证据,来剔除那些不正确的推断。” “你们这些假面贵人,不都喜欢插花来凸显自己的气质么?这就像你拿着剪刀剪花一样,将不必要的枝节,不正确的预想,一个一个的剪掉,剩下的唯一的那个,便是答案。” “就像一具尸体的舌骨断裂,最有可能是被人勒死的,但也不能排除上吊自杀的可能。” “现在多想无益,咱们去验尸。” 池时说着,大步流星的朝着村中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周羡,颇为无语,分明就是你变了!这是狡辩!还有谁是假面贵人? 阮英的尸体,被安置在了阮家祠堂旁边的一间干净的小厢房里。 池时进去的时候,尸体前只有一个女人守着,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小袄,就静静地看着尸体发呆。见到池时进来了,那个女人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 她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点什么,到底什么也没有说,给池时鞠了个躬,便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了。 “公子,按照你的吩咐,谁都没有动。刚才那个,是阮英的母亲陶氏,她一直坐着,也没有说话。阮家其他的人,并没有来。”站在一旁的久乐,忙解释道。 池时点了点头。 “公子,那我先去安顿住处,让罐罐吃个饱饭。”久乐说着,退了出去,掩好的房门。 池时并未多言,掏出剪刀,便剪开了阮英身上的衣物。 “你来看这个,死者的手腕上,有多处刀痕,她曾经想过要割腕自尽,不过被救了回来。”池时说着,抬起了阮英的手,在她的左手上,新伤旧伤,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根据刚才那个拄着拐的人说,他媳妇张棠去岁吊死的时候,是阮英放她下来的。这么说来,阮英应该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周羡瞧着,皱了皱眉头,心情愈发的沉重起来。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很多的秘密,而阮英的秘密,似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咦……这个……”池时说着,突然声音抬高了几分,她快步的走到了阮英的脚边,“大腿内侧有两个点儿,伤口泛黑得厉害,应该是被蛇咬了。” “阮英在死之前,被蛇咬了”,池时皱了皱眉头,且不说如今是冬季,蛇在冬眠,阮英怎么会被蛇咬。这个被咬的部位,也十分的奇怪。 她说着,伏下身去,突然猛地转身,“谁!” 此时周羡已经拉开了房门,追了出去。 屋外的嘈杂蜂拥而至,那声音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缥缈得听不清楚,“死人了,死人了,又死人了!” 第五十八章 新的死者(求首订) 池时脸色一变,扯下一旁的布帘子,盖在了阮英的身上。 “公子且去,这里我来守着”。 池时对着急吼吼跑进来的久乐点了点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像她这般跑出来的人,还有许多,整个村子像是炸开了过一样,所有的人,都朝着村子口涌去。 池时像是一条滑溜的鱼,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分开人群,跑在了最前头。 依旧是存在门口的那块石壁上,依旧是那根柱子,上头吊着一具尸体。雨已经停了,夜里头起了风,那尸体被风吹动着,微微地摇晃。 这个人,池时认得,正是之前还同他们说话的那个阮家的老族长。 “族长……族长……族长也被诅咒了啊!” “阿爷……阿爷……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放我阿爷下来!” 所有的人,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个以那石壁为中轴的扇面,在这扇面里,只有周羡同池时,还有说话的那个阮东,三个人突兀的站在中央。 池时深深地看了阮东一眼,“你不是也怕诅咒么?让别人来?别人家祖坟冒青烟,你家祖宗那是气得七窍生烟。” 她说完,一跺脚,挂在了壁上。刚刚验尸戴在手上的手套,都还没有来得及摘。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老族长的鼻息,摇了摇头,“刚死不久,已经没气了。凶手就在附近,甚至就在你们当中。” 村民一片哗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面露出了惊恐之色。 “诅咒,不是说诅咒怀有身孕的妇人么?老族长是男人,男人怎么可能有孕……” 池时眉头微蹙,当然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诅咒。 她抓起老族长的手,仔细的看了看,“指甲缝里,十分的干净,什么也没有。他的后脑勺遭受过重击,血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死者没有任何的反抗痕迹,亦是没有紫绀,吐舌等症状,表情祥和。应该有人将他一击毙命之后,方才将他挂在了影壁上。” 池时说完,一个纵身,跳上了影壁,而周羡,不知道何时,已经蹲在上头了。 “池九,你看,这缝隙里,又出现了新的麻绳屑。凶手把他吊上来的方法,跟吊阮英,乃是同一种手法。这两个案子,都是同一人所为。” 只不过阮英被吊的时候,还活着。而老族长,已经死了。 池时点了点头,照例又将新的麻绳碎片掏了出来,用油纸包包好了。 “绳子也被割断了,就连打的结,也一模一样的。”池时说着,一低头,揽住了老村长,把他从壁上抱了下来。 “去找个门板来,也抬到祠堂去吧。你们也看到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诅咒,是有人在复仇罢了”,池时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们仔细想想,你们村子里的人,以前是不是有人做过什么亏心事。” “这件事,同怀着身孕的孩子有关系,同死去的这三家人,亦是有密切的关系。如果还有其他家的,也参与了,还没有被杀死的,去祠堂找我。” 她说着,声音冷了下来,“不然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还愣着做什么?没有门板,你就背你阿爷去”,池时说着,一巴掌对着那阮东的背拍过去。 阮东只感觉一阵劲风袭来,等回过神来,已经趴在地上了。 池时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只用了一成力,你怎么跟豆腐做的似的?” 阮东从地上爬起来,火气冲天,可看了看池时的铁砂掌,到底咬了咬牙,转头拆人门板去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朝着周羡走去,周羡站在那里,盯着影壁出神。 “池时你看到这个没有,这里记载着阮家先祖的故事。其中有一段很有意思,庚子年大灾,先祖奇木时年七十,辗转至此,服紫河车,连得三子,乃为阮氏源起。” “紫河车……”池时重复了一遍。 此时那阮东已经叫人寻了门板来,将老族长放了上去。 村中连死了两个人,大家都人心惶惶起来,见池时走了,一个个的拔腿往家中跑,反栓上了门。还有一些,连家中都不敢待的,在那祠堂里寻摸了蒲团坐着,不敢动弹。 冬日的天,亮得特别的晚,折腾了这么久,东方依旧没有一丝的亮光。 池时站在厢房的中央,看了看两具尸体,继续验看起来。 “我们不去寻找老族长死亡的第一现场么?在他被石头砸死的地方,应该残留有血迹吧。凶手是村子里的人,你就不担心,他杀完人就跑,然后咱们抓也抓不着了。” 池时眉头都没有抬,“久乐已经去找了,而且,常康一直没有出现,你不是让他暗中观察,谁是可疑之人么?我想他一个练武之人,虽然有些蠢钝如猪,但也不至于,拦不住不会功夫的普通人。”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都叫你猜中了。” “老族长身上都是一些陈年旧伤,他没有被蛇咬,除了头上的那个伤口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一边验尸,一边等。” “我们的出现,扰乱了凶手的计划,他已经没有每年杀一人,故意维持那可怕的诅咒了,而是选择直接动手。妇人死掉的有三个,没有道理,他只杀老族长一人。” “怕死的人,一会儿自然会来,告诉我们我们想听的答案。” 池时说着,又仔细的验起尸来。 周羡没有出言打扰,看着池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他觉得自己出言,那都是亵渎。 这个人,到底是验过多少具尸体,剖过多少人,蒸过多少骨,方才有这般熟手,可他也不过十六岁而已。 他的眼睫毛长长的,眼睛里充满了严肃和认真,虽然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可是周羡却是觉得,池时好似自带了结界似的,孤独的一个人,站在那里…… “池……”周羡的话到了嘴边,就听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池仵作在吗?我有事想要寻池仵作。” “进来罢”,池时应完声,看向了周羡,“你刚刚叫我,想说什么?” “想要把你的结界打破!” 啊呸!周羡一惊,恨不得想要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离开京城太久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做个体面人了! 池时哦了一声,“你何时寻了大仙开了眼,倒是能无中生有了,我看是病得不轻。” ( 第五十九章 主动上门 周羡有些讪讪,好在门突然开了,一个戴着兜帽的人,挤了进来,然后把门给拴上了。 她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生得一张马脸,眉毛格外的浓密,嘴角生了一颗显眼的痣,看上去就是个十分不好惹的人。 一进门,她摘了兜帽,从怀中掏出了三根香来,走到了阮英身前,将那三柱香,寻个地缝插了,又瞥了阮族长的尸体一眼,有些嫌恶的站得远了一些。 尸体盖得严丝合缝的,她只能够看到两个人的脸。 “我叫张春,去岁死的那个,便是我的亲妹子张棠。我们两个,都是从这里往东三十里地的张家庄嫁过来的。小棠人没了的那日,我恰好不在,多亏了阮英,才有人装殓了她。” 她说着,叹了口气,嘴唇蠕动了片刻,又瞥了一眼老族长,像是确认他不会活过来,方才说道,“方才池仵作您在影壁前,说的话,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旧事。” “那会儿,我嫁进阮家庄没几年,刚生了个小子。阮家庄的人,相信吃了紫河车,也就是孩子的包衣,能够长寿。因此,每家每户生了孩儿,那包衣,便会做来,给家中的老人服用。” “我一开始也觉得膈应,可是人人都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算算,应该是十八年前了吧……没错,我十七的时候嫁过来,十九生了我家大小子。那一年冬天,格外的冷。本就年成不好,地里得收成不多,到了冬天的时候,有许多人,都病死的,饿死的。尤其是老人,都病倒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第一个死者庹菊,还有张棠,阮英家的长辈,都病倒了?” 那张春想了想,点了点头,“是的,阮族长同庹菊,张棠的公公,乃是嫡亲的堂兄弟。阮族长家有马车,所以村中缺粮的人,拿了家中压箱底的银子,托他们三人,去城中买粮。” “他们年纪大,在城中有熟络人。他们回来的时候,除了带了粮食回来,还带了一个女人。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了张春。 “那个女人,姓关,大家都叫她关娘子。关娘子生得细皮嫩肉的,穿的也是缎子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庄户人家的女人。她生得特别好看,做得一手好绣活。” “至于是个什么来历,我们也不清楚。如今村中的妇人们绣花,多半都是从她那里拿的花样子。” 张春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池仵作或许不知道,我们这些村妇,最是怕别人多得了一点好处,自己个没得。甭管会不会的,都去张娘子那里学绣花。” “毕竟绣得好的花样子,拿去卖,可能赚不少钱。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村中有胳膊有手的人,都去了,但过不了几日,便没了耐心。那是灾年,温饱都不够,学绣花发家致富,又岂是一日两日,能学出来的。” “到后来,就只剩下庹菊,张棠,还有阮英的姑姑阮杏,常去她那儿了。” 池时见她越怀念,说得越远,忙打断道,“你不是说,那三个老人都病了么?他们是什么时候病的。” 张春一愣,被拉了回来,“一回来就病了,也就是他们家中还算有些底子,方才请得了郎中来看。当时说是去城中买粮,路上风寒入体,怕是不行了。” “不过……”张春神色突然一变,声音也小了几分,她又瞥了那阮族长一眼,声音更低了些,几乎让人听不见了,“后来,关娘子突然早产,就死了。她肚子里怀的那个孩子,八个月了,七活八不活,孩子也没有活得了。” “前头我说的事情,村里上年纪的人,都知道。后面说的,是我有一回,听我阿妹小棠无意间提及的。她说……她说她公公,是吃了关娘子肚子里孩子的包衣,方才救回一条命的。” 紫河车,包衣,指的都是孩子的胎盘。阮家庄的人,相信孩子的胎盘乃是大补之物。 张春说着,嘴唇轻颤,“那关娘子是富贵人家出生的,怀了孩子,还不流水般的进补,什么人参鹿茸的,吃了不少。因此包衣格外的有效……小棠跟我说的时候,也是将信将疑的。” “我们张家庄,可没有这种说法。” 她说着,站起身来,看着阮英的尸体叹了口气,“阿英是个苦命孩子,村里的人,都是同宗,不会随便说话的。我家大小子,在城中谋了差事,我们全家都要搬进城里去了。” “我方才来同你说这些,就当是谢谢阿英替我送了小棠最后一程。而且,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小棠。” 池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周羡,踩了踩她的脚,对待来作证的人,应该如春风般温暖,这厮见谁,都像是个讨债的。 池时瞪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踩了回去。 “你为什么说阿英是个苦命孩子?张棠年纪不小了吧,她去岁还怀有身孕?” 张春一愣,迈开的脚又缩了回去,她坐了下来,皱了皱眉头,抱怨起来,“这事儿我也说过她,一把年纪了,大的那个,都定了亲事了,她这个做婆母的,为何还要怀上孩子。” “可是她性子绵软,事事都听我妹夫的。我问她,她也不说,只说没事,婆家待她极好,甲鱼汤,老母鸡换着花样子炖着给她进补。” “我便就不好再问了。至于阮英……按照阮家那边的亲算,她应该算是我侄女儿。这闺女……” 张春又看了一眼阮族长,犹疑了片刻,说道,“哎呀,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阮英根本就不喜欢那个陈绍,都是她祖父逼她嫁的。” 周羡的脚痛得直抽抽,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么,你知道阮英喜欢谁吗?或者,她平时在村子里,同谁比较亲近?” 张春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村子里都沾亲带故的,我们庄稼人,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姑娘小子,都在一块儿混着玩的。” “只不过,她大了肚子,我倒是没有想到的。你们若是想知道,去问她娘好了,不过她娘是个老实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 ( 第六十章 设局捉人 “村子里有人养蛇吗?或者有捕蛇人吗?”池时又问道。 “没有,阮家庄没有,附近的童林镇上有。我该说的都说了,便先回去了。今日我来之事,还请两位,别说出去了。我儿子到底是姓阮的,莫要因为我一时心软,影响了他的前程。” 张春说完,站了起身,戴好了兜帽,竖起耳朵贴着门,听起了响动,又先开了个门缝,四处观望了一番,见附近无人,这才鬼鬼祟祟的跑走了。 池时同周羡瞧着她这做贼一般的样子,无语的摇了摇头。 “先前窗边出现黑影,我担心是调虎离山之计,便没有及时的追出去。你可看到了什么?” 屋子里只剩下池时同周羡两人,她毫不客气的问了起来。 周羡有功夫在身,没有道理,追赶不上那个黑影。 周羡摸了摸鼻子,“让你失望了,还真没有追上。那人滑溜得很,跑起来飞快。我先前以为他有轻功,但观察了一下,倒又不像,像个猎人。” “这庄子的地形我不熟悉,他七弯八拐的,就没有影了。去影壁那边的村民太多,一会儿他便淹没在了人群中。” 周羡说着,顿了顿,“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想要引我们去影壁那儿的。他穿着斗篷,看不出是什么人,比你要矮一点,看身形应该是男的。再多我就没有来得及看了。” 池时哼了一声,今晚是雨夜,没有月光。大家经过了阮英之事,身心俱疲,都家去熄了灯。村子里不像城中,喜欢家家门前挂灯笼,的确是乌漆嘛黑的,难以看清。 即便心中能理解,但她嘴上还是说道:“哼,这村里,多半的人,都是男的。” “咳咳,猎人……蛇……你没有觉得,我发现了一个关键之处么?阮英被蛇咬了,冬季还有蛇的,除了专门捉蛇的捕蛇人,还有猎人。” 见池时不搭话,周羡也绷不住了,“那聪明神武的池仵作,你又发现了什么?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池时“哦”了一声,“我惯常严于待己,苛于待活人,宽于待死人。你想要宽容,办法摆在眼前。” 周羡被她气笑了,无语的摇了摇扇子,“跟你认识短短数日,我吐的血,简直比一年都多。” 简直天天气死了!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他,“你不必放弃自己,来照顾我的生意的。我的铺子很多,也不是只靠棺材铺子度日。” “池时!”周羡抬起扇子,就朝着池时劈去,池时抬脚就冲着他的手腕猛踢过去。 两人对打了一阵子,从地上打到房梁上,又从房梁打到地上,打了好一会儿,这才落地,互相瞪了一眼,不言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池时才说道,“我知道阮英为何甘愿赴死了。” 周羡一听,心中像是猫爪子挠似的,他静静地等了等,池时却像是吃了哑巴药似的,不言语了,他想了想,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没好气的问道,“为什么?” 池时神色缓和了几分,“阮英的嘴中,有很重的中药味。她怀孕的时间尚浅,便是滑胎,也不至于像是血崩一样。” 先前他们可都看见了,阮英的鲜血流在了地上,被雨水冲刷出了大栅栏,都还清晰可见,可见她是如何的血流成河。 “她被蛇咬了,这是一死,又喝了药性十分凶猛的堕胎药,这是二死。她同凶手相识,知晓凶手是为了复仇而来。但是村中所有的有孕之人,都被集中到了一个屋子里,有人看管着。” “除非凶手能够穿墙而过,悄无声息的带走人,否则,是没有办法完成今年的''诅咒''的。” 周羡瞳孔猛地一缩,“所以,你认为,阮英这么作死自己,是为了逼迫凶手杀死自己,然后完美的完成,第三次诅咒。” 池时点了点头,“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在观察影壁上的指甲刮痕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刮痕,很连贯。如果凶手拽得很快,那刮痕应该是跳跃性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想想钓鱼。鱼咬钩的时候,我们在水里拖行,会形成一条线状的水波,然后当你猛拽的时候,鱼一下子晃在了空中,是乱蹦乱跳的。 “凶手拽她上去的时候,很缓慢。” 池时说着,又道,“今晚第二起命案的发生,明显是计划外的。值得讽刺的是,凶手已经放弃了所谓的诅咒,直接采取了激烈的手段,来复仇。他等不了第二年了。” “显然,这个刺激。除了我们几个外来人,还有阮英。” 周羡长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要找的凶手,是同阮英很要好的人。” 池时点了点头,“而且,张春告诉我们的事情,应该就是杀人动机。他杀死孕妇,将她们挂在影壁上,就是在强烈的提醒,十八年前的那桩旧事。” “有一个外来的孕妇,在阮家庄,早产大出血而亡。简直就是旧事重演。那么,是谁在为那个不知来历的关娘子,在喊冤。关娘子的死,一定是有蹊跷的。” 池时说着,朝着门口走去,大声嚷嚷道:“咱们现在去找阮英的母亲,找到那条蛇。” 周羡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窗外,池时说话虽然带毒,但却非那种粗鲁的大喊大叫之人。 门开了,池时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朝着老族长家的方向行去。待到一个拐角处,她压低了声音,比了个手势,“久乐在暗处盯着。我一,你二,常康三。凶手还会再杀人。” 周羡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站在原地的池时,竖起了耳朵,冬日的北风,吹得她的头毛飞起。 她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来。她白净的胳膊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道红痕。 周羡这个人,就像是适才的那个背影一样,藏在夜色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的功夫,在她之上。 她想着,将袖子放了下来,朝着第一个死者庹菊家中行去。 而潇洒离开的周羡,走了一半路,回头一看,见确实看不到池时的背影了,方才踮起脚,在原地跳了几下。 池时那厮,果真是待自己狠,待别人更狠。他的脚趾头,都要被踩掉了! ( 第六十一章 野人出没 在阮家庄的东头,一个老者焦急的在院子里踱着步子。他的头发花白,一张脸通红通红的,竟像是喝醉了似的。 “老头子,你别在院子里晃悠了,要不去寻那个姓池的仵作吧?我娘家有个侄女,就嫁去祐海了,她同我说过,说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抓不到的凶手。” “更厉害的是,他武功特别高……一拳就能够把石头打碎。好家伙,那比牛的力气都大啊!简直就是牛王,你去他身边待着,就算有凶手来,他也能把凶手给打跑了。” “老头子,你犟了一辈子了,就听我一句劝吧!” 那老头一听,顿时恼了,嚷嚷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知道什么?管好你自己个!我……我……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搁这院子里站着,就不信有人,还能把我吊起来,挂到壁上去!你跟个鬼似的,站在我后头做什么,赶紧回屋子里去,一会儿伢儿醒了,又该闹了。” 池时蹲在树上,看着院子里的动静。 这老头子,正是第一个死者庹菊的公爹,当初把关娘带回来的三人之一。 若当真没有做亏心事,这会儿就不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而是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了。 “咕咕,咕咕……” 池时听着这声音,立即警觉了起来。这会儿,怎么会有鸽子的叫声。 “咕咕,咕咕……” 之前还在院子里烦躁不安,踱着步子的老头子,听到这声音,突然顿了顿脚,走到了篱笆门前,他把手搭在门上,犹疑了片刻,到底拉开了门,头也不回的朝着夜色中扎去。 池时脚轻点地,悄悄地跟了上去,那老头子走得飞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一口枯井旁。这枯井在一个破败的院子中央。 这院子是个土屋,房梁已经塌了下来,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枯井的旁边,种着一棵已经半枯不死的老树。 他四下的张望了一下,像是在寻什么人,“长亭,长亭,你在哪?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寻那个姓池的。他一个奶娃娃,毛都没有长齐,当真有用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只被他的声音惊吓到,慌忙逃窜的野猫。 “长亭?”老头又唤了一声…… 他没有发现的是,在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手中,举着一块大石头,奋力地猛砸下去…… 蹲在树上的池时瞧着,心中一喜,手中的石头果断的弹出,一把打在那老头子的肚子上。老头腹部剧痛,弯下腰去。 那黑影手中的石头已经出手,咣的一下,砸在了他的屁股上。 “啊!”老头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那砸人的黑影见状,也不恋战,拔腿就跑 池时呵呵了两声,从树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朝着那黑影奔去,因为有了周羡的以身试毒,池时从一开始,便使出了全力,像是一匹狂奔的野马一般,猛追了过去。 令她惊讶的是,那黑影宛若跳蚤一般,一路狂奔,竟然比她满不了几分。 她脸色一变,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朝着那人的膝盖窝打去,“一击即中!” 只听得嘭的一声,那黑影朝前一扑,趴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被击中的那条腿,像是断掉了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就在他挣扎的瞬间,池时已经到了他的跟前。 她二话不说,一脚踩在了黑影的背上,从他的腰间,取下麻绳,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的。然后蹲了下去,扯起那人的裤子。 “池九!你在做什么!”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呵斥声。 池时头也不抬,在那膝盖窝里一抠,扣出了一个大子儿,“在抠钱,没有看到吗?我的一文钱,岂能便宜了他?” 周羡耳根子一红,他险些以为池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他拉扯旁人也就罢了,要知道他周羡,可是堂堂楚王殿下,在那京师第一,是多少人的如意郎君。若是池时有断袖之癖,瞧中了他,那他岂不是引狼入室? 好在,这个人,压根儿就没有开窍。 也是,一个搂着骷髅人睡的人,能分得出什么美丑来! 周羡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龌龊又高大,池时压根儿就是个毛都没有长齐的臭小子。 他想着,补偿性的搂住了池时的肩膀,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金元宝来,塞到了他的手中,“看把你抠搜的。” 池时看都没有看那金元宝,死死的盯着周羡的手,像是要把他的手灼烧出一个洞来。 周羡有些讪讪的收了回来,不自在的说道,“你看什么?咱们难道不算兄弟么?” 池时收回了恋恋不舍的视线,“你的骨头真的很好看,下回若是虚目的手坏了,我就照着你的手骨,给他装一个。” 周羡一个激灵,觉得自己身后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兄弟!大可不必! “而且,我觉得我爹,大概生不出来你这种一直笑的儿子来。他嫌笑起来太累。” 池时说着,一把将地上的那人提溜了起来。 闻讯而来的周羡,将手中的灯笼提高了些,对着那人的脸照了过去。 那人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被池时捆得严严实实的,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这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生的十分的白净,鼻梁高高的。可一眼看去,你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宛若野兽一般的锐利的眼睛。 即便被抓住了,他的眼神里,也看不到半点的畏惧,只有熊熊的战意。 池时想到了一个词,困兽之斗。 “你的目的不是为了给关娘子伸冤么?既然如此,你何须挣扎?就应该站到人前,让所有人都知晓,他们的恶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偿命。” 少年听着周羡的话,目光炯炯的看向了他,“杀人偿命,他们杀了我阿娘,所以该死。” 池时一惊,同周羡对视了一眼。 阿娘? 张春明明同他们说,关娘子早产,一尸两命……那么,这个孩子,当真是关娘子的儿子,还是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 第六十二章 关氏旧案 “救我!救我!我不能动了!” 一阵呼救声,打断了少年的话,他一听到这个声音,立马激动起来,扭转头去,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 “那边有人?”周羡问道。 “有吗?不知道。”池时淡淡地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村中的人闻讯赶来,朝着那头奔了过去。 池时伸出手来,推了那少年一把,“你叫什么名字?” “关曳。” …… 等到村中人聚集到祠堂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亮了。今日依旧没有太阳,是个阴濛濛的天。 池时扯了一把凳子,坐在了人群中央,嚣张的翘起了二郎腿。 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却像是旁若无人似的,看向关曳,“庹菊,张棠,阮英,阮族长,都是你杀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关曳愤怒的注视着周遭的村民们,一字一顿道,“他们该死!” 他还想说更多,却像是有满腔悲愤堵在心口,说不出来,他期盼的在人群中寻找了起来,待看到一个局促的女人,顿时停住了目光,“姨。” 那女人轻叹了一口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走到了关曳身边,踮起脚尖,轻轻的摸了摸关曳的头,关曳呜呜地,发出了像是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声。 “他的确是关娘子的儿子。当年关娘子死后,孩子一生下来,便是个没气的。公爹叫我把他拿去后山埋了。那这孩子命不该绝,我都挖好了坑,把土浇在他身上了,他却一口气转了过来,哭出了声。” 这女人池时认得,正是阮英的母亲。 “老大媳妇儿,你在上头浑说什么,赶紧给我下来,我们阮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吼,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跺了跺脚,冲上来,就想将阮英的母亲抓回来。 她刚冲到一半儿,就瞧见池时的一条腿,横在了路中间,“我在问她话,没有问你话。” 那老婆子的拐杖高高举起,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阮英的母亲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又接着说了起来。 “我于心不忍,孩子还活着,怎么可以就这么把他给埋了。便悄悄地瞒着众人,将他养在了后山上。我是阮家买来的童养媳,娘家不在本地,举目无亲。” “那会儿,阮家也管束我很严,只让我在村中行走。可这孩子,是万万不能回村的,他一回来,就得死。于是我就把他养在了后山上,给他取名,叫做关曳。” 阮家庄的人,主要靠种田为生,山上多虫蛇,鲜少有人会往山上去。 “孩子为何不能抱回来养?关娘子富裕,她死了之后,应该留下了不少钱财。” 阮英的母亲手轻轻一颤,有些茫然的看向了众人,她扭过头去,又朝着村口看过去,那地方有一个影壁,她的女儿,自愿被吊死在那里。 她看完,说回了视线,眼神坚定的说道,“因为就在十八年,我公爹,还有庹菊同张棠的公爹一起,谋财害命,杀死了关娘子。” 祠堂的小院里,一片哗然,所有的村民,都议论纷纷起来。 “这不可能,族长是个好人!” “可若不是真的,关娘子的儿子为什么要杀人?” 阮英的母亲认真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又道,“阮家的人,当真无情。我来你们村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记得,我叫什么名字。我姓毛,叫毛萍。”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大灾之年,好心的收留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回来?关娘子为人单纯,一看就是家中娇生惯养的,涉世不深。那日我公爹他们出去买米的时候,庹菊的公爹,突然之间晕了过去。” “是关娘子从包袱中,拿出了半截老参切片叫他含着,方才把他救了过来。那人参多长在东北之地,我们两湖甚少。公爹他们顿时就起了贪恋。” “别看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可以只是用来炖着吃的补药。可对于我们这种穷人而言,那就是救命的灵丹。” 池时听着,并不意外。 这阮家人从老祖宗开始,就喜欢吃紫河车,且不说着玩意是否有用,至少说明了,他们都觉得当人不太幸福,想要做那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鬼。 嫌自己几十年挖地没有挖够,恨不得长生不老,再挖上几千年。 那人参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令人心动。 “关娘子包袱中,可不止这人参。他们将她哄骗来了村中,就住在我家里。一开始,只想偷了那参。可那参只有一节手指头那么大小,显然已经被关娘子炖着吃了。 于是,他们又起了新的歹念。我亲眼瞧见,他们用绳子,勒死了关娘子,然后谎称她早产血崩了。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里打转,关娘子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 “那包袱里的好东西,都被他们三人分了,只有金银之物,方才拿出来,给族中置办了产业。每一个人都拿了钱,却没有一个人,替关娘子伸一句冤。” 毛萍说着,撸起了自己的衣袖,周围的人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她的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是谁说,他们是好人的。” “我夫君是个傻子,阮家没有一个人瞧得起我,可他们作践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作践我的女儿?那陈绍是我婆母的娘家亲戚,每回来,都光鲜亮丽的。可实际上,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狗东西。” “他哪里是去外地做买卖的,分明就是成日里在外头厮混,赌钱,还养了一个戏子。我家小英,我家小英,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啊!我这一辈子,已经烂在了泥里。” “可是我的女儿不行,她的一辈子,还长着呢。于是我这么多年,头一次违背了阮家的人意愿,坚决不肯让陈绍那个狗东西,娶小英。” “可是……”毛萍说着,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她笑着笑着,又哭了…… “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是我害死了小英啊!” 那关曳见毛萍哭了起来,顿时神情紧张起来,虽然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他还是蹦跶了几下,挡在了毛萍的前头,“姨,别怕,有我。” 毛萍擦了擦眼泪,“这一家子人面兽心的东西,竟然……公爹觉得我忤逆,打破了他的一言堂,婆母一心只顾着娘家,觉得孙女就是个赔钱货……我那傻子夫君,在女儿被人欺负了,还在旁边拍手大笑……” 她说着,突然看向了缩在人群中的阮东,“还有我那壮实的儿子,看着妹妹被欺负了,走开不敢吱声。小英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陈绍的。” 池时叹了口气,“小英手腕上的伤痕,就是这样来的?” 毛萍点了点头,“没错,小英受不了这等羞辱,割腕自尽,被关曳救回来了。可我知道,从那一日起,小英她就再也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六十三章 刚烈阮英 毛萍擦了擦眼泪,用手死命的绞着衣角,声音都在颤抖。 她打小性子便绵软,不会说那讨好的人的话,不会看人眼色,村中人人叫她木头人。有一年兄长要娶妻,拿不出聘礼来,家中便商量着,将她远远地卖了。 卖给了一个傻子,做童养媳。做人媳妇的,本就被婆家人压得死死的,更何况,她是童养媳,她这一生,只站起来过两次。 头一回,便是瞒着众人,救下了关曳;这第二回,便是今日,站在这里,说出了这些藏在心中已久的愤怒。 “我出门不便,关曳养在后山,时常饿肚子,好在他是个聪明的,跟着山上的那野兽,学到了本事。我没有读过书,也教不会他什么,这孩子在山上,常年没有人陪他说话,活得不像是个人。” “一直到十岁了,还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话。后来,还是小英时常上山,教他说话。他们两个一同长大,便如亲兄妹一般。我本不打算告诉这孩子真相……” “可是,三年前,关娘子忌日。每年那个时候,我都会偷偷的过去,在她的坟前,烧一张新的绣花样子。那一回,恰好叫关曳瞧见了。” 毛萍说着,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 她回过神来,摸了摸关曳的头。都说头发柔软的人,心地也很柔软。关曳的头发,像绒毛似的,摸起来,让人的心都化了。 “这孩子问我,他说,姨,为什么小英有爹娘,小英可以回家。而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家?” “他说,姨,我可以也叫你阿娘吗?小英说,阿娘就是世上最疼爱我的人。只有姨疼我,所以,姨是我的阿娘吗?” “村里人都知晓,我嘴笨,不会撒谎。站在关娘子的坟前,看着关曳的眼睛,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出哄骗人的话来。便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他。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孩子他会替她阿娘报仇。” 池时听着,轻叹了口气,从毛萍的话中,她已经可以窥见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棠死的时候,是阮英上去割断的绳子。她上去之后,发现了那个绳子打结的方法,十分的独特,乃是你独有的,因此知晓了你就是真正的凶手。对吗?” 池时看向了关曳,他还被五花大绑着,看上去有些滑稽与可怜。 只不过,他依旧是挡在毛萍的身前,倔强地看着所有的人。 “是。”关曳沉声应道。 “庹菊和张棠,是怎么死的?”池时又问道。 关曳手一颤,两只手搭在了一起,拼命的搓了起来,“勒死,吊起来,孩子没了,像我阿娘一样。” 他说着,目光死死的盯住了还活着的那些恶人,紧绷得像是下一秒钟,就要奋起咬断猎物喉咙的野兽。 毛萍感觉到了,立马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关曳的背。他眼中的凶光逐渐消失,然后恢复了平静。 “小英性子刚烈,从小就是个热心肠,嫉恶如仇。她知晓这件事之后,一直痛苦了很久。到最后,她还是劝关曳收手。本来,是没有第三个了的……” “可是……陈绍害了小英。小英人虽然救回来了,可是心却死了。老天爷好像格外的苛待这两个孩子,非要把他们逼上一条绝路。” “就在我下定决心,让关曳带着小英逃跑,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小英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孩子,在那一瞬间,就在心中下了决定,要关曳将她吊死,要让做贼心虚的人,永生永世都陷入在诅咒的恐慌之中!” 池时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扭头,正看到眼睛红红的周羡。 他的扇子举得高高的,几乎挡住了整个脸,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见池时看他,周羡一下子有些慌乱,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阮英想死,关曳却将她当做亲妹妹,没有办法下手杀死她。于是这个傻姑娘,便拿蛇咬了自己的腿。” “那蛇应该是关曳在后山养的吧?然后又灌下了药性凶猛的堕胎药。这两样下去,她是肯定活不了了。所以关曳没有办法,完成了她的遗愿。” “于是,这第三个看上去像是诅咒的案子,就完成了。阮族长心虚,怕阮英未婚有孕的事情,被人查出来。所以,煽动村民,阻拦外人进村子。” “在池时抱下阮英之后,又拒绝彻查此案,只想草草的将她掩埋了事。他不敢查!毕竟这个老畜生,竟然在家中,让旁人来羞辱自己的亲孙女。” 周羡说着,出离的愤怒起来。 “关曳当时一定很难过吧,他的手在颤抖,他以为轻轻的拉绳子,小英就能不那么疼。影壁的这边,一边是甘心赴死的痛苦的小英,另外一边,是一边杀人,一边流泪的关曳。” “而恶人们,还站在祠堂外,像是一个守卫族中妇孺的英雄一般,受到村民的敬仰。族长是个好人……他们都是个好人。” “恶人被当做好人,好人被当做恶人……” 池时深深的看了周羡一眼,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鞭子,那三家人一见势头不妙,拔腿就想跑,却被愤怒的村民,给拦住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两个老头儿,便被人捆了起来。还有阮家的那个老虔婆。 “常康,你骑快马,去附近报官罢。”池时吩咐道。 “诺。”常康应声,拔腿就跑得没影儿了。 周羡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 池时抖了抖胳膊,扭了扭腰,看也没有看人群,“久乐,我饿了。想吃阿娘做的糖油粑粑。” 久乐笑了笑,迎了上来,“公子,我算着时辰,你差不多该结束了。寻了个人家,已经将那糖油粑粑热过了,现在吃正好。”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罐罐吃饱了吗?” “罐罐好着呢!” 站在原地的周羡,看着旁若无人的池时同久乐,无语的追了上去。 “你没有心。”周羡说道。 关曳同小英,何等悲惨? “你是说书的吗?”池时头都没有瞥,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案子就说案子。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 “关曳杀人的时候,你还在马车上被一个骷髅人吓得嗷嗷叫,生了千里眼,瞧见关曳一边拽一边流泪了。哦,忘了,那会儿下着雨,你便是当真生了千里眼,那也分不清雨水泪水。” 她说着,加快了脚步,朝前行去。 周羡气得,举起了拳头,对着池时的背影捶了两下,又放了下来。 “公子,我家九爷,从小就在死人堆里长大。每一个案子背后,都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他若是伤心激动,便会先入为主,有了偏颇。” “嗯,我家九爷,喜欢吃糖油粑粑。她说吃了甜腻的食物,会让自己好受一些。公子要不要也试上一试?”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六十四章 是个好人 周羡咬了一口糖油粑粑,一入口,那糖的甜,糯米粉的腻,便占据了整个人所有的感官。还来不及细细品尝,便不小心吞咽了下去。那烫烫的灼烧感,从喉咙里仿佛一路烧到了肚子里。 真的很烫!可的确让人觉得好过了几分。 周羡想着,偷偷的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池时。 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连吃个糖油粑粑的,都一丝不苟的,恨不得每咬一口,都是一般大小,每吃一个糖油粑粑,都是三口,简直令人发指。 “你盯着我做什么?又要说书了么?”池时问道。 周羡脸一红,“你不说话的时候,倒挺像个人。”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玩意,递给了池时,“给你的,先前我说错话了,这个算是赔礼。” 池时一看,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这是她从周羡那里,得到的第二枚金元宝。 她快速的伸出手来,将金元宝揣进了自己的钱袋里,抬起头来,“你以后多说错点话,我受得住。来!” 周羡一梗,抬脚就朝着池时踹去! 他就是眼盲心瞎,才会觉得说池时没有心,他会觉得生气难过! 这厮分明就是心被狗吃了吧!眼睛里镶了钱吧! 池时岂是吃亏之人,只见她手中筷子不倒,嘴巴不停,桌子底下的脚却是踢出了残影。 一旁的久乐瞧着,无奈的摇了摇头,站到门外去了,两个三岁小孩儿,眼不见为净。 两人霹雳啪嗒的踢了一通,兴许是都觉得腿疼了,这才收了回来。 周羡伸出手来,快速的摸了一把池时的脑袋瓜子,然后站起了身,“你接着吃罢。常康跑得快,官府的人,应该就快要来了。毛萍说了这么些事,算是媳妇告公爹婆母。” “以后这阮家庄,她定是待不得了。若是无人庇护,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悲剧。我去安排一二。你且收拾好东西,一会儿咱们便直接上路了。” 这个破地方,当真是不想待了。 周羡想着,走出门了,从这里一扭头,便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后山,关曳就是在那里,一个人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只可惜,他杀了这么多人,未来有能有什么好的结局呢? 他还不知道,关娘子是哪里人,他的父亲又在哪里,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他们母子。 周羡甩了甩头,将脑子里的思绪甩了出去,他咳了咳,又摇着扇子,带着笑容,走了出去。 “公子,周公子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呢。”久乐忍不住说道。 “嗯,好人一般都活不久,所以他快死了。”池时头也没有抬,继续咬了一口糖油粑粑。 “周公子病得很重么?” “不知道,我是仵作,只看死人,看不了活人。” 一直之下,万人之上的楚王,当真就是热心肠的好人么? 池时哼了一声,摸了摸兜里的金元宝,“散财童子,也算是个好人吧。” …… 官道上,一个黑漆漆的棺材,不是,一辆黑漆漆的马车,飞快的奔跑着。 周羡扭过头去,看着一旁熟睡的池时,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了那截玉镯碎片。从他们离开阮家庄,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越往北去,这天气便越发的寒冷起来,不过好在,雨水也少了许多。 他不记得,他阿娘是否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镯子。在他懂事的时候,阿娘便已经去世了。他也曾经问过皇兄,“为什么他们都有母妃,有娘,而我没有。” “为什么张皇后不是我娘,我还要唤她阿娘?” 就像关曳问毛萍一样。 不过,他比关曳要幸运得多。 哥哥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他哭。在书库狭小的一角里,那里黑漆漆的,人的手臂都没有办法完全撑开的地方,一仰起头,便能放在那一块儿的本草纲目。 哥哥虽然是太子,可他看得最多的书,不是治国要义,而是本草纲目。 于是周羡又问了,他从小就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总是有问不完的话,总是想要知道得更多更多。 “哥哥,他们都说,阿娘性子暴虐,比张皇后差得远了。张皇后会摸我的头,给我吃好吃的蒸乳酪,阿娘也会吗?” 哥哥身子一颤,“有一句话,便是你死了,你也得给我牢牢的记住了。阿娘是这个世上,待我们最好的人,没有人比她更好了。” “我们身在宫中,每一个出现的人,让你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别有用心。阿娘不是不好,她只是后来,生病了。” 再后来,他们就很少去那个地方了。 因为有一回,他发现在那里的本草纲目,不见了。换成了哥哥从未见过的书。 再后来有一天,他们又回到了那里,这次还是在他在问话,他说,“哥哥,我们交换吧。” …… 周羡收回了思绪,他的喉咙,又有些痒了起来,他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两个小瓶子里。这都是池时给他的,有一个是在面摊上给他的秋梨糖。 另外一个,是池时很舍不得的,调理身体的药。 他想了想,打开了秋梨糖,拿了一颗,塞进了自己的口中。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一下子,舒服了起来。 他将那些东西,连同那一截碎镯子,都收了起来。 侧过身去,一眼就瞧见了躺得四仰八叉的骷髅兄。 周羡的眉头挑了挑,人真是可怕的动物,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跟一具骷髅共享一榻了。 透过骷髅兄诡异的身体,他能够看见,池时熟睡的脸,鼓鼓的,嘴边还有可疑的亮晶晶的东西,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池时砸吧了一下嘴,一个翻身,搂住了骷髅兄。 周羡无语的翻过身去,面对着马车壁,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池时从佑海带出来,到底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离京城里鸡飞狗跳,离他皇兄暴跳如雷,离那些老头子们,呜呼哀哉的请太医,已经不远了。 毕竟,这个人,能把活人气死,能把死人给气活了。 “你挪一挪,你的屁股压到虚目的腿了!” 你看!周羡挪了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品女仵作:zjsw.book102633 第六十五章 风雪客栈 “在京城的时候,我一年都遇不到几桩,需要楚王府出马的案子。京城大小之事,自有府尹管辖,有刑部复核,大理寺监察。能到我手中的,多半都是那等烫手的山芋。” 周羡坐在马车中,学着池时的样子,翘起了二郎腿。 这个动作魔性得很,你若是从未体验过便罢了,一旦有一回学上了,那便回回都想如此。那腿一翘,不是大王都感觉自己拽过大王。 “虽然你很厉害,但京官个个也都不是吃素的。像是那京兆府尹的手底下的苏素,刑部的一只眼王珂,还有大理寺的小算仙崔江晏,以及我们楚王府以前老鸹汪大妄,都很厉害。” “尤其是那个崔江晏,在你来京师之前,他是年纪最小的仵作,今年也不过十八而已。他父亲是吏部尚书崔浩。而且,他可不是单纯的仵作,是有功名在身的。” “来年春闱,他也要参加,乃是状元的热门人选。” 池时认真的听着,这些天风平浪静的,一路上他们紧赶慢赶的,没有遇到任何案子,眼瞅着京城就在眼前了。 她虽然不在意旁人看法,不过也想知晓,这大梁的其他仵作,到底是个什么本事。 “除了崔江晏,其他的三人,年纪都不小了。尤其是老鸹汪大妄,他是崔江晏的师父,本来早就不问世事了。但是我掌了清白印之后,需要有个跟着的仵作。便请了他出山。” “汪仵作到底为楚王府做过事,应该不会随便的为难你。但是苏素同王珂,都是不好相与的人。” 池时点了点头,“很激动,从未见过比我还难相与的人。” 周羡一梗,嘴巴张了张…… 这么离谱的话,竟然是真的。 “公子,雪越发的大了。前头的马车,都折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寻个客栈,也避避风雪?” 周羡松了一口气,常康可算是机灵了一回,听出池时已经一句话快要把他噎死了。 枉费他想做个好人,在进京之前,将池时会遇到的人,都同他先提上一提,心中好有个准备。他倒是好……恨不得叫旁人先备上棺材,做好准备,等待被气死的命运。 他想着,撩开了马车帘子,几乎是一瞬间,这马车便变得同那冰窖似的,周羡一张嘴,吃了一口的雪,他呸呸了几声,又缩了回来,搓了搓自己的脸。 “去客栈。这风雪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停,咱们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 周羡说完,就瞧见自己的怀中,多了一个暖手炉。 池时还是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假头骨碎片,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拼着,他拼好了又拆掉,拼好了再拆掉,已经如此往复不知道多少回了。 “多谢,北地就是比两湖之地,要冷得多。每年冬天都有很多百姓会冻伤。府上这个时候,都会支一个药棚,观澜在那里义诊。” “他做的冻疮膏子,特别管用,到时候我管他要一些。你哥哥是拿笔杆子的,冻了手可不好。” 池时一听,神色柔和了几分。 他们一路往前追,却硬是没有遇到池瑛,也不知道他如今,到底到没有到京城。 常康虽然性子有些跳脱,但办事还算牢靠,不一会儿功夫,便寻摸了一家清源客栈。因为大雪的缘故,客栈的一楼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张空桌子了。 池时同周羡一进门,便感觉到了几份打量的视线。 “客官,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池时刚要看回去,一个小二打扮的人,便笑吟吟的冲了过来。 “您这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咱们客栈里,还剩两间上房。这天寒地冻的,要不小的先给两位公子温壶酒,再配上几碟子下酒菜,老母鸡汤面如何?” 周羡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常康,径直的走向了最后一张桌子。 那小二是个人精,自是明白了琐事自问常康便是,乐呵呵的关了客栈门,领着常康去掌柜的那儿交房钱去了。 一杯酒下肚,池时整个人都觉得暖和了起来。 “这朱三郎,可真是矫情。我一个姑娘家,都不跟他似的,成日里做了那小女儿态,给谁看呢?这酒菜都凉了,偏生他就磨磨唧唧的不下楼,叫我们都搁这里等着他。” “知道的,他是在梳洗换衫,不知道的,还当他新姑娘上轿,准备出嫁呢……我早就说了,咱们自己个玩就好了,干嘛要叫上他。” 池时抬了抬眼,循声看了过去,说话的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脸蛋圆圆的,看上去十分的蛮横,她越说越气,将那筷子啪的往桌上一拍,站起了身,“不吃了。” 因为她起得太急,那椅子往后嘎吱一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堂上所有的人,全部都看了过来。 小姑娘脸一红,骂道,“看什么看,没有看到倒霉的人吗?” 与她同桌的,还有其他四个人,三男一女,闻言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卫红,你小声点。莫要生气,朱三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就是做事磨蹭,也不是故意惹你的。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人留一线。” “这么着吧,你们先吃,我上去叫他。”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浅蓝色袍子的男子。 他一开口,卫红声音便小了几分,“罗言哥哥,也就是你心地好。朱三这么讨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高姐姐烦死他了,还有柳亦卿,昨儿个还跟我抱怨,说早知道在路上就把他给扔了。” “没有人喜欢他,那不是他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不成?” 那个叫罗言的,无奈的瞪了卫红一眼,“少说两句。” 他说着,朝着楼上走去。 “嘿嘿,年轻真好啊!困在这里几日,日日都有大戏看。小姑娘,要不你当着那小白脸的面儿,骂上他一骂。爷爷可是都压了你的!” 卫红一听,气得涨红了脸,“滚!你是谁爷爷呢!” “啊!”正在这个时候,楼上响起了一阵尖叫声…… “啊!死人了!死人了!朱三死了!”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快步的上楼,朝着那尖叫声的地方跑了过去。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六十六章 密室杀人 一上楼,便瞧见那罗言跌坐在地上,指着门打着哭腔说道,“死了,朱三死了……” 池时皱着眉头,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怎么推也推不开。 那窗户纸,被人抠了一个洞,透过那个洞口,池时朝着里头看过去,只见里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披着红色衣衫,批头散发的少年郎。 他生得十分的白净纤细,一张嘴红艳艳的,像是涂了最好的口脂。 在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他月白色的中衣。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胸膛已经没了起伏,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朱三郎。 “不要动门,把窗户拆了。”池时说着,抬手一提,整个窗户框儿,直接被她完好无损的拆了下来。 循着声音跑上楼来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冷不丁的脑补起来。 这厮若是想做采花贼,哪里有他进不去的闺房啊! 池时将拆下来的窗户,小心翼翼的搁在了一旁,见那窗户拴得死死的,并没有打开的痕迹,这才一个轻身,翻过窗户,跳了进去。 “我去报官,我这就去报官!”先前笑吟吟的迎接池时同周羡的店小二见状,吓得腿一软,从楼梯口摔了一下,翻了个跟头。 但他立马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往楼下跑去。 还有那想跟着池时冲进去的,全都被周羡给拦住了,“他是仵作,所以可以进去,你们若是进去,万一留下了脚印,别当成凶手,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朱三郎的颈部,对着周羡摇了摇头。 “人已经死了。应该刚死不到一个时辰。刀口直接扎入了心脏,应该是致命伤。” 池时说着,走到了门前,蹲了下来。 在这门口,放着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炭盆子,里头的的炭尚未烧完,黑色灰色夹杂在一起,看上去额外的斑驳。 这个屋子,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客房,里头简简单单的,只有一个大床,外加一个小圆桌,小圆桌边,放着两把靠背椅。那朱三郎,就是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的。 大门的栓子,栓得紧紧的,难怪罗言来唤朱三下楼吃饭,却并没有打开门来,门一直都是关着的。 可门窗若都是关上的,那凶手又是如何在这么密闭空间里,杀死了朱三郎,然后溜之大吉的呢。 而且,朱三郎是正面被人插刀,他为何没有大叫? 虽然如今正是用饭的时候,楼下坐满了人,但是,这客栈一没有说书的,二没有唱小曲儿的。先前卫红说话,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没有道理,有人遇刺惨叫,楼下的人,却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池时,门若是也关着,那岂不是密室杀人?” 周羡想着,好奇的问道。 周围的人一听,都嚷嚷了起来,“什么密室杀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会不会是那个姓朱的,根本就是自杀的。门是从里头拴上的,不是他关的门,还是鬼关的门不成?” 池时听着,仔细的瞧了瞧朱三郎的胸口,摇了摇头,“不是自杀,是他杀。”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死者朱三郎,约莫十七八岁,根据僵直程度判断,死亡的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内。虽然密室是密室,但是朱三郎的确是被人杀害的。” “若是自杀的话,朱三郎手握匕首,扎进自己的胸口,那么,他的手上一定会有大量喷溅的血迹。但是,我们可以看到,朱三郎的手,相对还说,比较干净。” “他周身血迹最多的地方,就是伤口周围。死者下手十分的狠,一刀毙命。” “是被人杀死的,朱三郎果然是被人杀死的!”先前腿软坐在地上的罗言,此刻已经被人搀扶了起来,他走到窗前,朝着里头看了看,有些不忍心的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卫红早就看不惯朱三郎,就在今天早上,她还和朱三郎起了冲突,将他推倒在雪地里,要不然的话,朱三郎也不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沐浴更衣。” 罗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卫红,这下你满意了吗?朱三郎这回死了。” 那卫红此刻也已经上了楼,“关我什么事?罗言,我敬你同我有婚约,平日都让着你三分。可你处处维护朱三郎这个破落户的儿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怀疑我是凶手?” “对,那朱三郎成日里妖妖娆娆的,恨不得同你同榻而眠,我瞧着不爽。可我卫红瞧着不爽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有见他们都去死上一死?” “若不是大雪封了路,我早就回去了,还至于跟你们在这个破地方,看什么死人!” 她说着,唰的一下,朝着楼梯口看去,“再说了,其他人,不也骂过朱三郎去死么?干嘛怀疑我一个人!” 池时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同行的那几个人,都面色难看的低下了头。 “你看他们,一个个的心虚得要命。朱三郎家中垮了,天天缠着高姐姐,想要高伯父出手相救,可他也不看看,他家都烂成啥样了,高姐姐一个小姑娘,哪里管得了父兄的事。” “他这么不为朋友考虑,又算什么人?柳亦卿同高姐姐有婚约,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朱三郎跟个恶心人的苍蝇似的,现在柳家人,哪个不对高姐姐指指戳戳的。” 卫红说着,跺了跺脚,骂道,“再说,不还有秦之吗?我们在下面吃饭,大家伙儿都看见了。只有秦之,非说自己断了腿,在楼上休息。” “他的屋子,也在二楼。他那腿哪里断了,就歪了一下。他也可能趁着我们吃饭,来杀人啊!” 卫红越说越带劲,小嘴叭叭的。 她抬手一指,指向了之前在楼下自称爷爷的那个中年男子,骂道,“你怎么不说是他杀的呢?若不是暴风雪,谁要住这个破客栈?” “里头什么鬼人都有。就这个人,刚刚不是亲口说了么?他们还开了赌局,拿朱三郎开赌,谁知道他们赌的是什么?搞不好是他们杀了朱三呢?” “喜欢赌钱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六十七章 朱家三郎 那群赌钱的,本来瞧着津津有味的,一看卫红将火烧到他们身上来了,顿时闹腾了起来。 “小姑娘家家的,说话不要那么难听。什么赌钱,这大雪封了路,我等无聊,小赌怡情,有何不可?倒是你……”那先前自称爷爷的老汉,说了一半,话头就被旁边一个穿着绛紫色裙衫的半老徐娘抢了去。 她端起手壶里的酒,笑道:“小姑娘这么泼,倒是适合跟我们混江湖走镖。咱们在这里住了两日,你倒是好,先是下马车的时候,故意将那朱三郎的披风弄得掉进了雪地里。 用朝食的时候,昨儿个夜里用晚食的时候,又同人家朱三吵了起来,掀翻了桌子。今儿个早上,还把他推倒在地。我们不过是赌,下一次你什么时候,再弄他罢了!” 那妇人说着,对着身后一群人举起了酒壶,“这回是我赢了罢。瞧那小子都死了……” 她身后的人都骂道,“徐娘子惯会占便宜,这也不一定就是姓卫的小姑娘杀的,再等等,再等等。” 卫红涨红了脸,刚想冲过去,就被身边一脸菜色的友人们拉住了,这是一个穿着桃红色小袄的姑娘,白色的滚毛边,看上去颇为富贵,“卫红,别说了,朱三都死了。” 卫红抿了抿嘴,哼了一声,“高姐姐,死了便死了,左右又不是我杀的。他那么讨厌,谁知道惹了什么人。” 屋子里的池时,耳朵听着屋外头的动静,眼睛却在屋子里认真的寻摸着,她蹲了下来,看看搁在门口的那个炭盆子。那炭盆子的旁边,放着一个小茶壶,里头温着茶。 兴许太久没有人管了,茶水流了出来,将炭盆子旁边的地,都淋湿了,一滩的水。 那茶壶里冒着的热气,将门栓喷得湿湿的,偶尔还有一滴水珠子落下来。 池时伸出手去,用指尖悄悄的触碰了一下那茶壶,眼神一顿。 “朱三郎为何要在门前,放个火盆子,还煨着茶。”池时问道。 这时单脚蹦蹦跳跳的跑出来的男子说道,“朱三他身子不好,十分的畏寒,夜里也总是睡不好被惊醒。他这间屋子,有些漏风,昨儿我便帮他找小二多要了一个火盆子。” “有一个在床边,有一个在门边。这样吹进来的风,也能没那么凉”,他说着,又瞥了卫红一眼,“而且他怕卫红发疯,搁个火盆子在门口,她来了,那也推不开门。” “朱三爱喝茶,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小炉上也没有断过茶水。” 池时若有所思看了来人一眼,根据卫红先前的话,这个腿脚不便的,应该就是他们一行人中,那个崴了脚的秦之。 她想着,站起身来,又朝着朱三郎的尸体走了过去,在他的身上验看起来。 朱三郎畏寒,他穿得却很单薄,只穿了中衣,外头披着一个件薄薄的红色外衣。他生得细皮嫩肉,手脚上都有一些新鲜的淤青,应该是今日被卫红弄得摔倒了的时候摔的。 …… “这朱三郎做什么?你们一群公子小姐的,怎么连个下人也没有带?我看他生得十分好看,你怎么这么讨厌他?” 周羡朝着楼梯看过去,小二去报了官,官差还没有来。池时看上去,还需要一会儿。 他转眸一动,手中的扇子摇了摇,温和的笑了笑,对着那卫红问道。 卫红真在气头上,正想骂人,可一仰头,就瞧见周羡一张俊美的脸,她呼吸一滞,红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你们看到了吧,这才叫好看的人。那朱三郎,算做什么?” 她说着转过身去,气鼓鼓的对着众人说道,然后转过身来,不自在的对着周羡行了个礼,“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一行人,本居住在京城。家中都是行商的,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是也自有安身立命的产业。” 卫红惯常口无遮拦,这话匣子一打开,便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一行一共七人,祖籍都是杭州人。杭绸苏绣在京中十分受贵人喜爱,因此那一代做南北绸缎生意的人,格外的多。 他们家中,都有生意往来。那卫红,秦之家中,都是做丝绸的;罗言家中有绣庄,高小姐家中有能在运河里行走的商船,柳亦卿家中有商队,擅长走旱路。至于朱三郎,他家中以前倒是在漕运上头做官的。 行商的再富有,哪里压得住做官的?是以虽然朱三郎是个庶出的,但这六个人当中,还是以他为首,众人处处都恭维他。 他这个人,做事行为都矫情得很,任性善妒,对其他的人,总是颐指气使惯了。 可一切,都在去年,突然变了。朱三郎的父亲,做的是肥差,手脚难免不干净,被御史查了个正着。陛下大怒,将漕运上头彻底清洗了一遍。 朱家虽然有人作保,没有落下个满门流放的厄运,但是朱三郎的父亲,却是落了大狱。 这一下子,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多恶心人。我家的布坊,以染红色闻名,所以我才叫卫红。我皮肤白,最适合穿的就是红色。可是朱三也爱穿红,他便不许我穿红。” “当真是太好笑了!”卫红说着,抬手一指,“他家都落了难了,还当自己是个厉害玩意儿呢!就如今他身上穿着的这件,用的还是我家布庄新出的落日红。这是染出来的第一匹,我给了罗言。” “第二日,便穿在了他身上。” 卫红说着,又恼了起来。 他们几人日渐长大,因为感情好,家中一早就有联姻的打算。也是在去岁,卫红同罗言定了亲,高小姐同柳亦卿也有了婚约。若非朱家出事,这一辈子,几个人也算是在骂骂咧咧中过了一辈子。 像他们祖辈一样,虽然有各自的小九九,但还是互为联盟,在这商海之中,共乘一舟。 “秦之前几日,刚定了亲事。我们几个,明年都要成亲了。就想着,在成亲之前,几个人一道儿出来耍上一耍。若是知道罗言同秦之也叫了朱三,我便不会来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六十八章 各怀鬼胎 他们几家是世交,从小一块儿长大,男女大防并无那般讲究。 卫红说着,又哼了一声,“朱三郎从小就女里女气的,天天穿得花里胡哨的,又作又爱撒娇。罗言同秦之,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若是能下蛋的母鸡,那哪里还我们什么事儿?” “卫红!”罗言愤怒的站了起身,“你再口无遮拦,休怪我无情。” 卫红眼睛一翻,瞪了他一眼,走到一边去了,她靠在一根柱子上,百无聊赖的扯起了衣服上坠着的小珠子。 就在周羡问完的时候,池时已经从窗子口,跳了出来。 她目光炯炯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向了众人,“在朱三郎死之前的一个时辰,你们都在做什么?” 这回说话的,是那个高小姐,她看了一眼卫红,好似怕她又胡言乱语似的,抢先说道,“天气很冷,我同卫红早早的就下到一楼去,选了一个离门口最远,离大火炉子最近的地方。” “小二说可以在炉子里烤芋头,于是柳亦卿就跟着去后厨选芋头了。早上朱三郎摔倒的时候,秦之为了护着他,崴了脚,一直在楼上没有下来,他跟罗言的屋子,一个在朱三郎左边,一个在右边。” “我同卫红是住在三楼的天字三号房里的,就在朱三郎房间的正上方。罗言一早出去看马了。我们六个这回出来,没有带下人,这么冷的天,他担心小二看顾不好看,到时候咱们回城就麻烦了。” “于是去马厩里看马了。我和卫红在下头坐了很久,因为不太好意思,还点了好些菜啊,点心什么的。朱三郎没有下来,我们也不好动筷子,茶都续了好几次。” “大堂里坐了很多人,都瞧见的。” 池时点了点头,那么卫红同高小姐,表面上是有不在场证明的。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大堂里人很多,万一有人起身出恭,旁的人也未必会注意到他们。 上个楼就能杀人的事情, “柳亦卿,你去拿芋头,拿了多长时间?可是一直同小二在一块儿?” 柳亦卿闻言,摇了摇头,他一直扶着高小姐,看上去同其他人并不是很熟络,脸色煞白的,看上去十分的不悦,“我去了,可是后厨太乱了,那小二领着我寻了很久,也没有寻到芋头。” “因为洮娘,也就是高……很想吃,我便去马圈牵了马,想要去附近的庄子,寻农家买上一些。农家很远,我去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没有瞧见罗言,回来的时候,他也还没有回来。” 罗言闻言脸色一变,“卫红同朱三不和,一路吵得厉害,我趁着去喂马,在外头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待了一会儿,想要一个人清静一下,这也不行么?” “你不要话中有话的,我们回来的时候,朱三身子弱,走得特别慢,你还说要将他丢掉呢。当我不知道,高洮的姐姐新嫁贵门,朱三日日缠着高洮,想要走这条门路,救他父亲。” “高洮以前喜欢过朱三,差点结了亲,你心中早就怀有怨愤不是?”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好家伙,这朱三郎简直就是风暴中心啊! 那柳亦卿一听,果然变了脸色,“你浑说什么?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卫红怎么会成这副性子,不全怪你?你在柳叶巷里给朱三买了宅子,当我不知?” 罗言嘴张了张,快速的看了一眼卫红,到底没有接着说什么,他把头别到一边去,没好气的说道,“秦之你在做什么?” 秦之蹦跶了几步,扶在了两人中间,“不要吵了,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朱三以前虽然过分,但他已经死了,人死为大,以前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 “卫红你别生气,柳叶巷的宅子,是我同罗言一起买的。朱三的父兄都流放了,他无处可去,我们做兄弟的,总不能叫他流落街头。还有高洮哪里喜欢过朱三,你不要在气头上胡言乱语,污了人家小姑娘的清誉。” “亲事也是子虚乌有的事。亦卿,你认识高洮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的人品?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之说完这些,对着周羡拱了拱手,又蹲下去,脱了鞋袜,露出了自己又红又肿的脚。 “我的脚崴了,行动不便。又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便自己个在屋子里抹药油。我早同他们说过了,就不下楼用饭了,叫小二给我端了,送到了房间里。” “这期间,我没有下过楼,也没有出过房门。我的屋子就在朱三的隔壁,但是什么奇怪的声音,我都没有听到。还是罗言喊朱三死了,我才从房间里出来的。” “若说人证,那也没有,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池时听完所有人的话,点了点头,环顾了四周,认真说道,“不管他们说得有多么天花乱坠,朱三郎的确是被人杀死的无疑,而且,凶手就是他的这几个同行人之一。” 卫红,高洮,柳亦卿,秦之,还有罗言均是脸色一变。 “我适才粗略的给朱三验过尸体,他的锁骨上,有一个明显的吮吸的红痕。他穿着中衣见客,外袍都没有掩好。被杀之时,是正面相迎。” “凶手是他很熟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情人。” 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可是,这是密室,凶手难不成能飞天遁地?”说话的人,是先前那些打赌的镖师。 池时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个很容易破解的密室而已。门框上,还有炭盆下,有很多水。按道理,在门拴底下,放在一个炭盆,门应该很烫才对。” “但是,并非如此,我在触摸的时候,不但没有觉得烫,甚至有些冰冰凉的。而且,大家先入为主的以为,地上的水,是茶壶里的水煮开了,喷出来的。” “但是茶壶里的水,不会打湿那么多。我瞧过了,里头的水,还满得很。而且,炭盆里的是黑灰相间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盆子里的木炭还没有烧完,便熄灭了。” “灰也被打湿了。这一切都说明,这个炭盆放在门口的主要作用,不是来煮茶挡风,而是伪装密室。” “客栈的房门,乃是木头雕花镂空门,用纸糊了窟窿洞,那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门栓也很简单,就是两扇门的中间处,各放一个门托,然后在中间放上一根棍子,门便不能随便推开了。” “那么凶手是如何出去之后,将一个屋子变成了密室呢?很简单,他利用了天气,用了冰。”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六十九章 凡事讲证据 “道理很简单”,池时说着,伸手一捞,从周羡的腰间抽出了他的长剑。 周羡下意识的要捶将过去,见到是池时的手,又堪堪的忍住了。 “假如这是栓门的棍子。凶手在其中一头,冻好了一坨冰,让这个棍子,变得像是一把斧头的形状。然后将有冰包裹着的那一块,放在门托上。” “这样,他出去的时候。由于冰将棍子顶高了,棍子其实是并没有挨着门托,门也没有拴住的。但是,在门的下头,有一个炭火盆子。冰融化之后,棍子便慢慢的落了下来,掉进了门托里。” “这样,等有人来寻朱三郎的时候,门已经拴住了,整个屋子,就变成了密室。这也是为什么,炭盆里的炭黑灰相间,并没有完全烧完,火便熄灭了。” 周羡恍然大悟,“冰块融化,流下来的水,将炭火浇灭了。还有一些,流在了地上。那壶茶放在那里,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池时点了点头。 “凶手想要做一个密室,造成是朱三郎自尽的假象。只可惜,他并不是很精通于此道,不知道人被捅死,以及自己捅死自己,是有细微的区别的。” “更加没有想到,如果是茶壶里的水因为煮沸之后大量喷出来,水壶里的水量会减少。也没有想到,天气寒冷,会让你有冰块可用,也会让你滴落在地板的水,难干且显眼。” “这是一个自以为聪明,但实际上是个蠢材的凶手。” 池时说完,现场的人面面相觑,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憋闷。 虽然听着这厮解释了,他们明白了是怎么个回事。但是他若是不说谁想得到?蠢材说的是谁? 周羡清了清嗓子,给池时使了个眼色。 池时“哦”了一声,将手中的长剑朝着周羡甩了过去,周羡瞳孔猛的一缩,抬脚想要踹,就瞧见那剑嗖了一下,直接插回了他腰间悬着的剑鞘中。 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腿……总觉得遍地生寒,险些做不得王爷要做太监是咋回事…… “那不就是,谁放的火盆子,就谁就是凶手啊!是谁说他帮朱三郎问小二多要了一个火盆子来着……”靠着柱子的卫红一听,轻蔑的笑出了声,一张嘴就是拱火。 所有的人,都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露出肿脚的秦之,之前,他亲口所言,朱三郎畏寒又爱喝茶,他替他多要了一个火盆子,搁在门口…… “而且,秦之还一直都在楼上。万一我们来叫人吃饭,叫得早了些。那冰疙瘩没有化,门还没有拴好,凶手的谋算,岂不是落了空?” “若是凶手一直盯着,有人来就上前阻拦,那就不一样了,你说对吧,秦之?” 秦之大骇,往前蹦跶了几步,“卫红,你少放狗屁!我若是凶手,做何说炭盆子是我要的?我不过是看朱三落魄了可怜,照顾他罢了。我没有杀人!我杀谁也不可能杀朱三!” 他一吼完,突觉失声,紧紧地抿住了嘴,转头看向了池时,“不论如何,我没有杀朱三。” 池时表情依旧没有变,“卫小姐虽然是个大嘴巴子,也很讨人嫌,但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凶手是必须掌控好朱三被发现的时间,不然密室就白整了。” “但是,最好掌握时机的人,并非是秦之,因为他的屋子,是在内侧,比朱三的屋子,靠楼梯更远。来人推门,他未必能够赶得及阻拦。” 卫红皱了皱眉头,嘲讽的看向了池时,“那该不会说,罗言是凶手,他当然最好掌控时间,因为是他上来叫朱三的。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不过,你怕是要失望了。罗言恨不得给朱三做舔狗,日日跪下喊爹喊娘了,又怎么舍得杀了他呢?我是罗言未过门的妻子,往他身上泼脏水,跟往我自己的头上浇,没有啥区别。” 她说着,看向了罗言,“我们一道儿长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这是家族联姻,嫁娶岂能由得你我之意?我一早同你说了,你纳妾也好,养外室也罢,只要我同我未来儿子的地位不动摇,我都随你。” “但是朱三?你在恶心谁呢?” 罗言忿忿,想要说话。却是被池时打断了,“罗言的确是很可疑的,同样坐在楼下的诸位,都可以随时拉住他。但是我们断案,讲究的乃是证据。”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这门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够冻上的。这密室的办法,也不可能是临时想出来的,凶手定是试验过,确保万无一失,方才实施的。” 池时说着,先朝着左边罗言的屋子行去,“最有可能的是,凶手拿着自己屋子里的门栓,先冻好了冰块,然后再把这个门栓,换到了朱三郎的屋子里。将朱三郎的,拿回了自己屋里。” “客栈的门栓,都是一模一样的,也没有做什么记号,即便是更换了,也没有人看得出来。” 池时说着,顿了顿,“但是,只要做过的事情,便会留下痕迹。如今是冬日,天气冷得很。这个客栈简陋,也没有炭盆子。凶手若是要知晓,多久冰会融化,放多厚的冰块,门栓不会滑走掉落在地上,而是会好好落进门托里,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试。” “那么,他的门框上,一定会有冰水留下的痕迹。他的炭盆子,也会留下痕迹。” “他只要试过一次,炭盆子就会被打湿。如今天气冷得很,一下子没有炭盆子,就跟身处冰窖中一般。那人要不没有换掉,直接去了楼下烤火。” “要不,就叫小二来换过一次炭盆子,不然的话。他得靠抖腿,还是靠一身正气,来渡过风雪之日?” 池时说着,咣的一下,推开了左边罗言的门,然后又往里头走,推开了秦之的门,一群人跟着她,浩浩荡荡的,宛若抄家的悍匪,走进去,又走出来。 “哦,对了,柳亦卿,他们都说了自己住在哪个屋子里,你还没有说,你的房间在哪里?还是说,要我去楼下抓个小二哥来问上一问,有谁不小心打湿了炭盆子,叫他换了一盆。” “客栈客满了,这么讨嫌的客人,他定是印象十分的深刻……” 第七十章 杀人动机 柳亦卿脸色煞白的站在原地,虽然窗外还飞着鹅毛大雪,但是他的额头上,却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感觉喉咙有些干涩,“炭盆子堵在门口,就算密室是你说的那样。门是朝里开的。凶手若是在里面就把炭盆子推到门边,那他就打不开门出去了。” “他若是出来之后,再拉炭盆子,那又怎么拉得动呢?” 池时听着,罕见的给柳亦卿一个赞赏的眼神,“我就没有瞧见过,有人自己个捶自己个的。你可真是我遇见过的,最聪明的凶手。” 柳亦卿身子一震,猛的抬起头来,看向了池时。 听到这话的卫红,哪里还站得住,她拔腿就往里头冲,寻到了柳亦卿的屋子,冲了进去,然后高喊道,“那个仵作说得没有错,柳亦卿的门托,果然是湿的!他就是凶手!” “你去厨上,并非是去替高洮寻芋头的,而是去那里,寻了一个铁钩子。因为你之前在自己的屋子里尝试的时候,人是在屋子里的,只要把炭盆子推过去,就好了。” “这样,你只能测出要多长的时间,可以把冰烧化……可你今日早上,突然想到了刚刚你问我的这个问题。你杀了朱三之后,自己要开门出来,又该如何把炭盆子拉到门栓下,让它烤冰呢?” “所以,你假借去找芋头,去厨上寻了工具来,将炭盆子钩过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你去拿了你一早准备好的,放在外头冻好了的门栓。” “然后,你杀了朱三,按照自己预先想好的情形,布置好了密室。再估算好了时间,去到了楼下用饭。卫红一直针对朱三,你同罗言没有回来,那用饭缺几个人,她反倒不会恼。” “等你们都到齐了,朱三还没有下来,卫红一定会发难。罗言夹在朱三同卫红中间左右为难,这个时候,而且明面上,罗言同朱三更加亲近,是以,他一定会去叫人。” “这下,你反倒成了局外人。你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正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小姐,突然哭出了声,“亦卿,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没有杀朱三对不对?我都同你说得一清二楚的了。当初我父亲为了同朱家攀上关系,的确是有意将我嫁给朱三。” “可是后来,我姐姐同贵人的亲事成了,我这亲事便可有可无,于是父亲便遂了我的心愿,让我嫁给你。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知道因为朱三,现在外头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让你心中窝火……” “可是,亦卿,你也不能为了这个杀人啊!我……” 她的话说到一半,已经哭得不能自已,说不出话来了。 池时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高小姐每日可照过镜子,怎地如此自作多情?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你年纪轻轻的,眼睛就不太好,还是得早点治,下回莫要在粪坑里寻夫婿了。” 周羡握着扇子的手一紧,猛的咳嗽了几声。 小爷,别说了,没看到人家姑娘,恨不得把你嘴巴撕了。 池时扭过头去,看了看周羡,突然恍然大悟,将自己身上毛茸茸的披风取了下来,披在了周羡身上,认真的说道,“你别冻死了,你若死得早,我便亏了。” 周羡一梗,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都怪他,没有牢记,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真理。 “不是因为高姐姐,那他为何要杀朱三?”卫红好奇的跑了过来,唯恐天下不乱的问道。 池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先前说过了,朱三穿着中衣来开门,他的锁骨上,有吮吸的痕迹……” 周羡的咳嗽声更大了几分,他往前一步,将池时往自己的身后一拽,“池九,我觉得你说了这么多话,口挺渴了。不若你去喝杯茶水吧。如今铁证如山,柳亦卿就是凶手。” “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小二应该唤了官差来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们罢。” 池时张了张嘴,她一点都不渴,上楼之前,她同周羡不就在楼下饮茶么? “没错,朱三是我杀的。” 柳亦卿说着,红了眼睛,“朱三去找高洮,也不是想要走门路给他的父亲翻案,而是想要搅合了我同高洮的亲事。以前我们年少荒唐,做了许多错事。” “可是,同高洮定亲之后,我便想要疏远朱三。他以前家世好,为人十分的高傲。他们几个,都是一早就认识的,唯独我是后头才加进来的,所以秦之同罗言,都以为我同朱三,不是很熟络。”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说不清楚的。从小到大,我都以为高洮将是我的妻子,可是后来,高家却同朱家说起了亲事,我一怒之下,去寻了朱三……” “没有想到……朱三他就是个魔障。我们都淡了,但是朱家突然出了事。朱三一下子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他扒着我,觉得我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亦卿说着,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的吸起气来,“我家中兄弟不少,未必就能继承家业。我一定是要娶高洮的。我同朱三的事情,被高洮的父亲发现了,他同我说,叫我安顿好朱三,不然就退亲。” “我说给朱三金银,替他置办产业,让他回杭州也好,去边关陪他流放的父兄也罢。只要远远地离开京城,离开高洮的视线就好了。可是他偏生不肯。” “他非要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闹得我声名扫地,同他一样,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实在是被他逼上了绝路!没有办法了,这才……” 柳亦卿说着,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我也不想杀人的……我也不想杀人的。他胸口的那把匕首,是他送给我,在一个乡间的铁匠铺子里打的,我头一回用,便扎进了他的心口里。” “我也不想的,都是朱三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柳亦卿说着,有些癫狂起来,“这个疯子,他自己一无所有,高高在上跌落泥里,不想任人磋磨,他早就想死了。所以他逼我,逼我杀了他,这样我也同他一样,去死……” “这个疯子……” 一品女仵作:zjsw.book102633 第七十一章 仵作交锋 “不要仗着死人没有办法开口,便将自己个洗得一干二净的。”池时不耐烦的打断的柳亦卿的痴语。 “朱三是抓着你的手,叫你捅进去的?还是按着你的头,让你在锁骨上留下痕迹?自己个蠢笨如猪的,以为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么?” “你并非激情之下杀人,而是在屋子里演练了许久,有蓄谋的做了这一切。过去做了小倌如今又装什么良人,盆都没有你的脸大。” 池时的鄙视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能够布置出密室杀人的人,可不是什么被刺激得要疯掉了的人。 “你同朱三有什么纠葛,我毫无兴趣。只不过当着死者的面,便把自己洗成了可怜人,平白的让我觉得恶心。今日早晨,我吃掉了我阿娘给我准备的最后一条小鱼干。” “你若是让我吐掉了,我把你脑壳拧下来。” 那刀口是一击毙命的,朱三甚至来不及做反应。柳亦卿绝对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才能够这么快很准的扎进去。他想娶高洮,一早就不想让朱三,活在世上了。 朱三不是什么好人,那柳亦卿呢?就在这之前,高洮还以为柳亦卿是不愿朱三纠缠他,才杀了人,简直荒谬。 正在这个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楼下走了上来,领头的是那个去报官的小二,他一边走,一边直哆嗦的说道:“曹推官,苏仵作,就是这里了。好生生的,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死在我们店里了,当真是晦气。” 苏仵作? 池时顺着他的视线看将过去,只见楼梯口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玄色,腰间带刀,生得一个鹰钩鼻,十分的威风,应该就是姓曹的推官。 另外一个则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他的脸色蜡黄,像是抹了胆汁似的。一双眼睛宛若刀子一般,在一瞬间,便死死的盯住了池时。 不用问,池时都知道,这便是小二口中的苏仵作。 更是京兆府的仵作苏素。 那几个走镖的江湖人,一听哂笑出声,“怎么这里有一个仵作,又来了一个仵作?这位苏仵作,您可是来晚了,这案子已经破了,凶手都已经招认了。” “这位好看的仵作小哥,瞅两眼,便知晓是什么回事了。” 曹推官同苏素,都没有理会他,径直地行到了周羡跟前,“殿下回京了?” 池时疑惑的看向了一旁的周羡,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周身的气场,却完全变了。他站在那里,笑意吟吟,手中的扇子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把孔雀绿毛扇,下头坠着一块雪白的玉佩。 “刚刚才回,大雪封路,曹推官同苏仵作怎么出城来了?” 池时这才发现,周羡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年的清亮,温和却又不失劲骨。 就如同初见时候的感觉一般,明明是凛冬,看着他却好似看到了春日,满园的花都开了。 而她最讨厌的,便是花。 池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 “这是池时,我新寻的仵作。” 那个叫苏素的,仿佛这才注意到周羡的身边,站在一个大活人,他想要居高临下的瞥一眼池时,却发现这厮生得同他一般高,除非踮脚,只能平视。 “池家的么?京城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到这个姓氏了。池九郎对吧,我有听说过你,说是仵作,但实际上,做的却是推官的事。你父亲被打得一蹶不振,池家只能派得出你这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了么?” 池时面无表情的看了回去,“哦,你是谁,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你。看样子也是个仵作,先说很久没有听过池姓,后又说听说过我池九。” “嗯……不是说话颠三倒四,就是满嘴谎言,你选一个?” 苏素认真的盯着池时看了又看,直到周羡以为他要暴起揍池时,然后被反揍一顿的时候,他方才认真的说道,“仵作验尸,靠的不是嘴,是手,是眼,是心。” “原来是我弄错了,你不是仵作,倒是个夫子。初次见面,不知深浅,一般人可不会张口教书,闭口育人的。” 池时眼眸一动,来了兴致,“别见到年纪小的,便提什么毛都没长齐。小心别人,拿镜子照你。你的毛是长齐过,但那不过是短暂的拥有,现在它已经快要掉没了,而且再也长不出来了…… 当然了,太过戳人痛处,我是不会说的。” 周羡躲在扇子背后,抽了抽嘴角,你说都说了,还说什么不会说…… 苏素强压下了怒气,深深的看了一眼池时,“竖子不知深浅,方才如此狂妄。” 他说着,又对着周羡行了礼,回话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同曹宸正是追着这柳亦卿出城的,没有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说着,朝着屋子里朱三的尸体看了过去,“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凶手乃是熟人,在同死者亲近之时,以匕首刺穿对方心脏,一刀致命。” “随即,他换了衣衫。以冰托起门栓,再用火炉烤化冰块,门栓落下,屋子便成了密室。凶手便是这柳亦卿。” 周围一片哗然。 池时断案如神,片刻功夫,便抓到了凶手,断清楚了整个案子。可只能说这是个厉害的人,而眼前这位苏仵作,只是看了一眼,一没有验尸,二没有问话,竟然就已经查明了真相。 这哪里是人,这简直就是大仙儿啊! “天哪,和池仵作说的一模一样。那凶手柳亦卿,都已经承认了!” 苏素听到了周围人的话,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池时,“密室你也破解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你们提前就知晓了柳亦卿会杀人,并且连他的杀人手法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等苏素回答,池时又自言自语道,“这个密室杀人的手法,不是柳亦卿想出来的。是有人指导他,他照虎画皮,却没有找到窄的不挡路的火炉,只找到了笨重的炭盆……” “难怪中间出了这样的漏洞,他若心思缜密,不可能出现这种疏忽。你们是追着幕后之人的线索,所以才来到这里的……” 那曹推官闻言,将苏素往自己身后拽了拽,笑道,“殿下寻到了一个厉害的新仵作。” 他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轻叹一声,“《杀人签》又出现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七十二章 杀人签 周羡握着孔雀扇的手一顿,神色凝重了起来。 “你叫人先将朱三的尸体处理了,审柳亦卿。” 池时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从里头拿出了一颗秋梨糖,走到了高洮身边,塞进了她的手中,“恭喜你,没有在六十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粪坑里。” 自从柳亦卿承认自己是凶手之后,她便一直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宛若石像一般,这会儿感到手心里的触感,方才后知后觉的哭了起来。 她缓缓地蹲了下去,将那秋梨糖塞进了嘴中,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却是半句声音也没有发出。 与她同行的几人,神色也有些茫然,他们自觉不如儿时亲密,想要通过这次出行,找回过去,却是不想,早已经走散了。 …… 周羡的屋子,在客栈三楼的最东侧。小二新生了炭火进来,刚刚开始烧,有一股子呛人的气味。 曹推官押着柳亦卿进来的时候,池时已经翘着二郎腿,搁周羡身边坐下了。他瞧着心惊,偷偷的打量了他一番。他做了许多年的推官,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像池时这样的,他一看便知,是个脑子聪明的刺头。这样的人,就是一柄尖刀,是恶是善,是夭折还是成为宝器,那全看握刀之人。 明显,楚王寻到了一把好刀。 “柳亦卿,你将你从福寿寺得到杀人签的事情,详细的说一遍,不要有遗漏。”待相关的人坐定,曹推官立马问道。 柳亦卿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没有什么杀人签,密室什么的,本来就是我想出来的。杀人签什么的,我听都没有听过。” 池时瞧着他那惊骇的模样,皱了皱眉头,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挺了挺脊背,下巴微微抬高了几分,“杀人签的事情,太过离奇,朝廷一直压着,不轻易为外人道,池九你远在祐海,没有听说过也正常。” “杀人签第一次出现,大约是在二十年前。在第一次案子出现的庵堂里,被害者是一个书生,他的手中,握着一卷书。那书上头,写着杀人书三个大字。” “书中记载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杀人手法。有头无尾,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疯子,不停地幻想各种完美的杀人手法,然后写了下来。” “头一个案子,并没有引起重视,大家不过都把这本书,当成了像话本子一样的杂书。可是,后来,京城又接连发生了几个案子。每个案子,都能够在杀人书中,找到对应的杀人手法。” “可是那本书,一直当做证物,被封存在京兆府存放卷宗的库房里,旁的人是如何知道的呢?几经查探,这才发现。凶手在杀人之前,都去求过签。” “在不同的地方求签。那签上,便藏有杀人方法……因此,三司查案的人,都管这个叫做杀人签。” 池时听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京城果然就是京城,连这杀人手段,都比零陵的来得离奇些。 她想着,开口问道,“可若是这般随意,你们又怎么会知晓柳亦卿拿了杀人签呢?除了傻缺,不会有人在街上喊着,我拿到杀人签了,我拿到杀人签了,不是吗?” “而且就算你们知道他拿了,又是如何知晓,他就会真的按照签上给的办法去杀人?还有,你们又怎么知晓,他抽到的是什么签?上头对应着何种杀人手法。” “毕竟你们也说了,有一本对应着杀人签的杀人书。”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周羡赶忙给池时使了一个眼色。 “你眼睛抽筋了,还是进了灰了?冲着我眨巴什么?”池时好奇的问道。 “多谢殿下体谅。因为三年前,我的女儿,被人杀害了,凶手就是照着杀人书上的手法,将她杀死的。 在那之后,我便在每个寺庙庵堂,都安插了人手,一旦有人抽签之后有异样,便立即上报京兆府。”开口说话的人,是苏素。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根根分明。 “虽然已经找到了杀死她的凶手是谁。但是杀人签是何人写的,我们到现在,都一点头绪都没有。它随时都可能出现,然后会有新的人死掉。” “每个人都恶意,但并不是每个有恶意的人,都会去杀人。这个写杀人签的人,让人的恶意变大了,让人觉得杀人脱罪,成为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即便这个人找到了,官府也没有办法把他定罪。毕竟,大梁律法里没有规定,他不能写书,不能写签文。”苏素说到这里,咬牙切齿起来。 池时一愣,她皱了皱眉头,难得的没有接话。 “这回我们在福寿寺的人发现,柳亦卿抽签之后,脸色大变,他签都没有拿去给大师解,就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签藏了起来,匆匆的走掉了。” “我的人心生疑惑,悄悄跟了上去,发现他在护城河边,将那根签给烧了。待他一走,我的人便上前去看,只看到了寥寥几个字。可这也足够了,因为京兆府里,有对应着签文的杀人书。” “我们根据那几个字,找到了对应的杀人手法。确认了这件事当真是同杀人签有关。我们查柳亦卿的身份和去向,花了一点时间,等追出来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出城了。” “然后又遇到了暴风雪,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能够阻止得了他。” 苏素说着,愤怒地看向了柳亦卿,“你杀了朱三,铁板上钉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那杀人签,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将大家都玩弄在鼓掌之上罢了。” 柳亦卿听着,却像是更加害怕了似的,他慌乱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跟秦之还有罗言一起去了福寿寺烧香求签。我们家中都是做生意的,十分信这个,每个月都要去。” “在……在……在福寿寺,供了长明灯。每次做大买卖之前,都要求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抽到。我从未见过任何人,也不知道那签是谁写的。” “那人,那人一定是用眼睛,用眼睛在看着我,所以才会,独独给了我,这么一根签。”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七十三章 二十四签 池时皱了皱眉头,“你抽到签之前,或者之后,身边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任何你觉得不同寻常的事情都可以。” 柳亦卿先前见识过池时插剑的本事,面对她明显要乖巧了许多。 “没有……准确的说,那时候我烦心事太多,并没有注意这些。不过,我听闻……我听闻拿到杀人签的人,一定要按照他说的,去杀死一个人,不然的话,自己个就会死。” 池时一下子抓住了关键,“你什么时候听说的杀人签?” 柳亦卿一愣,“很……很很早以前,不知道在哪个茶楼楚馆里听说过的。说是十年前,有人拿了杀人签之后,没有照着签上的去做,然后横死了。” 他说着,又有些惊骇起来,忍不住朝着池时这边靠近了一些,“坊间总是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流言趣闻,我们做买卖的,几乎日日去酒楼茶馆宴客,听一耳朵就忘记了。 直到拿到了杀人签之后,我才突然想起来的。我知道的真的就这么多了,你们别问了,朱三就是我杀的,什么杀人签不杀人签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殿下,他应该没有撒谎,之前的几个杀人签的案子,凶手也同他一样,一问三不知。那幕后之人,像是在玩游戏一般,视人命为儿戏。” “他从来都没有现身过,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概不知。这也就是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了,这个案子依旧是悬而未决……” 写杀人书的人,躲在幕后,就像是在看一出出自己导演的凶杀剧。 说话的是那曹推官,他推搡了一把柳亦卿,伸手一扭,将他的两只手反剪到了背后,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根麻绳来,将柳亦卿的两只手捆在了一起。 “殿下,既然朱三案已经解决了,那我同苏仵作,就先行一步,将这人带去县衙大牢里先关起来,顺带着将朱三的尸体运走。等风雪停了,前路通了,再押送进京。” 曹推官说着,又客气的对着池时抱了抱拳,“我认识苏仵作十多年了,他因为家人的事情,对杀人签的案子深恶痛绝,这番又落了空,心中不虞,若是有什么说得不中听的地方,池仵作不要放在心上。” “能一辈子做仵作的人,又能是什么坏人。而且,他同你父亲,说起来还是旧识呢。” 苏素一听,愤怒的瞪了曹推官一眼,“要你多嘴。” 他说着,对准了池时,“不要以为你巴上了楚王,就能够在这京城里立足了。先掂量掂量,自己个有几斤几两。” 他说着,一甩袖子,对着周羡草草的行了个礼,拔腿就要望外走。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哦”了一声。 “苏仵作,一把年纪了,心放宽点,毕竟说话不中听,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以后常相见,你若是时时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公事实在是难办。” “若你因为年轻之时,被我父亲比下去了,所以恼羞成怒。那更是大可不必,毕竟,从我池时来这京城的第一日开始,被比下去,就是你的日常了,应该早日习惯。” 苏素只感觉自己气血上涌,他猛的一回头,便朝着池时冲了过来。 可走到池时面前,却是愣住了。 他以为会在这个人脸上看到自大,看到嘲讽,看到狂妄。 可是什么都没有,这孩子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日早上我吃了一碗阳春面,摊主忘记给我卧鸡蛋。 他眼睛里甚至透出几分真诚与认真。他是打心眼里这般认为,并且在说出他心里想的真话。 苏素更气了,他甚至觉得,池时像是一个在问他索要赞扬的子侄,这个时候他应该说,好孩子,诚实是一种美德!可是……美德个屁! “我等着。” 苏素说完,猛的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留着曹推官尴尬的站在原地。 他赶忙对着周羡行了个大礼,“殿下,苏仵作失礼了,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见怪。 是下官失职,无意中暴露了殿下的身份,如今住在这客栈,怕是不妥当,不如殿下同我们一道儿,住到县衙里去?” 周羡微笑着摆了摆手,“无碍,有常康在。有才华的人,都傲气一些。快去办正事罢,早些处理妥当了,别吓到了其他的客人。” 曹推官松了一口气,押着柳亦卿,恭敬的退了出去。 池时面无表情的盯着周羡看了又看,“杀人签没有旁的线索了么?卷宗在哪里可以看到?” 周羡一副了然的样子,站了起身,朝着门口行去。 客栈里头,依旧闹哄哄的,三五不时的能听到“楚王”、“凶案”等字眼,同窗外的北风呼啸声夹杂在一起,宛若鬼哭狼嚎一般。他朝着楼下大堂看去,那个叫卫红的小姑娘,竟然已经独自一个人,坐在下头,开吃了。 他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又走了回来,把门给关上了。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杀人签的卷宗,都放在京兆府的文书馆里。本来这案子一直悬而未决,陛下有意要转给刑部。可是临了苏素的女儿苏珍娘,成为了杀人签的受害者。” “于是这个案子,便一直留在京兆府了。没有人知道杀人签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出现,迄今为止,包括今日的朱三案,已经出现过十七次,其中有十四个案子,都已经破了。” “可是,其中有三个案子,不光不知道杀人签背后的人是谁,就连凶手是谁,都没有抓到。那本杀人书上,一共有二十四个杀人手法。现在,还有七次……” “不过,在我们楚王府里,有案件卷宗的誊抄本。你若是想看,一进府就能看。” 周羡说着,有些戏谑的看向了池时,“你若是破了这个案子,就能够在京城一战成名,苏素因为他女儿的事情,一定会对你感激有加,从此为你马首是瞻。” 池时十分疑惑,“我有罐罐可以驮我,有久乐处处打点,有你专门背锅,要他做甚?” 周羡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背锅?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作用?有没有人说过你,你说话真的气死人。”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其实气死人,并不是真的气死,而是因为急症发作而死。世人多浅薄,都听不得真话,只喜欢听一些欺骗自己的漂亮话。”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你只有常康保护,住在这里,不怕被人刺杀吗?毕竟你是一个王爷。那个姓曹的说得没有错,你应该住到县衙去。” 周羡突然低下头去,笑出了声,“哪里有这么蠢笨的人,来刺杀一个将死之人。”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七十四章 京城池府 楚王是将死之人,全天下都知道。 是以皇帝就差将龙椅给他这个弟弟做踏脚凳了,御史台的人,也都睁一只闭一眼,放过是了,你总不好跟一个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计较。 万一楚王被他们一参,最后一口气没接上来,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可楚王将死了很多年,还没有死,天下人还没有意识到。 池时骑着小毛驴儿,晃悠着手中的油纸伞,他们在京郊困了两日,到了今天,终于进了京。 “公子,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那会儿老爷背着你,牵着瑛公子,偷偷的出来买糖吃。老太太出身公爵之家,十分讲究,非那名铺出的点心不吃。” “可老爷不理会这个,他就爱吃城南一个小巷子里,卖的麻糖,跟手指儿似的,脆脆的,上头裹了胡麻。我那会儿年纪也小,跟做贼似的跟着。公子你见久乐嘴馋,就会分给我一根。” “那味儿,我现在想起来,都甜滋滋的。” 池时自是记得,她是有前生今世之人,又岂会不记得。 父亲池祝虽然不着调不上进,但是在她同哥哥尚且年幼的时候,的的确确带着他们去做过很多有趣的事情。 “你想吃麻糖,我们一会儿就去,就是不知道,那个小铺子,还在不在。” 久乐一听,乐呵呵的咧开了嘴,“好叻,我就知道,公子待我天下第一好。” 久乐说着,听到了背后的马蹄声,他扭头一看,便看到那眼熟无比的黑棺材马车。同之前那冷冷清清的模样不同,马车的两边,各自站着一队穿着红色甲衣的护卫。 常康一马当先,完全没有平时憨憨的模样,他穿着侍卫统领的红色镶金衣,腰间悬着一把弯刀,在前头领路,微微颔首,毫不停留的朝前行去。 风吹起马车两侧的帘子,偶尔能够看到坐在里头的楚王周羡。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袍子外头罩着一层绣了龙纹的金色薄纱,手中依旧拿着在客栈里用的那把孔雀翎羽扇。 祖母绿的孔雀毛,承托得他整个越发的白皙。 他微笑着,眼中尽是温柔…… “公子,周公子同咱们之前看到,当真不一样。这就是王公贵族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久乐站在路边,马车扬起的风,吹得池时手中的油纸伞晃了晃。 池时将伞往下压了压,挡住了马车带来的风,久乐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说,“有什么好的,像个假人。走了,吃麻糖去了。” 马车呼啸而过,不一会儿街市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京城繁华远胜祐海,到处都可以看到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吸吸鼻子,四处都飘散着肉香,饼香,花香。 虽然离过年还有些时日,但有些人家的红灯笼,都已经提前挂了出来。 池时同久乐循着记忆,朝着那小巷行去,在那巷子深处,有一个小小的铺子,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坐在里头看着书,在他的面前,放着一方簸箕,里头整齐的摆放着麻糖。 池时记得,这便是当年池祝带着他们兄妹来过的地方,“都包圆了吧,哥哥也爱吃。” 久乐愈发的高兴,先递给了池时一根,又迫不及待的塞了一根在自己的嘴中,好吃的眯了眯眼睛。 池府就在离这小巷三条街的地方,乃是当年先帝御赐的宅邸。 京城寸土寸金,以池家的身份而言,得亏是在城南,这宅子还算不小,在那门前,蹲着两方石狮子。一品仵作的匾额被带回了祐海老家。这门前只挂着两个字,池宅。 池时停了下来,一个翻身,跳下了毛驴,自然而然的朝着正门行去。 那池家的门房一瞧,立马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可与主家有约,亦或者是有拜帖?” 池时看了他一眼,扔下了两个字,“池九。” 说罢,不等那门房反应过来,牵着毛驴直接便进了府。 等门房回过神来,池时已经走得没影儿了,他想了想,拔腿就跑,朝着后院狂奔而去。 池时的恶名,池家人都知晓。 “到了!”池时仰起头,看了看院子门口的匾额,种李院,毫无深意的三个大字,是当年池祝取的,因为他在这院子中央,种了一棵李子树。 池家还没有回乡丁忧的时候,池家五房,便是住在这个小院在里的。 池府不大,人丁不少。先出生的先选院子,到了池祝这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了。离主院很远,在西边的一个小角落里。 池祝夜里经常出去偷吃,姚氏做买卖要经常见掌柜的,于是他们便在院子的一角,开了一个小角门,方便进出。 池时回忆了一下当年,牵着罐罐便走了进去。 “啊!”一声尖叫声响起。 池时一愣,这院子里头显然已经住了一家子人。 她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就听到声音传来了一个女声,“小九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叫人来说一声,大伯娘好叫人去迎你,提前给你布置好屋子。” “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一个性子,都是风风火火的,说来便来了。” 见池时盯着院子看,来人又笑道,“你们久不回来,我便做主叫你哥哥嫂嫂们先住着了。你们公子哥儿,平日里经常出入,住在这里反倒不便。” “伯娘啊,刚个瑛哥儿收拾好,正好在他的屋子旁边,再给你收拾一间,你们兄弟也亲近。你这孩子,怎么不与哥哥同来,竟是落后了一步。” 池时扭过头去,一脸便瞧见了一个长脸的妇人。她穿着一身紫色绣福纹的长衫,领口围着一圈白毛儿,手中还端着一个暖手炉,正是池时的大伯池筠的发妻常氏。 常氏出身书香门第,在闺中便颇有贤名。在常氏身侧站着一个圆脸的年轻夫人,她的怀中抱着一只白猫儿,看上去格外的娴静,这个池时也认得。 乃是大房嫡长子的妻子肖氏,肖氏是池老太太娘家侄女,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 “嗯,池时下回来池家做客,定是要先给大伯娘递折子,待你准了,再回信一封,告诉伯年,池时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要登门拜访。 就是不知道,那前院的厢房,多少钱一晚,这种李院又是多少钱一晚,您说个价,池时好算算,住不住得起。”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七十五章 阴阳怪气 站在池家大夫人常氏身侧的两人,都臊红了脸,低下头去。 常氏脸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笑意,“你这孩子,说得伯娘实在是无地自容了。这院子住的是你三哥哥一家子,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挪出来。” “你若是不喜欢前院,不若这样。园子里有一个水榭,我先叫人收拾出来,你同瑛哥儿暂且先住到那儿去。那里比这里地方要宽敞得多,今夏的时候,还新翻修了。” “可以说是我们池家啊,住得最舒坦的园子了。你砚哥哥就要定亲了,伯娘忙晕了头,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时哥儿还得体谅一二。” “天寒地冻的,站在门前叙话不是个礼儿,你先去伯娘院子里坐着,你大哥哥同三哥哥办差去了,砚哥哥今日去听夫子讲书,都不在家中。等夜里你大伯回来了,再给你同瑛哥儿,一道接风洗尘。” 池时听着,看也没有看常氏,只是伸手摸着罐罐的小脑袋瓜子,一旁的久乐半躬着身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手一直摸着腰间的剑柄。 “伯娘,可是我祖父没了?”池时突然抬起头来,语出惊人。 常氏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时哥儿在说什么?你祖父……” 她自打嫁进池家之后,也就是当初回佑海丁忧的那段时日,离了京。往后都一直在京,老家的事情,她也是通过书信方才知晓的。 池时可是从佑海出来的,池老太爷若是人没了,那不光是他夫君长子要丁忧,就是砚哥儿的亲事,都怕是一时半会儿成不了。等他们守完孝,那公府的姑娘,早就不知道嫁到谁家去了。 一想到这里,常氏不由得着急了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你说什么?” 池时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祖父尚在的话,怎地我们池家,倒是由伯娘分起家来了?” “水榭那般好,池时可不敢鹊巢鸠占。伯娘是这京城池家的话事人,当然应该让伯娘去住。池时的孝顺,那是祖父也夸的,虽然穷得叮当响,但十分乐意替伯娘添上一个炭盆子解寒气。” 水榭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宅子里夏日用来避暑的,建在水边阴凉处。 常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往后一仰,站在她身边的肖氏将手中的猫儿一扔,一把扶住了她,怒道,“九弟这是做什么?你不提前知会一声,便匆匆来了。所谓不知者不罪,我们又不是算命的大仙儿,还知道你要来,提前给你准备好屋子。” “我母亲怎么着,也是你大伯娘,是长辈,不同你计较,一听你来,已经立刻赶了过来,又给安排其他的住处。你一个晚辈,倒是自自带针,句句带刺。” “这就是你为人子侄的礼仪么?若是让旁人知晓了,还不说你忤逆不孝!” 肖氏闺名云香,乃是池老太太娘家人,出身高贵,说起话来,倒是自带了威仪,比起常夫人,还显得要厉害三分。 池时“哦”了一声。 “我正愁在京城里没有认识的人,就等着大嫂嫂往外多说说了,记得说大声点,我怕别人听不见。” 他说着,看向了常氏,对着她拱了拱手,“大嫂嫂说得没有错,伯娘待子侄却是没得说。久乐,把我的一些习惯,告诉伯娘,省得再生出什么误会来。” 一旁的久乐,这才像是被激活了一般,笑着上前一步,“小的久乐,见过大夫人。我家公子睡觉要垫三层褥子。那床榻要铺织得密得绸子。不能有印花,不能有绣花,容易硌着。” “碳只烧银霜炭,不能有灰。院子里一根花都不能留,公子最讨厌的花了。床帐同枕头,我们自己个带着,公子有惯用的。”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伯娘继续忙着,接风宴既然安排在晚上,那我晚上再来。” 她说着,翻身上了毛驴,撑起了伞,久乐一瞧,牵了驴绳就要往前走,却又被池时叫住了。 “哦,对了,麻糖买多了,分一点给伯娘同大嫂嫂尝尝”,她说着,将罐罐身上放着的麻糖,取了两包,给常氏同肖氏各一包,然后又看向了肖氏。 “大嫂嫂吃了糖,记得多刷刷牙,要不用菊花还有夏枯草煎水喝也好。” 肖氏立马捂住了嘴,脸上能滴得出血来。 池时拍了拍小毛驴的屁股,“罐罐,走了,去看看哥哥在做什么。” 小毛驴高兴的甩了甩尾巴,大摇大摆的朝前行去。 没行几步,便瞧见那月亮门前,站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年,他披着一个貂皮的披风,看上去十分的气派。见到池时欣喜地迎了上来,“九弟何时来了京城?” 站在后头捂着额头,脸黑如锅底的常氏,深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来,“砚儿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不是说春闱在即,带着瑛哥儿去听听大儒讲书么?” “他没有进国子学,若是能够在大儒面前混个脸熟,得个才名,于春闱乃是大有裨益之事。” 那青衫少年,正是池家如今被寄予厚望的“状元之才”池砚。 池砚抬手,扶住了常氏,“天寒地冻的,母亲怎么同九弟在这里说话?快些去屋子里暖和暖和才是……” 他说着,一抬头,看了看那种李院,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转身对着池时拱了拱手,“九弟,兄长这下犯了大错了,我瞧着这宅院空着也是空着,三哥哥今年新得麟儿,那边住不开,我便央了母亲,叫三哥哥一家子搬来这边住了。” “母亲说要先给叔父同叔母写信告知,可……” 池砚说着,脸微微一红,“可我想着说,在叔父叔母来之前,再收拾回原样也无妨。你们的旧物,都没有用,在库房里好好存放着。这事儿委实是我办得不妥当,叫九弟见笑了。” “嗯,是挺好笑的”,池时说着,露出了八颗牙齿,但是她并没有笑。 那肖云香见池砚吃了瘪,怒道,“九弟还是适可而止的好!这么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肖云香,“大嫂管这个叫阴阳怪气?” 她说着,有些语重心长起来,“大嫂出身好,但还是要多读书才是。这叫实话实说,不叫阴阳怪气。也不对,我其实觉得不怎么好笑,但是八哥这么殷切的看着我……” “我是一个好弟弟,他讲了笑话,我若说不好笑,他怕是要伤心了。” 一品女仵作:zjsw.book102633 第七十六章 脸大如盆 池时说完,朝着那月亮门看了又看,“还有其他人要来吗?京城里说话,原来是要排队的,一个接一个。” 池砚先前的笑容已经僵硬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是被常氏拦住了。 常氏深吸了一口气,“小九若是有事,先行便是。这种李院,夜里便能住了。” 池时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他说着,又从驴背上拿了一包麻糖,递给了池砚,“给八哥的见面礼。” 说完,骑着小毛驴,悠哉悠哉的就走了,留着常氏等人站在原地,注视她很久很久。 待她走得不见了,肖香云方才跺了跺脚,一把挽住了常氏的胳膊,“母亲,九弟小小年纪,如此目中无人,我们就由得他不成?他这分明是没有把我们长房放在眼中。” 常氏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搬吧,我一个不姓池的,可不敢替姓池的分家。砚儿正在关键时候,何必得罪了小人,横生出枝节来?以后池时只要不太过分,都让着他便是。” 常氏心中堵着慌,可有什么办法? 肖云香不知道,她嫁进池家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池时这个人,就是个疯的,老头子老他太他都不看在眼中,她一个做伯娘的,算是哪根葱? 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还是低估池时的不要脸面了。 池砚注视着远方,听了常氏的话,笑道,“母亲,本就是我们过分了。这种李院,就是当年曾爷爷还在的时候,分给五房的。咱们不问过,就擅自住了,有错在先,九弟生气也是应该的。” 常氏一听,拍了拍他的手,“我家砚儿,就是心地太过良善,被人拆了吃了,都不知道。” “若非这京城寸土寸金的,我又何必做这样讨人嫌的事情。还有你,分明是我让你三哥住的,你一直在学里,哪里知道这些?知道你孝顺,但也不能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母亲是个后宅妇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顶多被人训斥几句,最多关关禁闭。你是要在朝堂行走的,有大好前程,要格外的爱惜名声才是。日后可不能这样了。” 池砚闻言,解下了自己的貂毛披风,将它披在了常氏的身上,“母亲,等砚儿中了进士,做了官,以后一定给阿娘封诰命,让阿娘住上大宅子。” “就是就是,昨日我回娘家,还听说祭酒在陛下面前,夸赞八弟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了。” 常氏一听,大喜过望,她压低了声音,“此言当真?” 肖云香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得那是合不拢嘴,“我阿爹叫我莫要声张,可我实在是……没忍住。” 常氏听着,哈哈笑了起来,她笑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种李院的牌匾,认真道,“搬!” …… 池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她只知道,常氏今夜,必须让她住上种李院,这才是人间正理。 至于困难?他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都没有说上一句难,霸占人家产的,有什么脸说难? 她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的就到了府门口,刚要出门,迎面便撞见了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池瑛。 池时一见,一个翻身,跳下了驴背,朝着池瑛冲去。 池瑛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就将池时的手捞了过来,他在自己手中搓了几下,责怪的看向了久乐,“这么冷的天,骑什么驴?由着小九瞎胡闹。” 他说着,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池时批好了,认真的系好了带子,牵着他便往前院走,“久乐去安顿罐罐吧。我在街上,瞧见楚王的马车,便立即赶回来了。早知道你也要来,我便在佑海多等你几日了。” “可是在城外被风雪堵住了?我来的路上,闻见了糖炒栗子,给你买了一大包,赶紧进屋子里去,喝杯热茶。那边厢房里,住了一些永州来赶考的,你不必在意。” 池时闻言,跟着池瑛进了客院。这里头嘈嘈杂杂的,一看便住了不少人,她一瞧,顿时恼火起来,“伯娘怎么不让池砚住在这里?” 池瑛揉了揉池时的脑袋,将他拉进了屋子了,笑道,“我一知道你要来,今日必然要住回种李院了,怎么样,没有把大伯娘气得请郎中吧?” “你放心,哥哥没有受委屈,我心中有数。我初来京城,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的,都是些学子,同池家多少沾点干系,来这里住着,若是考出来了,也记着池家的好。 若是没有考中,那也能省点银钱,夸一句池家的善。他们来得早些,我先打听是个什么光景。这会儿住在哪里,不必在意。等到阿娘来了,他们想着五房的钱袋子,自是要将种李院还回来的。 我也没有吃苦,阿娘在京城买了宅院。我去看过了,小归小,但是好得很,这里吵闹,我去那里学还更自在些。我已经寻了人,叫他们给你弄了个院子,专门放你那些仵作的东西。 仵作用来放尸体的桌案,都叫木匠在打了。棺材就去之前舅父来买的铺子里拿的,没有佑海的好,但也够结实了。” 池瑛兴致勃勃的说着,拨了拨炭火炉子。一见到池时,他就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姚氏虽然豪富,但并不惯着他们,是以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是很多,有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自己个就做了。比如这生炭火,池瑛便做了熟练得很。 他生起了火,又拿出栗子,给池时剥了起来。 “那我要回了院子,岂不是乱了哥哥的计划?”池时说着,有些忐忑起来。 池瑛揉了揉池时的脑袋,“我们小九,做什么都没有错。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自然是想拿回来,就拿回来,还要择日撞日不成?” “你只管随心而定就好了,旁的事情有哥哥呢!来,吃个栗子,香甜得很。” 池时张开嘴,吃了一口。这北地的栗子,同南地的就是不同,粉粉的,格外香甜。 “小九可见过池砚了,觉得他如何?”池瑛说着,期待的看向了池时。 他来京城之后方才知晓,池砚的才名之盛,远比他们在佑海想象得要厉害多了。春闱还没有考,已经有不少人便认定,他就是今科的状元郎了。 池时想了想,“脸大如盆。” 第七十七章 池家长房 池瑛一愣,琢磨了一二,竟是发现池时说出了一语双关的妙处来。 “池砚肖他外祖父,确实是脸比旁人大上一些。不过说归说,他的确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状元不状元的,不到放榜那一日,谁都没有办法保证,但他今科中进士,十之八九。” “要不然的话,陈国公府也不会同池家联姻。” 池时摇了摇头,“再怎么吹,那也不过是头傻牛,比不上我哥哥。” 池瑛一听,眼睛都亮了,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整齐又雪白的八颗牙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不过三甲与否,那是天地之别。” 他说着,伸出手来,又忍不住摸了摸池时脑袋上翘起的碎发。 “培明先生说了,若是我今科前三,便承认我是他的关门弟子。”池瑛说着,也有些激动起来。 培明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他已避世,只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院里做夫子,可教学生同收弟子,那是截然不同的,培明先生的学生很多,但是弟子,却是寥寥。 池时一听,也跟着激动起来,“哥哥一定可以。” 池瑛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成与不成,要等放榜那日,方才知晓。” 若是他得培明先生相助,不说是登云梯,那起码也比他一个人,摸爬滚打要容易得多。楚王虽然贤名在外,但是贵人心事,其实三言两语说得通的? 这天地之间,靠谁也不如靠自己个,这个道理,从池瑛懂事开始,他便明白了。 …… 兄弟二人聊了一会儿,到了擦黑的功夫,主院便派人来请了。 池时换了一身袍子,揣了个手炉,便同池瑛一道儿前去赴宴。主院的炉子烧得暖烘烘的,她进去的时候,团桌上头,已经坐满了人了。 男女分了桌,这一桌子,都是姓池的。 那坐主座的,乃是大伯池筠,他木着一张脸,见到池时进来,点了点头,“祖父祖母可都还好?这一路上,风雪甚大,可遇到什么难处?” 池时乖巧的行了礼,同之前的刺头,简直不是一个人。 “都很好。也没有遇到什么事,就是死了几个人,有命案便耽搁了。” 池筠并不多问,“坐吧。你是儿郎,不要掺和后院女人的事的。你阿爹以前便是,出格得很,他这个人,溺爱孩子得很,从不多加管束。” “我这个做大伯的,免不得说上几句。这是京城,九郎即使不出仕,但顾着池家的名声,顾着瑛哥儿的前程,你也该谨言慎行才是。” 池时一听,来了精神,她接过女婢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池时受教了。大伯把八哥教导得极好,这后宅分院的事情,都亲力亲为的。我有样学样,还以为能得伯父夸奖,激动了一下午。” 池筠脸一黑,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你倒是,像极了你父亲。” 他说着,将视线挪到了池瑛身上,“年底了吏部公事繁忙,来不及给瑛哥儿接风洗尘。那种李院,你伯娘已经收拾好了。你春闱在即,要一心读书才是。” “若是能够考中进士,那也不枉费读书一场了。好了,动筷罢。” 池筠一说完,自顾自的夹了一筷子菜,他动了,其他的人方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吃了起来。桌子上雅雀无声的,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 池时眼睛一瞟,坐在大伯池筠右手边的,是池大郎池柏楠,生得一脸黝黑。他活到如今,那运气,比脸还黑。 池家老太太瞧不上仵作,一心要自己的儿孙都读书考科举。池柏楠是长房长孙,他爹池筠早早的就中了进士,娶的又是世代书香常氏的女儿。 池柏楠三岁便能识文断字,家中都以为出了个神童,可等到上了考场,问题来了。每回考试,都以一名之差落榜,一直到最后,都只是个秀才。 这前前后后的考下来,就是个铁人,那也得炼成绣花针了。池柏楠这么一遭下来,整个像是个阴郁的木头人,封笔不考了。池家没有办法,花了大力气,给他走了门路,做了个不起眼的小文书,也算是走了仕途,勉强找回脸了。 池柏楠往下,乃是长房庶出的池三郎池平,他埋着头吃着饭,注意到池时的视线,将头埋的更深了,就差把脸搁进碗里了。 池大伯的右手边,坐着的便是意气风发的池砚了。 有池大伯在,这接风宴便在沉默中结束了,甚至无人问上一句,池时究竟是为何,来了这京城? 不过她也不在意,甩着袖子踱着步子,便朝着那种李院行去,没走几步,便听到了身后的细弱的呼喊声,“九……九弟……” 池时同池瑛回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大树后头探头探脑的池平。 “九弟,实在是对不住,住了你们的院子。我已经叫你三嫂嫂,全部都按照原来的摆设,放回去了。哥哥惭愧至极,实在是羞于言表。” 池三郎说着,对着池时同池瑛行起礼来。 池瑛忙将他一把托起,“三哥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是年纪小些,哪里有要兄长行礼的道理。” 池平有些讪讪地,他是庶出的,亲娘没得早,在这内宅中,没有说话的地方。 他想着,脸更红了,“实在是惭愧。但还有更惭愧的事,我有一事,想要求九弟帮忙。那日我在县衙中,听闻客栈里来了一个厉害的仵作,破了朱三案,便知道是九弟来了。” 他说着,朝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我如今在京城附近的盛平县,做仵作。县衙虽然小,但仵作也有三人。一个主职,两个辅助,哥哥惭愧,只能给老仵作打打下手。” “今年夏天的时候,盛平出现了一个案子。有一个叫张小年的孩子,从私塾散学,回去的路上,突然就不见了。县衙里派人到处找,找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找到。” “再后来,就在今年九月的时候,河边有人捞鱼,捞上了一具小孩儿的骸骨。张小年回家的路,就要经过那条小河,所以,他们就认定了那个骸骨,就是张小年。” 池时皱了皱眉头,“你不赞同?” 池平有些犹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我认为不是。我在盛平县待了很久,见过张小年许多回,我觉得,那不是他……” “现在,这个案子已经以张小年失足落水身亡结案了。可是,一直在我心中耿耿于怀,我人微言轻,老仵作不相信我的话。” 他说着,搓了搓手心,“我仵作的本事也不好。我想回祐海去,但是……没有什么人教我……我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去说服别人。” “张小年可能死在了别的地方,也可能被拍花子拐走了,不然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音讯,可是……可是,九弟,我觉得,他们错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七十八章 张小年案 “这里风大,冷得很,不如去种李院再慢慢说罢,若是有小九能够帮得上的,那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池瑛说着,碰了碰池时的鼻子,北风呼呼的吹,吹得她的鼻头红红的。 他感觉手指一凉,将自己的暖手炉同池时换了一个,拽着她便往前走。 池平老脸一红,“是我太心急了。” 种李院离得远,几人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到了。一进门,一股熟悉感便直扑而来。 那李子树上,还有当年父亲给他们兄妹量身高时,刻下的痕迹。院子的门廊上,挂着一个刺绣的锦鲤香囊,香囊下头,坠着三个铜铃铛,一吹就会铃铃铃的响。 那是母亲姚氏亲手缝的,那时候父亲缠绵病榻,甚少出门,也还没有养猫儿。 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久乐见他们进来,忙过来接过池时的披风,又倒好了茶水。 “九弟,那我便说了。那张小年今年九岁,以前是个放牛的娃子。他父亲早年去了边关,这一去就没有回来。留下一个寡母,开了个面摊,抚养他长大。” “张小年聪明伶俐。私塾的李夫子,同他父亲以前是旧识,十分的喜爱的,便免了他的束脩,让他去私塾上学。那私塾离得极远,每日张小年几乎要从城南一直走到城北。” “途中要沿着河岸,走很长一段路。张小年的母亲钱氏每日早出晚归的要出摊,没有办法接送他,都是他肚子一个人,来回的走。” 池平说着,手紧了紧,“那孩子真的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我住的地方,就在那条小河边,时常会看到张小年脱了鞋子,下河去捞鱼虾。他说她阿娘爱吃这个。” “他水性极好的。我常年在县衙住着,到了休沐的时候,你三嫂嫂会来看我,给我带许多点心吃食,我吃不完,就分给附近的孩子们吃。” “其实我主要是想给张小年,可张小年他虽然年纪小,个性却极强,我若是只给了他,他是万万不会要的。即便是那样,每次他吃了我给的东西,都会还回来。” “多半都是河鲜。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失足落入水中,淹死呢?” 池时皱了皱眉头,池平这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什么重点之处。 “那具捞起来的骸骨,还在么?万一已经烧成了灰了,你说这么多,也是白说。” 池平一听,激动的点了点头,“能验。当时是我替张小年买了棺木,将他下葬了的。当时我便同他母亲钱氏说好了,他日我本事精进,一定要让我重新开棺验尸。” “张小年有什么骨骼上的特征么?”池时又问道。 池平一愣,“什么意思?”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他,“所以你是靠脚指头在做仵作么?照你这么说,张小年上天入地的……没有哪个孩子,天生会这个,多半是摔了很多次,摔出来的。” “所以我问你,他有没有过什么严重的伤。比如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之类的?这些都会在人的骨头上,留下痕迹。” “甚至于说,人惯用的那只手,骨头都会比另外一只,略微要粗壮一些。这些东西,乃是我们验骨的基本。有的人骨架小,有的人骨架大。” “男人的盆骨比较窄,因为他们不用产子,相反女人的盆骨通常比较宽。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差别。” 池平几乎想也没有想,便说道,“有的。钱氏一个人出摊,有时候会有地痞流氓过去找麻烦。张小年为了保护他母亲,有一回被打了,可是骨头不知道有没有断……” 池时颇为无语。 若是池老爷子知晓池平装着一瓶底子水,把池家仵作在京城的名声都败光了,八成要气得胡子都竖起来!张口就骂,你这个化生子!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她知道再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对池平说道,“我明日随你去。问你不如问死人。” 池平讪讪的缩了缩脖子,他也这么觉得…… 他想着,站起身来,悄悄地看了一眼池时,对着他又拱了拱手,“那我替张小年,拜托九弟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便不打扰九弟休息了。” 池时点了点头,也没有起身,池瑛见状,无奈的笑了笑,送了池平出门。 “他就是凭借感觉,小九也要去么?” “嗯,万一他感觉是对的。那骸骨不是张小年,那死去的孩子,又是谁?我是仵作,应该认真的去听每一个死者,想说的话。活人的话,有很多人听,但是死人的话,我们若是不听,就没有人听了。” 池瑛笑了笑,“那哥哥去温书了,小九早些歇息。楚王刚回京,宫中定是事务繁忙,顾及不到你,你正好趁着这个时候,把张小年的事情,给查明白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久乐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公子真是神了!楚王殿下刚遣了常康来,送来了杀人签的卷宗,说是这几日都要住在宫中,过几日再来寻我们公子。” 池时眼睛一亮,“卷宗在哪里,还不快些拿来!” “放到公子屋里了,好大一箱呢。” 池时立马站了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一旁的屋子行去。 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她依然记得,他的屋子在哪里。 久乐将屋子布置得很好,虚目已经在床边站着了,池时瞧着,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一把揭开了箱子,认真一瞧,里头放着整整齐齐的十七个卷宗,这是连刚刚发生的朱三案,也补充进来了。 池时想着,拿出了一张大纸,蘸了蘸墨,在纸的一角,写上了杀人签三个大字。 刚一落笔,她又立马站起了身来,唤来了久乐,“你明日,去寻人打听打听,那柳亦卿常请人喝酒的地方,都是哪些酒楼。” “像这种买卖人,虽然成日吃喝,但多半都有固定的喜好,直接按月结钱。杀人签的事情,官府一直瞒着。这么大的案子,我竟然从未听闻过。” “可是柳亦卿不但知晓,而且还被人下了暗示,必须完成杀人签。这很不偶然。”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七十九章 开棺验尸 池时在炭火上烤了烤手,又用帕子擦拭了一下,方才从箱子里,抽出了第一个卷宗。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笔出色的楷书字。誊抄者的字写得极其的工整,像是印刷刻出来的一般。 杀人签的第一名死者,名叫贾凯,是一个秀才。 卷中写得十分的清楚,贾秀才的尸体,是在京城一个名叫绿荫巷的地方,被早起去买菜的蔡婆子发现的。当时他整个人被冻成了冰雕,靠着墙坐着,手中握着一本书。 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谁恶作剧,做了一个假人。因为他浑身酒气,又三名同窗佐证,就在他的那一晚,他们几个一起从酒楼出来,贾秀才喝醉了,走路歪歪撇撇的,一出门就摔了一跤。 是以一开始,并没有人把这个案子,当做是凶杀案。 毕竟天寒地冻的,每年像这般被冻死的酒鬼、乞丐,总有那么几个。直到有人注意到了那本《杀人书》。贾凯死的时候,手中握着的书,刚好翻到了中间页。 上头便记载了他的详细死法。凶手将其迷晕之后,放置在雪地,以酒浇之,将其冻成冰雕。冻死者常有,仵作定不会严查,是以乃是杀人之良策,是为第十二签,上上签。 池时翻阅着,眉头紧皱。 “凶手以为自己的是什么?神明么?” 杀了人,又将自己的杀人手法公之于众,简直就是变态。通常而言,像这种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多少都是有问题的,他们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自然也不会觉得,猎杀人类有什么问题。 池时想着,伸出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嘴唇轻颤,到底又将手给缩了回去。 有人说过,她同那些杀人凶手一样,没有心。 池时翻过一页,上头记载了当时的推官发现了杀人书之后,继续探查,可查遍了贾凯身边所有的人,都没有查出任何一个有杀人动机的人。 这贾凯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为人和善,几乎没有什么脾气,同人大小声都没有,更加不用说得罪什么人了。最后没有办法,这个案子无疾而终,成了一桩悬案。 只不过,当时在贾凯死的附近,有一个文心庙,据说里头供奉的菩萨,乃是文曲星公。很多学子都去那里求签。就在案发三个月后,庙里的人大清扫,准备迎接新年的时候。 在庙中假山的石头缝里,发现了被人插进去的一支杀人签。上头的签文,同杀人书上的十二签,完全一致。 …… 等池时看完整个箱笼的卷宗时,东方已经鱼肚发白了。 落了这么多日的雪,今日可算是放了晴。池时揉了揉眼睛,吹灭了烛火,拿起了一块雪白的缎子,开始了每日例行的事,给虚目擦骨头上的灰…… 等她擦完,久乐正好端了铜盆进来让她洗漱,又摆上了朝食。 池时的朝食很简单,一般都是一碗白米粥,然后再配上一碟子辣萝卜,外加一个胡饼子。 “公子,瑛公子一大早便出去了,他说春闱在即,寻了个静谧之处温书,便不同公子一道儿用朝食了。三公子来过了,说马车已经备好了,等公子用完朝食,便去盛平。” “我想着公子今日去不得楚王府,早上去给常康报了个信,省得楚王有事相寻,找不到您。” 池时咬了一口饼子,点了点头,久乐办事,她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 “公子昨夜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叫咱们在京城酒楼的曲掌柜去办了,若是有了眉目,曲掌柜会给信。” “嗯,你也趁热吃罢。然后背上箱子,咱们去盛平。罐罐也去,若是那捞起来的尸体不是张小年,那我们需要罐罐去找到真正的张小年。” …… 朱三死的那个客栈,就是在盛平县。 池时昨日刚离开,今日便又回到了这里。张小年的坟地,在一个小山坡上,旁边挨着还立着一座坟,上面写着张大林,看那墓地的年头,应该是张小年的父亲。 “那条河,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么?”池时站在山坡上,抬手一指,在不远处,有一条不算很宽的小河,上面已经结了冰,有几个孩子,将椅子放倒在地上,当做冰车,推来滑去。 看上去热闹无比,在河边搭着一个草棚,那里人声鼎沸的,密密麻麻的围了许多人。 张小年的母亲钱氏,擦了擦眼泪,清了清嗓子,“贵……贵人……就是那条河,我们小年……不……池仵作说,那个可能不是我们小年……就是那个孩子,就是在那条河里被人发现的,飘起来了……” “那条河,就叫盛平河,住在河边的人,都在里头挑水喝。有时候到了饥荒年,这里的人,全靠河中的鱼虾勉强活着。” 池时眯了眯眼睛,“那个草棚,是一直都有的么?” 钱氏踮了踮脚,点了点头,“一直都有的。是附近的善人盖的,夏日过路的人,能够去遮个阴,下雨了能去躲个雨,冬日能够进去避个风。” “前几日雪下得太大,有些人的房子压垮了。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县城里的善人,轮流在那里摆善棚,会给孩子们御寒的衣服;给大家一口热粥。” “盛平县一直很太平,善人很多;盛平河边,常有人垂钓,小年水性又好,是以我对他自己一个人上下学,十分的放心,可我没想到……都怪我。” 她说着,哭了起来。 池时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强硬的塞到了钱氏手中,“你把眼睛哭瞎了,连张小年的坟都瞧不见了。” 她说着,一个转身,朝着坟边行去。 对于挖坟之事,久乐已经十分熟练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同池平二人,将张小年的棺木刨了出来。 “都让开,让我来罢。”池时说着,走到了棺木边,抬手就朝着那棺材盖子拍去。 “住手!住手!池平你这是做什么?张小年案已经了结了,是谁让你哄骗张小年的母亲,说这不是那孩子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揭人伤疤!” 池时抬眸望去,来的是一个留着白色山羊胡子的老头,那老头注意到了池时,又是一惊,骂道,“你给我住手!这案子,岂是你们想翻就能翻的?” 池时低下头去,一巴掌拍在了棺材上。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八十章 骸骨身份 池时这拍棺材的本事,乃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 久乐还记得,头一回拍的时候,来了个天女散花,那九根钉子都不听话,直接像是发簪一般,戳进了在场九个人的发髻里,差点儿没有将人吓瘫。 那会儿池时还是小嫩娃儿,陆锦将自己买零嘴儿吃的银子,分成了十分,九分替池时去道了歉,剩下的一份给池时道了歉…… 小祖宗,下回可别拍了行吗?兜底朝天了。 时隔多年,如今池时拍出来的棺材钉,那像是生了眼睛似的,指哪里打哪里。 那山羊胡子老头一嚷嚷,就只瞧见一堆利器朝着他飞了过来,他顿时大骇,拔腿就往后退,可那九根棺材钉,嗖嗖的钉在了地上,围着他绕了一个圈儿。 四周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除了久乐,其他的人,都像是看鬼一样,看着蹲在棺材边的池时。 池平长大了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行三,池时行九,他这么多年,简直全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都是手……怎么能是云泥之别? 那山羊胡子老头,后知后觉的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嚷嚷道,“你这是谋杀!你这是谋杀!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要杀人不成?” 池时抬起眸来,瞪了他一眼,口中吐出了两个字,“聒噪。” “我要想杀人,你还能喘气?那钉子可扎到了你的衣角?碰都没有碰到你。哪里来的糟老头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要讹人不成?” “这棺材里躺着的可是你?那里站着的可是你娘?我瞧着张夫人年纪轻轻,不需要你这种七老八十的孝子贤孙。” “既不是你,我开人棺材,干卿何事?” 山羊胡子老头双目圆睁,指了指池时,气急败坏的看向了池平,“你这死小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我起来。池平,你连仵作都不是,不过是个给我打下手的。 张小年就是失足落水死的,这事情铁板钉钉,已经上报了朝廷,你如此做派,要将我这个仵作,置于何地?要将县太爷,至于何地?” 池平低下了头去,他的手紧了紧,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显然来人就是这盛平县的仵作,池平的顶头上司。 “你现在不是已经在坟地么?还问什么至于何地?”池时见池平像个鹌鹑,摇了摇头。伸手一揭,将那棺材盖子揭开了了。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池时?”那山羊胡子老仵作扭过头去,惊讶的看了过去,“同楚王一道儿,查明朱三案的池时?” 池时没有理会他,接过久乐递过来的手套,又戴了一个缝的布口罩,趴了下去。 他一看,皱了皱眉头,“你说对了,这里头的骸骨,的确不是张小年。” 池平一惊,快速的跑了过去,“你怎么知道不是张小年,你只看一眼。” “因为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女童的骸骨,那自然不可能是张小年。你一个仵作,连男女都分不清楚么?”池时说着看向了那个老仵作,目光如炬。 池时说着,又瞥了一眼池平。 池平一个激灵,脸红到了耳根子那儿,他咬了咬嘴唇,狠了心豁出去了,问道,“怎……怎么看的?” “男女骸骨,有三个明显的区别。这最能让人分辨的,乃是盆骨。小娘子要生产,因此盆腔处圆如桶,且内壁比较光滑。而男子的相对要狭窄一些。” “虽然这里头的骨头是小童。但即便是小童,男女盆骨的不同,也见了雏形。再看头骨,男子的眼窝比较深大,眉骨吐出,下颌角一般也比女子的要更宽一些。” “第三是骨的重量”,池时说着,拿起头骨,在手中掂量了一二,“这一点,只有有经验的老仵作,能够掂得出来。男子的骸骨,一般要比女子的重上两成。” 池时说着,将那骸骨小心的放到了池平的手中,让他感受一二,又认真的指了指自己所说的地方,“很明显,这里头躺着的是一个纤细的小姑娘。” 池平轻轻地将头骨又放回了棺材里,扭过头去,看向了呆愣愣的站在远处的钱氏,“张夫人,小年会水,怎会失足溺亡?事实证明,我想的没有错。” 他说着,骄傲的仰起了头,“这是池时,我们池家这一辈,最厉害的仵作。我池平虽然不济,可是我们池家的的确确是仵作世家,我九弟就是最好的证明。” 池时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都被棺材中的骸骨吸引了。 “死者的手脚骨,都有过骨裂,然后愈合的痕迹……”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要不就是长期被人殴打,要不……有可能是玩杂耍卖艺之人。” 盛平离京城一步之遥,生活在这里的人,有许多可以进京讨生活的方法。池时还记得,小的时候,到了上元节,池祝会肩着她,出去看灯会。 那里有很多玩杂耍的人,都是半大得孩子,顶着碗翻跟斗的,比比皆是,多半都是生得有几分好看的小女孩儿。 “应该是八九岁的年纪,同张小年差不离。头骨完好无损,生前并没有遭受过重击,这里没有致命伤痕。” “胸骨……”池时说着,紧皱起了眉头,她伸手一捞,将棺材里的胸骨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三哥,你看这里,看这里有什么?” 池平凑近了一看,“有划痕。” 池时点点头,“这是利刃的痕迹。” 她说着,对着自己的胸口指了指,“有尖锐的利器,从这里刺进去,划伤了骨头,可见凶手十分的用力。而且痕迹不止一处,凶手有可能,对着这孩子的胸口,捅了很多刀……” “这里,应该是就是致命伤了。” 池时说完,又从木箱子里拿出了一把小刀,择了一块骨头,刮了刮。那硬邦邦的骨头,在她的手中,软得像是泥一般,她刮了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没有中毒。” “这位?”池时将手中的骨头放了回去,指了指对面站着的老仵作,从池时验尸开始,他已经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盛平县衙的刘仵作,也是带着我的师父……”池平弱弱地说道。 “刘仵作,你一个仵作,连男女都分不清么。”池时再次说道。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八十一章 一只鞋子 “对着一堆枯骨,你还能看出男女,看出那么些东西来?你以为你是什么神仙吗? 不要以为你信口胡诌的,就是对的了!我们盛平县有河穿过,夏日时候很多孩子去那里泅水。” “水流湍急,还有暗涌,便是水性再好的孩子,那一不小心溺死的多了去了。整个夏天,就只有张小年一个人不见了。那水中飘起来的尸体,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刘仵作说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池时听着,嘲讽的看了过去,“一张老脸皮子,竟是比京城的城墙都厚。都说鸭子死了嘴硬,人鸭子毛顺滑得很,倒是没有瞧见像你这般,皱成菊花的,说来竟是辱没鸭子了。” “你知道这尸骨有问题,不过张小年家中贫寒,只有寡母一个。你不想横生枝节,便草草了事,糊弄了过去。” “倘若知晓这个的便是神仙,那天庭里的仵作,都挤不下了。倒是不知道的,我摆开手指头数遍大梁,也就只寻到两个。” 池时说着,抬手指了指刘仵作,猛的一转,又指向了池平。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虽然曾祖父的手札,不是所有人都能看,一直由祖父保管着。可是旁的关于仵作查案的书,却是不少。 在祐海老家的书房里,堆满了整一面墙,甚至还有专门的小院,是用来剖尸的。 池平比她年长许多,怎么瞧着,竟是一窍不通,全然没有入门?委实令人疑惑。 她只当这个三哥是没有天分,可连最基本的都不知晓,可不是没有天分能够解释得了的了。 只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站起了身来,“三哥将这骸骨,先送到县衙去。之前你们是如何断的案子,我不管。现在,张夫人,请你去县衙击鼓,叫盛平县令,重新替你寻到张小年。” “那大鼓一响,万民皆知,看还有谁,敢拦你翻案。” 池时说话掷地有声,震得池平一愣一愣的,他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忙唤了下人,将那棺材重新盖了起来,又捆上绳子,准备抬到县衙去。 “你……你可知道我们大人是何人?”刘仵作身子一晃,挡在了棺材前。 池时惊讶地看了过去,“正愁找不到谁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的依仗,你竟然送上门来,来,说吧!这年关将至,御史台愁得连路边的狗张嘴,都觉得扰了民了,应该一参。” “何况有恶犬伤人?” 刘仵作脸色一白,他抿了抿嘴,跺了跺脚,看了看扎在地里的九根棺材钉,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眼眸一动,对着池时拱了拱手。 “先前是老夫唐突,说出来不怕小池仵作笑话。老夫年纪大了,眼神有些不济,且原本不过是个老郎中,半道儿方才转了做仵作。蒙县令大人陈颜棋不嫌弃,让我在这县衙里讨口饭吃。” “天地良心,我当时的的确确没有瞧出来。孩子年纪小,男女差别不大。因为当时只有张小年一个人不见了,河中浮起来的骸骨,又恰好是同他身量差不离的孩子。” “是以,老夫便先入为主的,以为那骸骨,就是张小年,并未仔细的查看。我这般说,在当时,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因为同骸骨一同被捞上来的,还有一只绿色的破鞋,卡在了浮萍里。” “当时捕快拿给张夫人看了,她亲口说的,那是张小年的鞋子没有错。老夫当真没有想到,竟是会出这样的错误。陈大人待我不薄,我也不能因为我的失误,便害了他。” 刘仵作说着,又对着张小年的母亲行了个大礼,“张家娘子,当时小年不见了,陈大人有多用心的帮忙找,您也是瞧见了的。” “这事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还请您千万不要去敲鼓。咱们先暗地里查访,等有了眉目,再公之于众。” 张小年的母亲,听着这话,顿时犹豫了起来,她迟疑了片刻,说道,“只……只要能够找到小年……找到小年就好。” 池时瞧着,心中叹了口气,她牵起了罐罐,对着久乐说道,“走,去河边看看。” 池平这个蠢蛋,可没有同她说过,当时在盛平河中,捞到了张小年的鞋子。 …… 正值隆冬,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一些小孩儿,脚上绑了两根木板,在上头滑来滑去,好不热闹。 瞧见池时下山,身后还跟着抬棺材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池时没有理会那些眼神,对着久乐眨了眨眼睛,久乐微微颔首,悄悄地随着那刘仵作,还有张小年的母亲钱氏一行人,朝着县衙行去。 池平有些担忧的看了那头一眼,低声道,“那棺材,抬去县衙要紧么?” “抬都抬走了,你现在说来不会显得你聪明一分。久乐跟去了,一般人打不过他。” 池时说着,径直的朝着河边的草棚子行去。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不排队?今日大善人,要给孩子们发新袄子,留着过年呢。瞧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下作,还挤到前头去了。” 池时目光一扫,只见那草棚子前头,果真排着一溜长队,说话的是站在第五个位置的一个婆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唾沫横飞。 不等池时说话,站在那婆子身后的人,便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声道,“余婆子,你莫要瞎说,看这位公子这一身缎子,哪里是要施舍的人,可别胡说得罪了贵人。” 池时并没有理会她,走了队伍的最前头,“可有匕首,亦或者是铁器,借来一用?” 站在池时面前的姑娘,瞬间红了脸,她的手中还捧着一件小孩儿穿的袄子,突然瞧见这么俊美的小哥儿,手一抖,那小袄落到了桌案上。 她慌忙的捡了起来,抱在了怀中,说话声音宛若蚊蝇,“没……没有……” “啊!有簪子……簪子可以吗?”她说着,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到了池时面前,等回过神来,手一缩,那簪子却被池时给拽住了。 这是一根粗壮的银簪子,颇有分量。 “一会儿还给你。”池时说着,朝着河面上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刘仵作说,在浮萍里发现了张小年的鞋子。当时大概在什么位置?”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八十二章 河底沉尸 池平显然对张小年案十分的上心,“你跟我来。在那边,得划船才能过去。那一块儿,有浮萍还有荷叶。鞋子就卡在浮萍丛中,同骸骨,其实不是一块儿捞起来的。” “当时已经是秋天了,很久没有落雨,夏汛退了,河水浅了很多”,池平说着,指了指,“有一个叫李钊的老翁,来这里割芦苇做扫帚,不慎摔了一跤,起来的时候,脚踩到了岸边的淤泥里。” “鞋子陷了进去,他要拔鞋子,一用力,拔出了个骷髅头来,他吓得要命,便立马去报了官。” “县衙的人,从芦苇荡的淤泥里,挖出了一具骸骨。陈大人命令大家在附近仔细搜查,方才在浮萍里头,找到了一只绿色的小鞋子。” “那鞋面上,张小年的母亲,还给绣了一只蜻蜓,是他的没错。” 池时点了点头,人死之后,若是身上没有被捆着重石,随着尸体的肿胀,很快就浮出水面。可若是变成了一具骷髅,反倒不会浮起来,而是沉入河底了。 “你们在发现骸骨的时候,那块的淤泥里,可有什么网,袋子,亦或者是绳索之类的东西?” 池平仔细回忆了一二,摇了摇头,“没有,不过……” 池时来了精神,“不过什么?” “不过那骨头上,缠了很多细细的,红色的丝线,看上去有些骇人。刘仵作叫我清理,我弄了很久,方才弄掉。刘仵作说,这盛平河都好多年了,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怕不是被水冲来冲去的,搅合上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浮萍的位置,同池平所说的发现尸体的芦苇荡,并不远,她寻了一个中间的位置,“你会水吗?离我远一点。” 池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往后退了几步,“不会。” 他一直生在北地,虽然是个庶出的,但好歹也算是个公子哥儿,划划船算是雅致,泅水可当真是不会。 他想着,就瞧见池时一个弯腰,拿起了刚借来的银簪子,在那冰面上划了一个圆圈儿。 池平一瞧,忍不住笑出了声,“九弟,你常年在南地,不大晓得。北地冬天的河水,都是冻住的。光凭这么一根簪子,那只能给冰挠痒痒。你若是想要弄开,那得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一个起身,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就是一个清脆的咔嚓声。 只见先前池时用银簪子划的地方,陡然裂开一条缝来。 池时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大子儿,朝着那中间飘着的圆形冰块扔去,只听得几声咔嚓响,那一整个冰块,迅速的碎了开来。 池平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可以塞进一个拳头。 不光是他,周围的人瞧着这神奇的景象,都冲了过来,又小心翼翼地远远地围着,不敢上前。 “九弟,是我见识浅薄了。” 池平臊得满脸通红,惭愧的说道。 人同人,果然是不同的。 那银簪子在旁人手中,不过是用来绾发的,可放在池时手中,它能把天地都戳个大窟窿。 身为胸口碎大石最强选手,池时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骇人,她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道熟悉的视线,抬头一看,便瞧见那岸边站着的,穿着一身白色锦袍的周羡。 比起之前,他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好似昨儿个回府,磕了一颗十全大补丸一般。 今日倒是没有拿那孔雀翎羽扇,换了一把白色的鹅毛扇,扇子下头,追着一块血红血红的玉佩,那颜色,刺得人眼睛疼。 见到池时看他,周羡对着池时挥了挥手。 池时轻轻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 “你莫不是疯了,想要下水捞尸不成?这可是冬日,你想下去,寻专门的捞尸人去。” 池时看了看周羡,虽然如今很冷,但身为一个病秧子,他却没有裹着狐裘,甚至连个暖手炉子都没有揣。 “习武之人,有内功傍身。捞尸人,也是人。” 池时话一说完,轻轻一跃,便跳进了河中,几乎是一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周羡的手伸得长长的,他本来想要去抓池时,可这厮却像是一条游鱼一般,滑溜得很…… “殿下莫要担心,我家公子在水里头,那就跟玩儿似的。野湖里好多尸体,都是我们公子寻上来的。后来都寻得没得了,老爷便出了个主意,弄个假尸体,困在猪笼里,沉到河里去,让我们公子去寻。” “若是寻着了,还能说得出,那人是怎么死的。老爷就把他珍藏的猫毛,送一缕给我们公子。到最后,我们公子,都有一条猫毛做的围脖呢。” “老爷可心疼猫了,它们掉的毛,全都被他收到了箱笼里。这条围脖,被他一直念叨到现在。” 周羡听着,满头黑线。 你们池家五房,有一个正常人么? 不一会儿的功夫,水中便有了动静,池时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河底还有五具骸骨,都是小孩儿。” 说毕,举起手来,将一个布袋子,递给了周羡,又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子,正准备沉下去,就瞧见周羡的大手,落在了她的头上。 四目相对。 “你做什么?” 周羡有些发愣,“你甩头的样子,很像一条狗。”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布袋子朝着周羡的怀中一扔,“你发愣的样子,像是流口水的猪。” 她一说完,一头又扎进了水中。 这回有了方向,池时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扯着好几个布袋子,一起浮了上来。 她将布袋子往冰面上一推,刚要爬上来,就瞧见周羡递过来的手,她哼了一声,轻轻一撑,跳了上来。 “公子,快披着,喝热水,这里有暖手炉。我们去一旁的马车上,里头有衣服可以换。” 池时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结冰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一行人齐齐的聚在了盛平县衙里。 在他们的面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具骸骨。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八十三章 共同特征 包括被当成张小年下葬的那个孩子,一共是六人。 盛平县没有专门的仵作案台,只得寻了十二个长条凳,又卸了六块门板,方才将这些骸骨,一字排开。 周羡倚着门,看着蹲在那里看骸骨的池时,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没有那么伶俐起来。他想着,走了过去,一把拿起一旁的干布,扔到了池时的头上。 “先擦擦头发吧,不然的话全结了冰,我一碰,你整个头发咔嚓一声,全掉下来了,成了和尚,怎么办?” 池时头也没有抬,“你不要手欠不就好了么?” 他嘴上说着,手里却拿着毛巾揉搓起了头发。久乐让她喝了许多姜汤,显然他一张嘴,都感觉自己一股姜味儿。 “原来每一具尸骨上,都有红线。” 池时感慨道。 周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除了第一具尸体上的红线,验尸的时候,被池平移除了之外,剩下的骸骨,身上都凌乱的缠着红线。 “这红线绝非偶然,乃是盛平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凶手,一连杀害了六个孩子,包括张小年,沉入了盛平河中。那么盛平县的刘县令,你对此一无所知么?” “若非池平坚持,这些孩子便会沉入河中,等待着下一次被水冲到芦苇丛中,被人挖出来,然后胡乱的给他安一个身份,草草了事么?” 盛平县令此刻已经跪在地上,他的脑袋挨着地面,汗珠子一颗一颗的滴落了下来。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盛平河中,常有孩子游水时被卷走……除了张小年之外,其他的孩子不见了,都没有来县衙报过官……是以下官属实不知情。” “殿下,张小年案,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有罪……”那陈县令说着,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刚刚二十出头,生得十分的和善,留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去有些故意的装威严。 周羡闻言突然轻笑出声,“你这个县令,倒是当得舒心。出了大案,便让京兆府的人去查,左右这里也属于京兆府的管辖之内。出了小案子,便不查,随随便便的糊弄了过去。” “陈颜棋,不要以为你父亲是吏部侍郎,你便躺着,拿朝廷得俸禄。” 那陈县令脸色一白,头又低了下去,整个人都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池时瞥了他一眼,将湿布放在一旁,又从久乐手中,接过一条干的,搭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红线在民间,通常有两个作用,一是用来辟邪,二是用来找补。” “辟邪大家都知晓,凶手杀了人之后,害怕亡魂前来索命,是以用红线,将他们镇魂,”周羡被池时的话吸引,“找补?呵呵,找补什么?难不成这凶手还是个大善人,给这些可怜的孩子,补命么?” 池时皱了皱眉头,红色乃是正色,阳刚之气旺盛。有一些人,命格天生有缺,或为天煞孤星。以红线补命,亦是一种民间说法。 “除了这个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问题么?这六具骸骨。”池时没有理会周羡的激动,又问道。 周羡一愣,“一个人没有牙齿,还不奇怪,都没有牙齿,那定不是偶然。”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有错。极有可能,是牙齿被凶手拔掉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啊”的尖叫声打断了,池时不悦的看了过去,只见那陈县令捂住嘴,一脸的惊恐,“拔……拔掉牙齿……太残忍了……” “原来你是个县令啊,我还以为,你是谁家养在供坛上的童子,关在圈里等待投喂的猪呢……几个月前,你不是看过了么?那具所谓的张小年的尸体……” “难不成那会儿你恰好瞎了,所以没有看到牙齿的问题。亦或者是,你几个月前瞧见了,今日方才惊呼出声?” 好残忍,池时觉得,不作为的父母官,也很残忍。 她想着,站起身来,走到了第二具骸骨跟前,那第一个小姑娘,她已经看过了。 “对了,盛平县可有什么玩杂耍的班子,就是里面会有小姑娘会做很危险的动作,经常摔断胳膊摔断腿的。你叫人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小姑娘不见了。” 盛平同京城一步之遥,应该会有人,住在这里,然后往返京城讨生计才是。 那陈县令一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看向了周羡,“下官这就叫人去查?” “陈大人不去,是想让小王去查么?” 陈县令立马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外头冲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池时看看靠着墙角根,垫着脚的池平,对着他招了招手,“三哥你过来看着。”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这第二具骸骨,是一个小男孩,死亡之时,应该是六七岁的样子,看骸骨的状态,骨头发黑,应该是中了毒。骨头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的其他伤痕。” “这孩子很乖,应该说被人保护得很好,平时很少有磕磕碰碰的,看骸骨的状态,应该……” 池时守着,突然一愣,喊道,“久乐过来,跟我一起,调整一下顺序。” 她先前蹲在那里,就觉得有什么违和的地方,直到刚才,想着判断这孩子的死亡时间,才发觉,是因为这些骸骨摆放的顺序不对,才让她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久乐一听,忙跑了过来,他随着池时,抬起门板,一旁的周羡一瞧,也跟着常康,一道儿听着池时的指挥,帮起忙来。 “公子,这些骸骨,在水里的时候,就是在一起的么?那一块儿,岂不是像是墓地一样?凶手把他们杀死了之后,然后坐船,拖到那里,扔进去。” 池时端着门板的手一顿,“在一起,身上都绑着石头,没有错,船。” 那地方,不在岸边,冬天要凿冰,夏天要划船。 一会儿的功夫,六具尸骸,便换了个位置。 池时走到了第六具尸骸面前,弯下腰去,“三哥,你去把张小年的母亲唤来,问问她,张小年可曾受过什么伤。” 这具骸骨是最新的,应该才沉入水中几个月,是个八九岁的男童。 一品女仵作:zjsw.book102633 第八十四章 红绳 池平恍惚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依旧是没有看出来,可是,他知道,池时是按照这些孩子的死亡时间顺序,将他们摆放的。 最近的是张小年,再往上是那个被误当做张小年的杂耍小女孩儿。 先前池时看过的那个年纪很小的小童,则是第一个,那孩子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你怎么可以看出来,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呢?”池平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问道。 池时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池平,“池家每个仵作都有的,池氏要义,你若是认真读过了,便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一根骨头,刚放在那里,同放了一年半载,三年五载,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是不一样的。在冰里,在水里,在土地,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也会让它生出不同的变化。” 这些东西若是说起来,池时觉得,几日几夜也是说不完的。 池平手一紧,低声喃语道,“池氏要义啊……” 他说着,转过头去,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又低下了头去,“死者头部遭受重击,不是从身后袭击的,而是面对面,正面袭击的。用了很大的力气,头被砸破了。” “但是,这不是这孩子的致命伤口。致命伤,同之前看的五号死者,是一样的。在他的胸骨处,有刀划过的痕迹。凶手用刀刺穿了孩子的心脏。” “是面对面的时候,把孩子打晕了,然后用刀扎的么?一般情况下,不应该背后偷袭?”周羡听着,忍不住插嘴道。 “也不一定,就是故意面对面的。比如说孩子在前面走的时候,凶手在后头跟着。但是这孩子年纪不小了,发现了身后之人,回过头去的时候,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 “打晕了之后,拖上了船,然后到了凶手固定的抛尸地点,将孩子扎死,用红绳子捆住。这红绳捆得十分的紧,人扔下去的时候,就像是粽子一般。” “不然的话,尸体腐烂变成骨头之后,会变小一些,水冲刷来冲刷去,极有可能将红线冲走。可是所有孩子身上的红线,都还在。” 池时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这孩子的左腿上,有一道旧的刀痕,看上去,这个高度,应该是镰刀之类的利器,割伤的。” 池时的话音刚落,张小年的母亲钱氏,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她一把扑倒了那最后一具尸体跟前,呜呜的哭了起来,“这个是我们小年对不对?虽然夫子免了束脩,但是笔墨纸砚都贵得很。” “还有书,小年很想看书,可我哪里买得起?他的同窗,父亲是秀才,家中有好些书。小年便替那家人割猪草,换书来看。要割很久,才能看一会儿书。” “有一回,他割得太猛,割伤了自己的脚。被池仵作发现了,送他去看了郎中。池仵作是个好人,他叫小年不要割草了,去他那里看书……” “还说那书,是他儿子看过的,他儿子去世了,这些书也就不要了。等小年读书有了进益,就把这书,送给他。这就是小年,这是我的小年啊……为什么,小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是谁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杀掉他?” “他阿爹死得早,族人都欺负我们。小年,我只有小年啊,这孩子他就是我的命根子啊!他同我说,阿娘,小年一定好好读书,这样你就不用出摊了,那些人,也不敢来欺负我们了……” “小年……娘的小年啊……” 周羡红了眼睛,他抬手一扶,将钱氏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 再看池时,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适才看的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表演。他无语的扇了扇手中的扇子,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还说他是面瘫。 池时像是有感应似的,回过头去,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 面瘫也比你在人灵堂上微笑的好。 周羡笑容一僵,他发誓,他绝对看懂了池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要表达的意思!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疑痕迹。这身上的红绳。” 池时伸出手去,扯了一截红绳下来。其他孩子身上的绳子,在水中泡的时间太久,褪色得厉害。只有张小年身上的,还新得很。 她拿起红绳,掏出了一根火折子,烧了烧,然后又将火吹灭了。 “这绳子,不是一般寻常百姓用的缝衣的粗线,也不是庙宇里惯用的红绳。这是丝线。一般来说,绣娘用来绣花,亦或者是织娘用来织绸缎……” 周羡走了过来,接过池时手中烧剩下的线,对着光亮看了看,即便只是一小节儿,也能看得出,这线的光泽度,十分的好。 “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女子,甚至说是富贵人家的女子。”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有这个可能。但也未必。” “绣娘织娘,并不富贵,可也经常使用这些线,卖丝线的小贩,不是女子,可也挑着两箩筐东西,四处晃悠。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想法。” 池时说着,看向了其他的孩子,“除了第一个孩子,那孩子乃是中毒身亡,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之外啊,其他的人,死因应该都是被人用乱刀捅死的。” “我们明显可以看到,凶手扎人的手法,越来越准,刀痕变得集中,骨头上的伤痕也在变少。他很冷静,也在不断的成长。” “这个凶手,他是不会停止杀人的。若是不找到他,他还会杀死更多的孩子。” 周羡的手紧了紧,“咱们贴个告示,看看有没有人前来认尸。没有道理,孩子不见了,没有人报官的。他们兴许同陈县令一样,以为孩子贪玩,被水冲走了,可谁知道……” “根本不是落水了,而且被人给杀死了。” 他说着,突然灵光一闪,“还有船。张小年失踪的时候,说不定有人瞧见过,有船在那一块儿,出没过。凶手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地方呢,那里有什么深意?” 池时一愣,拔腿就冲了出去,她一跑动,头上的布巾子掉落了下来,满头乌黑的长发,飘动起来。周羡下意识的追了出去,那头发丝儿,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周羡脚步一顿,随即又追了出去,“你要去哪里?” “去坟山上。”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八十五章 好人坏人 周羡站在那坟山上往下看,太阳光照在冰面上,闪闪发光。河面上一派热闹景象,有不少人都跑过来,围观池时掏出来的那个大洞。 那位借银簪的姑娘,被人围在中央,像是感受到了这边的视线,那姑娘敏感的抬起头来,望了望,又娇羞的低下头去。 “像一条鱼。那一小片浮萍,像是头。繁茂的芦苇丛,像是散开的尾。我沉下水中的时候,看到一些残荷,夏日里的时候,红彤彤的。” 池时毫无所察,专心的指着盛平河的河面,用手在虚空中比划着。 “而我凿开的地方,那个洞,像是鱼的心脏一般。红线捆住的孩子,像是搁浅的锦鲤,刀直接插入了他们的心脏。” 周羡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这厮就是个尚未开窍的木头。 “你之前就有感觉到异样,所以精准的凿中了藏尸地么?” 他从宫中出来,知晓池时来了盛平,便快马加鞭的赶来了。 这里是京城,不是祐海,池时若是叫人欺负了,岂不是丢了他楚王府的脸面? 等他赶到的时候,便恰好瞧见了池时银簪凿冰的惊世之举,在那个穷乡僻壤之地,池时是跟谁,学了这一身的本事? “没有看出来,但是聪明的人通常都会有准确的直觉,你没有么?” 池时看向了周羡,她天生生了一双很真挚的眼睛,明明在讽刺人,你看明白了,却还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玷污了人家一片赤子之心。 周羡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他没看出来;没有?他不想承认自己不聪明。 “那直觉异于常人的池仵作,这一条鱼的含义又是什么呢?凶手同鱼,有什么过不去的?” 池时转过身去,看向了张小年的坟墓,棺材已经被抬走了,现在那块地方,露出了空空的,一个突兀的洞。 “鲤鱼跳龙门。鱼不过是最普通的生灵,他一次又一次的高高跃起,然后又重重的落下,为的就是有一朝跃过龙门,鱼化龙成仙……” “除此之外,锦鲤还有吉祥好运之意头。凶手以锦鲤心腹沉尸,又以虐杀孩子血祭镇之,应该是反其道而行之。” 周羡皱了皱眉头,惊呼出声,“你的意思是邪法咒术?” 池时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出这种可能性。可是……” 她说着,走到了张小年的墓碑前,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刻有他名字的木牌。木牌上的字,写得十分的工整,看得出来,写字之人,年纪不大,却是狠下了一番苦功夫。 “张小年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年幼失去了父亲,同母亲一道儿遭人欺辱,可他们母子两个,都十分的努力的活着。” “钱氏起早贪黑的出摊卖面,张小年每日从城南走到城北,就为了跟夫子念书。他很孝顺,会给母亲捕鱼捉虾;他懂得感恩,从不看轻自己,池平给他点心,给他书看,他一定会有所回报;” “张小年的梦想是做官,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为了能够看到更多的书,去替人割猪草,伤口深可见骨。他像什么……” 池时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就像是一只鲤鱼。” 周羡张了张嘴,拳头紧了紧。 他遇到过很多案子,最不想遇到的,便是孩子的案子。 如果池时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么其他的孩子呢?凶手选择的目标,是不是,都是像张小年一样,努力上进,想要从泥潭中挣扎出来,改变命运的“鲤鱼”们。 “为什么,死的总是好人呢……明明是坏人,更应该去死吧。好人默默的死去,坏人还站在高处,接受世人的朝拜。” 周羡低喃道。 池时皱了皱眉头,她总觉得,周羡的话,意有所指。 她想着,一拳朝着周羡的眼窝子擂去,周羡一惊,往后蹦了一步,抬起拳头,就朝着池时擂了过来,两人瞬间战成一团。 “说案子就说案子,你怎么还突然偷袭?” 池时哼了一声,“难怪大梁的官员,都比大娘还墨迹,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在查案,还是写丧曲?呜呜咽咽,叽叽歪歪!” “你!铁石心肠!木头脑袋!”周羡腾的一下就火了。 “谁的心肠软,谁就适合当仵作,做王爷的话。你寻人来,我一个个剖开捏捏,看谁的心软,就让他去干好了。”池时说着,一个扫堂腿,朝着周羡扫去。 “殿下,衙门里有人来认尸了……”两人打得正欢快,突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周羡立马住了手,抖了抖自己的袍子,拿着那白色的鹅毛扇子,道骨仙风地摇了摇,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们这是在模仿凶手作案时的场景。” 那来报信的差役,头若捣蒜,“殿下英明。” 说完,宛若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的就跑了。 “小孩子没有武功,怎么打斗?”池时在一旁幽幽地说道。 不等周羡炸毛,池时又认真的说道,“我这是在告诉你,为何好人容易死。因为我打好人一拳,好人多半都不像你一样,下狠手打回来。” “我捅好人一刀,好人多半会捂着胸口,问为什么?而坏人则是猛扑回来,恨不得要了我的命去。杀人于某些人而言,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于有的人而言,不被逼到绝地,他下不了手去。” 她说着,往山下走去,见周羡垂着头,站在原地不动,又回过头说道,“这世上,很少有完全的好人,也很少有纯粹的坏人。人心很难分辨。” “所以,我的世上,没有好人坏人。只有死者与凶手,以及路人。” 池时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听到了周羡跟上来的脚步声。 “所以,池仵作,我们一起破了这么多案子,一路上从祐海到了京城。怎么说我也算得上是你的伯乐,如今是给你发月俸的人。” “我不是死者,也不是……凶手。那么,我在你心中,就只是路人么?那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一些。” 池时“哦”了一声,立马住了脚,认真的问道,“你每个月给我发多少月俸?” 周羡一梗,“你家大业大,还瞧得上这么点银钱?” “发多少?” “很重要?”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决定是你看着顺眼的路人,还是看着想要走上去踹一脚的路人。” ( 第八十六章 鱼跃龙门 “一个大子儿!”周羡笑眯眯的说道。 池时二话不说,抬脚踹了过去,周羡这次却是没有还手,轻飘飘的躲开了。 又开始装了! 池时想着,朝前头一瞧,果然他们从坟山下来,冰面上的那群人,又都偷偷的看了过来。周羡只有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十六岁的周羡。 其他时候,他是楚王。 池时想着,若有所思的朝前行去。 周羡并步上前,神秘兮兮的躲在羽毛扇后说道,“那个借你簪子的小娘子,在偷看你,脸都红了。看不出来啊,你这副棺材脸,竟然也有人喜欢。” “哦,你这种灵堂上微笑的家伙,都能够成为京城姑娘最想嫁的人,简直是旷世奇闻。”池时淡淡地回击了过去。 …… 县衙里闹哄哄的,像是凭空一下子多出了许多的人。 “求求你们,让我看看罢。那里头的,一定是我家葵花。都怪老婆子我不争气,瞎了一双眼睛。家中为了给我治病,将我可怜的葵花,卖去了杂耍班子。” “那孩子是个好的,赚了银钱,还偷偷的塞给我,可怜她身上摔得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去岁夏天的时候,葵花跟我说,说京城有个贵人,喜欢看武戏,要买了她去。” “日后她就不用挨打摔跤了,贵人和善,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去。那会儿正是农忙,葵花说最后一回,去盛平河中给老婆子我摘莲蓬吃……让我在河边的草棚子里等着,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木头拐杖,呜咽着说着,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一只手在空中上下的抓着,好似抓住了某人的衣角,就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能将葵花救回来似的。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沉重了几分。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被错当成张小年下葬的那具骸骨,便是这个老妇人口中的葵花。 “可怜我想报官去寻,可是家中人不愿意惹事,葵花已经卖掉了。若是那杂耍班子的人,见人没了,来找我们要钱怎么办? 又说葵花指不定是恼我们将她卖了。故意耍我这个瞎眼老婆子,其实是悄悄的跑了,去京城里头做贵人去了。可我知道……我那可怜的孙女,是被人害了啊……” …… 盛平河中捞出了孩子尸体的事情,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似的,传开了。看热闹的,来寻人的,挤挤攘攘。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池时方才根据验尸的结果,确定了五具骸骨的身份。 “第一具,是最特殊的一个。他同后面的都不一样,他是被毒死的,身上没有刀伤,甚至没有任何的别的伤痕。这是凶手杀的第一个人。” 池时说着,拿起笔,在墙上贴着的大白纸上,写了起来。 “凶手拔掉了他的牙齿,还给他绑了红线,把他沉入了预先想要的鱼腹中,这说明,他对于整个杀人事件,都是有预谋的,并非是临时起意。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扎无名氏的心脏?” 周羡想着,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嘴唇,“可能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这么疯魔,用不了刀捅人。亦或者是,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特殊的,是他身边的人。也是一切的开始。” 池时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纠结这一点。 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连一个犯罪嫌疑人都没有。 “第二名死者,名叫阮童。阮童死亡的时候,十二岁。他是一个孤儿,因为腿有些跛,从小被人丢弃在盛平河边。善济堂的人救了他,他内向又孤僻,但是很擅长雕刻。” “善济堂的人,让他学了木匠。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手艺非凡。他不见的时候,刚收了城中赵员外的定钱。” “赵小姐要出嫁,要做黄花梨木的家具,看中了阮童雕刻手法的野趣。赵家是做木材生意的,赵家的少东家,同阮童约定好了,若是他做得好,便同他合开一个铺子。 可是阮童一直没有来,为此赵家还来告了官。官府没有找到阮童,便以他卷钱跑了,定了案。” 池时说着,目光锐利的看向了陈县令,陈县令一下子慌了神,“不,我我,我那会儿还没有来盛平。” 池时翻了白眼儿,接着说起了下一个,“第三名死者,名叫李昭。他父亲参军之后,一走便没有回来。母亲一直缠绵病榻,家中还有一个七岁的妹妹,同五岁的弟弟。” “李昭死的时候,应该是十一岁。李家有一个小酒坊,一家四口便靠着这个为生,生活十分的拮据。就在那一年夏天,李昭不知道从哪里收来了一种朝暮酒。” “这酒味道寻常,并无什么特别的。可特别就特别在,盛平城的花魁娘子杜鹃,喜欢喝这种酒。于是这酒在盛平,悄悄的红火了起来。” “可朝暮酒毕竟毫无特色,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起。李昭十分的聪明,看得透透的,叫酒坊的人,不停的酿酒,然后他起早贪黑的卖酒。” “他夜里还会驾着小船,在盛平河上,卖酒给那些画舫里的人。李昭一夜未归,翌日酒坊的伙计,边去报官了。官府卷宗里有记载,他们找到了最后一个见到李昭的人。” 池时说到这里,眼睛亮了亮,“那个人便是盛平花魁杜鹃。根据杜鹃所言,当时已经是亥初,河上只有三两条船了。她准备回去的时候,问李昭拿了两坛子酒。 李昭回了船上之后,她亲眼瞧见,李昭回到自己的船上之后,又有人唤他买酒。那不是青楼的画舫,有乌篷,挂着一道红色的帘子。帘子上绣着几朵红梅花儿。 以为那会儿是夏天,还有人用梅花帘子,她觉得在意,便多看了几眼。不过,后来官府在河中找到了李昭卖酒的小船,发现有一摊子酒打开了,又在船头发现了脚滑的痕迹,以及李昭的一只鞋子。便将这案子,当做是李昭醉酒失足落水结案了。” 这一回,池时还没有看陈县令,他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池时没有多言,又看向了下一个骸骨,“第四名死者,是一个小姑娘。”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八十七章 疑凶要点 “第四名死者名叫雪梅,六岁那年,因为生得好看,被朱红楼的老鸨,从人牙子手中买了过来。她是拍花子从旁处拐来的,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朱红楼乃是盛平第一楼,花魁娘子杜鹃,便是朱红楼的。老鸨养了很多像雪梅这样的小姑娘。就在她九岁那一年,有一个过路的商户,要出高价将雪梅买了去。” 池时说到这里,不适的顿了顿。 “雪梅宁死不屈,用刀划破了自己的脸……最后是杜鹃掏钱,替雪梅赎了身,又托人送她去了善济堂。雪梅到了善济堂之后,改名叫做阮雪。” 周羡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阮童,阮雪?” 陈县令红着脸抬起头来,“这善济堂,是盛平城里的夫人们,掏善钱盖的,就是给一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一个落脚之地,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 “这牵头之人,是我母亲,她姓阮。所以,善济堂那些不知道自己原本姓甚名谁的孩子,便都随了她姓阮。” “阮童不见了之后,阮雪一直都在找他。请注意这里,阮雪不见的那一天,有人亲眼瞧见她,跳进了河中,朝着河中心游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是以,善济堂的人,压根儿就没有来报官,只当她贪玩在河中游泳,然后被浪给卷走了。那么,阮雪好生生的,为何要跳进盛平河里去呢?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关于阮童的死……” 池时说着,又指了指后面两具尸体,“这两个,我便不多言了。五号死者,是杂耍班子的葵花,第六名死者,便是张小年。” “所以,你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凶手选择下手的目标,都是那些努力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孩子们。他们都很努力的想要活得更好,可是凶手让他们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周羡手紧了紧,将池时在山顶上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直到现在,我们甚至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疑凶。” 池时不认同的摇了摇头。 “那是你没有找到,不是我们……” 周羡先是一梗,随即欣喜的朝着池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池时只感觉一阵风袭来,一脚踹了过去,“嘭”,那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了周羡的小腿上。 周羡倒吸了一口凉气,池时面无表情的托起了他的手,让他手中的鹅毛扇,遮挡住了脸,然后给了他一个眼神,“你可以喊疼了。” 周羡接收到了视线,斯哈斯哈的又吸了几口气,脚下纹丝不动,脸上却已经是扭曲到不行。骨头裂了吧,骨头断了吧…… 池时这个蛮牛,哪里学的是扫堂腿,分明就是关刀腿吧,直接横扫过去,腿就废了啊! 屋子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刚刚那个姓池的小仵作,揍了楚王对吧,他们都听到了,嘭的一声…… 众人想着,偷偷的看了看木板,这屋子里,会要多出一具尸体了吗? 池时见周羡表情平静了下来,托着周羡的手,立马松了开来。 周羡一个猝不及防,手往下一落,鹅毛扇跟着下坠,露出了他的一张脸,他嘴角轻翘,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屋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不少衙役,眼眶都湿润了起来,都说楚王脾气好,你看看,就这样了,他还能笑得出来…… “首先,这个凶手,一定是盛平人,且同这几个孩子,都有交集,甚至是认识的人,盛平不小,凶手要找到一个完全符合他目标的人,需要观察考量很久。” “李昭上了带有红梅花布帘的乌篷船,雪梅跳进了盛平河,葵花在河边给祖母摘莲蓬,张小年每日上下学,都要经过盛平河……” “只有李昭一个人是夜里不见的,其他三个孩子都是白天不见的,大白天的,孩子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呼救声……这一点也说明了,凶手极有可能,是他们认识的人。” “所以,才被引诱得上了船,被杀死之后,沉入湖中。” 池时说着,拿着笔在白纸上画了画,“这一点不光是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熟人,同时也告诉我们,凶手是一个经常在盛平河边出没的人。” “他对这地方十分的熟悉,能看到只有站在坟山上,才看得到的锦鲤图,找到藏尸地。能够不管白天黑夜,出没在这片水域,也不会引人生疑。” “第二点”,池时拿起了一段从尸体上剪下来的红绳。 “之前我们发现,这红绳不一般,是光泽度很好的丝线。于是,在县衙的人,查明死者身份的会后,我让久乐快马加鞭的进京,询问了刺绣的老师傅。”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久乐。 久乐躬了躬身子,“公子,老师傅说了,这是从南地来的,上好的蚕丝。货郎的小摊儿上可不会,能用得起这个的人,非富即贵。” 池时点了点头,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又接着竖起了第三根。 “这第三点,还是红绳。楚王说过的,民间关于红绳的一些特殊说法。知晓了锦鲤,还有五位死者的身世之后,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做什么邪法,而是在认认真真的补缺。” 池时这话一落,屋子里一片哗然。 先前她踢周羡的彪悍一幕,已经被众人抛之脑后,那刘仵作瞪大了双眼,焦急的问道,“凶手这么残暴,杀了这么多人,你说他是在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补命?这怎么可能?” 池时瞪了他一眼,“你草菅人命,现在不也满嘴可怜的孩子们么?” 秋日把葵花当做张小年结案的时候,就不是可怜的孩子们了么? 刘仵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低下了头去。 “虽然很荒诞,凶手拔掉他们的利爪,毁掉他们不甘命运,向上的心,却又在死前替他们缠上红绳。红绳阳刚,这些孩子们,多半都是缺少父母双亲的,红绳用以补缺,亡魂来世,样样齐全。” 周羡听着,也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池时看了看周羡的腿,微微有些愧疚,到底没有继续怼他,爽快地说道,“如果,凶手是一个同样出身悲惨,却逆天改命,到头来落得一场空的人呢?” “努力是没有用的,不如先天便生在福窝里。” 周羡摇了摇头,“你不是说,凡事要讲究证据么?这也只是你的推测而已。” 第八十八章 凶手是你 池时赞赏的对着周羡点了点头,“你说得没有错。”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我们的证据,同样藏在这些红绳里。请诸位看看,这些孩子身上的红绳,绑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先前我想要看细看红绳,将它揪下来了一段,楚王还拿火,把它烧了,确定是丝线;再后来,我要久乐拿着线去京城问询,又随便找了个孩子,在他身上拽了一段线。” “线缠得乱七八糟的,像是蜘蛛网一般。我在拆线的时候,自然寻找容易扯断的,线不复杂的地方。这一看,便让我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一群人听着,全都围拢了上来。除了张小年的身上,已经没有了红绳之外,其他五个孩子的身体,都被红绳覆盖着,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 周羡瞧着,突然眼睛一亮,“肺金、心火、肝木、肾水、脾土,代表五行。” 他说着,走到了葵花的骸骨前,用手拨了拨那些红绳,因为已经只剩枯骨了,那些红绳有些松松垮垮的挂在骨头上。 周羡伸手拉了拉,小心翼翼的将红绳尽量的舒展了开来,“设想一下,假如孩子还活着,这红绳像是她穿在身上的衣服,那么,她的身上,在肝脏之处,红绳十分的密集,其他的地方,则明显要少了许多。” 池时这下当真是对周羡刮目相看。 “你说得没有错。葵花之所以名叫葵花,乃是因为她五行之缺木,草木为名,以图补全。不光是葵花,还有李昭,他们身上的红绳,也是跟他们命格所缺之处,一一对应的。” “这种种都表明,虽然十分的荒诞,但是,我先前所言,并非全虚。” 池时说着,踱起了步子,她竖起了一根手指,“那么,问题又来了。生辰八字,至关重要,寻常人都不会轻易的往外吐露,那么凶手,是如何知晓他们的生辰八字的?” 她说着,走到了无名氏骸骨面前,“现在,又让我们回到第一个死者的身上。这六名死者,几乎是每年一个,无名氏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五六年前。” “他是被人毒死的,凶手并没有扎穿他的心脏。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凶手还没有想好怎么作案,所以没有扎他。现在知晓了红线的作用之后。” “极有可能,这个孩子,并非是凶手所杀,但是是导致他去杀害其他孩子的契机。这个孩子,是他亲近之人……所以,他把孩子沉塘补命,却没有忍心,用刀去扎他……” “孩子所中之毒,深入骨髓。凶手没有用刀扎他,就更没有理由,将他的牙齿,一颗一颗拔下来……所以,我有一个推测,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十分的病弱……他在死的时候,因为中毒,牙齿都脱落光了……” 见周羡要说话,池时这次却是摇了摇头,“这一回,是真的推测,我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她说着,走到了白纸跟前,“现在,我们要找的凶手,是盛平县里一个喜欢用红色丝线的贵人,他出身悲惨,改变了命运,却最终并未得到什么很好的结果。” “他经常在盛平河附近出现,同孩子们相识,且能够知晓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他有一条船,方便杀人沉尸。极有可能,便是杜鹃看到的,接走了李昭的那个,乌篷上面挂着红梅的小船。” “他身边有一个孩子,从小就体弱,后来不治身亡。死亡的时候,因为中毒,牙齿可能都掉光了,根据孩子身上的红线来看,这孩子五行缺金。” 她说着,看向了屋子里的众人。 “诸位都生在盛平,长在盛平,说了这么多,可能想到什么人来?” 周羡定定的看着池时,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池时断案的样子,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一般,让人觉得玄乎。 在所有人都还一头雾水的时候,池时已经抽丝剥茧,给凶手画了一副“肖像图”,尽管这个肖像图,还没有具体的面孔,可是,盛平只有这么大,符合所有条件的人,不会很多,他们抓到那个人,乃是迟早的事。 他没有找错人,他周羡所需要的人,就是池时。 “这……这……这不就是……”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被刘仵作的惊呼声吸引了过去。 刘仵作感受到了池时锐利的视线,缩了缩脖子,快速的别开了脸,可是他的视线,出卖了他,他不停的往自己的左边瞟着,在他的左边,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池平。 池时眉头一皱,“就是谁?刘仵作你想到了谁……” 刘仵作被她一叫,慌张了起来,他的手抖了抖,指了指站在那里,看着尸体出神的池平,“你说的人,不就是池……池平么……” 这名字一旦脱口而出,刘仵作说话立即顺畅了起来,“他是从京城来的,虽然是个庶子,但是池家以前有多风光,池仵作你应该最清楚了,什么颜色的丝线,他用不起?” “池平同张小年熟悉得很,张小年经常来他这里看书。他的宅院,就在盛平河附近,走几步就到了。善济堂,他的妻子,时常回来善济堂帮忙,他认识其他的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且……病孩子……张小年的母亲都说了,池平有一个孩子死了,那些给张小年看的书,都是那孩子的……跟跟池仵作说的,全都对得上……池……池平就是杀人凶手吧?” 池时看向了池平,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似眼前这个人,并非是她的三哥。 池平见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好似方才从梦中回过神一样,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喜欢自己是个鲤鱼,至少能试着跳跳龙门。只可惜,我不过是一只井底的青蛙罢了。我是认识张小年,也时常去盛平河边的草棚里帮忙。” 他说着,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睛,长叹了一声。 “倘若我是凶手,我为何要求我九弟过来翻案呢?明明骸骨都藏得好好的,一般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前头所有人的死,都有了完美的借口。” “我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所以才找人来,戳穿我犯下的恶行么?” 一品女仵作:zjsw.book102633 第八十九章 认识的人 池三郎说着,眼巴巴的看向了池时。 池时清了清嗓子,“虽然我三哥生得老成,看上去宛若我老父亲一般,三四十有余,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我三哥,不是我三叔……” “无名氏死的时候五六岁,时隔如今过去了五六年……” 池时说着,疑惑的看向了池平,“你为何要对张小年的母亲说,你儿子死了?” 虽然祐海老家的人,同京城这边并不亲密。但若是池平多年前生了儿子,怎么着也是要上族谱的,没有道理,她从未听闻。 昨日池砚还说,是因为池平新得贵子,所以他才将种李院分给了他们夫妻住。 池平根本就没有一个大到能读书的儿子,更不用提,死去的儿子。 池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同你说过了,张小年是一个性子很倔强,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我家娘子给了他点心,他都要报以鱼虾。” “书籍珍贵,若是让他白看,他定是不会来的,是以我才撒了谎。” 池平说着,紧了紧手,“但是……也不算撒谎吧。我同娘子成亲之后,一直没有生养……这事儿说出来,让人笑话,但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了。” “家中逼着我纳妾,我不愿意娘子为难。便对家中说,送子娘娘托梦,要借一个孩子来,养在身边,才能够替我招子。于是我便将同窗好友的幼子松儿,带在身边养了几年。” “松儿聪明又伶俐,很爱读书。那一屋子的书,我的的确确是为了他准备的。后来我娘子果真有了身孕,松儿家中便把他接了回去。” 池平说着,眼睛一红,“就是去岁的事……那孩子接回去之后,他们一家子回乡祭祖,岂料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惊讶的看向了池平。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楚王府中有天下所有案件的卷宗,殿下只要查滁州卢氏灭门案,便知道池平所言非虚了。” 池平同周羡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池时再看,那目光之中,好似包含着千言万语。 池时眯了眯眼睛,池平有这个作案的条件,他刚才说的话,也没有撒谎,卢松也好,卢氏灭门案也罢,都是轻而易举就能够查到的事情。 而且,他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若池平真是凶手,为何要求她来盛平查张小年案呢? 明明张小年都已经盖棺定论了,若是池平苦苦相求,根本就不会有人乐意来为孤儿寡母翻案。 杀人的事情,根本就不会败露。 “你依旧是头号疑凶。” 池时说着,转过身去,看了看墙上她贴好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案情相关的内容。 “池平的确很符合,但是,盛平符合这些的,未必只有他一人。” “比如说……”池时说着,拿起笔,将善济堂同杜鹃两个字,都圈了起来。 “比如说,善济堂的那些贵人们,还有朱红楼的杜鹃。先说杜鹃,杜鹃同时与两个孩子有关,第一个是送酒的李昭,第二个便是同样在朱雀楼待过的雪梅。” “花魁娘子本身,就是惨烈的悲剧。她们出身微苦,从小到大苦练琴棋书画,一身本事,不输那些大家闺秀……不知道踩着多少人,方才能够当选花魁。” “可那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徒劳罢了。” 杜鹃是花魁,要多少红色丝线没有。她甚至在盛平河中,拥有自己的画舫。李昭案中,最后的那一条船,也只有杜鹃瞧见了。若她就是最后的那一条船呢? 不无可能。 “再说善济堂的那些贵人们,她们时常都在盛平河边的草棚子,赈济穷苦的孩子。而恰好,后面五个死去的孩子,都是孤苦伶仃之人。” “其中,阮童以及雪梅,甚至是直接出身善济堂……她们出身富贵,用得起红色的丝线,同样因为发放衣物,同孩子们相熟,又时常在盛平河边行走……盛平哪位富贵人家中,没有船?” “这群富贵人中,可有本来出身悲惨,可能是庶出的,亦或者是从微寒之人,走到高处……?身边在六年前,还带着一个孩……” 池时说着,听到一个响动,她脚一点地,几乎是一瞬间,便跑了门口,一把抓住了站在门口之人。 “是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池时木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穿了一身海棠红的小袄裙,重新梳了头,两鬓各有一个珍珠攒成的蝴蝶钗,发髻上还插着先前在盛平河边,借给了池时的银簪。 她的一张笑脸煞白,满脸都是惊恐之色,待见到是池时,顿时又羞红了脸。 “公……公子自重,还请放手……” 池时松开了手,“你可是认识,我说的这样的人……”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却是顾左右言其他起来,“公子英勇,将那些可怜的孩子从水中捞了出来。我想着这数九寒天的,容易寒气入体,便叫人煮了一些姜汤……” “那些孩子,我也见过的……张小年,去岁的时候,我给他袄子,他还犟着不肯要,后来我硬塞给他阿娘了……就当是我替那些孩子,谢谢公子大恩了。” 她说着,看了看里头门板上躺着的骸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起来。 “你既觉得那些孩子可怜,就应该把你知晓的事情,说出来才是。善济堂里,有你认识的人,符合我刚才说的那些,不是吗?” 小姑娘的手揪了揪帕子,看了池时一眼,又快速地低下了头去,“我……我也不知道。不过,若说六年前,有个生病的五六岁小孩……我的确是见过的……” 她说着,抬起了头,看向了陈县令,“大人听说过传奇江氏吗?” 陈县令一愣,不等陈县令回答,那小姑娘又说道,“我说的那个孩子,就是江家的江少原……我曾经去过他的五岁生辰宴,他病得很厉害,没有头发……” “江老夫人很看重他,替他办了生辰宴。善济堂的人,都去了。我那会儿只有十岁,阿娘带着我去的,我给他吃龙须酥,可是他没有牙,吃不动……”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九十章 传奇江氏 周羡同池时对视了一眼,转身看向了陈县令,“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抓人?” 陈县令回过神来,沉了脸色,“你们去请江老夫人。” 他说着,有些犹疑的看了看门口的小姑娘,说道,“我自是听闻过,传奇江氏。” “殿下,下官之前同你说过,那善济堂,是我祖母牵的头,是以收养的孩子都随了我祖母姓阮。但这善济堂的主意,却不是我祖母想出来的,而是这位江夫人。” “传奇江氏,我有听家中提起说。江家同我们陈家乃是世家,祖祖辈辈都忠心耿耿,陛下仁德,给了我们一口饭吃。那江夫人姓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她以前,是江家的一个女婢,后来给如今的江家家主做了妾,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就……就扶正了。” 陈县令说得吞吞吐吐的,池时一下子便明白了“传奇江氏”这四个字中,含着的深意。 大梁人虽然不像魏晋,嫡子为主庶出宛若奴。但也讲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越是书香门第,就越是注重这个。 将妾室扶正,乃是极其丢脸之事,可谓是万里挑一。如今的江夫人,从丫鬟变当家夫人,光是说起来,都是一部传奇史。 “魏三小姐说的那个孩子。我也有所耳闻,那孩子名叫全哥儿,是江夫人的庶孙,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后来人就没了……不过……” 陈县令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江夫人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应该不会做出杀人的事吧……” 那站在门口的魏三小姐一听,宛若捣蒜一般,拼命的点起头来,“是的,善济堂的每一次赈济,江老夫人都没有错过……夏日的时候,会给孩子们做防虫蚁的荷包……冬日做袄子……” “善济堂让每个孩子,学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她想出来的。说孩子们不能一直靠人发善心养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应该不是杀人凶手,只是……只是巧合罢了。” 池时看了她一眼,魏三小姐感受到视线,慌慌张张的扒住了门框,低下了头,脸红到了脖子。 池时瞧着无语,天下竟然有这般扭捏的小娘子! 他想着,别开了视线,朝着门口望去。 那魏三小姐一瞧,忙说道,“江老夫人,刚才你也见过了。就在草棚子里,站在我旁边,给人发袄子的那个……她真的是一个好人,我家祖母喜欢看杂耍,她还在我祖母生辰的时候,请了一个杂耍班子,去表演。” 魏三小姐一说完,发现大堂里头,安静得几乎可以闻到落针的声音,立马住了嘴,她莫不是说错了什么? 她想着,有些局促起来。 池时一瞧,心中乐了,“你很好,会说话就多说点。” 魏三小姐身子一晃,捂住了鼻子,拔腿就出了门,又站到门口去了。 周羡瞧着傻眼了的池时,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崽子。” 池时横了他一眼,“你呢?浑身长满毛的猴崽子吗?” …… 盛平河离县衙不远,不一会儿的功夫,衙役们便跟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皂色绣宝相花的袍子,手腕上戴着一串碧绿的佛珠,看上去十分的平和。 一个白发的婆子搀扶着她,一进门,便恶狠狠的盯住了池时。 “诸位,我家夫人日行一善,有活菩萨之称。适才你们衙门的人,大声嚷嚷的说我们夫人是杀人凶手,污我们夫人声名。没有确切的证据,便胡言乱语……” “我们定是要好好的到御史面前分说分说,当官的就可以随意污蔑百姓了么?” 那婆子说话十分的凶横,若是手中有个棍子,那定是要朝着池时的脑袋劈来了。 “李妈妈,楚王殿下在此,不要无礼”,江夫人说着,对着周羡行了礼。 “池仵作小小年纪,胆识过人,一双眼睛厉害得很,竟是能够透过冰面发现尸体所在,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只不过,老身一心向善,的的确确做不出那等杀害无辜孩子之事……” “这案子,还是要查清楚的好。” 池时没有接话,围着江老夫人走了一圈儿,那李妈妈像是一个护犊子的母牛一般,跟着池时的脚步,也转了一圈儿。 “全哥儿的尸体藏在哪里?” 江老夫人闻言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那孩子是早夭的,按照我们江家的规矩,入不得祖坟。我怕他孤单,便叫人烧成了灰。在家中设了一个小佛堂,日夜供奉着。” “池仵作验尸厉害,莫不是连骨灰也能验么?” 池时摇了摇头,“我不厉害,毕竟我想不出来,杀死人之后,再用红线给他们补命这么缺德的事情来。六个孩子,有五个都知晓是谁了。” “我验不出骨灰是谁,但是验得出那是不是人的骨灰。” 池时说着,盯着江老夫人的眼睛问道,“全哥儿的生辰八字是什么?你觉得我是问你比较好,还是应该去京城问江大人?” 江老夫人一愣,淡淡的回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李妈妈把全哥儿的生辰写了,给池仵作看。虽然我那苦命的孙儿已经没了,但这生辰八字不能外扬,省得有人作邪法。” 那李妈妈一听,甩开了膀子,走到桌案前,写下了江全的生辰八字,池时接过一看,将那纸条儿递给了周羡,她的推论没有错,江全五行缺金,无论是中毒,还是牙齿掉光了,都同那个无名氏的骸骨,完全对应。” 江老夫人淡定如此,当真是有恃无恐。她这是知晓,光凭这个,池时没有办法证明她就是凶手。 就算证明了那个骸骨是江全又如何,她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苦主,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的尸骨,叫人给偷走了…… 池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很痛苦吧,努力努力白努力。” 江老夫人笑了笑,“池仵作说笑了,老身从一个被卖去做奴婢的人,成为了诰命夫人,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感激不尽,又怎么会觉得痛苦呢?” “若说痛苦,我只恨自己做的善事太少,没有办法回馈上天的恩赐。” 池时将手背到了身后,“是么?传奇的江氏……哦,不对,这四个字,不像是对你的嘉奖,倒像是羞辱。毕竟,甚至没有人在意,你究竟姓甚名谁。” “哦,就算扶正了又如何呢?你的儿子不想让你在京城出现,他觉得有你这样的母亲,就低人一等,所以让你一个人,住在离京城一步之遥的盛平。” 池时说着,观察着江老夫人的神情,又接着说道,“甚至,他厌恶到恨不得庶子江全立即去死,我说得对吗?大善人江夫人。”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 第九十一章 池氏绝技 江老夫人脸色微变,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她转了转手中的珠串,摇了摇头,“池仵作说得真玄乎。” 池时并不气馁,她扯了一把椅子,大摇大摆的在江老夫人面前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我曾祖父当年,被封为一品仵作,破过很多奇案。这其中有一项我们池家的不传秘法,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听闻过。” “蒸骨逼血。人死之后,有精血尚存。用我池家秘药蒸骨,能得精血三滴”,她说着,扭过头去,指了指躺在那里的江全的骸骨,“夫人没有听闻过无妨,毕竟你出身寒微,见识浅薄。” 池时说着,给了江老夫人一个蔑视的眼神,江老夫人身子微微一颤,抿了抿嘴。 “滴血认亲,你应该还是听说过的。叫江大人来放个血,便知道这里躺着的,是不是被他毒杀的亲儿子江全了。我年纪小,不急,老夫人你急不急,那我就不知晓了。” 江老夫人脸色一沉,“你浑说什么?虎毒还不食子,全哥儿一直养在我的身边,连他父亲的面,都没有见上几回。再说了,他一个庶子,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我儿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池时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周羡一瞧他那模样,心中便是咯噔一下,这厮绝对又要对人精神打击了。 “当然是因为,他嫌弃这孩子身体里,流着仆从卑贱的血,像他嫌弃你,嫌弃他自己一样。就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再怎么努力,一辈子也要低人一头,被人钉在耻辱柱上。” “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济于事的,到头来,只会让人说上一句,不自量力……”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白板跟前。 “江全死后,你深受刺激,于是以红线替他补命,特意寻了盛平河中,风水极佳的沉尸地,将这孩子捆了,沉入塘中。儿子的厌恶,让你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你是善济堂的话事人之一,阮童出类拔萃,成了你的第二个目标。人一旦开了杀戒之后,便停不下来了。到了第三年,李昭的酒闻名盛平,成了你的第三个目标。” “那天夜里,在盛平河上,你借口买酒,让李昭上了你的船。船的门帘,绣着红梅花。正好被在河上宴客的杜鹃,瞧见了。送酒只需要递过去就好了,李昭为何要上船?” “那是因为,他瞧见船上坐着的是善济堂里有名的活菩萨江老夫人,他认识你。” “第四名死者阮雪,又或者叫雪梅。其实并不是一个完全符合的目标。她不像阮童还有李昭,靠自己的本事,眼瞅着已经成功在望了。阮雪能够逃离魔窟,全是因为杜鹃的善心。” “阮童死的时候,阮雪已经在善济堂了,你一开始并没有选择她,可见你本来对她就不是很满意。为何?第一点我已经说过了,第二点,因为她不是本地人,是拍花子拐来的。” “你不知道具体的生辰八字,不好捆红绳。可是,阮雪一直在寻阮童,她发现了你对不对?你同她说,只要她跳进盛平河中,游到你的船上,你便告诉他,阮童在哪里?” 池时说着,看着池老夫人的眼睛,见她目光微闪,心知自己说的,完全都是正确的。 “孩子生活艰苦,早夭亦或者浑浑噩噩一辈子的十之八九,能够冒尖儿的,屈指可数。到了第五年,你实在是寻不到合适的孩子了,于是你亲自出手,给葵花添了一把火……” 池时想着,给了站在一旁的魏三姑娘一个赞赏的眼神,“你亲自出手,成了葵花命中的贵人。是你将她带到了魏老夫人跟前。那个要把葵花收入府中的贵人……” 魏三小姐站在门口,看到池时的赞叹,微微一笑,忙说道,“我们家家风严谨,可不做那等养戏班子的事。是以我祖母再喜欢,之前也没有叫给杂耍班子来家中。” 站在池时身边的周羡,忍不住伸出手来,捅咕了一下池时,他觉得,这厮也不知道给魏三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是借簪子吗?那分明就是借魂啊! 他敢说,只要池时想问,这姑娘连家中母鸡生了几个蛋,都会毫不犹豫的和盘托出。 池时话锋一转,“那个要把葵花收入府中的贵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你这老嬷嬷,生得倒是独特,想必叫人过目难忘,不是吗?江大善人。” 江老夫人神色如常,她身边的那个婆子,却是紧张起来。 池时眯了眯眼睛,又接着说道,“到了第六年,你选中了张小年。可是,阮童身有残缺,李昭本来就在河中。可张小年不是,他时常割猪草,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力气却不小。” “于是,你先在他身后,要袭击他。张小年很警觉的扭过头来,被你直接敲击了头部,晕了过去。你将他拖上船,杀害之后,然后抛在了盛平河中。” 池时说着,也不看那江老夫人,径直的朝着门口行去,几乎是她在动脚那一瞬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领头的久乐大手一挥,“将这船放下罢,还有那一筐红丝线,可别乱动,若是刮花了,九爷该不高兴了。” 那一群穿着短打的壮汉,将抬着的船,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 原本还十分空旷的县衙大堂,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 “公子,按照你的吩咐,我们把江家的船,还有那丝线都抬了过来。县衙的捕头,随着一块儿去的,符合大梁律,是完完全全,可以当做呈堂证供的。” 江老夫人脸色大变,啪的一声,拍在了她身边的柱子上,她愤怒的看向了周羡,“殿下,这是明抢么?” 不等周羡回答,池时便率先摇了摇头,“你不能看着我的手下多,就污蔑我们说是抢。这分明就是抬……” 她说着,有些疑惑的看向了久乐,“咱们在盛平也有产业?我怎么不记得?” 久乐点了点头,“不过有几个小小铺子,不值当一提,公子不记得再正常不过了。您忘了,之前您在永州买了个酒楼,去吃饭那掌柜的死活不肯收钱,您才想起来,原来那是您的产业。” 池时淡定的点了点头。 “现在,我要说我池氏第二门绝技了。” 02633 第九十二章 零号死者 “池仵作这是要仗势欺人么?”江老夫人怒道。 周羡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池时身前,“江老夫人说话悠着些,如今你是有嫌疑之人,官府自然有权力,从你家中拿来相关的证物。” “池时去拖船,是在本王的授意之下。” 池时意外的看了一眼周羡,朝着那船行去,船上的门帘,已经换过了。不是梅华,倒是用大红的丝线,绣的海棠花。 她先前分析了那么多,但的的确确,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江老夫人是凶手。 但她有一个先机在手,凶手不能占卜,自是不会知晓,池平会突然把她拉来盛平,更加不会想到,她池时一来就寻到了尸体,并且根据捞起来的骸骨,给凶手画了像。 是以,她并没有机会,去掩盖所有的犯罪痕迹。 眼前这条船,便是一个移动的凶案现场。孩子的胸口被刺了那么多刀,一定会出涌出大量的血迹。血迹看上去被冲刷掉了,但是,深入木头里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无痕了的。 “我们池家第二个独门绝技,便是可以让血迹显形。” 池时说着,抬脚走进了船中,船的底部铺着厚厚的一层红色毯子。池时吸了吸鼻子,蹲了下去。 久乐一瞧,大手一挥,“将里头的桌椅抬出来,里头清理干净,公子要验船。今日恰好带了药水,只要滴上几滴,这船中的血迹,定会全部显出原形来!” 壮汉们一听,一窝蜂的便挤了上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那船中便被搬了个干干净净的,露出了船体本来的木色而已。 池时蹲在那里,突然听到一声嘶鸣,眼睛一亮,将手放到嘴边,吹响了口哨。 众人顺着它的视线,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一头油光发亮的小毛驴,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它脚都不带停滞的,直接冲上了船,脑袋在池时的手中拱了拱,撒丫子的朝着船舱的一角跑去。 然后站在那里,嗅了嗅,回过头来,对着池时又叫唤起来。 池时眼角弯弯,神色缓和了几分,走到了小毛驴罐罐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糖来,塞到了它的嘴中,罐罐高兴的甩了甩尾巴,站在一边去了。 池时蹲了下去,用手指猛的一插,将一块船板叉了起来。她伸头一看,只见那里头,放在一个小小的红色包袱。 “这是什么?”周羡跟了上来。 池时眼珠子一转,将那红包袱递给了周羡,“不如你来开,搞不好是金子。” 周羡拿在手中掂了掂,抱怨道,“哪里有这么轻的金子,江家也是大户人家,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利索的将包袱打了开来。 这一看,吓了一跳,手一松,将那包袱扔在了一边,又忍不住往后跳了一步。 池时一瞧,心中长叹,果然如此。 那包袱中,哪里是什么金子,全是一颗颗的,孩子的牙齿…… 她站起身来,朝着船舱外行去,依靠着那船舱的门,居高临下的看着江老夫人,“好可惜,我们池家的独门绝技,今日又无法展现了。” “江大善人,可还有话要说?我今日尚未进食,委实饿得很。” “不是我们夫人杀的,都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那些孩子,都是我杀的。我瞧着他们活着也是受罪,想着不如死掉算了,便把他们都杀了。” “我们夫人,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她有今天不容易,不能毁了。不是她杀的,都是我杀的。”那老妈妈说着,激动了起来,她张开了双臂,像是一只母鸡似的,护在了江老夫人身前。 “可以了……这样也好。若是没有人阻止我,我是停不下来的。已经够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从哪里来,便到哪里去罢。什么苦没有吃过,没有什么大不了。” 江老夫人说着,拨开了老嬷嬷的手,长叹了一口气。 她仰起头来,赞赏的看向了池时,“你很聪明。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瞧见,断案如此快的人。都已经成了骨头了,什么都没有,却都叫你查到了。” “甚至,我为什么要杀死他们,都叫你说中了。只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全哥儿不是他父亲毒杀的,而是我……” 她说着,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了池时先前坐的椅子,抬起手来,泪流满面的老嬷嬷向往常一样,扶住了她,将她一路扶到了椅子上。 “我叫蒋红,不是什么传奇江氏,是蒋红。” 江老夫人说着,又看了一眼池时。这的的确确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子里,家中上有兄姐,下有弟妹。我夹在中间,无人问津。直到有一日,我阿爹突然说要带我出门,别的人都不带,就带我去。” “我十分的高兴,因为那日是我的生辰。我以为父亲是要去给我过生的。可是没有想到,父亲是要将我卖了。因为哥哥到了娶亲的年纪,家中相看好了姑娘,却拿不出聘礼来。” “于是便全家人一起商量了,要将我卖了,卖到附近的一座山里,给一个傻子做童养媳。我那会儿,只有八岁而已。同那些死去的孩子,差不多大。” “阿爹很快就走了,我假装乖巧,趁着那些人不注意,跑掉了。山上有大虫,有蛇蚁,有扎脚的石头。我跑进城中的时候,脚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刀割一样。” 说到这里,江老夫人自嘲的笑了笑,“我运气不好,没有投一个好胎,可我很聪明。我寻了人牙子,把自己卖了,所有钱都给那人,只求他把我卖到一个富贵人家去。” “于是,我便进了江家的大门,从一个粗使小丫鬟,一步步的成了江公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江家一路升官,我也随着江家人,来了京城。” “那时候,我想都不敢想,日后自己会成为江家的女主人。可我不想做一辈子的奴婢,有的人,天生就是要折腾,他不甘于平庸,并且愿意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一切。这样的人,不会停留在原地的。” “只不过,没有吃过亏的人,学不会狠。我那时候,有了个意中人。他是个穷书生,我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将自己攒下的银钱,全都给了他,想着他日书生高中,迎娶我过门。” “可是呢,有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那书生不过是中了秀才,便瞧不上我是奴婢了,转头便想要另娶他人。” 江老夫人说着,有些怀念的笑了笑,“若是话本子里的人,定是要寻死觅活的。可是,我杀了他,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02633 第九十三章 江氏旧事 江老夫人说着,有些怀念的看了看窗外,“那是一个冬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我在酒楼里,定了一桌子的酒菜,让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同他一道儿吃。” “他这个甚是好面子,经常从我这里拿钱宴客,却又对我只字不提,怕别人说他是靠着小娘子养的。我知晓他已经变心了之后,装作不知,摆下了鸿门宴。” “他一定会去的,而且,还跟以前一样,不会提我”,江老夫人说着,狡黠地笑了笑,“他们每次都会喝得醉醺醺的。在酒楼往他家去的路上,有一条十分偏僻的小巷子。” “我假意去接他,将他迷晕了,放在巷子里。然后往他身上倒了好多得酒。酒味这么重,谁还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迷药味儿呢?再把酒坛子放在一旁,就走了。” “冬天那么冷,他在那里躺一夜,身上都是酒水,一定会冻成冰疙瘩的。你们知道么?冻成了冰疙瘩的人,只要轻轻那么一揣,他那令人作呕的猪脑袋,就会咔嚓一声,咕噜噜的滚下来呢!” 江老夫人说着,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悲戚起来。 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魏三娘子一听,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见大家都看她,又红着脸躲在了门后,只露出了半截脑袋。 江老夫人被她一打断,又脱离了那种疯狂的模样,变得体面了起来。 “那一天夜里,特别冷,有三四个人,都冻死了。没有人在意他,所有的人,都只当他是喝醉后躺在雪地里睡着,然后被冻死了的倒霉鬼。” “看到这双手了么?”江老夫人将手举了起来,她的手保养得很好,几乎已经看不出来,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穷苦的出身。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心平气和,甚至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得淡定,屋子里的衙役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窃窃私语起来,杀人的事他们看得多了,可这么淡定毫无悔改之心的人,简直令人发指,冷血到了极致。 而池时同周羡,则是震惊的对视着。 令他们感到震撼的事,并非是江氏杀人,而是她的这个作案手法,池时在昨天晚上,才刚刚看过。杀人签的第一个案子,便是书生醉酒后冻死。 那个案子,到现在为止,都是一桩无头悬案。 若非江老夫人不可能在二十年前犯案,毕竟她的儿子的儿子全哥儿,若是还活着,今年都已经十二岁了。 若非这个案子的死者手中,没有握着一本杀人书,他们甚至要以为,误打误撞之下,这个案子,被他们给破了。 江老夫人注意到池时同周羡眼中的震惊,诡异的笑了笑,“你们两个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总是笑眯眯的,便是泰山崩于前,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倒是个杀人的好苗子。” 池时心中一沉,皱了皱眉头,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这般说她了。 “怎么样,很熟悉吧?因为我想出来的这个杀人方法,厉害到有人把它写到书中,学了去!” 池时身子一震,江老夫人知晓杀人签的事! “当时我夫君在刑部任职,杀人书太过离奇,他回来之后,说与我听。我便知晓,我在杀那个负心汉的时候,被人瞧见了。” “我偷偷紧张了好一阵子,但是那人并没有来寻过我。” 池时的食指动了动,到底没有插话。 若杀人签是模仿杀人的话,那她看完卷宗之后的推断,有些便是错的。 江老夫人说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她伸手一捞,从一旁的箩筐里,捞出了一条红线,在手中编了起来,她的手十分的巧,只见她手指翻飞,不一会儿那些不听话的线,便被她编成了一只红色的蝴蝶。 她站起身来,走到了池时跟前,将那蝴蝶放在了池时的手背上。 “怎么样,我的手是不是很巧,这只蝴蝶,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我杀了那人之后,心灰意冷,与其到了年纪,被嫁给一个像那人一样的垃圾,倒不如,直接在江家一搏。” “我以为这次老天爷眷顾了我,我成了江大郎的通房丫鬟,又在重重阻拦中,生下了庶长子,从通房变成了妾室,再熬死了原配夫人,被扶正成了填房夫人。” “我的儿子做了大官,我被封了诰命夫人。我以为,谁也不会记得,我来自小山村,我曾被父母卖给傻子,我是江大郎的洗脚婢……” 江老夫人笑着,有些凄然的低下了头,喃喃道,“谁都可以羞辱我,但是我的儿子不可以。” “全哥儿出身的时候,好手好脚的,有八斤重,我十分的高兴,难得的拿起了针线,给他缝了一个红肚兜儿。毕竟,那是我头一回做祖母。” “可是,整个江家,大概只有我一个人高兴。他们都在说……不对……是我的儿子在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庶长子先生,乃是乱家之兆,无耻的贱婢,想要母凭子贵么?江家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说着说着,江老夫人又有些狰狞了起来,她将手举在了半空中,指了指,“这手看上去同其他的贵夫人没有什么不同,可若是仔细看,骨结粗大,掌上还生过茧子……” “你说得没有错,努力努力白努力。我看到那些孩子,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一样,再怎么往上爬又如何?鲤鱼跳过了龙门,它也还是一条鲤鱼,是不会成为龙的。” “我把全哥儿带来了盛平,一直在他的吃食里下毒,最后他死了。我用红线绑了他,寻了整个盛平风水最好的地方,将他沉了下去,愿他来世,投个好胎,大富大贵。” 池时听着,哼了一声,有些嗤之以鼻,“你算什么鱼跃龙门?鱼跃龙门,那是他们自己个努力跳的,像阮童靠自己的手艺,李昭靠自己的聪明才智……” “你所谓的诰命夫人,也不过是靠攀高枝儿得来的。空中楼阁,自然是镜花水月。有的人穿着粗布麻衣,她都是高贵的,因为她问心无愧,能立于天地。” “有的人,就算是穿着锦衣华服,不用旁人觉得,她自己就觉得自己泡在牛粪堆里,臭不可闻。那个人不就是你么?” “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多丑陋的人,自然自卑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02633 第九十四章 关键人物 “从未见过,杀人的人,还觉得自己个是活菩萨的。将和筐子里的红线,首尾相连,圈成一个圈儿,都没有你的脸大”,池时说着,抬起手来,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儿。 “努力努力白努力的人,明明只有你而已。你应该把自己刺死,然后全身缠满红线,滚进风水宝地里去喂鱼才是。毕竟别人五行缺一,你五行缺德,死不足惜。” 池时说着,走近了江老夫人,抬脚轻轻一踢,她坐着那个凳子,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你算什么呢?凭什么去决定别人的生死?阮童天残,只想做自己能做的事,不给别人添麻烦;李昭家有病母,下有弟妹,他起早贪黑的,只想一家人活下去。” “阮雪宁愿划破自己的脸,也不想要像你一样,走上任人轻践的那条路;葵花摔断了腿,也不会停止练习,就是不想等到年纪大了,被戏班子的人,像是野狗一样丢弃。” “还有张小年。张小年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有了风骨,从来都不平白无故的接受恩惠,绝对不允许自己的膝盖软下去。因为他懂得自尊自重。” “你杀死这些努力生活的孩子,不是看到了你自己,而是看着他们,让你发现了自己的丑陋,简直深入骨髓。” 池时说着,袖子一甩,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剩下的事情,同他之前推测的,并无什么不同了。 虐杀远比自己的弱小的孩子,那是畜生的行径。 而她,对于这种人,并没有半分的同情心。 留着江老夫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她方才恍然大悟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是这样么?我也不想杀人的,只是,我停不下来了……” 周羡看着池时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他转过身去,看向陈县令,“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了,务必详细的问清楚,她是如何残害那些孩子的。可还有其他的遗漏之处。” “至于不作为之事,你就等着御史台的折子吧。” 周羡说着,跟着追了出去。 陈县令颤抖着手拿起了惊堂木,啪的拍了一声,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江老夫人,“你接着说!” 江老夫人眉头跳了跳,鄙视的瞥了他一眼,不言语了。 跟在她身边的老婆子,擦了擦眼角,“我来替我家夫人说罢……” …… 周羡跑出了门口,犹疑了几下,朝着之前埋着江小年的坟山行去。 果不其然,一到山顶,便瞧见了同小毛驴站在一块儿的池时,他将手中的鹅毛扇子一手,插在了腰间,将手背在了身后,走到了池时身边。 “好端端的,怎么不听那人说了?” 池时眼睛一直看着那冰面,先前被她凿开的地方,看起来又像是新结了薄薄的冰。 “罪证确凿,没有什么好听的了。你知晓我为何喜欢死人,多过活人么?” 不等周羡回答,池时又道,“因为死人不会撒谎,而活人会给自己辩解。没有半分后悔之心,满口都在说,我很可怜,我很可悲,我杀人,都是因为命运的不公,所以才有了怨愤。” “不是很狡猾么?欺负那些死去的孩子,没有办法再为自己辩解了。命运的不公平,每个人都会遇到。” “明明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有的是嫡出,有的是庶出,继承到的家业,天差地别;同样是考中进士,有的人天生聪慧,轻松金榜题名,有的人寒窗苦读几十载,也只能努力付之东流。” “就算是从同一颗树上摘桃子吃,也会有人吃到甜的,有人吃到酸的,有人的里头有虫子……这一切,都不是去杀害无辜之人的理由。”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被害者躺在那里,无法言喻;加害者却坐在那里,大放厥词。” 北风呼呼的吹着,吹得池时的头发在空中乱舞起来。 周羡瞧着,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发尾,“我帮你梳头吧,这头发散下来了,冷脸池仵作,都变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气呼呼的,就差掉眼泪了。” “要知道你是整个佑海最凶猛的男子啊,可不能把你们佑海儿郎的硬气丢光了。” 池时一愣,无语地挑了挑眉,她转过身去,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发带,递给了周羡。 “你怎么知道我是佑海最猛的男儿?” “胸口碎大石啊!九爷!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胸口碎大石呢,皇兄觉得我身体羸弱,怕那飞溅起来的石头子儿,将我砸吐血了。” 池时哼了一声,不耐烦的动了动脑袋,“你会扎发髻吗?我瞧你手脚硬挺得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你哥哥也是好笑,天天都吐血了,多吐一口又何妨?” 周羡提起头发抖了抖,“我怎么不会扎?我还给马扎过辫子呢!不都说两湖的人黑漆漆的么,你这脖子倒是挺白的……现在的小娘子,真是眼睛越来越瞎了,威武之人不喜,光喜欢小白脸儿。” 池时呵呵了,“那可不,要不然你能成京城最想嫁的贵婿?一白好,二爹好。啊!疼疼疼,轻一点……” “这还不轻?你头发扫我脸都比我的力气大好吗?好了扎好了!” 池时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瞪了周羡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厮看着不知烟火的,头倒是梳得挺好。她哈了哈自己的手心,出来得急,没有拿暖手炉。 “回去了。按照蒋红说的,那么杀人签,并不像我们之前说的那般,是写杀人书的人,幻想出来的杀人手法。或者说,不全是……蒋红第一个杀人案的目击者,便是杀人签案至关重要的人。” 她说着,摆了摆手,下山去了。 一个案子了结了,可是还有更多的案子,等着她。 池时不知道的是,等她一走,一个人又悄悄地走了上来。 他对着周羡拱了拱手,“殿下。” 周羡转过身去,看了看他,“这次你做得很好,池平。你说得没有错,池时的的确确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仵作。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是。” 02633 第九十五章 仵作池平 池平轻轻的嗯了一声,朝着那河面看去,“殿下,起风了。池家会是第二个卢家吗?” 周羡摇了摇头,“不会。” 池平没有接话,两人就静静地站了许久。 “你知道雏鸟吧?”周羡突然说道。 “今晚常康会送一个人,到你身边。他有些心智未开,宛若孩童,却是个有来历的,日后定有大用,你带着他”,周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朝着山下行去。 池平望着他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个礼,沉声道,“诺。” 池平回到衙门的时候,一眼睛就瞧见了翘着二郎腿坐在庭院一角里喝茶的池时,她的脚边搁着一个炭盆子,火烧得旺旺的,一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小团桌,放了一些盛平特色的茶果子。 案子尚未了结,四周都乱糟糟的,唯独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仿佛在自家的后花园子里。 池平囧着一张脸,走了过去。池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这个做哥哥的,觉得脸上烫得慌是怎么回事? “九弟,你不会觉得不自在么?”池平低下头去,眼睛往四遭看了看,赶忙缩到了池时身边。 池时递给他,不对,应该是塞给他一个茶果子。 “又撒谎,又让弟弟在这里等的人,都没有觉得不自在。我这么诚实端方的人,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池平有些讪讪,“九弟随我来,在这县衙里,我有一间小屋子,虽然有些寒酸,但至少可以避寒。” 池时站了起身,如果可以,谁愿意数九寒天的坐在庭院里。 他本来是要回京的,但盛平的事情一大堆,池平这个仵作定是脱不了身的,她有些问题,必须问清楚了,方才有心思,去查旁的案子。 池平没有撒谎,这的确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里头堆满了书,进了两个人,都觉得挤得慌。 “九弟还请恕罪,兄长并没有故意隐瞒什么,那松儿之事,的的确确是因为张小年性格太过傲气,无奈之下方才撒的谎。松儿在我心中,与我亲子无异。” 池时皱了皱眉头,“谁同你说这个?我想问的是,你乃是池家的仵作,为何一问三不知?池家仵作必修的功课,你都没有看过么?” “你口口声声说,有心此道,可我瞧着,不像那么回事。池家的废物仵作很多,不差你一个,你若是觉得勉强,就趁早回家躺着算了,像我爹一样。” 池平嘴角抽了抽,“你以前在佑海,也是这么说其他哥哥们的么?” 他们怎么不打死你,你不知道自己排第九? 池时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有何问题?哥哥们都觉得我说得极对。” 池时说着,声音低沉了起来,“有的人觉得仵作很低贱,推官很渺小,可是,他们才是接触凶案的第一人。仵作同推官不做人,闭着眼睛验尸,胡乱抓人,但凡刘仵作的良心没有被狗吃……” 仵作做的事,很渺小,可是对于被害者而言,是他们唯一发声的机会。 池平听完,苦笑出声,“我实话实说,九弟莫要骂我。卢松的父亲,与我乃是同窗。你知晓的,以前池家并没有这样的一条规矩,说是每一房都至少要有一个男丁,来当仵作。” “当年祖母同姨娘争得厉害。祖母出身侯府,一心想要通过科举,改变池家,瞧不上做仵作的,觉得没有出息;祖父则是认为,池家乃是靠当仵作才有了今日,不能丢了祖宗基业……”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老太太生了头两个儿子之后,一心让他们读书,都没有学仵作,同池老爷子的关系日渐紧张。 在这场战争中,很明显,是池老爷子赢了。池家多了一条家规,每一房都必须有一个男丁,来当仵作。 “你知道的,我们长房三个孩子。大哥同八弟,都是嫡母所出,唯独我一个庶子,自是逃不脱。九弟聪慧,哥哥自是不好意思骗你。” 他说着,叹了口气,从木架子上抽出了一本中庸,递给了池时,“九弟你一瞧便是明白了。” 池时接过那书,翻开来看,只见上头工工整整的写着蝇头小字,几乎写满了书的所有空白之处,乃是读书人对于书的注解与体会。 “颇有见地,这本书很适合你”,池时一语双关道,将书还给了池平。 她见过池瑛的书,池平不如池瑛,但胜寻常人良多。 池平接过书,胡乱的将它塞了回去,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来,“我胜大兄良多,嫡母自是不愿让我出头。九弟乃是嫡出的,不知道庶子在家中,有多如履薄冰。” “那会儿我心高气傲,旁人家中,聪慧如你我,有那金榜题名的本事,恨不得割肉喂血的,将他供养出来,领着全家人,出人头地。” “可我们池家,不缺银钱,为何要墨守成规,断绝我唯一翻身的机会?我惋惜张小年,因为看着他,就像是看到自己没有完成的梦似的,可惜他……” 池平说着,叹了口气,“在卢家被灭门之前。我是压根儿不想当仵作的,我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想着指不定哪一日,也能够像二伯一样,大器晚成,一举高中。” “嫡母见我如此,自是乐意。卢家灭门,卢松的姐姐卢慧逃过一劫,她知晓我与她父亲曾经同窗,乃是至交。知晓我是仵作,求我前去验尸查案。” “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睛,宛若一根利刃,直接戳破我的这么多年来,心中幻想的假象……当时我就想,若我是九弟就好了……” 池时哼了一声,池平不知道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你想什么呢?像我这样连续九年胸口碎大石夺头魁的人,佑海往前数五百年,往后数五百年,都不会有第二个!” 池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一哭一笑,王八搭灶,灶一垮……你的假象被戳破这么久了,你还学成这样,我觉得你还是不当仵作,继续躺着的好!” “你的池氏要义呢?有何不明?” 池平瞬间哭丧了脸,“被烧掉了。” 02633 第九十六章 特殊的签 “我决心要好好当仵作,叫小厮家去取书,不料书房走水了,书都被烧了个精光。这也是为何,我们一家子,突然搬进了种李院。” 池时听着,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池平,直看得他背后出了薄汗,方才收回了视线,嘀咕道,“看脸你是我三叔,看年纪你是我三哥,看脑袋你是三侄子。” “三哥你年方几十?怎地半分主见也无?祖父倒是说,每人只得一本,要妥善保存,若是丢失,绝无二回。但是你理那糟老头子作甚?” “那池氏要义,我都拿来当字帖。你若是想要,回去给你一本。左右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倒是让你整得,像是要山崩地裂了一般。” “早知道,我还不如回京城去,陪我哥哥用饭。” 池平先是一喜,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池家的两个秘法,也在池氏要义中么?” 池时一愣,“什么秘法?” “就是从骨头里蒸出三滴精血,滴上一滴药,就能够让血迹显形的?那药九弟也会配么?” 池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秘法,诓人的罢了。不信你问祖父去,当然了,你这么怂,自是不敢问的。那你就憋着吧。” 她说着,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久乐,罐罐,回家了!” 池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一个转身,坐在了桌案后头的椅子上,瘫软了下来……呆呆地坐了许久,他方才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白玉平安锁来,这锁头小小的,用红色的绳子穿着。 他翻过来一看,上头刻着一个小小的松字。 ……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池时一上车,便瞧见坐在马车里撸着罐罐的周羡,他也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个大萝卜,正逗着小毛驴玩儿。 罐罐瞧见池时上来,头伸过来蹭了蹭,欢喜的叫了两声。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子,“怕盛平有危险,我快马加鞭的就来了,谁知道还是没有赶上,叫你把河都凿穿了。我叫人送过去的杀人签的案子,你都看过了?可有什么发现?” 池时在周羡身边坐了下来,见一旁有久乐放好的肉干,拿起一根,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先前我以为是有人在家中闭门造车,想出了各种自认为完美的杀人手法,想要找人一一验证,所以随机撒签。但是,这个想法,在今日被证实了,是不正确的。” “我听完那江老夫人的话,一瞬间有一个念头,幕后之人,乃是刑部,大理寺,疑或者是京兆尹的人,可能是个仵作,也可能是个推官,甚至是整理案件卷宗的笔墨官。” “他把自己发现的,别人没有发现的杀人手法,聚在了一起,写成了杀人书,那不光是教人杀人的书,还是一本错案录。” 周羡听得认真,“那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这个想法呢?” “二十四件案子,实在是太多了。京城里有许多老仵作,比如你们楚王府的汪大妄,这些人,看过许多卷宗,没有道理,发生了这么多件杀人案,他们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联想。” “就像今日我们一听到江老夫人说起她杀死书生的手法,立马想到了杀人签一样。杀人签,像是寺庙里的签一样,分为上上签,中签,同下下签。”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分呢?”池时挑了挑眉,问道。 周羡眼睛一亮,“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一桩案子,是上上签。你的意思是,上上签才是凶手发现的,已经验证过的杀人手法!”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有错。一个案子的目击者不好找,可是好几个上上签案的目击者呢?就算不是目击者,多少也是同这些案子,有着共同关联的人。” “而且,这个案子的关键之处,不是在一个个独立的案子,而是在中间的衔接之处。幕后之人,是如何准确的挑选到有杀人意向的人的?” “京城里的寺庙那么多,他又是怎么把签放进签筒里,然后准确的叫人抓到的呢?要做到这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池时越说越是兴奋,“他做了这么多,一定不会对案子不闻不问,我甚至怀疑,这个人,在每一个凶案现场,都出现过。” “而且,在这些案子当中,有一个案子,我觉得是特殊的。那就是京兆府苏仵作女儿被杀案。这个案子,是京兆府负责的,几乎每一个杀人签案的被害者,都被苏仵作验看过。” “这个案子历经了二十年,凶手不可能不知晓这件事。他为何突然之间,将苏仵作的女儿当做了目标?是苏仵作在前一个案子中,发现了什么,激怒了他。”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变故?” 周羡见她兴致勃勃的,伸出手来,扯了一下池时的头发。 池时一愣,啪的一巴掌打了上去,“你做什么?” 周羡疼得嗷呜一声,甩了甩手,“你这厮吃铁长大的么?手都叫你打断了,你的这处头发翘起来了,看上去实在是有损男子汉的威严,我替你压上一压。” 池时横了周羡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处头发,的确是有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像是刺头一般,翘在那里,不照镜子,池时都能想到她现在的模样,像个呆瓜。 见池时不悦,周羡清了清嗓子,他后悔的将手背到了身后,老虎屁股不能摸,这男儿脑壳自然也不能随便摸。但要他道歉,那是一万个不可能的。 “杀人签的案子不急于一时。虽然你有了点眉目,但实打实的线索太少,抓到写书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听说过卢家灭门案吗?就是你三哥口中的那个同窗,松儿的本家。” 池时皱了皱眉头,“有所耳闻,不是说马贼下山,去到镇上。卢家乃是当地大户,前几日刚办过喜事,开了流水席,那新娘的嫁妆,引人眼红。” “马贼半夜闯入,屠光了所有人。朝廷命官被害,滁州遣军,将马贼一网打尽,全部砍头示众,以慰卢氏英灵。” 02633 第九十七章 卢氏灭门 滁州卢氏灭门案,不说轰动一时,但至少同在南地的池时,有所耳闻。 “你觉得这个案子有不妥之处?”池时并不意外,根据之前池平所言,灭门案发生之后,卢氏遗孤卢慧前来请他去验尸。 倘若案子无可疑之处,卢慧为何有此行径? 周羡犹疑了几分,池时抬头看他,天已经黑了,周羡的眼睛,却像是在夜里能够发光似的,橘色的灯火映在他眼中,随着水波闪动,看起来格外的动人。 有的人,就是越到夜晚,方才会露出他的真面目。池时想到。 周羡要甚有甚,为何要惺惺作态的装出一副温柔模样来?靠近了些,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股同类的气息。 一如今日那江老夫人所言,是适合杀人的人。 “确实有疑点,卢家的有一尊价值连城的玉观音,马贼下山,杀光全家人,拖走了新妇嫁妆里的金银,却没有拿走放在佛堂里的玉观音。” 周羡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不符合常理,当时我知晓此事之后,叫汪大妄前往滁州验尸,可赶到的时候,卢家人已经下了葬,那些马贼已经全部砍头,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 “汪大妄想要开棺验尸,却是遭到了卢氏遗孤卢慧的强烈反对,卢家一共有二十三口人,只剩下卢慧一人独活。那会儿她十四岁,恰逢好友生辰,邀她去耍,这才躲过一劫。” 池时皱了皱眉头,“卢慧为何要拒绝?卢慧上京,是在汪大妄去滁州之前,还是之后?” 周羡一愣,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是之后。她不肯开棺验尸,根据当地仵作以及推官的证词,卢家人都是被马刀所砍,几乎全部都是一击毙命,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仵作,在当地也十分有名气,人送外号宋正直。你可有耳闻?” 池时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听过,宋正直一口气能吞八个饺子。” ……周羡汗颜,“为什么叫他宋正直,乃是因为他为人清正,验尸从不撒谎。同八个饺子有什么关系?” 你们仵作都这么别具一格的吗?吞饺子,碎大石……一口气吞八个饺子,那是生了一张血盆大口吗?还是那嗓子眼比碗口还粗! 池时鄙视地摇了摇头,“仵作本来就应该正直,实话实话,做人的基本,也能够被当做美誉吗?那我瞧你的外号应该叫做假笑,爹强,人美。”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呢?棺材脸?娘富?碎大石?” 两人大眼对大眼,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那模样,活像是华山论剑,仿佛谁先动了一下,就是你死我活的开始…… “歪了。宋正直有这个外号,那就不是一般的仵作……”周羡木着脸,让了一步。 池时摇了摇头,“不对,这样想不对。宋正直可能没有撒谎,因为他以为自己判断的是对的。但是,他的判断,就一定正确吗?” “所以,一个人没有撒谎,但并不代表,真话就是对的。” 周羡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我着相了。总而言之,虽然这个案子的卷宗写得清晰明了,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不少的违和之处。” “我希望在年节过后,咱们一起去一趟滁州,查一查卢氏灭门案。” 池时没有接话,盯着周羡的眼睛看了看,“你不是觉得有违和之处,而是你知晓,那些人屠杀卢氏满门,明显是另有目的的。” “玉观音如果真的价值连城,那肯定不会随随便便的放着,现场一定有翻找的痕迹,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他们翻找了,却没有拿走玉观音。” “因为他们要找的,根本就不是玉观音,而是别的。你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才在千里之外,笃定卢氏灭门案,另有隐情,对吗?” 周羡看着池时,满眼都是震惊。 不管看了多少次,他都觉得,每一次池时都能做到远远超出他预期的地步。 他想着,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扇子,“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你惯常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事,便没有多言。” “且这一路来,你不是常说么?断案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想着让你自己去发现,比我事先告诉你,要来得更好一些。” 池时呵呵。 周羡清了清嗓子,“卢家如今的家主,叫做卢恳之,他是你三哥的同窗,也是松儿的父亲。同你们池家不同,卢家世代书香,全都是读书人。” “卢恳之的父亲卢叙义以前同汝南王往来密切,可谓属臣。汝南王战死沙场,当时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副将卢叙义。你知道的,汝南王身上,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池时虽然一心验尸,但汝南王的名头,整个大梁无人不知。 那汝南王,乃是先帝嫡亲的弟弟,是位高权重的皇叔。先帝在位之时,主文治,而弟弟汝南王则主武功,手握军权。 先帝待他十分的信任。有一回边关大捷,汝南王回京,先帝大摆筵席,号令文武百官,共同相庆。可不料宴会上,突然出现了刺客,汝南王救下了先帝,却被刺瞎了一只眼睛。 这事赶事到了一起,先帝一时激动,送给了汝南王一面免死金牌,这玩意,翻遍整个大梁史,也只有这么一块。文武百官自是不依,因为这个事情,还险些闹出了乱子。 可这事儿还没有争论出个结果,汝南王便战死了,那块免死金牌,也就下落不明了。 “所以,免死金牌在卢家?或者说那些人杀光卢家全家,去翻箱倒柜的找,想要找到的是那块免死金牌?可是问题在于,卢家人活蹦乱跳这么多年,为何突然之间被灭门了?” 不是她冷性情,换做她是想要免死金牌的人,早在汝南王刚死的时候,金牌不见的时候,直接就问卢家要了。就算那会儿先帝尚且在世,不好行动。 那么先帝死了之后呢?如今的皇帝,也就是周羡的哥哥,登基的时候,年纪不大,朝纲不稳,根本无心也无力腾出手来,管这么一块免死金牌。 池时想着,不等周羡回答,突然灵光一闪,“有人犯了事,急需金牌救命?” 02633 第九十八章 马车论道 “可是,免死金牌那是先帝赏赐给汝南王府的,汝南王府没有后人。那些人就算抢到了免死金牌,又有什么作用?” 周羡挺了挺脊背,果然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池时虽然断案如神,但是在这种弯弯绕绕的人心方面,还稚嫩得很。 “没错,你可算是想明白了。”周羡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 “免死金牌是我父皇赏赐给汝南王府的,必须是汝南王府的人拿着,方才有用。譬如说,有人犯了案,需要金牌救命,汝南王府若是乐意,可以拿着免死金牌,替他免罪。” “就在卢家人出京之前,太皇太后,也就是我祖母,说要在宗室当中,选出一子,过继给汝南王府,省得他这一脉,断了香火。” 池时点头表示理解,如今很兴过继之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怕家中穷得要当裤子了,那些恶心的男人们,也生怕他那光腚的人生,没有人继承。 “这事儿乃是人之常情,我皇兄没有拒绝的理儿,就在要应承的时候,卢恳之说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说他发现了汝南王妃的行踪,有人在滁州的当铺里,瞧见了那枚免死金牌。” “卢恳之在上告此事后三日,便领着一家老小回滁州祭祖,实则是奉了皇命,要去追查汝南王遗孤下落的。汝南王妃的事,一直是个禁忌,我生得晚了些,对其中知之不多。” “但宫里头的人,对汝南王可能有遗孤在外,并不意外。显然当初王妃失踪,就是怀有身孕的。” 池时听着有些黑线,这些人吃饱喝足不幸福么?成日里整一出出的弯弯绕绕的,虽然周羡说得淡定,但这其中,她已经听出了无数内涵着的问题。 汝南王妃怀有身孕,为何还会失踪?她夫君身亡,又怀有遗腹子,还有免死金牌!辈分比皇帝都高,不说三夫四妾五通房了,只要她不给死去的汝南王再整个娃儿出来,那就不是问题! 完全是高光的人生,脑子傻缺才会走,这其中定是有巨大的隐情。 “所以,那些人去找免死金牌,并非是想要金牌救命,而是不想汝南王遗孤被找到?” 周羡点了点头,“极有可能,他们把卢恳之灭口,然后拿走免死金牌。只要等新的汝南王被过继过来了,然后再寻一个合理的时机,假意寻到金牌……” “自然就又多出了一条命来。” 池时听完眉头皱得紧紧的,“所以,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除了验尸,旁的也不会。就算找到凶手,可权贵杀人,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 周羡看池时一脸懵的样子,笑了出声。 他实在是忍不住,又伸出手来,压了压池时翘起来的那一搓头发,“我同你说这个,是因为你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的案子,都是快刀斩乱麻,几乎是一两日的功夫,便破了案,抓到了凶手。” “可是池时,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简单明了的。” “你可以很快的破了案,找到了凶手,结果发现,不过是贵人收买的一个贩夫走卒,亦或者是他们养着的死士。” 周羡说着,苦笑道,“如果是池时你的话,兴许会发现贵人买凶的证据,将他抓了起来。可是结果并不如你的意思,有的人,你明知道他是凶手,也没有办法让他偿命。” “明明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可依据大梁律,亦或是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只是罚俸禄,降爵位,就这么草草了事了。更有甚者,免死金牌在握,所有的罪行,都一笔勾销。” 周羡正了正色,又用力压了压池时翘起的头发。 可这头发,就像是春日石头下的杂草一般,不管你怎么样,它都傲然的翘起,不给你半分颜色。 “你很厉害,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厉害的仵作。可是,你还是个笋,还不是竹子,我怕你尚未长成,便叫人拔了去炒肉。” “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非黑白分明。” 周羡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池时,整个京城都是灰色的,现在,你要回去佑海还来得及。” 池时定定的看着周羡,突然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周羡一个触不及防,被他拍得往前头一栽,险些鼻子着地。 他腾的一下冒了火气,“你做什么?不知道脸有多重要吗?”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来,“你这么喜欢做夫子,去国子学不是挺好?叽叽歪歪个没完了,京城是什么颜色的,同我验尸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懂这些,不过,你活在这个世上的作用,就只是大冬天的扇扇子,拿着清白印盖个章吗?我来验尸查案,你就在一旁说九爷真厉害!九爷真棒?” 池时说着,嫌恶的离周羡远了几分。 “那我不会去楚馆里唤最好看的小倌来,叫他们穿着薄纱,甩着彩带,一边跳一边喊吗?比你赏心悦目得多。” 周羡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抱住了马车壁,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瞧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如此败类?” “竟是要寻小倌!不是,你一个大老爷们,要寻什么小倌!花魁娘子她不美吗?” 池时一愣,深思了起来,“花魁娘子见到尸体,吓得花容失色,还怎么欢呼?” 周羡想了想,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待他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池时,“你这人,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京城的案子,都跟蜘蛛网似的,我是怕你想不开,把自己给断送了,走不出牛角尖来,方才同你说的。” “你倒好,倒打一耙!” 池时深深地看了他一样,别扭的扭过头去,撩开了马车帘子,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彻底的黑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黑的也好,白的也好,灰的也好,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没有本事改变一切,也从未想过,要把灰色硬生生的分开来。” 池时说着,转头看了看周羡的眼睛,“我就只是一个小仵作而已,从我出生之日起,我便看得很清楚。倒是你,周羡,你看明白了自己吗?” 02633 第九十九章 越夜越危险 马车到达楚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食时分了,周羡从马车上下来,脑子里还回响了池时的问声,“倒是你,周羡,你想明白了么?” 楚王府门前,立着两头巨大的石狮子,年关将至,狮子的脖子上,还系着大红色的绸子。门前的侍卫,一瞧见他,上前就拜,屁颠屁颠的去牵马。 周羡罕见的没有笑,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那味道像是一记大锤,直接锤在了他的心中,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想要将是非曲直,分个清楚明白的,不是池时,而是周羡。” 他望着王府北面的的小楼,轻轻喃语。 站在他身后的常康,再也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殿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周羡抬起手来,捂了捂眼睛,“是我着相了。今日见到那么多孩子……就想起了我同哥哥以前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很羡慕池时,羡慕他像是午门的立柱一般。” “很多年后,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池时,他一定,还像现在一样,说着一样毒的话,断一样的案,一直到他死去。” “很奇怪不是吗?明明大家都说,不想走父辈安排的路,不想一辈子一眼就望到了头……可到了池时这里,却觉得,这样也很好。” 就,心情十分的复杂。 北面小楼灯火通明,上头甚至时不时的冒出一缕一缕的黑烟。王府里的人,却像是见怪不怪一般,没有引发任何骚动。 “殿下平日里太过得体,常康都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了。同池仵作在一起的殿下很好,我好像又看到了殿下小时候的样子。” 常康说着,轻轻的走到了周羡身后,将臂弯里拿着的披风抖了开来,给他披上了。 “小时候殿下性情火爆,是宫中一霸,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除了陛下,谁说的话,都不管用。您可还记得那串珍珠串儿?” 周羡闻言,神色缓和了几分,那时候他年幼无知,什么都不懂,自是无知者无畏。 祖母有一串珍珠项链儿,那珠子圆滚滚的,有鹌鹑蛋大小。被他拿着当弹弓子,打雀儿了。宫中的人翻天覆地的找,都缺了两颗。 祖母气撅了,叫宫中的老嬷嬷,拿了藤条抽他的小腿儿。他问,缺一颗抽几下?祖母说抽五下,他当时年纪甚小,抽五下已是十分严厉的惩罚,谁都当他怕了。 可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一个,像是拍面团子一般,将那些珠子,拍成了粉末儿。然后撸起了裤腿儿,“抽吧。我算不清楚要抽多少下,你们看着抽,但若是多抽了一下,我定是要十倍奉还……” 周羡想着,自嘲地笑了笑,“谁都想不到吧,当年的暴脾气,长大了成了全京城,最温柔的君子。” 他说着,伸出手来,整了整腰间的玉佩,看了看北面的小楼,问道,“今年沈观澜,还是不回家中去过年节么?” 常康躬了躬身子,“沈家派人送了节礼来,瞧着沈药师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今日出门的时候,他拍了岐黄过来,说殿下若是得闲,去他那里把脉,看看新配的药,有没有什么起色。” 常康说着,忧心的看了一眼周羡,入冬以来,周羡明显咳嗽比以前要多得多,吐血的频率也高了许多。虽然他有功夫傍身,还是能跑能跳的,但是…… 周羡点了点头,“我倒是觉得这几日好了些,池时给的那个药,补身子倒是挺好的,现在我夜里睡在榻上,都觉得暖和了许多。” 常康一听,面带了喜色,“池仵作说的话是没错的,您瞧她说鳝鱼血能治面瘫,您吃了那么多鳝鱼之后,一路上都不怎么笑了。就是管用的时间短了些,回来又坏了……” “北地找鳝鱼不容易,我已经吩咐下去,叫京城里的几家做鳝鱼的馆子,只要来了货,都给殿下留着!” “常康!”周羡咬牙切齿的喊道,“本王没有砍掉你的脑袋,真是仁慈!” 常康见周羡又恢复了活力,厚着脸皮应了声,跟了上去。 周羡的屋子烧得暖烘烘的,比起池时又是睡绣了骷髅人的床帐,又是在床边放了虚目。周羡的屋子,十分的雅致。 墙上挂着的,是难得一见的画圣上品,博古架子上,也摆着罕见的珍宝,雅致又富贵。 他一进门,便直奔床头行去,伸手一摸,摸出来了一个小锦盒,递给了常康,“你拿去给沈观澜,让他看看,这一小截玉镯子里头,可被人放了什么脏东西?” 常康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又被周羡叫住了,“我饿了。” “诺。我给殿下备晚食去,早上出门的时候,吩咐好了做殿下爱吃的羊肉炖萝卜。” 周羡满意的看了常康一眼,这一路来,同久乐对比,这个不上进的家伙,好歹也有了点做为小厮的觉悟,比以前周道了不少。 待常康走走,窗前黑影闪动,几乎是一瞬间,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屋子里。 坐在床边的周羡,缓缓地站起身来,他之前还笑眯眯的脸,瞬间木了下来,周身的气势瞬间就变了。 黑影也不啰嗦,对着周羡行了礼,他的身影有些沙哑,站在黑暗处,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主人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那孩子已经送到了池平的身边。” “那样东西呢?” 黑影举起了双手,“已经拿到了。按照主人的吩咐,已经办妥了,鱼儿已经上了钩,万无一失。” 周羡走了过去,接过那个小包袱,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眯了眯眼睛,“该活着的人,已经活着,该死去的人,很快就会死去。”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乖巧的站在那里。 周羡勾了勾嘴角,那模样,同他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他摆了摆手,“不用管池时了。” 黑影拱了拱手,一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周羡转过身来,走到了博古架子边,寻了一个小木盒子,拿了出来,又掏出了怀中的包袱。 包袱包裹得十分的严密,周羡伸出手来,轻轻的拂过,那包袱中间,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一块金牌露了出来。 02633 第一百章 吉利酒楼 翌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池时抱着一个油纸包儿,慢慢悠悠地走在京城的小巷子里。 “公子公子,那个团子闻着甚香!”久乐吸了吸鼻子,朝前指去。 池时咬了一口肉饼,落了一地的芝麻,她有些含糊的说道,“买!” 昨夜她同周羡约好了,今日要去楚王府走马上任,一大早儿,池瑛便给她准备好些礼物,驮在了罐罐的身上,自己个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同池瑛上京,都只带了一个小厮。长房的人,要往种李院里送人,叫池瑛给拒了。这请神容易送神难,过些日子姚氏来了,平白给她添了麻烦。 如今就兄妹二人,灶上都没有生火,各自出来用饭了。 池时接过久乐递过来的团子,咬了一口,好吃得眯起了眼睛,“这个好吃。” 久乐一听,忙又多买了些,“难得有公子喜欢的,这里离楚王府不远了,咱们走到,正好吃完,也不会耽误事儿。” 那卖团子的一听到楚王两个字,立马精神了起来,“贵人要去楚王府?说起楚王殿下,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真正的活菩萨,好人呢。” “旁的权贵子弟,骄横跋扈,不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放在眼中,可楚王殿下不会。有一回啊,我老子娘上街……” 卖团子的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好,可又是个闲不住的,可劲儿出来溜达。有一回殿下的车架经过,我老子娘正好穿过去,惊了殿下的马……” “大家都以为,她老人家要没命了。可不殿下不但没有怪罪她,还遣人送她去了医馆,又将她送回了家。殿下心地又好,生得也跟天仙一样,还是王爷……” “你说都是人……”听到这里,站在小贩旁边装团子的妇人忙呸呸呸了几声,瞪着眼睛骂道,“什么都是人,楚王殿下那跟你能一样吗?那是龙子啊,龙子!” 池时听着,啧啧了两声,又咬了一口团子。 “这年头,瞎子可真多,一个烂萝卜,还能当人参了!” 小贩夫妻不明所以,赔着笑脸道,“什么萝卜?我们这是肉丸子,肉丸子呢!” “那个是什么楼,怎么以前没有见过?”池时没有接茬儿,抬起手来,指了指斜对面的小楼。 这小楼颇高,竟是有四层,雕梁画栋的,瞧上去十分的华贵。 小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笑道,“贵人很多年没有来京城了吧,这醉仙楼,盖着有四五年了。里头的醉仙酿,号称是京城最烈的酒,别说三碗不过岗…… 就是换了仙人来,喝上三盏,那也能醉了去。我们来这里摆摊,都是因为这醉仙楼啊,乃是个风水宝地,很是吉利……” 小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个人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鲜血溅了一地。 池时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污,“嗯,这醉仙楼,是挺吉利的。” 那小贩的妻子,闻言后知后觉的尖叫了起来,“啊!” 在那小楼下头,有一个书生,叫得比她更为惨烈,“啊啊啊!” 池时挑了挑眉,倒霉的人她见过不少,但是像这种又倒霉又幸运的人,可不多见。 “别叫了,那楼上掉下来的人,若是再偏上一尺,就直接把你砸死了。阎王爷不收你,不不应该啊啊啊,应该谢谢谢才对!” 那书生不听,还是继续啊啊啊的叫着。 “你若是再叫,血沫子就飞进去了。” 书生立马闭住了嘴,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池时,好似他不这样,就会瞧见地上的尸体一般。 池时摇了摇头,叫久乐将那一脸血的书生,扶到一边去了。 那些胆小的人,已经跑回了家中,胆子大的人,则是慢慢的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了起来。 “醉仙楼的酒烈,莫不是喝多了,掉下来了。” “真是可怜啊,脑瓜子都摔破了。” 池时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虽然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但从穿着打扮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公子哥儿。 他穿着绣着元宝的绸缎,脖子上围着一团银灰色的狐裘,腰间悬挂着一块方玉,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个酒盏。一靠近,血腥味扑鼻而来,可就是这么浓重的气味,也掩盖不了,他周身的酒气。 他穿的大红色的裘裤,上头还绣了一些黄白的小花。这绣花之人,手艺凡凡,似乎不符合此人的身份,当时有情人所赠。 池时想着,仰着头看了过去,在顶楼的一扇窗子口,挤满了人,探头探脑的朝下看着。 看来,死者便是从那里,掉下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生得肥头大耳的掌柜的,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他一看,顿时脸色一白,“快快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县衙报官。就说欧阳大官人,在醉仙楼饮酒,不慎跌落。” 他说着,又招呼了一个小二过来,“你你你,赶紧去欧阳家报信……”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位莫不是京兆尹,张嘴就破了案子。死者仰卧在地,仵作尚未验尸,推官没有查看,你便神仙似的,断言是失足?” 那掌柜的眼睛何等毒辣,一看池时身上的料子,便知晓这不是能够随便呵斥之人,忙道,“这位小公子,莫要恼。我是这醉仙楼的掌柜的,这会儿功夫,来酒楼喝酒的人格外的少。” “欧阳大官人是我们酒楼的常客,他一直都在四楼的天字三号房饮酒,就他一个人,小二给他上了酒菜,想要在一旁伺候,都叫他给撵了出去。” 他说着,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不忍心地把头别到一边去了,“欧阳大官人一喝多了,就喜欢靠在窗边,小人提醒过他许多回了,还特意在天字三号房的窗户外,多加了一道木杆,可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听着他的话,仰头一看,对比了一下其他的窗子,果不其然,只有这间屋子的窗户,是多了一道栏杆的。只是那栏杆,已经折断了,摇摇晃晃的挂在上头,看上去好似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02633 第一零一章 这是他杀 酒楼掌柜的一瞧,也慌了神,他张开手臂,将看热闹的人往后赶了赶,一脸愁苦的说道,“都让让,都让让,一会儿上头的木棍掉下来了,再砸着人就不好了。” “今儿个老贾我是倒了大霉了!早同欧阳大官人说了,我们醉仙酿烈得很,叫他少喝些,可他偏生不听,这下子,可叫我们如何是好?” “一会儿欧阳娘子就要打过来了……” 池时没有理会周遭的事,她将手中的吃食,都递给了久乐,蹲了下来。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池时轻声说着,从腰间的小锦袋里,掏出了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 “死者高空坠落,后脑勺着地,头骨碎裂,乃是致命死因。口鼻之处无异物,没有被人迷晕的痕迹,身上……”池时伸手轻轻的一撕,那欧阳大官人的衣衫便被她撕裂了开来。 她凑近一看,皱了皱眉头。 “死者胸前有很多鞭痕,新旧伤皆有,并非一日之功,应该长期遭受毒打,而且……”池时说着,将他的衣衫合拢了起来,又一把抓起了他的手。 “手指甲缝里,有红色的口脂,手指甲盖上,挂了丝儿……” 池时说着,一伸手,已经将吃食挂在了罐罐身上的久乐,忙递给她一个小镊子,还有一个油纸包,“死者指甲修得不平整,应该是从旁人身上挂到的。” ……将整个人验看了一遍,池时方才站了起身,朝着那醉仙楼上行去。 姓贾的掌柜见状,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拦住了她,“这位公子,你是什么的?小店现在出了事儿,打烊了,外人一概不得上去。”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您要不还是先走吧,一会儿京兆府的人来了,问东问西的,您若是上去了,那就脱不得身了,搞不好,还要被当做犯人抓走……” 池时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那掌柜的,“我的眼睛是生了钩子吗?站在楼下,还能把人钩下来,直接摔死。那日后大梁打仗,我不去攻城,岂不是损失?” 她说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对着那醉仙楼的柱子,轻轻地一戳,那大红柱子,立马出现了一个洞,贾掌柜脸色一变,腰快要弯到地上去了,“公子,您请。” 池时袖子一甩,大摇大摆的上了楼。 贾掌柜的见她走了,也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学着池时的样子,朝着那柱子戳去,可这一戳,疼得他一声嚎叫出声。 他有些讪讪的将手指背在了身后,拔腿跟着池时上了小楼。 如今是早上,酒楼里的人,寥寥无几,池时一眼扫去,大堂中有三个桌子摆了朝食,再往上去,二楼三楼都是空的,倒是四楼,围满了人。 池时皱了皱眉头,指了指一个穿着皱巴巴衣衫的男子,“四楼可以留宿?” 气喘吁吁的跟着跑上来的贾掌柜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四楼的雅室里,有准备软榻。有的时候,有些客人,有这个需要……” 他说着,给了池时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池时没有接茬儿,径直的朝着天字第三号房行去,一眼便瞧见了这屋子正中央摆着的长方形的酒案,上头摆了许多的酒菜,已经凉透了,猪油花花凝固在一起,看上去分外的恶心。 煮酒的小炉子冷冷清清的熄了火,酒壶盖子也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在屏风的后头,半露出了一张雕花的大床,她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然后朝着窗边行去。 原本站在窗前看热闹的人,见她一脸严肃,看着就是不好惹的,乖巧的站成了两列,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死者生得极高,这窗户棱怕不是还没有到他的腰线,若是一不小心,的的确确很容易失足跌落。窗棱的边儿,有些粗糙,生了一些毛刺,上头沾着一些血迹。 池时皱了皱眉头,探出头去,窗外的护栏端口并不争气,看上去应该是欧阳大官人跌落的时候,不小心压断的。 “死者并非一个人前来,同他一起来的女人呢?身上熏着石松香,穿着玫红色衣衫的,特别的女人。他是你们酒楼的常客,昨儿个也歇在了这里,不要说你不知道。” 贾掌柜脸色微微一白,有些犹疑的看了看池时,京城里的富贵人家许多,这小公子的周身气度不凡。正所谓穷文富武,那一手功夫,没有名师教导,拿药材滋补,是练不出来的。 可正因为富贵人家多,他有一些,整不明白池时的来路,若是被人诓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冤枉。 “这位是楚王府的池仵作,他问你什么,你仔细回答便是。” 池时闻言,朝着门口看去,上来的那人她认识,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京兆府曹推官。 曹推官见了池时,笑了笑,“池仵作有何见解?苏仵作正在下头验尸。” 池时对着他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死者并非是失足跌落,而是被人谋杀的。” 周围一片哗然,那贾掌柜的,顿时慌了神,结结巴巴道,“池……池仵作……这不可能啊!那海棠,一大早就走了,走的时候,小齐还听见了欧阳大官人在里头说话呢。” “欧阳大官人同那海棠有私,乃是公开的秘密,他来的时候,我们楼里的人,一般都不上前伺候的。昨儿个夜里,在这楼里留宿的,只有他……” “整个四楼,都是空的。我们酒楼里的酒烈得很,经常有客人喝醉了。是以每个楼梯口,都安排了人,随时准备搀扶。今日早上,海棠走了之后,根本就没有人再上过楼。” “欧阳大官人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怎么会有人杀了他呢?这杀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贾掌柜的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说个不停,“虽然大家伙儿都说,迟早有一日,欧阳大官人一定会被人杀掉的,不是欧阳娘子,便是那海棠的夫婿田大郎。” “他一个赘婿,不低眉顺眼的夹着尾巴做人,倒是同那海棠……可是千真万确的,我一直搁那儿站着呢,他们二人从未进过醉仙楼。” “除非凶手会飞檐走壁,不然的话,守着楼梯口的伙计们,怎么没有瞧见他?” 02633 第一零二章 老师秘技 池时竖起耳朵听着,好家伙,这贾掌柜话中简直蕴藏着惊涛骇浪。 他眯了眯眼睛,看了看那楼梯的拐角处,又看向了贾掌柜的,“你不是在一楼守着么?说得这般笃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榻上躺着的,不是海棠,倒是你了。” “你这楼梯,在层与层之间,有个拐角。墙角处有一个凳子,显然等着搀扶人的小二,便是坐在那里歇息的。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位名叫小齐的人,今早守在这里。” “所以,他才在海棠离开的时候,自述听到了屋子里呼噜声。”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人群中一个莫约十四五岁的瘦小少年走了出来,他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看就是个心思敏捷之人。 “你听到有人死了,所以先朝下跑了,听到一楼的人说是欧阳大官人掉下来了,方才又折返回四楼看情况的,对吗?” 那小齐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神了,您是怎么知晓的?确实是这样的。” “这会儿时间还早,我们是酒楼,到中午还有夜里,方才会热闹起来。昨夜欧阳大官人饮了许多酒,一般这种情况,他都会睡到日上三竿了,方才起身。” “我想着左右没有旁的客人,便拿了一个饽饽就着水吃着呢。后来,听到楼下闹哄哄的,说有人死了,我便往下冲去,到了二楼,赶着楼下的人往上来,说是欧阳大官人死了,便又同他们一起冲回来了。” 池时点了点头,“很简单,每个楼层的拐角处,都放着一方凳子,显然是让守楼的小二歇脚的。二三四楼,除了欧阳大官人,并没有其他的客人。门窗都关着。” “守楼的小厮,根本就看不见酒楼外头的情景,自然不会知晓是四楼的人掉下去了。醉仙楼里的人,是欧阳大官人落地了,方才惊觉发生了何事。” “人都有好奇心,听到楼下骚动,自然会往下跑。这个时候,所谓的只有欧阳大官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凶手除非飞檐走壁方才能够逃脱,便是一个笑话。” 池时说着,瞥了贾掌柜的一眼。 贾掌柜一个激灵,看了一眼池时的手指,身后惊出了一身汗来,他刚才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方才敢反驳这么一个一戳一个窟窿的大侠!何况,人家还是楚王府的人。 他想着,缩了缩自己的肚子,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没有缩一秒钟,肚子又鼓了回去。 池时懒得理会他,对着小齐道,“一会儿我喊三二一,你便往楼下跑,跑到你之前遇到他们的地方,再又跑回来,你明白吗?” 小齐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曹推官,见他笑眯眯的点头,也跟着点了点头。 池时没有说话,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死者坠落的窗边,然后大声喊道,“三二一。” 她的话音刚落,那小齐拔腿便跑,与此同时,池时快速的跑了出来,关上了天字第三号的房门,然后跑到了隔壁的屋子里,躲了起来。 等到小齐再次跑上来,冲进了欧阳大官人所在的屋子里,伸出头去朝着窗外看,池时便又走了出来,悄悄的走到了小齐的身后,“怎么了?” 那小齐一个激灵,回过头去,看到池时恍然大悟。 池时摊了摊手,挑衅的看向了贾掌柜的。 贾掌柜的一抖,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早知道这个人这么记仇,他就提前把自己的嘴给缝上了! “雕虫小计!凶手也可能这个间隙,跑去了第三层,然后伺机逃走。你的这些可能性,都是建立在死者是被人杀死,这个凶手真正存在的这个前提上的。” “你还没有说,为什么是他杀,而不是失足跌落,亦或者是自杀?死者身上有很多鞭痕,明显常年被人虐待,想要轻生,也未必不可能。” 池时循声看去,果然又瞧见了曹推官的老搭档苏仵作,他手中提着一个木箱子,显然已经验完尸了。 “嗯,我的确只能雕虫,不像苏仵作您,验尸如同雕花一般。教我的夫子有一回喝醉了酒,告诉了我一个好为人师的人的终极秘密。” “当半桶子水的夫子遇到了自己不会的难题时,他会怎么办呢?当然是反问旁人了,你说,是他杀,还是失足跌落,亦或者是自杀?” 苏仵作的火气腾的一下冒了上来,他提着木箱子的手抬了抬,又放了下去。 “这年头,像我这般实诚的人,真是不多了,会便直说,不会也不会拐弯抹角的。我之所以说欧阳大官人是他杀,不是自杀。原因有几个。” “这第一个,在他坠楼的时候,我便在醉仙楼外头斜对角买团子吃,除了落地的嘭的一声外,并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死者是后脑勺着地的,他是背对着窗户,掉下去的。若是失足,会惊呼出声。可是他毫无反应,就像是在掉下去之前,已经不省人事了一般。” “在那一瞬间,我便确定,这个案子一定有蹊跷。” 池时说着,指了指自己鼻子,“我这个人,在有花香味的地方,容易打喷嚏。在进了这个屋子的一瞬间,我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味。这是曼陀罗花的香味。” “但是,一瞬间便没有,一则是窗户和门都是开着的,味道散了许多,二则是有人用了很重的石松香,来掩盖花香味。” “曼陀罗花是什么?是蒙汗药。这恰好佐证了我说的第一个疑点。所以我问你们,同他一起来的,是不是一个用着石松香,穿着玫红色裙衫的很特别的女子?” 池时在很特别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石松香是木香,一般乃是男香,若凶手是女子,譬如海棠,那一定很特别,小二会有记忆。若不是海棠,那么又再次证明我的推论,的确是有一个凶手,将欧阳大官人迷晕之后,推了下去。” “这第三,欧阳大官人掉下去的那个窗户棱上,生了倒刺,倒刺上头沾了血迹。死者若是自杀,那得爬上去,坐到窗户上,那倒刺可能刮到他的手……” “若是失足掉下去的,人往后仰,倒刺可能刮到他的腿。苏仵作刚刚也验了时,死者的身上,可有被倒刺刮伤留下的痕迹?” 苏仵作脸色一变,强忍着不悦,硬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02633 第一零三章 水落石出 池时打了个响指,“血迹是新鲜的,死者没有被划伤……那么,是谁留下来的呢?” 人群中一下子炸开了锅,他们一群人在窗边探头探脑的看,可没有听到谁的手被扎破呼痛。 “不是我们,那岂不是凶手受伤了?” “刚池仵作同小齐演的那一段,凶手先躲在了别的房间里,然后趁着人多的时候,再混入了我们之中。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啊!” “啊!那不是我们当中,谁受伤了,谁就是凶手?”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对啊,刚苏仵作不是说,凶手还有可能跑去三楼,然后趁乱逃走吗?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池时闻言,勾了勾嘴角,正好说话,就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了。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楼梯口。 只见一个穿着粉紫色的妇人正缓缓的往上走来,这楼梯不窄,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都显得有些拥挤,所有人都在感叹,若是将这人一分为二,那定是一个大美人。 即便是脸上的肉挤成了一团,她的眼睛,也依旧又大亮。 “欧阳谷终于死了么?这是哪个坏事的,抢在老娘前头,将这厮给剁了?我还以为,迟早有一日,这坏胚子,要死在我欧阳婧的手中呢!” 她说着,走上来了,每走一步,楼梯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池时心想,若是有人站在楼下下头,定是要落一鼻子一脸的灰。 欧阳婧上了小楼,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厮,抬了一把特别宽大的椅子,在那过道上一搁。 欧阳婧却是没有坐,她双手一叉腰,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今儿个这醉仙楼我包了,诸位尽管吃喝。我欧阳婧今日脱离苦海,该摆上那三日三夜的流水席才是。” 池时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贾掌柜的已经受不了,“欧阳娘子,人都已经死了,你这样不大好罢?我们酒楼虽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但这……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那欧阳婧闻言,哈哈的笑了出声,笑着笑着,对着那贾掌柜呸了一口,“你这个狗东西,都打开门做那皮肉生意了,还装什么纯?当我不晓得,那对狗男女,不就是在这里私会么?” “死得好啊!我刻薄,若是你们换做我,比我更刻薄。” 她说着,又呸了一口,“听说我过欧阳婧的人,都知晓。我们欧阳家家大业大,有牧场,有数不清的猪马牛羊。我阿爹只得了我一个女儿,那厮装得人模人样的,哄得我阿爹信任,做了我家的赘婿。” “可惜了,老娘不是那菟丝花,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了。我阿爹在时,待我千好万好,我阿爹刚死,尸骨未寒。这个贱骨头,便想要夺我家业。” “叫我抓了个正着。这种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活在世上的,都是耻辱。夹着尾巴做人不好么?还同那个叫海棠的贱婢,勾三搭四的。” 欧阳婧说得累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要他把老娘的东西都还回来,然后滚出去。他倒是好,舍不得荣华富贵,像是一只死狗一样,赶都赶不走。” “还拿着我阿爹的遗言,说要待在我们欧阳家一辈子。这种狗东西,是哪位英雄杀了他,我请他吃一年的肉!” 池时眯了眯眼睛,突然一个暴起,脚轻点地,一个箭步冲到了楼梯口,伸手一按,将一个穿着小厮衣衫的男子,直接按在了墙上。 那人捂着脖子扑腾着脚,脸迅速的涨红成了猪肝色,池时手一松,他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想要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欧阳婧吸引了,然后就跑掉么?可惜了,腿短了一些。” 那人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像是被拉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下意识的摊开了手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只见他的手上,全是血印子,肉眼可见的,还扎了许多小木刺。 那人眼神一慌,知晓在劫难逃,哇的一下,哭了出声。 “没错,是我杀的。狗贼知晓我在醉仙楼做伙计,故意在天字三号房,私会我的妻子海棠,他们是在故意的羞辱我。” “我叫田大郎,在醉仙楼里做活计好些年了,我做伙计这么多年,从未偷吃过一片肉,偷尝过一碗酒。我同海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待她如珠似宝。” “我穿粗布麻衣,也要让她穿绫罗绸缎;京城里时兴香料,我一个月不吃一滴油,也要攒来买给她。有一回,她来酒楼用饭,偶遇了欧阳大官人。” “欧阳大官人有钱,生得也好,又会说花言巧语,海棠的心很快便被他给勾走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丑事。所有的人都在鄙视他们,唾骂他们。” “嘲笑海棠的夫君,是个龟孙子,叫人戴了绿帽子。我同海棠一起长大,虽然我十分的愤怒,但是,我愿意成全他们的。” “她不想跟着我吃苦,我愿意同她和离,叫她跟着欧阳大官人吃香的喝辣的。前几日,我寻了欧阳大官人,同他说这个事,叫他日后照顾好海棠。” “可是这个狗东西,他说同海棠只是逢场作戏而已……这种狗东西!”那田大郎说着,面露凶光,他凶狠的抹了一把脸,“我实在是气不过,于是便买了蒙汗药。” “趁着小齐扶海棠下楼,我便偷溜了进去。欧阳昨夜饮酒太多,早上都没有醒。我点了迷魂香,他也半点没有察觉,像一头死猪一样。于是我把他扛到了窗边,推了下去。” “他比我生得壮实一些,我推他的时候,身子一晃,于是用手扶了一下窗棱,一下子就划破了。后来的事情,同池仵作说得一样,等有人跑上来了,我再混入其中,同其他的人,一起喊……” 他说着,又掉下了眼泪,“至于那石松香。是海棠以前闹着要香料,我头一回买,却是不知道男香女香。那店里头的小二,以为是我买给自己的,便给我拿了那个……” “海棠生了好大的气……可是香料贵,我一直舍不得扔掉。直到这一回,方才拿出来用。” 田大郎说道,仰起了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杀掉这个贱人,我不后悔。”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看向了欧阳婧,“你说过的,谁杀了狗贼,你便给他吃一年的肉。我杀了人,是要偿命的,这一年的肉,你给海棠吃。我死了,再也没有人会照顾她了。” 02633 第一零四章 苏氏疑案 事情到了这里,在场的诸位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唯有那醉仙楼的小伙计们,最是惊讶,他们平时都田哥田哥的叫着,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他竟然就是那海棠的丈夫。 曹推官看着池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揶揄地对着苏仵作咧了咧嘴,“还愣着做什么,杀人凶手田大郎,已经供认不讳,将他压回衙门里去。” 池时没有理会他,伸了个懒腰,就要下楼。 没有走两步,就有一只胖胖的脚伸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池时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圆若磨盘的脸,伸到了她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听着是个仵作,极其聪明。” “正好我们欧阳家,需要一个聪明的后嗣。左右那狗贼已经死了,不如你入赘我们家……若是你不想入赘也行,同我生个娃儿,保你一辈子,有吃不完的肉。” 那欧阳婧说着,期待的睁大了眼睛。 “京城的腊肉,都会说话的么?”池时说着,轻轻一跳,越过了欧阳婧的腿,她翻身就是一脚,踹在了她屁股下的那张大椅子上。 几乎是一瞬间,椅子四分五裂开来,欧阳婧一时不察,咣的一下砸在了地上,将那地面都砸得震动了几下。 池时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鞭子,“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用鞭子抽人。” 她说着,摇了摇头,甩了甩袖子,下了楼去。 那曹推官一见,拽了拽不情愿的苏仵作,忙跟了上去。 留下那欧阳婧,呆愣愣的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扭头看了看地面上的椅子渣,呸了一口,“果然,能做赘婿的,能是什么狗东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瞅见那聪明伶俐……又……” “我又打得赢的,抢来给我做压寨相公去。老娘就不信了,这回回走夜路,还能回回碰到鬼。塞来的都是狗废物,那咱们就抢,抢来的总是香的!” 她说着,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灵活异常,自顾自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跟着下了楼去。 ……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池仵作一身好本事,这几次三番下来,老曹可算是开了眼了。别看苏仵作板着一张脸,总是挑你的刺,其实那次从郊外回来……” 曹推官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苏仵作捂了嘴,他嘿嘿一笑,将苏仵作的手拨了开来,“你别扭什么,你不是说了么?池祝的儿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苏仵作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去,“池祝那个懦夫,又是什么好东西。” 池时听到父亲的名讳,停住了脚,转过身去,眼睛扫了扫曹推官,又扫了扫苏仵作。 “三岁的孩子胡乱说话,叫人童言无忌;几十岁的人胡乱说话,那叫心里没点数……”池时说着,指了指天,“自己的爹,自己骂,你口口声声骂我爹,莫不是想给我当兄长不成?” “只可惜了,我爹娘生得好,生出来的孩儿,自然也生得红。” 苏仵作一个老脸爆红,气得发抖起来,“你你你!” 池时冷了一张脸,她不知道苏仵作同父亲有什么久怨。但是当然人家子女的面,骂人家爹,这不是欠抽是什么? “一把年纪了,悠着点。若是不小心撅过去了,那可就不是懦夫,是糯米团子,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人搓扁揉圆了。” 曹推官拍了拍苏仵作的肩膀,笑着走到了池时跟前,“大侄儿莫要生气。老苏就是这么个怪脾气,他没有什么坏心眼的。他这般说,也不是刻意与你为敌。” “其实,很多年前,他同你父亲,乃是极其要好的朋友。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老苏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并非有意针对于你。” “那日从郊区回来,他还夸你,不输大理寺的那位少年英才,后来又听闻了你在盛平的案子,再加上刚才所见……他这个人,口是心非,嘴上骂骂咧咧的,心中怕不是恨不得你是他儿子呢。” 苏仵作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他甩了甩袖子,横了一眼曹推官,背着那木头箱子,便走远了。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曹推官,苏仵作的女儿的案子,也是你经手的么?就是杀人签中的一环。” 曹推官收回了目光,正了正色,“正是如此。” “因为杀人签的第一个案子,便是我同苏仵作撞见的,是以所有案子,都归了京兆府。京城里有四大衙门,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还有新添的楚王府。” “一般情况下,像今日这般突然发生的案件,都是我们京兆府管,京兆府以前一共有三组推官,我同苏仵作在一起查案许多了年,亲如手足。” “你阿爹回去之后,京兆府就只有两个仵作了。另外一个陈仵作,主要是在城南。那天夜里,下着大暴雨,杀人签的案子刚发生了一个。” “我在外头问人,而苏仵作就在屋子里验尸。他验得格外的仔细,我记得很清楚,是天刚刚亮的时候,苏家来人了。弟妹……也就是苏仵作的娘子说,说早上去唤女儿起身,却发现她不在榻上……” “她到处找,在茶壶底下,发现了一张纸,那孩子被人绑走了。” 曹推官说着,叹了口气,“后来发生的事情,楚王府的卷宗里,我写得十分的详细,便不再说一遍了。苏仵作有三个儿子,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姑娘。” “经过这件事之后,他便性情大变。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池仵作不要放在心上。” 池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惯常是有仇当场报,不留隔夜事。报了就报了,也费不着把心思浪费在那些不值当的人身上。 “苏小娘子被绑,苏仵作正在验尸的那个案子,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可能是尸体上的,也可能是遗物里面的,不怎么起眼,丢了之后,你们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没有写在卷宗上。” 曹推官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都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那会儿因为苏仵作家中出了事,苏小娘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的亲侄女,没有什么区别。那会儿京兆府衙里乱糟糟的,他们对于之前的那个案子,的确没有誊出过多的精力。 左右凶手怎么犯案,怎么杀人的,全都写在了杀人书里,他们只需要像是木偶一般,照着幕后之人安排好的,将那东西读上一遍,便是了。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丢了一根发带,系在手腕上的发带。” 02633 第一零五章 杀人签(一) “什么样的发带?” 池时熟读杀人签案的卷宗。在苏小娘子绑架案之前,京城里发生了一桩沸沸扬扬的案子。在国子学的一棵被称作百年老树的状元树上,死了一个夫子。 那夫子姓孟,早年的时候,中过状元,学识十分的渊博,有一回作为监军,随军出征,在战场上虽然侥幸的捡回了一条命来,但双腿却是不便于行了。 当时国子学的林祭酒,劝说陛下,请了孟夫子,也就是孟学清,来了国子学教书育人。 他为人清正,颇有君子美誉。那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一个名叫张庆年的生徒,经过状元树的时候,发现了在树上扑腾的孟学清。 那张庆年也是个胆大的,他倒是不惧怕,冲了过去,就想把孟夫子给救下来。 可状元树是棵有年头的老树,需要几个人一块儿手拉手,方才绕其树干一圈。树冠如华盖,遮天蔽日,树高耸入云,实在是罕见。 被认为是树中头魁,国子学的人,都管那棵树,叫做状元树。每到快要科考的时候,就有不少学生,用那红绳捆了祈愿符,朝那树上抛。 张庆年听到响动,想要过去抱住孟夫子,刚抱住他的脚,就感觉到,孟夫子整个人,都在缓缓地上升,他吓了一大跳,仰头想要朝上看。 可是阳光透过树缝照着他的眼睛,实在是太过刺眼,他被刺得流出眼泪来,下意识的闭了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桃儿落了下来,直接砸在了他的鼻子。 张庆年痛得捂脸,可就这么一瞬间,那孟夫子一下子就不见了。 张庆年大骇,去叫人来。 可众人来的时候,四周都安安静静的。一滴血落了下来,落在了其中一个学子的脸上,他仰头一看。只见那孟夫子,穿着一袭红衣衫,趴在树干上,他的脚下,穿着一双绣着红黄白三色花纹的靴子。 乍一眼看去,同书生们扔上去的红线与祈愿符,一模一样。 树太高了,书生们都文文弱弱的,几乎没有几个人爬得上去,直到京兆府的捕快来了,这才将孟夫子给弄了下来,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孟夫子乃是有功之臣,又死在了权贵子弟云集的国子学里。就那棵状元树,朝中官员,在考中之前,有几个人没有去祈过福? 这案子一下子就轰动了整个京城。 “是什么样的发带?当时孟夫子的头上,可系了发带?”池时追着问道。 曹推官皱了皱眉头,“是一条红色的,上头绣了很多花儿,黄白相间的小花,怎么说呢?就像是春日踏青,草地上野生野长的那种黄白色小野花一样。” “同他的靴子是匹配的……头上……说起来,他的头上用一根木簪子绾着……读书人,你懂的,不好金玉,就好一些树枝丫子,叫做天然去雕饰。” 曹推官说着,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苏仵作验尸之后,同我说,孟夫子受伤之后,一时受不了,曾经割腕自尽过。毕竟寒窗苦读数十载,好不容易有了远大前程,就因为这……唉……” “不过叫当时的国子学林祭酒给救回来了,是以林祭酒方才在陛下面前,力荐孟夫子的……可谁能想到……孟夫子到底没有逃过一个死字。”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那条发带,是用来遮挡他手腕上的伤痕的?” 曹推官点了点头,“没错。是以这条发带有什么问题吗?可能是在搬运遗体的时候,不小心被蹭掉了,也有可能是苏仵作在验尸的时候,去掉衣衫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因为在验尸的过程中,苏仵作的女儿被人绑架了,他那会儿心烦意乱,难免有所疏忽。 池时摇了摇头,淡定的说道,“不知道。” 她眼眸一动,又问道,“苏仵作的女儿被绑架之后,苏仵作为什么不愿意拿钱去赎?” “唉”,曹推官说着,低下头去,重重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老苏也十分的后悔。”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将池时拽到了一个墙角边,不远处京兆府的衙役正同那欧阳婧一道儿,给欧阳谷收尸,围观的群众,时不时的发出呕吐的声音。 醉仙楼的人,已经抬了水出来,就等着将这滩肉泥弄走,然后冲刷掉血迹……不出一个月,这醉仙楼就还是醉仙楼,没有什么人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死在这里了。 “卷宗里,有些东西没有记载。其实当时,我同弟妹,也就是苏夫人,曾经按照绑匪说的,去交了赎金,是瞒着苏仵作做下的。” “当时绑匪要求,将赎金放在护城河边的一个亭子里,是拿的银票。我想要追踪匪徒,还在银票上,洒了一些药粉,想着到时候,放狗追人。” “可惜,最后反倒中了人调虎离山之计。凶手叫了一个乞丐假意拿钱,揣了一个空包袱就走,等我们抓到乞丐的时候,银票已经不见了。放狗去追,也屁都没有追到。” “再后来,你都知道了,苏小娘子死了。” “大人,我们这边都妥当了,可要一同回府衙去?”曹推官还想继续说,可那头的捕快,已经收拾妥当,在等着他了。 他拍了拍池时的肩膀,“我以前,曾经见过你曾祖父断案,只能说神乎其技。后来池家没落了,人人都说,你们池家不过就是走了狗屎运,出了一个神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的就觉得,这种神奇,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代代相传。因为后来,我又见识了你父亲的本事,再后来,又见到了你。” “池祝的儿子,怎么差得了呢?”曹推官说着,自嘲的笑了笑,“苏仵作这一辈子,都因为他闺女的死,愧疚于心。我同你说这么些,兴许也是妄想,希望你就是那从天而降的神明,来救救那个可怜的人。” “他救了很多人,帮很多人洗刷了冤屈,可是他救不了自己。” 池时看了看自己被曹推官拍过的地方,“神又如何?没什么大不了的,池时不是神,也不愿意当神,池时就只是池时而已。” 02633 第一零六章 杀人签(二) 在那醉仙楼一通耽搁,池时到楚王府门前的时候,已经快要日上三竿了。 “九爷,你可算来了,我这眼睛珠子都快要望穿了。殿下更是,不知道问了多少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等人上门提亲呢!” 常康唤池时,花样百出,今日想来是真的等了久了,九爷都出来了。 池时对着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久乐,久乐忙从罐罐身上,摘下来一个锦盒,递给了常康。 常康一瞧,顿时大喜,“这莫不是给小人的见面礼?” 他说着,拿在手中摇了摇,“九爷,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哥哥装的。”池时理直气壮的说到,径直的进了门。 那楚王府门房一听,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哈哈,我猜就是。哥哥给殿下准备了吗?若是没有,把我这个给殿下,不然的话,殿下该恼了。” 池时询问的看向了久乐,久乐无奈的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缺心眼的玩意儿,是怎么可以继续这种对话的! “哦,久乐说准备了,这个你就自己留着吧。常康,你救过楚王的命吗?” 常康一愣,停住了脚步,他惊呼出声,“九爷你这个都能算吗?所以你其实不是仵作,是算命的大仙儿吧?小时候,我们殿下遇刺,我护着他,被人捅了八刀。” “陛下说我命硬,这样都捅不死,还活蹦乱跳的,便让我一直守着殿下了。” 池时并不意外,“嗯,可能那八刀,割掉了你脑子里的一根筋。” 常康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池时脚步一顿,一时有些语塞,她抬起手来,指了指北面的一个三层小楼。这小楼极其显眼,周围毫无遮挡之物,且通体漆黑,太阳光一照,像极了绿头苍蝇,隐隐约约发着一股子不祥的绿光。 尤其是,那上头,还冒着黑漆漆的烟,仔细嗅嗅,这空气中,仿佛还有一股子诡异的味道。 常康闻言,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池时,“九爷,我给忘记了。我们楚王府的人,每个月都会服用一颗净毒丸,不然的话,在这里待得久了,怕不是要中毒的。” “那小楼,是大药师沈观澜的住所,他日日在那里炼药。平日里,也没有这么黑。只不过最近几日,他惯用的那个药童,回家给祖母过生辰去了。” “沈药师要自己炼药,这不就烟大了点。” 池时无语,这是烟大么?这都要赶上黑山老妖出场了。 “沈药师平日里住在楚王府?” 常康点了点头,并不隐瞒,“嗯,沈药师家中显贵,不然让做药师,他同家中大吵一架,搬来同我们王爷一起住。” “说来也是奇事一桩,我们殿下十四岁的时候,陛下给建了这楚王府。本来要分出来住的,但是陛下舍不得,又留我们殿下多住了一年。这楚王府啊,头一个住进来的,不是楚王,而是沈药师。” 池时看了那小楼一眼,没有再问。常康倒是健谈,一路上见到什么,都叽叽喳喳的同池时说。 “我们楚王府办案,也就是汪仵作,沈药师,然后殿下,还有我四个人。汪仵作已经家去,不怎么来了。殿下在东面,建了个清白堂,不出门的时候,清白印就供奉在那里。” “各种卷宗,还有仵作验尸的地方,都在清白堂里”,他说着,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池时,“其实我们楚王府,一般情况下,也不怎么接案子。” “京城拢共这么一点儿地方,案子一发生,京兆府,刑部,大理寺,都能接手,那叫一个僧多肉少。以前汪仵作年纪大了,每次跑得都没有他们快,咱们统共也没有抢到几个案子。” 池时并不意外,她虽然对旁的事情不关心,但是对于这四个衙门的事情,也不是全无所知。 “因为案子少,殿下平日里偶尔要去上朝,陛下会给他一些国事处理。殿下已经交代了,说池仵作来了之后,我就带你去看卷宗。你若是有想翻的案子,就寻出来,等他回来了,再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对案子的了解,不如池仵作,是以这清白堂的事情,日后便交给池仵作了。对了,沈药师平时除了试毒,就是炼药。” “若是您有一日走在路上,瞧见了他跟个尸体似的躺在那里,也不会管他。只有在遇到的案子中,涉及毒物的时候,再去小楼寻他。” 池时点了点头,先前他在佑海的时候,还对沈观澜很有兴趣。不过现在,一个沈观澜,哪里比得过杀人签案? 那清白堂,离楚王府大门不远,走不多时,便到了。 常康显然有任务在身,将池时引去了仵作待的地方,便匆匆地走掉了。 “公子,楚王殿下待您还真不错,这里的摆设,应该调整过了,该在墙上,挂了您最喜欢的大纸呢。” 池时点了点头,走到了挂着白纸的墙边,傻傻的出神。 久乐伺候她多年,岂能不知道她如今在思考案情,只笑着撸起了袖子,给池时煮起茶来。 池时皱着眉头,想着杀人书上,关于孟夫子案以及苏小娘子案的记载。 这两个案子,是所有案子中,相隔最近的一个。那日中午,孟夫子诡异的死在了树上,尸体运回京兆府之后,苏仵作就一直在验尸,夜里下了很大的暴雨,苏仵作索性就没有回去。 到了第二日早上的时候,苏仵作的娘子寻来了,告诉他说,苏小妹不见了,歹人将她绑走了,在茶壶底下,放着一个纸条儿。 孟夫子案,杀人书上是这般描述的。杀人者以无形之线,将人悬挂而起,其人藏于另外一处,猛拽绳索,人往上拽,然后剪短细绳之后,人朝下坠落,直接摔死。 藏在远处之人,可得人证明,从未去过死亡现场,继而脱身。 根据卷宗里的验尸结果,那孟夫子的腰间有一个很深的血痕,被细线所勒。他口中喊着一块布,所以没有办法呼救。最后的死因,乃是高空坠落,整个人砸在了树干上,所以才死的。 在那状元树不远地方,发现了他的轮椅,上头坐了一只打盹的猫儿。 02633 第一零七章 杀人签(三) 根据卷宗里的记载,孟夫子案当即就破了。 因为就在发现了他的尸体之后不久,有学生发现了国子学教琴的夫子王闵,在琴楼自尽了。琴楼是相隔状元树最近的建筑,而且,曹推官还在窗棱上,发现了被细铁丝割出来的痕迹。 且在那王闵的屋子里,发现了一截断掉了的铁丝。 这一切都完全符合杀人书中的描述,王琴师便是杀害孟夫子的凶手。 甚至,根据后来林祭酒的供词,王琴师与孟夫子以前乃是同窗,旧有夙愿。两人曾经都心悦过同一个姑娘,并且约定,谁先中了进士,谁便去登门提亲。 结果可想而知。孟夫子瘫痪之后,性情有变,孟夫人日子难过;王琴师还警告过他好几次,学院里不少人,都瞧见了。 池时想着,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到了案桌前,拿起了毛笔。 “怎么,你觉得孟夫子案,有问题?” 池时循声转过头去,就瞧见周羡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倚在门口,上头绣着黄白色的花纹。绣娘功力不凡,让人挪不开眼睛。 “听说你等候我多时了?我对于你的无所事事有预想,但没有想到,还是想得太少。”池时说着拿起了笔,在那白纸上,写了“桃子”两个字。 周羡清了清嗓子,在心中骂了一万遍常康,这厮当真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什么鬼都往外说!小王爷的脸面,可懂? “你看到我在孟夫子案上写的那个悬字了么?我也觉得这个案子有很多问题。只不过苏仵作同曹推官,对于杀人签的案子,实在是了解过于深刻,一旦案子发生,就很容易直接套用杀人书。” “反倒是跳不出来,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案子来看。尤其是当时,苏小妹被抓走了,苏仵作同曹推官,心神大乱,根本就腾不出功夫来,重新审视此案。” 池时颇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头,“哦,你说说看,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周羡站直了身子,走到了池时身边,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桃子两个字,“张庆年的供词里说,他仰着头,想要去看孟夫子,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然后有一个桃子落下来,砸到了他的鼻子。这很奇怪,我以前也去过国子学,见过那棵状元树。因为有很多年头了,那树冠简直是遮天蔽日,叶子层层叠叠的。” “兴许那老树斑秃了,正好有那么一块会有阳光照射下来,但是,恰好照到脸上,这可能性,啧啧……张庆年应该去赌坊里,压个注,搞不好,就一生都衣食无忧了。” 池时点了点头,因为凶手直接畏罪自尽了,这个案子,了结得很快。能够在京兆府做推官和仵作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可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些细小的疑点,都被忽略过去了。 “没错,看来周羡你虽然是个王爷,但也不是全蒙祖荫。” 周羡抬起拳头,对着池时的脑袋,虚锤了几下,“池九你这张嘴,当真是割下来下酒,都嫌太毒辣。” 池时并不恼,这么说她的人,多了去了,不痛不痒不掉毛,不必放在心上。 “有句老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池时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周羡惊喜的打断了,他睁大了眼睛,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你可算是发现了。旁人同你无仇无怨的,你何必张嘴就噎死人?” “那己所欲,可施于人?” 周羡看着池时跃跃欲试的样子,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个人,是真的很希望别人来嘴他,然后他十倍秒杀回去吧…… 好在池时没有继续,“在张庆年身上,还有桃子这个疑点。桃树寿命不长,且本身树干不大,也不是枝叶繁茂的树。是以,虽然我没有去过国子学,但也能推断,那棵状元树,肯定不是桃树。” “既然不是桃树,那为何会从天而降一颗桃子,直接砸在了他的鼻子上呢?所以,我怀疑,当时在树上,还有另外一个,除了王琴师之外的第三人。” 周羡皱了皱眉头,“可是卷宗里说了。孟夫子爱吃桃,可能是从他的袖袋里,掉落出来的。” 池时仰起了头,“你也说了,强光直射,简直像是去赌坊,一直连胜。那么又是强光直射,又是兜中桃子掉落直接打中鼻子,那又是什么呢?” “简直就像是苏仵作是我遗落在外的亲兄长一样……比起这种玄乎的巧合,我觉得,是人为的可能性更大。有人在树上,不想让张庆年瞧见他的脸,所以,逼退了他。” “所以苏仵作是怎么得罪你了?”周羡看了看白纸上,池时写的桃子二字,“所以,你觉得,树上那个人,便是杀人签的幕后黑手?”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诚实的说道,“我不能确定。但是杀人签案,目前有两个突破口,第一个便是国子学孟夫子案,第二个便是上上签,若是我们之前,关于上中下签的推断,是正确的话。” “人死了,死无对证。倘若跳出杀人签这个定势来看。孟夫子又不是什么大圣人,活菩萨,他的人生大起大落,又是耿直的君子,难不成就只有王琴师一个仇家?” “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王琴师是凶手。根据后面的查证,王琴师抽到了杀人签,他有杀人动机,毋庸置疑。” “可是,他死了……现场若是有第三人……倘若是第三人杀死了王琴师,然后杀死了孟夫子,嫁祸在他的头上呢?” 周羡惊骇的睁大了双眼,连需要保持的微笑,都忘记了,“你这么说,相当的惊世骇俗,你是想说,苏仵作同曹推官,查错了案子?” “便是阎罗殿的判官,都有断错的时候,更何况平平无奇的凡人?就是我池时,也不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所断的所有案子,全都没有任何遗漏。” “我之所有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就在刚刚,曹推官告诉我说,孟夫子绑在手腕上的一根发带,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就在苏仵作去救她的女儿的间隙,有一件遗物,不见了。” 02633 第一零八章 杀人签(四) “这个在卷宗里可没有提过。我虽然不同你一般,断案如神。但既然执掌了清白印,也不能百事不通,那杀人签的卷宗,我也是详读过的。” 周羡颇为惊讶。大梁人写卷宗,十分的随意,有的推官性子粗,只写关键的同案件相关的事实,有的人心细如发,事无巨细都往上添。 若是遇到了前者,想要翻多年前的旧案,那当真是无从下手。 “是没有,虽然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凶手要取走那根绑在手腕上的发带。但这事儿,非比寻常,一定是那根发带留着,会形成对于幕后之人的不利证据。” “譬如说,让人发现,当时存在一个没有被他们发现的第三人!” 池时认真的说道。 他说着,猛的转身,拿起笔,噼里啪啦的在那白纸上列了起来。 “杀人签一共有二十四签,第一个案子是书生被冻死的案子,迄今没有找到凶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最近的一个案子,是我们在城郊的客栈里遇到的,朱三密室杀人案。” “虽然当时曹推官给我们解释的时候说,杀人签出现得总是触不及防,有时候接二连三的出现,有的时候,又很多年都不会出现。可是……” 池时一边说,一边将已经发生的十七桩案子的年月日,全部都默写了出来。 “你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了么?”池时问道。 周羡眉头紧锁,他不是没有看过卷宗,但是在池时以前,很少会有人这么喜欢将所有的事情列起来。 “很杂乱,中间有过两次,很长时间的空白。第一次出现空白时间的时候,他们也有推测,是不是幕后之人,已经亡故了。可是隔了几年之后,又出现了。” “第二次又出现了空白期,他们又这般推断,甚至折子都已递到宫中去了,想要将杀人签的案子,做个了结。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又出现了。” 池时点了点头,“光看时间,看不出来什么。可是,如果加上每一个案子的结案速度呢?” “第二次空白期之后,发生的第一件案子,便是孟夫子的案子。未结案的,全都发生在前期。” “在其他的案子里,从未出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第三人,可是在孟夫子案里,有了不同。” “而苏小妹绑架案,就更有意思了。这是所有杀人签里,最独特的一个。不是因为它同上一个案子,间隔时间太短。而是因为,这个案子里,有了幕后之人的意志体现。” 苏仵作是杀人签案的主力仵作,幕后之人,能够将杀人签送到任何人的手中,可他偏生送到了,对于苏小妹有杀意的人手中。 这说明了什么? “倘若说,之前的凶手,只是远远的观察者,这两个案子里的凶手,却不光是看着了,他伸出了手……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池时说着,兴奋了起来。 周羡思量片刻,虽然心中震撼,但他依旧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你认为,幕后之人有两个?从孟夫子案开始,便换了一个人?” “没错”,池时将手背在了身后,踱起了步子,“之前我们就说过了,这个案子的凶手,像是坐在戏幕前看戏的人。” “他只是看戏而已,并不想上台,去做个戏子。因为只要他不沾手,你们便是抓到了他了,他也能够拍拍手说,我不过写了一本书,旁人要照着我写的书杀人,又怪得了谁呢?” “就算递给了人杀人签,那又如何呢?”池时说着,突然变了声调,整个人都显得漫不经心了起来。 她走到了周羡面前,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我告诉你怎么杀鱼,可你听与不听,杀与不杀,谁又能控制呢?” “仵作带徒弟,不也告诉徒弟,各种杀人的手法么?那他们的师父,有罪吗?” 池时靠得极近,热气几乎可以喷在周羡的脸上,周羡耳根子一红,忍不住往后仰了仰,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池九,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十分的欠揍!” 池时同周羡拉开了距离,“我不过是模仿杀人签的幕后之人罢了。” “要说欠揍,那哪里比得过周羡你,咧着嘴假笑的时候,我的拳头都已经蠢蠢欲动了”,池时说完,又接着谈起了案子,“这两个案子,看上去,都有些生疏,像是出了纰漏,慌忙找补。” “到后面,渐渐地熟练了。至少我们在朱三密室杀人案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来,同之前又什么区别了。” 池时说完,又静静地思考了起来。 周羡手扶着桌案,看着池时,一直等到他回过神来,方才说道,“你说的很大胆,也很有意思。以前我苏仵作同曹推官给皇兄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也在一旁听过。” “他们从未提过这些。孟夫子案,到底是不是错案,咱们去国子学走上一遭,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池时点了点头,快速的朝着门外走去,罐罐拴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背上还托着池瑛准备的各色锦盒,她伸出手来,扯下了最红的那一个,朝着周羡掼去。 周羡刚刚出门,就瞧见一个红色的东西,朝着面门袭来,他一个激灵,伸手一捞,亏得这锦盒外头,包着一层包袱皮,叫他给抓住了。 “这是什么?”周羡一头雾水。 “我哥哥说今日新来楚王府,该给人准备礼,装的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收着便是。” 周羡眼皮子跳了跳,他一只手托着锦盒,一只手打开包袱,掀开了盒子。里头放着的是文房四宝,不会贵重到让人觉得这是贿赂,也不会让人觉得礼太轻。 周羡有些感叹的将这锦盒放到了桌案上,又走出了门,“我叫常康套车,天气冷得很,你叫久乐把罐罐送去马厩里歇着,这可是神驴,可不能使唤坏了。” 池时摸了摸罐罐的毛,目送着周羡出了门,“我们罐罐是神驴么?” 罐罐像是听懂了似的,得意的甩了甩尾巴。 那边周羡刚出门,正好撞见了迎面跑来的常康。 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殿下,陛下想见池仵作,你怎么不让他见呢?我跟张公公,废了好一番口舌。” 周羡收了手中的扇子,一下子拍在了常康的脑袋上,“现在见池时,那只是楚王身边的人。待杀人签案子破了再见池时,那就是池仵作。” 02633 第一零九章 杀人签(五) 常康性子是有些跳脱,但不至于傻得无可救药。到底是在皇城根儿打转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周羡话中的深沉。 人总是很喜欢用经验和偏僻来形容旁人,要不怎么会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 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去用心了解旁人,仅仅凭着初初的印象,便将人盖棺定论。譬如初见她咳嗽了几声,便认定她弱柳扶风,哪怕她明明可以倒拔垂杨柳,拳打镇关西。 池时首次亮相京城,若是同周羡一块儿,那她的身上,便永远打上了楚王府的烙印,谁提起不说上一句,攀上高枝儿,祖坟冒了青烟,走了鸿运。 可若是她能够查明时隔二十年都没有被破的悬案,那他便能以仵作的身份,在这京城里占有一席之地了。人再提及他,都说会,是个有真本事的,千里马池时叫伯乐楚王相中,是为佳话。 “殿下很爱护池仵作。不过做楚王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属下就是殿下的人,在这京城里,像一只八脚的螃蟹一样,横着走。” 常康说着,骄傲的仰起了头。 周羡咳了咳,抬脚踹向了常康的屁股,“你还得意上了。我的人若是像池九那般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周羡,是个喜欢被人虐的。我是出于这个,方才这般安排的。” 常康恍然大悟,对着周羡竖起了大拇指,“殿下英明神武,果然想常人所不能想。” “傻缺!”周羡骂了一句,掏出了一串团子,咬了一颗,久乐做事妥帖,早晨池时买的团子,因为凶杀案给搁凉了,他倒是好,悄悄地热好了。 …… 年节将至,国子学里比寻常时候冷清了许多,功课已停,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家去团圆了,只剩下一些准备来年春闱的人,步履匆匆。 池时跟在周羡的身后,左看看右看看,一旁的凉亭里,传来阵阵的读书声。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 池时正细细的听着那书声,就瞧见不远处的林荫大道上,气喘吁吁的跑了一个中年男子。他一副儒生打扮,穿着月白色的长衫,上头罕见的没有绣花儿,而是用笔墨丹青,画了一抹竹林。 中年儒生留着时下最为常见的山羊胡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那胡子竟是有些黄灿灿的,阳光照耀之下,竟是有些泛金,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显得与众不同来了。 “林祭酒精通周易,不管哪一次看,都依旧觉得十分的玄妙。我临时起意,来国子学一趟,不想祭酒家中坐,已知天下事。” 池时一听,来了兴趣,原来这便是国子学祭酒林深。 “殿下谬赞了,某不过是恰好经过,撞见了殿下而已。不知道殿下此番前来,是为了?”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今日整理库中文书,翻到了孟夫子的案子,觉得那杀人手法十分的新奇,想要来这里看上一看。” 林祭酒闻言一愣,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已经是今年之前的事情了。因为这事儿,好好的一颗状元树,也没有什么人敢去了。想当年,快要科考之前,我们都是拍着八条长队,朝着那树上扔红绳与幸运符的。” “当初我同孟学清,还有王闵三人是同窗,十分的要好。唉……没有想到后来……” 林祭酒说着,眼眶一红,他擦了擦眼睛,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殿下要问这旧事,不过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池时跟在后头,竖起耳朵听着,时不时的上下打量着那林祭酒。 林祭酒感受到视线,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显然把她当做了,同常康一般的侍卫。 “说起来,那……签……还是我同王闵一块儿去抽的。我那会儿不知道,是……那种东西。” 林祭酒领着众人朝着那状元树行去,一边走一边说了起来,“这些我都同曹推官说过。那会儿孟学清刚刚伤了腿,一蹶不振,我拽着王闵一道儿上门探望。” “正好撞见了孟夫人给学清端药,学清却是大怒,将碗掀翻在地上,孟夫人身子瘦弱,这一掀,她便摔在了地上。王闵瞧着大怒,同孟学清翻了旧账,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这就是状元树了”,林祭酒说着,指了指,“我来的时候,学清就趴在那根树枝上。” 池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伸手比量了一下,这树的确很高,高耸入云。 “孟学清同王闵总是吵架,可每次吵不多时,便又和好了,而我就是他们中间的和事佬。我当时以为,还同以前一样的,便拉着王闵一道儿去了附近的清凉寺。” “倒不是指望那寺庙有多灵验,就是想要让孟学清觉得,王闵去给他祈福了,两人之间好有个台阶下。可我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听他一直说着旧事,将话题生硬的扭转了回来,“你同王琴师,是在一个签筒里抽签的么?你们在去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杀人签同旁的签,可有不同?” 林祭酒这才像是刚刚看到了池时似的,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周羡抿着嘴笑了笑,赞赏的看了一眼池时,“池仵作。” 林祭酒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池时这般年轻,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是在一个筒里抽签的,我先抽的,抽了一个下下签……王闵排在我后面,我还同他说,你运气好,一定能够抽个好签,老天爷一定会让学清好起来的……” 林祭酒说着,又陷入了悲恸之中。 池时嘴角抽了抽,“有无什么意外之事?” 林祭酒的情绪被打断了,仔细回忆了起来,“你这么问的话,倒是有一桩。我们排队抽签的时候,有个小孩儿,在那喝着米汤。孩子顽皮得很,不小心把米汤弄洒了,弄了王闵一手。” 池时眉头轻挑,“然后呢?” “因为正好轮到我们了,我便拽着他抽完了签,方才去清理的。签的话,都是从一个签筒里出来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王闵当时面色大变,惊呼出声,我朝着他看过去,他却是匆匆的将那签塞进了袖袋里。” 林祭酒说着,皱了皱眉头,“签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没有看清楚。只当他也抽到了下下签,因为实在是不愉快,从寺庙里出来之后,我们便各自家去了。” “没有想到,就在三日后,孟学清同王闵,在同一日,就在我们三个相识的这个国子学里,一同惨烈的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02633 第一一零章 杀人签(六) 池时再也忍不了,京城的读书人,说话都这么繁琐么?一句话,一分核心,三分修饰,六分抒情。 她想着,脚轻点地,踩着那树干,嗖的一跃,弹跳到了树枝上。 “周羡,今日阳光甚好,你试试。” 池时话一说完,从腰间抽出了鞭子,选中了一根树枝,往上一卷,然后往下轻轻一跃,将自己悬挂在了空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羡动了,他朝前一迈,抱住了池时的脚,然后仰头向上看去。 “你看那里,有一个豁口,张庆年得这么站,阳光才会打在他的脸上。”周羡说着,围着池时,轻轻的挪动脚步,直到把头扭成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才沐浴到了阳光。 “当时是夏日午后,如今是冬日。虽然光照过来的方向不同,但是这老树实在是太过浓密,只有这一个口子,可能会有光。 池时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镜子,“你再来一次,张庆年是从哪边过来的?” 池时看向了林祭酒,林祭酒显然被她这种乡野猴子一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么爱干净的楚王殿下,竟然想也没有想,直接就去抱住了这个小仵作的腿…… “啊……啊……那边……学生们都住在那个方向。张庆年打赌输了,要去门口买冰碗。” 周羡闻言,扮做那张庆年,走了过来,吊在树上的池时,毫无感情的“呜呜”了两声。 周羡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你呜呜个什么?”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周羡还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声音一般,直接冲了过来,寻了个最近的地方,抱住了池时的腿,“夫子!” 他说着,猛的一仰头,只见一束强光照了过来,紧接着一个东西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周羡心中骂了池时一万遍,身子一扭躲了开来。 一个圆滚滚的麻团落在了地上。 池时脚一点树,又跃到了树上,“看来咱们的猜想,不无道理。站在高处,自然看得明白一些,只要身上带着镜子,甚至是剑或者刀,光都是可控的。” 她说着,又朝上飞去,周羡一瞧,拍了拍身上的灰,来了个一飞冲天,直接追上了池时。 “你在找什么?” “找铁丝勒树留下的痕迹。来的路上,我已经观察过了,虽然那琴楼,离这棵树是最近的。但这个距离,也不断。便是用绳子打井水,那挨着井边缘的绳子,都会磨损,并不是那么容易,何况隔这么远,用铁丝拽起一个人来。” “虽然这铁丝藏在书中,确实应对了杀人签所言的隐形的线,但是,没有一个支点,怎么可能搁那么远,拽起人来?” “王琴师若是剪断了铁丝然后在服毒自尽,那么,缠在孟夫子腰间的那根线,若是找到那个着力点的话。那根线应该可以复原,完美的衔接到琴楼,王闵的房间里。” 周羡脚步一顿,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向了池时,“你怀疑,王闵根本就没有按照杀人签准备杀人,是幕后之人,也就是我们分析出的,拽着孟夫子,防止王庆年发现他的,那个所谓的第三人。” “是他先毒杀了王闵之后,然后在他的屋子里,布置了一截断掉的铁丝。再在孟夫子的腰间,缠了一根长长的铁丝,造成曹推官他们的误解。” 池时打了一个响指,“没有错!” 她朝着那琴楼的方向找了很久,果不其然,压根儿就没有在这树上,找到被铁丝勒过的痕迹。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但是孟学清是一个成年的男子,要那么长的距离,将他拽上来,树上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幕后之人,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没有办法同时在王闵的房间里拽铁丝,又在这树上提溜着孟学清,将他掼下来摔死。” “至于为什么,他不直接去王琴师的屋子里拽人,是因为,这个杀人手法,根本就是不成立的。” 有些东西,光在脑子里想,是想不到的,可是一到现场一看,就顿悟了。 “还记得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关曳杀人案吗?倘若这铁丝,只是一道壁的距离,那可以像关曳一样,将人拽起,然后剪短绳子,摔死。” “可是,这个距离太远了。正是因为,成功不了,所以他才慌了,才会着急的自己现身,拽住了孟学清的手腕……” “手腕?”周羡惊呼出声,“我记得卷宗里说,铁丝是卷在孟夫子的腰上的。” 池时一听,罕见的笑了。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没错,这又是另外一个很大的破绽。孟夫子腿脚残疾,身体远比一般人要虚弱一些。” 她说着,掏出了一方帕子,掐住了帕子中间,那帕子两头,立马靠拢了过来。 “人也是一样的,如果当时孟夫子是被铁丝勒腰,他应该像一个虾一样,失去了平衡,不会是直挺挺的向上的样子。而张学年的看到的景象,就像是我刚刚还原的一样……” “他冲过来,看到了树上垂下了的一双脚,抱住了,然后想要向上看个究竟……” “所以,凶手当时极有可能抓住了孟夫子系着发带的那只手。他的手上有割腕的痕迹,所以用发带遮挡着。凶手在拽他的时候,不小心在发带上留下了痕迹。” “如果苏仵作仔细追杀,会发现他的身份,所以,他立马用杀人签的办法,引出了第二个案子,苏小妹绑架案……然后趁着苏仵作同曹推官遇到私事的时候,拿走了关键证据发带。” 池时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脚丫子在空中晃了晃,“先前林祭酒是怎么说的,孟夫子同王闵,时常吵架,他从中做和,三人如初。他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王闵同孟夫子在外水火不容,但是内里未必就是如此。” “而且”,池时挑了挑眉头,“而且,我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杀人签的秘密!不对,应该说,那个新手杀人签的秘密。” 周羡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是什么?” “关键的点在那碗打翻的米汤。” 周羡一头雾水,不过他勾了勾嘴角,笑道,“我也发现了一个,池时你没有发现的东西,或者说,你刚刚分析得不对的东西。” 池时这下子来了兴趣,一双眼睛瞪得跟周羡刚刚一样圆,“是什么?” 周羡也不卖关子,有些嘚瑟的说道,“那就是苏小妹绑架案,绝对不光是因为凶手要拿走发带而弄出来的。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要找到恨苏小妹的人,精准的把杀人签递到那人手中,并要那人立即下手,不是一日之事。” “那个人,一早,就看着她了。” 第一一一章 杀人签(七) 池时突然不言语了,周羡说得没有错。 她太过看重那条发带,便以为是苏仵作的女儿被害,是因为凶手要拿走证物。可若是他盯上苏仵作的女儿,是在更早些的时候呢? 池时想来想去,又晃了晃脑袋,“我们去王闵家中看看吧。他若是没有动手的话,那么,他便是第一个,没有遵从杀人签命令的人。” 周羡点了点头,伸手一拽,直接将池时从树上拽了下来,两人稳稳的落在了林祭酒跟前。林祭酒尚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问道,“咱们还要去琴楼么?王闵以前一直都待在那里。” “不,王闵家在何处?可有妻小?” 林祭酒“哦”了一声,“就在国子学往东走三条巷子,最里头的一家。他有一儿一女。殿下,这个案子,可是有什么蹊跷之处?” “王闵的儿子,原本一身才学。可惜父亲落罪之后,他便不得再科举,实在是可惜。殿下若是去寻他们,千万别在那孩子跟前提我……” “那孩子对于我当年在公堂上做了证一事,耿耿于怀。” 周羡了然,领着池时别了林祭酒,原路折返,又朝着门口行去。书院里依旧是郎朗的读书声,池时听着,突然脚步一顿,朝着一旁的假山边行去。 “怎么了?”周羡好奇的问道,便瞧见池时在一个身穿天蓝色儒衫的书生面前驻了脚。 那人拿着书,读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的,看到了池时的靴子,嘴中依旧没有停,抬起头来询问的看向了他,“这位兄台,可是来问路的?” 池时摇了摇头,“你也是明年要考春闱的么?” 那书生激动了起来,“正是!” 池时又摇了摇头,“我刚刚经过两回,你背一篇圣人之言,出了十八处错。” 他说完,转身朝着周羡行去,那书生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结巴了,“你你你……” 周羡低下了头,强憋住了笑,对着走回来的池时说道,“你作甚说他?他也是寒窗苦读的,虽然这人的天赋有高低,但努力总是没有错的。” “嗯,是很努力,大冬天的,在这条路上蹲林祭酒,可惜被你截了胡。就在他身后的假山洞里,还搁着一卷话本子呢,那上头美人儿露出的香肩,比他脑袋里装的书都要多。” “我只是为我哥哥可惜罢了,要同这样的酒囊饭袋一道儿科举,简直就是羞辱。我将他打醒了,现在离春闱还有一段时日,想要咸鱼翻身,还来得及。” 那书生追了上来,正举着拳头要骂,听到这话,又将拳头收了回去,气呼呼的捶了两下空气,将书本夹在了腋下,像是被狗追一般的跑掉了。 周羡瞧着,松了一口气。 池时这个人,当真是只要是人,他都能得罪光了。 他想着,捅了捅池时的胳膊,拿着扇子遮住了脸,轻声说道,“你喜欢看美人的画册么?沈观澜那里有好多,他都当宝贝似的藏着。” 他还记得,在佑海的时候,池时明显更欣赏沈观澜,完全没有把他周羡放在眼中。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看了看周羡手中的鹅毛扇,“你也知道,背后说人乃是羞愧之事,所以才拿扇子遮脸的么?” “我哪里有你爱说人?”周羡辩解道,沈观澜的的确确有很多美人画册,他不但看,他还画呢。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嘴,“我一般都是当面说。” 周羡一梗,“你觉得这很光荣,还需要我敲锣打鼓给你立个牌坊歌颂歌颂不成?” 池时眼中来了兴致,“未尝不可。歌得好听一些,不然旁人还以为我太穷,只请得起破铜锣嗓子来歌!” 周羡气绝。 他呼呼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咚咚咚的朝前走去。 跟在二人身后,宛若幽灵一般的常康,忍不住说道,“九爷,我瞧我家殿下快要气死了,要不咱们去说上两句好听的?” 池时眼眸一抬,“有甚好说的,等到了那王家门前,他还跟没脾气的顺毛猫儿一样。” 那边已经叩开门的周羡,脸上带着微笑,牙齿却是咬得蹦蹦响,还真叫池时说中了! 应门的老妈妈,瞧见他这般笑不见眼底的样子,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的说道,“贵……贵人随老……老奴来……”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在见到王夫人之前,调息成功,又成了往日温和的样子。 王夫人有些病恹恹的,穿着一身素色绣青瓷花的裙子,身边站在一个小哥儿。那小哥儿腰间悬挂着一把剑,看上去颇为凶悍。 “我们老爷,是绝对不可能杀死孟大人的。我不止一次,同官府的人说过,可他们都不信,就因为那姓林的,乃是国子学祭酒,是有大学问的,他的供词,便比我的,来得有力一些。” “可是,他一个外人,又如何比得过我这个枕边人”,王夫人说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孟大人出事之后,我们一直都竭力的照顾孟家的女眷。” “那日他在孟家同孟大人发生争吵之后,回来还让我把他最珍视的琴谱,送了过去。那琴谱,乃是他们以前念国子学时,常合奏的曲子。 高山流水遇知音……虽然不敢自比伯牙子期,但是他们二人的关系,远比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亲密的多。”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他们猜想得没有错,“那么王闵拿到杀人签之后呢?他回来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举动?” 王夫人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有做,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我们老爷的琴,在京城小有名气,他除了在国子学教课之外,还会去外头,带一些学生。” “那天晚上,他还去授课了。我生了小女之后,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很多事情,他也不怎么同我说。”王夫人说着,有些低落的垂了头,又擦了擦眼泪。 突然之间,王夫人身后的屏风后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阿娘,阿爹他明明就……” 王夫人一听,怒道,“茨林,这里有客人,你可知规矩?” 02633 第一一二章 杀人签(八) “王夫人,又想洗冤,又不肯说真话,这天底下岂有这般容易之事?” 王夫人又惊又恼的看向了池时,此时屏风后头的那个叫做茨林的姑娘,已经跑了出来。 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鼻子早就哭得红彤彤的了,两腮的胭脂化作了一团,看上去脏兮兮的,可此时,她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这些。 “阿爹明明就有异样,他突然之间给了我一个匣子,里头装的有首饰有地契,说是给我的嫁妆,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根本就不到嫁人的时候……阿爹,阿爹就像是知晓,知晓自己会死一样!” 王夫人猛地站了起来,她起得太急,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在地,王茨林大骇,忙搀扶住了她。 王夫人好不容易站稳了,啪的一个耳光,就打在了王茨林的脸上,打完之后,她又捂着女儿的脸,哭了起来,“你作甚还要再说上一次,这么多年来,你因为这句话,遭了多少罪?” “你觉得是你阿爹知晓自己会被人杀死,所以提前给你嫁妆;可官府只觉得,你阿爹是做了好畏罪自杀的准备,所以才……你这一句话,被当成了你阿爹是凶手的证言。” “那些人,一边骂你阿爹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一边又骂你是个心肠歹毒的不孝女儿……我叫你不要出来,不要说话,你还说!” 王茨林猛地将王夫人的手拨开了,她激动地说道,“阿娘,这是楚王啊!是执掌清白印的楚王啊,他来问,那……那这就是我阿爹,最后一次机会了啊!” 池时听着,撇了撇嘴,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只见周羡果然挺直了脊背,跟个小白杨似的,仿佛这样,能让他看起来更加伟岸高大一些。 可惜再怎么样,有了他手中的鹅毛扇子承托,只会让他更像是一个鸡毛掸子,池时在心中想道。 眼瞅着母女二人就要抱头痛哭,池时忍不住开口问道,“在拿到杀人签之后,王琴师都去过哪些学生家里,你可还记得?” 每一个案子都是无比惨痛的过去,可她不希望有人,一直沉溺过去,直到将自己溺死在悲恸的人生里。 王茨林擦了擦鼻涕眼泪,“我去拿,有的。阿爹哪日要去谁家,他都写明了的,生怕忘记了。我去书房找。阿爹走后,书房里的东西,我们就没有动过。” 她说着,不等王夫人同意,便噔噔噔的跑了出去,不会儿功夫,便又拿了一张纸来,快速的递给了池时,“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同我阿爹的死有什么关系么?” 池时接过一看,这是一串很长的名单,看来王琴师的确是带了很多学生。她伸出手指来,一个个的名字滑过去,等到第六个人的时候,突然激动起来。 “周羡,你来看这个。” 周羡伸头一看,瞳孔猛的一缩,“是苏小妹。王琴师同苏小妹,是相识的?” 王茨林脸色一变,声音变小了几分,“是我有一回,在游园会上,认识了苏姐姐,两人一见如故,听闻苏姐姐想要学琴,这才同阿爹说,让阿爹去教她的。” “现在,可能苏姐姐还在天上,跟我阿爹学琴吧。”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告辞,他们今日来得不亏。 王茨林见他们要走,更加落寞的低下了头,“若是能替我阿爹翻案,我便是当牛做马,给两位公子拉车,都可以!” 池时严肃的摇了摇头,“不必了,我骑驴。” 王茨林又看向了周羡,周羡一个激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有马。” 待两人出了门,都还心有余悸,王茨林的眼神太真的,真到让人觉得,她立马能使出什么妖术,把自己变成一匹马一般。 一上马车,周羡便兴奋了起来,率先说道,“所以,幕后新手翻了车,他只看到表面,觉得王闵同孟学清水火不容,定是有杀他之心。所以送上了杀人签。” “可惜,他错看了。王闵同孟学清都很别扭,表面是敌对,其实都十分的在乎对方。王闵是苏小妹的古琴夫子,苏仵作查杀人签多年,王闵一定在苏家对此事有所耳闻。” “他没有杀人的打算,反倒是正常的生活,接着教琴的机会,告诉了苏小妹这件事……不对,他可能把杀人签,直接给了苏小妹。” “苏小妹是从家中被人掳走的,幕后黑手替她选了这么一支签,极其有可能是要趁着混乱,去现场拿走那支杀人签。” 周羡说着,又冷静了下来,“可是,这其中有一件事情说不通。苏小妹拿到杀人签,或者知晓王闵抽到了签之后,并没有把这件事转告给苏仵作。” “不然的话,苏仵作便可以安排一个瓮中捉鳖,亦或者说阻止孟学清被杀才是。就算他阻止不了,那他应该也知晓,王闵不是凶手。可他看上去,毫不知情。”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一旦她也没有想通。 苏小妹已经死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对了,你还没有说过,那个杀人签,你看透了什么?”周羡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池时之前的话。 池时思绪回转,“没什么。我觉得那一整个签筒里的签,其实都是杀人签,但是一般的人,根本就看不见。只有王闵能看见。” 周羡嘲讽的笑出了声,他抬起手来,探了探池时的脑门,“我知晓这个案子难破,但是你也不必着急得都说起胡话来了。王闵还开了天眼不成?”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你还记得林祭酒说的么,当时有米汤打翻了,王闵的手弄得很脏。你知道的吧,有些东西,单独在一边的时候,是看不见的。但是加入了别的东西,就会变色儿。” 周羡一愣,“倘若有你说的这东西,那这幕后新手,未免也太儿戏了一些,他至少要安排那孩子,故意在那时候打翻米汤……” 池时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她拍了拍马车门,“常康,咱们不去苏家问事,咱们去吏部,我知道该如何找到那个凶手了!” “池九,去吏部干什么?不应该去清凉寺么?周羡挠了挠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之间,他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要去找有哪些官员,正好在前一个幕后之人失踪的时候死了吧?那未免也太多了些!” 02633 第一一三章 杀人签(九) 池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杀人签那种神奇的变化,乃是后世十分常见的手法。 譬如碘酒同淀粉混合在一起,会产生颜色变化。科学亦是基于生活,他们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已经熟练的使用。 但是,他们因为风雪,在京城外的客栈里,遇见朱三案的时候,当时的凶手提及杀人签,却并没有提到什么意外,更是没有说签文变了颜色,他用手一摸,会有字迹出现。 这种现象十分的神奇,只要经历过,必定会提。可杀害朱三的凶手,压根儿没有提及一句,那说明了什么?说明幕后之人,只有在孟夫子案,这一个案子中,使用了这么粗糙的手法。 这更加让她肯定了自己同周羡的推断:孟夫子案之前的幕后凶手,是一个十分成熟冷静的之人;而从孟夫子案开始,换了一个新人,这个人对于自己成为新的杀人签主人一事,十分的兴奋,跃跃欲试。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传承,不知道上一任是如何运作整个流程的。 是以在孟夫子案中,他十分的生疏,出了纰漏之后,甚至亲自动手找补。又因为孟夫子案中,王琴师已经死掉了,所以,查案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特别之处。 在这个案子往后,他小心谨慎了许多,接下来的签,便同之前的没有任何的区别。这说明了什么呢?第二任杀人签的主人,同第一任必定是熟知的,不然的话,他没有办法掌握并使用之前的人的手法。 “一个问题,若是十分的宽泛,很难得出正确的答案,可若是加了很多限制,那便可以大大的缩小范围,锁定凶手。” 池时认真的说道,“首先,倘若让你找到一个有杀意的人,你会怎么找?” 周羡皱了皱眉头,“当然是先从认识的人里找……” 他说着,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是认识王闵还有孟学清的?” 池时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认识的,但至少,他对国子学很熟悉,知晓他们二人有夙愿。他不想前面那人,观察了很久,方才会下手。” “你再看,杀人签案有两个巨大的时间空白,第一次是五年,第二次是三年的。杀人签的案子,是只发生在京城的。那么问题来了……” 不等池时发问,周羡已经快速的抢答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第一次的五年,是因为凶手外放了,第二次,是他死了,死了之后,家里人需要丁忧,一些极度守礼节的人家,会守孝三年……” “然后,新的继任者出现了……” 池时点了点头,颇为赞赏地看向了周羡,这个人,比她预料的要敏锐得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范围还是太宽泛了的话,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池时说着,从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签,“这是我阿娘以前给我的求的签,问我姻缘,结果乃是大凶。” “我瞧了觉得甚好,孤独终老简直是人间美梦,便一直当做镇床之宝。开始查杀人签,我才拿出来观摩,你看看上头的字。” 池时说着,将签递给了周羡。 “我平日里甚少抽签,倒是我皇祖母,十分的信这个。孤独终老有什么好的?放心,日后你若是死了无人埋,我叫我儿给你厚葬,也不枉费你进我楚王府一场。” 周羡说着,拿过签一看,却是愣住了,那签上只是简简单单的写了个是第多少签而已。 “一般来说,签有好些不同,但最常见的,是二十八签,以二十八星宿为基础;再多六十签,对应六十一甲子;最多一百签,乃是基于六十四卦同六爻之术。” “因为签十分的细长狭小,在上头想要写字,并不容易。是以我们抽到的签,一般都是只有第几签,然后得拿着签,去解签。这个时候,方才知晓签文,知晓签的含义。” “可是,苏仵作说,柳亦卿抽到杀人签后,脸色大变,没有拿给大师解签,就直接走了,甚至拿火将签烧掉了。苏仵作安排的人,只看到了没有烧完的一丁点儿,看到了几个字,他们根据这几个字,对照杀人书,知晓了柳亦卿会如何杀死朱三。” “不管是会变颜色的签也好,还是后面的写满了字的杀人签也罢,凶手都是一个能在这么细窄的签上,写许多字的人。” 周羡恍然大悟,认真道:“所以我们需要找到的是,在第一次空白期外放了,第二次空白期死了,同国子学有关的,擅长书刻的人……” 池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马车便停住了,吏部已经到了。 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到了歇午晌的时候,吏部静悄悄的,在外面见不着几个人。 那守门的瞧见楚王府的马车,刚要嚷嚷,便被常康给拦住了。周羡探出了个脑袋瓜子,问道,“陈百人在吗?” 门房恭敬的弯下腰去,“陈侍郎从无请假之日,可要小人去请他出来?” 周羡点了点头,又放下了马车帘子。 “你王爷架子还不小?”池时瞧着他那一副做派,忍不住说道。 周羡呵呵一笑,“若本王的架子是鸡架子,那池仵作你的架子,简直就是牛骨架啊!”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同的眼神,“虽然我的确看着就比你威风许多,但你也不必如此小瞧自己,拿鸡作比,我觉得,怎么着也是鸭架子吧!”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怼回去,就听到马车门外响起了一个慵懒的声音,“这么冷的天,殿下不搁家中躺着,跑吏部来做什么?” “便是陛下再宠爱您,这吏部大考,也不是殿下能够管的事。” 池时一听,对着周羡挑了挑眉,看来他这个王爷混得也不咋样啊!瞅瞅人家陈侍郎,压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周羡笑了笑,撩开了马车帘子。 那陈侍郎毫不客气的坐了上来,仿佛站那么一会儿,要了他小命似的,“殿下快些说,我们尚书最近也不知晓发了什么疯,连出恭都要计时辰。” 周羡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凑到他耳边,将之前他同池时商量好要找的人,详细的说了说。 那陈侍郎听完,不屑的摆了摆手,跳下了车,“明儿晚上。” “早点。” “那明儿早上,我擦黑就要睡觉。夜里不干活,明早是最早了,殿下想要快点,不如同陛下谏言,少封些官。这京城的棍子掉下来,砸死十个有九个做官的。” 他说着,打了个呵欠,又慢腾腾的走回去了。 周羡笑了笑,将帘子放了下来,“陈百人真名叫陈鸣。以前做过我哥哥的伴读,他惯常如此,不过办事很靠谱。你放心,他说明日早上给咱们人选,那便会给我们人选。” ( 第一一四章 杀人签(十) 池时有些失落,他以为此人绰号叫做陈百人,是因为全大梁的文武百官,只要喊出他的名字,他立即能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出那人祖宗十八代发生过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周羡解释道,“他之所以叫陈百人,乃是有一回京城百人诗会大比,要求在一炷香之内,对着菊花吟诗三首,立意各是不同。” “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题写诗容易,可要写出新意却很难,毕竟前人几乎已经把能走的路,都走光了。可陈鸣却是呼呼大睡,直到有人受不了了,唤他起身。” “他方才提笔写了三首,然后当着一百人的面说,尔等凡人,岂与我同?后面大家都管他叫陈百人,是笑他年少轻狂呢!” “哦”,池时兴致缺缺,“这同我连续九年胸口碎大石夺头魁,被称为九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样的无聊。” 周羡突然觉得,自从认识了池时,他心梗、哑口无言这种症状,那是愈发的频繁,这样下去,怕不是还没有病死,倒是先被气死了。 “现在除了等消息,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了。要不你就直接家去好了,罐罐放在我那里养着,定是会将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敲了敲马车壁,这里离池家不远,她下去走不多时,倒也到了。 “罐罐是头青驴,明儿个我就去瞧,它有多白胖。”她说着,待马车一停,立即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一瞬间,突然呼吸一滞,甩头就走了。 周羡顿时恼了,“你这厮,我都没有恼,你倒是恼了。常康,咱们赶紧走,叫他自己个走回去。” 常康看了看池时的背影,“殿下,你逞一时之快,得罪了九爷。回头他报复回来,你怕是要哭的。” 周羡脸一红,猛的放下了马车帘子,“你闭嘴。” …… 池时听着身后的响动,身形一拐,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里。 刚一进去,就听到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你这个蠢马,你这个蠢马,赶紧停下,赶紧停下!哎呀,马疯了,马疯了!” 池时定睛看了过去,只见一匹马拉着一辆小板车,狂奔了过来,那板车上,装满了一根根的大竹子,应该是竹器铺子刚收回来的,马受了惊吓,猛冲过来。 池时勾了勾嘴角,站在那里,悠闲的抱着双臂,目不转睛的看着。 驾着马车的人,瞧着脸色大变,嚷嚷道,“快让开,快让开,我这马受了惊,拉不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马已经到了池时面前,那热浪般的鼻息,喷了池时一脸。看着就要血溅当场,那驾着马车的车夫,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池时勾了勾嘴角,再一抬头,眼神立马变得锐利了起来,就在那马头撞来的一瞬间,池时猛的一抬掌,快若闪电,朝着那马劈将过去。 马嘶鸣一声,冲刺之势戛然而止,瘫倒在地。那马车夫见状,顺势一滚,跳到了一旁。 马一倒,马车朝前倾斜,那车上装着的大竹子,全部滑了下来,哗啦啦的朝着池时刺去。 池时丝毫不慌,脚轻点地上了墙,她伸手一捞,一把捞起了滚到一旁躲避开来的马车车夫,上了巷子一旁的房顶。 这里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待声音一停,住在巷子里的人,纷纷拉开了门,偷偷的张望着。巷子中央躺着一匹虚弱的马,所有的路,都被竹子堵住了。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仰头一看,便瞧见那屋檐边,垂着一个人,他的脸涨得通红,拼命的挣扎着,双手被一根鞭子捆着,顺着那鞭子往上看。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嚼着零嘴儿,他的一只手拽着鞭子柄,也不言语,像是在钓鱼似的。 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受,自顾自的晃动着脚丫子。 这是一个惹不起的狠人,巷子里所有的人,一瞬间有了同一个心声,几乎是同时,他们都轻轻的关上了门。 池时吃完了一颗梅干,朝着巷子口看了看,“周羡你还不出来,是等着我拿鞭子钓你么?” 她的话音刚落,周羡便摇着他的鹅毛扇子,探出了一个脑袋,他朝四周看了看,嗖的一下,也上了房顶。 跟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转身,守住了巷子口。楚王的仙子形象,由小人来守护! “开始那竹子冲过来,我还以为,你会咣咣几下,将所有的竹子都劈成竹丝儿,然后下一场竹子雨,那场面一定颇为震撼,没有想到,你竟然避开了!” 周羡说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池时拍棺材钉,就是这样的手势。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那是另外的价钱。” 她说着,伸出手来,拍了拍那马车夫的脸,十分苦恼的说道,“派人来杀我,怎么就不派一个骨相好一些的来呢,好家伙,受了惊吓不说,回去还该眼睛疼了。” “颧骨太高,应该削掉一些,鼻梁太矮,便是塞一个酒瓶塞,那都会凹下去。就这眼窝,我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看到了一只猿猴。” 池时说着,闭了闭眼睛,随即立马睁开,盯着那车夫道,“你的杀人签,是在哪里得来的?你是江家人吧。你不出现,我倒是忘记了。江老夫人的杀人手法,被那个自以为是的写书人,照搬成了上上签。” 车夫顿时慌了神,“你胡乱说什么,我就是一个卖竹子的,要给城中的竹器店送些竹子,不料惊了马。好在您武艺高强,没有受伤。您受了惊吓,我一定会补偿您的。” “您先将我放下去行不行?” 池时手一松,那车夫瞬间往下掉,一旁的周羡,下意识的伸手一捞,毕竟若是从屋顶上摔下去,那车夫不摔死,也会摔断腿……就瞧见池时一伸手,那鞭子又握在手中了。 “风太大了,你之前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不如,你再重新说一遍?” 她说着,指了指下头的马鞍,“京城里的人,指定是有些问题,养了一条狗,都恨不得在狗屁股上烙个家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一家子都狗得很呢。” “看到那马鞍上的红梅花了么?四君子四君子,这年头,什么乌龟王八都敢自称君子了。还有那个谁也是?不过是连怎么杀人都想不出,需要拾人牙慧的废物点心罢了。” “蒙着祖荫,倒以为自己个真是个人物了。就这?我池时三岁练武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 池时说着,又嫌弃的捏了捏那车夫的下巴,“对吧,你抽到了杀人签的第十九签。要杀的人,就是我,池时。” 第一一五章 杀人签(十一) “你不科举,可惜了。”周羡扭过头去,认真地说道。 之前在国子学,池时只是经过,都知晓学子背书的纰漏;这杀人签的卷宗,装了整整一箱笼,他才来京城几天,还去盛平断了案子,就这么一点时间,就已经对这个案子所有事,倒背如流。 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简直恐怖。 “我不科举,你兄长应该深感庆幸”,池时说着,幽幽地看了一眼周羡。 周羡一个激灵,幻想了一下有这么一个人日日上朝,他皇兄还不得天天被怼得怀疑人生,英年早逝。 池时点了点头,“没错,我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她说着,不再理会周羡,羡慕的看着已经吓得呕吐的车夫,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早点老实交代,不是很好么?天气怪冷的,坐在这屋顶上,脏了我的衣。” 那车夫惊魂未定,他死死的盯着池时握着鞭子的手,生怕她再松开一次,刚才那种被黑白无常套上锁链准备拉走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 “是,是……是第十九签。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老夫人被抓了之后,我们大人也被御史弹劾了,家中死气沉沉的。我以前是老夫人的车夫,出了这事儿,眼瞅着我就没地方去了。” “我烦闷得很,结果路上遇到了一个算命的,他非拉着我算,叫我抽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抽了一个,结果,抽到杀人签。” “那算命的也吓得不清,说不知道签筒里怎么会有这个。又说他们这些懂相术的都知晓,抽到了杀人签,若是不照着上头的去做,那是要满门被屠的。” “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是依靠着江老夫人吃饭的。她如今成了泥菩萨,我们别说过江了,日后要怎么活着,都不知道。我本就恨你,若非是你,江老夫人就不会被抓……那我们……” “她杀孩子什么的,我不管,可是她对我们全家,那是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于是,我就……池仵作,你大人有大量,求你高抬贵手。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我不杀人,我就要死。我是被逼的啊!” 池时抬起手,啪的一下,甩了那车夫一个大耳刮子,“我不打你,我就生气。我是被逼的啊!” 旁边的周羡,一时没有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从未见过有人,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的说这么情绪激烈的话,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见池时瞪他,周羡忙拿鹅毛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躲着笑了起来。 “我问你答。那个算命的先生,手柔软吗?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大概有多高?” 车夫不敢忤逆,生怕池时的巴掌又要落下来,快速说道,“软,我先看了手相。那人的手,十分的白,一看就是没有干过粗活的,中指上还有茧。” 池时竖起了中指,“是像我一样的吗?” 车夫慌忙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 池时眯了眯眼睛,“是常年握笔形成的茧,因为书写太过用力,或者说书写太多。然后呢?” 车夫打量了一下池时,“同池仵作您差不多高的,香味香味……让我想想,有香味,是一股子桂花的味道,头油……没有错,是头油的味道。” “池仵作,旁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晓了,我不想杀你的,我就是拿到了那个杀人签没有办法。对了,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我烧了一个假的竹片片,那签我还留着。” “我听说京城里有一些达官贵人,就喜欢收集这种奇诡之物。于是我便留着了,想着日后等杀人签的案子水落石出,没有危险了,再将这签,拿出来卖了,指不定就发财了。” 池时惊讶的一抬手,将那车夫甩上了屋顶,那车夫的腿一软,整个人像是一团肉泥似的,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来。 “那签就藏在我家中,我这就带你去取。”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站了起身,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道,“我大人有大量,今日你犯下之时,我便不计较了。那签无所谓,当初朱三案,苏仵作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签。” “顶多能够看到凶手的字迹而已,可那又如何,杀人书上写了那么多字,不也没有让他们找到凶手?倒是你,那算命的,八成就是凶手,你今夜回去之后,仔细的想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模样。” “家中若是有人会画,将画像画下来,明日一早,将那签文还有画像,一块儿送到楚王府来。今日发生之事,莫要声张。” “要不然的话,你就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了。” 池时说着,一把提起车夫的胸襟,纵身一跃,跳在了竹子堆里,然后招了招手,“常康,别站那巷子口吹冷风了,你送这厮家去,我瞅着他被下尿了,若是让他自己个爬回来,怕是怕到明日早上,都走不了半程,耽误了事儿。” “一会儿,你再来这里,接你家殿下。” 常康看了一眼周羡,见他轻轻点头,忙应下了,将那车夫拽上马车,然后赶着车就走了。 池时站在一堆竹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夜半三更,黄鼠狼捉鸡,你去吗?” 周羡拿着扇子挡了嘴,“你可真是个急性子,都等不到明日早上了。” 池时勾了勾嘴角,“我不急,有的人,很着急。” ……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急,几乎是抬眼的功夫,天便黑了。这段时日,常有雨雪,夜里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池时趴在屋顶上,身上盖着一块黑熊皮子,咋一眼看去,几乎同夜色融为了一体。 一旁的周羡,寻着了间隙,像是滑溜的黄骨鱼一般,也溜进了皮子里,这一下子,冻僵的手脚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他搓了搓手心,对着又哈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你确定,今夜会有人来杀车夫?我们等了很久了,无事发生。车夫的画像,都快要画完了。” 周羡说着,嘴角抽了抽,那车夫家中,没有一个有画画天分的,就那歪鼻子斜眼睛的,他敢说就是凶手他娘瞧见了,也认不出他来。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一六章 杀人签(十二) 池时没有搭话,幕后之人,不来也得来。 那人在暗处,盯着他同周羡的一举一动,不可能不知道车夫杀人失败了,还留下了签文。明日一早,陈百人便会给他们名册,若是再叫车夫认人,亦或者是拿着签文比对字迹…… 找到他那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虽然他肯定猜想得到他们会在夜里埋伏,却也不得不来,不然的话,明日太阳升起,便是他的死期。 周羡见池时不说话,转过头去,想要凑近了些,可刚探头,腹部便是一阵剧痛,瞬间被人踹飞了出去。 周羡瞧着池时快速收回的腿,还没有来得及开骂,就瞧着嗖的一下,一根利箭朝着坐在窗边画画的车夫袭去,周羡后背一凉,吐出一口血来。 他强打起精神,做了一个手势,提剑朝着那利箭猛劈过去,与此同时,趴在熊皮底下的池时,猛的跃起,马不停蹄的朝着那箭射过来的方向追去。 在那个方向,有一个黑衣人,快速的奔跑着。 池时皱了皱眉头,虽然她的轻功很好,但那人也不弱,且比她先跑许多,要追上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那么远的距离,射出来的箭却还是这么精准,此人绝非是一般角色。 池时想着,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她抬脚一揣,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立马像是飞驰的足球一般,朝着前头的黑衣人飞去。 池时脚步不停,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把铜钱,飞掷了出去,那人就像是一条滑溜的鱼,全部躲了过去。正当他站直身子的,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银元宝猛的打在了他的膝盖窝里。 黑衣人腿脚一软,一个倒葱栽了下去。 池时快步上前一瞧,却发现那下头是一条花街,下面热闹非凡,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那黑衣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池时纵身跳了下去,猛的打了一个喷嚏,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系在了脸上,这地方全是花粉味儿,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来这里耍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池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他抬脚朝前走了一步,却是猛翻身,手中的长鞭,朝着那屋檐抽去,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黑影落了下来。 见长鞭又到,黑衣人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池时将鞭子往腰间一插,徒手冲了上去,一边冲还一边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街的人瞧着有人打起来了,尖叫出声,都远远地躲了开去。 这两人都穿得乌漆嘛黑,手持凶器,一看便不是好人。 晚到一步的周羡,刚到屋檐边便听见了池时这句话,学着池时之前的样子,颇有兴致的坐了下来。他的身上披着熊皮,脸上还遮着一块黑布,一旁便放着之前黑衣人逃跑之时,扔掉的大功。 只有那永远不扔的白色鹅毛扇子,异常的醒目。 从未见过有人一边放狠话,一边放水的。都不用兵器了,叫什么罚酒? 几乎是一瞬间,周羡便因为自己浅薄的见识,差点咬断了舌头。 只见池时袖子一撸,猛冲过去,她左边一撸,右边一砍,像是在吃手撕鸡便,这里扯扯那里拽拽,随着她的手到之处,周羡惊奇的发现…… 撸左边胳膊,左边胳膊脱臼了,砍右边胳膊,右边胳膊脱臼了,扯左腿,左腿脱臼了,拽右腿,右腿脱臼了,临了她还捏了一下黑衣人的下巴……然后那人的下巴也脱臼了…… 几乎是顷刻之间,先前还活蹦乱跳的黑衣人,瞬间瘫倒在地,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还能动,已经整一个变成了木头人。 周羡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虽然被打的人不是他,但是他莫名的觉得,全身都像是被马车碾压过了一般疼……他朝下看去,不光是他,周围所有偷偷看热闹的人,都青了一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悄悄的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臂。 还在,没断,真好! 池时拍了拍手,像是没事的人一般,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又斯条慢理的将衣服袖子放了下来。她像是打累了似的,毫不犹豫的坐在了黑衣人的肚子上,对着周羡招了招手,“把我的熊皮拿下来。” 周羡一个激灵,还没有回过神,已经乖巧跳了下来,将熊皮披在了池时的身上,他看那留着口水,面露痛苦之色的黑衣人,试探着问道,“下手是不是太过凶残?”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自刎要用到手,跳楼要用到腿,咬舌吞毒药,那要用到牙齿。我不过是防范于未然。这样多好,想死死不了,想活活得不如死,甚好。” 她说着,伸手一捞,扯下了那黑衣人的面巾,这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认得你,今日白天,我们刚刚才见过。你不是那个再读一万年也考不中的,专门在国子学门口蹲着林祭酒的花花学生么?” 这人背书漏字,池时还忍不住提醒过他,发现他不过是在假读书,其实是在那儿看话本子。别说她记性很好,便是记性不好,才刚刚见过的人,也不至于就忘记了。 “原来是你啊!”池时伸出手来,拍了拍那人的脸,“这么说来,我们去的时候,你的确是在蹲林祭酒。但后来,你是在蹲我们啊!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那人想要说话,可他被歇了下巴,只流出了一滩口水来。 他双目圆睁,静静地盯着池时看了又看,像是要将这个人,永远的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池时瞧着,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头,认真的说道,“你是应该记住我才是。毕竟,同我相比,说你是个小手指头,都侮辱了小手指头。就你们整出来的那些个杀人方法,简直是贻笑大方。” “歪瓜裂枣,是应该记住金瓜长什么样,等他腐烂了,成了地里的肥料,也好跟别的粪炫耀炫耀,啊,我也是见过厉害的大人物的啊!” 周羡背过身去,他不敢看池时,怕自己也被骂了进去。 池时说着,一把揪起了那书生胸前的衣衫。书生的四肢都脱臼了,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件被磋磨了很久的旧衣衫。 “周羡,走了。还愣着做什么?嫌这花街柳巷没有耍猴戏的,想要搁这里亲自耍一耍么?”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一七章 杀人签(十三) 周羡闻言气了个倒仰,他想着,抄起一旁小摊上的大饽饽,对着池时的后脑勺就砸去!难怪这厮在零陵的时候,要送他养生的药丸子,这是担心他气死得太快呢! 真是的气得连咳嗽都忘记咳了! 池时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反手一抓,抓住那饽饽就往嘴中塞,“楚王府夜里干活,就给吃这个?抠抠搜搜。” 周羡抬脚要追,却被卖饽饽的小贩抓住了衣袖,“吃霸王餐啊,你怎么拿我饽饽不给钱!” 周羡想着,伸手一捞,却发现他压根儿就没有带银子,出门在外也就罢了,在这京城里,莫说有常康给钱,就算没有常康,只要报上楚王府的名号,月底去结钱便是了。 可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张了张嘴,想唤池时,却又不好意思张嘴,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唰唰几声,小贩往后一看,在他那卖饽饽的桌案上,赫然立着几个大子儿。 小贩一喜,立马松开了周羡,又从笼屉里拿出了一个硬塞到了周羡手中,“给多了给多了,您拿着吃,拿着吃!” 周羡木着一张脸,将那饽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还别说,在那屋顶里趴了半宿,倒当真是有些饿了,连这有些噎人的饽饽,都觉得美味了起来。 …… 楚王府的清白堂里,灯火通明。 曹推官难以言喻的看着大喇喇的同周羡坐在一排的池时,他翘着二郎腿,手中还拿着一个鸡腿,在她的脚边,躺着一个生无可恋的人。 今日早上,他还看见池时在查酒楼高空坠人案,没有想到,到了夜里,他们便收到了消息,楚王府抓住了杀人签案的嫌疑人。 这个案子,他同苏素追查了二十载,甚至搭进了亲人的性命,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池时才来多久…… 他想着,看了看苏仵作,他站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化了的像,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露出半点恨意,好似他不过是误闯了戏院,看到了一处事不关己的大戏一般。 曹推官心中一沉,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皱了皱眉头,“杀人签案,历经二十年,怎么可能是这种毛头小子,殿下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门口急匆匆的走进了两个人,那穿着一身儒服的人,他认识,是国子学的林祭酒,而林祭酒身边那个妇人,多半就是其夫人了。 林夫人一进门,连礼都没有行,就直冲了过去,扑在了黑衣人身上,“禹儿,禹儿!” 见那人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脸的痛苦,林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她身子一转,跪倒在周羡脚边,“殿下,殿下,我家禹儿平日里,见到一只蚂蚁,都恨不得绕道而行,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更何况,哪怕就是抓到了真正的疑犯,在没有审问之前,也不能动用私刑。倘若我儿被冤枉了,他成了这幅模样,那一辈子都毁掉了啊!” 她说着,看着正在斯条慢理地啃着鸡腿的池时,怒道,“这等不知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夫,伤了我儿,我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池时闻言将鸡腿一搁,拿起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您这话说得,我还以为,你是皇帝的女儿。我怎么着你儿子,他不是好生生的么?” 池时说着,蹲了下去,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抬手一兜,屋子里的人,只听得清脆地咔嚓声,只见那黑衣人林禹脱落下巴,立马又合了上去。 不等林禹反应过来,池时一把抓住他的左胳膊,咔嚓一下,接上了。 那林禹一声惊天惨叫,简直要掀翻屋顶。 “看到了吧?杀猪猪都没有叫他这么响,活蹦乱跳的,就这……观世音菩萨见了我,都要赞我一声,慈悲为怀。 毕竟那花街柳巷里,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他穿着一身黑衣,拿着利器,要置我于死地。但是我以德报怨,收了鞭子不说,还替他治好了脱臼。这么说来,这事儿的确不能了,治病救人的银子,可不能欠着。” 池时说着,又是咣咣三下,随着她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躺在地上的林禹,已经痛到无法呼吸,用刚接好的手撑着,趴在一边死劲的呕吐起来,他显然之前有些食不下咽,吐来吐去,吐的都是一些黄黄的苦胆水。 池时坐了回去,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没有吃完的鸡腿。她刚给林禹接了骨,手弄脏了。 “江家的车夫,你来看看,这个就是给你签的人么?” 缩在一团,看完了池时刚才举动的车夫,打了个寒颤,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数九寒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先前他觉得池时将他吊在屋檐边,简直不是人。 现在看来,对他已经是仁慈了。 “正是,他装作了算命先生,便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的。还有,王爷,池仵作,那签文还在小人这里呢!”他说着,也不敢说什么要留着卖钱了,双头举着,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池时。 池时看也没有看,指了指林祭酒,“让林祭酒看看吧,看这字,他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车夫一听,忙将杀人签递了过去,林祭酒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吞了一口口水,他的手微微一颤,接过了那根签。 只一眼,瞬间便脸色煞白起来,“殿……殿下……这里看不清楚,不知道下官可否借盏灯。” 周羡点了点头,站在他身后的常康,立马拿起一盏灯,走到了林祭酒身边,替他照亮了竹签,林祭酒手抖得厉害,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揉揉眼睛,看得更清楚些,却是一揉,揉到了自己的眉头。 林夫人看他这副模样,焦急的上前,夺过他手中的签,只一眼,便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周羡见状,轻叹了口气,推了推坐在他下首打瞌睡的陈百人,“叫你查的事情,你查清楚了么?” 陈百人睡得正香,被他推醒,有些睡眼惺忪,他不耐烦的说道,“你们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么?还将我从被窝里抓出来。明日再审又何妨?” “那名册在这里,符合条件的,一共有三家人。这头一家,便是国子学林家,林祭酒的父亲林平,一直在大理寺任职,在任少卿之前,外放滁州做了五年父母官。” “林平去世之后,林祭酒一家子人回老家荆州丁忧。林家世代书香,谨遵古礼。如今有许多人一般丁忧一年,便伺机起复。而林家人结结实实的守孝三年。” “直到陛下下召,请林祭酒主理国子学,林家人这才归京。” 第一一八章 杀人签(十四) 林祭酒闻言,更是脑子一嗡,他冲到了林禹面前,对着他就是一个耳光扇去。 林夫人见状,慌忙拦在了林禹跟前,哭道,“你打他做什么?你要打他,便先打死我!” “我禹儿小时候,良善的很,我还记得有一回踏春,我同他二叔母一块儿去钓鱼,我钓到了一条大青鱼,高兴得很。禹儿却是哭了,他寻丫鬟要了药膏,每回他受伤了,我都给他擦那个。” “他用小手,沾了药膏,擦在了鱼嘴上,然后对着鱼吹,说呼呼,阿娘说,呼呼就不疼了!”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不就是记性差,背不得书,天生没有什么书心份么?我知晓你们林家世代书香,个个都有才学。我儿子他做不好……这么多年来,你们是怎么磋磨他,怎么打骂他的?” “他本来那么好,若是现在……”林夫人说着,噎了一下,又道,“若是现在,变坏了,害了人,那也都是你们林家人逼的。” 池时听着,挑了挑眉,“这话我听着有点耳熟!” 那车夫忙接道,“您忘记了,今儿您才扇了我一个大嘴巴子,说不打我就生气,所以您打我,那都是被我讨嫌的样子逼的。” 池时十分赞赏,这京城的人,磨砺磨砺,就同祐海的人一样有眼力劲儿了,“甚好,孺子可教。不管是天生的坏,还是被逼变坏,坏就是坏,无可辩解。” 池时说着,看向了待在林夫人身后的林禹,“废物,怎么着,害人照搬你爷爷的杀人书,说话还要躲在你娘后头,等着她来说么?” “别人吃饭长脑子,你倒是好,这么多年,光长了个子呢。林禹,从林家丁忧回京之后,那些杀人签的案子,便都是你犯下的。今晚你杀车夫,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那杀人签上的字迹,同你一模一样,车夫也能指证你,就是那个杀人的人,认证物证俱全,你何从狡辩?” 林夫人还要说话,却是被林禹猛的一下子推倒在地。 他朝前走了一步,胸膛剧烈的气氛,双眼都要冒出火来,“你骂谁是废物?” “谁无能狂吠,谁就是废物。”池时说道。 “你!没错!杀人签的主人就是我!你现在抓到我,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呢?已经发生了十七桩案子,你们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这样的官府,这样的仵作,不是废物,谁是呢?” 池时点了点头,“你倒是说了个人话,我也觉得,他们身在局中,像是眼睛瞎了一样,就你这种败类,他们都看不见。” 池时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却是一个人猛冲了过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池时扭头一看,只见先前不言语的苏仵作,手中拿着一把剖尸的小刀,朝着林禹便冲了过来,林禹武艺在身,哪里怕这个,他率先出击,抬脚就想朝着苏仵作踹去。 可那脚劈下来的瞬间,却是被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池时对着他勾了勾嘴角,只轻轻的一拽,他那条刚接上的腿,又脱臼了出来。 苏仵作见林禹受困,停下的脚步又加快了起来,他举起小刀,朝着林禹的面门扎去…… 池时背着手,静静地看着,那小刀在离林禹的眼睛一线之隔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不停的在空中颤抖着。 苏仵作将那小刀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的,鼻涕眼泪打湿了衣襟,像是三岁的孩童寻不到自己的母亲…… 林禹瞧着那落地的小刀,愣了许久,直到苏仵作的哭声变小了,变得有些闷闷的,变成了大人牙医又克制的哭声,林禹方才又开了口。 “我一直知道,祖父有秘密。我是林家的嫡长孙,林家以科举发家,家中不论老小,也不论脑袋聪明还是不聪明,统统都读书。我父亲当年是状元,现在是国子学祭酒。” “我母亲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都说她若是儿郎,定是能够高中。我一开蒙,祖父就对我寄予厚望,只可惜,我平平无奇,不聪明,记性也不好,唯独只有一笔字,还算看得过去。” “祖父嫌我丢脸,时常叫我去他那儿开小灶。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雕刻,一旦我的进度他不满意,便不让我吃饭。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还是平平无奇的那个我。” 林禹说着,看向了池时,“你也看到了,科举在即,我却连书都背不得。” “我真正发现祖父的秘密,是在他死了之后。我是长孙,虽然不才,但是也分得一部分东西,其中便有一箱子祖父的藏书。守孝生活无趣,我翻那箱笼的时候,在箱笼底部翻出了一个夹层。” “里面便放着一本杀人书,还有一整套,二十四根杀人签。我的字是祖父教的,我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他精通易术,又擅长刻字,京城许多寺庙的签,都是祖父所刻。” 林禹说着,笑出了声,“那时候我才明白,平日里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祖父,竟然是个杀人狂魔。不是很可笑么?就连杀人,祖父都透着一股子讨人厌的傲慢。” 他说着,又垂下头去,再抬头,又是一脸的嘲讽,“更讨人厌的是,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比祖父更厉害的杀人手法。我越看,越觉得这办法惊艳绝伦,祖父杀人十余载,都没有被人抓住。” “他高高在上的观望着,宛若一个神。” “平日里,他们都把我踩进了泥里。我也不想这么平庸,我也不想让人失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天生便是如此,再怎么努力都不行。我也想做神,让万人敬仰,让所有的人,都不会再瞧不起我。” “于是我回了京城之后,便下定决心,要继续祖父未完成的事业。” 林禹说到这里,抬眼看了一下父亲林祭酒,“我不知道找谁合适。正好,韩叔父在边关受了伤,他的儿子中了进士,平日里没少嘲讽于我。于是,我便选了他,作为我的第一个目标。”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王琴师不但不听从,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苏仵作的女儿。”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一九章 杀人签(十五) 林禹说着,抓了抓自己的头,“我没有办法,那是我第一次用杀人签,祖父杀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出纰漏,可偏生到了我这里。一开头就出错了。” “王琴师根本就不想杀死孟学清,哈哈,你们知道他临死前说什么吗?他说他同孟学清是一生挚友!我没有办法,方才杀了孟学清……” “我拽着他的手,将他朝上拉,可是他掉下去的时候,手腕上的丝带,挂到了我的指环。京兆府的人来抬尸体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这才发现,我指环上镶嵌着的一个雪花形状的金饰,钩在了那根发带上。” “好在那发带上头,乃是密密麻麻的黄白色小花,那金饰挂在在上,就像是原本就有的一样,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正好我担心王琴师把杀人签给了苏仵作的女儿。” “便将下一个杀人签的对象,选准了她。然后偷走了那一根发带。这两个案子结束之后,我害怕极了,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好似每一个看我一眼的人,都在怀疑我,发现了我是杀人凶手。” 林禹说着,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但是,过了半年,苏仵作都一蹶不振,成日里饮酒,根本就没有查到我的头上。比起父亲日日责骂我,说我远不如他的得意弟子池砚……” “比起人人都说,林禹若非有个当祭酒的父亲,连国子学的大门都入不得……还是像神一般杀人,让人来得更痛快。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祖父功名利禄,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杀人。” “那种旁人为蝼蚁,命运皆有我主宰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于是,在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之后,我决定继续祖父未完成的事。” …… 池时听着,并不意外,这同她和周羡一起的猜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林禹的祖父林少卿放杀人签,之所以难以被发现,乃是因为,一则他是管着刑罚的大理寺少卿,贼喊捉贼。二是这个人,毫无人性。 京城里的签文,多有折损,需要经常更换找补。京城里有许多读书人家,尤其是信佛又擅长镌刻者,时常会捐与庙中,除了签文。还会有女眷绣经书,亦或者在木简上刻经书。 林少卿混在其中,并不打眼,且之前几乎所有的杀人签,全只在传闻之中,不知道是拿到的人,都听话的阅后即焚了,还是林少卿将那些签,都收回了。 “你祖父十分的冷血,放杀人签,不像你一样,从身边的人挑选。他只是放进桶中,有杀心的人,抽到签之后,自然会照着杀人,原本没有杀人的心,想起杀人签的恐怖传说,也逼不得已的去杀人。”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生气恨不得对方死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恼恼就过去了,因为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是,当有一份周密的,能让你顺利脱身的杀人手法,摆在你的面前,你是不是会心动? 林少卿能够做到大理寺少卿,对于人性,当真是把握得十分的精准。 等到杀人签失败得太多,有好些时候,凶手都被抓住了之后,再放出传言,不按照杀人签杀人者会死。那么那些原本只有几分意动,却因为良心过不去,而犹豫不决的人。 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又有几人敢为了良知而赌? 再退一万步,遇到了像王琴师这么正直的人,坚决不肯杀人的时候,又会如何?池时敢打赌,林少卿绝对不会像林禹一样,自己去完成杀人签。 他只会伺机寻找下一个机会罢了。 一只小白鼠不听话,换一只再做一次便好了。 做得越多,就会露出越多的马脚,像林禹一样。 “之所以苏小妹案同孟夫子案,在我眼中,是特殊的,就是因为这两个案子,具有了相关性。杀人签案之所以难破解,就是因为他是无规律的,随机杀人。” “可一旦有了关联性之后,案子的根本就变了,又陌生人随便作案,变成了熟人作案。陌生人犹如大海捞针,而熟人作案,那不过是在筷子筒里找筷子。” 林禹听着池时的话,惊骇的看了过来。 池时深知自己说中了,并不理会他,又接着说道,“你的手法后来变了,一定是因为,你后来又找到了你祖父的一项遗物。据我推测,乃是一本关于杀人签所有案件发生,过程,结果的详细记载。” 林少卿是在做杀人实验。 “在他的手札里,记录了那些杀人手法的缺陷在哪里,凶手是如何被抓住的。他毫无感情的,事无巨细的将这些事情都写了下来,并且进行了修正。” “总结出了新的杀人签,新的杀人签,每一个杀人手法,都更加的完善,弥补了之前出现的被仵作和推官发现的缺陷。我说得对吗?” 林禹有些惊恐的看向了池时,他拖着那条被池时拽脱臼了的腿,往后退了退,抬起手来,指了指池时的嘴巴,“祖父……祖父……”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想当我孙子的人,从城东门排到城西门去,你这种废物,想必那是不配的。” 她说着,站起了身,既然有这本手札在,那么杀人签案,那些没有被破解的谜案,凶手是谁,也定是记录得一清二楚的。毕竟,成功了的小白鼠,他的大名,一定被实验主人,写在了实验报告上。 “苏仵作,这杀人签的案子,本就是你们京兆府的活。大半夜的,累得我失了瞌睡。你都偷懒了二十年了,现在凶手都摆在眼前了,还想把自己的事,推给别人去做么?” 池时说着,蹲在了苏仵作跟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想得美!” 苏仵作失魂落魄的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瞧见池时的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我一直很疑惑,黑发同白发的触感有什么不同?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她说着,抽出了苏仵作腰间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认真地说道,“你该洗头了。说不定,洗干净了,能聪明点,下一个案子,就不会让凶手逃脱二十年……” “让人累死累活的将他从坟地里刨出来鞭尸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二零章 未知人生 池时说完,甩了甩袖子,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久乐不知道何时,以前牵了罐罐出来,正在院子里拿着一个果子逗它,见到池时出来,将那果子塞到了罐罐嘴中,又揉了揉它的脑袋,朝着池时走来。 “公子,完事了么?该家去了,大公子指不定都等急了。” 池时打了个呵欠,“哥哥才不会急,他知晓我一个打八个,定是有案子在身,方才回去得晚的。” 久乐笑而不语,那也只是在您面前装得不急。 在池家老宅里,谁不知道,池瑛惯池时,那就跟惯三岁孩子似的。曾经还有一位夫人,就因为这个,非要将女儿嫁给池瑛,说他一看便是会疼人的。 但池时口中说着不急,一听到池瑛的名头,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翻身上了小毛驴,尚未行到楚王府门口,便瞧见周羡骑着马,追了过来。 “你走那么快,就留个烂摊子给我?”周羡说着,扔了一件披风给池时,之前她的那件黑熊皮,在屋顶上摸爬滚打的,弄脏了。 “你追这么快,把烂摊子留给了谁?这才几日,楚王倒是越发的昏聩。”池时嘴不饶人,不假思索的回道。 周羡有些好笑,他巴巴的出来送衣衫,倒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你倒是好,我们楚王府的大功劳,你就这么拱手让给了京兆府。”周羡没有纠结烂摊子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池时是个冷面冷性之人,今夜方才发觉,他看着冷酷,其实内心柔软又幼稚。 苏仵作女儿去后,他一心追凶,可现在方才知晓,苏小妹的死竟是同他脱不了干系的,若非他是杀人签案的仵作,苏小妹又如何会遭到毒手? 池时那般说他,把案子扫尾的事情,一股脑儿的扔给苏仵作,就是怕他承受不住,存了死志。 “你不立功也是楚王,立了功还是楚王,总不能没有立功,你就不是皇帝的亲弟弟了”,池时没好气的说道,“至于我,不立功也是仵作,立了功还是仵作,总不能立了功,陛下就给我封个状元了。” 周羡想了想,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咱们两个的人生,真的是一眼看到头了。”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咱们俩,是你的人生看到头了。我起码能活到八十岁,一天断一个案子,我今年十六岁,还有六十四年,我还能查两万三千三百六十个案子。” “平均一个案子死两个人,我还能验四万六千七百二十具尸体。你能猜到这都是些什么案子?死的都是些什么人么?” 周羡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大罗金仙,自是不知。 “所以我的人生,不但看不到头,还每一天,都是奇遇”,池时说着,瞥了一眼周羡,“人同人,那是不同的。” 周羡轻轻地咳了咳,紧了紧自己的衣衫,不远处的更夫,咣咣咣的敲了更。 池时皱了皱眉头,抬了抬下巴,“当然,现在我进了楚王府,这些奇遇,你自然也能遇到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周羡咳了好一会儿,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趣起来。” “池时,你想出名吗?像你祖父一样,被封成一品仵作。你祖父,就是这么希望的吧?” “有不嫌多,无不嫌少。祖父希望,就让他希望好了,同我有和干系?”池时说着,又打了个呵欠。 周羡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街道四周安安静静地,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再往前不远,便到了池家了,“你明日可以晚些再来,我没有想到杀人签案这么快能破,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没有什么大案要查。等到年后,若是得闲,咱们再一起去一趟滁州。” 池时点了点头,她做仵作这么久,也不是每一日,都会遇到很多的案子,倒是遇到周羡之后,大案一个接一个的。 年节将至,算算时间,阿娘不多时也该来了。 毕竟普普通通才是正常人的日常。 “杀人签的案子破了,尤其是凶手还是前任大理寺少卿。林祭酒教书育人,结果父亲儿子,都是杀人恶魔,这案子明日早朝,一定会震惊朝野。” “尽管你把案子给了京兆府收尾,但是,从明日开始,你池时的大名,一定会响彻整个京城。”周羡还是忍不住说道,池时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许多。 他还没有使出半分助力,池时便已经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杀人签案,可是二十年的悬案,其中涉及了十七件小案。 这份功劳,不论是谁,都是没有办法从池时这里抢走的。 池时一听,对着前头牵驴的久乐的后脑勺问道,“久乐,我觉得出名好似有点作用?” 久乐一听,顿时笑了,“公子,出名当然有用,那些原本不愿意卖给咱们铺子的人,听闻了公子的大名,知晓您是在御前都挂了名的,自然乐意卖那个人情,卖铺子了。” “您最喜欢的那条街,很快就可以都改姓池了。” 池时一听,顿时神清气爽,也不瞌睡了。 周羡听着,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疼,甚至有些聋掉了,不然的话,怎么好似听到了什么不似人间能听到的话呢? “你阿娘是做什么买卖的?你要在京城买一条街?我都没有在京城买一条街!”周羡忍不住嚷嚷出声!简直了!到底谁才是王爷! 池时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大惊小怪的,为何不能买?我在祐海和永州,都有一条街。何况你楚王府之大,直接占了一条巷子。” 周羡摇了摇头,“那不一样。你阿娘是做什么买卖的?她在京城,可有人做靠?没有的话,我可以的!” 周羡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可以的。只要给我一点点小利就可以了。伯母什么时候来京城?在祐海的时候,是我不知礼数,没有登门拜访。” “如今你既入了我楚王府,日后咱们要一起断两万多个案子,那跟亲兄弟没有什么区别。伯母来了京城,我怎么着也该尽地主之谊,一表心意。” 池时:“呵呵”。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二一章 性情大变 “话说你一路跟着我作甚?莫不是想去我家吃席?可惜我兄长讲究克己,天黑之后,是万万不再进食的。”池时骑着小毛驴,张口打断了周羡暴富的妄想。 姚氏做什么买卖,她是从来都不管的,是不是富可敌国,她更是不知晓。 只不过她年幼之时,提过一嘴,说倘若这一条街都是我的,从街头走到街尾,吃吃喝喝,一生的用度都齐备了,岂不是省时? 姚氏一听,立马就大手一挥,当天夜里,池家便多了一整条街的地契。打那之后,姚氏置办产业,便总会顾念着她的这个喜好了。 家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并全力以赴在其中,池时觉得甚好。 周羡撇了撇嘴,“好心当做驴肝肺,有楚王护送,你倒是嫌弃上了。” 池时摆了摆手,翻身跳下了小毛驴,“兔子护送老虎回家,是担心它路上饿了,没有东西打牙祭么?” 她一说完,便朝着那池家的大门行去。 如今是半夜,门早就关了,门房听到了响动,不耐烦的探出了一个脑袋来,他打了个呵欠,提起灯笼在池时的脸上照了照,嘟囔道,“九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大房的公子们,可从来都不会这样。” “种李院那边有个角门,九公子若是走那边,也便利些。” 池时脚步一顿,扭过头去,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牵着罐罐的久乐,“日后我必须从大门起,不管什么时辰。不开门的门房,要来何用?” “我瞧着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东西,十分顺眼,担心他无事可做,叫我大伯娘赶了出去。” 久乐恭敬的弯了弯腰,“公子不必担心,老太爷不是正发愁,看守佑海祖坟的那个钱伯,有些狗眼看人低。您难得遇到了个喜欢的,又是个恭顺的,去顶替了钱伯,祖宗知晓了,也会欢喜的。” 池时闻言点了点头,“甚好。” 那门房听着,瞬间清醒了起来,他啪的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手脚麻利的开了大门,恭恭敬敬的弯了腰,“九公子请。” 池时看也没有看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身后的久乐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了一些银钱,塞到了那门房手中,“我们公子怜你扰了瞌睡,拿去买酒喝吧。做人挺好的,若是非想做鬼,那自也是没有人拦着的。” “瑛公子是个和善人,我们公子是要命人。” …… 池时对此一概不知,久乐办事稳妥,她惯常是不管的。 种李院里安安静静的,十分冷清。池瑛的书房里,还亮着灯,不等池时上前扣门,池瑛便已经走了出来,“外头冷得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叫人一直烧着炭盆子。” “适才才刚刚加了炭,坐一会儿再进去。你用饭了么?楚王府的吃食,可还合你胃口?若是不喜欢,叫久乐去酒楼端了去,莫要一看查起案子,便不记得用饭了。” 池时听着,神色顿时柔和了起来,她走到了池瑛跟前,等着池瑛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走到了炭盆子跟前,坐了下来,伸出了双手。 “这么晚了,哥哥怎么还没有歇着?大考在即,可这些功课,哥哥早就烂熟于心,不看也罢。” 池瑛闻言摇了摇头,“温故而知新,做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大。诸子百家,经典无数,也没有人就敢说,自己全都读通了读懂了。 即便能背诵,能释义,那也不过是在三千大道之中,窥见了一丝罢了。我来之前,先生给了出了一些题,叫我每日写文章,切不能断。” “人一题着文一章,而我看一题,犹如铸鼎,可四面八方。久而久之,积沙成塔,自是能比旁人,走得更远一些。” 池时乖巧的点了点头,他们一家四口,各有各的事。她验尸断案,姚氏赚钱养娃,池瑛读书科举,池祝撸猫钓鱼,互不干涉。 池瑛甚少同她讲大道理,今日这般说,怕不是因为,今日乃是她去楚王府的头一日。 “对了,我收到了阿娘的信。算算时日,她们三日之后,便会到了,比我想的,要早了些。阿爹倒是没有来,在佑海守着祖宅了。” “阿娘说,长房得了一方玉如意,想要凑一对儿。瞧中了阿娘嫁妆里的那方,若是问我们索要,只管推在阿娘身上,等她来了,自有分寸。” “我知晓你不管内宅之事,说与你听着便是,不用放在心上。”池瑛说着,抓了抓池时的手,见她的手已经暖和了,这才说道,“久乐应该准备好水了,你且自己洗漱了,便赶紧歇了。” “明日我一早便要出门,夜里回来同你一道儿用晚食”,池瑛说着,顿了顿,“哥哥知晓你平日里直来直去惯了,不过楚王人看着和蔼,却不是个简单的。你莫要太过得罪了他。” 池时挑了挑眉,“他有什么不简单的?” 池瑛摇了摇头,“楚王年幼的时候,性情暴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嫉恶如仇的性子,倒同如今的陛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反倒是陛下小时候,性子温和,时常哭鼻子,当时朝中还有大臣参本,说太子过于宽仁,优柔寡断,不适合做君主。如今这局面,你再看看,兄弟二人的性子,像是掉了个个儿似的。”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京城里的人都说,是因为楚王被人下毒,伤了身子,寿元不昌这个变故,导致兄弟二人性情大变。但我瞧着,却是未必如此。”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阿时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哪里就偏生那么好,一个成了果决的君主,一个成了不争不抢的贤王……” 池瑛的声音越说越低,“你能想象,佑海的打虎英雄,是被太医说了很多次,病入膏肓的楚王么?” “他那血,该吐吐,可这么多年,该活活……”池瑛见池时听得认真,拍了拍她的手背,“楚王绝非什么简单的人物。张太后有自己的儿子,陛下同楚王从后宫前朝杀出血路,必有后手。” 第一二二章 名震京城 “哥哥怀疑,如今的楚王,同陛下换了人?”池时颇为惊讶,暴脾气的周羡,她有些想象不出。周羡在她心中,就是一个摇着扇子假笑的粗壮大腿,天下第一合适的背锅者。 池瑛一下子没有忍住,无奈地笑了出声,“陛下大楚王好几岁,在宫中生活,便是出恭,都有人在屏风外后头。狸猫换太子,那也得太子尚在襁褓才行。” “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说楚王,不是要你疏远于他。日后京城的人,一定看到阿时的本事,然后说,楚王得了一把绝世名剑。可到底谁是剑,谁又能掰扯得清楚呢?” “你既然入了楚王府,那同他便在一条船上了,队友厉害并不是坏事。哥哥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要你保持警惕之心,莫要轻信于人。” 池时失望的点了点头,就这?她还以为是什么大变活人的戏码。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哥哥,我先去睡了。不用日后,明日就行。” …… 翌日池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她揉了揉眼睛,“久乐,今儿个是阴天么?我怎么瞧着,阴气沉沉的,连点光儿,都射不进来。” 她说着,斯条慢理的坐了起来,扭头看向了围在她床边神色各异的人,“都说京城池家规矩比祐海池家规矩好,虽然我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池家分了两支。” “只不过这规矩当真是好的,我一睁开眼睛,还当自己已经升天了。可整了半天,没有整明白,池九乃是池家的小辈儿,怎么长房的伯父伯娘,哥哥们都搁我窗前哭丧戴孝了。” “思来想去,只能说规矩好了。”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扯下了床头的小袄,百无禁忌的穿了起来。 若是寻常,池家大伯听了他这种逆天的话,定是要暴跳如雷,可今日,他只是死死的盯着池时,连反驳都没有来上一句。 池时注意到他的视线,伸开了双臂,“伯父这么盯着我,是要给我更衣?这不大好吧,毕竟我是晚辈。” 她说着,环顾了屋子一周,对着池砚皱了皱眉头,“八哥可以走开一些么?你吓着虚目了。” 池砚还没有回过神来,听到虚目二字,侧身一看,一声尖叫出声。 他们来了这么久,光瞧着躺在床上的池时了,却是没有瞧见他那床头边,还杵着一副骷髅骨。这骷髅骨摆着一个古怪的姿势,两个圆圆的窟窿眼睛里,还搁着一对红宝石。 那红宝石,比他在他阿娘的梳妆台上,见过的还要大。 池时嫌恶的将他推了开来,“你莫要对着虚目喷气,若是沾了味儿,我还要给他沐浴焚香。” “小九,你怎么不早说,你来京城,是去楚王府做仵作?那杀人签的案子,你当真给破了?”说话的池大伯,他依旧死死的盯着池时,一脸复杂。 “大伯也没有问。”池时算是明白,这一家子人,来这里是做什么了。 可是,这也不足以让他们惊叹,毕竟在靠科举晋升的池家长房眼中,仵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事。进了楚王府又如何?仵作也不过是个仵作。 这其中定是有旁的事情。 池大伯见池时不否认,松了口气,“今日早朝,炸开了锅。楚王府破了杀人签的案子,陛下龙心大悦,要你进宫问话。我当时还以为是弄错了人,可没有想到,当真是你……” 池时“哦”了一声。 池大伯满腹的问话,一下子梗在了喉咙里。 若是换了旁人,要面圣指不定激动成什么样子,可池时这副模样,却好似只是去见路边的小贩,想要买条鱼似的。他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承托得他们这一群激动不已的人,好似跳梁小丑一般。 见父亲不说话了,池砚又挤到了前头来,他对着池时就是一拳,笑道,“好家伙,九弟你深藏不露啊!没有想到,你看着弱不禁风的,竟然有这等本事攀上了楚王!” 池时没有说话,果断的一拳捶了回去,他刚抬手,池大伯便想拽池砚,可他的速度,哪里比得上池时……那一拳下去,池瑛平地往后退了五步,方才站稳。 他的脸色煞白,顿时就火了,“九弟,你这是做什么?小人得志便猖狂吗?竟然连哥哥都敢打了!” 池时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走到了桌子跟前,一拳捶下去,桌子立马出现了一个圆洞,她指了指桌面:“这才叫打。不能因为你力气小,打我就不算。我力气大,摸你一下,就叫打。” “谁弱不禁风的,有眼睛都能看到。” 他说完,不耐的皱了皱眉头,池家长房作威作福惯了,看着好似因为杀人签的案子,对他重视了几分。但说到底,压根儿没有把他们这一房人,放在眼中。 进着种李院,像是进自己家的后花园一般,就连他的卧室,也是说闯就闯。 这种没有分寸感,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样子,当真是令人不悦。 池砚哼了一声,“大伯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池大伯见池砚被打,立马冷了脸,“无事,侄儿不必忧心,我们长房想要沾你的光。至于面圣,等你八哥来年中了状元,自是能见天颜。” “我们来这里,不过是怕你不懂规矩,在宫中丢了池家的脸面。本想着要八哥教你一些礼仪,不过你这等嚣张,我们自是教不得你了。” 池时耸了耸肩膀。 池大伯碰了一鼻子灰,哼了一声,领着长房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了。 池时看着他们的背影,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胸前,十分欣喜。 若是姚氏知晓,定当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看池家长房这么多双眼睛,闯进她的闺房,都没有瞧出她是个女儿家,可见她的的确确,太又男子汉气概了! 池时想着,换好了衣衫。刚走出了门,便瞧见久乐引着周羡还有常康走了进来。 难怪刚刚长房的人长驱直入,原来久乐去迎周羡去了。 “快快,一会儿同我一道儿入宫,嘿嘿,今日早朝你是没有瞧见,那些老家伙们,全都被你的本事给镇住了。我敢打赌,他们今儿个回去,便恨不得翻遍书房,将林少卿的墨宝,全烧得一干二净的。” “我怕你没有合适的衣衫,特意带了来。你试试合不合身。正好我也没有用朝食,久乐赶紧摆上,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你刚刚来京城,不知道宫里头的事,我同你说清楚了,省得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过没有关系,得罪了也不怕,就是你怼人的时候,怼轻点。我怕他们受不住狂风暴雨,呜呼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二三章 不会过去 “宫里头的人,那都是千年狐狸成了精,怎会败在三言两语之下?若真有那心胸狭窄之人,呜呼了……那也是他自身有疾,同我何干?这宫尚未进,偌大的屎盆子倒是先扣上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王你同我有仇怨。”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洗漱,那边久乐,已经麻利的端上来了热腾腾的朝食。 周羡也不客气,寻了觉得会幸运的方位,坐了下来,端起粥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块小鱼干,方才继续说起了宫中之事,“我哥哥虽然是皇帝,但这宫中,却不是最大的人。” 池时胡乱的抹了把脸,豪迈的撸起了袖子,在桌边坐了下来,“这有甚奇怪的,我虽然一拳能打十个,不也被我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奶,关在祠堂里。” 只不过她照吃吃照喝喝,眼中并无那根深蒂固的三纲五常。 周羡点了点头,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一个孝字压头,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道理。 “我母亲生我后不久,便病逝了。父亲很快的迎娶了张氏为继后。我对于父亲母亲,都没有多大的印象。只知道小时候,父亲极度不喜欢我,总是嫌我过于顽劣。” “母亲去后,父亲身子一直也不好,仓促间便去世了。兄长即位之后,有一段时日都是祖母杨氏垂帘听政。等兄长大婚之后,方才还政。” “是以,这宫中头一号的人物,当属我祖母,也就是太皇太后杨氏。不过她现在年纪大了,不是每一个宴会都会出来,你明日未必能见到她。” “我祖母十分的刻板,若是你遇见了,最好是别张口。”周羡有些促狭的对着池时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再就是太后张氏,太后虽然是继后,但是同我母亲一道儿进宫,在闺中便是无话不谈的姐妹。” “张太后性子温和,皇后乃是平民出身,不熟悉贵族规矩,是以这后宫之事,一直都还是张太后管着。再则就是我的那些兄弟们……虽然这回你未必都会遇上,但我同你说说也无妨。” “我们兄弟一共七人,大兄同我乃是一母同胞。二哥周澈生母姓郭,是个无名无分的宫女,早早的便去了,他早年养在太皇太后的膝下,后来养在了凌贵妃膝下。二哥不爱说话,是个稳重的。” “三哥同六哥,都是如今继后张氏所出,四哥母亲姓李,说起来同你们池家还有……或者是说将要有些渊源。你家长房的池砚,要娶的那个李婉,便出自我四哥母族。” “三哥颇有才学,得到了很多大儒的支持,只可惜他天生脸上有红斑,你看见了,莫要害怕。六哥比我大不多,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十分投契。” “五哥母亲姓曹,名分不高,乃是江南盐商出身。五哥是个风流田舍翁,花钱最是阔绰。” 周羡说着,见池时呼噜呼噜的喝着粥,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对他的话,绝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顿时不悦起来,“喂,我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若不是担心你被人打板子,我至于一大早就来这里,同你说这么些?” 池时擦了擦嘴巴,放下了筷子,“我是进宫赴宴,又不是进宫给你家亲戚相看。你那些兄弟是瘪的是圆的,同我何干?” “至于内宅女眷,就更是如此。这话你还是留给你未过门的妻子听吧。” 池时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可有未过门的妻子?倒是可以认识一二,若是你英年早逝了,总不能再睁开眼睛选棺材……决定你身后事的,当时她才是。” 周羡只觉得嗓子一梗,他立马捂住了喉咙,“卡住了,卡住了,鱼刺!” 一旁的常康一瞧,顿时急了,“殿下!” 不等他开始嚎,池时已经一把将他拽开,对着周羡的背上就是一巴掌,周羡只觉得后头一甜,一口老血吐了出来,随着一起的,还有一根白花花的鱼刺。 他擦了擦眼睛,怒道,“池时!” 池时摆了摆手,“都是熟人了,我救你也不是一回两回,这回就不用你拜谢救命之恩了。” 周羡气绝,正要骂回去,就瞧见池时认真的看着他道,“进个宫而已,我不会死的。你这般担心,让我怀疑……你看中我娘的银子了!有一句话叫做,不为五斗米折腰!” 周羡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坐了下来,拿扇子半遮了脸,不言语了。 池时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她看也没有看周羡准备那华丽的衣衫,直接接过久乐选好的衣衫,到侧室沐浴更衣去了。 久乐见状,笑眯眯的解释道,“我家公子,不爱绣花多的衣衫,嫌太过硌人。若是遇到凶案,繁多的配饰,不小心破坏了现场,那就不好了。还请殿下见谅。” “虽然不如殿下的华丽,但这布也是上好的素锦,隐隐有暗纹,不会输了楚王府的体面。” 周羡只瞧着久乐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他的思绪早已经飞去了天外。 池时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他的确是对他,过于上心了。 不过是进宫一趟,又不是去那魔窟走上一遭。池时虽然不通庶务,但是他的兄长池瑛却是个人精儿,他们兄弟二人要在京城行走,这些能宣之于口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了然于胸。 而他还巴巴的跑了来,说个池时听。 他想着,看向了窗外,院子里有一颗老李树,如今正值寒冬,树上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长。他中毒的那一年冬天,也是如此这般。 他躺在床榻上,垂死挣扎,一直看着门口,想着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就会有人细细的提点着他,不会让他,撞了南墙,方知回头。 沈观澜说得没有错,那件事,所有人都以为过去了,但其实,永远都不会过去。 “一直朝南走,总会撞了墙,方知回头。” 换好衣衫出来的池时,一进门,便听到了周羡的喃喃自语。 “你的脑子已经被银子占据了么?南北都不分了,我从南地来,往北去。有墙又如何,傻子才往上撞,聪明如我,都是一拳轰出一个洞!” 池时说着,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人生什么的,六十岁再思考好了,你一个十六岁的家伙,能想出什么来?啊!忘记了,你可能活不到六十岁。” ( 第一二四章 初次进宫 这是池时头一回进宫。因为坐的乃是楚王府的马车,一路上无人阻拦。进了宫门,也没有如同话本子里说的一般,换了那小公公或者婆子抬着的小轿。 池时不知道,是梁宫有所不同,还是楚王周羡的特权。 周羡一路上没有说话,像是真恼了火,被他气歪了鼻子。池时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背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 阳光透过马车帘子,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那白皙的皮肤,近乎亮得有些透明,池时甚至能够看到,周羡脸上那一层被金光晕染了的汗毛。 他的眼睛下面,黑漆漆的一圈。昨儿个夜里,送她回府之后,怕是没有睡多时,便又去早朝了。 以前未见过的病态,好似在他睡着了之后,一下子没了遮拦。 马车停了下来,池时捋了捋自己的袍子,率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朝着马车里,伸出了手。 刚刚睡醒的周羡一愣,有些傻傻的将手伸了过去,等下了车,方才发现,手中多出了一块秋梨糖来,他无奈的笑了笑,将秋梨糖塞进了嘴中,吃得腮帮子有些鼓鼓囊囊起来。 他快步上前,同池时并肩同行,“当我是三岁孩儿么?骂完了给颗糖?” 池时伸出手掌心,“不要就吐出来!” 周羡哼了一声,拿着鹅毛扇子,拍了拍池时的脑袋瓜子,抢先一步,进了偏殿,这里是皇帝经常宴客的地方。 他一进去,便愣住了,这里头坐得满满当当的,从上往下去,除了皇帝之外,全是后宫女眷。 池时见他堵在门口,伸出手指,戳了戳周羡的后腰。 周羡一愣,想起池时说的,又不是未过门的妻子去给亲戚长辈相看的胡话,顿时红了耳根子,他轻了轻嗓子,领着池时上前见了礼。 “皇祖母昨儿个不还说有些咳嗽,怎地今日过来了?陶嬷嬷也真是的,怎么不给祖母穿我送的狐裘,那个暖和。今年冬天,冷得很。” 池时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周羡身上,悄悄抬头看了看。 那在正座上坐着的,便是如今的大梁天子周渊。周渊同周羡两兄弟,有七成相似,一看便是一母同胞。但那周身的气质,格外的不同。 若说周羡温柔似水,那这天子周渊,简直就是腾腾燃烧的一把火。这火可能烧得太旺了一些,连他的头发,都有些隐隐泛红,池时在心中感叹道。 比起薄如纸的周羡,周渊敦实得像坐小塔,“行了行了,你送了个狐狸皮子,都说了一个冬了,恨不得祖母睡觉,都披着睡。” 周羡一听,不满地看了一眼周渊,“皇兄惯会笑话我。” 屋子里的人,闻言都轻松的笑了起来,就连太皇太后,都是面露了三分笑意。周羡说得没有错,这老太太,脸上都没有什么褶子,一看就是棺材脸了一辈子,跟她一样,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就是池家那个刚刚破了杀人签案的仵作?”不等池时打量完其他人,那太皇太后,已经看了过来,她将池时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像是怀念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了张太后。 “他们年纪都小,没有听说过池家的风光。你小时候,应该有所耳闻。那时候啊,京城里所有茶楼酒肆,说书先生的嘴里,便只有一个故事,那便是仵作池丞。” “太宗皇帝看池丞,那同看眼珠子一样,说往上数五百年,往下数五百年,都不会再有第二个池丞了。今儿个我一听是姓池的仵作,便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太皇太后说着,对着池时招了招手,“这人年纪大了啊,就是喜欢回忆往事。今儿个也是我让皇帝叫你进宫来的,许久都没有听人,说起破案的故事了。” “我本来啊,还以为是你祖父回来了,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奶娃娃。那杀人签案有十七件,你才来京城几日,看了看卷宗,便查清楚了?” 太皇太后说着,看向了周羡,“你先请了汪大妄出山,如今去永州,又淘了个宝回来,当真是进益了。先前你说要去永州,那些老头子们,还说你瞎胡闹。” 不等周羡说话,张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眼周羡,“羡儿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但做事最有章法。” 池氏眉头微蹙,直起了身子,“若凶手一直是林少卿,那起码需要一月有余;中途换了个草包,几日功夫足矣。我若是这点本事也无,楚王何必千里迢迢,寻我来京。”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乎可以听见针掉落在地的声音。 周羡摇着扇子的手一僵,给池时使了个眼色,使得他眼皮子都要抽筋了,也不见池时有所意动,清了清嗓子,准备上前给池时解围。 就听到一声爆笑,“哈哈!祖母,这池仵作,朕甚喜欢!本该如此,有本事就应该使出来,藏着掖着不为国效劳,那才是国之损失。” “这孩子看着同阿羡上下年纪,可比他本事多了”,见周羡要恼,周渊又笑道,“之前没有这孩子,他那清白印就是个摆设,现在好了,这孩子一来,他就跟着人家,混上功劳了!” 周渊说着,端起了桌上的酒盏,“还愣着做什么,你又不是头一回来了,还不入席。” 周羡一听,径直的朝着他的位置走去,又有那小太监来,引了池时,去了最末的位置。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笑道,“确实是个本事的。我听说,你还有一身武艺?唉,我还记得,当年你祖父来宫中告,说是要回乡丁忧。那会儿先帝还在,同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你祖父虽然远不如你曾祖父出色,但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只不过,他好似不会功夫。今儿个气氛甚好,不若你出来打上一段,也算是助兴了。” 周羡一听,脸色微变,他有些担忧的看向了池时,他总觉得,池时下一秒拳头就要锤在他祖母的鼻子上。 池时屁股刚落座,又被唤了起身,她眯了眯眼睛,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池时有一项绝技,就是徒手开棺材,只可惜,今日无法给太皇太后表演。您老人家若是想看,生辰的时候,池时愿意献艺。” “祖父曾经进过宫,池时倒是不知晓,他只教我们辩是非,却是不好讲古。他总说若是时常回忆往事,倒显得前程无多,应该朝前看才是。” 池时说着,抬起脚轻轻的跺了跺,然后行了礼,乖巧的站在了一旁。 大殿上又是一片安静。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就瞧见池时先前跺脚的地方,咔咔几声,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二五章 习武之道 她的瞳孔猛的一缩,站起身来。 只听得又是咔咔几声,那先前还只是宛若蜘蛛网一般细的裂纹,陡然放大,以池时跺脚处为圆心,周围三尺处,全都裂了开来。 太皇太后惊愕的抬头,看向了池时的脸蛋,他生得十分白皙,站在那里,乖巧得像是林间的小鹿。可这一脚下去,谁都知晓,这是一个能翻天覆地的壮牛犊子! 池时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恭敬的行了个礼,“池时蠢笨,厉害的招式学不来,统共只学成了三招像样的。这第一招,便是徒手开棺。于公,能快速的开棺验尸;于私,能将仇家挖坟刨尸。” “第二招,便是脚碎人脸”,池时说着,微微的低下头去,看上去颇为害羞,“这是我们佑海人人都会的招式,源于胸口碎大石。佑海人耿直,遇事都是直来直往。” “遇到那等阴阳怪气的,一拳打碎她的假面具,要拿出遇到了坚硬的石头,也无所畏惧,将其粉碎的勇气!我们佑海,每年都有这一招的比试大会,池时不才,连续九年夺了魁首!” 池时说着,期待地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脸,然后又低下头去。 “第三招,乃是拔骨”,池时说着,挺直了脊梁,抬高了下巴,“池某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但也熟读大梁律,不能随便伤人。可在查案当中,难免像是这杀人签案中一样,遇到凶手。” “为了自保又不伤人,特意学了第三招。就是把人骨头扯下来,咔嚓一下再安上去。除了有些疼,接好了,还是活蹦乱跳的!” “这三招,第一招是精业,仵作需精专;第二招是正直,断案难免遇见强权,得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第三招是守护,为亡者查明真相,守护清明亦要保护自身。” “这便是池时的武道,亦是仵作之道。” 池时说着,又恭敬的行了礼。 大殿里再一次,一片寂静。 太皇太皇张了大嘴巴,难以言喻的盯着池时。 她听了那么多人说话,怎么会觉察不到池时话中的那一丝阴阳怪气,可这人的表情实在是太真诚了。再加上他那一张尚未张开的脸,只要人一声令下,就能够为公正冲锋陷阵,奉献一生的气势。 你骂他不过是讽人,倒显得责备他的人,不懂得大义,小题大做了。 端着酒喝的周羡,被呛了一下,他将酒盏一放,笑道,“祖母,池仵作又不是武状元,他是个仵作,最擅长的是验尸,您总归不能,叫他在这里演示一二。” “您虔诚向佛,哪里看得那等惨事。那杀人签案告破,我们大梁又出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个大好事才对!孙儿瞧着这桌上的烧鹅,已经馋了很久了!” “您若是还这接着问,这烧鹅可就凉了!” 有了周羡的插话,大殿中的人,这才回过神来,一个个的笑着打起了圆场。那张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眼周羡,笑道,“羡儿身子弱,太医都说他平时胃口不好,难得有他喜欢吃的。”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开胃的山楂糕,轻轻地放进了嘴中。她一动筷子,大殿里的人,也都动起筷子来。 有那机灵的小太监,忙上前来,引了池时入座,又有乐师舞姬进来,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只不过嬉闹之间,人们的视线,总是时不时的瞥过那已经裂开的地缝,以及坐在末座的池时。 一顿饭下来,那烧鹅除了周羡同池时,其他人竟是连筷子都没有伸过一下。 无他,实在是池时这个人吃烧鹅,吃得太过惊悚了些,令人永生难忘。 只见他拿起烧鹅,手指翻飞,不一会儿的功夫,在那烧鹅旁边的空盘子里,便出现整整齐齐的一只烧鹅骨架。而旁边的烧鹅,还是那一整只的,完完整整在那里。 就在池时吃饱喝足,等着宴会结束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子,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枣红色的长裙,披着长长的毛裘披风,手中抱着一个暖手炉子。头上戴着一个巨大的金花冠,那花冠前头,镶嵌着三颗桂圆大小的明珠,十分的华丽。 池时看了看她细长的脖子,再一次感叹人类的坚韧,顶着这么重的东西,脖子也没有折。 那女子跑得急,双颊绯红,额头冒出了薄汗,晕了脸上的妆,她连拜也没有拜,对着那些乐人挥了挥衣袖,“统统给我下去!” 乐人们像是见怪不怪了似的,一个个的抱起了琴,悄悄地退了出去。 “母亲,朝儿请求母亲,让池仵作开棺验尸,再查驸马案!” 池时微微蹙了蹙眉头,驸马案?若说大梁朝历史上有名的驸马案,那便只有端慧长公主周朝的驸马齐颜杀人案。 端慧长公主虽然不是太皇太后杨氏亲出,但她从小便长于杨氏膝下,备受宠爱同嫡公主无异。端慧长公主天漫,杨氏挑遍了贵族子弟,想要给她做驸马,她都不乐意。 那一年齐颜高中探花,三甲御前打马游街,许多人观看。端慧长公主坐在福林茶楼的雅室里,伸头探望,一不小心,头上戴着的牡丹花簪,恰好落了下来,直接砸在了探花郎的头上。 探花郎仰头一瞥,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一见钟情。小夫妻二人成亲之后,琴瑟和鸣,是十分难得的一段佳话。可惜这开局美好,结局却令人唏嘘。 三年后的一个清晨,一个来自平城的女子,在京城的一处宅院里被杀。京兆府几经查探,得出来的消息,炸响了整个京城。 同话本子里写的几乎是一模一样,那齐颜在老家,早已经成过亲了。这死去的女子,便是他的发妻,现场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五岁孩子。 齐颜想要休妻,可那村妇硬是不肯,说是要将他告到京兆府去。齐颜为了掩盖真相,直接杀妻杀子,人证物证俱全。 因为知晓的人实在是太多,陛下也没有办法替端慧长公主隐瞒,只得依法处置,杀人者偿命。就在处刑的前一日,齐颜在狱中吊死了。 第一二六章 血腥味起 端慧公主同驸马无子,那个五岁的小孩儿齐昀捡回了一条命,她便将他当做亲子,一直养在膝下。 齐昀年幼之时遭了毒手,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端慧公主不信驸马会杀人,曾经在驸马过世三年之后,翻过一次案,只可惜铁证如山,没有翻出浪来。 打那之后,端慧公主便很少显露人前了。 池时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便翻出了她知晓的,所有的关于驸马案的信息。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的一搁,“你这是作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驸马早已经转世投胎。齐昀那孩子也大了,今年正要说亲。” “这个时候,你翻出旧事来,是嫌皇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干净么?还是想让齐昀打一辈子的光棍,让京城所有的贵女,都想起他的父亲,是一个杀妻杀子的小人?” 端慧公主一愣,显然被击中了要害。 她犹疑了一二,又重新抬起了头,“只要齐昀一日不能听见,一日不能说话,所有的人,就不会忘记驸马当年的旧事!掩耳盗铃,没有什么意思!” “母亲,我同驸马相处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等事来的!” 太皇太后突然拿起杯盏,冷笑出声,“你最清楚不过?你连他是有妇之夫,你都不清楚。你清楚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没有女儿,将你养在膝下,捧在嘴里怕化了。” “你就过得这么一团糟,来回报我的?我的女儿,像是天上星辰一般,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虚度了自己的一辈子,你觉得值得吗?” 端慧长公主周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母亲,母亲,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若是这回,池仵作查完,驸马还是凶手。我便全听您的,您让我再嫁,我就再嫁,您让我和亲,我就和亲!” “我周朝,绝无二话。母亲,求你了!陛下,阿羡,你们说句话!” 周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拿起桌上的酒盏,猛地砸向了端慧长公主,一甩衣袖,气冲冲的走了。 周渊这才抬起手来,示意皇后去扶周朝,“祖母允了,姑母,这是最后一次了。” 端慧长公主抹了一把泪,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又走到了池时跟前,“池仵作,你相信人的直觉么?我一直觉得,驸马不会杀人的。” 池时静静地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人一般只有错觉。” 端慧长公主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堵在嗓子眼里。 …… 池时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半空了。再不多时,便是年节了,京城里的宴会开始多了起来,所过之处,几乎都能够闻到肉香和酒香。 池时坐在马车上,撩开了马车帘子,毫不客气问道,“楚王府里,有驸马案的卷宗么?你可看过?” 周羡摇了摇头,“有是有,不过我也没有看过。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寻。” 他才十六岁,刚接手清白印不久。这么多年来,大梁大大小小的案子无数,他又怎么可能,看得过来。毕竟这桩案子,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他说着,皱了皱眉头,有些忧心地说道,“说起来,今日进宫,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会嘉奖于你,可没有想到……我祖母平日里甚少出来,姑母就更加了。” “不过,你说的那个所谓的武道,是真的么?” 池时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我池时怎么可能只会三招?” 周羡呵呵了,他就知道!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那是越发的厉害了! 见池时将头伸到马车外去,懒得理会于他,周羡也不言语了。 他摇着扇子,眯着眼睛,看着池时的后脑勺。 今日宫宴,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以为是周渊想要见池时,却不想,是杨氏想听池时说案。她已经很久不问琐事了,更不用说,揪着一个无名之辈,问东问西,说那么多话。 这是为什么呢? 还有池时,亦是超乎他的意料。 “常康,停一下车!”他正想着,就瞧见池时躬起了身子,敲了敲马车壁。 “怎么了?”周羡好奇的问道,“还没有到池家,你若是着急出恭,得寻一处酒楼。” 池时却是没有理会他,待马车一停,便跳了下去。 他站在风中,吸了吸鼻子,“我闻到了血腥味?若不是今日进宫,闻到了太多太杂的花粉味儿,我能闻得更清楚些。” 跟着她下来的周羡,站在风中,也学着她的样子,吸了吸鼻子,好吧,他怀疑自己有个假鼻子。 “哪里有血腥味?要过年了,大家都杀鸡宰羊的,有血腥味,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池时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那味道若有若无的,的确是判断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的血。 周羡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先回去罢。若是有什么事,明日一早醒来,便满城皆知了。” 池时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点了点头,又随着周羡上了马车。 待马车走后不久,一条小巷子里,传来了锁链拖地的声音。 金属打在青石板路上,声音格外的清脆,像是在唱着一曲好笑的歌。 一个守门的婆子,灌了几两黄汤,歪歪扭扭的站了起身,开了角门,在她对面的墙上,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站在那里,风把他的袍子吹得呼呼作响。 月亮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那黑影的肩头,扛着一柄长长的镰刀。镰刀的下头,拴着一根铁链。那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婆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一看,那影子却是又不见了。 她对外呸了一口,又揉了揉眼睛,笑道,“这酒厉害,喝了几口,眼睛都生出花来了。冻死了个人,杀千刀的,也不早些回来,累得人守门。” 她说着,啪的一声,关上了角门。 月光照耀在小巷子里,汩汩的血水,顺着青石板路的缝,流了下来,流到了角门口。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二七章 过河拆桥 一只过路的夜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树上的飞鸟扑腾着翅膀,乱糟糟的叫了几声,便飞走了。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咕噜噜的从巷子深处滚了出来。猫儿扭头一看,看到了一双睁着的眼,它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似的,凄厉的喵了一声,快速地跑走了。 一个个带血的梅花脚印,在地上,在墙上,最后消失在那屋檐的尽头。 池时被曹推官叫醒,来这巷子里验尸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她打了个呵欠,嘴中还叼着一块切成了片的馒头。冬日的早晨,天黑麻麻的,吹过的来的风,冻得人鼻子疼。 “苏仵作昨夜一宿没有睡。这逼近年关,衙门里都歇了,哪里晓得,竟然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那巷子口我叫人封了,瞧见的人不多。场面有些血腥,你可受得住……” 曹推官看着池时面不改色的嚼着馒头,只觉得这问话委实多余。 他何止受得住,他能沾着血咽馒头。 曹推官被自己的恐怖想法吓了一大跳,指了指那巷子,“死者的身份,我已经确认过了。名叫刘璋,家就住在这巷子里。刘璋昨儿个一早便出了门,一直没有回来。” “子时的时候,他家的一个姓王的婆子,还出来看过。说是瞧见了那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身上还扛着一把奇怪的刀。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没有在意。” “她没有瞧见刘璋归来,便自去歇了。直到今日早上开门,方才发现……” “衣衫没有换,正是刘璋出门时穿的那一套,可是……人头掉下来了。” 池时听着曹推官的话,吃完了最后一口馒头。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掏出了准备好的手套,朝着巷子里行去,背着巷子的久乐,乖巧的跟了下去。 一进巷子,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池时吸了吸鼻子,眉头轻蹙,朝着一旁的墙壁看了过去。从这里往东去,便是昨夜她同周羡经过的地方。 “看来当时,我并没有闻错。” 她想着,低下头去,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圆滚滚的头颅。她蹲了下来,“死者应该是被很锋利的利器,割掉了头颅,刀口很整齐,凶手要不力气极大,要不就是有内功傍身,是个练家子。 从地上的血迹来看,头颅是从里头滚下来的。第一死亡现场,应该在前头。” “死者脸上明显的露出了惊恐之色,双目圆睁,血丝遍布,死前应该看到了十分骇人的场面。除了断头之外,头骨之上,并没有其他的外伤。” “面部的一些擦伤,应该是死后透露滚下来时,弄伤的。” 池时说着,顺着那血迹朝前行去。这是一条死巷,巷子的一头,被一堵高墙阻断了。就在那高墙的下头,靠着一具无头男尸,鲜血溅起老高,几乎染红了半壁墙。 池时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在那墙壁处比划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半躺着的尸体。 “根据墙上喷溅的血迹来看,死者当时应该站在这里,然后被利器直接割掉了头……”池时说着,眯了眯眼睛,转身背靠着墙。 “头像球一样,咕噜噜的滚在了地上”,池时抬手一直,直了地上的一团血迹,“滚到那个位置。然后有野猫儿乱闯,头方才滚走了。” 池时说着,蹲下了身子,掀开了死者的衣衫,仔细的验看了起来,“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子时。那婆子开门看到的黑影,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一听这话,曹推官立马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等候的衙役,那衙役收到了眼色,匆匆地走了。 “死者身上并没有其他伤痕,也没有反抗过的痕迹。致命伤就只有那一处。他的袖口,还有胸前,都有酒渍还有油渍,应该在死之前,刚从酒楼里出来不久。” 曹推官点了点头,用心的记下了池时说的话,见她一直盯着地面上的血迹看,又好奇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有”,池时肯定的说道,“是关于凶器的。凶器很特别。” “曹推官见过刽子手斩首吧?手起刀落,鲜血会溅到提刀人的身上”,池时说着,发出了嘭的一声,“像是炸开的烟花一样。凶手如果离得那么近,身上一定也全都是鲜血。” “尸体的周围,全都是血,凶手站在这里,肯定会弄脏鞋子。可是,现在只有猫儿留下来的梅花脚印,并没有凶手留下来的脚印。” “而且,你过来看这个……”池时说着,指着地上一道长长的痕迹。 曹推官眉头紧皱,“这是托痕,像是什么细长的绳子拖过了一般。” 池时点了点头,“看到这个,便解释得通了。凶器上面,绑着一根绳子,凶手站在了不会溅到血的地方,甩出凶器,割掉了刘璋的脑袋。” 曹推官惊呼出声,“要砍下一个人的头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刽子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当的。隔得越远,便越不好用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不是凶手在故意误导我们?” 池时摇了摇头,“不难,我就可以。甚至不用绳子,给我一把镰刀,我也能够将站在远处的人的头割掉。” 曹推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同苏仵作搭档数十载,可从未见他像池时这般验尸。 苏仵作性子温和,每一次验尸的时间也很长,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直接给出结论,要抬回了府衙细细验看过,好几日方才给出一份标准的仵作证词。 可是池时来这里,不过是啃掉了一个馒头的时间,就已经拨开了这个案子的迷雾。 他知道池时本事,可这么快的节奏,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你怎么知道你可以?你又没有杀过人。” 池时颇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我没有杀过人,但我杀过很多假人。只要我想得到的杀人手法,我都会试上一试,然后直观的来看,用这种杀人手法来杀人,会出现什么样的伤口,什么样的现场!” “你若是不信,拿把镰刀来,你站在墙那,一试便知。” 曹推官清了清嗓子,掩饰住了自己的尴尬,“大可不必。” 他说着,对着池时拱了拱手,“多谢池仵作相助,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我们推官的事。今日的酬劳,我会按照京城的行规,给送到府上去的。”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池时的耳边,“我听说你要重翻端慧驸马案,你可要小心些,端慧公主不好相与,是个急性子。” 池时意外的看向了曹推官,面色一沉,“你这是要过河拆桥?”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二八章 驸马旧案 曹推官闻言,无奈的笑了笑,他四下的看了看,一把拽住了池时的衣袖,就将他往无人的地方拉,见无人能听见了,方才说道。 “你想什么呢?你破了杀人签案,帮老苏抓到了杀死他女儿的凶手,也了却了我这么多年来的一桩心事,大恩不言谢。当年我同你父亲也算是旧识。” “我就托大三分,日后看你,那跟同看我亲子侄无二。若非是衙门里实在是没人了,我当真不想让你搅合进这浑水里来。这京城不大,难缠的人可不少。” 曹推官说着,朝着那刘府的角门看了看,“这刘璋可不是一般人,他父亲乃是京城顶顶有名的刘御史,便是陛下见了他,都犯愁。刘家子嗣不昌,这刘璋乃是他的独子。” “那又如何?我替他找到杀他儿子凶手,还成了罪过?”池时皱了皱眉头,他查案子,从来不管那些人有何来头。 曹推官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其中的蹊跷。这刘御史同你池家又世仇,还是你曾祖父那一辈结下的梁子。而且,就在端慧长公主第一次要求给驸马翻案的时候,刘御史强烈反对。” “早朝上,拽着自己的脑袋就望柱子上撞。先帝力排众议,还是给了端慧长公主机会,打那之后,老头子瞧公主府不顺眼,隔三差五都是要参上一回的。” “这案子你已经破得了八九分,那凶器独特,总不能凭空生出……京城里铁匠铺子翻个遍,我就不信,找不出人来。而且接下来,主要是查那刘璋是否有什么仇家。” “我在京兆府这么多年,这些事情,没有比我更熟的了。就是楚王也不行。是以,便放心的交给我罢。你去查那端慧长公主的案子,这案子有什么新进展,我再寻你。” 池时闻言挑了挑眉头,“我猜你很快便会来找我。” 曹推官一听有些不服气了,“为何?” 池时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因为我猜,凶手还会继续杀人。” 她说着,转过身去,对着曹推官摆了摆手,大摇大摆的朝着巷子口行去,曹推官一愣,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孩子,同他阿爹当年一样,神神叨叨的。这连环杀人案,十年难遇,哪里有刚破了杀人签案,又来了斩首案的?” …… 池时没有理会他,翻身上了毛驴,东方鱼肚泛白,太阳缓缓升起,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清白堂里,冷冷清清的,周羡去了早朝,尚未归来。 池时一进屋子,便发现了坐在里头的端慧长公主以及她身边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 端慧长公主今日没有穿着锦衣华服,只着素白色的裙子,发髻用一根碧玉簪子挽着,鬓边插着一朵白菊花,看上去像是一个谁家的未亡人。 坐在她身边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的,一双眼睛,宛若星辰,睫毛轻动,好似会说话似的。在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看上去十分的骇人。 等到池时进来,端慧长公主立马急切的站起了身,“我一早便来了,阿羡叫我在这里等你,他说你今日会来看卷宗。驸马真的是一个好人,他不会杀人的。” 池时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端慧长公主,却是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齐昀,他神色如常,见池时看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并没有听到端慧长公主的话。 “你能听懂唇语吗?”池时问道。 齐昀犹疑了片刻,偷偷的看了一眼端慧长公主,见她没有隐瞒之意,方才点了点头。 “齐颜同阿韵的生母姜氏,乃是家中给定下的亲事。齐颜好读书,谈论的是四君子,吟的是风花雪月,可是姜氏大字不识得一个,只会种地裁衣。” “齐颜本不肯同姜氏成亲,奈何她以命相胁,没有办法,两人这才做了夫妻。说起来惭愧,但是我同驸马的确是情投意合,无论在哪方面,都十分的契合。” “驸马没有告诉我家乡妻子之事,乃是因为他上京赶考之前,便已经给姜氏写了和离书。可姜氏不愿和离,一直住在齐家不走。她嫁进齐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池时一边听着端慧长公主的话,一边做到了桌案旁,掀开了脚边的小箱子,拿出了里头的卷宗。 不出她所料,周羡嘴中说让她自己个寻,但其实早早的,已经叫人将卷宗找了出来。 端慧长公主的话,在卷宗里都有记载。 只不过,这都是驸马齐颜被当做杀人凶手抓起来之后供述的。 卷宗里写得十分的清楚,姜氏同齐昀进京之后,驸马齐颜将他们藏在了金银巷的一处私宅里。那是一处民宅,宅子不大,住的人十分的杂。 就在姜氏被杀的前一日,邻居高氏瞧见姜氏同齐颜大打出手,将院子里的瓦罐全都砸掉了。齐颜还拿了一片碎瓦,怼着姜氏的脖子,而当时只有五岁的齐昀,在一旁哇哇大哭。 翌日一大早,邻居高氏同几个好事的婆子想要去寻姜氏打听是非,提溜了几个粽子,便去敲门,却是发现,门虚掩着。 她们听着巷子口有响动,循声看过去,恰好看到一个穿着青色绸缎袍子的男子,上了马车。齐颜被抓的时候,正好穿着青色绸缎的袍子。 几日推门进去,发现那姜氏同齐昀,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齐昀的脖子上,有一道伤痕,已经晕死了过去。姜氏的胸口,则是插着一把刀。 那邻居高氏赶忙上前,就听到了姜氏最后的遗言,“齐颜……” 姜氏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那会儿她们都不知晓,齐颜便是端慧长公主的驸马,即可将齐昀送去看了郎中,又去京兆府报了官。 而那插在姜氏胸口的匕首,并非凡品。乃是端慧长公主的陪嫁,端慧长公主在驸马生辰之时,送给他的贺礼。 池时瞧着,皱了皱眉头,这案子,当真是人证物证齐全,驸马贪图荣华富贵,杀死糟糠之妻,这个动机,简直不要太明确。 难怪端慧长公主那般受宠爱,这个案子也没有压下去,直接便判处了驸马的死刑。 唯一特别的一点便是,驸马到死,也没有认罪。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二九章 关键证据 他没有认罪,可也没有辩解,只不停的重复,他没有杀人,像是疯魔了一般。 池时瞧着,眼中终于带了一抹兴味,她抬起头来,看向了端慧长公主,“驸马穿的那件青色袍子,可有特别之处?不然光凭同样的衣衫,算不得铁证。” 那些好事的的邻居大娘,连脸都没有瞧见,就瞧见了一个男子的背影,衣衫而已,搁那大街上一走,穿同样袍子的人,比比皆是。 端慧长公主一愣,她身份高贵,谁人同她说话,不是躬着身子打着笑脸,唯独池时翘着二郎腿,板着脸,像是在审问犯人一般。 “你说话让人很不舒服。”端慧长公主直言。 “你觉得说话舒服的人就会查案,大可以去楚风馆里寻个小倌,他适合查你的案。我瞧你仗着权势,没有一点可供翻案的证据,便强迫人翻案,也很不舒服。” “嗯,恨不得脱下鞋子,摔在你的脸上。但我是一个拥有美德且体谅他人之人,所以我没有说出来。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端慧长公主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什么叫你没有说出来?你不是全说出来了吗? “做那件衣衫的布,乃是苏州的贡缎。青蓝色的,隐隐有江南烟雨的织纹,太阳一照,像是看到了水汽一般,十分的特别。是端午节前,宫中刚刚赏赐下来的。” “我那会儿年轻气盛,样样都想要驸马夺头魁,就连衣衫,都想要他头一个穿,叫府中的绣娘,赶工做的。京城里,只有他一个人有。” 端慧长公主说着,神情有些恍惚,在这么多年里,每一次给齐昀缝制衣物的时候,她都在想,当年,要是她没有让驸马穿那件衣服就好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 池时有些无语,驸马是有多蠢? 穿着独一无二的衣衫,用独一无二的凶器去杀人?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凶手一样。 要么他是冲动为之,要么他就是遭人陷害。 “匕首呢?在那之前,驸马的匕首,可有遗失?” 端慧长公主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他中了状元之后,便进了御史台做御史。御史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且时常要进宫,不能随身带利器。是以我送了他匕首之后,他都没有用过。” “被人偷走了也不一定的!”端慧公主声音提高了几分,却又低落的垂下头去,“可是我没有证据。这些问题,以前查案的推官,都问过了。” 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过于一目了然了,让人连问都没有什么可以问的。 “驸马当时在御史台,正在查什么事?”池时又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不知道,驸马从来不同我说这些。但是,我知道谁知道,刘老御史知道,当时刘老御史是他的上峰,他做什么,刘老御史都知晓,你可以去问他。” 池时一愣,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刘老御史么? 就在来这里之前,他刚刚听说了一个姓刘的老御史,他的儿子,被人斩首了。 池时目光微动,“你为何说驸马没有杀人,除了你的直觉之外?毕竟当时姜氏还有齐昀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他们若是死了,他获利极大。” “按照你说的衣衫乃是天下独一件的话,那日清晨,驸马的的确确去寻了姜氏。他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前脚刚走,后脚姜氏就被杀了。” 端慧公主低下了头去,又猛地抬起,“驸马十分的聪明,他就算杀人,也不会那么匆忙,留下那么多的证据的。旁的人会慌乱,可是他不会。” “有一次围猎,我不慎掉进了一个窟窿洞里,里面有一条大蛇。驸马杀蛇,一刀毙命,将我救了上来,丝毫不慌乱。他虽然出身寒微,但是做事果决。” “而且……” 端慧公主顿了顿,想了许久,终于说道,“而且,姜氏死那一日,我就在附近,半道上了驸马的马车。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我身边的廖嬷嬷,发现了姜氏的存在。” “当时他冷静得很,没有一点慌乱。我扇了他一耳光,就气冲冲的走了,再见他,他已经下了大狱。他当时,一点都不像杀了人的样子。”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卷宗翻了翻,“这个你以前没有说过。” 端慧长公主摇了摇头,“我去狱中看他的时候,他叫我千万不要说。说了也会把我牵扯进来,会让人怀疑,我发现了姜氏的存在,一怒之下,杀了他们母子二人。” “而驸马只是替我顶罪的,所以,他一句话都没有辩解。” “我去狱中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什么都不说。明明都要被斩首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想不明白,我想了十多年,齐昀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大人,我也还是没有想明白。” 端慧长公主说着,又焦急的抓住了池时的手,“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第一次翻案的时候,我其实说了。但是他们说这个不能当做驸马清白的证据,反而证明了,那天清晨驸马当真去了金银巷。” 池时点了点头,“嗯,驸马被证明是凶手,多亏公主的铁锤。” “案子我自是会查,不过公主这段时日,还是不要来楚王府了”,池时说着,突然转向了齐昀,“你当时五岁。没有死,便瞧见了凶手。” 齐昀悲伤地垂下头去,摇了摇头。 端慧长公主一见,立马解释道,“他被吓坏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问他了。” 池时深深地看了一眼齐昀,“是么?” 齐昀没有说话,依旧是摇了摇头。 池时不再多问,却是站了起身,朝着院子里走去,“久乐,走了,咱们出门去。” 这个案子,看似简单,但并不简单。 凶手十有八九,不是驸马,同公主的直觉没有一个大子儿的关系。 问题便出在那身独一无二的衣衫上。 驸马穿着能彰显他身份的衣衫,匕首,去杀人。除非蠢死,不然就只能是临死起意,激情杀人。不然的话,他完全可以买凶杀人,悄无声息的让姜氏母女消失在京城,可是他没有。 若他的确是凶手,临死杀了人。那么他那件尊贵的独一无二的袍子上,应该带有血迹才是。毕竟姜氏的胸膛上插着匕首……这么猛扎下去,不可能不带血。 姜氏的身份一开始没有曝光,是因为他死了,京兆府才查到了驸马的头上。这么长的一段功夫,他居然没有换掉血衣。 卷宗上记载,驸马被捕之时,正是穿着那间青色的袍子。 他若不是凶手,为何不解释?他在维护谁?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零章 你科考吗 池时骑着毛驴,一边走一边飞速的思考着。 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认为真凶是公主,他想要替公主顶罪,所以千叮万嘱,叫公主不要说她知晓了姜氏的存在,并且那日清晨,就在金银巷附近; 第二种,他有更重大的事情需要隐瞒,这件事连端慧长公主都兜不住,所以,他有口不能言。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猜得对不对?端慧长公主是不是已经在楚王府里等着你了。” 池时刚到那刘御史府门前,便瞧见了领着一群带刀衙役的曹推官,他一见池时,便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你应该回家烧高香,感谢祖宗保佑,当初查驸马案的人,不是你。” 曹推官一愣,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着池时竖起了大拇指,“是我也无妨,左右老曹我脸皮子厚。查案这么都多年,谁也不能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自己从未查过错案。” “只要改正过来了,便是万幸。” 曹推官说着,走了过来,一把搂住了池时的肩膀,见池时的手拍过来,曹推官立马一缩,松开了手,“不过你来晚了,我已经问完话了。你那边的案子若是结了,无事可以来寻我。” 池时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的朝着刘府中行去了。 府里忙忙碌碌的,因为死了人,已经四处挂起了白幡,随处可见凄厉的哭声。 丫鬟婆子们穿着丧服,低着头步履匆匆,池时径直的走进来,也无人阻拦。这刘御史家,已经乱了套了。 “你要找谁?我带你去”,曹推官说着,引着池时往里走,“我想起来了,驸马当初便在御史台办差,刘御史是他的师父。说起来,你是不知道,齐驸马当年有多本事。” “人人都骂他是个负心汉,贪图荣华富贵抛弃糟糠之妻的小人。 但我还记得当年的盛况,齐驸马同刘御史,在早朝上一唱一和的,打了三个月的口舌之战,一环抠一环的,让江南的官场翻了个个儿。” 池时脚步突然一顿,扭头看向了曹推官,“刘御史同齐驸马有师徒之谊,可你今日早上却同我说,驸马死后三年,公主求陛下重查旧案,刘御史强烈反对,两人结下深仇。” 曹推官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刘御史为人刚直。公主恃宠而骄,无故翻案,的确是不符合规矩,御史台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本就该参她。” 曹推官说着,突然不言语了,他一瞬间恢复了正经的模样,领着池时进了一间书房,“刘大人,这位是楚王府的池仵作,陛下准许楚王府重翻齐驸马案,池仵作有事想要问询。” 池时抬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窗外的枯树。 听到人声,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红红的,里头布满了红血丝,一看便是在不久前刚刚哭过。 “姓池的果然都是一个德性。不过是个小小的仵作罢了,仗着皇家的权势,便越过界限来,做自己不该做的事。仵作不光是验尸,还查案,那要推官作何?” 刘御史说着,甩了甩衣袖,又背过身去,“慢走不送。姓池的我见一个参一个,你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即便是家门不幸,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只要我姓刘的,还是御史一日,便做一日御史该做的事。” 池时不以为意,“我池时查案,仗着的不是皇家的权势,而是脑袋聪明拳头硬。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一试。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参过,十分期待。” “大人记得把文章写得好些,用词雅致一点,泼妇骂街听起来不大体面,显得您小瞧了我。当然了,若您的本事就到这里了,当我没有说。” “你把姓池的当仇人也好,当爹也罢,我都无所谓。毕竟连路边阿猫阿狗狂吠都要我在意,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刘御史猛的转过身来,死死的盯住池时,“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狗崽子!”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您的本事,果然就到这里了。毒舌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京城的人当真是大惊小怪,这种打娘胎里就会的事,还夸耀上了。” 不等刘御史发飙,池时又开了口。 一旁的曹推官瞧着,忍不住朝旁边的博古架子那儿缩了缩,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直接走出了刘府,而不是好心眼的回来,给池时带了这个路……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打死的? “我来这里,不过是想问,齐驸马死之前,你同他在查什么事?可是同驸马的老家平城有关?” 刘御史的一脸怒气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有些错愕,随即面色沉了下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是御史台的事情,便是楚王府,也无权过问。毕竟御史台,上到皇帝,下到民情,皆可参,楚王也在此列。” 池时摇了摇头,“你若不说,我便会自己查。今日早晨,我才看过驸马案卷宗,现在就来寻你。你觉得,离我查出来真相,还需要久时间?” “驸马很有可能不是杀人凶手。他被人诬陷,是因为你们查到不该查的人了么?不是说,身为御史的一日,便要做御史该做的事情么?” “怎么,面对一个小仵作,就把自己杵上了天,遇到了权贵,恨不得抠出个洞来跪下去,生怕别人嫌弃你跪得不够低么?” 刘御史冷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定定的看着池时,“你读过书吗?考科举吗?多亏你那个荒唐的老祖宗,现在仵作也能考科举。” 曹推官挠了挠头,这是个什么发展? “不必了,嘴巴是个人都有,但是验尸可不是人人都会。大家都去当御史了,等到御史死了,谁来给他伸冤呢?” 刘御史一愣,挺直了身子,“既然做了御史,就要有随时去赴死的觉悟。怕死的人,怕被冤枉的人,做什么御史?” 池时摇了摇头,“你话这么多,不如留到早朝上去说,省得教育我,把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用光了,到时候就不够用了。所以,驸马当时手头在查什么?” 刘御史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拉开桌案后的椅子,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他那段时日,的确是忧心忡忡的。我问过他发生了何事,他只说有人从平城来,带来了一个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来得及详细说,更没有交给我,便发生了那件事,他被下了大狱,很快就死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一章 一锭金子 “你事后没有派人去平城打探过消息么?”池时盯着刘御史脸,仿佛他一旦否认,便要立马反驳。 刘御史瞧着,突然摇了摇头,“我大梁皇帝,自开国以来,便广开言路,是以御史强势,敢同陛下在早朝之时对骂,而不获罪。上行下仿,百官勋贵亦是对言行颇为容忍。” “但即便是曾祖父当年盛极一时,也不似你这么嚣张无礼。你家那缩头乌龟祖父,没有告诉过你,当你问尊长话语时,就该低下你的头么?” “你不是在审问犯人,我也并非必须回答这些。若你继续如此,总有一日,会踢到铁板,头破血流。我瞧你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是个做御史的好料子。” “你若是科举能中,有了御史身份傍身,说话再怎么难听,他们忌惮你的身份,也只会以为你在为国敬忠。不然的话,旁人看你,只会像是看跳梁小丑的笑话一样。” “你这般无礼,无礼的底气在哪里呢?无半分官职,也没有爵位在身。站在你身边的曹推官也好,还是站在你身后的楚王也罢。他们都远胜于你,但却从未如同你一般……” 池时听着,神色微动,她转过身去,不知道何时,周羡已经来了这里。 他穿着一身朝服,倚着门框,见池时看他,轻轻地笑了笑。 池时回过头去,看向了刘御史,“但是你会回答我的问题。有的人天生就是圆的,有的人天生就是方的,也有人一出生宛若针尖麦芒,左右不过是折了,不值得一惧。” “更何况,我见贵人之时,贵人有求于我。” 池时想着,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周羡。 她虽然不说,但是心中却是门清的。 就如她在宫中放肆,太皇太后虽然恼火,却不会惩治于她。太皇太后寻他,有两件要事,一桩便是打听当年她的祖父池荣向先帝告假丁忧之时,同先帝密谈之事。 第二桩,端慧长公主可不会无缘无故收到消息,闯进宫宴里,强行要求重审驸马案。因为公主府在宫外,公主要寻他什么时候不可以,可偏捡了陛下在之时。 分明就是太皇太后早有打算,陛下顺手推舟的局罢了。 而在这个局中,她是撑船人,船尚未发,怎会死了船夫? “而你即将有求于我。是以,于情于理,你都会说。”池时认真的说道。 刘御史有些错愕,他看了一眼曹推官,微微迟疑了片刻,走到门前,关上了书房的门。 “在齐颜死之前,我去狱中见过他,他不肯见我。可就在他死后三日,我收到了一样东西。” “端慧长公主整理驸马遗物,在一个匣子里,发现了一张欠条,上书驸马欠我刘钊一锭官金。于是,公主府派人送了一锭金来。” “欠条乃是齐颜亲笔所书,盖的是他鲜少用的平城齐颜四个字的旧印。金子我看了很久,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就是一锭普普通通的金子,底部有官银特有的印记。” 刘御史说着,将手伸进里一旁的一个大花瓶里,那瓶子里堆满了画轴,他在里头掏了掏,掏出了一个锦盒,然后打开来,放在了桌案上。 刘御史看着那金子,轻轻的摩挲了两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当时驸马一定卷入了一件大麻烦里。这个大麻烦,连驸马都因此而死,我们这些贫民出身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我一直很惭愧。我们刘家子嗣不昌,我儿刘璋又是个不中用的,成日在外头花天酒地。整个刘家,都靠我一人苦苦支撑。” “直到驸马去世后两年,我才悄悄的遣了人去了平城,可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不光如此,端慧长公主那次翻案,亦是敷衍至极。” “从此之后,我便没有过问这件事了。” 刘御史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羡,“今朝重翻齐颜案,可是天变了,殿下?” 周羡站直了身子,走到了刘御史跟前,拿起了那枚金锭,在手中转了转,“今日天气甚好,短时日不会刮风下雨,天哪里会变呢?” 刘御史没有说话,有些颓唐的坐了下来,“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齐颜对不对得起公主,我不知晓,但是他这个人,的的确确,对得上御史的名号。” “若是能还他清白,老夫在告老还乡之前,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了池时,苦笑道,“你说得没有错。你说话难听,我同池家有世仇,可我却还是容忍于你,乃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求。” “我只有刘璋一个儿子,虽然他是一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废物,我也时常恨不得将他塞回他娘的肚子里,重新出生一回。” “可是,他到底是我的儿子,不能够这么无缘无故,不明不白的被人杀掉了。” “我得罪了很多人,便是有人找我复仇,我也得知晓,是谁复的仇。今日你在巷子里验尸,我瞧见了。杀人签案有多难,我同苏仵作一样清楚,可是你破了那个案子。” 刘御史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我自诩同你池家有世仇,可我刘家人丁凋零,放眼看去,寻不出一个能够光耀门楣的;而你池家,虽然你祖父是个没用的。” “可是上一辈,有你父亲,这一辈有你。” 池时听着,转头看向了曹推官,她可是没有忘记,曹推官今日早晨方才同她说,叫他不要管刘璋被斩首的案子。 曹推官一瞧,慌忙对池时点了点头,瞧着人有多记仇。 “好。” 池时说着,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锦盒,一把从周羡手中夺过那金锭子,塞了进去,“走了。” 周羡也不恼,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看着池时的背影,转过身去,又对着刘御史笑了笑。 “殿下,池时还是个孩子。” “刘御史,周羡也还是个孩子呢!我觉得,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您觉得呢。” 刘御史没有接天气的话题,却是说道,“老夫已经上奏陛下,告老还乡了。等犬子事情一了,我便要带着他回乡去了。我只有一个孙子,不能再养废了。” “是呢,殿下也只是一个孩子。那您要当心了。” ( 第一三二章 借你东风 “池时!”周羡说着,一把拽住了正准备骑毛驴的池时,“不如你同我一道儿坐马车。” 池时神色如常,“说起来,我的那辆黑色的马车,还在楚王府里。” 就是她坐着从祐海来的那辆,能躺在里头打滚的黑棺材马车,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周羡给收入囊中了。 周羡嘿嘿一笑,一把搂住了池时的肩膀,池时却是猛的一个甩手,想要将他来个过肩摔。 周羡同他相识这么久,又岂会毫无准备,他就势一翻,猛的一拽,便领着池时一道儿飞上了一旁的马车。 池时将那锦盒扔给了周羡,“你要的东西,驸马的确不是凶手,关键证据便是他的那一套独一无二的衣衫。用刀将人扎死,衣服上不可能不溅到血迹。” “接下来,你只要接着齐驸马案,牵出平城私银案,然后大做文章就好了。齐昀装了这么多年的哑巴,怪不容易的。” “若是再不说话,便寻不到好妻子,给公主府传宗接代了,那抛弃糟糠之妻的美德,不世世代代传下去,对不住公主的一片痴心。” 池时扔得很凶,周羡接过之时,猝不及防的手心被撞得通红,他将那盒子揣进了怀中,惊讶的看向了池时,“你……” 池时挑了挑眉头,“我怎么知晓平城私银的事么?很简单,刘御史刚刚告诉你我的。他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平城来了一样东西,盖的是鲜少用的平城旧印,借条上醒目的写着,官锭。” “平城多矿,偶有金矿。那里的村民,多半都下矿,女子会去洗金。金银盐铁,都是国之所有,因为私采屡禁不止,于是朝廷抽以重税。有很多人,为了暴富,还是会冒着危险,偷偷采矿。” “平城有私矿,不足为奇。齐颜尚了公主后,为了避免姜氏母子暴露,多年未归乡。那么他突然得到的平城来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姜氏来京,不光是要认亲的,她还带来了平城的一桩大事。有人私自开采金矿也就罢了,他还把金做成了官锭。” “那官锭”,池时指了指周羡手中的盒子,“同朝廷的官锭,几乎没有区别。金也是真金,印也是真印。这说明了什么呢?” “端慧长公主非要翻案,听了谁的命令,翻案的人,才会敷衍至极?刘御史乃是头铁之人,知晓有人不想让他继续追查下去,所以才不问平城之事。” 池时说着,冷笑出声,“当然了,以前不能问,现在却是可以问了。为什么?因为风向变了,你还有端慧长公主,以及陛下,想要重翻旧案,是因为你们想要收拾,那个假造官银的人了。” “所以,刘御史问你,殿下,是要变天了吗?” “而我在其中的作用,便是引发端慧长公主翻案的由头罢了。你一早就知晓,宫宴上会有哪些人,所以我虽然是男儿,按理说不容易见到后宫女眷。” “你却不先说朝廷重臣,不先说你的兄弟叔伯,不说陛下身边的侍卫公公,却说太后皇后还有那些后宫娘娘们。” 周羡目光微闪,“你怎么知道,齐昀是装聋作哑,而不是真的呢?” “我问齐昀,你当时五岁,没有死,便瞧见了凶手。他当时十分难过,低下了头去,摇头。端慧长公主见状,立马出来阻拦我。我趁机又问了一句,是么?” “他没有抬起头来,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自述聋哑,懂唇语。可他低着头,都看不到我的嘴,怎么知晓我又问了一句,是么?” “所以,我当即断定,他是装聋作哑的。” 周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说着,一把拉住了池时的手,“对不住,池九。我并非有意隐瞒。但我们知道的,远没有你想得多。齐昀虽然只有五岁,但他十分的早慧。” “公主这么多年来,笃定驸马不是凶手。便是因为齐昀其实记得所有的一切。” 周羡说着,叹了口气。 “人无完人,齐颜的确是对不住我姑母,也对不住姜氏。” “姜氏本身是来寻亲的,她目不识丁,就是一个寻常的村妇,是以来了京城之后,因为齐颜停妻另娶之事,同他大吵了好几回。这也是为什么,左邻右舍的人,瞧见齐颜同她起了冲突。” “但是,她又不是一个寻常的村妇。因为她是带着一个人的遗物来的。齐颜村子里,有一个村民名叫丁树。丁树在私矿做工,有一日发现了他们私造官银的秘密,被杀人灭口了。” “整个村子里,就只有齐颜一个学问人,他早年中了举人,在村中像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是以姜氏来京之前,丁树的妻子,把丁树发现的东西,交给了姜氏,叫她带给齐颜。” “姜氏行事不周,有人趁着事情没有爆发之前,设了局,害死了姜氏还有齐颜。齐昀侥幸捡了一条命来,不得不装聋作哑,用以保命。” “齐昀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丁树的妻子,给了姜氏什么东西,更加不知道,齐颜把那个东西藏在哪里。直到刚才,我才通过你,知晓那东西是一锭金子,在刘御史的手中。” “而且,齐昀也的确没有瞧见凶手,不然的话,那些人也不会让他安稳的长大,活到现在。我们知晓齐颜不是凶手,凶手应该是私造官银的人,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知晓你破了江老夫人杀童案之后,端慧长公主悄悄的寻了我同哥哥,我们才知道这么多年,齐昀一直都伪装,才知晓关于驸马案背后所有的事情。” “当时我们便决定,等你破了杀人签案,名震京城之时,端慧长公主便借着这股东风,重翻旧案。可万万没有想到,你那么快便破了杀人签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机会转瞬即逝,我还来不及告诉你这些……” 周羡说到这里,有些苦涩的顿了顿,“不光是来不及,准确的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开口。你全心全意地查案,为死者洗刷冤屈。而我却利用你。”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在你那里,当一个丑陋的恶人。” 池时认真的看着周羡,眨了眨眼睛,竖起了十根手指头,“十次黑锅。” 周羡也跟着眨巴了下眼睛,“八次可以吗?我觉得八这个数字比较美妙。而且我们要抓的,也是那私造官银的狗东西,是不是可以将功抵过两次?” 池时收回了一根手指头,“九次,不能再少。” 周羡苦哈哈的点了点头,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池时勾了勾嘴角,“说起来,我们不是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么?你利用我来查某位贵人的案子,而我利用你,来查我阿爹当年的旧事。” “九次,一次都不能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三章 暗巷黑影 周羡脑子一嗡,池时说得没有错,他们在祐海的时候,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 甚至池时让他应承了条件,才随着他上京城来的。本身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可他为何内疚得不敢直视池时的眼睛,甚至对于用九次背锅就让池时消了气,而感到无比庆幸! 他的脑子来京城的马车上,在那口黑棺材里,被池时给换掉了吧! “所以,你口中那个私造官银的狗东西,是谁呢?” 池时还有半截话儿,没有问出来。 是不是同你母亲的案子,也就是你的仇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你同周渊就像是两个失去了母亲的狼崽子,一旦逮着了机会,就要猛咬回去? “是沈家,生养出沈观澜的沈家,也是养出张太后的沈家。” 沈家簪缨百年,乃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大族。在大梁朝开国之前,沈氏便已经是一方豪族了。那张太后名唤张玉,她的母亲,乃是沈家嫡女。 在父母亡故之后,年幼的张玉被接回了外祖沈家,一直养大。是以虽然她并非姓沈,但同沈氏女无异。沈家是太后的娘家。 周羡说完,看着池时的眼睛,她兴致缺缺的伸了个懒腰,好似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话赶到上头了,方才随口一问。 “那锭金子怎么用,你已经知道了不是?毕竟你之前……”池时说着,做了一个转手指的动作。 周羡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他小看池时了。 他就那么轻轻地转了转,池时都已经全部瞧在了眼中。 他担心刘御史不愿意将那锭金子交给他们,于是抢先一步,将那锭金子在手中转了转。看着好似随便拿着玩儿,但实际上,他在掂量。 一锭官金,有多重,没有比他们这种生在富贵窝里,床都恨不得拿金锭子铺的人更清楚了。 沈家人私自拿了金矿,为何不悄悄的放在他们的金楼里,打成首饰,亦或者是做成一些小金鱼,金块儿。金子之前,屁股上没有戳那个大印,也没有关系。 可他们为何要铤而走险做成官锭? 这其中一定是有更大的利润可图,要么,他们缺斤短两,做成了官锭,拿钱的人,鲜少会对其价值产生怀疑;要不就是,为了替换银库里的真金。 池时敲了敲马车壁,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她撩开了马车帘子,对着周羡说道,“算是对你即将背锅九次的伤补了,虽然你早就知道了。” 她说着,跳下了马车,背对着周羡挥了挥了,然后走到罐罐身边,翻身坐上了小驴。 “久乐家去了。” 她只是一个仵作,对于周羡即将要面对的恶战,已经做完了她能做的事。 周羡坐在马车里,一直到池时的背影看不见了,方才问道,“常康,我同池时认识不过短短时日,缘何要同他解释?” 常康眼眸一动,回过头来,对着周羡嘿嘿一笑,“殿下,您还是别想了。左右您自打认识池九爷以来,便被他吃得死死的!瞧着跟我老家那边的耙耳朵,那是一样一样的。” “得亏九爷是个儿郎,不然的话,小的还以为,您铁树开了花,老和尚动了凡心啊!” 周羡黑着脸,将那马车帘子重重的一摔。 “常康,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常康死猪不怕开水烫,笑道,“好叻,我不说!殿下,我倒是觉着挺好的。我们殿下,身上有了人味儿了!不过,殿下,咱们就这样让九爷走了么?不需要他进宫去作证么?” 周羡闭着眼睛,背靠着马车壁,“不必将他卷进来了。咱们现在即刻进宫。” 兵贵神速!池时断案有一个令所有敌人都闻风丧胆的优点,那便是快。快到对方还来不及布置,就已经落网了。 池时的事情已经了了,现在轮到他了。 …… 冬日的夜,格外的漫长,那花街柳巷里的唱词,仿佛缠绵了百年,方才渐渐平息。 那种粘腻的感觉,像是南地春日里连绵不断的雨,让人心生哀怨,透不过气来。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虚目右边第三根肋骨上的灰。自打来了京城之后,案子太多,他已经没有办法每日都给虚目擦拭了。 屋子里的炭盆子,烧得暖烘烘的,时不时的,有嘭的炸裂声。 她进宫回来之后,池家长房派人来打探过几回,见宫中并无赏赐下来,楚王也无所表示,便淡了回去,又变成了她入住种李院之后,那副进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池时倒是觉得清静,她擦掉最后一点灰尘,将帕子放好,便坐到了桌案前,那上头放着的,正是离开永州来京之前,祖父给她的书。 只听得咣的一声,池时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的朝着窗户口看去,起风了。 在京城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奔跑着,他一身的酒气,脸上满是惊骇之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因为摔倒过的缘故。 上好的织锦早就被挂花了,扯出丝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发冠早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男子一路狂奔,瞧见了一个堆在门口的柴火垛子,脸上一喜,慌乱的钻了进去,瑟瑟发抖起来。 不远处,清脆的铁链声,在地上拖行,咣咣咣的,像是一记又一记的猛斧,砸在了他的心上,继续吓得他不能呼吸。 女子的歌声,笑声,喘气声……由远及近,像是在他的耳边萦绕一般。 一滴汗珠滑过他的眼睛,他伸手一摸,却见自己的手心里,红彤彤的一片…… 男子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颤抖着,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地缝里去。 “嘻嘻……找到你了哟!”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男子惊骇的掀开了盖在柴火垛子上的雨布,拔腿就跑。 那女子笑了起来,月光照耀在她的身子,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墙上。 呼呼的北风将影子吹得晃动起来,只有那黑影肩头扛着的长长的镰刀,纹丝不动。 “三二一……”突然之间,那长镰刀动了,几乎是一瞬间,男子倒在了地上,圆滚滚的头颅落了下来,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第二个,今天也没有被脏血溅到。”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四章 致命镰刀 “我瞧着今日怕是要下雨。一下雨就全完了,打更的更夫,不知道巷子里发生了命案,踩了进去。现场都是他的脚印,他还踢到了人头。” “京兆府一接到报案,我便让他们将巷子封住了,然后快马加鞭过来寻你。” 曹推官着急的看了看天色,一个翻身上了马,伸手就要拽池时。 池时摇了摇头,接过久乐手中的缰身,一驴当先的冲了出去,平时慢慢悠悠的罐罐,竟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溜烟儿就只剩下个驴屁股了。 曹推官扬了扬鞭,忙追了上去。 昨日池时说凶手还会再犯,他还嗤之以鼻,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便被狠狠地打了脸。 发生凶案的小巷,同昨日刘御史家相隔不远。同样是一条后巷,一眼放过去,都是大大小小的角门。这种地方,是专门给夜归人准备的。 除了守门的小厮婆子,就只有喝得烂醉回来的纨绔,夜深人静的时候,是再好不过的杀人场所。 天阴沉沉的,血红的小巷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池时皱了皱眉头,翻身下了驴。 “凶手比昨日,更大胆了些。” 追上来的曹推官,慌忙下了马,他已经有些年纪了,被马这么一颠,有些气喘吁吁的,“你怎么知晓,凶手还会杀人。又怎么知道,他更大胆了些?” 池时站着并没有动,眼睛四处观察着,“凶手打了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特别的凶器,又练就了一套寻常人没有办法做到的杀人手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会只想杀一个人。” “通常只有连环杀手,方才喜欢用这种炫耀的方式,他们不想用普通人的手法来杀人,因为这样会泯灭于众人。凶器也好,独特的杀人手法也好,是他们在强烈的表达自己。”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发生了第二件命案。” 池时说着,朝前走了几步,“凶手更大胆了一些,是因为他玩追逐游戏的时间,更长了。而且,这一次,他站得离死者更近了。” 池时指了指巷子口的一只布鞋,这是一只男子的鞋。鞋头上钉了一颗珠子,上头绣着一些祥云的纹路。而另外一只鞋子,正穿在死者的脚上。 “死者很害怕,身后有人拿着凶器追他。他慌不择路,跑进了这条暗巷里,这是凶手一早替他选好的墓地。” “然后……”池时放眼看去,整个巷子里,便只有一个柴火垛子。那垛子上盖着一张油纸,显然是用来防雨的。油纸被掀翻在地,一角有零星的柴火散落了下来。 她想着,抬手指了指,“凶手曾经在这个地方,躲藏过。可惜这里巷子,太过一目了然,躲在这里,不过是给人当猴耍罢了。你过来看,这里的柴火上,挂了不少丝线。” 绫罗绸缎穿起来固然是舒服,但不比粗布麻衣耐造,随便被什么东西划拉一下,就会刮花了。死者当时一定很害怕,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在柴火堆里,他的后背用很力,还在抖动。 后背的柴火上,方才挂了丝线。 池时眯了眯眼睛,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 她轻叹了口气,走到了尸体的旁边。 “同昨日一样,死者被像镰刀一样的弯刀,割掉了头颅,杀人手法完全一致,乃是同一人所为。从尸体的僵直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子时左右。” “死者同样为男子”,池时说着,一把扯开了死者的衣衫,看着他身上的红痕皱了皱眉头,“身上有吻痕,应该是刚从勾栏院回来。” “死者的手背有擦伤,膝盖,手肘处都有淤青。应该是在逃命时摔倒所致。除此之外,身边并无别的致命伤。” “咦,这手心里是什么?”池时掰开了死者的手,只见里头红红的一片,可这红同血迹不同,闻上去有些花香味儿。 “阿嚏!”池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的将手放了下去,“是花香。应该是女子的口脂或者是胭脂水。” 死者刚在外头鬼混回来,身上沾了这些,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池时想着,站起身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手,又转过身去,朝着头颅走去。 这头被更夫踩过,脸上还有一个明显的脚印。眼睛同上一个死者刘璋一样,睁得大大的,一脸的惊恐,眼珠子几乎都要迸射出来了,可见当时十分的害怕。 如同曹推官所言,现场全是乱糟糟的脚印,乃是更夫发现尸体之后,慌乱之间到处踩的。同昨日一样,现场并没有留下凶手的任何痕迹。 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还是有什么特征,都毫无所知。 池时眼中来了兴味,“京兆府有专门给仵作验尸的验尸房吧,你把昨日的刘璋,还有今日这位,都叫人抬过去。凶手不知道是谁,但是我们知道死者是谁。” 曹推官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便有那衙役上前来收敛尸体。 “今日的死者叫名张三,他家中倒不是做官的,是附近一个布庄的少东家。做买卖的,少不得应酬。张三基本上每晚都会出去喝酒,有时候彻夜不归。” “家中人没有给他留门的习惯,是以他昨晚上被杀了,一直到今日早晨,方才被人发现。因为我怕落雨,着急寻了你来,还没有来得及细查他昨夜的行踪。” 池时点了点头,曹推官已经算得是难得的能吏了,但他也没有那分身的本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人查了个一清二楚。 “那刘璋呢?昨日来去匆匆,没有来得及听你详说。”池时问道。 “刘璋,唉……老子英雄儿狗熊……刘御史一身清正,要不然,也不会住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刘璋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读书习武样样不成。” “成日里在外头喝花酒,那是猫嫌狗憎。他出手阔绰,刘家不宽裕,他便拿他娘子的嫁妆去花,他岳父家中人,都对他颇有微词。” “那日他去天香楼喝了酒,戌时三刻散了场,便去了刘家附近的柳叶巷,他在那里养了一个外室郭娘子。刘御史不知道外室之事,且严令刘璋每日要在子时之前回来。” “结果那日,他子时便在巷子里遇害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五章 张家闹剧 曹推官说着,领着池时进了角门。 一墙之隔,外头是血腥的凶杀现场,里头是亭台楼阁人间仙境,树上的喜鹊,像是什么都么有察觉似的,叽叽喳喳的叫着。 他们一进门,一大群人便围了上了,打头的是一对老者,一脸的哀恸,“大人大人,可一定要抓住杀死我儿的凶手啊!他平日里待人再是和善不过,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 “八成是那狠心的婆娘,要了他的命。她嫁来我们张家八年,只生了下一个赔钱货。我儿不嫌弃她,没有休掉她,她这个蛇蝎心肠的,反倒对我儿喊打喊杀,要我们张家断子绝孙啊!” 池时挑了挑眉,朝着一群人旁边看去。在他们的身后的凉亭里,站着一个十分削瘦的女子,她的颧骨高高的,眼窝深陷了下去,一脸的疲倦。 听到婆母的控诉,淡漠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摸了摸腿边一个小女童的头,将她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 “怎么每个恶人夸自己好的时候,都要拉蚂蚁出来,给人家蚂蚁钱了么?”池时说着,寻了一块大石头,半倚靠在上头,看向了说话的那个老妇人。 从她的言语当中,已经能够判断出来,这人应该是死者张三的母亲,凉亭那里的,便是他的结发妻子了。 “你阿娘生了你这个赔钱货,被休掉了么?一把年纪了,积点口德,生了个败家玩意儿,缺了大德,是什么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么?”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瞧你们张家这般出口成脏,无规无矩的,想来也没有什么门禁。张三昨夜为何子时还要徒步回来?” “像这种废物点心,兜里有一个大子儿,都恨不得吹成一座金山。不带小厮,不坐马车,深更半夜的离开温柔乡,舍得用脚走路,委实不太寻常。” 站在她身侧的曹推官听着,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池时前头。 苏仵作啊,我为了维护你的救命恩人,当真是豁出去了,你听听他说的话,看看死者家属,分明就想要拿石头扔他了啊! 池时像是毫无察觉似的,又接着说道,“莫不是他也在附近的柳叶巷养了个外室?” 老妇人脸色一变,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她跺了跺脚,抬手指向了凉亭里的媳妇儿,骂道,“都怪这个丧门星啊,昨儿个是她的生辰,我儿就是为了赶回来,给她庆生,这才被人杀害了啊!” “大人,大人,别人都不知道他昨儿个会回来,一定就是这个贱人,是这个贱人杀了我儿子啊!” 池时嫌恶的看了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婆子,绕开了她,朝着凉亭走去。 有的人就是这么无语,自己喝水噎着了,都要怪是因为儿媳今日戴了金簪,没有戴银簪。 “你这么能耐,都知晓凶手是谁了,京兆府府尹不退位让贤,实在是说不过去呢!对吧,张老夫人?”池时见她一直骂骂咧咧絮絮叨叨的,不耐烦地回头说道。 “张三在柳叶巷养了外室么?”她看向了张三的妻子。 “是。他平日里一般都去天香楼和那些猪朋狗友喝花酒,喝完之后,去柳叶巷住着。他在那里,养了一房外室,名叫胭脂。”站在凉亭里的女子,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有些淡漠的说道。 “现如今南地来的丝绸商很多,买卖不好做,家中没有余钱供他挥霍,他便瞄上了我的嫁妆。我的确是嫁过来八年,没有给他生过儿子,但是我给他纳了妾室,嫁妆里的银钱,也全都给他了。” “只剩下一个小铺子,同一个小庄子,先前说好的,留给我女儿出嫁的时候用。可柳叶巷的那位怀有身孕,他便变本加厉,公婆想着孙子,也偏帮着柳叶巷的。” 张三娘子说着,自嘲的笑了笑,“他们想要我下堂给人腾地方,又舍不得我的嫁妆。哪有人真心庆生,子时才回来的?左右不过是听人吹了枕头风,回来拿钱的罢了。” “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对张三又打又骂”,张三娘子指了指自己的胳膊,伸出手来,就要撸袖子。一个婆子立马冲了过来,泪眼婆娑的对她说道,“娘子,你莫要想不开,这是不守女德。” “便是看在女公子的份上,你也莫要如此。这日后,还要在张家讨生活的。你们孤儿寡母的,若是离了张家,那便是绝路了。” “嗯,留在张家,走的就是康庄大道了。张三不守男德,张三娘子倒是要守女德了。怎么着,她娘家人希望她头顶娘道二字,跪着一辈子任打任骂,希翼感动恶人,让他们立地成佛么?” 张三娘子冲着池时点了点头,拍了拍那婆子的手,“郭妈妈,他们认为张三是为了给我过生辰才死,认为我是杀人凶手,这张家,已经无我立锥之地。” 她说着,撸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臂来,“只有张三杀我的份,哪里有我杀他的份呢?婆母也不必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我身上,张三已经死了,还请公爹替他写封休书,休我下堂。 不然的话……正好曹大人在此,我便直接写了状子,告张三霸占我嫁妆,长期虐待于我。胭脂腹中怀有男胎,乃是张三的遗腹子。小囡你们留着也无用,我愿意将那间铺面相赠,当做她的赎身钱。” “你们也知晓的,张三还有许多酒钱未结,他现在死了,一会儿要债的,就该上门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我被你们冤枉入狱,小囡只能过上猪狗不如的日子。” “婆母非说我是杀人凶手,又不肯放我离去,那大家一块儿死便是了。” 张三娘子说着,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她的手微微的颤抖着,眼睛一直希翼的看着池时。 池时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却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张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震惊了,张三的母亲,脚一跺腰一叉,又叫骂了起来,“休你就休你,都不用老头子代写,我儿一早便写好了,你这个丧门星,给我带着你的小丧门星,滚出去!”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六章 找到你了 曹推官从张家走出来的时候,神情十分的复杂。 “我们不是来断案的么?那张三娘子是个可怜人,你撺掇了她和离,却又不帮她,未免有些欠妥当。”他想着,看向了已经自顾自上了小毛驴的池时,没有忍住,说了出口。 他办案这么多年,见的可怜人多了去了。 这世道女子生活艰难,池时想得倒是简单,上下嘴皮子一动,定了别人前程,可这不也是断了后路?倒是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被休,还落得好的。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曹推官,“我撺掇她?” “大人未免想得太多,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再则我哪里没有帮她?她狐假虎威的时候,我这个做老虎的强忍住了反驳她的一万句,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曹推官一愣,见池时已经骑驴朝前去了,忙拍了拍马,追了上前,“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被利用了?张三娘子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她这样的弱质女流,哪里跟你似的,多智近妖?” 池时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儿,“你若是不喜欢做推官,倒是可以去做里正,家长里短的,格外适合你。别人的家事,同我们何干?我的确是在查案,至于你在做什么?那就不知了。” 曹推官一囧,“你查到了什么?” 池时淡定地从袖袋里掏出一根肉干来,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当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池时说完,给罐罐也塞了一个吃食,那小驴子得了奖赏,尾巴一甩,撒丫子跑了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什么万事?我们不是刚刚才问完话吗?池时,你等等我……” …… 夜已深,今日白天起了风,到了傍晚时分,便开始落起了雪,入夜地已经落白。 打更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时不时的往后面看去。 京城出了个割头怪,已经连杀了两个人,那场面,血流成河,头都被人拿来当球踢。 虽然朝廷有心封锁消息,可这事儿实在是太过骇人,早就已经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到了夜里,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 打更人再一次的回头看了看,他是临时被叫来顶替的,前头那人踩着了人脑袋,吓得已经起不来床了。若不是钱多,他今夜也不愿意来…… 毕竟,根据深知内幕的人说,那割头怪,专挑长得好的男子割。像那母螳螂似的,要把好看的公螳螂给割掉……他虽然是个打更的,但他家婆娘常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更夫想着,加快了脚步,敷衍的敲了几下,子时到了。 柳叶巷里空荡荡的,这里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外室巷”。这里住的,都是些被人“金屋藏娇”的美人儿,有的手段厉害的,生了儿子一步登天,进了府有了名分; 有的时运不济的,没有落下个一儿半女,反倒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被扫地出门。闹得好的,寻了个老实人嫁了,闹得不好的,去做了那娼妓,十分悲惨。 有时候,还有那大妇前来抓人,那时候,所有柳叶巷的人,都是颤抖的。 咯吱一声,门开了。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袍子,骂骂咧咧的道,“没用的蠢妇,照看孩子都照看不好,爷又不是郎中,叫我回去作甚?” “大半夜的,都躺下了。真是不省心的。” 门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来,“闵郎莫要这般说,姐姐也是想要你的宠爱,方才……哎呀,还是孩子要紧。” 男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了个呵欠,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家走去。 他家的宅院,离柳叶巷不过只有两条巷子的距离,走两步便到了。 “谁?”男子猛的回头,想起这几日在附近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谁?是谁在后头?” 四周静悄悄地,一只野猫跳了下来,喵了一声。它看了男子一眼,在它面前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男子一瞧,松了一口气,骂道,“原来是只死猫,吓死小爷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变了脸色,那猫儿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血红色的脚印,像是盛开的血梅花。 男子脸色一变,拔腿就跑,可还没有跑两步,就瞧见面前站着一个巨大的人影。 “谁?”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忍不住提起了手中的灯笼,这一照,手一松,灯笼掉在了地上。他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想要挪动脚,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动。 “哥哥先跑,奴在后头追怎么样?这不是你们,最喜欢玩的游戏么?我从十倒数到一,就要去捉你了哟!若是没抓到,奴这条命,便是哥哥的……” “嘿嘿!”黑影笑了笑,那声音娇滴滴的,在夜空中显得格外的诡异,“若是抓到了,那哥哥的命,便是奴的了!” “不许叫哦,若是叫了,就算是输了呢!小命就没有了哟。” “十,九,八,七,六……” 男子脸色大骇,不顾自己裆下的湿热,跌跌撞撞的,便朝着巷子深处跑去,他刚才吓尿了,鞋子上都是水,踩在雪地里,滑溜得很,没有跑出几步,便摔倒在地。 那娇滴滴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三,二,一……我来找你了!” 男子一个翻身,坐在了地上,看着逼近的黑影,他再也站不起来,在地上摩挲着,往后退去,“不……不……不要……” “哎呀,你输了……”那黑影说着,手一动,肩膀上扛着的弯刀便飞了出来。 男子双目圆睁,想要喊救命,可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遏制住了似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死期将至。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破空声起,一个圆滚滚的小石头,飞了过来,嘭的一声,打在那弯刀上。弯刀被这么一撞,直接撞飞了出去,打在了一旁的墙壁上,撞出了零星的火花。 黑影脸色一变,手中铁链一抖,想要将那弯刀收回来,却见那弯刀上,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 她正要动,一盆水从天而降,浇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手来一看,只见自己的手红彤彤的,那浇下来的,是一盆血水…… “嘿嘿,找到你了……” “池时,你能不要面无表情,用娇滴滴声音说话吗?怪渗人的……”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七章 美人杀手 池时从弯刀上走了下来,仰头看向蹲在一旁树顶上的周羡,他戴着大大的白色兜帽,手中还端着一个红彤彤的木盆,看上去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雪怪。 “我只是说了,找到你了,四个字而已。没有你含血喷人,渗得慌……” 池时说着,朝着那黑影走去,她的手中拽着长长的锁链,因为被狗血浇了一头,现在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像是被剥了皮的似的,一片通红。 这才是真的渗人。 “天香楼的花魁娘子,应该叫你什么呢?”,池时说道。 听到一个脏字,那黑影身子一颤,她艰难地扭过头去,想要逃走,可整个人却像是一个提线的木偶,僵硬得几乎无法呼吸。 池时瞧着,脸色不变,继续朝前走去,“哎呀,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夜空之中,一声咔嚓声,格外的清脆,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叫! 池时有些疑惑的低下头去,慢慢地挪开了脚,“我以为踩到了树枝,原来是你的手啊,穿得光鲜亮丽的,怎么都不洗手呢?把我的鞋底都弄脏了。” 她说着,有些嫌恶的跨了过去,“你杀人手法不错,做刽子手,比做花魁娘子适合你。虽然那些狗东西们都很恶心,即便是被阉掉也不足解恨。” “只不过,你以为你又是谁呢?惩恶扬善的神明么?还是完美的执法者?” “不要搞笑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人更加不公正,更加偏颇的了。所以,人就是人,没有神。” 池时说着,脚一勾,凶手手中的铁链嘭的一下,落在了雪地里。 而她此时,却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一点反应也无。 蹲在屋顶上的周羡有些诧异地将手中的血盆子一搁,跳了下来。 他走到凶手身前,抬起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却发现她只是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却是连手指头都没有抬一下,更别提逃跑了。 周羡啧啧称奇,抬起手对着池时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了,池九!你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怎么知道她怕身上染上血!” “池仵作,这就是你说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么?” 说话间,小巷子里逐渐亮了起来,曹推官领着一队京兆府的带刀侍卫,挑着灯笼,将那“血人”团团围了起来。 曹推官提着灯笼,对着那穿着黑色袍子的人一照,顿时惊呼出声,“是女人,那拿着镰刀割人头的,竟然是个女人!”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曹推官今儿个早上,还为张三娘子打抱不平,看着倒像是个有人性的,不过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那股子小吊子的臭味儿,都溢出来了。” 曹推官老脸一红,慌忙解释道,“我……我就是惊讶……这女子也太凶残了些!” 何止是凶残。 虽然那人被浇了一头的血,看上去无比的狼狈,可任何人只要一看,都能看出,眼前的这所谓的凶手,美得惊心动魄,摄人心魂,而且,她看上去十分的柔弱。 即便是穿着冬日的小袄,那小腰也是盈盈而握,像是随便一用力,便要被折断了。 衣袖里露出的小手臂,细得像是夏日里常吃的甘蔗,曹推官一看到,就想到了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孙儿,孱弱得好像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杀死的人,居然是一招就能割掉人头的凶手! 他想着,清了清嗓子,大手一挥,“来人啊,还不快将这凶手拿下,带回京兆府去审问。那边的那个,也一并带走了。” 衙役们都十分的激动,一连两夜都有杀人案,上头勒令他们,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破案。验尸回去之后,那池仵作竟然吃吃喝喝睡睡,案情毫无进展。 就在他们以为完蛋了的时候,竟然峰回路转,就这么抓到凶手了! “池仵作,要找个婆子给犯人清洗一下吗?”领头的衙役,乐呵呵的给人套上锁链,也不看曹推官,径直的朝着池时问道。 “不然呢?”池时说着,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如今已经是子时了,真的很困! 衙役得了令,将人锁了,拥簇着一溜烟的走掉了,留下了空荡荡的巷子。 若不是地上那一滩血迹,这小巷子,安详宁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曹推官朝前走了几步,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的镰刀,与其说是镰刀,还不如说是一把弯刀,刀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带着一股子腥臭味儿,一看便无人清理。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回过头去,却发现池时同周羡已经自顾自的走到巷子口了。 池时打着呵欠,懒懒散散的,走起路来,甚至有些东倒西歪的,一旁的周羡,手中的鹅毛扇子摇得欢快,时不时的扭过头去,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 池时猛的一抬腿,朝着他的膝盖揣起,周羡也不示弱,丝毫不躲,直接踹了回去。 两人打了一阵儿,又哥俩好的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起来。 曹推官弱弱的伸出手来,不是,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他赶忙追了上去,赶在最后一刻,上了周羡的马车。 “池时,你是如何知晓,凶手会从柳叶巷出来,又是如何知晓她害怕血浇在身上的……还有,你怎么知晓她就是天香楼的花魁娘子……明明才是第一次见。” “你在从张三家中出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么?所以你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曹推官想着,神色复杂的看向了池时,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存在,简直把其他人都承托得像是吃白饭的废材。 他做了很多年的官,也算是查案高手了,要不然的话,也不能够在天子脚下,在这京兆府里做推官。这个案子,给他时间慢慢去查,他也能够查得出来。 可是池时呢?在他还没有理清头绪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一切布置了。 “这很难么?我还以为天底下只有周羡一个笨蛋,没有想到,你也是。”池时惊讶的看了看周羡,又看了看曹推官。 周羡一听,顿时不干了,“我是半夜里刚来的,还什么都不知晓,就被池时塞了一盆狗血……我不过是路过的而已。这个案子,明明就是京兆府的案子,谁笨?”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八章 断案锁定 曹推官无语,五十步笑百步,半蠢比赢了全蠢,很开心吗? 池时没有回答,只盯着门口看,有脚步声。 曹推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衙役们押着一个穿着囚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即便她如今粉黛未施,可依旧能够看得出令人惊艳的美貌来。 那花魁娘子多半身上都有风尘气,可她却是不同,头高高的抬着,面若冰霜。 “刘璋和张三,都是天香楼的常客,且都在柳叶巷里,养了外室。他们都住在附近,若是从柳叶巷回去,坐马车不如步行便利。” “这些纨绔子弟,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孤身一人,徒步出门的。刘璋同张三,并不是一个赶在门禁前回去,一个要赶回去给娘子过生辰。” “而都像今日一般,是有人在快子时的时候,叫了他们,所以他们才从被子里出来,临时出门回去。他们刚刚睡醒,脑袋有些不清楚,正是你下手的好时候。” “这距离,远了不行,近了不行。必须是住在柳叶巷附近,且在柳叶巷里养了外室的。你第一日杀人,偿到了甜头,第二日明显更加疯狂了一些,是以,我断定,你第三日,一定不会停下来。” “抓你,很容易。只要在柳叶巷里埋伏着,等着子时老鼠出动,跟在后头,自然能抓到你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女子面前,“刘璋同张三,共同特点太多了,都是侮辱女子的人渣。杀人者,觉得自己在主持正义,想要清理垃圾,把自己当做是救世主了。” “在第二个案子里,我在张三的手心里,还有脸上发现了胭脂。那胭脂很浓郁,女子若是抹这么多胭脂,那脸定是要比猴子屁股还要红的。所以,那胭脂水,乃是有人,故意滴在张三的头上的。” “大半夜的,天黑漆漆的,张三心中又害怕,红彤彤的水落在他的身上,会让他以为是血水,吓坏了。是他躲在那堆柴火里的时候,你故意倒了来吓唬他的吧?” “男子不会弄这种把戏,他们会像我一样,直接泼你一头狗血。而且,这世上的男子,欺压女子惯了,又怎么会有同理心,要为女子来伸张正义?” “是以,验完张三之后,我便推测,凶手乃是女子。不光是女子,还是很熟悉他们的女子。” 池时说着,看向了曹推官,她为什么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是因为,在她的心中,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凶手是什么样子的人,凶手会用什么样的手法来作案。倘若她是凶手的话,她会如何? 花魁娘子一愣,突然笑了笑,她不笑的时候,十分的冷艳,笑起来,却是有两个梨涡儿,顿时甜美了起来。 “柳叶巷的那些外室们,对于养着他们的人,都十分的熟悉。凶手也可能是她们,可你一见我,便直接认出了我是天香楼的花魁娘子。那时候我一头的血……” “我记性很好,见过的恩客,全都记得住,可不记得有小公子你。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知晓凶手就是我了。那你为何,不早点去抓住我呢?” 池时摇了摇头,“人赃并获,岂不是少废口舌?” “而且,你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有一瞬间,怀疑过是柳叶巷里那些外室们。” 尤其是当她知晓,张三的外室胭脂,怀有他的遗腹子的时候。可是,并不是。且不说那些外室,本就是菟丝花,是缠绕着男子生活的,她们做着母凭子贵的美梦,没有杀人的动机。 “但是,无论是刘璋还是张三,你都玩了追逐游戏。尤其是张三,你还给了他躲藏的机会。青楼里的那些浪荡公子哥儿,经常玩这样的游戏。” “找到你了。” 池时面无表情的,说出了最嗲的四个字。 周羡听着,一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九爷,求求你了,我以后再也听不得这四个字了。别人说了是娇嗔,你说了那是黑白无常来拿人。” 她闻言,翻了个白眼儿,看向了周羡,“你不是问我,为何要拿狗血泼她?” “因为杀人凶器。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吃饱了撑着,要造这么复杂的杀器。直接拿砍刀砍不好吗?像是切西瓜一样,咔嚓一下,脑袋就掉在地上了。” “难道不是因为,身上溅了血迹,不好逃脱么?”曹推官忍不住插话道。 池时摇了摇头,“拿着一个奇怪的带锁链的镰刀,在街上走,岂不是更容易被人注意?不好逃脱?不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仔细的勘察过了。” “凶手丈量得十分的仔细,一直站在安全的范围内,保证血不会溅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我推测,凶手一定是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从而对于鲜血有一种畏惧。” “不是见不得血的畏惧,而是不能容忍鲜血掉落在身上的那种畏惧。” 池时说着,走到了花魁娘子跟前,“于是我寻了衙役打听,天香楼可有人死于非命。他们告诉我说,前任的花魁娘子黎枝,跳楼自尽了。” “跳楼,会有很多血。” 那花魁娘子闻言,脸色一白,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白净的手,“好多血,好多血,都溅在了我的脸上。” “我一直四处漂泊,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又凑够了银钱,要给她赎身。可就是最后一日,我站在天香楼的门口,姐姐掉下来了,她死了,留了好多血,全都溅在了我的身上。” “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脏了……脏了……” “是怎么脏的呢?都是那些恶心的人,方才让她脏了,让我也脏了……那些人都该死,我只恨,只恨这么早就被抓住了,不然的话,我便能杀光天下的恶心的男人。” “他们低贱如畜生,做着猪狗不如的事情,吸着女人的血,喝着女人的肉,却还自命不凡,把自己当做主宰!妻以夫为纲?凭什么?就凭他们自私自利,凭借他们好吃懒做,凭借他们卑鄙无耻么?” “我不是什么神,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三九章 生不如死 池时瞧着,轻叹了口气。 这世道女子生存艰难,像她如今装作男儿查案,谁看了不称赞一句少年英才;可若她以女子身份行走,怕不是手还没有触碰到尸体,便要被人吼开:捣什么乱? 男子可以科举入仕,鱼跃龙门。女子却只能一靠投胎,二靠夫君,三靠儿子……不是她们便输了一筹,只是横看竖看,这世道压根儿就没有给她们留出一缝的出头之地。 “我本命叫严音,姐姐名叫严玲。有一年上元节,家中仆妇带我们出来看灯,不慎被拍花子给拐走了。那一年我六岁,姐姐八岁。” “我同姐姐走散之后,她被卖进了天香楼。我则被卖去了南地,我比姐姐命好,遇到了我师父,他说我天生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便给我赎了身,一直带着我在江湖流浪。” 严音说着,红了眼睛。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年头的拍花子很多,尤其容易盯上那种生得美貌的小姑娘。她小时候,也曾经被拍花子盯上过,那是一对约莫四十来岁的夫妻,抱起她就往人群里钻。 父亲池祝喝着羊汤,坐在那里瞧着。 “阿爹,小九被人抱走了,咱们还不追!久乐快追!”池瑛着急得不行,拔腿就想冲出去。 却是被池祝给拽住了,“得了吧,小九是个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你手中的烧饼还没有啃完,人就得乖乖的把他给送回来了。” “这会儿没有回来,是她体谅你,觉得你抱着她逛灯会累得慌呢。有人想抱,岂不是省了心了?” 池瑛哪里听他胡诌,到处寻了起来,那烧饼捏在手里,不成形状。可他还没有跑出去多远,那对夫妻又抱着池时回来,将孩子往他怀中一塞,跪在地上就不动了。 池时回来一看你烧饼,顿时痛心疾首,“哥哥,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都没有护住我的烧饼!” 池时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池瑛那一副哥哥我被雷劈了的傻兮兮的样子! 她叉着腰,嘴里噼里啪啦的说着话,池祝端着羊汤碗,笑得周围的人全看了过来,池瑛一言难尽的看着手中的烧饼,那两个拍花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同她一般。 …… “京兆府说,姐姐是自己跳下来的……”严音说着,眼中带了恨意。 站在一旁的曹推官,突然打断了她,“如果你姐姐便是天香楼的花魁娘子黎枝的话,她的的确确,是自己跳下来的。当时有很多人都瞧见了。 这个案子,是我同苏仵作过去看的。那会儿天香楼尚未待客,楼里的姑娘们刚刚起身不久。黎枝好好的喝着茶,突然之间便跑到窗前,跳了下去。” “天香楼的老鸨说,黎枝为情所困,在这之前,已经悬梁自尽过一回,却是被人救了下来。” 严音闻言,冷笑出声,“是自己跳下来的,可都是被那些贱男人给逼的。那刘璋满嘴的花言巧语,骗了我姐姐,说是要给她赎身,让她住到柳叶胡同里去。” “等到她生下了孩儿,便纳她进府,给她一个名分,他说他家中,六代单传,只要有后嗣,便能母凭子贵。姐姐坠风尘这么多年,一直渴望赎身,便信了他的鬼话。” “将自己这么多年攒的钱财,全给了刘璋。那一日是刘璋生辰,他领了姐姐去柳叶巷,口中说是让她去看自己的新家。可谁想,那狗贼……” 严音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那狗贼叫了一群狐朋狗友来,他们喝多了,便非要逼着姐姐玩撞天婚。姐姐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谁抓到了她,谁就能……” “姐姐那日回了天香楼之后,整个人心都死了。那些狗东西,全都是该死,全都该死!他们沆瀣一气,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我姐姐说一声对不起。” “女人在他们眼中,就是玩物,真心在他们眼中,比粪土都不如!我只恨,只恨这么早就被你们抓住了,没有能够杀光柳叶巷里,所有的狗男人!” “我进天香楼,一直待了一年,才查清楚了姐姐的死因。但是太可笑了……”严音眼睛流着泪,嘴上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可恨的是,我把恶人的名字,全写在了名单上。拿着名单的差役却是说,你们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你姐姐不就是供人取乐的么?” “这不是每日要做的事,怎么就有罪了呢?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把人的心在地上践踏,让人绝望的死去了。他们竟然无罪?” 严音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不过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情,还给他们罢了。我觉得,我也是无罪的。”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复仇的方法有很多,可你选择了最笨的一个。” 严音杀人简单粗暴,便是没有读过大梁律的人,也知晓,她是有罪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来,放到了严音的手心里,认真的说道,“那个人说得不对。即便是花魁娘子,被人恶意欺负了,那人也是有罪的。” 严音一愣,却是突然笑了。 她将糖块塞进了嘴中,“那倘若是你,你有什么聪明的办法吗?” 池时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漫不经心的说道,“很简单,随随便便都能说出一百种来。吓疯,变穷,不能人道,断子绝孙,靠山山倒,一辈子不得超生。” “当然了,以你的脑袋瓜子,便是告诉你了,你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死是最轻松的事,活着生不如死,才是上上法。只可惜,你是看不见了。” 池时说着,又掏出了一块糖,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对着被她的话惊呆在原地的曹推官,挥了挥手,“这里没有我的事情了,我要家去了。” 都已经大半夜了,再不回去睡觉,天都要亮了。 裹得像一头白熊似的周羡一瞧,转身跟了上去,他本来就是过路的,若不是因为池时,断然不会随意插手京兆府的案子。 他想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走到了池时身边,“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池时!”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四零章 你会笑啊 “严音可惜了,就她那一手割头的本事,若是放到战场上去。骑在马车,割敌人的头,该有多好。” 池时听着周羡的话,脚步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周羡却是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他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怎么让人变穷?怎么让人生不如死?你说得倒是轻松,若你同人结下血海深仇,你还能够这么冷静的,慢慢复仇么?” “为何要慢慢?让人变穷很容易,我阿娘就曾经让人家中,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简单得很,她不过是招了个掌故的,随便说了几句而已。” “让人生不如死?那也很容易。像这种纨绔子弟,没有家族依靠,狗屁都不是……杀了他们又如何?到了阎王殿里,有钱人家中烧的纸钱都比旁人多,他照样可以吃喝玩乐。” “作恶有一次,便有二次,有人作恶,便有人隐瞒。像这种人的家中,随便一看,那都漏成了筛子。我不过是做了个好人,揭露了违反大梁律的丑陋之事罢了。” “让他靠山山倒,所拥有的一切,统统没有,变成他以前瞧不起的,所唾弃的人……让他看着我,站到他永远无法企及之地,这种复仇,比简简单单杀人,要舒坦得多了。” “毕竟,杀人不过手起刀落而已。” 周羡听着,眯了眯眼睛,他拿起手中的鹅毛扇子,在池时的脑袋上拍了拍,“你不恼我了?” 池时嘴中含着糖块,比平时的声音要甜腻了很多,她有些诧异,“恼你什么?” 周羡见状,笑了出声,“没什么!池九,你饿不饿,我知道京兆府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粥铺,我领你去吃。” 他说着,不由分说的抓起了池时的手腕,便拽着她往外走。 粥铺离府衙很近,不一会儿便到了,在一处深巷子里,连门脸都没有,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小的民居。池时好奇的看了看,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四个小字,周氏私粥。 她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什么粥铺? 这里住的是周羡的厨子吧! 周羡显然是常客,径直的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一个老妇人,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过来,池时一闻便食指大动,“这是药膳粥?” 周羡点了点头,“我有时候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便会来这里喝粥,你是我带来的第一个朋友,我同沈观澜认识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带他来过。” 池时“哦”了一声,低下头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太饿的缘故,这粥的味道,简直温暖得让人想要流泪。 “池九你怎么从来都不问,那些杀人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有的人虽然是凶手,但也情有可原,为母亲报仇的关曳……还有今日为姐姐报仇的严音。” 周羡说着,也呼噜了一大口粥。 自从他认识池时以来,她便一个接一个的断案,但却是一次也没有问过,案子该怎么审判,是判了死刑,还是流刑,还是旁的…… 她虽然看着冷酷,却并非无情之人。 池时摇了摇头,“问了又如何?判得重了,我也不能让他判轻些,判得轻了,我也没有办法让他加重些,又何必多问?” “虽然很可怜,但是律法就是律法。我以为他们在杀人之前,便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既然是人,就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来。” 问过之后,除了给自己增添惆怅,没有旁的作用了。 “不过,以前在祐海的时候。陆锦会告诉我。” 周羡心中了然,话锋一转,“你不问我,平城官银案么?我今日忙碌了一天。” 池时喝光了最后一口粥,“看你得意的样子,今日应该大战群英,旗开得胜才是。” 周羡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罕见的露了得色,“过几日你便知晓了。对了,年节快到了。往年这个时候,各府都要封笔了。明日开始,你便在家中好好歇着。” “我叫管家备了年礼,等你阿娘来了,再送过去。过了正月十五,再去就好了。你想看什么卷宗,可以让久乐过去,拖过来便是。” “我这些日子,都要忙平城官银的案子,怕是顾不得你。若是有什么大事,可千万不要硬着来,报我的名讳。” 池时点了点头,“嗯,九次黑锅,我记得。” 周羡一囧,颇为无奈,“还说不恼我了。”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突然问道,“沈观澜乃是药师,你为何不带他来看看这药膳粥?” “我怕他看了不服气,非要熬药膳粥给我喝!一想起他的药膳,我现在嘴里都是一股子糊味儿!有一段时日,我咳嗽得厉害,皇兄便要观澜给我做药膳。” “好家伙,我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拿黄连来做药膳的,苦就苦吧,还烧糊了,整个闻起来,那味道,你便是打翻了一箩筐的香粉,都盖不住那令人翻江倒海的味儿。” “偏生他还死鸭子嘴硬,硬说那是他新想出来的秘方。我不肯用,皇兄还当我讳疾忌医,硬是给我灌了下去,结果我躺在榻上,吐了三日,差点儿没有饿死过去。” 池时听着周羡口若悬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还说你不笨!” 周羡说得手舞足蹈的,那手正挥舞着,突然僵在了半空中,他的耳根子一红,猛的咳嗽了起来。 池时一瞧,收了笑容,忙走到了周羡身后,给他拍了拍背,周羡却是一个激灵,咳嗽得更加的厉害了。 周羡咳得面红耳赤的,忙掏出帕子去捂嘴,见池时看他,忙将那帕子塞回了怀中。 池时皱了皱眉头,端起了桌上的茶水,递给了周羡。 “原来……”周羡张嘴刚要说话,就感觉嘴巴一热,池时的手拍了过来,将一颗药丸拍进了他的嘴中,他只觉得喉头一苦,那药便滑下去了。 “原来你会笑啊!”周羡说道。 “我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就不会笑了?周羡,原来你会不笑啊!” 周羡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将头别到一边去,“你以后还是不要笑了,笑起来比我丑多了。” ( 第一四一章 周羡抓人 “嗯,你也只有笑的时候不丑了,难怪在人家的灵堂上,都要笑。”池时毫不客气的说道。 周羡清了清嗓子,一时之间,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端起茶盏想要喝水,可看到那里头飘着的茶叶,便又放下了。池时刚给他吃了一颗药,茶能解药性。 “你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么?”池时说着,拿起筷子,又夹起了一条小鱼。这小黄鱼鱼皮酥脆,鱼肉却又十分的鲜嫩,最妙的是扯住轻轻一咬,便只剩下了一根主刺。 “就算是毒药,我也已经吃下去了不是?再则,我本已经中毒颇深,再多一种,也无妨。” 池时摇了摇头,“下一次,我替你找一个郎中。” 周羡一愣,笑着对外招了招手,唤了那店主来,叫他们用食盒装了小鱼,让池时带回去。 做完一切方才说道,“观澜早便同家中决裂,这次我出手对付沈家,他也一早便知晓了。” 池时挑了挑眉头,“嗯,像你问我,关于严音的看法一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可指摘。人与人各不相同,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便是了。” 她说着,站起了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这么一耽搁,再过不了多时,天该要亮了。 “我先家去了,不用送的。像你笑得这么好看的人,指不定走在路上,要被人扛了回去。到时候我还得出手救你。” 周羡无语的站起身来,递给了池时一个木盒子,“知晓你记仇。这个给你,咱们都是大老爷们,今日结的怨,不留到明日去,你莫要恼我了。” 池时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在空中晃了晃。 周羡笑了笑,看着池时出了院门,不见了踪影,方才松懈了下来。 他有些慵懒的斜着坐,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常康走了进来,躬了躬身子,“殿下,都准备好了。” 周羡眯了眯眼睛,站了起身,他的余光在屋子的一角瞟了一眼,然后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跟着常康,走出去门去。 屋子一角的阴影晃动了一下,像是一缕青烟飘过,光影晃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粥铺的门口,已经站了整整齐齐一列穿着甲衣的兵士,他们手中拿着红缨枪,午夜的雪花落了下来,像是白糖一般,粘在了那鲜红的缨上。 周羡穿着雪白的袍子,蓬松的白色毛毛承托得显得格外的单薄和瘦弱,他一个翻身上了马,举起了手中的马鞭。那把惯用的鹅毛扇子,早就被他插在了腰间。 周羡的马头一动,身后的那群士兵,即刻追了出去。 他们所到之处,路面上的积雪,都被震得飞了起来。 周羡仰着头,看了看那门匾上写着的沈府两个字,翻身下了马。门前这般响动,沈家的门房只要不是聋了,便能听得着。 他慌慌张张的打开了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楚……楚王殿下……这么晚了,主家都歇……歇了……可是太后……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抓人!” 这一声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似的,从周羡所站之地往里去,沈家的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 “殿下,雪下大了!”常康说着,走到了周羡身边,撑起了伞,同他一道儿,朝着里头行去。 沈家乃是高门豪族,人丁兴旺,在京城里,除了皇宫,便数沈家占地最广。 周羡行到一半之时,沈家的人的已经整好衣衫迎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乃是张太后的兄长沈屹,“楚王殿下无故带人闯入臣家中,是否太过分了一些?待明日老臣定是要上殿,在御前分说一二!” 周羡笑眯眯的看了过去,一阵风吹来,将他身后的雪花粒吹起来了一层,吹得他的袍子作响,“不过是想请沈三舅,喝杯茶罢了。” 他说着,突然从一旁的常康手中,拿过一柄弓来,“咚!” 长箭划破夜空,沈家人脸色大变,那沈屹更是怒不可抑,就地一滚,骂到,“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周羡将长弓扔了回去,“大舅说什么呢?我不过是瞧着,沈家的屋顶上,站了一只乌鸦……这乌鸦最好腐肉,实在是晦气。羡不过是替大舅,除晦气罢了。” 沈屹坐在地上,猛的一回头,见那屋顶上,果然立着一只乌鸦,它已经被箭穿透,就这么一眼睛的功夫,滚了下来,徒留上屋顶上的一条血迹。 周羡笑了笑,走了过去,扶起了沈屹,“母后还总是担心,大舅身子不好。看到大舅身姿如此矫健,母后也要高兴了。” 沈屹看着周羡的一张笑脸,神情有些恍惚。 周羡平时也一直笑。 陛下脾气火爆,管你大舅二舅,都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每回骂了之后,周羡便会提着礼,上门说和。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面子上得过得去。 那会儿他觉得,这孩子笑得像是春日的风似的,吹得你每一根汗毛,都舒坦得直摇晃。 可是,在隐约的记忆里,大概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周羡中毒之前,他也爱笑,却不是这般温和的笑。宫中设宴,年幼的楚王的破了天荒的给他倒酒。 那会儿张玉刚做了太后,沈家更上一层楼,他很是得意,连几岁的孩子,都晓得看眼色,可那酒刚一入口,楚王便蹦上了桌子叉着腰,哈哈大笑。 他说,“大舅,我尿的可是好酒?” 他当时怒极,宾客满堂,谁没有看到,他沈屹喝了周羡的尿,他脑子一热,抬手就想揍人,可拳头还没有挨到周羡身上,这孩子便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他眼泪汪汪的,“大舅,你啷个要打我?” 那会儿他成日同常康漫山遍野的玩,学了一口别扭的口音,声如洪钟,震得人脑瓜子疼。他阴沟里翻了船,百口莫辩……就在陛下过来,抱着他安慰的时候。 他分明瞧见,周羡在对着他笑。 明明这笑容,同他以前千百次登门道歉并无区别,可沈屹却陡然发觉,这笑中藏了刀。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将我三舅捆了。” 沈屹猛的惊醒,后背瞬间凉了,他才刚收到风声,楚王府要重审驸马案,那平城…… “殿下!?”沈家老三沈铎被人打倒在地,惊呼出声,“殿下,我何错之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羡责备的看了手下一眼,“对我三舅温柔一些,怎么可以把他打吐血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舅,这话说得脸皮有些厚了!带走!”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四二章 初露锋芒 周羡说着,一把拽过了沈屹的胳膊,“大舅这边说话。” 沈屹深深地看了周羡一眼,对着沈铎摇了摇头,沈铎一惊,眼眶瞬间红了,他垂下头去,再也不挣扎了。 “大舅,不是周羡无情,实在是不能也……我奉命查平城案,不料却是牵扯出了一桩大事,平城官银……三舅糊涂啊,铁证如山。驸马因此而死,姑母死咬着不放。” “羡半夜抓人,就是为了避免沈家落人口舌。出宫之前,母后托羡转言,这家中枝叶大了,难免有腐败之根,剪掉便是了。” “羡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羡骑在三舅肩头去看花灯……唉,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家一门忠正,母亲乃是天下第一贤后,又能容私,又岂敢容私?” 周羡说着,长叹了口气,“大舅看到那只死掉的乌鸦了吗?羡言尽于此,明日早朝,母亲等大舅明言。” 他说着,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临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着沈屹笑了笑。 沈屹一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记得周羡说的,沈铎带他去看花灯。先帝在位之时,每年正月十五,便会领着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出来看花灯。 那时候周羡的母亲已经死了,他的表妹张玉做了皇后,沈家成了后族,周羡管他们叫舅父。 周羡缠着沈铎,要骑在他肩头看灯。先帝对周羡,格外的奇怪,对他时而厌恶,时而纵容,养得那孩子,一身的毛病。沈铎扛着三岁的周羡出门看了一场灯会,回来之后,半个月没有出门。 那孩子兴奋得很,见到什么灯谜,都要去猜,一猜对了,便激动得扯人头发,沈铎一个大人,怎好同孩子计较。偏生他年纪虽小,却是小聪明极多。 一路走过去,不知道赢了多少灯,跟着去的太监小厮,手中都拿不下了,周羡充好人,拿了一盏鲤鱼灯,晃悠晃悠的……有人闻到了一股糊味。 “三舅你着火了!看我灭火!”周羡嗷嗷一叫……这一叫沈铎那是咬牙切齿了一辈子。 这熊孩子把他头发烧卷了不说,还借着救火之名,对着他的头发尿了。 如此这般,简直是罄竹难书。 沈铎性子乖觉,戾气重,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先帝上元节还极喜周羡,到了中元,便又将他嫌恶的抛到了一边。 那年宫中的荷花开得极其旺盛,坐在小船泛舟湖上,躲在那荷花丛中,都看不见人影儿。沈屹提溜了周羡,将他按进水中,那孩子到底年纪小,不会水,被呛得险些没有了鼻息。 还是他当时瞧见,骂了沈铎一通,将那孩子救了上了。 他记得周羡吐掉了口中的水,冷冷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三舅今日不杀我,他日必死在我手中。” 那时候的周羡,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他的孙儿,在那个年纪,甚至还离不得乳母。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方才惊觉,年幼的周羡,并不是在说笑的。 “父亲,父亲,怎么办?三叔被抓走了?咱们现在可不能坐以待毙。” 沈屹从回忆中惊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他面沉如墨,“回屋,写折子。” …… 周羡骑在马上,回头看了过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唯独沈家灯火通明。 “殿下,十三押送沈铎进宫了。殿下今日本可不必亲自登门,为何?” 不管背地里是如何你死我亡,楚王府同沈家至少大面上,是一团和气。周羡完全可以不做这个出头羊,让其他的人去做剖开沈家的那把刀。 见周羡不答,常康又问道,“殿下,私造官银,等同谋逆。沈家这回会完吗?” 周羡摇了摇头,“不会。沈屹做事周密,是个老狐狸。沈铎惯来冲动,哥哥没有完全拿捏朝局,这江山有一半是张太后同沈家说的算。” “私造官银来的钱财,谁用了?张玉对此事心知肚明。长公主要重新查驸马案,便一定会牵扯出平城旧事。张太后当时,却是半句未拦。你猜为何?” 常康挠了挠头,“殿下,我不知道。我娘要是给我生了九个脑袋,我说不定就能够明白殿下还有九爷每天在想什么了。” 周羡不以为意,聪明的人很多,忠诚的人却很少。 “因为她在那一瞬间,已经决定断尾逃生,舍弃沈家三房了。沈铎嚣张妄为,是沈家的弱点。张玉想要亲子上位,沈家就不能有弱点。” “我们顺手推舟,把沈家打开一个豁口;她在那一瞬间,也决定顺水推舟,铲掉沈家的腐肉,她的亲表兄。” “明日沈屹一定会在早朝之上,自揭家短,大义灭亲。” “沈家若是这么容易便被扳倒。那就不是沈家了。” 周羡说着,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常康一瞧,忧心地扶住了他,“殿下,天气太凉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罢。十三办事妥当,不会出岔子的。” “常康,我都快要忘记,我是什么样子的了。池时笑得真好看,而我是这天底下,笑得最难看的人。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可不知道,我还能有几个天凉。” 常康眼眶一红,他犹疑了片刻,说道,“今日在粥铺,我都听见了。殿下不如听九爷的,在外头寻郎中看看罢,兴许还有转机。殿下心地好,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羡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为何明知道沈家会同沈铎割席,却还要顺了他们的意,前去沈府呢?” 常康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殿下明明知道我笨,还问我。殿下,管他们怎么样,咱们出京吧,遍访名医,总能找到办法。” “以后有这样的问题,你便问池九爷,他聪明得要命,什么会。不管殿下问什么,她都可以回答出来。” 周羡本来就没有指望常康回答。听到池时的名字,周羡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嗯,他是很聪明。” “因为总会有人,不想要沈铎死。犯了死罪,怎么才能不死呢?” 常康吸了吸鼻子,惊讶的看向了周羡,“殿下是说,免死金牌。”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四三章 引为知己 周羡没有继续回答,却是扬起马鞭,飞奔了出去。 雪花粒拍在他的脸上,打得有些生疼,那冰冷的气息无孔不入,钻进了他的身体里,让那翻腾的肺部,一下子冷却了下来,上涌的鲜血好似被压下去了一般,无比的畅快。 周羡觉得,自己突然有些想池时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即便有哥哥在身边,还是觉得很孤独。像是一人一马在雪地里行走,除了他自己,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现在他觉得自己,好似在地平线那里,看到了一个黑点儿。虽然很小,几乎看不清楚,可他知道,那是池时。这天地之间,好似不只有他一个人了一般。 可是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走过去,同池时相遇的一天。 不是现实中的相遇,而是真正的相遇。 池时是那个,他说了一句,便明白三句的人。 说起来,大梁朝自立朝以来,便以嫡长为尊。他的父亲周兆黎,自幼封了太子。周兆黎清明果敢,乃是难得的皇帝,他那一生,若说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那便是没有遵从太皇太后的意愿,选择张玉为后。即便如此,周羡的母亲去世三个月之后,他便像是纠正错误一般,斩杀了挚友李将军,火速的立了张玉为后。 世人都以为,先皇后犯了大错,李家有意谋反,周兆黎不久将会废太子。朝中人心浮动,张玉做了皇后之后,沈家日渐猖狂。 周羡至今都记得,在那深宫之中,每日早上太阳升起,他都不知晓自己同哥哥,今日的悲剧是否会来临。若非张玉所生的大儿子,脸上天生有胎记,做不得储君,小儿子同他上下年纪,没有一争之力。 如今的皇帝是否是周渊,就难以商榷了。 咕咚咕咚的水,灌进口中,吸进肺里,呛得人无法呼吸。周羡自幼早慧,在很多人都当他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差点儿死了,沈铎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就这样,世人还都说,张玉一代贤后,视周渊周羡如同己出。 周羡勾了勾嘴角,年幼的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哥哥周渊从小被立为太子,周兆黎待他十分的看重,请了三个老师轮番教导。大梁当时以值鼎盛,四海升平,太平时期的君主,要求的是温和宽仁,乃是守成之君。 父亲死后,周渊乱作一团,先前所学的一切,瞬间逆转,成了弱点。太皇太后强势,沈家虎视眈眈,周渊哪里护得住他们? 他那时候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阿羡,若你是皇帝就好了。你杀伐果决,一定可以肃清天下。” …… “殿下,你怎么跑得那么快,我都快要追不上你了。你还没有说,有谁会想要免死金牌来救沈铎呢?你不是说,沈家人割尾求生,已经决定要舍弃沈铎了么?” “那又何必,费尽心思来救他?”常康想不明白,他有一个优点,那便是不懂就问。 周羡的回忆被打断了,他缓了马,一抬头,楚王府也已经在眼前了。 “沈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张玉一般狠绝。沈铎再不好,那也是人子,人夫,人父,总有人愿意为他奔走。大义灭亲的名声已经有了,小辈再落一个孝感动天,岂不是绝好?” 周羡心中一片清明。 “倘若我是沽名钓誉之辈,定是会如此所为,将沈家的劣势,扭转为顺势。既杜绝了沈铎继续胡作非为,给沈家留下漏洞,又能保住他性命,落一个清正美名。” “而且,沈家要拿免死金牌,定是会在宗亲之中,挑选汝南王继子,免死金牌从谁那里露面,谁就是滁州卢氏灭门案的凶手。” 周羡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真的免死金牌一早就在他的手中,幕后之人跑去滁州,屠了卢氏满门,拿到手的,不过是个假的免死金牌而已。他一早放下鱼饵,只等大鱼上钩。 他想着,垂了垂眸,到时候真正的汝南王世子,便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出来了。 常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殿下从小到大,都这么厉害!” 周羡勾了勾嘴角,翻身下了马,将马绳扔给了常康,“我去歇一会儿,明日早朝,还要去听大舅声泪俱下的告罪书。” 常康看着他的背影,牵了马走了进门,他眼眸一动,对着恭敬的站在那里的管家,招了招手,“你给池家送节礼,再送得丰厚一成。” 管家一愣,有些犹疑,“可是节礼都有定数,你照着往年送去汪仵作府上的份例来的。汪仵作德高望重,节礼已经十分的丰厚了。” 常康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池九爷是我们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都带他去喝粥了好吗?那可是头一份的!可见池九爷在楚王心中,那是不一般的。 而且,常康的手紧了紧,他总觉得,池九会是殿下的贵人。 管家身形一晃,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的眼中迅速的积满了泪水,“可是小殿下怎么办?” 常康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什么小殿下?我们殿下,就是最小的殿下。这么晚不睡,是为难你老人家了!赶紧去歇着,日后不用等门了。殿下的安危您大可放心,只要我常康还剩一口气,殿下就不会掉一根头发!” “哎呀,不是,今日早晨,殿下梳头掉了三根头发!重新说!”常康清了清嗓子,又重新说道,“只要我常康还剩一口气,殿下就不会掉一根毫毛!” 管家充耳未闻,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之中。 常康自觉对牛弹琴,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马自顾自的离开了。 整个楚王府,殿下第一聪明,他第二聪明,那是绝对没有错的! 黎明即将到来,乃是夜最黑的时候。 周羡刚换了衣衫,躺在榻上,就瞧见门边出现了一个黑影,“怎么样了?” 黑影拱了拱手,“主人,都已经办妥了。等到案子一结,那个……” 黑影说着,学着周羡在粥铺里的动作,抹了抹脖子,“那个人,将为主人所用。”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四四章 姚氏进京 池时早晨醒来的时候,雪还没有停。 光秃秃的李子树落了白,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春日的梨花的开了。 池时穿着一件单衣,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法,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来。习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胸口碎大石他虽然天生就会,但练练总能碎得更好一些。 “阿时,阿时,昨儿个你回来得晚,来不及同你说,我昨日收到了母亲的第二封信,算算时日,今日午后,他们便能到了。” “今儿个一早,我去铺子里拿新皮袄。之前收了两块好皮子,给你同阿娘做了新衣衫。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今日本来陛下要封笔,却不想早朝出了大事了。” 池时并不意外,周羡忙忙碌碌的,不就是为了这翻天覆地的妖风么? “沈屹今早上折子,控诉亲弟弟沈铎十桩大罪。那沈铎平日里看着高风亮节,背地里居然私采金矿,私造官银。沈屹当堂痛哭,自摘官帽,脱了锦袍。” “交了那金矿不说,还叫人抬了家私上殿,说是要弥补亏空,请求陛下从严处理,以慰万民!” 池瑛说着,用手扇了扇自己的脸,他走得太急,脸都红了。 瞧见池时穿得这么单薄,立马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替他披上了,“知晓你有功夫傍身,但你也是个人,又不是那牛犊子。这天上还下着雪呢,你倒是好,也不怕着凉了。” 池时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子,“嗯,哥哥,我好冷!” 池瑛一瞧,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他用手扇了扇风,“好吧,哥哥觉得你冷。你猜陛下是怎么处置沈铎的?” 池时将那披风取了下来,拿在了手上,“感念沈家之功,秋后处决。” 池瑛颇为诧异,随即又笑着将池时头上的雪花掸开来,“我家阿时就是聪明,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御史台谏言,私造官银,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陛下顾念太后,顾念之功,不连坐家人。那也当判个斩立决。阿时怎么想到秋后处决的?” 池时摇了摇头,“左右一个死,早死晚死都一样。” 池瑛笑了出声,他知晓池时不喜政事,也不同他深聊,唏嘘了一番,又从小厮手中接过了食盒,“我过路的时候,难得遇见有卖糖油粑粑的,便给你买了些,快点趁热吃。” “阿时进了楚王府,又查了驸马案,日后行走,可得当心些。外戚过于强势,于国而言,并非益事。沈家这回割了肉,定是要还回来的。” “这虚伪的和平,怕不是持续不了多久了。你切记一心查案,旁的事情莫要多管。省得叫阿娘担心。”池瑛说着,走进屋子,站在桌前打开了食盒。 池时一瞧,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伸出手去,想要拿那糖油粑粑,却是被池瑛一把拍开了,“瞧你馋的,刚打完拳,可洗了手?” “我是打拳,又不是徒手耕地!”池时不满地嘟囔道,还是照着池瑛说的,痛快的洗了手。 这会儿功夫,久乐也提着朝食回来了,他在门口蹦跶了几下,跳掉了鞋上的雪沫子,见到池时,高兴的举起了手中的食盒,“公子这么早就醒了。” “昨夜歇得晚,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些时候。便去打听了一下,虽然雪下得不小,不过城外没有封路,京兆府的人吸取了头回的教训,一早派了人,去路上铲雪。” “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长房的人,说是今日安排了家宴,待老太太他们到了,一道儿用午食。我已经叮嘱人送炭来了,都是上好的银霜炭,定是不会冻着夫人的。”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久乐办事,就是面面俱到。 时间说早,也不早了,毕竟这宫中早朝的消息都传遍了,池时同池瑛用了朝食,才刚刚擦到虚目的肋骨处,便听到院子外头有了响动。 她整了整衣衫,随着池瑛一道儿,去了那池府的大门口,池家老太太一行人,已经下了车。 “母亲,您可算是来了!媳妇儿这双眼睛,都要盼穿了,砚哥儿非说要去城门口迎接您,我瞧着他有些咳嗽,硬生生的拦下了,他还搁这里同我闹呢!” “我好说歹说,说瑛哥儿也在屋子里待着,不想你,净给人添麻烦,才将他拽住了。一晃这么多年不见,您还跟我进门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您这一来啊,我可算是有了主心骨了!” 池时站在一边,拿出了一颗瓜子来,在嘴中咬了咬,那清脆的嘎嘣声,突兀的打断了长房夫人的哭天抢地。 所有的人,都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池时吐出了瓜子皮,拍了拍手,“狗改不了吃屎,伯娘说话改不了拉踩。你便是把砚哥儿的肚皮吹破了,那也没有人拦你。提我哥哥,我就不乐意了。” “我哥哥也要去城门口接祖母的,叫我拦住了。我说啊,哥哥你瞧,大房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祖母了,都不出去迎。我们承欢膝下,不过才短短数日未见,便巴巴的冲过去。” “倒是承托得长房不孝顺了,好似他们不乐意迎祖母来似的。哥哥是个良善人,听我这么一说,那是左右为难。” 池时说着,抬手指了指这门口的红灯笼,“这祖母来了是大喜事,伯娘哭天抢地的,的确是没啥主心骨,也难怪京城池家打拼这么多年,还是舍不得祐海池家的金子招牌呢!” 池老太太面色一沉,“你这孩子,又胡说什么,哪里分什么京城池家,祐海池家?” “大伯娘,听清楚了吗?”池时淡淡地说道。 一旁的姚氏这才上前来,拉住了池时的手,“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不过母亲,这门口风大得很,砚哥儿不是咳嗽么,怕是不好吹冷风。” “咱们有什么话,进屋说去,这要过年节了,来来往往的人多着呢!” 池老太太余光一瞟,见有不过路人探头想要看热闹,点了点头,“进去罢!时哥儿也莫要嗑瓜子了,这门口风大,仔细喝了一肚子的气去。” “嗯,风是挺大的,要不然大伯娘怎么差点闪了舌头呢。”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四五章 池家变化 那长房夫人常氏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她扭过头去,像要怼回一二,却瞧见池时意犹未尽的看着她,那模样像是饿了三日三夜,恨不得见个人便撕下一块肉来。 常氏头皮一麻,挽紧了池老夫人的手。 池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我精挑细选的长媳,乃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嫡女,最是懂礼数识大体。人看池家体面不体面,便是看你了。” “这般扭捏的做什么?砚儿前程一片光明,你这个当母亲的,得目光放得高远一些,方才不拉了他的后腿。” 池时听着,无语的撇了撇嘴,老太太这心眼子,就没有长正过,把那臭鱼烂虾当个宝,还自以为生了双火眼金睛。 “大伯娘,祖母吃盐多过你吃米,她这番教训,您得好好牢记才是。我们在祐海的时候,若是能得到祖母教诲,那都是要拿纸写了,装裱起来挂在家中的。” “我时常得祖母教诲,深有体会,今替伯娘提炼一二:嘴碎心歪,不体面也!用楷书写,祖母年纪大了,就喜欢楷书,规矩!” 池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瞥了池时一眼,“知晓你是个混世魔王,你阿爷给你捎了好些东西,千叮万嘱叫你在京城别惹祸事。” “你一个小哥儿,同内宅计较什么?要是你规矩点,老婆子才是要谢天谢地,叩拜祖宗!这京城不是祐海,由不得你胡来。” “你年纪小,这京城里人才济济,便是要你跟着人打下手,那也是应该的,莫要跟个刺头似的,这京城里,可没有人管你叫九爷!” “砚哥儿同你差不多年纪,你要是有他一半的懂事,那祖母现在闭眼,也放心了。” 池时眼眸一动,“祖母教训得是,孙儿一定努力,叫京城里的人,都管我叫池九爷。这里没有胸口碎大石的,要不上元节我就办一个,今年夺了魁首,兴许人不叫我九爷,叫我爷爷。” 池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余光一瞟见已经进了门,没有外人在了,那一句化生子到了嘴边,却看到了姚氏那镶着金边的衣角,顿时咽了回去。 “这一路舟车劳顿,你几个侄女,早就饿了。咱们走快些,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冻着了。”池老夫人一个急转弯,有些生硬的说道。 大夫人常氏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接话的地方,忙笑道,“母亲说得是,她们大嫂嫂早就准备好了,给每个姑娘,都准备了单独的暖炉呢。那果子酒都烫上了。” “这一晃啊,这么多年过去,侄女们都长得跟花骨朵似的,也不知道这京城哪家的青年才俊,有这个福气,能做我家的女婿。” 见池时不再插话,除了他们这一房的人,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气氛顿时又和谐了起来。 池时走慢了一步,一把挽住了姚氏的胳膊,“阿娘!” 姚氏责备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握了握他的手臂,小声道,“你才来几日,怎么清减了不少?可是这里的人,难打交道?你这孩子,走得急,也没有同陆锦告别。” 姚氏说着,又看了看池时的眼睛,见她眼下有些泛青,知晓她昨儿个肯定熬了夜,又心疼起来。 “你莫要看着现在年纪小,就成日不睡觉,阿娘给你的人参,久乐可有煎水给你喝?”姚氏说完,又将一旁的池瑛拉了过来,见他同池时一样,虽然瘦了,但精神头还好,松了一口气。 池时点头如捣蒜,“喝了喝了,喝了能打得死牛!” 姚氏白了她一眼,自觉不是说话的之地,也没有多说,只随着众人进了长房待客的花厅。 虽然池家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但是池老太太穷讲究,这桌席分了男女,新来的都是女眷,池时英雄没了用武之地,一下子失落了起来。 池家大房的人,瞧着池时有些心中发憷,不敢言语,一时之间,竟然只能够听到众人喝汤的声音。倒是女眷那边,热火朝天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年纪大了,舟车劳顿到底乏了,闹腾了一会儿,撑不住了,散了席去。 池时乐得如此,同池瑛一道儿,接了姚氏回了种李院。 “阿娘,我还以为池裳或者慕莲会同您一道儿来呢!”池瑛办事妥帖,主屋已经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姚氏换了便服,坐到了桌前。 这桌上虽然远不如长房的菜肴丰盛,只有那么三四道,却个个都是姚氏爱吃的。 那池裳同池慕莲,都是五房的庶女,他们离开祐海的时候,姚氏正在给他们相看人家。此番来京,若是有合适的亲事…… 姚氏勾了勾嘴角,“池裳求了老太太,要攀高枝儿给人做小,被你父亲知晓的,狠狠的将她发落了一通,关了禁闭不说,还自作主张的,给她在祐海说了人家。” “他那个人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抽起风来,一阵一阵儿的。说起来也有趣,你郭姨娘以前是你父亲的通房丫鬟,是个老实人,生个女儿倒是心眼多。” “你曹姨娘是好人家的女儿,老太太瞧得中我的银子,瞧不中我商贾出身,怕我这满身铜臭玷污了他儿子,就抬了你曹姨娘进门,她祖上以前也是显贵,不过家道中落了。” “曹姨娘年轻的时候,样样听老太太的,处处同我作对。可到了自己女儿的亲事上,却又拎得清了。她生了两个女儿,映菊嫁了个清正人家,这不寻了我,亦是拍着胸脯说,她家的女儿,那是绝对要做正头妻的,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家中人口简单,人品端方的。” “老太太拿她没了辙,这不才打算拿池裳去铺路。你父亲大怒,同老太太吵了一架”,姚氏说道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太太说是我撺掇的,叫你阿爹回来吵我。” “你猜你阿爹说什么?” 池时摇了摇头,池祝能说啥,他只会喵喵喵! 姚氏说着,挺了挺胸膛,“你阿爹说他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若是还骂我,岂不是猪狗不如?说不光他是吃软饭的,连他的猫儿都吃软饭,这一辈子,那是没脸硬气!”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四六章 陆锦身份 池时同池瑛对视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这世间若是有什么事情,是他猜不透的,那一定是她的父亲池祝。 “阿爹倒是在阿娘面前,逞了一回英雄。在祐海挺好的,祖母恨不得将孙女卖给人家做小,好给长房铺开青云路,阿爹这回积了大德了。” 池时说着,给姚氏盛了一碗汤。 “我给陆锦留了信,周羡着急上京过年节,我一个抱大腿的,也不能多留。陆锦喜欢看话本子,等明儿我去搜刮一些新的,托人给他带回去。” 陆锦几乎可以说,同她一道儿长大。 不管她怎么过分,陆锦都从未恼过她。就是生怕她得罪了人,总是拉着她东家赔礼,西家道歉的。比起诸事不管的池祝,陆锦倒是跟她爹似的。 姚氏摇了摇头,“这倒是不必,陆锦也来了京城。” 池时眼睛一亮,站了起身,“他来京城做甚?他在京城没有个落脚之处,阿娘怎地不让他来我们家住?” 姚氏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池时,将她按着坐了下来,又看向了池瑛,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孩子……如今不应该叫陆锦,应该叫做陶景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永州陆家其他房的人,都在永州城里。怎地偏生将那孩子,同一个老仆扔在了祐海。” 池时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姚氏说得没有错,池时也曾经问过陆锦,那会儿大概是他八九岁的时候。那年冬天,陆锦没有回永州去过年节,姚氏瞧他孤苦可怜,便将他接来了家中。 姚氏给她做了新袄子,其他房里的叔伯们,也都摒弃前嫌,给了压岁钱。池家是少有的欢心宁静,当时陆锦羡慕极了。 池时问他,永州离祐海不远。虽然你父母已经去世了,但祖父祖母不是没死么?怎地不去那里过年?当时陆锦是怎么说来着,时隔久远,她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的记得,陆锦说那是陆家的年节,他去了也是局外人。 当时她没有在意,现如今…… “阿娘是说,陆锦不是陆家的孩子,是姓陶的?” 姚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同我们一起上的京,快到京城的时候,才说与我听。他母亲是陆家的嫡出的女儿,名叫陆眉。” “陆眉十八岁的时候,嫁来了京城陶家。也不知道,当年出了什么事儿,陆眉被写了休书,休了回去。她回到祐海之后,方才发觉自己怀有身孕,生下陆锦之后一年,便撒手人寰了。” “陆家人为了他陆锦一个体面的身份,便将他挂在早逝的陆家三郎的名下。我打听过了,他父亲名叫陶立,在休了陆眉之后,又另外娶了填房夫人苟氏,苟氏后来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 “而且,陆眉在生陆锦之前,还生了个儿子,名叫陶熏。这其中有什么原委,陆锦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 姚氏没有说完,可是池时同池瑛,却是都听明白了。 十月怀胎,不是一日之功。那姓陶的若是有心,只要稍微去永州打听一下,便知晓陆眉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可陆锦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却从来都无人问津。 陶家不缺这么一个嫡子,算上陆锦,他的父亲一共有五个儿子。 池时皱了皱眉头,“傻子!” 姚氏摇了摇头,对着管事妈妈招了招手,那管事妈妈忙拿了一个锦盒来,恭敬的放在了桌案上。 “陆锦让我给你的,我也没有打开看。你自己看罢。那孩子是个好的,若是有能帮的,你莫要推脱才是。在祐海的时候,你没有叫人打死,陆锦出力良多。” 池时一听,便不依了,“他出了什么力?他又打不过我!分明就是我自己本事,打遍祐海无敌手!” 姚氏被他逗乐了,推了推锦盒。 池时在长房的时候不用说场面话,早就吃得饱饱的了,这一桌子的菜,她都没怎么动筷子。 她拿起锦盒打开一看,神色一变,从袖袋里掏出了手套,戴了上来。 “这是一件带血的中衣。应该是男子穿的。看到胸口这个地方了吗?有一个小洞,还有血迹。我瞧这个破洞的大小,应该是发簪。” 池时说着,举起衣衫比了比,“这个男子,身量颇高,比我要高胖不少。这血量很大,应该是在床榻上,被人用发簪戳中了心脏部位……很有可能,已经当场死亡了。” 池时又仔细的看了看衣衫,在衣服的袖子处,像是被野兽刨过了一样,破破烂烂的。 “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是被人用手指甲挠破的”,池时说着,将那白色中衣放了回去,又拿起了一根银簪子。 “这一根应该就是凶器了”,池时说着,拿起了压在锦盒底下的一封信,正是陆锦所书。她拿起来一看,顿时眉头紧锁起来。 “陆锦在信里,说了他母亲被休的原因。” 原来这是一段孽缘。 陶立有个兄弟,名叫陶远。陆眉出身永州,家中又多有武将,生得比那一般的女子,都要热情奔放许多。她生性开朗,做事带风,是极其爽利的人,同京城那些妖艳贱货,那是半分都不同。 陶远不知道怎地,便对嫂嫂暗生了情愫。有一回他喝多了酒,便闯入了陆眉的屋子里,想要行那不妥当之事。 陶远身量高大,陆眉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险些便遭了罪。只不过她到底机敏,逃脱了出去。等她整理好了,重回自己的院子,却发现陶远已经死在了他的榻上。 凶器正是她掉落的那根发簪。陶家人自是大怒,这事儿乃是一桩丑事,若是报官,那便是一桩笑话。可若是不报官,陶家人又容不得陆眉…… 陆眉百口模辩,以头撞柱发誓,她逃脱了出去,杀死陶远的另有其人。 可是陶家哪里肯信? 他们本想杀了陆眉偿命,可一来当时陆眉同端慧长公主要好,二来陆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陶远没有后嗣,当时陶家唯一的后嗣,乃是陆眉所生。 几厢拉扯,最后陶家写了一封休书,让陆眉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踏进京城一步,将这事儿掩盖了过去。 池时看完,将信合上了,“陆锦想要我替她阿娘洗清冤屈。”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四七章 奇葩年礼 “陆锦这么高看我,我真是谢谢他了!” 池时说着,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脸上却是平添了一抹忧色。 “以前在佑海的时候,哪个不夸他办事周全。可周全个鬼啊,就是愣头青一个。他初回陶家,哪个把他当回事儿,愿意让他重翻出来陶家丑事?” “便是楚王握有清白印,那也是翻旧案。所谓旧案,都有卷宗一一记录在册,那凶案现场有什么东西,当时的仵作验尸是个什么结果,还有那些人是疑凶。” “现如今隔了一二十载,什么痕迹都没有了。除了将陶远从棺材里刨出来,几乎没有旁的证据。人的记忆过久了,会出现很大的偏差,人最爱的就是脑补,把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不断的美化。便是那猪圈的猪,让他们脑补几下,那也是是美丽的猪精。” “把讨厌的人和事,不断的抹黑。到最后,自己个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陶家人一心认定是陆眉杀了陶远,每逢忌日之时,怕不是都要拿出来阴阳怪气一番。这种印象,一定深深的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陆锦想要洗冤,谈何容易? “说来也是怪了,我同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半句儿也没有提过。倒是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古古怪怪。” 姚氏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忍不住张嘴,却是被池瑛拽住了衣袖。 池瑛对着姚氏,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候,门口热闹了起来,姚氏身边的管事们,这会儿功夫,已经各行其志,将这种李院里规制得一清二楚的,同之前池时同池瑛两兄妹凑合着过的风格,截然不同。 “夫人,有人送年礼来了,指定说是送给咱们时哥儿的,这不门房便叫他们送到这里来了。只是,这年礼有点儿……” 那管事婆子说着,一脸的一言难尽。 姚氏整了整衣衫,叫人将桌上的吃食收拾妥当了,方才叫了那送节礼的人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个小金算盘,一进门便拱手哈腰的,“池仵作,我家娘子来给您送年礼来了。她说女子一生,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死丈夫。” “今年是我们欧阳家的大喜之年,您是见证过她的大喜之事的人,一定要给您送过来。我们欧阳家旁的没有,那猪马牛羊管够。正所谓好事成双儿……” “我家娘子给您备了一对猪,一双马,两头牛,两只羊……祝您过个好年!若是她来年再要纳赘婿,一定请您去,指不定啊,再喜一回!” 池时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小老儿,转头看向了久乐,“这是哪个?” 久乐闻言,笑着说道,“公子您忘记了,咱们头一回去楚王府,过路买朝食,咣叽一下,楼上掉下个大官人来,那死者正是欧阳婧,欧阳娘子的夫婿。” 池时恍然大悟,就是那个耍鞭子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夫人。 欧阳家送节礼的老管家见她想了起来,拱了拱手,“都说贵人多忘事,您真是我家娘子的贵人。小老儿便不多留了,还得去给那海棠姑娘送肉呢!” “我们娘子说了,女子一言,驷马难追!当时说了,谁杀了我家姑爷,就给谁吃一年的肉。那海棠姑娘的夫君,做了那英雄好汉。她是该吃肉才对!” “多好啊!每吃一口肉,海棠姑娘都能想起,死去的奸夫,杀死她情人的丈夫,还要感念我们欧阳家的恩德。” 老管家絮絮叨叨的说完,站直了身子,不等池家人相送,便自己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地,屋子外头,还能够听到猪吼羊叫的。 池时听着眼睛都亮了,“阿娘,我闻到了卤猪蹄子的香味儿!五花肉可以烤着吃吗?我知道城中有一家香料好,一会儿叫久乐去买。” 池时正说着,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声嗤笑,她抬眼一看,只见池砚站在门前,离着那猪羊远远的。 “九弟上哪里识得这样的缺德玩意儿。我倒是头一回瞧见,有人直接赶了猪马牛羊来当年礼的。” “这京城里谁家送礼,不是用锦盒装了八件果子点心,又有那皮子蜀锦杭绸,外加吉祥如意的金银镙子。那关系一般的,着人手提了;亲近一些的,用担子挑着;再亲密的,用马车拉来……” “体体面面的不是。”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小厮便说道,“公子,那李公爷家的,拉了两辆马车,何人有公子这般体面。这几日,公侯爵府的人送的年礼,都快要堆不下了,夫人正发愁呢!” 池时也就呵呵了,那小厮说的公侯府,就是池砚的未来岳家李家。 “嗯,是挺缺德的。昨儿个我还瞧见了,大伯娘叫人拉了三车年礼去李家,怎么着,人家给你拉回来两车……若以年礼多少来算看重与否,那李家是挺看重你倒贴的。” “有的人还真是挨打不长记性,这脸都打得啪啪响了,还打了左脸伸右脸的。我这一双手,都打得累了!日日对着猪马牛羊打,确实很没意思,这德缺得,一点都不开心。” “砚哥哥何不送个人脸来,也叫我打上一打!缺什么炫什么?穷得叮当响的人,也就指着一点年礼过日子了。放心吧,猪舌头我会叫人留给你的,吃什么补什么,于你十分有益!” 池砚脸一黑,想了想,却又是忍住了怒气,“九弟伶牙俐齿,我的确是说不过你。不过呢,你就是再怎么受楚王的看重,这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仵作而已。” “不管你说赢我多少回,我们未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改变不了的。我也不想同你纠缠,只想同你说上一句。你以后莫要阴阳怪气的说我阿娘!” 池时被他逗乐了,见姚氏同池瑛想要站起身来说话,忙将他们给拦住了。 开玩笑,就这么一根小白菜,还不够她一个喷的,哪里用得着他们! “这位公子说得对啊!您未来可不是得死,死了那就得去地府;我们九爷就不同了,每破一个案子,那就是一份功德,那未来可是要升天,位列仙班的!” 池时往门前一看,只见常康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 她无语的别开头去,脑子里只要未来过年的时候,那穿着红色褂子的喜剧名角高喊着,“想死我了您叻!” 一品女仵作 第一四八章 陶熏委托 他今儿个穿了个大红袍子,耳边还别了一朵花儿,看上去十分的傻缺。 显然周羡昨儿个搅风搅雨,心情舒坦得很,连身边的人,都喜气洋洋的过大年了! “九爷,是王爷要我来给您送年礼的!王爷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就开了库房,叫管事妈妈给您选了一些绸子皮子做衣衫穿!九爷这么聪明,那都是夫人您生得好,教得好啊!” 姚氏有些茫然,先不说楚王府来给他们送年礼,颇为惊悚。 这侍卫的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不像是给下属送温暖,倒像是拜见丈母娘来了! 她按下了心头的怪异之感,迎了常康过来,虽然他只是一个侍卫,但是宰相门前三品官,何况是楚王的亲信呢? “叫殿下费心了。今日冷得很,外头还下了雪,常侍卫快坐下喝盏热茶暖暖身子。我们刚从佑海来,还没有规制好,倒是叫你见笑了。” 常康一听,笑得越发的开心,“殿下本来要亲自来的,可陛下留他在宫中用饭。听闻您来了,殿下叫我赶忙过来送年礼。” 池时听着,眼皮子跳了跳,往那院子里一看,好家伙!周羡那厮也不知道送了些什么玩意儿来,在院子里堆满了箱子。那厮之前说,想要姚氏带他赚钱,原来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站在门口的池砚,嘴巴张得大大的,一直忘记了反驳常康。 他倒是有一肚子话想说来着,可这脸那是生生的疼,他想着,瞪了自己的小厮一眼,先前他说什么来着?送三车的年礼,那便是顶顶看重了。 可这楚王,竟是给池时一个小小仵作,送了这么些东西。 这场面,他在大哥说亲的时候见过,阿娘准备了一院子的箱子,就等着去大嫂嫂家下聘…… 之前池时进宫,却是连半个大子儿的奖赏都没有得到。他们还当时他嘴欠,在宫中怕不是得罪了人,所以灰溜溜的又出来了。 现如今看来,楚王当真是十分看重于她! 池砚想着,身子朝外挪了挪,他对着小厮打了个手势,着急慌火的就走了。 那小厮一步三回头,忍不住说道,“公子,那真是楚王的贴身侍卫么?该不是五房的人,瞧见公子要娶公侯家的小姐,又要中状元,我们长房日后有的是锦绣前程。” “所以心中不平,故意找了个人冒充,打起肿脸充胖子吧?” 池砚脚步一顿,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的骂道,“你知道什么?五房什么猪马牛羊的,要你管得多,还非拉我过来看。” 小厮缩了缩头,看了看急冲冲的走掉的池砚,脸色白了白。明明是他们在门口送李家的人,正好瞧见了有人给五房送年礼,公子想着刚才迎老夫人的时候呕了气,要笑话回来…… 这会儿,倒是又怪到他头上来了。 他想着,回头看了看,还是忍不住咋舌。 长房的人都以京城池家自诩,当佑海老家的亲戚,是登门来打秋风的。倒是没有想到,那五房的小公子,竟然是攀上高枝儿了! …… 常康讨完一杯茶喝,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九爷,我们王爷,哪里有那么大方!他就是看着,年节没有案子,怕你无趣,让我给你拖了几箱卷宗来!不全是年礼的!” 池时的嘴角抽了抽,“我就晓得,周羡那个抠门鬼,连我这个月的俸禄都没有发!怎么舍得给我送这么些好东西!” 姚氏同池瑛对视了一眼,倒是放下了心来。 池时同楚王才认识多久,若当真楚王给她送了重礼,反倒是要人担心了。 “这礼和话都送到了,小的便先走一步了,还要去宫里,接我们殿下呢!” 姚氏一听,忙站了起身,“有劳殿下费心,我们从佑海来,也带了一些土仪,明日送到王府去,也算是给殿下添个新鲜,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劳烦常侍卫同门上说一声。” 常康一听,脸上笑出了花儿,他也不客气,“那殿下一定十分高兴。” 姚氏见他如此,更是松了一口气,无功不受禄,这人同人往来,光拿不给,是万万不能长久的。 常康刚走不久,五房又有人登门了。 姚氏舟车劳顿,本想去歇着,无奈的只能又坐了下来,“今日没有看黄历,可是什么大好的日子,都在同一日登门了。” 池时也是不解,待管事妈妈引了人来,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陆锦!” 陆锦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衣,少见地戴了冠,腰间没有佩刀,倒是悬了玉,同他在佑海做捕快的时候,好似一样,好似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时!”陆锦瞧见池时,也满心欢心起来,“这是大兄,陶熏。” 池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陆锦旁边站在一个穿青衣的男子,除了比陆锦沉稳一些外,几乎同他生得有八分想象,任谁一看,都知道他们乃是一母同胞。 “我同父亲生得极像。”陶熏认真的说道。 池时一愣,瞬间顿悟了,难怪陆锦能够顺利的认祖归宗,敢情陶家人都是共用一张脸的啊! 陶熏眼睛十分的犀利,说话也半分不啰嗦,“今日登门,一来是给婶婶送年礼,多谢您这么多年,照顾我弟弟陆锦。他都同我说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多亏婶婶给他缝制新衣衫,平日里对他也十分的看顾。” 姚氏要站起来,却是被陶熏按了下去,“婶婶当受某一拜。这二来,阿弟同我说了池仵作的本事。最近京城里沸沸扬扬的杀人签案,也被池仵作破了。” “是以熏今日厚着脸皮上门,是想要池仵作看在同我小弟的情分上,替我阿娘洗刷冤屈。这么多年来,我并非对小弟不闻不问,其中种种,一言难尽。” “本来我以为小弟,乐得在佑海平安喜乐的过一生。可是他如今选择了回来,那么要在陶家立足,我阿娘身上的罪名就必须要洗清,这样陆锦才能够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 “我们兄弟二人,也才能够挺起胸膛做人,拿回陶家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交浅言深,陶某实在是惭愧!” 一品女仵作 第一四九章 打上陶家 池时点了点头,直接朝着门外走去。 陶熏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的背影,他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所以池时甩手就走了么? 却不想池时走到门口,疑惑的回过头来看着陶家兄弟二人,“还在等什么?说走就走。” 不是她是个急性子,而是有些东西,就是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倘若陆眉没有撒谎,她的确不是杀死陶远的凶手,那么凶手会是什么人? 毫无疑问,一定陶家人,亦或者说是同陶家亲近的人。 他故意选择了陆眉掉落的簪子来杀人,分明就是十分熟悉他们,一早便做好了栽赃嫁祸的打算。且当时陶远死在什么地方?死在了陆眉的榻上。 陶家在京城并非无名之辈,像这种深宅大院里,要去到主母的卧房杀人,怎么可能是路人? 陶熏一愣,眼睛亮了几分,“好!” “阿娘舟车劳顿,赶紧去歇着。夜里不用等我回来用饭了。周羡送来的卷宗,搁我房里便是,我回来自是会看的。” 姚氏习惯了他如此,点了点头,送了几人出门。 …… 陶家竟是离池家不远,坐上马车走不多时便到了。 比起池家无牌可挂的大门口,陶家门前的石狮子,竟然都比旁家的肥硕一些,一抬头便能够看到将军府三个大字。 先帝初初登基不久时,边关时有动乱,那会儿武将颇为威风,一场仗打下来,全都是军功。富贵人家也时常将那不懂事的蠢孩子,送去做武将,也算是一条出路。 但如今,四海升平,边关已经多年没了战事。 这无军功可捞,武将毫无用武之地,在朝堂之上,自是不比文官有地位了。 “陶家同陆家,都是武将起家的”,陶熏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皮肤黑,脸红也不太容易看得出来,“陶家祖辈,有开国之功,那会儿赏赐下了这个宅院。” “陆家驻军地方。边关无战事,陶家在京城……不比陆家在外地。” 陶熏说得隐晦,但是池时算是听明白了。这天子脚边,分饽饽的人太多了,军权哪里那么好拿?且还容易得猜忌,以前在京城里风光的武将之家,现如今,倒是不如陆家偏居一隅,做了当地的山大王,来得轻松。 “父亲如今在禁卫军中,也被尊称为一句陶将军。但是今年他旧疾复发,怕是过不了多时,便要退下来了。” 陶熏说着,领着池时同陆锦,朝着侧门行去,那站在门口的门房,瞥了瞥眼睛,有些不屑的说道,“大公子回来了。这位是……哦,瞧我这记性,倒是忘记了,这位是新回来的二公子。” “哎呀,这才过了一日,怎么就又多出一个人来了呢?莫不是前头的夫人,过了几年,又给我们老爷,生了个儿子?” 陶熏脸色一变,刚要说话,池时已经一个耳光,扇在了那门房的脸上。 将军府的门房,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他气沉丹田,带着掌风就朝着池时劈来。池时半点不慌,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等他靠上前来,出手势如闪电,又是一记耳光。 “这京城的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昨儿个我在河里见的死王八,下了个崽,好家伙,生了人身猪脑狗嘴子,动不动就狂吠,谁见了不说上一句,妖怪看打!” “侮辱亡者,陶家好大的威风”,池时说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被不服气,武将之家,谁的拳头大,谁是老大。” 她说着,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一个转身,从侧门出去,又从那正门走了进去。 陶熏见状,拉了拉发愣的陆锦,追了上去,他不好意思的苦笑道,“叫你见笑了。陶家都认为我阿娘是凶手。那会儿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自是不会放我走。” “只不过,祖父祖母都因为那件事,对我有怨愤。这人多得是拜高踩低,下人都是看眼力行事。叫池仵作见笑了。” 陆锦听着,脚步一顿,他的手紧了紧,有些难过地看向了陶熏,“大哥在信中,还说你是嫡长,在陶家过得极好。原来就是这么个极好么?” 陶熏笑了笑,伸出大手来,拍了拍陆锦的肩膀,“都是大人了,还说这些做什么。现在你回来了,哥哥不会让你被人看不起。” 池时看着二人兄弟情深的,皱了皱眉头,“直接说案子吧。我打了狗子,一会儿狗主人就要来了。本就要问话,叫他们怕你没那个本事。这样便好,一会儿就聚齐了。” 陶熏一愣,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原来她出手打人,并不是一时之气!而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陆锦听着,终于恢复了常态,有些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哥哥,我同你说过的,阿时就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 陶熏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你说是,就一定是。” “这是我后来才知晓的,那一年父亲同二叔,一块儿去永州办差,都一眼就相中了母亲陆眉。只不过,父亲办事果断,不像二叔有些优柔寡断。” “于是父亲先开了口,让家中去陆家提亲。陶陆两家原本就是旧识,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很快就结成了。陶家这一辈,只有父亲同二叔两个男丁,兄弟二人的感情十分的好。” “父亲同母亲定了亲之后,二叔便再也没有提及过。直到二叔那一回出去剿匪,受了重伤,他以为自己个要死了,方才透露了一二,希望父亲好好对待母亲……” 池时听着,颇为无语。 你能快要咽气的时候,再说心里话吗? 这下好了吧,没死成,陷入了尴尬之地不说,小命还丢了。 “结果祖母求了太医来,将二叔从阎王殿里又救了回来。打那之后,家中的气氛就怪怪的。二叔剿匪不力,反倒受了伤,被陛下责令闭门思过。” “他那会儿时常喝得醉醺醺的,祖母怕家中横生事端,将母亲关了禁闭,美其名曰避暑,让她住到了偏僻的水榭里去。我那会儿大概四五岁,离不得母亲。” “那日中午,好大的太阳。我记得是个端午,母亲还给我包了粽子,沾着白糖吃,格外的香甜。因为天气热,用完午食就歇晌了。我当时就睡在母亲主屋旁边的侧屋里。”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五零章 目击证人 不光是池时十分吃惊,就连陆锦也一脸茫然,“你是说,案发的时候,你在现场?陶家的仆妇呢?” 陶熏叹了口气,“有一个姓钱的妈妈,是我的乳母。还有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白芍,在那里近身伺候。她们都是目击证人。” “母亲待下人十分的宽和,那日是端午,她让下人们都歇了,回家去团节,湘楚之地的人,尤其看重这个节日。水榭里,只留了白芍同钱妈妈。” “也是因为这个,府上的人,都怪母亲。说二叔闯进来欲行不轨,都是因为母亲把人支开了,故意……”陶熏说着,紧了紧手。 池时皱了皱眉头,“垃圾话就不必说了,继续说案子。” “垃圾话么?”陶熏哑然失笑,接着说了起来,“当时钱妈妈在屋子里给我打扇,白芍关了门之后,坐在厨房里剥莲蓬。二叔喝了很多酒,直接闯了进来……” “就是这里了……”说话间,陶熏已经领着池时同陆锦进了水榭。 应该是因为陶远死在了这里,水榭年久失修,走在上头,老旧的木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池时放眼看去,这屋子里搁着一张很大的月亮床,床的栏杆上,雕了细密的莲花。 床榻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铺,想来带血的东西,都已经被烧掉了。 她想着,朝右看了过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侧室,圆形的拱门上头,镶嵌着褪了色的碧纱。侧室很小,只放了一张小小的床。 床边放着一把三角圆凳,和一个靠墙的半圆形小桌。 “我睡得很沉,一直都没有醒过来。事后钱妈妈说,她当时在打着盹儿,被母亲的尖叫声吵醒了,一出去之后,吓了一大跳,二叔穿着中衣,上了榻。” “母亲奋力的将他推开,手中拿着自己的发簪,手发着抖。” “钱妈妈还上去拽了二叔,可二叔是习武之人,力大如牛,将她掀翻在地,钱妈妈没有办法,便冲出门去叫人了,她出门的时候,同样遇到了被尖叫人闹过来的白芍。” “钱妈妈上主院去叫人之后,白芍进来了。她说……” 池时皱了皱眉头,“白芍指认你母亲用发簪戳了你二叔?” 陶熏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是的。她说她亲眼瞧见的,母亲挥舞着发簪,不小心扎中了二叔,她披头散发的,脸上全是血,然后冲着跑出去了。” “她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母亲出去的时候,还撞了她一下。她都没有出去追。她扭过头去,再看榻上,二叔便已经一动不动了,床榻上都是血。” “白芍走过去,探了二叔的鼻息。当时他已经没有气了,簪子整个都扎进了胸膛里。” 池时皱了皱眉头,她深深地看了陶熏一眼,“那么你呢?当时动静应该很大吧,连在小厨房里的白芍,都过来了。你一直睡着,没有醒过来么?” 陶熏脸色微变,他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陆锦,说道,“我也看见了。” 陆锦脑子一嗡,“哥哥你说什么?舅父亲口对我说的,说母亲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她根本就没有杀死二叔。二叔闯进来之后,她便跑掉了。” “挣扎之间,发簪掉了,她跑了出去。因为怕被人瞧见说闲话,所以悄悄的梳了头,整好了衣衫,方才回去的。阿娘不可能撒谎的,她说没有杀,就是没有杀!” 陶熏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相信阿娘,也相信你。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不是说,池仵作是这个天下最聪明的人,就没有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么?” “所以,我必须把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出来,毫无隐瞒。” 陆锦也跟着点了点头,他看向了池时,“没错,阿时就是最厉害的人!你若是有所隐瞒,到时候你的证言,都变得不可信了。假话说多了,就没有人相信你的真话了。” “我看见了”,陶熏又一次说道,“钱妈妈走了之后,我才醒过来的。我当时找鞋子,找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母亲冲出去,撞到了白芍。” “我刚睡醒,有些不清晰,只注意看到了母亲的绣花鞋。那上头绣着的是粽子,是搬到水榭来之后,母亲特意为端午节准备的。我也有一双。” “我那时候喜欢兔子,是以母亲就绣了兔子推粽子的图案,我们两人一人一双。母亲是那种,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还能够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人。” “她那会儿时常同我说,熏儿,愁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你若是日日愁眉苦脸,那便虚度光阴了。” “然后就如同白芍所言,她上去探了二叔的鼻息,见到他死了。便冲过来捂住了我的眼睛,把我抱了出去,我们刚到院子里,父亲他们便全都来了。” “再过不一会儿,母亲就又回来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床榻,又盯着那褪了色的碧纱门看了又看。 她抬起手来,指了指那门,“当时你是站在纱门外头,还是里头看的呢?” 陶熏有些疑惑,“是站在里头的。我那会儿年纪小,自己推不开那个门。” 说话间,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案发的时候,是端午节,大家都在家中;如今是快过年节,所有人都休沐了,自然也都在家中。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撑着拐杖的中年男子,他生得一把极其好看的山羊胡子,目带凶光,一看便十分的严肃。他的太阳穴微微隆起,是个颇为厉害的练家子。 在他的身侧,站着三个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的男子。 池时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陶熏同陆锦。 便是她见多识广,满腹经纶,此刻也只想用一句我靠来抒发心情! 这陶家人的脸都是复制粘贴的么?她觉得自己现在一下子看到了六个陆锦! 现在的陛下,不懂什么叫排面啊!若换做是她,便让这六人拱卫左右,拉出去一溜,人家不都得说,好家伙!什么叫拉风! 她思绪乱飞,那头的拐杖男已经怒气匆匆的骂出了声,“池仵作最近风头无二,可你虽然靠着楚王的大树,也没有随便插手别人家事的道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五一章 骨相奇差 “我二弟乃是得了急症病故的,根本就不是被人所杀。便是楚王殿下拿了清白印来,也站不住脚!你这叫做私闯民宅!不过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小仵作,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池时看了看拐杖男陶立,又看了看陆锦,不管看多久,都让人觉得十分神奇。 她啧啧了两声,惊讶的看向了陶立,“您来了之后,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嗓门这么大,的确只有叫嚣两个字,配得上您了。” “有谁在您跟前说,您弟弟是被人杀害的么?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池时不才,祖祖辈辈都是做仵作的,最擅长的便是断案,您给说说,我一定让那些质疑您的人,心服口服。” “毕竟一个人只能死一回,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也只有一个解释,某些人便是天天祈祷,日日洗脑,他也不会变的,不是么?” 池时说着,站到了陶立身边,认真的说道,“您站直了。” 陶立脸上满是怒容,身子却是下意识的一紧,站直了去,他的腿有疾,这么一拉扯,疼得抽抽起来。 池时皱了皱眉头,陶立生得颇高。她便是站在男子当中,都不算矮个儿了,可陶立硬是比她高出了一个头,那身材是相当的魁梧。 “您比我高了一个头,腿却同我差不多长。您的弟弟,也是这样么?”池时说着,又旁若无人的伸出手来,比了比陶立从肩膀到心口的距离。 陶立自觉被冒犯,伸出没有拄着拐杖手朝着池时劈将过来,一旁的陶熏瞧见大惊失色,就想冲过来救池时,却见池时稳稳的抓住了陶立袭来的手,纹丝不动。 她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个老妇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肖了母亲,幸亏陆锦这一点没有传到。不然几十年后,这世间又要多一具丑陋的骨架了。” “您的弟弟,也同您一样吗?”池时又问道。 陶立一头雾水,“胡搅蛮缠!胡搅蛮缠……” 他说着,额头冒出了汗珠子,声音渐渐地小了起来,他有些惊骇的看着池时。第一次劈过去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用力。 池家他是从来没有放在眼中的,但是池时背靠楚王府,他怎么着也得给她三分颜面,她能握住只能说有几分功夫底子在;可池时实在是太过放肆,他没有忍住,使出了八成功力。 可池时不光是踉跄都没有踉跄一下,甚至于,他感觉自己再不加把劲,就要被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掀翻在地! 她才多大的年纪?这还是人么?这简直是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野牛犊子! 陶立这般想着,却是猛的松了手,“是!” 陶立盯着池时看了又看,倒是憋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你有这般本事,还做什么仵作?不如去考个武举,或者说,我可以给你写举荐信。你若是当个武将,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池时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大冬天的,陶立身上汗津津的,连带着她的手,都觉得有些酸腻起来,不擦实在是难过。 “嗯,之前有人觉得我做御史,大有可为。没有办法,千里马太过出众,任谁瞧见了,都觉得自己是伯乐。” “这么说来,我看着血衣,倒是弄错了。你们陶家人的骨相实在是太差,身材乃是五五分,应该继承了这位老太太。这么一看,之前那件血衣就很有问题。” 池时说着,从久乐那里接过了他递来的血衣,这是陶熏给的,里头还有凶器一根簪子。 她将那血衣一展开,直接对比在了陶立身上,然后伸出手去,按在了陶立的心脏上,“你感觉到了么?你的心在砰砰砰的跳。你是武将,不习惯人按在你致命的地方,所以心跳得厉害。” “这件血衣,你应该认得……你看看这个洞,在哪里……” 陶立脸色大变,他的身子猛的一震,惊骇的看向了池时,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艰难的问道,“什么?你什么意思?” 池时将血衣收了起来,“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你上过战场,杀过人,应该知晓,若是用簪子扎进心脏,那是一击毙命。可是呢,若是没有扎中……” “你的武功不凡,我同很多人打过架,你在其中,算得上是上成。若是你弟弟也同一样,身形魁梧,有武艺傍身,那就一根簪子,可扎不死他。” 习武之人,刀剑无眼,受伤那是家常便饭。 “就算被扎成了刺猬,只要没有扎到致命的地方,那就不容易死,要不江湖上,怎么有三刀六洞的说法。你被箭扎了,只要没有喂毒,那就不会死。” “刚才你也瞧见了,簪子并没有扎到心脏,陶远很有可能不是被簪子扎死的。” 池时说着,看着一脸震惊的陶家人,走到了陶熏的面前,“就算他是被簪子扎死的,那凶手也未必就是陆眉。因为三个目击了陆眉杀人的证人,都没有瞧见陆眉的脸,不是么?” “陶熏你说,你瞧见了母亲披头散发的跑出去,那会儿你个子矮,站在碧纱橱里,往外看,看见了她脚上穿着的绣花鞋。” “你母亲被武艺高强的小叔子欺负,好不容易逃脱,哪里有那等功夫,还仔细的穿好了绣花鞋?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后来陶家人都来了现场之后,你母亲跑了回来,她的脚上,可还穿着绣着粽子的鞋?” 陶熏一愣,他那会儿年纪小,当时也没有注意看,有些记不清了。 想着池时都说到关键之处,但凡他当时细心一些,就能为母亲洗刷冤屈了,陶熏懊恼的捶了捶头,“我……” 他的一句“我不知道”还没有说出口,陶立已经神色复杂的开了口,“她不是穿的那双鞋。陆……陆眉她跑回来的时候,没有穿鞋。” “她虽然也是武将家的女儿,却在习武方面,没有什么天分。学了那么多年,也只练了一点皮毛而已,当时我以为她是杀死阿弟的凶手,过去打她。” “她抬脚就踹我,我记得,她没有穿鞋。”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五二章 你设的局 陶立说着,有些恍惚。 他以为自己是个粗人,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的,可是时隔这么久,当时陆眉踹在他身上的触感,都仿佛还在一般。 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当时愤怒至极,猛的抬手,就将陆眉掀翻在地,四五岁的陶熏,只有那么一点儿高,吓得哇哇大哭,那孩子抱着他的大腿求他,说不要打我阿娘……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陶家就没有人不恨陆眉的。 母亲时常说,陆眉是个祸害,若非是她勾得兄弟二人都对她动了心,陶家也不会独木难支。 他想着,看向了陶熏,“你当真瞧见了,跑出的那个人,穿着鞋?” 陶熏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穿着绣着粽子的鞋,那一日是端午节,阿娘给我也绣了一双一模一样的。我虽然瞧见了,可是我相信阿娘。阿爹,当年是你不信她。” “我的阿娘,她是清白的!陶家如此待她,她还是艰难的为陶家生下了小弟”,陶熏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他抬起头来,看看站在那里三个小塔一般的弟弟。 比起他同陆锦,这三个弟弟,更加像父亲陶立。他们连身材,都同父亲一模一样的。 他们穿着锦衣华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那里,像是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陶熏有些悲哀,“当然了,你有很多个儿子,也有新的妻子,并不在乎多出来的一个。可是,即便你不在乎,我也要让世人,至少要让陶家的人知晓,我阿娘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我的阿弟,并不是亏欠你们的人,他也绝对不能够去给二叔做继子,是陶家亏欠了他的!让他一个人在祐海,同一个老仆人一道儿长大。” “父亲,你的三个新儿子,吃香的喝辣的,蒙着祖荫讨得好差事的时候。陆锦在祐海东奔西跑,凭着自己的本事,做着捕头。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博得任何人的同情。” “也无须要你的愧疚。我想说的是,不光我阿娘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我同阿弟也是一样的。陆锦回来,不是来打秋风,要沾陶家的光的,我们只是想要讨一个公道。” 陶熏说着,对着池时拱了拱手。 池时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就瞧见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老妇人张了口,她突然笑出了声,“到底是个孩子,池仵作同陆锦一块儿长大,自然是感情深厚,说话这种本事,谁没有呢?” “青的能够说成红的,红的可以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那钱妈妈同白芍,都是陆眉身边的人,她们的供词不真。倒是陆眉四五岁的儿子,说的话能当真了。” “鞋子不鞋子的,指不定是小孩子午睡刚醒看花了眼。再说了,就算是看见了,那又如何?陆眉就不能把鞋子跑丢了,然后再跑回来?凡事都有例外,有的人的确忙着逃命不记得穿鞋。” “可是陆眉这个人,胆子大得很。谁又知道呢?” 陶老夫人说着,嗤笑的看向了池时,“随便从哪里弄来了一件血衣,就说是我儿子的,在这里装神弄鬼的糊弄谁呢?” 池时眼睛一亮,这陶老太太是个厉害的,也难怪在陆眉走后三个月,便有新妇进门。 她想着,啪啪啪的鼓起了掌,“你说得倒是没有错。看来这种装神弄鬼,弄虚作假的事情,您做得多了,脑子都不用想,这嘴巴里就直接蹦出来了呢。” “一般的人,听到自己的儿子死因可能有蹊跷,不说激动异常,那都是迫切的想要知晓真相。您倒是好,稳坐那钓鱼台,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当然了,毕竟他不是陆眉杀的,你一早就知晓了不是么?” 池时说着,指了指水榭,“陶远对陆眉有心思,您知晓了,是如何做的?将陆眉打发到偏远的水榭,陶家的祖母,身边只有一个白芍伺候?关禁闭?门口连一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这不想是避免叔嫂之间发生什么尴尬事,倒像是那做中人的不入流的婆子,给人故意制造什么事儿呢!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便发现了,陶家同所有武将之家一样,四处都很开阔。” “不像南地的宅院一般,三步一亭五步一景,十分好藏人。端午节,你们一家子人一起用饭,陶立喝醉了,你们不知道?陆眉的院子,只有一个丫鬟守着,陶立的屋子里呢?也无人伺候?” “陶熏说水榭偏远,那一个喝得烂醉,都已经不省人事要玷污嫂嫂的人,走那么远的路过来,中途就没有一个人瞧见?” 池时说着,面带嘲讽,“你们陶家倒是会省钱,大白天里用阴兵伺候,难怪都见不到一个人啊!这不是只有那龌龊事发生了,人才像恶鬼一般冒出来喊打喊杀么?” 陶老太太面色微变,复又恢复了原状,她哈哈的笑出了声,“所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说我为了陷害长媳,将她赶出府去,故意杀死了我自己的亲儿子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池时摇了摇头,“陶远的死因只有一个,开棺验尸便知晓一切。” “你可以猜测陆眉,我当然也可以猜测你。只是我说陆眉无罪,有凭有据。若是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陶远在那次剿匪中,根本就是犯了要连累家族的大罪。” “他身处在一个必死之局里。” 池时这话一出,陶老太太瞬间脸色大变。 池时眯了眯眼睛,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其他人的样子,却发现他们一头雾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尤其是陶立,他有些茫然的转过头去,“阿娘,池仵作在说什么?” 池时拍了一下手,定定的看向了陶老太太,“看,人与人的推断,那是不同的。我又说对。这下好了,你若是不乐意让我开棺验尸,那也没有关系的。” “我只需要去查查,当年陶远犯了什么株连九族的大错,不就好了么?左右,我也不姓陶,要死的人也不是我!” 她说着,看向了陶熏,“陶大哥你放心,陆锦还没有上你家族谱,算不得陶家人。以后每年你们的忌日,我会记得去烧香的。陆锦走了,还待在这即将灭门的地方做什么?” “你喜欢做人孙子没有关系,但是也得做活人的孙子。做一个死老太太的孙子,有什么好的,还要掏腰包,多买一副棺材!” 说到这里,池时回过头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说道,“对了,我开有棺材铺子,你们全家上下一起买的话,我能算便宜些。看到陆锦的份上,绝对不会卖给你们被虫蛀了有窟窿洞的。” 她说完,拽起了呆呆傻傻的陆锦,便朝外头走。 刚走到水榭的回廊上,那陶老太太便跺了跺脚,“你给我回来!”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五三章 共同决定 池时没有停步,你算个什么东西,走远了,得拿轿子抬着回去。 她想着,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陆锦,却是微微一顿。 她认识陆锦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瞧见他哭。在她的记忆里,这就是一个老好人,絮絮叨叨的,总是会说,阿时阿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阿时阿时,咱们是来断案子的,不是来同人结仇的。 阿时阿时,我去看过那个被你打伤的人了,一个月的俸禄都赔给他了,这个月只能吃年节的时候存下来的炸丸子了。 叽叽喳喳,像是永远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的人,便是陆锦了。 她总是怼回去,“要你多管闲事”,然后领着陆锦上酒楼里胡吃海喝一番,亦或者是将他领回家去,姚氏好客,见陆锦来了,总会让厨上,给他做他最喜欢的荷叶鸡…… “你不要去,你是想要害陆锦全家灭绝,变成真正的孤儿么?”陶老夫人的声音急促了起来。 池时脚步并没有停顿,她摆了摆手,“人家姓陆,永州城的陆家人,多得我瞧着都烦,要当孤儿,谈何容易?这么多年,你们跟死了有甚区别?” 她同陆锦相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方才知晓有这么一窝子人存在。的确死活都没有什么区别! “你站住,我……没错,陶远不是陆眉杀的!” 陶老太太把心一横,终于说出了口。 池时站住了脚,回过头去,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你早点承认,还能小声一点,现在嚷嚷得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能听见。” 陶老太太猛的一跺脚,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你随我来。” 池时挑了挑眉头,快步的跟了上去。 若是旁人还担心这老不死的杀人灭口,可是她就不一样了,便是将她压在五指山底下,她也有信心,将那山翻个个儿,戳出几个大窟窿。 陶老太太得住的院子里,种了好些梅花,猩红猩红的,在冬雪的映衬下,像是红得刺眼的血。 比起水榭的寒冷,这里的烧得暖烘烘的,一个仙鹤铜炉里,燃着香,闻着像是山庙里味道。 池时大大咧咧的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子里只有六个人。陶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一脸阴沉,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毫无存在感的妇人,她看上去年纪不大,隐约之间,同陶老太太还有几分相似,应该是陆眉被休之后,陶立新娶的填房夫人。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便是陶立父子三人,还有他了。 “那一模一样的三兄弟,还在喝奶么?怎么,还了陆眉的清白,他们三个就不清白了不成?”池时轻轻的飘出了一句话。 陶老太太手一紧,目光如炬的看着她,“你一个无品无级的人,确定要听朝廷辛秘么?不是我说,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大的饭,太过贪心小心噎死。” 池时翘起的腿抖了抖,“您看来是悔过了,要不然好端端的批判自己做什么?那可不是,您不要儿子,不要讨厌的儿媳妇,插了娘家亲戚过来,生了一群继承了您五五分身材的后嗣……” “硬生生的把人家老陶家,改成了……您贵姓来着?这天底下哪里有比您更贪心的人,您都没有噎死,我不过喝点清粥,吃点小菜而已。” 池时说着,面色一变,神色锐利了起来,“我很没有耐心,担心在这里沾了晦气。陆眉没有杀陶远,陶远伙同你一块儿,想要把陆眉赶出去对不对?” 陶老太太惊恐的看向了池时,她的嘴唇颤了颤,“你……” “因为你找了人冒充陆眉刺死陶远,可是陶远没有办法冒充,陆眉亲眼瞧见了他欲行不轨。他一个身在死局的人,怎么还有心思干这个?更不用说,同你配合得天衣无缝了。” “陶远当时是清醒的对不对,他也是设局人之一。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池时的话说到了这里,被蒙在鼓里的陶立再也坐不住了,他大吼出声,“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陶老太太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我是你母亲,你对着我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她说着,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你说得没有错,是陶远求我这么干的。那次剿匪,不是一般的剿匪,事关汝南王府。” 汝南王府?池时眯了眯眼睛,她没有忘记,池平还请求她去滁州查卢氏灭门案,那案子也同汝南王府有关系。 “具体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清楚。当时我夫君尚且在,远儿回来之后,直言要给家中带来杀头的大祸。他们父子二人,在书房里商议了一个时辰,方才下了这个决定。” “远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统共只有两个儿子,只要不是那泯灭人性的,谁又下得了那个手去?当时,他们已经知晓陆眉有了身孕。” 陶老太太说着,嘲笑出声,“陆眉可真是个狐狸精,我们家统共三个男人,都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陶家有灭顶之灾,大难当前,他们想的,还是让她逃出生天。” “远儿自己服了毒。他心系陆眉,在他的房中,有一个丫头,身形与陆眉十分相像。你说得没有错,我们就是故意让陆眉去水榭住的,那里偏远,便宜行事。” “远儿假意对她不利,等她逃走之后,再要那相像的丫头,穿了陆眉的衣衫,用簪子扎人。你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怎么说的么?他们说陆眉重感情,做戏不做全了,她是断然要同陶家共存亡的。” “你几十年没有刷牙了?说起话来这么肮脏。把自己的夫君同儿子,说得像粪坑一样,也是,不同脏东西待在一块儿,显不出您干净。”池时听着,心中不愉。 说到底,不过是仗着死人没有办法开口罢了,就在这里添油加醋的泼着脏水。即便是陆眉魅力大,天下男子为她倾倒,那又如何? 猪八戒瞧见了仙子,还魂不守舍呢?你能怪仙子水性杨花?不,你只能说癞蛤蟆心里没点数,妄想天鹅。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五四章 轮到你选 “陶老将军同陶远要休掉陆眉,根本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腹中的陶家血脉罢了。但凡他们认真的把陆眉当个人看,便不会用这种污了她名声,毁她一辈子的理由,来休了她。” “所以,你何必添油加醋的侮辱人清白?” 池时说着,看向了陶老太太。 “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陶远所犯之错重大,你们不知道以他的一条命,能不能够救下整个陶家。所以才将陆眉府中的孩子,当做的后手。” “陶家若是被灭门了,陆眉心中便是再恨,也断然会给陶家留下腹中的孩子,留下一条根。这样你们陶家,便不至于断了香火传承,不是吗?” 池时眯了眯眼睛,一开始她也以为是陶老太太为了苟且偷生,所以痛下杀手,杀死亲子,陷害儿媳。可是,陶立的一句话,给了她启发。 他说陆眉回来之后,他十分的生气,要打陆眉,陆眉抬脚踹了过来,他抓住了她的脚,掀翻了她。陶远也是行伍出身,身量高大,还在耍酒疯。 陆眉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哪里那么容易逃脱?再则这时间上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那簪子若是没有扎中陶远的心脏,他当时就不应该会死。“假陆眉”逃走,钱妈妈同白芍目击一切,去探陶远鼻息,都是接连发生的事情。 那么,陶远的死亡时间,为何掌控的那么好? 她当时想的是,要不那簪子就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要不就是陶远压根儿就是清醒的,在簪子扎下去的时候,他便立马服毒自尽了。 老虔婆说他们知晓陆眉怀有身孕,陶远是服毒身亡的,她就更加明白了整个事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池时的质问声。 那陶立手中的拐杖一松,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阿娘,池仵作所言,都是真的对不对?难怪二弟死了之后,寿衣棺材什么的,立即便准备好了,他甚至没有停灵三日,便下了葬。” “父亲拿着二弟暴毙身亡的折子进宫,出来之后便摘了乌纱帽,自请告老还乡,又以需要人伺候膝下为由,叫我辞去宫中近卫一职,回了家中。” “他所做的这一切,全是在保全陶家?” “哈哈,难怪难怪在我续娶之前的晚上,父亲问我,要不要再等上一等,问我愿不愿意,将陆眉接回来?可是我那时候,恨极了她,觉得是她杀死了我唯一的弟弟。” “我心中有她,却又恨她。还暗自发狠的对自己说,她的簪子,扎的不光是二弟,还有我的心。这将是我们这一辈子,永远都绕不过的刺!” 陶立说着,老泪纵横,“母亲你一直不喜欢陆眉,因为当时你想要娶舅父家的女儿,可是我一眼就瞧上了陆眉。非要将她迎娶回来。您一直觉得我忤逆不孝。” 陶立说着,声音一颤,“所以,先帝宽仁,念着陶家祖上有功,又见阿弟死了,我们都放了权,所以饶过了我们。父亲想要接陆眉回来,却被母亲你劝阻了是不是?” “没错!我就是讨厌她!若是她知晓了真相,以后还不要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拉尿?我这个做婆母的,如何在她面前直得起腰来?” 陶老夫人激动的说道,“你父亲当时身子已经很不好了,而你又事事都听陆眉的。到时候这个家中,还不是她来当家做主?而且,我一看到她,便想到死去的远儿!” “都这么多年了,她都死成灰了,你们重翻旧账有什么用?你表妹嫁进来的时候,我们陶家尚未稳固,随时都可能有灭顶之灾。她同我们共渡难关,还给你生下三个儿子。” “这么多年,又相夫教子,对待熏儿也很好。这样的人,才配做陶家的主母,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贤妻良母! 陶立大怒,狂吼出声,“陆眉不能同我们共度难关,那是因为,你们不问东西,便将她赶了出去!” 池时听着这家中狗咬狗一地毛,摇了摇头,“老太太说话不讲理,你这蠢儿子都不知道,瞅你那大侄女脸色白的,怕是今日方才知晓,当日你坑她全家,骗她往火坑里跳呢!” “他们都不知道,算什么共度难关?那叫共度良宵。” 池时说着,又看向了陶立,“你就更可笑了,你是有多蠢,才会你们全家人合谋,都不告诉你,将你当傻子耍了一辈子,真是可怜又可悲。” “你同人共度良宵,生了三个孩子的时候,陆眉正在独自度过鬼门关。脸是有多大,倒是觉得自己很深情了,这样能让你的愧疚感少一点么?” 池时站了起身,走到了陆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很难过对不对?我也希望,是你祖母丧心病狂,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又害了你母亲。这样就可以快意恩仇,直接将这恶毒的老妇人,抓到大牢里去,让她孤苦伶仃的在牢中死去。” “她越是罪大恶极,就越会衬托出,你的父亲,还有这陶家的其他人,极其无辜。这样的话,你们便能够像话本子里一样,抱头痛哭,然后冰释前嫌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可惜,生活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陶家并不无辜,所有的人都在算计他,即便满口深情的你的父亲,在有人指责她的时候,也并没有站出来维护她。” 陆锦眼眶红红的,他伸手拽住了池时,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轻声道,“阿时,谢谢你。” 说完,又对着一直沉默的陶熏,伸出了手,“大兄,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没有锦衣玉食,可我们兄弟二人,有手有脚饿不死。” 陶老太太一听,鄙视的笑了笑,“我们陶家这一辈,有五个孙子。” 陶熏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同你走。但是,我要拿走属于我和你的那一份家产。” 他说着,死死的看着陶立,“祖母害我母亲,不能没有说法。别说是祖父同叔父定的,现在人死无对证,什么都是她说了算。但是祖父要接我母亲回来,祖母百般阻拦,三个月便娶了新妇进门。 可怜我母亲,在临死之前,都不知道真相。小弟寄人篱下这么多年……这些罪不能白受! 我要你送她去庙中清修,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不许有人伺候,清苦终老,为我母亲恕罪。父亲若是同意,那我同阿弟拿了该拿的出门……你就当没有养我们这个儿子。” “否则的话,我现在便去御前揭发陶家大罪。虽然先帝默认放过了陶家,但是只要事情摆在明面上,陶家全家必死无疑!” 陶熏说着,站在了陆锦同池时的身前,“父亲,当年他们没有给你选择,现在轮到你选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五五章 新的开始 陶立只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看着长子那一张一合的嘴,知晓他在说些什么,却有好似完全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对,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不想明白而已。 “陶熏,那是你的……”陶立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想说,那是你的祖母。 可是,他有些说不出口。 陶老太太见状,声音提高了八度,“好好好!真是陶家的好儿孙,这是要逼着他的父亲,杀了他祖母呢!这事儿若是说出去了,旁人都要以为是天方夜谭,笑掉大牙!” “百善孝为先,你要逼死长辈,简直天理难容!陶熏!你吃我陶家米,喝我陶家水,我们陶家把你辛辛苦苦地养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若是我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且看这大梁朝堂,可还有你的立锥之地!” 只不过,这一回,并没有什么人响应她。 陶熏依旧将池时同陆锦挡得死死的,他朝着门口,伸了伸手,“祖母您请,去说罢,也省得我父亲,这回不能躲在背后,做无辜的好人了。” 池时听着,伸出了自己的小脑瓜子,补充道,“哥哥咱们不欠她的,等这老太婆死了,你就用小车拉了米,浇在她坟头上!你吃了多少,还她多少,让她带到地府去吃。” “咱还优待她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在土里寂寞,那硕鼠闻了米香,还不在她坟头起舞?让鼠替你承欢膝下,彩衣娱亲,这么有心,孰人不说哥哥你孝心感天动地?” 陶熏听着,嘴角抽了抽,他转过身去,想要揉揉池时的脑袋,却又想着,今日到底是初次见面,颇为不妥,又将手放了下来。 池时趁热打铁,跳了出来,看向了那陶立,“看在你是陆锦父亲的份上,我给你支一个招儿,让你的三个儿子也进来,再加上你,同老太太的大侄女儿,一块儿选。” “少数服从多数,岂不是更好?到时候全家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多么催人泪下。” 陶立身子轻轻一颤,他没有回答,却是朝着门口行去。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她就知晓,这种没有心的伪善人,只要有机会,便会让旁人顶在他的前头,而自己个做一个无辜的小白花的。 虽然这是一个一把年纪,甚至还长了胡子的小白花。 陶立拉开了门,那宛若三胞胎一般的三人,一时不察,叠着罗汉就摔了进来。 见到众人看向他们,他们整了整衣衫,低下头去。 池时眼眸一动,抢在了陶立前头说道,“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们跟前,第一条,送你们祖母去山庙清修,再不得进京,且不能让人伺候跟前;第二条,你们全家一起死。你们选哪一个?” 她的话音刚落,就瞧见那三人齐刷刷的看了一眼陶老太太,然后摇了摇头,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不能死。” 陶老太太脸色瞬间没了血色,她猛的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向了门口的三人,“你们!你们!枉费祖母平日里待你们那么好,豁出去这张老脸,求人托人,给了你们差事。” “府上的月例银子不多,我都拿自己的嫁妆,暗地里补贴你们!你们竟然……竟然……” 她说着,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起来。 “你呢?艳红,瞧你生的好儿子,艳红你呢?” 那个叫做艳红的妇人,仿佛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身子一晃,像是没有听到老太太的问题,含着眼泪控诉道,“我是你的亲侄女儿,当年陶家在那种境地之下,你竟然……竟然不顾我的死活,将我拉进了这个火坑里!” “姑母,你怎么心这么狠啊!我……我……你先不仁,我何以报仁啊姑母!” 陶老太太摇晃了几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旁人能说这话,你却是不能!我们郭家外强中干,这一辈都没有一个出息的人,你父亲要将你嫁去给人做小,若非是我,你现在能有这般的风光?” “陛下一直没有治罪,那就是没事了,要不然的话,你姑父怎么会想要陆眉回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不是好生生的活到了现在!陶家他没有倒!你这叫恩将仇报!你你你……” 陶老太太说着,将手指向了陶立,陶立一瞧,别过头去,“母亲,少数服从多数,他们母子四人,已经做了决定,我……” 池时“呵呵”一声,“啪啪啪”的鼓起了掌,“老太太您可真幸福啊,满堂的孝子贤孙!” 陶熏转过身去,拍了拍陆锦的肩膀,“阿弟,池仵作,咱们走吧。” “父亲,明日此时为期。否则咱们一家人,只能去大狱中,等待日落了。” 他说着,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池时拽住了发呆的陆锦,跟了上去,身后陶家的宅院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应该是有什么瓷器落在了地上,碎掉了。 外头不知道何时,下起了暴风雪,一走到府门口,那雪粒子便迎面扑来,打得人脸生疼。 “我哥哥在外头新买了一个小宅院,没有人住。陆锦你带着你哥哥,今晚先去那里住着。”池时说着,接过了久乐递过来的伞,撑了开来。 陆锦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他看向了陶熏,动了动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陶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任由雪花打在了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笑了笑。 “狗急了还会跳墙,来日方长。有一句话,她说得没有错,大梁注重宗族和孝道。你我若是揭发,也只能够落得一个死字。我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 “只是阿娘在九泉之下,一定不希望我们兄弟二人,为了这样的人去死。即便不死,害死亲长,这天大地大,也没有咱们兄弟的容身之处了。” “人只有活着,方才有希望。小弟,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陶熏说着,转过身去,对着池时深深的鞠了一躬,“我本来以为还要磋磨一段时日,没有想到,池仵作你一来,不过半日,便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不会说什么当牛做马来报答的虚话……但凡日后有需,只要不伤及陆锦,陶熏定当竭尽全力。” ( 第一五六章 姚氏心思 池时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到时候你若是推三阻四的,我自会揍你。” 陶熏闻言,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池仵作真的很有趣,难怪我小弟喜欢你。” 池时抬起了下巴,“那可不?我在祐海有一整条街,上到八十,下到八个月,祐海哪个人不喜欢我?” 陆锦却是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色,他跳了跳脚,指了指池时,“哪个……哪个喜欢你!快别说了,再说天都黑了。池时八成连池瑛买的宅院在哪里都不知道!咱们还是快走……” “哎呀,我确实不知道,家中产业太多,谁有功夫一一记着!”池时说着,翻了个白眼儿,率先上了马车。 这天寒地冻的,谁耐烦站在门口吃雪粒子。万一把手给冻伤了,谁给虚目擦灰? 待她一上车,陆锦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看着雪地上,池时踩出的脚印,低下了头。 陶熏看在眼中,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地说了一句,“来日方长。你我二人今日出了这个门,便要切记,他日不要再成为第二个阿爹了。” 他说着,回过头去,看了看陶将军府的门匾,这里到底是他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 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是人人羡慕的对象。高门大户的亲事,多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联姻,他的父亲母亲,却是有着真感情,方才成亲的。 父亲时常将他架在脖子上出去游玩,他很会说好听的话,经常逗得母亲咯咯的笑。母亲很会踢毽子,踢得很高很高,有一回踢到了屋顶上。 父亲一手抱着他,一手抱着母亲,飞了上去。屋顶上很久都没有清理,在夹缝里生出了一朵小野花,那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惊喜。 有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可是在陶家被人忽视欺辱的日子里,他还时常能够想起,那朵在春风中摇曳的小野花来,它一扭一扭的,好似在跳舞。 陆锦同母亲相处少,不知晓。可他知晓。 祖母也好,陶家也罢,再伤人,也比不过父亲的不信,来得伤人。 陆锦一愣,刚要说话,就瞧见池时不耐烦的从马车里伸出了脑袋来,“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还要留下来吃晚食不成?人家可是说了,你吃的每一粒米,都是要还的。” “来了来了,阿时你不要急”,陆锦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 陶熏收回了视线,朝着马车行去,再也没有回头。 …… 池时回到家中的时候,整个京城几乎已经笼罩在食物的香味当中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用晚食的时间,自然也提前了些。 “阿娘怎么不多歇一会儿,又看起账册来了……”池时一进门,便感觉到了春风般的温暖。同他还有池瑛在时那冷冷清清的样子不同,整个种李院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 丫鬟婆子围了上来,先给她拿了沾了雪的披风,又端了净手的铜盆来,更过分的是,还有人拿着熏香炉子,围着池时绕了一周。 “阿娘,今日没有开棺验尸,不臭。” 姚氏笑了笑,站起身来,摸了摸池时的脸,见识冰冰凉的,忙将她拉着,坐到了火盆子旁边,又吩咐婆子,去端了汤菜来。 “哪里就有那么多瞌睡。咱们在京城里的产业,一直以来都疏于打理,我先看看账册,待明日方好见过掌柜的,一一问话。虽然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是太过宽仁,难免会有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钱帛动人心,得好好敲打才是。陶家的事情如何了?陆锦是个好孩子,能帮的你可一定要帮他。” 池时点了点头,婆子们的动作很快,一会儿的功夫,便先上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酱猪肘子。池时要不客气的夹了一大块,便往嘴里塞。 她吃着肉,有些含糊的说道,“已经解决了。陆锦同他哥哥不再是陶家人了,他们在京城里暂时没有地方住,我叫他们住到我们那个小宅子里去了。” 姚氏并不意外,池时是她生的,有多大本事,她还能不知道? “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这会儿该用饭了,怎地不叫他们来家中用饭,那宅子咱们没有过去住,冷冷清清的,你这哪里是待客之道?”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姚氏,“阿娘,我是帮忙的人,他们也不说请我去酒楼胡吃海喝,竟是还要住我的房,吃我的饭,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姚氏一巴掌打在了池时的脑袋上,“你就逗你阿娘罢”,她说着,给池时夹了一大块肉,“阿娘不在,你同你哥哥都瘦了,多吃些。” 池时又咬了一口肉,“总要给他们兄弟,喝个烂醉抱头痛哭的机会,我若是在场,怕影响了他们的发挥。” 姚氏见了吃得满嘴油,快速地看了一眼门口,池瑛在书房温书,还没有过来。 “陆锦可有同你说什么?”姚氏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道。 池时吃得专心,“什么?他都被我的英明神武,还有陶家的恶心给震傻了,什么也没有说,倒是陶大哥,是个不一般的。” 姚氏一惊,有些激动起来,“怎么个不一般?今日你不是才见陶熏?”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巴,“也就比我哥哥,差那么一点吧。阿娘你以后年节,都不用给陆锦缝衣衫了,我瞧着陶大哥对他那劲劲儿,搞不好要自己缝。” “还要在上头绣上各路神仙,保佑陆锦!” 姚氏只觉得一盆凉水直泼了过来,让她热切的心,一下子变得瓦凉瓦凉的。 “你就爱浑说。” “哈哈,阿娘,你还是别想了。阿时已经娶了妻了,祖父都同意了,那虚目便是您的儿媳妇儿了。我瞧着挺好的,就是阿时,哥哥要被你陶大哥比下去了,毕竟哥哥不会缝衣。” 池时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了姚氏,“阿娘想什么?” 她问得随意,问完之后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给池瑛,“阿娘说你瘦了,我知道你不爱吃肥肉,这块最瘦,给你留着呢!阿娘不爱吃肘子,我就不给你夹了。” “嬷嬷其他菜什么时候来,我被肘子吃饱了,便吃不下旁的了。” 池时说完,又安慰的看向了池瑛,“那有什么?我也不会缝衣衫,不过我会缝尸体。就这肘子,我都能缝……” 池瑛同姚氏对视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今晚的肘子,有点吃不下了是怎么回事! ( 第一五七章 血色如意 姚氏端起汤,小小的喝了一口,看着池时吃得欢快,轻叹了口气。 池时已经十六了,若是女儿身,那都到了说亲的时候了。可兴许是从未同姐姐妹妹混在一起过,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像没有开窍似的,瞧着小郎君,宛若瞧见了一具尸体。 不对,她喜欢尸体胜过小郎君。 这一路上,她左思右想的,倒是觉得陆锦是个知根知底的。这朝夕相对的,怕不是对池时是女郎的事情,知晓了三分。若是两人成了亲,他也不会对池时的喜好,说三道四。 虽然池时不成亲,她也能养着她一辈子,可若是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岂不是更好? 可父母为子女谋划深远,子女她只嫌肘子摆得离她太远…… 姚氏自觉好笑,放心了心中的想法,又道,“今日你走了之后,老太太领着你大伯娘,来索要那柄玉如意了,我给了。” 池时惊讶的抬起头来,“给他们作甚?当陪葬品么?” 不是她缺德,实在是长房做事,未免太过恶心,霸占种李院不说,明知道池瑛要考春闱,还让他去外院同那些外人挤。 一边眼高于顶,瞧不上五房行商做仵作,句句鄙夷,一方面又指着姚氏拿钱给自己充门面,简直是又当又立,不要了大脸! 池瑛显然也没有想到,“阿娘,那不是你的陪嫁?那玉是难得的老玉,现在可是难寻了。在祐海的时候,咱们不是一直没有松口么?” 姚氏眨了眨眼睛,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契纸来,“没什么好值得心疼的,阿时不是想要买一条街么?长房在那里有两个极好的铺子,是你大伯娘的陪嫁,若不是为了替砚哥儿凑上一对令李家高看一眼的玉如意,她可是舍不得割肉的。” “玉是死的,可是铺面是活的。而且你要科考了,咱们给了她,省得日日过来晃悠,烦不胜烦耽误了正事。这玉如意也不是白给,咱们拿了铺子,她便不敢随便来要银子了。” “非要也没有关系,拿京城里的产业换就好了,我绝对不会占她们便宜的。” 池时见姚氏自有章法,松了一口气。 “阿娘自己做主便是,若是他们敢威胁你,可别信了他们的邪,尽管来告诉我,哥哥是个读书人,那是要考进士的。我就不同了,祖父都说了,我就是个混不吝的。” “即是如此,打了他们又何妨?可千万别受了委屈。” 姚氏笑着应了,“放……” 那话还在嘴中,就瞧见门口一个婆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她头发凌乱,身上的雪花都来不及抖掉,呼吸急促的说道,“死……死……死人了!老太太,老太太叫时哥儿赶紧过去!” “那,那,那……夫人您给的那玉如意,玉如意它流血了!” 池时将筷子一放,快速的站起了身,一旁伺候的久乐,忙跑了出去,“公子我去拿箱子。” “流血了?你怎么不说玉如意它来了月事?”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牛鬼蛇神的,好端端的一块玉,怎么可能流血? 更何况姚氏的那支玉如意,她也是见过的,当很是白壁无暇,十分的精美。别说流血了,就连一根红血丝儿,它都没有。 姚氏见状也变了脸色,她接过婆子递来的斗篷,又拿了大扇,同池瑛一道儿,追了池时出去。 …… 死人的地方,不是在主院里,而是在池砚的喜竹院里。 他在京城的绰号乃是墨竹公子,是以长房夫人特意给他的院子里,栽了好些竹子。据说以前更密一些,走在里头,像是进了什么迷阵一般。 池砚引以为傲得很,常请了人来这里吟诗作对。可有那么一回,他们坐在竹林中饮酒作乐,啪的一下,从那竹子上掉下了一条蛇来……好家伙! 那场面,现在京城里的人一提起来,都是津津乐道。 打那之后,喜竹院里,便光秃秃的,没有一根竹子了。 池时一进院门,便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她揉了揉鼻子,朝着围着最多的人一间屋子走去。 “让让,快让让,时哥儿来了,时哥儿来了。”前去叫她们的婆子,硬生生的分开了人群,给池时打开了一条路来。 池时定眼一看,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 这里应该是池砚的书房,那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全都被挪开放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血淋淋的死人。 她梳着丫鬟发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绿色的比甲。池时认得,长房的大丫鬟便是这副打扮。 她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身上满是血,在她的怀中,抱着一对玉如意,那玉如意像是被血泡过了一般,整个都是血红血红的,看上去格外的不祥。 池时从怀中掏出了手套,走到了尸体面前,在心中说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想着,问道,“死者叫什么名字?” 长房的人显然都吓得不轻,大夫人常氏被一群人围着,正拿着帕子捂着胸口,一脸的惨白,而池家大伯则是阴沉着脸,坐在那里。 “叫……叫如意……”大夫人常氏一开口,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如意……她叫如意……” 常氏抓紧了自己的胸口,“流血了,玉如意真的流血了。是如意跟我说的,她说着玉如意有灵性,虽然是一对,可是可能是佳偶天成,也可能是前世冤孽。” “是古人用来测姻缘的。五弟妹给了我之后,我便它们放在一块儿,如意是砚儿的大丫鬟,我把这个交给了她来保管。可是,就在刚才,如意来找我,说……说玉如意流血了。” “我本来不信,可是过来一看,那玉如意躺在桌案上,汩汩的流出血来。我长这么大,没有见过这等诡异之事,忙跑了出去,去唤母亲来。” 她说着,惊恐的看向了池老太太。 池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朝着池时说道,“她去唤了我来。那会儿我正在同你大伯说事,便一块儿过来了。一进门,便是这个样子了。那个叫如意的,已经死在了桌案上。” “这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要害砚儿。李婉是什么门第出身,砚儿同她早就合过八字了,那叫天作之合!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坏了砚儿的大好前程!”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五八章 我没杀人 常氏犹疑了片刻,看了那台上的血,随即又慌乱了起来,“可……可是……母亲……万一……万一那如意说的是对的……” “我们砚儿,那是未来的状元郎,又生得一表人才!可是不能出半点闪失!” 池老太太一听,顿时不悦了起来,她神色一板,恶狠狠的瞪了常氏一眼,“亏得你还是书香门第出身,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遇到一点事情,就六神无主的,成何体统?” “不过是死了个丫头而已,等时哥儿找出那个装神龙鬼的狗东西,便叫人把她抬出去埋了,给她一口好棺材,就说她得了急症,多给她家人一点银钱便是。” “今日之事,半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谁要是破坏了砚哥儿婚事,别怪我不客气。”池老太太猛的拍了一下身边的柱子,疼得把手缩到背后。 池时嘲讽的看了她一眼,专注的看向了躺在桌案上的死者。 “死者后脑勺有被打击的痕迹,头发上有一些木刺,可能是木棍之类的东西。脖子上有掐痕,面部嘴唇都有青紫,指甲发绀,死亡原因应该是窒息。” “有人用棍将她打趴下,然后掐死了她,将她抬到这个桌案上,然后……”池时说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长房的人胆子小,瞧着全是鲜血,怕不是根本就没有冲过来仔细看过这个可怜的姑娘。 “然后用刀剖开了她的肚子。所以案桌上才有这么多血迹,将那两柄玉如意,全都染红了……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之内。” “玉如意隔远看,像是被她抱在怀中,实际上,有半截是插在腹部的。” 池时的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一直冷漠着一张脸的池家大伯,都猛的站起了身,他转身过去,朝着门口围观的人怒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做事了么?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句,别怪我心狠。” 他虽然官职不高,但官威却是不小,这么一嗓子吼下去,门口的人都吓得缩回了脖子,忙不迭的表起忠心来,“我们都签的死契,是家生子,定是不会乱说的。”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罢,做那鸟兽散去。 那池家大夫人常氏一听,却是尖叫了起来,“肚子肚子……肚子切开?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玉如意,为何会这般晦气!遇到这种事情!简直是……” 她说着,猛的扭过头去,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姚氏同池瑛,咚咚咚的就走了过去,“五弟妹,我的玉如意本来好好的,就是你的玉如意来了,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说这……” 她的话还在嗓子眼里,就感觉头皮一麻,一个什么东西插在了她的头上! 常氏颤抖着,伸出来摸了摸,那是一只竹节状的笔,她时常来给池砚磨墨,在他的桌案上见过许多次了,是他惯用的那一支…… “如厕之后,请自己擦屁股。那玉如意在我阿娘那里待得好好的,怎么到了你这里,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分明是你福气薄,压不住这天大的如意……” “自己个强要了去,竟然还要倒打一扒!下回你再说我阿娘,我指不定心情不畅,手一抖!那就不是给伯娘扎发簪,那是给伯娘的脑壳钻洞了。” 池时说完,顿感舒畅。屋子里终于静悄悄地了,池家长房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个喘气得声音大了,手一抖,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便戳穿了他们的脑瓜子。 她伸出手来,从那如意的脖子上,拿出了一根红绳来,在那红绳的底部,坠着一个碧绿碧绿的小葫芦。 那小葫芦水汪汪的,一看便不是女婢能够拥有的。 池时想着,举起了那小葫芦,朝着池砚努了努嘴,“这是你送的?如意是你的通房丫鬟?” 池砚瘫坐在地上,一脸惊骇,见到那葫芦,慌忙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池时“哦”了一声,“你嘴上说不是你,可是你脸上写着,我不能承认是我送的!如意有喜了,对不对?” 不等池砚回答,常氏猛的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们砚儿洁身自好!我说了要给他找个通房丫头,他都不乐意。说若是这样,会分心,若是整出了庶长子来,就娶不到什么好妻室了。” “如意是砚儿身边的大丫鬟,他经常带她出去赴宴,谁知道这丫头讨了什么乖巧,被人赏赐了这么一个玉葫芦。你查案便查案,莫要血口喷人!” 池时无所谓的将那玉葫芦取了下来,接过久乐递过来的油纸包,将那玉葫芦包好了,“像这种好东西,那都是有来路的,一查便知。” “去京城里随便找个公子问问,指不定就知晓喜竹……哦不是,墨竹公子是在哪里得到这宝葫芦的了……” 池砚顿时慌了神,“是一次诗会的彩头。我得的东西多了去了,便没有在意,都交给如意保管的,她应该是自己拿来戴了。她伺候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拿了也没什么。” “如意已经死了,九弟你赶紧抓到凶手,让她早日入土为安才是。可怜她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竟然落得这般下场……” 池时听着,挑了挑眉,“我就奇了怪了,这春闱都没有考呢,砚哥儿怎么就成了状元郎了。现在才明白,是睁眼说瞎话的状元郎啊,失敬失敬!” “凶手就是府中人。状元郎艺高人胆大,自是不怕被藏在暗处的凶手,用棍子先敲脑袋,然后再锁喉掐死,再拿刀把肚子切开的。” “看在你是我堂兄的份上,我你买一口榆木棺材,特别适合你。榆木结实,你不必担忧,那如意死了之后,非要钻进你的棺材里挤挤。” 池砚一惊,低下了头去。 坐在一旁的池老太太,将终于不疼了的手,放到了身前,她叹了一口气,对着池砚说道,“你这么大了,就算这如意是你的通房丫鬟,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现在在这屋子里的,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人。这如意若是死在别处也就算了,她死在你的书房里,桌案上。虽然我们叫府里人闭嘴,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即将春闱,状元有望,多少人盯着你,恨不得你出了岔子。他们若是得知此事,说你虐杀了如意,到时候陛下瞧着风评,也不会点你做状元。你读了这么多书,连这点都没有看明白么?” “这事儿一定要弄得清清楚楚的,在别人把脏水朝你身上泼来之前,我们得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砚儿,这如意的死,可同你有关?”池老太太问道。 池砚拼命的摇了摇头,“我没有杀人!”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五九章 都有嫌疑 池砚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惊恐的看了一眼躺在那桌案上的如意,又快速地看了一眼池老太太,把心一横开了口。 “祖母,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没错,如……如意是我的人。去岁的时候,那蛇落了下来,叫我成了京城里的笑话。我整夜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梦到有好多蛇,朝着我爬过来。” “那些蛇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吓得不得了,母亲便特许了如意,在我屋子里放了个小榻,近身伺候。” “她是个不安分的,趁着我虚弱的时候……我一时没有把持住,便……我给她喝了避子汤,千叮咛万嘱咐,说李婉嫁进来之前,只要她乖乖听话,不惹事,等日后,便让她做妾。” “我不是那等不负责任之人,虽然是一时之过,但从未想过要将她发卖打杀了去……既是我污了她清白,就该养她。我甚至同她说,等我嫡妻生了嫡长子之后,便让她也有孩子。” “我都做到了这地步,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同李婉定了亲事之后,如意便一直阴阳怪气的,还时常在我耳边说,说我同李婉不是良缘,那是迟早要散的。” “而且……”池砚说道这里,顿了顿,“而且,三日之前,她给我磨墨,突然之间,就吐了……还说自己个,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池老太太听着,又是猛地拍了一下柱子,疼得眼泪都出来,“糊涂啊!糊涂啊你!那国公府是什么门第,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亲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池砚慌了神,他疯狂的摆手,“祖母,您相信我。我前程大好,怎么会为了这点事儿就杀了如意。我知晓她有孕之后,心情烦躁得很,便送了她那个翡翠葫芦,叫她喝了堕胎药,将那孩子打了。” “等李婉进门生了长子之后,如意再生不迟。我所言句句属实,我当真没有杀如意!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了这种事!” 他说着,扶着墙站起身来,“九弟你不是超厉害的仵作么?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查清楚这个案子,证明我不是凶手!” 他朝前走了几步,猝不及防的便瞧见如意被开了膛的肚子,尖叫一声,连续往后退了三大步,捂住了嘴险些没有吐出来。 池时冷冷的盯着他看了又看,“如意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了你方才这么不如意。” 她说完,突然想到了池瑛,朝着门口看了过去,发现不知道何时,已经只有姚氏一人站在那里了,见她看过来,姚氏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池时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只顾着查案,没有顾上池瑛。 “咱们大梁多得是地方地广人稀,正好差你这种,一时把持不住,然后时隔一年半载,还能让人怀孕生子的。我以前就听人说,有的人瞧谁谁有喜。” “这狗屁倒灶的事情,搁在你身上,他怎么就那么真呢?池时当真是见识浅薄了,状元郎果然就是不同凡响呢!” 池时觉得,再多看一眼池砚,能叫她把刚才吃的猪肘子给吐出来。 她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了如意的尸体。 “起刀的地方,有三道痕迹,凶手的手抖得厉害,他斟酌了三次,方才找到了下刀的地方。但是下刀之后的伤口,却十分的平整。这说明了凶器十分的锋利。” 池时说着,凑近那伤口处,闻了闻,然后背过身去,打了一个喷嚏。 “如意身上,都是书房里的松香味儿,她不光是没有给自己熏香,甚至连粉黛都未施。可是,在这伤口处,却是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儿。” “不光是如此,在这伤口处,桌案底下,还有零星的几点桂花粒儿。”池时从久乐手中接过一个小镊子,将那桂花粒儿夹了起来,放在了一方白色的丝帕上。 桂花粒是黄色的,有些沾了血,便成了红色,在白丝帕上头,格外的引人瞩目。 “在我来之前,可有人靠近这个桌案?” 池大伯摇了摇头,“没有,我虽然没有当仵作,但是也瞧过你阿爷是怎么查案的。我们发现如意死了之后,所有人都没有上前。” 池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说着,又走到了桌脚处,好奇的看了看如意的鞋底。 “她的脚底也沾了桂花碎。如今是冬季,今日还下了雪,室外是不可能有桂花的。长房哪里有干桂花?”池时看向了常氏。 “砚儿喜欢吃桂花糕,他院子里的小厨房,平日里会做一些桂花酒酿,桂花糕之类的东西。那里有很多干桂花,都是金秋的时候,我叫如意她们摘来晒的。还有腌制的桂花……” 池时点了点头,“除了厨房之外,还有可能有人,利用池砚喜欢桂花的香气,所以随身携带了这个香包。毕竟,我们状元郎可是大善人,叫丫鬟做妾,日后还能给他生孩子的。” 池时嘲讽的看了一眼池砚,真没有见过这么假的人。 人家叶公好龙,他池砚明明喜欢甜腻的桂花香,为了装文雅君子,还偏生说喜欢竹子,真够可以的。 池砚听着,却是已经脸色大变,“桂……桂芳……” 池老太太听得这个名字,给了身边得力的婆子一个眼神,那婆子点了点头,气势汹汹得拿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好几个人,便压了一个粗壮的姑娘进来。 池时一瞧她,便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家伙,我还以为进来一株桂花树!” 那叫桂芳的姑娘,生得稍微有些胖,可却是肤白胜雪,吹弹可破。她一进门,看了一眼桌案上躺着的如意,摇了摇头,“我没有杀如意,虽然我同如意平日里经常争吵,但是我没有杀她。” “我今日在小厨房里,给公子做桂花汤圆,她便闯了进去,趾高气昂的,非要拿走桂花,说她夜里睡不好,要拿那干桂花做了香包,放在床头。” “我同她不对付,便不肯给她。她仗着公子宠爱,说话十分不中听,我们推搡之前,将那装桂花的钵子打翻了。我没有杀人。” ( 第一六零章 几个妹妹 桂芳显然是个健谈的,池时没有发问,她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公子身边,一共四个大丫鬟。如意管着四季衣衫同采买,我是做吃食的,兰芝掌着银钱,豆绿管着下头的小丫鬟们。明明我们都是公子的人了,凭什么如意便高我们一等?” “仗着肚子里怀了一个,便真当自己是这池家的主子了。等到新夫人进了府,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那桂花钵子打翻了,兰芝同豆绿也都瞧见了的。” “要沾了桂花粒儿,大家都沾了。我可没有杀她!而且,我用来杀鱼的那把小刀,在三日之前,也不见了。看是哪个想要杀了如意的,早早就偷了去。” 屋子里雅雀无声。 先前还说自己的儿子最为乖巧的常氏,如今恨不得在屋子中间挖一个地洞,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去。什么叫做,都是公子的人? 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池砚一眼,又叫那婆子去唤了兰芝同豆绿来。 兰芝生得容貌平平,看上去颇为严肃,她的腰间挂着一串钥匙,一进门也同桂芳一眼,先看了一眼躺在桌案上的如意,然后瞬间红了眼眶,低下了头去。 “我没有杀如意。我同如意同一年来的公子这里,我是家生子,她是外头买来的。但是我们很聊得来,如意今日还同我说,说五房的夫人拿了另外一柄玉如意来。” “还给我说了她们家乡的一个传说,说她们那里,新人说亲不光要合八字,还要去合如意。有钱的拿玉如意,金如意;没有钱的,便拿石头替了。若是这亲事能成,那便无碍。” “若是不成,如意就会冒出血来,眼前就有血光之灾。她认识国公府的一个小丫鬟,听闻那李婉为人十分刻薄,对待下人很苛刻,若是惹了她的,不是打死就是发卖,国公府中怨声窄道。” “不可能!”池砚的声音有些发抖,“不可能,李婉我见过的,人如其名,温婉得很。” 兰芝瞥了一眼池砚,“公子,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几人,即便是活了下来,也不可能在公子身边待了。兔死狐悲,今日公子便让兰芝直言罢。” “我没有见过李小姐,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但是如意深信不疑。于是她特意的同夫人说了玉如意的故事,然后叫我帮它,买了一些人血,来抹在那玉如意上,骗夫人说玉如意流血了,搅合了公子同李婉的婚事。” “我只给她弄了血,旁的事情都没有参与。直到刚才听到有人说,如意死了,我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杀如意。” 池时没有接话,又看向了一旁的豆绿,她是一个圆脸的姑娘,从进来之后,便一直在小声的抽泣,如今眼睛已经肿得像桃子一般了。 感受到池时的视线,那豆绿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我也没有杀人啊!公子的书房,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来的。我一直在外头,教训那些小丫鬟,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如意虽然脾气坏,但我们都是做奴婢的,有什么好比的,比来比去,不都是低贱之人么?之前在厨房里见她,她还中气十足的推搡桂芳,现在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可怜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这可是一尸两命啊!公子,看在如意伺候你一场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抓到杀死她的凶手,为她报仇雪恨!” 豆绿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她说着,看向了池时,“九公子有什么要问奴的,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希望快点儿抓到凶手,以慰如意在天之灵。” 池时挑了挑眉,径直的走到了豆绿面前,“你说说,装着干桂花的钵子,是怎么打翻的。” 豆绿一愣,“有个叫小红的丫头,打破了一个茶盏儿,我正在院子里训斥她,然后就听到小厨房里传来了吵闹声。我进去的时候,桂芳同如意正在吵架,你推我我推你的。” “锅子里的桂花汤圆,都快要烧糊了,我进去先把锅子端开了,然后准备劝架。还没有过去呢,如意便猛推了桂芳一把,桂芳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桌案上。” “她……”豆绿说着,抱歉的看了一看桂芳,“她身子重,把桌案都撞跑了,上头放着的钵子掉了下去,兰芝伸手去接,却是没有接稳,还是掉在了地上。外头下着雪,厨房里潮湿得很。” “干桂花彻底不用能用,还沾了我们一脚。如意气冲冲的走了,桂芳去库房里拿新的桂花干去,我同兰芝便也走了。” 池时点了点头,“如意出事的时候,你们三个都在做什么?不要撒谎,凶手就是你们三个中的一个。首先池砚的书房,只有你们几个大丫鬟准许进来。” “其次,啧啧……” 池时啧啧了两声,却是卖了个关子,“桂芳你先说。” 桂芳抬眼看了一眼如意的尸体,“汤圆煮干了,公子一会儿要用。我去库房拿了新的桂花之后,便又在厨房里煮汤圆,没有人证。公子一般都陪着夫人用饭,小厨房里只做甜汤。” “吃食要入口,我信不过旁的人。” 她说完,看向了兰芝,兰芝接着说道,“年底要到了,我在屋子里算账。还问了小红要水喝,小红可以给我作证。” 豆绿忙举了手,“年底了,宴会和客人都会多了起来,我说完了二等丫鬟他们,便去说那几个守门的婆子了,我不在院子里的,人肯定不是我杀的。” 池时点了点头,走到了兰芝的面前,“是你杀了如意,对不对?你的算盘呢?把你的算盘拿过来让人一看便知。” 兰芝一愣,脸色瞬间没有了血色,“不是我。我在算账,小红可以给我作证。小红是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 池时摇了摇头,“先前我的其次,只说了一半。小厨房里打翻了桂花钵子,你们四人鞋底都沾了桂花粒,很正常。但是,除了地上,我在如意的伤口,还有躺着的桌案上,都发现了同样的桂花颗粒。” “你们总不能都跟你们家状元郎一样,天赋异禀!还能用脚拿刀杀人!伤口和桌案上有桂花粒,是因为凶手的衣袖之中,有没有清理干净的桂花,在剖开如意肚子的时候,凶手手抖得厉害,抖落了下来。” “一开始,我以为是桂芳。因为她在厨上干活,接触桂花最多。可是,她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她说她的杀鱼刀,被人偷走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六一章 孩子像你 池大伯听着,眉头皱成了一团,“可是,我们都是你验尸之后,方才知晓,如意的肚子被人用利器剖开了。那么,应该只有凶手,方才知道,这其中还有刀的事情。” “这桂芳初来乍到,便主动提及杀鱼刀,岂不是证明,她才是凶手?” 池时给了池大伯一个赞赏的眼神,那表情,就像是天哪,这个傻子居然等同于三岁小孩儿,而是五岁!太厉害了! 池大伯一张老脸烧得慌,他抿了抿嘴,别过头去。 “一般人的确是会这样想。可是,如意真正的死因,是被人勒死的。桂芳若是凶手,已经将人勒死的情况下,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的用自己的杀鱼刀,来告诉所有人,这事儿同她有关系。” “刀剑匕首,并不是什么难以弄到的东西。即便是我,也不能从这血淋淋的伤口,看出具体是哪一把刀割的,除非,那把刀有什么特殊之处。” “桂芳看到这么多血,又联想到了自己的刀丢了,所以才赶忙提及,想要撇清自己。不然的话,她是吃多了,方才自投罗网。而我认为凶手是兰芝,有一个关键性的证据。” 池时说着,走到了豆绿的面前,“你刚才说了,那钵子桂花掉落下去,兰芝伸手要接,却是没有接住,桂花落了她一身,然后掉在了地上。” “桂芳拿桂花做汤圆,或用手抓,或用勺子舀。厨娘在厨上干活,都会把袖子挽起来,以免不小心扫到了菜。是以,桂芳的袖子里还有身上,是没有桂花的。” “而杀死如意的人,因为被桂花扑了一身,虽然抖落了,可是在衣服的褶皱里,尤其是袖袋之类的地方,还藏有零星的桂花,在杀人的时候,掉落在了桌案上,伤口处。” “兰芝,你敢在原地蹦跶几下,敢把你算盘拿给我看么?你不敢。” 池时走到了兰芝的身前,不用蹦跶,她虽然佯装着镇定,但已经满脸惨白,嘴唇抖得不像话,手臂不自然的向上弯着,好似生怕一个不慎,里头就会掉出一些桂花来。 “我认定凶手是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说,如意让你买了血,帮助她做出了玉如意不和,放在一起会流出血来的假象。” “虽然我也没有能够理解,世间怎么有我八哥这么假正劲真风流的人,怕不是走在路上,瞧见一条母鱼,都想亲上一口的人,居然还装起了贞洁烈夫,恨不得搁自己头上立个牌坊。啧啧……” 池时说道这里,话锋一转,“你们四人争宠争得厉害,桂芳同如意不对付,豆绿一个管着小丫鬟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软绵绵的?” 那豆绿不亏名字里带个绿字,往那里一站,那就已经是茶香四溢了。 “如意让玉流血,想要破坏池砚同李婉的亲事,这事情只有你知晓,不是么?她去主院唤人,又担心回来晚了,桂芳端着新做好的桂花汤圆进去,破坏了她精心布置的现场,所以又急吼吼的跑回来守着,等着夫人她们来。” “只有你,是能够掌控好这个时间,乘着她出去叫人的瞬间,进了屋子躲藏起来,然后等她回来,先用你的算盘,敲晕了她。然后再勒死了她,对吗?” 池时在兰芝的面前停了下来。 兰芝慌乱的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杀她?我的算盘早就磕坏了,或者,像是有人拿了桂芳的刀子一样,也有人故意拿了我的算盘去杀人。不是我……” “就凭借几颗桂花吗?桂花是洒在了我身上,但是我没有杀人。” 池时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了久乐,“把我们池家的秘宝拿出来。你将人的肚子剖开,手上一定会沾了很多血。就算你清洗过了,但是我们池家有一种秘药,只要洒在你的手上,你手上的鲜血,就全部都会显形。” “怎么着,这回你该怎么解释了?嗯,说我八哥来了月事,把你的手弄脏了怎么样?” 久乐躬了躬身子,从木箱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白色净瓶,他将瓶子上的木塞子拔掉了,然后对着兰芝说道,“兰芝姑娘,你把手伸出,放心吧,一点都不会疼。” “只是会让你的手,显出血的颜色罢了,三五天过去,就消失了。你若是没有杀人,上头没有人血,那浇上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不用担心。” “有罪没罪,一会儿就知道了。” 久乐说着,对着兰芝嘿嘿一笑,举起了那瓶子,倒了下去。 就在那瓶子里的水要淋到手上,兰芝下意识的将手缩了回来,等她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眼眶一红,跪了下来。 池砚瞧着,愤怒的冲了过来,一个耳光扇在了兰芝的脸上,“贱婢,你何苦要害我?我春闱在即,你杀了如意,将我至于何地?” “我平日待你们都是极好的,你就这样回报于我?如意怎么你了,你要这么杀了她?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兰芝一愣,捂住了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孩子?您还好意思说什么孩子?如意不是第一个,我们四个人里。如意性子最乖张,我最沉稳,桂芳胆大不怕事,豆绿是个温婉的。” “公子,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要给你当通房。我精通算术,夫人允诺了我,等我满了十八岁,便放我出去,将我嫁给我表兄,他在外头的铺子里头做掌柜的。” “我能做账房,那铺子就交给我们二人正好。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掉了。你从来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如意乐意,我却不乐意。我无名无分的成了你的人,再也不能同表兄成亲了。” 兰芝说着,捂着嘴哭了起来,“你知道如意为何愿意同我亲近么?不过是因为之前,我也怀过孩子,却是被你一碗红花汤给打掉了……那药性太过猛烈,我这一辈子,都当不了娘了。” “她知道我不过是个永远都没有办法同她争的废人罢了!我恨她,恨她耀武扬威,我也恨你,恨你为何要将我的伤口,扒开给如意看……” “我已经没有了孩子,没有了未来,我只剩下一点做人的尊严罢了,就这个,你们也要一并剥夺吗?你看到了么?” 兰芝说着,有些疯癫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躺在桌案上的如意,“你看了吗?你去看呀?也是,你这么自私,生怕沾了晦气,又怎么会去看呢?” “你去看啊,如意的肚子敞开着,你的孩子,他就躺在里面呢,你这个做父亲的,快去看看,他长得像不像你?”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六二章 背后指使 “疯子,你这个疯子!”池砚惊恐的看着面目狰狞的兰芝,他一个闪身,站到了池时身后。 池时面无表情的伸出了手,池砚一愣,迟疑着伸出手去,想要将自己的手,放在池时的手心了,“九弟!” 池砚这两个字,喊得那叫一个百感交集。 池时将手一缩,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又在一旁摊开了手心。 “我是说,你躲在我身后,叫我替你直面你的冤孽债,这不是仵作的职责,是另外的价钱。” 池砚瞬间石化了,他有些机械地解下了腰间的钱袋,放在了池时的手心里。 池时拿在手中颠了颠,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看在你我同姓池的份上,给你一点额外的消息吧。” 她说着,蹲了下去,面对面的看着跪坐在地上,有些乏力的兰芝,“装累了么?你这个人冷静得很,这装疯卖傻的本事,都是学的如意的吧?” “照葫芦画瓢,总是画得不太好。不是如意认识国公府的丫鬟,所以知晓李婉的性情。而是你认识对吧,毕竟如意只负责贴身伺候人,而你可以拿着对牌,出门采买。” “你很聪明,聪明的人都知道,池砚对如意的承诺,也都是在骗鬼而已。不用你动手杀如意,你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就好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就会怎么对待如意。” “一碗红花汤,孩子也不会生下来。李婉嫁进来,那是低嫁。便是我大伯娘,都得供着她,你们几个通房丫鬟算什么?谁最嚣张,谁死得最快。” “你再等上个半年,就可以给如意收尸了,何必杀人。而且,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剖开她的肚子,看看你十分犹豫的杀人手法,你想先将她敲晕,再掐死。这样你不用看到她的眼睛,负罪感就会少一些。” “你也不想剖开她的肚子,你有人强迫你这么做,所以你犹豫了好几次,刀划在肚子上,又挪开了,在她的刀口处,有你犹豫的痕迹。” 池时说着,静静地看着兰芝。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冷静得像是凛冬的夜,又像是深邃的海,她看着你,你只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不堪。 眼前的这个人,是需要仰望的高山,也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天地。 虽然这么想,夸张到没边了,可这的的确确是兰芝现在真切的感受。 她长叹了一口气,“您真聪明,若是去考科举,状元一定不是我们公子,而是您。不过,您抓不到李婉的任何把柄,她不过是用言语威胁了我罢了。” “我信了。我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国公府的嫡女,要捏死我,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我若是不做,她进了府之后,我是家生子,我们一家人,都没有活路了。” “公子凉薄,不但不会出手相救,还会。我这一生已经毁了,纵使心中恨意滔天,那又如何?只能让自己心死罢了,可我祸不能及家人。” “传言并没有错,李婉性子狠辣,她不过是知晓公子在后院乱来,将如意当做那鸡杀了,做给猴子们看罢了。” 所以才有剖开肚子,故意放在池砚的桌案上。 她兴许,压根儿便不想嫁进池家来 池时想着,抱着手臂,看向了池老太太,朝着门口行去,“恭喜祖母,终于娶到个厉害的孙媳妇了。她日她将您开膛破肚了,没有关系,我会缝,缝得极好的。” 她说着朝着姚氏身边走去,走到一半,又转过身去,“纸是包不住火的,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诸位可要好自为之呀。” 经过池老太太身边时,老太太一把伸出手来,抓住了池时的胳膊,“你说,这门亲事,还能不能结?” 她问得十分的仔细,池时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老太太对她这般的重视。多半都是直接罚她抄书,亦或者是塞进小佛堂里。 “是状元郎娶妻,又不是我,关我何事?祖母这是要我做个决定,日后状元郎被人剖了,然后怪怪我?啧啧……要不说父母为子女谋之深远呢?您这祖母为孙儿谋之深渊啊!” 池老太太手一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知道,都是姓池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知晓你的性子,你放心,兰芝我会叫人送到官府去,她杀了人,该怎么判,全都听大梁律的。” “至于旁的,不要多说半句。当祖母欠你一回。” 池时回眸看了一眼兰芝,摆了摆手,“哦,祖母知晓我闻着花香,就会打喷嚏,这是一种病症。打今儿个起,我又多了一种病,我瞧着我八哥,就像是瞧见了一坨屎一样,恶心想吐。” 池老太太面沉如水,她的目光顿时锐利了起来,“你!” 池时挑了挑眉,做呕吐状,摆了摆手,走到了姚氏身边,“阿娘,走了,污秽得很,别沾了晦气。” 她说着,扶着姚氏出了门。屋子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一走到拐角处,池时便瞧见了撑着伞站在这里的池瑛,他面色惨白,脚步有些虚浮,一见到池时同姚氏,忙递了暖手炉来。 池时见他这般虚弱,顿时有些心虚,责备道,“哥哥怎么不回去,我急匆匆的来,竟是忘了,你见不得这些。左右这里有久乐,母亲身边也有嬷嬷撑伞。你该早回去歇着的。” 池瑛摇了摇头,“我怕长房对你们不利,站在这里听着,省得你们被坑了。” 姚氏拍了拍池瑛的手,又拍了拍池时,心下大慰,“砚哥儿真是叫人惯坏了。” 池砚一路顺风顺水,少有神童之欲,大了又有状元之才,人生栽过的最大跟斗,就是蛇掉下来让他在宴会上丢了脸面,做了什么错事,老太太同大夫人都给他兜着。 这辈子都没有自己独立行走过,心中毫无半点担当,这样的人,是走不远的。 姚氏想着,越发的庆幸起来。她娘家一惯教孩子,便是让他们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然后去摸爬滚打,家中不过是失败后的最后靠山罢了,扛不过去了,便回来歇歇,等想好了,再去闯荡。 她虽然是个女子,却也是这样教养长大的,等她做了母亲,也是这样教养自己的孩子。 几人走了一段路,那血腥味儿已经闻不到了,池瑛的面色方才好了起来,“长房一定还是会娶李婉的。” 池瑛突然说道,“李婉嫡亲的长姐李贞,嫁进了宗室做皇妃。本来那郡王爷,无权也无事,就是个吃闲饭的。可架不住他走了鸿运,宫中挑中了李贞的儿子,想要把他过继给汝南王。”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六三章 金饽饽 姚氏初来,压根儿还没有闹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现在你一心准备春闱便是。那什么王府公府……浑水趟不得。” “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要慎之又慎。” 池瑛见状,声音压低了几分,“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晓了。汝南王当年战死沙场,王妃怀着世子下落不明。汝南王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又岂会让他们这一脉绝了后。” “前一阵子,宫中办过一次宫宴,叫了所有宗亲家的孩子去。那李贞的次子周弢,生得同年幼时候的汝南王有几分相似,又是个聪慧伶俐的。” “太皇太后属意让他过继,可不知道怎么地,又没有提及这事儿了。最近这不是,又起风了。不然母亲以为,李婉怎么突然这么嚣张起来。”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 这过继之事之所以断了,乃是因为卢氏灭门案。那姓卢的上告,说是有了真正的汝南王遗孤的踪迹,有真的在,谁想要假的? 再往后,她破了驸马案,沈家出了事,有人需要免死金牌救人……卢家人一死,真世子的线索断了,是以这过继之事,又被各方的手,推到了台前来。 “母亲不必忧心,儿自有分寸,咱们根基不繁,不会轻易掺和其中。还没有来得及同您说,阿时入了楚王府,来了京城短短时日,便破了一桩大案,进宫面了圣。” “有些事情,咱们不想沾,可没有办法,迟早是要入局的,当先搞清楚摆的是什么阵法,日后也不至于做那无头苍蝇。” 姚氏脚步一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抬起手来,没好气的拍了池时一下,“你们两个,倒是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先同我说!” 池时挠了挠头,“有什么好说的,陛下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叫我进宫去,也不过是有案子需要我查罢了。母亲放宽心,你家孩子没有一步登天,也没有被陛下看中,选召入宫……” “这宫中的案子,多半是想有什么结局,就有什么结局的,若是我去了,那她们岂不是要翻天了!” 姚氏听着,又好笑又好气,“你又不是什么盛世美颜,虽然你在阿娘心中,那是一等一的好,但又不是天下人皆是你娘!” 见两个孩子都没有把进宫的事情放在心上,姚氏松了一口气,这伴君如伴虎,今上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坏,若非有长辈押着,有楚王劝着,指不定要成暴君。 她不紧张了,又好奇起来,“你怎么就知晓,长房还要同李家结亲?这李婉性情可不一般,若是入了府,未必是好事。砚哥儿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的的确确是有才学的。” “找个相当的岳家,沉淀个几年,把这一身轻狂的臭毛病去了,未必不能成才。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就算那孩子做了汝南王,那又如何?过继出去了,那就是汝南王的儿子了。” “太皇太后未必就希望他还同生父生母往来密切,是要避嫌的。” 三人回了种李院,进了屋子,姚氏说话也放肆起来。 不是她说,娶妻不说娶贤,那也不能娶个拆家的不是,那李婉杀人宛若杀鸡,绝非善茬儿。 姚氏说完,不等池瑛说话,自己又苦笑出声,“我问你这个做什么?池家就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我嫁进来这么多年,那是看得真真透透的!” “你说得没有错,老夫人当初嫁来池家,心有不甘,一直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姐妹嫁得好,这些年那是强行抬轿。她废了牛鼻子劲儿,方才同李家把亲事敲定了,又岂会松口?” 老太太一心往上爬,想要拾回脸面,她这一辈子都在给长房娶贵妻。先说池家大夫人常氏,常家世代书香门第,全都是读书人,老太太让长子池筠拜到常学士门下,瞄准的就是他家的女儿。 到底让她成了,再到长孙池栢楠,池筠虽然如今混得差,但读书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考中了进士,娶夫子的女儿,也说得过去。 可是池栢楠就不同了,他屡试不第,这一辈子的出息,几乎看得到头了,池家又没有爵位可以继承,长男又如何?除了日后要管一族人的死活,能有什么好处? 她往外张罗不成,一个狠心将自己的亲侄女儿肖云香娶了回来,做了池家这一辈的长媳。 再就是池砚了,国公府嫡出的姑娘李婉,这门亲事老太太琢磨了许久,几乎是用尽了关系,才敲定了下来。 国公府这一辈都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孙,到时候只能大力扶持女婿池砚。池砚得中状元,再有国公府力保,那青云之路,简直是看得见摸的着的!日后便是封侯拜相,都不无可能! 老太太硬生生的开拓出来的登天之路,又岂会轻易的就放弃呢? 更何况,按照池瑛的说法,李家要同王爷沾上关系了!那李婉在老太太眼中,那就是带血的金饽饽,虽然膈应得很,但万万也是舍不得丢弃的! 毕竟过了这个村,那就没有这个店了。 “阿娘,管他做甚。等年节过去了,咱们就搬出府去住,省得被屎沾上了。那池砚瞧着人模狗样的,真的是臭不可闻。池家这么多兄弟姐妹,没有比他更恶心的了。” “长房真是瞎了眼睛,把臭的当香的。那李婉毒辣,等嫁进来了,那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池时说着,当真有些犯恶心起来。 若非是这年代,人们十分的注重宗族,池瑛要走仕途,就不能够轻易的分家脱宗,她只恨不得同这些臭鱼烂虾,早日的撇得一干二净的,省得荣没有沾着,倒是损沾了一脑袋。 池瑛见她少见的气鼓鼓的,像个河豚似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抬起手指,戳了戳池时的脑门,“好了,这些事情,你用不着担心,有哥哥在呢,不会让你倒了大霉的。” “毕竟我们阿时,只有让旁人倒霉的份!我心中自有分寸与章程,这是做哥哥的责任,阿时你只需要跟从前一样,安安心心的查你的案子便是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六四章 小贼进屋 池时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回到自己屋里沐浴更衣,已经全然将长房的人抛诸脑后。 虽然是夜里,但因为落了雪,窗外亮如白昼。 池时挑了挑灯芯,将那灯变得更亮了一些,又从书架上拿出了从永州出来时,祖父给她的那本手札,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在屋子的一角,搁着好几个大大的箱笼,里头装的不是什么衣衫珍玩,全都是周羡叫常康送来的卷宗,上头的大锁锁得紧紧的。 在那床帐边,虚目安静地站在那里,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打在墙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狰狞得黑色的怪兽。在他左边胸口从上往下数的第三根肋骨上,挂着一串金灿灿的钥匙。 池时入迷地看着,时不时的拿起笔,在一旁的纸上,画着案情中所描述的被害者死时的模样。池家曾祖父当真是一个惊艳绝伦的人,池时一边看着,一边赞叹。 她小时候头一回听祖父吹嘘池家当年的荣光之时,还以为他是夸大其词,死人总是容易被神化,她甚至还去查过,看看曾祖父是不是同她一样,也是从旁的世代过来的人。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他的的确确是土生的梁人,不能否认,这世间就是会出现超越普通人数十年的天才,而她的曾祖父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每看一个案子,池时都会觉得热血沸腾,那种跃跃欲试,想要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让她几乎睡不着觉。 “咕咕,咕咕。” 池时耳朵一动,将那书合上了,抽出自己腰间的长鞭,便朝着窗口奔去。 在那窗户口,隐隐约约能够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这种李院里,只有几株光秃秃的老李树,可生不出这样的影子来,池时想着,悄悄地潜了过去,握紧了手中的鞭子,眼睛死死的盯着窗户的动静,心中那叫一个无比的激动。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一个敢潜入她屋子里的贼人! 在祐海的时候,她胸口碎大石的名头太响了,乡里乡亲的,谁也没有那个勇气,觉得自己比石头还硬朗,想要去她那里试一试蛋碎的感觉。 今日!终于叫她等来了这样的英雄! “三二一”,池时心中默念着,手中的小鞭子在窗户被撩开的一刻瞬发了出去,那鞭子像是一条蛇一般灵活,缠上了来人的腰,池时小手一抖,将那人抽了进来。 来人也不是善茬儿,他就地一滚,滚开了鞭子的纠缠,拔出腰间的长剑,就朝着池时刺来。 池时定睛一瞧,倍感失望的将鞭子收来,草草的扭了扭腰,躲开了袭来的一剑,像是没有瞧见来人一般,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拿起了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站在屋子里的周羡,差点儿没有把鼻子气歪! “敢情我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在你眼中,跟死了似的?你说说你这人,今日白天,方才收了我的年礼,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了!未免也过分了些!” 池时挑了挑眉头,对着一旁小桌子边的椅子努了努嘴,“你哪里有死人那么贵重?凳子就在那里,你要坐便坐,还要我把你抱上去不成?” 周羡用脚勾了一把凳子,刚刚坐下,却发现身侧隐约有熟悉的幽光,他扭头一看,便瞧见虚目那双空洞的眼,已经肋骨上晃悠着的钥匙串儿。 无论看了多少回,每次瞧见虚目,他还是忍不住头皮一麻,想起半夜一扭头瞧见骷髅兄的恐惧。 他赶忙站起身来,将那小圆凳搬到了池时身边的火盆子旁,将凳子一搁,坐了下去,又没有形象得搓了搓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那里都没有火可以烤,你要冻死我不成?枉费我刚刚出宫,御膳房今日做了好吃的酱牛肉,我特意给你包了一份,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池时惊讶的盯着周羡看了又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对着他的脸蛋掐了一把,然后松了口气。 “我就说呢,是谁这么想不开,自己的脸不要,戴了个不要脸的人皮面具,简直是脑壳里进了水。还好还好,没有人这么蠢笨。” 池时说着,有些狐疑,她总觉得,今夜的周羡,好似同往常越发的不一样了些。 以前两人独处的时候,即便周羡不像在外头那样端着仙人之态,那也是时常假笑,恨不得开口小王,闭口本仙子的,虽然他没有说过这两个词,但他的范儿说了。 可今夜的周羡,像是那仙君下了凡尘一般,平平的多出了几分烟火气。 周羡忿忿的瞪了池时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在了桌上,屋子里一下子全都是酱牛肉的香味。饶是池时吃了大肘子,这会儿竟又觉得胃里空空起来。 她拿起周羡准备好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牛肉,想了想,又站起身后,从身后的书架上,掏出了一小盒子花生,外加一壶小酒。 她先开瓶喝了一口,又将那酒瓶子递给了周羡,“不是说冷么?本来就只有半条命了,别冻死在我这儿,我还要倒贴你一口棺材。” 周羡眼皮子抽了抽,接过酒,犹疑了一下,直接对着瓶口,抿了一口。 这一口,感觉到了不是辣味,倒是酸味了。池时果然有钱,随便拿出来的酒,都比宫中的御酒不得差。 “你有这么好心,来给我送肉吃?”池时说着,指了指墙角的箱笼,“俸禄不给,倒是挺会使唤人。” 周羡眼眸一动,“我今日听说,陆锦来了。他原来不是姓陆的,是姓陶的。” 池时吃得香,随意的点了点头,“你知道陶家同汝南王有什么关联么?陶家的老二陶远。” “陶远?陶家犯了大错,你这么直接告诉我,就不怕我治他们全族之罪?”周羡好奇的问道,其实,他今夜便是因为这个来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陶家活到今天,不过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心放过他们一马罢了。你同陛下,又怎么可能不知晓?” “你若是担心陆锦回来,将陶家的恶事捅出去,让汝南王的事情,提前曝光,打乱了你同陛下的布局,那大可不必担心。” “贪生怕死之辈,是万万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公之于众的。” 池时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周羡,见到周羡惊讶的张开了嘴,灵机一动,一个弹指将一颗花生米弹了进去,周羡一时不擦,被打了个正着,气呼呼的站了起身。 “你这个人……真是的!”他说了半截儿,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六五章 汝南王府 周羡一瞬间,被这诡异的寂静给惊到了,倒不是他觉得同池时只见尴尬无比,而是竟然莫名的觉得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像口中弥散着的花生味儿,散发出一股子平凡的烟火气。 他半夜冒然前来,直接闯入池时家中,本就不对。 若是换了同他一道儿长大的沈观澜,这会儿要不是吓得尖叫,然后气恼的一盆毒水朝着他的面门泼过来,要不就摆出兄长的样子,翻着白眼儿说他无聊。 可池时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吃着牛肉,抿着小酒,像是以及习惯了狐朋狗友坐在一旁抠脚丫子,闻不着臭味,也见怪不怪了。 这种诡异又和谐的感觉。 周羡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种荒谬的想法给晃出去。 “外头落的是雪,又不是雨,你这么晃荡,也晃荡不出你脑壳里面进的水。若是真有需要,我可以替你拿凿子凿开一个洞来,再提溜着你的脚,倒一倒。” “倒出来的水,还能用盆接着。你吐血吐得多,觉得虚了,可以补上一补。” 周羡咬了咬牙,“池时,你不是在吃肉么?那么多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池时夹起了切成薄薄一片的酱牛肉,忧心的看向了周羡,“你的毒素已经蔓延到眼睛了么?就这……薄如蝉翼的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将肉拖了过来,狠狠地吃了三口,觉得有些腻了,又拿起小酒抿了一口。他已经感受到了,论嘴上功夫,他同池时的差距,比牛郎织女间隔的星海还要远。 “汝南王的事情,你知晓多少?可愿意听?” 池时趁着周羡问话不备,将那肉又拽了回来,“一无所知。你想说,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听上一听。” 周羡无奈的笑了笑,他巴巴地来同池时说秘密,人家倒还勉为其难上了。 “算起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离现在已经隔了十八九年了吧,汝南王世子若是活着,比你我都要年长一些,同陆锦差不离的。” “汝南王武功了得,十分擅长带兵打仗。那会儿边关尚不像如今一般风平浪静,大梁也没有强势到万朝来贺。汝南王一直镇守边关,可以说是我们大梁的门神。” 周羡说着,有些嘲讽的笑了笑,“当然了,倒不是说,他就是当世无人可敌的武将。而是你知晓的,皇帝总是不放心兵权,希望他掌握在可以信任的人手中。” “汝南王恰好就是这么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池时闻言点了点头,“全靠爹好,那汝南王搁你面前一站,跟照镜子似的!”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外头下着雪,他就拽池时出去单挑! “最后一仗,汝南王战败,沙场喋血。副将关将军,废了很大的功夫,方才将他的尸骨救了回来。当时我父皇沉浸在悲恸之中,没有来得及细查。” “还是李叔叔……”周羡说着,神色暗淡了几分,“李叔叔名叫李明叙,他是当时的禁卫军大统领。李家同我外祖家,乃是世交。是以我一直管他叫李叔叔。” “李叔叔察觉边关这一战有蹊跷。当时汝南王在青龙峡设围,想要引敌军入瓮,可不料被人包抄,反而中了圈套。他死的时候,正骑在马上,朝着南走。” “却不想被人用套马栓套住了脖子,直接拽了下来,在地上拖行了许久,最后在乱刀之中,被人直接砍死了。这一战梁军大败,尸横遍野。关将军临危受命,做了主帅,抵御敌军。” 周羡说着,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这话光从口中说出来,仿佛都伴有金戈铁马之声。 “当时边关危机,朝廷接到了战报之后,我父皇一方面派了李将军领大军增援边关,一边又派了……” 池时听着,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派了陶远去边关秘密接汝南王妃回京?因为当时的汝南王妃,已经怀有身孕,她腹中的孩子,将是汝南王唯一的血脉。” 周羡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轻叹了口气,“汝南王同王妃乃是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的,他们二人感情深厚。汝南王于女色不上心,除了王妃之外,府中再无其他人。” “他常年驻守边关,王妃也随着他一道儿。汝南王一死,她腹中的孩子,瞬间变得金贵了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朝廷一方面担心关将军等不到朝廷救援,边关城破汝南王妃成为俘虏,另一方面,又担心回京的路上,有人会对她和那个孩子不利。毕竟汝南王府……” 周羡说着,看向了池时,等待她捧哏。 池时皱了皱眉头,“毕竟汝南王府拥有天下唯一一枚免死金牌。且不说那个,汝南王妃有身孕,若是拿了她做胁迫。别说什么她是王妃,汝南王战死,正是天下混乱的时候,人的心思比野兽都来得恐怖。” 就算过了那么多年,都还有人为了一块破牌子,屠杀了卢氏满门呢。 周羡点了点头,“大致就是这个理儿。陶远名义上是去剿匪,实际上是奉了宫中的密令,前去边关接回汝南王妃。同时,关将军会送出一个假的汝南王妃走官道,迷惑旁人。” “可就在大家以为万无一失的情况之下,有人泄露了汝南王妃的行踪,他们一行人遇袭,所有的人全部被杀了,只留下陶远一个人,半死不活的回了京城。” 池时有些惊讶,“所以,是陶远出卖了汝南王妃?他是那个泄密之人?”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若他是恶意泄露,出卖了大梁,那么当年先皇也不可能因为陶家人自请辞官,陶远死了,而结束这件事。便是先皇愿意,当时的太后,也不是一万个不肯的。” “算是他结交了损友,行迹是从他嘴中说出去的,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们那一队人马,全部死绝,汝南王妃同世子下落不明,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身为武将,临了朝廷密令,结果这般……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周羡说着,又叹了口气,“好在李将军同关将军不负众望,一战治敌。打那之后,边关一直和平到现在。汝南王妃出事之后,朝廷一直秘密派人四处寻找他。” “但是一无所获,他们母子二人,就像是泯灭于天地了一般。再往后去,宫中人也就死心了。汝南王妃养尊处优,是真正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孤身在外,又怎么活得下去?更何况,还有人追杀于她。只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再一次听到关于汝南王世子的消息,便是卢家的事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六六章 别刨祖坟 周羡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暴风雪呼呼的吹着,那几根老李树颤抖着枝条儿,像是随时都要折了。外头明亮得晃眼睛,若是一直盯着看,感觉人的眼睛都要被刺瞎了一般。 “这些日子,你便好好陪你阿娘好了。若是闲得无事,可以在京城里吃吃喝喝玩玩,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本来应该我尽地主之谊,领着你到处转转的。” “但是,京城里将有一场暴风雪突袭,我一时之间,怕不是顾不得你了。” 周羡说着,又走回了池时身边,从自己的袖袋中,掏出了一块黄色的玉佩来,笑道,“若是遇到了案子,你自己先查着,有人阻拦,便拿这玉佩出来,楚王府给你撑腰。” 池时接过玉佩,对着灯光照了照,认真的收了,“嗯,背锅的凭证!这算是楚王府年终时,给下属的奖励么?” 周羡嘴角抽了抽,还记得背锅之事呢! “走了!”他没好气的说道。 “这就走了么?”池时颇为惊讶。 周羡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难不成我还要留宿不成?虽然咱们都是男儿,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你睡相太差,以前在马车上有马车壁挡住。 这里又没有,我还不要被你踹下床去?” 池时呵呵一声,对着周羡开了嘲讽,“你想得倒是挺美的,要让我尊贵的脚踹你,那是另…… 周羡听着,无语的同池时异口同声的说道,“那是另外的价钱!” 只不过他这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你还没有说,李将军到底如何发现了蹊跷,便走?汝南王既不是神功盖世,被人套住脖子拽下马,乱刀砍死有甚蹊跷?”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被人包抄了,这事儿可不能作为证据。” 周羡一愣,看着池时的目光古怪起来,他说了汝南王府那么多事,池时的关注点竟然是他随意说过的一句话:李将军发现了这一战有蹊跷。 “被人包抄这事,的确是引起李将军的怀疑,因为汝南王为人沉稳,当时的副将关将军乃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行事也是十分的小心。八成是有人故意走漏了风声,方才有了败局。” “后来汝南王妃遇袭之事,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测。而且……” 周羡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这事儿,便是太皇太后都不知晓。当时汝南王的尸体被送回京城,李将军心中有疑惑,特意在进城之前,请了仵作验尸。” 池时眼睛一亮,“谁验的?” 周羡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汝南王是皇亲国戚,为国捐躯,我父亲和祖母,是绝对不愿意让人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 因为时间很短,验得十分的草率,只肯定了一点,汝南王一定是中了药,他在被人套住落下马之后,已经完全不能动弹,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了。” “李叔叔一直想要查明白,是谁害了汝南王。只可惜,一直到他死,都没有查出任何眉目来。他一直偷偷谏言,但是因为当时汝南王身边的所有亲信,几乎都在那一场战役中战死。” “是以几乎无人可抓,朝廷便将要害汝南王妃的那一群人,当做了卖国贼,抓了起来斩首示众,平息了这件事。” 池时眉头紧锁,对着周羡嫌弃的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说了同没说,没有什么区别。” 周羡有些汗颜,“你别动心思了,我皇叔都已经下葬了,不管他有多大的冤屈。宫中也不会让你跑去皇陵,再把他刨出来的。没有这个道理。” “而且这事儿都过去了一二十年了……当年害人之人,怕不是早就已经死掉了。” 池时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周羡一看,颇为无奈,这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夫子要他做功课回去温书,他便是这样的,胡乱的应了,然后爱咋滴咋滴。 “我走了,你可别乱来,不然这口惊天巨锅,便是我也背不动的!” 他说着,朝着窗户走去,一个泥鳅钻洞,轻松的跳了出去。池时走到窗边,关好了门窗,又走到桌案前,拿起书静静有味的看了起来。 若不是桌案一角放着的肉还有酒,几乎让人觉得,这个夜晚只有池时一个人在这里,没有旁人来过。 …… 虽然看了一夜的书,但池时翌日一大早,还是起得很早。 倒不是她有多勤奋,而是天刚刚亮,陶熏便领着陆锦拧着大包小包的上了门。姚氏热情的招呼着,看着陆锦那是颇为心疼,“昨儿个才送了年礼,今日登门,怎么又拿东西?” “你这孩子怎么还同姨母客气?我听阿时说了,你们从家中搬出来了,那孩子不懂事,也不领你们来这里用饭。外头那屋子,一直没有人住,才刚刚整修过。” “他哥哥就是惯着他,非要在里头整什么验尸的地方,摆上几口大棺材,陆锦看惯了是吓不着,可吓着你哥哥了?” 陶熏一听,将那礼盒往桌子上一搁,对着姚氏拱了拱手,又对着池时行了礼,“多谢夫人美意,我们兄弟有家事在身,池家老宅里人多眼杂,我们莫名住来,怕引人议论扬了家丑,所以特意拜托了池仵作,让我们兄弟暂住。” “池仵作,今日一早,那边便来了消息,都已经解决了。这两日我便同陆锦一道儿去寻宅院,等安稳了下来,再请你们一道儿喝乔迁酒。” “等来年暖和了,清明的时候,我们要一同回永州去,给我阿娘上坟。到时候,夫人同您若是有什么要捎带的,尽管同我们说。” 姚氏闻言,眼眶一红,“理该如此,你是应该回去,看看你阿娘,看看你外祖父。虽然陆锦一个人长大,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也该感谢陆家给了他一个正经的身份,将他养大。” 陶熏点了点头,“熏一直铭记于心。陆锦怕池仵作担心,是以我们一接到那边的消息,便赶过来了。年节将至,府上一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们兄弟二人便不打扰了。” 池时打了个呵欠。 陆锦一瞧,笑了出声,比起昨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仿佛在祐海时,那个同池时一道儿长大的陆锦,已经回来了。 “阿时昨夜一定看卷宗,又看到半夜了,快些回去歇息吧。等下一回来,等下一回来,给你带小鱼干吃。” “我又不是那猫儿,总想着吃小鱼干。那边的碳够不够?京城里的菜,除了咸,都没有什么别的味儿。你若是想吃永州菜了……” 池时说着,询问的看向了久乐。 久乐笑着往前一步,“公子,我们家的酒楼在静安大街,名叫永夜楼。” “哦,就是这个,你若是吃不惯了,就上那里吃去。说好了,先记着账,日后可是要还的!”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六七章 池砚下聘 陶熏果不含糊,说是来知会一声,免得池时担心,便当真只是提溜着礼打了个照面,便拽着意犹未尽的陆锦出了府。 池时乐得轻松,打着呵欠又回了屋子,准备睡上了个回笼觉。 若是搁在话本子里,她同周羡上京之后,不知道要写个多少回多章,但其实,他们来了也不过是短短时日而已。就这些天遇到的案子,简直比池时在祐海的时候,一年还多。 “我同周羡,各自分开,那是吉祥同如意,这到一块儿了,等于晦气”,池时忍不住嘟囔道,“这雪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你记得照顾好罐罐,别让它冻着了。” “处理好了这事儿,你也休沐一日,寻上儿时的旧友,去吃吃喝喝玩儿,兜里可有银子?”池时说着,揉着眼睛从桌案上掏了一个钱袋子,也没有数里头有多少,直接扔给了久乐。 “这个拿去用罢。我今儿个哪个也不去,除非是有人死了,不然别叫我。” 久乐接过池时抛来的钱袋子,那嘴巴咧到了耳根子处,“正好我想去给公子买炸小耳朵吃,以前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有这个吃了。” 炸小耳朵,炸的不是猪耳朵也不是人耳朵,而是用面粉做的一种小零嘴儿,生得跟耳朵似的。 池时眼睛一亮,“那挺好的,我这里不用人伺候。明日长房要去国公府给李婉下聘礼。祖母为了显得重视,叫我也陪着去。明日那会儿,你再回来便是。” 久乐点了点头,“诺,雪天冷,我替公子拿两个汤婆子来。吩咐他们,不要来打扰您。” 他说着,看着池时懵懵地上了榻,安心的笑了笑,拨了拨屋子里的火盆子,方才轻轻的将门掩了,走了出去。 …… 经过昨日一日的休息,一日一大早去到长房的池时,又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 “八哥今日穿得跟抹了鸡血似的,我一觉睡醒,还当今日便是要迎新嫂嫂过门的好日子。昨儿个我想了一宿,终于叫我想到了送个什么吉祥如意的东西,恭贺八哥大喜。” 池时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比起阴沉着脸,穿得像是红灯笼一般的池砚,她反倒更像是那孤傲的墨竹公子。 只不过这位公子,一开口不是就不是竹而是毒。 “一对痰盂,若是日后你同嫂嫂对着呕,也不至于因为抢痰盂而打起来。再说一对匕首,省得对扎找不到趁手的兵器。八哥喜欢竹子,我特意请了画师,画了蛇隐竹林的图样子,烧在那痰盂上。” 池时面无表情,明明是说着送礼的事情,池砚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接二连三的被箭戳了个对穿! 他的脸越发的阴沉,“九弟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何必在别人的大喜之日,平添晦气。” 池时摸了摸下巴,“也是,我也觉得,我比较适合参加丧礼。可没有办法,祖母叫我去。我明白她老人家的顾虑,别人是去送礼,她老人家怕你去了送命。” “你若是觉得晦气,现在改成丧礼,我也不反对。正好这白雪皑皑的,把那棺材往院子里一搁,天然的灵堂不就是有了?” “你!”池砚若这还能忍住,那他还在大梁走什么科举路,就应该去扶桑当忍者! 他袖子往上一撸,朝着池时就猛扑了过来,大红色带貂毛的披风随风飘起,像是系了个床单就觉得自己能飞似的。 池砚臆想之中兄弟扭打成团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因为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已经被池时捏住了脖子。池时的手指修长又冰冷,像是一条毒蛇,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一般。 池砚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声音也有些沙哑起来,“九弟,你想杀人不成?” 池时却是看也没有看他,手指轻动,按住了池砚脖子处的一根血管,“呐,你感觉到这里有东西在跳动么?我的指甲就放在这里,我一划拉,你的血就会喷溅出来,这雪地上,瞬间洒满了梅花。” “那场景,我可真是想看一回呢!” 池时说着,手一松,拍了拍池砚的脸,他此刻已经僵硬得像是石雕一般,“倒打一耙还挺会,我怎么会杀你呢?我瞧死人都觉得十分的亲切,你哪里比得上死人。” “这么一想,我的贺礼里,应该再加上一面镜子,省得有的人看不清楚自己。” “阿时!”池时拍了拍手,看着闻讯赶来的池老太太,还有长房的那群人,对着池砚眨了眨眼睛,乖巧地走了过去,“要走了么?八哥开心得都走不动道儿了。” 池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凑了过来,“别叫李家瞧轻了。” 池时挑了挑眉,“嗯,别看我瘦,但还挺重的,哪个人能看轻我?祖母您就放心罢。” 她说着,朝着池老太太身后看了过去,只见那一担担的聘礼里,放在第一抬的,赫然是那一对玉如意,因为渗了血迹,那洁白无瑕的如意上头,竟然多了几道红丝儿,看着比以前灵动了许多。 池时来了兴味,难怪今日老太太,没有叫池瑛过去,却是叫了她。 她这是想着,这门亲事不但要结,还要把李婉的嚣张气焰给压下去啊! 她眼眸一动,退后一步,看着众人搀扶了池砚过来,待他走了前头,她方才随后跟上了。 难不成她脸上写了傻子两个字,还能给人当枪杆子使? 她想着,扭头一看,却见站在人群之中的池三郎,快步的走到了她的身边来。 “哥哥何时回来的?”池时对池平印象颇好。 池平笑了笑,“昨儿也夜里,这不是要年节了,回来准备过节。” 这里人多眼杂,他没有多说,只是冲着池时眨了眨眼睛,然后却了步站在了一旁,他是庶出的,大夫人自然是不会让他去李家露脸的。 池时拍了拍池平的手臂,“回来我要考校你”,说罢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他倒是要看看,那胆敢指使人杀人的贵女李婉,到底生了个什么三头六臂! 走在前头的大房长子池栢楠见她跟上来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先前池时骂池砚,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他这个人嘴笨得很,拿池时那是半分办法也无。 “久乐给我带了零嘴儿么?”池栢楠竖起了耳朵,便听到了池时在后头嘀咕。 “公子您放心,瓜子果子都带着呢,您看戏的时候爱吃的,都给您带上了。”那个叫久乐的小厮,声音清脆的回道。 池栢楠身子一僵,只恨自己今早掏了耳朵,若是没掏,就听不见这等气死人的荒谬之语了!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六八章 率先发难 说起这陈国公府,以前在京城里,也是数得着名号的世家贵族。在大梁开国之时,便已经在了,鼎盛之时,同那豪族沈氏并驾齐驱,分庭抗礼。 可如今沈家乃是皇亲国戚不说,还子嗣繁茂,在朝中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隐约之间,竟然比当年起势之时,更盛了几分,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再观陈国公府李家,门庭凋零。到了这一辈,能够叫人看得下去的子弟,屈指可数,只剩下一个国公府的爵位,强撑着了。 仔细数来,池家没有人身居高位,上一辈有了两个进士,这一辈即将春闱,若是池瑛同池砚高中,那一门四进士,也勉强称得上一句书香门第了。 只不过因为池家靠仵作起家,这剖尸的名号太过响亮,又底蕴不足,不被人看在眼中,这才不显山露水,叫人忽略了去。 池家同陈国公府那是完全的互补之势,也不怪老太太请人做中,到底撮合了这么亲事。 陈国公府在京城的北面,离皇宫并不远,这附近接连的上十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开国之时,宫中分封的勋爵功臣们。 池时骑着大马,离今日的主角池砚半匹马的距离。隔得远远地,便能够瞧见那陈国公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那两个辣眼睛的石狮子的脖子上,也缠着喜庆的大红花儿。 守在门口的小厮一见车马忙唱了出声,“永州池氏八郎池砚前来给我们姑娘下聘了!” 池时瞧着,往嘴中塞了一小块梅子肉,酸得眯起了眼睛,“八哥快些下马,人家姑娘还等着呢。一早听说,李家的姑娘最是温婉贤惠,像是那牡丹花一般娇贵,可不能让人久候。” 池砚脸色一沉,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池时,又下意思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哥哥当多笑笑才是,像这样!”池时甚少会笑,她咧开了嘴,露出了整整齐齐的八颗大牙齿。 常人若是这般,那就是在开怀大笑,可池时木着脸做这个动作,惊悚的像是老狼露出了尖牙,立马就要吞掉小羊。 池砚一惊,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翻身下了马,学着池时的样子,保持着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进了陈国公府。 池时下巴一抬,收了牙齿跳了下去,那陈国公府的管家见状,对着她露出了一抹感激的微笑。先前池砚杀气腾腾的,像是要抢亲一般,委实不敞亮。 “这位公子可是京城里最近颇有名气的池仵作?奴瞧着池八公子好似不悦,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那管家见池时走了过来,忙跟了上去,凑近了问道。 池时眼眸一动,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 管家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池时已经随着池砚大步流星的冲进去了,开玩笑,离开了男主角,她还怎么看热闹? 陈国公府占地颇大,一进门便是一股子江南水乡的调调。长长的回廊七弯八拐的,你走在路上回过头去,都瞧不见池家的聘礼担子尾在何处,那是相当的豪气。 李家一行人,早就在主院里候着了。 池砚一路走来,脸色显然好了许多,他直接对着主座上坐着的陈国公同陈国公夫人,便行了礼,按照提前演练过的流程,下起聘来。 “八郎礼足,快快请坐喝茶”,国公夫人生得一张国子大脸,若是在上头写上一个东字,那就是一颗标准的麻将,看着池家送上的聘礼单子,她是笑得合不拢嘴来。 池时想着,又看向了一旁的陈国公,他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看上去气场有些弱弱的,一看在家中,就没有他说话的地儿。 “我听闻池家的聘礼里,有一对洁白无瑕的玉如意,怎么今日一瞧,那白壁有瑕,还是红色儿的。怎么着,池家这是在羞辱我李婉么?” 堂上气氛正好,池砚见未来岳父岳母对他十分的满意,神色好了许多,竟也似平常一般,谈笑自如起来。可是好景不长,那场面上的话还没有说上几句,便被人硬生生的打断了。 陈国公夫人脸色一变,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只见那门口站了三个女子,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穿着一身豆蔻绿的裙衫,脖子上围着白色的狐狸毛儿,瓜子小脸杏眼含情,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句美人儿,正是那李婉。 她左边站着的人,梳着妇人髻,穿着一身宫装,看上去颇为富态,池时眼眸一动,虽然没有人介绍,这应该就是李婉那个坐了郡王妃的姐姐李贞。 再往右看去,便是池时也是一愣,那姑娘一身鹅黄,小脸像是刚刚剥了壳得鸡蛋。鼻梁高挺,眼睛大大的,黑眼珠子跟那龙眼核似的,十分好看。 尤其是一双手,若是变成了骷髅,那绝对是骷髅界的一把手。 感受到了池时的视线,那姑娘看了过来,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笑了笑,露出了两个梨涡儿。 “婉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这么多客人,成何体统?贞儿你也由着她瞎胡闹,赵五姑娘是贵客,你竟然把她带到这里来!快快回去!” 李婉却是没有听,一手拿着一柄玉如意走了进来,陈国公府见拧她不过,忙叫那婆子关了门,又遣了长子出去前头,稳住宾客。 “我堂堂国公府嫡女,下嫁池家,那全是因为八郎人品贵重。我当池家十分看重于我,还特意请了兰汀前来观礼,今日本来楚王约她赏雪,可为了我都推辞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让她瞧见了这么不体面的事!” “父亲母亲且看,这白玉之上的红色,像不像是红彤彤的血丝?池家这般待我,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池时挑了挑眉头,原来那好手骨,名叫赵兰汀。 那赵姑娘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推出来,她红着脸,挽住了李婉的胳膊,“今日宾客众多,婉儿你镇定些,总该让人解释一二才是。你我情同姐妹,我瞧见了无碍。” “可是外头那些……” 陈国公夫人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正是!这是怎么回事?” 池时正看着热闹,就瞧见池砚同池栢楠齐刷刷的朝着他看了过来,眼巴巴的等着他说话。 第一六九章 天生一对 她眉头一挑,“都瞅我做什么呢?一个个的歪七扭八的倭瓜,倒是硬挺着演起来,不是我说,拿那镜子照照,你配做那圆润又善良的西瓜么?” “那玉如意又不是我生的,里头的红血丝儿,那也不是我喷上去的。究竟怎么回事,李姑娘去把那个告诉你白玉无暇的人揪出来,甩她几个大耳刮子,问问她。” 池时说着,抬起手来,“嗯,她若是不说,咱们拿刀子比划比划,不说就将你开膛破肚,看她敢不敢将这事儿解释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李婉死死的盯着池时,猛的一拍桌子,“这就是你们池家的诚意么?这哪里是来下聘的,这分明就是来结仇的!” 池砚同池栢楠已经是脸色煞白,那脸上一边写一个大字,“完了”,他们是发了什么疯,这才信了老太太的,拉了池时来做压阵脚的! 这不是压阵脚,这是直接连同房子地基都给掀了啊! 再看那陈国公府的人,明显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十分不悦起来。 池时掏了掏耳朵,“觉得不中听么?嗯,李姑娘白里透红的,像是雪地里落的血梅花,池砚觉得那白壁无暇,太过普通,很不灵动,配不上与常人不同的李姑娘。” “这不特意寻了里头带着喜庆红色儿的,就期盼着来日同你百年好合,祈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哦,说错了,李姑娘人如闺名,温婉得很,自然是不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不等李家人发作,池时又是噼里啪啦的说道,“李姑娘若是不想嫁,昨儿个去信一封到池家,今儿个这大风大雪的,也省得我被祖母挖起来走这么一遭。” “若是想对质,说道一个三四五六,那也没有关系,咱们不如提前好好说道说道。省得你成了亲就算是改名叫了如意,那也十分的不如意。李姑娘,你说是吗?” 李婉脸色微微一白,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池时说着,转过身去,面无表情的看着池砚,“今儿个是我娶媳妇么?你是有多逊,抬了这么多聘礼来,就差做了倒插门的女婿的,人家姑娘还觉得池家没有诚意?” “光生了一张嘴,之前占我种李院的时候,叽叽歪歪挺神气的,怎么着,现在倒是成了哑巴了?两人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天生一对。” 屋子里静悄悄的,院子外头的喜乐声,清晰到刺耳的地步。 那池砚一瞬间回过神来,对着陈国公二老拱了拱手,“我小弟性情耿直,平日里跟着楚王殿下断案,面对的都是那种穷凶极恶的犯人,说话不狠,那就镇不住场面,久而久之,便是如此……” 他说着,腰弯得更低了些,“那玉如意洁白无暇,不过是谬传罢了。真正无暇的,古往今来,唯有和氏璧敢当之。池时不才,如今还不过是个尚未春闱的穷书生罢了。” “别说和氏璧了,就是这一对玉如意,也是花了许多心思方才寻来的。白玉温婉,合了李姑娘的名字,红玉英气,象征着大家气度,如意成双……这些都足以彰显我们池家的诚意。” 池砚说着,又站了身来,对着陈国公夫人笑了笑,他声音小了几分,有些忧心的朝着门外看了过去,又用袖子半掩了面,退到了池时身边。 本想说池时两句,到底生吞了回去。他倒是想教训一下小弟,可他觉得自己才是小弟,池时若是愿意闭嘴,他当真是要谢天谢地! 陈国公夫人回过神来,顺着台阶就下了坡。这池李两家早就合了八字换了庚帖,这门亲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虽然郡王府那边有好消息,他们也不是没有迟疑过。 可是国公府需要的不是一样的高门大户,他们需要的是一穷二白好拿捏,能够替陈国公府短暂支撑,给他们的后嗣成长之机的人。 李婉性子并不温顺,勋贵之中谁人不知?都说是池家高攀了,可是池砚那是有状元之才的人,端慧公主都嫁了状元郎,李婉又如何不能嫁? 更何况,郡王府那边正是关键时刻,若是这边出了退亲之事,难免显得他们府上有些薄情寡义,不守信诺,退婚那是得不偿失。 陈国公夫人一番权衡,心中立马有了盘算,“事情都说清楚了,那便好。你是个好孩子,婉儿是我含在嘴里娇宠长大的,这女子最是看重名节,她这是误会大了。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池砚忙点了点头,笑着看向了李婉,见她凶神恶煞的,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池时瞧着,心中冷笑不止,屋子的门一下子打开了来,那门前站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好事者,看将过来,见里头欢声笑语的,又讪讪的离开了。 诸人落了座,李家派人上了上的茶水点心来。池时有些饿了,拿起一块山楂糕,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国公爷还有夫人,莫要怪罪池仵作,他性情惯常如此,殿下时常同我提及,都对他赞不绝口的。说他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人品还有本事,那都是绝佳的。” “兰汀在这里厚着脸皮,问叔叔婶婶还有李姐姐讨个好,莫要恼了他!” 那赵兰汀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然后走到了他的跟前。 “无妨无妨,池仵作年纪小,看着还是个孩子呢,我们哪里能够同一个孩子计较”,显然赵兰汀家世显赫,是陈国公府需要巴结的人物,陈国公夫人下坡那比下榻还快,直接爽朗的说道。 说罢又对一脸阴沉的李婉使了个眼色,李婉死死的盯着池时看,收到了陈国公夫人的责备,这才收回了视线来,她将那一对玉如意往桌案上一搁,顿时不言语了。 “你怎么不吃了,国公府的山楂糕特别好吃。” “不知道你是楚王妃,还是楚王的母亲?”池时抬头问道,“刚刚你眼睛抽筋得太过厉害,我瞧着眼睫毛都掉了下来,飞到山楂糕上了,有些吃不下去。” 赵兰汀身子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又使劲的拍了拍,“我真的有那么苍老,看上去像楚王的母亲吗?” 一品女仵作 第一七零章 池塘命案 池时没有回答。 那赵兰汀已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 池时有些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开,这么好看的手,不制成骨头当真可惜了。不知道赵小姐百年之后,她能不能改行做个盗墓贼! 今日来这里,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大戏,池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胡思乱想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婆子,急吼吼的冲了进来,嚷嚷道,“国公爷,夫人,大事不好了,那荷花池中,出事了!” “一群小哥儿在那里玩蹴鞠,户部刘大人的儿子,一脚将那球踢到了荷花池中,奴婢吩咐了几个小厮,替刘小哥儿捞球,可是……那荷花池里竟然浮上来一具男尸!” “奴婢不敢声张,叫人领了小哥儿去前头玩投壶了,又将通往荷花池的门叫人守住了,这才前来……” 她一说完,瞧着坐在那里喝茶的持家人,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讪讪地看向了陈国公夫人,不言语了。 她想着,又偷偷的瞥了一眼李婉,将头垂得更低了。 先前还一脸阴沉的李婉,猛的站了起身,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谁死了?是客人,还是咱们府上的人?大冬天的,才落了雪,荷花池结了冰,怎么会有人死在里头?” 那婆子被她吓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看了看陈国公夫人,又看了看李婉,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姜一白。今日姑娘大好日子,有好多夫人小姐要过来……” “您忘记了?咱们特意叫人开了塘,将那冰块敲了,就是想着,还能泛舟……” 可是李婉已经来不及听她这话儿了,提起裙角便冲了出去。 池时瞧着,颇为兴味的挑了挑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池砚,只听得嘭的一声,他手中的茶盏,竟然裂了开来,滚烫的茶水落在了他的腿上,他猛的跳了起来。 坐在上头的陈国公终于有了动静,他轻叹了口气,看向了池时,“池仵作在这里,就替老夫去看上一看吧。那姜一白乃是挚友托孤,同我亲儿无疑。” “婉儿从小同他一道儿长大,情同兄妹。他为人乐观开朗,婉儿成亲,他还高兴的给她打了一套头面首饰做嫁妆。这样的好哥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婉儿的大好日子……” 他说着,对着池时拱了拱手,“还请池仵作去看个究竟,否则我若是死了,实在是没有颜面,去地底下见姜兄。” 陈国公夫人拽了拽他的衣袖,那陈国公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猛的一拽,出了门。 池时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整了整衣衫跟了上去,天大地大查案最大。 陈国公府的池塘,在后花园子里。冬日这里光秃秃的,只有寥寥几株松柏,绽放着绿意。池时目光一扫,几乎没有瞧见任何一盆值钱的稀罕花儿,就差将那田间的小花插了过来,顶立门面了。 说是池塘,看上去像是一片小湖一样,这在京城委实难得,怕不是这种有了开国功勋的人,方才能够拥有。在那岸边,围了一堆的人,远远地就能够听到有人的呜咽声。 池时快步上前,分开人群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地上,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因为泡了水,整个人看上去惨白,白到有些发青。因为冬日太过寒冷,他的眉毛上还有头发上,都有一些冰渣子。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李婉,跪坐在他的身边,眼睛里满是泪水,她压抑着自己不敢高声的哭出来,呜呜的幽咽着。 池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池砚,给了他一个羡慕的眼神,就像是说,“这下子同你更加般配了!” 你有好多个好妹妹,她也有一个好哥哥!啧啧!池老太太怎么眼光这么毒辣,能够从垃圾堆里找出那只烂拖鞋,凑成一对。 啧啧归啧啧,池时还是蹲了下来,轻声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就要上手,手抬在半空中,却是被李婉抓住了,“姜一白……我……我哥哥,他会水,水性很好,往年冬天的时候,能够池塘的这边,游到那边去。” “为什么他会死?” 池时将手抽了出去,“如意为什么会死?” 李婉一愣,悬在空中的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藏在了自己身后。 池时没有理会她,专心的验起尸来,“尸体尚未浮肿,那么死亡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冬日河水冰冷,兴许更早一些,也不一定。” 池时说着,喃喃自语起来。这里没有办法测肝温,也没有其他的检查工具,很难确切的判断死亡的时间。尤其是在冬日,尸体相当于被冷冻过一般,也会极大的干扰验尸。 “但应该是今日之事。他的面色惨白,嘴唇发青,鼻孔和喉咙之中,都吸入了不少的水藻,初步符合溺水而亡的特点。若是要确定,需要剖开来看,肺部是否有大量的积水……” 池时话音刚落,好几个声音异口同声的说道,“剖……剖开?” “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其他的致命伤痕……”池时没有理会其他人,只专心致志得看着地上躺着的人,他的头部颈部,都没有被人打击的痕迹,扒开衣服,背上也没有被人推或者撞入河中留下的淤青。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了那姜一白的手,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在他的左手上,生有好几处茧子,“这是习武留下来的茧子,姜一白会武功?” 陈国公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陈国公夫人还有李贞,“这里有我同池仵作就够了,你们去前头看其他的夫人,池砚也去,省得叫人生了疑心。” 李夫人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在李贞的搀扶之下,快步的离开了。 池砚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也拉着池栢楠走了。 “会的。姜一白的父亲,以前做过禁军教头,后来战死沙场,只留下他这么一个儿子。我想让他子承父业,来年去考武举人,于是一直请人教他习武,他自己个也在练姜家的绝学。” “但是我不懂武功,不知道他练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陈国公说着,看着地上躺着的姜一白,红了眼眶,“按照你的说法,这孩子莫不是自杀的?”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七一章 自杀他杀 池时点了点头,“尸体不会撒谎,他有的时候,只是说话比较慢而已,要有耐心。” 目前看来,的确是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池时说着,拿着那手对着光亮照了照,然后从腰间的小锦袋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那布包摊开,里头放着一把镊子,和一柄小刀,看上去都寒光闪闪的,一看就经常有人擦拭。 池时抽出镊子,从那指甲缝里,夹出了一颗约莫只有半颗米粒大小的珠子来,放在了一个油纸包里,“姜一白是个男子,衣衫上也并没有钉珠,那么他手指甲缝里的小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她说着,又详细的验看了一遍,依旧没有在姜一白的身上,找到任何的违和的痕迹。他是一个成年壮汉,有武功傍身,一般的人可制不住他。而且,他水性极好,即便是被人推下去,那也能够轻松的游上岸。 池时眉头紧皱,蹲在姜一白身边,微微有些发愣。 虽然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这尸体身上,有一个违和的地方,总让她看得十分的难受。 她想着,转过头去,看了看布包里插着的小刀…… “要剖了么?你要把他剖开了么?我听说溺死得人,像是坏掉了的西瓜一样,一切开,肚子里就会流出好多水来!我需要站得远一些吗?会不会喷出来?” 池时循声转头,一下子就瞧见了赵兰汀凑过来的大脸,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说个不停。池时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把又害怕又期待的眼神,表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池时想着,拿起了小刀,在手中转了转,站了起身,李婉站在这边,她剖起来不方便…… 她走到了尸体的脚边,想要从这里绕过去,可是走到了一半,却是又顿住了,“原来是腰带。” “腰带有什么问题?这个腰带上的玉环颜色,同他这一身袍子,一点都不搭。我听闻姜家苦寒,姜一白全靠李伯父家养着,原来是真的!” “不光是颜色,这玉环的纹样……现在已经没有人戴这种了,是我阿爷那会儿,人常戴的。”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玉环。而是腰带比他的腰大出了一截。” 赵兰汀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陈国公,“咱们大梁男子的腰带都十分的宽,为了彰显地位尊贵,上头都镶嵌了玉石。这腰带本来也不是用来束出杨柳细腰的。” “为了不难受,通常都很宽松。像我阿爹,他好吃美食,肚子比常人大了一圈,像怀胎十月一般,若是腰带紧了,他都喘不上气儿。所以姜一白的腰带宽,那又有什么稀奇的?” 她见池时不剖尸,又是失望,又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你阿爹是文官,自然衣袍宽大,腰带也大。可是姜一白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还有像我们这种要经常在外做事之人,一般都喜欢穿得干练一些。” 池时说着,蹲了下去,伸手一抬,将那姜一白翻得侧了过来。她这么一动,那姜一白的身上,又流出了一摊水来,他的手垂到了李婉的鞋边。 李婉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打着嗝,像是刚才池时同赵兰汀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似的,“自杀?什么自杀?一白哥哥不可能自杀的。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一白哥哥求娶我,可是阿娘嫌弃他无父无母,家境贫寒,是我们国公府的穷亲戚,就算练了武功,来年考个武举,那也远不如池砚有锦绣前程。” “是我心智不坚,阿娘在我跟前流泪,又夸池砚是个正人君子,我便应了。我……” 陈国公一听,忙看了池时一眼,一个耳光甩在了李婉的脸上,“你清醒一点,你都在浑说什么?” 李婉捂住了脸,泪如雨下,“阿爹,一白哥哥死了,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我知道你们要送他去边关投军之后,便后悔了。我们两人一起长大,发乎情止乎礼。” “若不是你们一心想着家族,全然不顾子女心情,也不会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我们本来就商量好了的,今日下聘过后,我们便要离开京城远走高飞,在这种情况,一白哥哥他是绝对不可能自杀的!” “打断一下你的妄想,没有人说姜一白是自杀的,因为他不是自杀,而是被人给杀害了。”池时说着,指了指将一白的的腰带。 “看到这中间的一块了么?好好的宽腰带,都皱成了一团,还像是被那猫爪子挠过了似的,刮起了毛。在什么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池时伸手一抬,将姜一白翻了过去,背朝着上面。 她半蹲下身子,拿出腰间的长边,做了一个钩的动作,“不知道你们小时候试没有试过,家中的长辈,想要称一称你长得多重了,所以拿衣服或者布条,像这个腰带一样,将你捆了起来。” “然后拿钩子,勾住衣服,将你提溜起来”,池时比划了几下,见众人都想明白了,然后站直了身子,“道理都是一样的。姜一白是被人用铁钩子勾着,然后沉到水中淹死的。” “他会武功,又会水。这样做的前提,乃是让他的身体麻痹,或者失去意识。他住在这里,对他下手十分的容易,在饭菜里放点蒙汗药,亦或者是旁的,都十分的容易。” “等他中招之后,有人将他抬到了池塘边,将他放了下去,等他淹死了之后,便将钩子提了上来,然后走开。先前来的时候,我看过了,陈国公府占地颇广。” “先前我听那个婆子来报信,就觉得十分的古怪。明明府中穷得滴血,很多地方都没有修整过,光秃秃的,亦是没有什么奇花异草的,哪里不能蹴鞠?为何要将那些孩童,叫到危险的池塘边来?” “而且,今日乃是池家下聘的日子,并非是李家的游园会,宾客们多半是看看聘礼,恭喜一二,用过席面了,然后便各自家去……” “为了让夫人们划船,所以把整个池塘都凿开了。这种事情,只适合闲得蛋疼的赵小姐,不适合连一株好花都买不起了的陈国公府。” 第一七二章 狗血大戏 陈国公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清了清嗓子,从池时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佯装镇定道,“这不可能!你话中的意思,是凶手就在我们府中?” “你大可以去打听一二,这么多年来,我们府上对一白,是不是精心照料,如同亲子一般?他上一年武举未过,我也没有舍得,叫他去边关吃苦。” “这一回,亦是他自己主动请缨,他是习武之人,战场杀敌那也是子承父业。倘若每个人都不从军,那我大梁边关何人来守?” 陈国公说着,又狠狠地瞪了李婉一眼,“婉儿同一白感情深厚,看到那孩子走了,悲恸欲绝,一时之间胡言乱语,还望池仵作同赵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今日是婉儿的好日子,宾客众多,是什么人同我们有这么大的仇怨,要在今日害了一白,坏了婉儿下聘之事?这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婚?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池时好笑的看着陈国公,我就静静地看你表演,“一把年纪了,不要演傻白甜。人家赵小姐长得好看,傻不拉几的,不会让人心生反感,只会感慨她吃的粮食浪费了可惜了。” “而您不傻装傻的,瞧着让人感慨,不光您吃的粮食可惜了,看的人最近几日吃的饭,全都吐出来了,也可惜了。” 那赵兰汀听着,竟然咯咯的笑了出声。 池时瞥了她一眼,神色一肃。 “杀人动机,李婉已经说了。私奔这事儿一出,谁家会丢了大脸?你们国公府图谋的大好事,怕不是也要成为泡影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年节将至,连陛下都封了御笔,所有御史大夫,夫人老爷,全都闲着,这种惊天的大丑事一出,还不直接引爆全城? 同池家的亲事不成了,倒是小事。可李贞的儿子,如何还能够够得着那汝南王世子的位置? 李婉性情偏执,下手狠辣又无法无天,对比她让人杀如意,想要逼着池家退婚,私奔于旁的姑娘是难事,可于她而言,那简直是易如反掌,毫无心理压力。 “为何挑在今日?当然是因为李婉一计不成,我们池家没有退婚;于是临时起意,定下了私奔局。杀人者知晓得太晚,是以这才逼不得已,出此下策。” 池时说着,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可是,若非有我在,凭借你们的榆木脑袋,会如何想?照你这么说,这孩子莫不是自杀?” 最后一句,她模仿了陈国公的语气,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陈国公老脸一红,讪讪不语了。 后头的话,池时不说,他们心中也都清楚明白。 没有人算得到,池家会让池时随着池砚来送聘礼,若是她没有来,姜一白轻松的就会被定性为自尽而亡。若是再在他的屋子里,找到一封遗书,那这个局,也就完美了。 姜一白无父无母无亲族,谁会在意他的死活?到时候安上一个病重不想活了,对外头的姑娘求而不得,不想活了;上一科武举没有考上,对于马上要来的考试太过恐惧,受不了不想活了…… 理由千千万,随便糊弄就过去了。 姜一白自尽,李婉还能如何?私奔没有了,自然是听从父母安排,认命的过完余生。 “是谁?到底是谁杀了一白?”李婉猛的站起了身来,一把抓住了池时的衣袖,恶狠狠的问道。 池时一个甩袖,将她的手甩了开去,然后又掸了掸衣袖。 “那个前来报信的婆子,抓来一审便知。” 池时说着,脚一点地,飞跃了出去,她伸手一捞,将已经朝着河中跳的婆子,一把拽了起来,提溜着到了姜一白的跟前。 那婆子先前站在旁边听着,越听越是不对劲,这会儿功夫,已经是双腿发颤,惊恐万分了。 李婉一听,上前抓住了婆子的衣领,“钱妈妈,难怪你来说有人死了的时候,不停的看我!是你杀了一白对不对?按照池时说的,凶手是故意领着那群小哥儿,来这池塘边蹴鞠的!” “是你领着他们来的,又是你叫了家丁过来,率先发现了一白的尸体。是你杀的对不对?所以你知晓抛尸在何处,直奔这里来!” “你看着我,是不是你?你是我母亲的陪嫁妈妈。我知道的,母亲一直不喜欢一白,恨不得他去死,是你们杀了他,对不对?” “所以池时说到你的时候,你立马就要跳河,为的就是避免开口!钱妈妈,一白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他功课不好,爱偷溜出去玩。有一回,没有给我带麻糖,却是带了药膏回来。我问他为什么啊?他说昨日瞧见钱妈妈,疼得直不起腰来……” “我不是个好人,可是一白是个好人啊!钱妈妈,为什么?” 那钱婆子一听,哭着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没有要跳河,我就是脚滑了一下,不小心掉下去了,多亏了亲家少爷救了我!” 池时却是走进了些,走到了那钱婆子的身边,看了看她腰间挂着的一个锦囊,那**看上去灰扑扑的,已经褪色了。上面用大小不一的米粒大小的珠子,串成了一朵小花儿。 那手工显得格外稚***得稀稀拉拉的,仔细一看,其中有一片花瓣,还有了个缺口。 李婉顺着池时的视线看了过去,身形一晃,她一把扯下那**,“这是你女儿送给你的,你宝贝得很,上头的珠子掉了,你知道在哪里吗?你之前站在这里,看到了吧?它在一白的指甲缝里!” 钱婆子再也绷不住,呜呜的哭了出声,她擦了擦眼泪,“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是我杀了姜一白,同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我看着姜一白长大,又何尝不是看着姑娘你长大的呢?你刚刚出身的时候,只有小小的一团。李家没有嫡子,夫人一共就生了你们两个女儿,每一个都是心头********奔者为妾啊,姑娘!你年纪小,不懂事,姜一白油嘴滑舌,不是个好人,他若是真心待你,又怎么会要你跟着他出去受苦呢?” “我的女儿小南,已经因为姜一白这个狗杂种丢了性命了,我又怎么忍心,让姑娘你重蹈覆辙啊!” 第一七三章 杀人过程 “钱妈妈你在说什么?小南不是出嫁之后,因为不小心落了胎,血流不止,方才亡故的么?府中的人,都还偷偷的骂你,说你也是狠心,那孩子不过十四岁,你便将她给嫁了。” “小南之所以死了,那难道不是因为你一心想要寻个贵婿么?等到人死了,又后悔得不得了,假惺惺的戴着她给你缝的锦囊。” 李婉说着,声音尖锐起来,“钱妈妈你不就是因为太贪心,害了小南,我母亲才将你从屋子里赶了出来,让你在这院子里干活么?你现在在胡说什么?小南同一白有什么关系!” 池时听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把瓜子,扭头一看,久乐已经屁颠屁颠的端了一把椅子来,她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又接过了久乐递过来的肉干。 见李家人全都看了过来,池时摆了摆手,“不用管我,接着说。” 李婉神色一变,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虽然池时验尸的时候,手上戴了手套,但是,面对如今惨绝人寰的场景,居然还有人吃得下东西去!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蹲在了地上,干呕了起来。 池时挑了挑眉头,看向了钱妈妈,李婉已经说完了,轮到她了。 那钱妈妈的戏,果然很足,她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睛,又伸出手来,摩挲了一下那个锦囊,眼中重新闪烁出了晶莹的泪光,“姑娘……小南在外头哪里有什么贵婿啊……” “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掩盖姜一白的造的孽罢了。当时小南在姜一白屋子里当大丫鬟,她年纪小,不懂事,被人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有一天晚上,哭着对我说,说她有喜了。” 李婉身子一颤,咬住了嘴唇,“不可能!” 钱妈妈轻叹了口气,“您问问夫人,就知晓了。老奴当时在夫人身边当差,出了这种事情,第一时间,便是要找夫人拿主意。夫人寻了那姜一白来问话,可他打死都不肯将小南收了房。” “我们当时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才明白,他一心看着的,是姑娘你啊!那姜一白是国公爷好友的儿子,国公爷待他宛若亲子一般。我们小南只是一个丫鬟,又能如何?” “为了体面,夫人做主,假意说小南要嫁人,还了她身契,我在外头,给她租了个宅院。就想着将那孩子打了,过了几年,便说她是个寡妇,另寻一条活路。” “夫人思虑周全,可万万没有想到,那孩子是个福气薄的,喝了那堕胎药血崩了,人一下子就没了。我到花园里来干活,不是犯了错。” 钱妈妈说着,一把拉住了李婉的手,“是夫人怕那姜一白来晨昏定省的时候,我一个没有忍住,将他给毒死了啊!” “小南死去也有一年了,我本来想要朝前看的。可万万没有想到,那狗东西居然又骗上了姑娘你!” 那赵兰汀认真的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她好奇的看向了钱妈妈,跃跃欲试的问道,“那你是怎么杀死姜一白的呢?你既然能够把他给迷倒了,那么为何不索性,下毒药,将他毒死算了?” “亦或者是在屋子里,直接将他吊死?就算他住在离池塘最近的宅院,那也有一定的距离。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将他拉到河边来淹死?” “你不是很看重李姐姐了么?姜一白死在屋子里,你们可以等宾客走了再发现,死在池子里,极度有可能被外人知晓,李姐姐的大好日子,养兄突然自尽了……” “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可是你也是世家大仆,怎么可能不知晓,这人的嘴就像是刀子一样,那些妇人们,嚼吧几下,能说出一百零八出折子戏来。” 那钱婆子听着,有些慌了神,她摇了摇头,有些结巴起来,“我我我……我没有想这么多……我我,姑娘,我……” 池时磕完了最后一颗瓜子,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了起身。 她指了指那池塘岸边拴着的小船,“因为姜一白根本就不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被人迷晕的,而是在船上。” “你拿小南的事情,威胁了姜一白,约他今日天不亮的时候,来这池塘边的小船上,不然的话,便要将小南的事情,告诉李婉,亦或者是将他要同李婉私奔一事告发。” “姜一白来了之后,你在茶水里下药,迷晕了他。然后拿打井水时用的钩子,勾住了他的腰带,将他从船上抛下来,淹死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钱婆子身边,蹲了下来,“你的鞋子上,还有裙角边,都沾了很多一些带着腥气的苔藓,这种东西,在老井旁边,十分的常见。” “至于为何不是在姜一白的屋子里……”池时说着,看了一眼赵兰汀,“那当然是因为,虽然姜一白一穷二白,寄人篱下,且陈国公府穷得就差关门大吉了。” “但是,不管如何,他的屋子里,一定是有人伺候着的。钱妈妈要支开那些人,难度太大。姜一白若是死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用天一亮,钱妈妈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当做凶手抓了起来。” “把姜一白在屋子里迷晕,然后拉到河边来,就更加扯了。这么远的距离,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如何背得起五大三粗的武夫?” “且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撞见多少个守门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赵兰汀认真的听着,目光炯炯的看着池时,听到关键之处,懊恼的叫唤出声,一副哎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的样子。 池时皱了皱眉头,不想看她,转身看向了钱妈妈,“而这个花园,是你一直待的,最熟悉的地方。你清楚的知晓,家丁才凿完冰,不会折返回来。” “下雪天,水边的风刺骨的寒冷,更加不会有丫鬟婆子经过,这里是最合适的杀人地点。是以,你从万千种自杀方法中,选择了让一个会游水的人,在河中溺死。” “至于为何故意引了小孩子来,让姜一白的尸体,顺理成章的被人发现,那是因为……” 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陈国公给打断了。 “那是因为,你心中对夫人有怨恨。” 钱妈妈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有想这么多。” 第一七四章 楚王妃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前头应该已经开了席面,闹哄哄的。仔细一听,全是爽朗的笑声同孩童们的尖叫声,与这里如同是两个世界一般。 北风吹来,冻得陈国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如今的陈国公夫人,乃是他娶的续弦。新夫人只得了两个女儿,这陈国公府的爵位说到底,还是原配夫人所生的嫡子所有。 是以他一直觉得有所亏欠,不管是对夫人也好,还是对两个女儿也罢,都十分的宠爱与忍让。只想着给她们找个靠山,等来日他故去了之后,新的陈国公也会看在她们夫家的份上,对她们一如既往。 大女儿李贞十分出色,他成功得将她嫁入了皇家,成为郡王妃;幺女李婉性子刁蛮,像极了她母亲,是以他千挑万选,选了池砚。 池砚家境凡凡,却极其又才学,李婉贵女下嫁,婆家一定会对她包容万分。人人都道陈国公府落败,他费尽心思卖女儿,可是……谁又知晓这天下的父母之心? 他不善言辞,这些话要对女儿说,对夫人说,他也无论如何是开不口的。 直到今日之前,他都觉得自己思虑周全,可如今……陈国公想着,低下头去,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姜一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父亲,我就问你一句,你切莫要骗我。钱妈妈说的,姜一白同小南的事情,是真的么?”许久没有出声的李婉,突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她认真的看着陈国公,脸上的泪水,不知道何时,已经干了。 陈国公轻叹了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婉猛的一弯腰,扯住了姜一白的头发,先前池时为了看他背上的腰带,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趴在了地上。 正在众人诧异之事,李婉突然啪啪的扇了尸体两个耳光,然后将其往地上一掷。她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抬脚踩在了姜一白的背上,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陈国公说道,“人这一辈子,谁还不瞎上几回?贱人不配我为他哭,死了倒是干净。从此之后,父亲让我嫁谁,我便嫁谁。” 她说着,看向了池时,“池家若是愿意娶,便娶,不愿意明日便把聘礼送回。有一句话,你转告池砚,我虽然曾经真心喂了狗,但也不觉得亏欠他什么,休想拿着破事拿捏我!” 李婉说完,袖子一甩,自顾自的就走了。 池时看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 “池家……老夫实在是惭愧,叫池仵作看了笑话……若是这门亲事结不成,也还希望莫要结了仇怨。”陈国公轻叹出声,以袖遮面,倒是对着池时行起礼来。 池时身子一侧,避了过去,“我既不是池砚本人,也不是池砚他爹。案子我已经破了,钱婆子杀人罪证确凿,供认不讳。国公爷装傻充惯了,可别拿大梁律和稀泥。” “若是您不知晓的话,出门左转一直走,便到京兆府了。” 她说着,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久乐忙跟了上来,笑道,“公子小心地滑,这里好些地方铺的石板都松动了,一不小心踩空,就会溅起泥水来,脏了袍子。” “让小的走前头,公子瞧着不会翘的地方踩。” 久乐的话音刚落,池时就听到了嘭的一声,她扭头一看,只见赵兰汀僵硬的站在那里,显然刚刚一脚中了招。 赵兰汀回头一看,简直欲哭无泪,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只见她那长裙,从尾到屁股那儿,硬生生的溅了一路泥点儿,显眼无比。 池时皱了皱眉头,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扔给了赵兰汀,“傻也就算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是个倒霉蛋子。这样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日喝多了西北风拉肚子!” 赵兰汀猝不及防的被袍子砸了一脸,她深吸了一口气,果断的将袍子披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跟着久乐走了起来。 “袍子我洗干净了之后,叫人给你送回去。池时你真的会剖尸么?我长这么大,只在话本子里见过。以前去楚王府的时候,我想要看汪仵作验尸,他却是小气得很,将我赶走了。” “今日是我头一回,瞧见有人死了,也是头一回看见有人验尸,真的是太神奇了。那个姜一白,我以前来找李姐姐的时候,也见过的。” “当时也没有瞧出他有什么问题来,只觉得他十分没有教养,有女客登门,还在二门内晃荡。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陈国公府,我以后也是万万不敢来了。李姐姐这事儿要是传到我祖母的耳朵里,她能把我关起来,抄上三个月的女戒女则。” “你是没有见过我祖母,那简直是天底下最严肃的老太太。她眼睛一瞪,我爹还有叔叔们,那都跟耗子似的,吓得直哆嗦。” “若是李姐姐生在我们家,哪里敢这么乱来,早就被训的话都不敢说了。” 池时无语的挠了挠耳朵,“你祖母是不是天下最严肃的老太太我不知道,但是你绝对是这天下最聒噪的小娘子。你家中的小娘子,被训的话都不敢说,那你呢?” “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赵兰汀一愣,亦是自觉失言,笑了出声,“还真是!那我不是在家里不敢说话,所以一旦有了今日这样放风的机会,便说个不停么?得找补回来不是。” 池时懒得理他,走到门口,翻身上了马,自顾自的要离开。 那赵兰汀扯了扯袍子,对着池时挥了挥手,“哎呀,我忘记我的丫鬟婆子还在里头吃酒了。你真的太厉害了,来年我要殿下多给你加俸禄。” 骑着马跟着池时的久乐,听到这话,回头看了看,低声说道,“公子,这位赵小姐,好似真的同楚王殿下很熟络。殿下已经十六岁了,怕不是该定楚王妃了。” 池时“哦”了一声,“那又如何?楚王我尚且不放在眼中,何况楚王妃?” 第一七五章 律法铁则(加更) “更何况,虽然楚王心思深沉,让人看不透;但是他身边的常康,是个实心眼,若是赵兰汀是楚王妃,从祐海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叽叽呱呱,炫耀得我们耳朵起茧子了。” 池时说着,搓了搓手。 她没有了披风,在这风雪中行走,还是有些冷。 虽然她不知道赵兰汀同周羡有什么关系,但是,十有八九是没有关系。 久乐瞧着,默默领先了半个马头,替池时挡住了风口,他扭过头去,好奇的问道,“公子,今日的案子,当真就是那钱婆子一人所为吗?” “虽然若是有人伤害公子,久乐一定手刃他。可那婆子,亲女儿死的时候,都没有杀姜一白,倒是为了李小姐,杀人了。” 池时摇了摇头,“你可千万不要替我去杀人。让我自己上,自是叫他毫发无伤的痛上三个月,哭爹喊娘,从此见了我,那就跟耗子见了猫一般。” “杀了人,会把你赔进去,那不值得。日后我走在街头,谁来为我牵驴,谁来替我挡风呢?久乐在我心中,就像是哥哥一样的存在。” 久乐听着,咧开嘴一笑,喝了一嘴的西北风。可他却像是被灌了蜜一样,甜得眯起了眼睛。 “嗯,那我到时候,就在一旁给公子放风。” 池时颇为满意,“理应如此。李婉指使人杀如意,陈国公夫人指使钱嬷嬷杀姜一白,这是家学渊源。这李小姐若是进了池府,我那愚蠢的大伯娘,还有未来的状元堂兄,定是要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久乐一愣,他犹疑了片刻,问道,“可是公子,你既然知晓他们是幕后之人,为何不把他们……” 池时摇了摇头,“我是人,也并不是什么大罗金仙。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出错的时候。” “断案要用证据说话。兰芝单方面的指证,并不成立。没错,我今日也可以威胁李婉,譬如说她若是不承认杀了如意,我便不告诉她是谁杀了姜一白。”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严刑逼供也好,利益交换也罢,都是在走捷径。人一旦放弃了自己的原则,有一便会有二,有二便会有三……等回过头来看,自己已经变得满目全非了。” “下一次我们还会遇到更加让人生气的案子,也找不到证据,只能放走幕后的坏人,那我们怎么办?是打到他们认罪,还是直接将他们杀掉?” 如今正值用午食的时候,街头巷尾全是各种食物的香气。有许多进城打年货的人,背着背篓牵着孩子,乐呵呵的走来串去。 时不时的耳边还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声,一年上头,也就是这个时候,农家会给他们置办新衣,奖励他们一些果子蜜饯了。 四周都是热闹的烟火气,池时说的这么话,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里。 她并不在意前头的久乐有没有听到,因为她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池时不怕天地,不惧神明,不畏皇权,乃是因为我心中自有分寸。” 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任何一个仵作推官,都应该遵守的铁则。 她一说完,吸了吸鼻子,指着一个卖团子的小摊说道,“咱们没有用饭,便出来了,委实很亏。不若买些团子回去吃,这团子闻着就香,给阿娘同哥哥,也带一些回去。” 久乐一听,忙不迭的翻身下了马,乐呵呵的去买团子去了。 这一旦开了头,主仆二人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这里吃吃那里喝喝,混了个肚子滚圆不说,两匹马身上,还都驼满了吃食,等回到池家之时,池砚同送聘礼的队伍,早就回来了。 他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一见池时下马,便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里头拉。 “手指掰断还是手腕砍掉,你选?”池时慢慢悠悠的问道。 池砚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猛的松开了手,他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可以自己先走掉?又这么久方才回来,祖母等你等你着急得不得了,你倒是好,在市集上吃喝玩乐起来。” “你也可以吃喝玩乐啊!哦,差点忘记了,你没有这个心情”,池时说着,朝老太太的院子行去,“我是你爹,还是你娘?你又不是那月子中喝奶的小娃娃,还要拴在我裤腰带上不成?” “说又说不过我,还喜欢撩。你这样的人,便是做了官,那也是要被人毒打得连亲娘都不识得你的。”池时说着,进了老太太的院子,大房夫人常氏倚着门框盼着,见到池时来了,焦急的走了进屋子,“母亲,阿时可算是回来了。” 池老太太端坐中央,池家长房的人,男女分座两旁,都齐刷刷的朝着池时看了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哥哥们怕将事情闹大了,之后什么都没有问,便直接回来了。李家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那李婉她……李婉她……贞洁可在?” 池老太太贞洁二字说完,屋子里的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池时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祖母瞧我生得像是那元帕?能晓得人贞洁不贞洁?人家李婉叫我带句话,她同我八哥,那是绿豆对王八,都不是个东西。” “她只有一个,自己个说发乎情止乎礼,但如意……八哥有四个,床单都滚破了,弄死了两孩子……渣得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的一对。” “人家说了,若是想娶,八抬大轿抬进来,也别想着拿那姜一白的事情,拿捏她,不然的话,她叫我八哥改名叫如意;若是不想娶,吱个声儿,人家把聘礼给还回来。” “同我八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就不互相霍霍了。” 池时说着,一咕噜将那茶水饮尽了,“哦,差点忘记说了。那姜一白是个同我八哥一样的骗子,李婉真心错付,自觉瞎了眼,揪起那已经硬了的尸体,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我瞧着手都疼。” “话我都带到了。该如何商议,你们自己个决定便是了。我买的串串,都要凉了,就不多留了。” 池时说着,转过身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日后诸位若是需要棺材,可千万不要去外头寻人买,肥水不流外人田,记得照顾我生意。” 第一七六章 娶的不是人 常氏再也忍不住,她一把抓起桌面上的杯盏,就想要朝着池时的背影掷去,她气得有些发抖,怒骂道,“竖子嚣张!竟是诅咒长辈!” 她那手刚举过头顶,却是被池老太太一把抓住了。 老太太将她手中的杯盏拿了下来,将她按回了座位上,“你同那魔星置什么气?今日你活得明白,全仰仗了她,要不然的话,李家掩盖真相,我们全家都被蒙在鼓中!” 池老太太说着,语气不善起来,“大房在京中这么多年,毫无长进,我还纳闷了。没有想到,你的眼皮子这般浅,你占了人家的院子,想要从人家亲娘手中抠出银子来。” “还见缝插针的给人家上眼药”,常氏一听,低下了头,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也是我这么多年,心疼你太过,你本是长媳,就应该在老家侍候公婆才是,可这么多年,我一直让你过那松快日子,让你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那魔星在佑海振臂一呼,几十个能当她爷爷的人,恨不得跪着抬起她来走。我之前来信,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待她客气十分,她最是记仇不过,日后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偏不信!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你张牙舞爪的,除了让自己个丢脸,让那魔星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还有什么用处?” 池老太太见常氏面红耳赤的,到底心软了,毕竟这常氏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又执掌门户这么多年,要脸面惯了。 “她一个小辈,既然做了仵作,那一辈子都是仵作,永远都不可能压砚儿一头,你同她置什么气?” 池老太太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池砚,“还有砚儿你,人这一辈子,这才哪里到哪里?日后你做了官,那狡诈如狐狸,狠辣譬财狼,毒舌如阿时的,你都打算这般应对?” “无能狂吠叫人看了笑话去么?我进京这几日,也没有瞧你温过书……你要知道,别人为何高看你一眼,还不是因为有可能中状元吗?”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中,会如何?” 长房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起来。 池砚脸色瞬间白得如同纸一般。 池老太太许久没有说话,等到众人心情平复了几分,好像又能喘过气来了之后,方才说道,“你院子里的那几个冤孽,我做主,统统送走。让我身边的木晴,还有你母亲院里的关珊,去屋里伺候。” “男子喜欢花天酒地,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要想走得长远,去到那最高的地方,就要洁身自好。砚儿你如今尚在山脚下,还不具备那样资格。” “这一次,后续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压下来,吃一堑长一智,不要有第二回了。” 池砚被人当头棒喝,如梦初醒,对着池老太太行了大礼,“祖母,孙儿知错了……” 他说着,紧了紧手,那手指甲都快要掐进了肉里,“应……应该……应该不会不中的。” 池老太太点了点头,“祖母自然是信你。”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池柏楠寻到了机会,有些犹疑的问道,“祖母,那这门亲事怎么办?叫我看,不如算了吧……阿弟有才学,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呢?” 池老太太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池栢楠一瞧,有些局促的将手放在了身前,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余光乱瞟起来。 “你是这一辈的长子,还是嫡出的,说话得拿出底气来,这样旁人才能够信服于你。扭扭捏捏的做什么?不过是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已,老婆子还能吃了你?” 池老太太拨了拨茶盏上的茶沫子,轻叹了口气,她将那茶盏放一旁一搁。 “事到如今,让砚儿自己选吧。你若是不愿意,那便罢了,等你高中之后,咱们再去寻摸一个书香门第的姑娘,这些日子,你就安心温书,旁的都不要想了。” “咱们两家都出了命案,互相钳制着,这亲事便是散了,也不会结仇。理由便说,下聘这日遇了丧事,两家觉得八字可能有些不合,退亲了。” 池老太太话头一顿,又道,“你若是愿意,那这门亲事,也还结得。我还是那句话,李贞的儿子过了年,就要当汝南王了。汝南王曾经有多威风,砚儿不知道,你们是知道的。” “李贞只有李婉一个妹妹,对她百般疼爱。世家大族的能量,难以想象。说句难听的话,若不是因为我是侯府出身,常氏你能够嫁过来吗?” “陈国公府是开国功勋,如今是因为家中男丁都不争气,无人可以扶持,所以暂时蛰伏着。人情每用一次,那就少一次。烂泥巴扶不上墙,上不得台面,是不值得他们动用关系的。” “我们池家,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家中没有一个做高官的,也没有爵位在身。甚至姻亲大多数,也都是不成气候的。” “可是陈国公府为何愿意将嫡女下嫁?他们不会白白浪费一个女儿,他们想要的,是扶持砚儿,让陈国公在这未来二十年里,不至于垮掉,甚至扶持出一个靠山!” “在这二十年里,让李家有时间,再扶起一个本家的儿孙来。从一开始,要娶的压根儿就不是李婉,是李家这空白的二十年罢了!” 池老太太说完,站起了身,“好了,我也累了,去躺着了。这事儿你们要怎么决定,老婆子也不插手了,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坏处,你们商量着定罢。” 她说着,也不管面面相觑的长房人,将手搭在了贴身伺候的仆妇身上,慢悠悠地走出门去,一个拐弯,进了自己的屋子。 那扶着她的婆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您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儿,就扔给他们了,他们知道什么?” 池老太太冷笑出声,“不是说了么?哪条路都可以,成大事者,每一步都是豪赌。那李贞的儿子,未必就能够当汝南王,砚儿也未必就能高中状元,只有李婉是陈国公府嫡女,这一点是肯定的。” “就看谁赌得赢,敢不敢赌了。” 婆子没有领悟这高深的话语,却还是作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您怎么不问问时哥儿,他是府里最聪明的人。” 池老太太脚步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看透那魔星么?除了她母亲同瑛哥儿,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她眼中没有活人。冷清冷性之人,捂不热的。” “这种人若是发达了,你就她东风,她也不会把你推下来;可你若是损着她了,她把你宰了,还在要你的棺材盖上撒野。” “我之前也想不通,可我来京之前,老爷的一席话,让我彻底是想明白了。” 一品女仵作 第一七七章 池祝旧案 在池老太太来京城之前,池老爷子的确从永州赶了回来,那一宿没有人知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接下来一连数日,京城里都风平浪静地,转头今夜已经是年三十了。 长房那边丝毫没有动静,就好似下聘那一日,陈国公府姜一白的死,根本就没有发生一样。 池时难得的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袍子,袖口和门襟处,用那金丝银线绣了繁杂的花纹,看上去格外的华贵。姚氏又从匣子里,选出了一块白色的玉佩,挂在了池时的腰间。 那玉佩拿在手中,温润得很隐有流光,一看便不是凡品。只是那纹式没有雕刻成时兴地样子,反而是一个骷髅的小人儿,根骨清晰,分明可见。 “阿娘,这可真灵动,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池时有些激动的摩挲了几下,随即又道,“这玉上佳,若是纹样好些,又能多个铺子。我上蹿下跳跟个猴儿似的,戴着这个指不定哪天就磕折了。” 姚氏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自打在京城他们没有买成一条街,池时这孩子就对此念念不忘,说点什么,都能扯到铺子上去。 “这是你阿爹给你贺新年的,这世间分得清楚人骨头的,可没有多少人,阿娘一窍不通的,找不出人做这个。还有一块给了你哥哥,应该是一块玉上头下来的,他那个倒是正常的。” 池时有些惊讶,“阿爹不是穷得只剩下猫儿了么?倒还藏了玉!” 姚氏笑了起来。 池时眼眸一动,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娘,阿爹当年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受了重伤,从此不当仵作了的?以前我问你,你总说京城旧事,我们远在佑海,不要惹是生非。” “现如今,我已经来了京城。之前查案的时候,遇到京兆尹的苏仵作,就是年节还给咱们送了节礼的那个,他同父亲是故交,好似如今还恼着他。” 姚氏朝着门口看了过去,屋子的门敞开着,种李院里还是光秃秃的,这雪断断续续的,一连下了好几日,也不见晴。 她想着,摇了摇头,“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一直忙着赚钱,他查案有时候也是几天几夜不回来。案子上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过多提及。” 姚氏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但我猜测,是同李明叙将军的案子有关。” 池时一愣,李明叙?她在几日前,刚刚才从周羡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汝南王战死,李明叙发现其中有蹊跷,在尸体进城之前,偷请了仵作去验尸。 “当时国丧刚过,皇后娘娘也就是楚王的母亲去世过了百日,憋了许久的人,一下子都放浪起来,那几日京城的酒楼茶馆,都是人满为患。” 姚氏说着,有些怀念起来,“那会儿你阿爹在京中小有名气,都说他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像你曾祖父一样厉害的仵作。你曾祖母还活着,池家远比现在风光多来。” “很多人都还顾念着你曾祖父的名头。当时你父亲也在京兆府任职,同苏仵作十分的熟络,有一回还带回家来喝酒。” “我记得那天晚上,正是苏仵作来拍门,叫你父亲出去。我以为是因为勾栏院新开了,他们要一同去耍,还把你父亲臭骂了一顿。你阿爹是早晨回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他。” “一会儿忧心忡忡的,一会儿又垂头丧气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晓。他沐浴更衣之后,便又同你阿爷一块儿出门去了。到了夜里,就被血淋淋的抬了回来。” “说是在凶案现场,被人袭击了。到了第二日,李明叙将军便被定了谋逆大罪,午门鞭尸。你父亲伤好之后,便一蹶不振……他没有说过是为什么,但是,我猜应该是同当时的李明叙谋逆案,有很大的关系。” 池时皱了皱眉头,“父亲同李将军是旧识么?汝南王的尸体运回京城之前,您记不记得,父亲有没有半夜出去过?” 姚氏一愣,摇了摇头,“没有,实在是太过久远了,我不记得了。” 她说着,捏捏池时的脸,“你这孩子,就是好奇心重,阿娘以前不告诉你,就是想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能让你父亲垂头丧气一辈子的事,能是什么好事?” “若是可以,阿娘半分都不想你同那事儿沾上关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京城。你答应阿娘,要有分寸,莫要贸然胡来。这京城卧虎藏龙,阿娘当年因为你阿爹差点魂飞魄散。” “你可不许再让我遭受第二回。好了,不要磨磨蹭蹭的。楚王殿下不是说今夜宫中设宴,要领你同去么?你再问下去,该赶不上了。” 池时乖巧的点了点头,“阿娘你放心,我若是死了,你赚的那么多钱,给谁花呢?不把钱花光,我是绝对不会舍得死的。” 姚氏呸了两口,“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阿娘赚的钱,你同你哥哥八辈子都花不完。好了,别贫了,阿娘相信你自有分寸,别叫楚王在外头等急了。” 池时点了点头,拿起一旁挂着的披风,穿戴好了,朝外行去,楚王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周羡一见到池时出来,就从马车里伸出脑袋来,猛的挥了挥手,“赶紧的,赶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娘子呢,要熟悉打扮一个时辰!”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当谁想去似的,我在家中坐主桌胡吃海喝,谁乐意去吃冷饭。” 周羡伸出手来,将她拽了上马车,“你就吹吧!知晓你今夜不在家中吃年夜饭,瞧把你家里人高兴得,好家伙,我等这么一会儿功夫,都有好几个人出来放爆竹庆祝了。” “还有婆子,提了篮子,说是你祖母太高兴了,赏了她们银钱,叫她们去买猪头肉吃。说是自打池时你会说话以来,好家伙,每年的年夜饭,吃得那像是人间最后一顿散伙饭。” “吃的每一块肉,都像是后人坟前的祭品,拿得每一个压岁钱,那都像是有人烧过来的纸钱。啧啧……” 池时坐定了,拿起一旁食盒里的桂圆干,掰开了一个来吃,“我每年都吃得十分满意,他们自己食不下咽,也要怪我?” 一品女仵作 第一七八章 宴前验骨(加更) 周羡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是你那个调调了!我时常在想,你阿爹阿娘是不是一早就知晓,你是个嘴欠,所以特意让你学了盖世神功。” 池时挑了挑眉,“也就比你有盖世神功,还得给人赔笑脸,说那花言巧语,来得好一点。” 周羡手中扇子一顿,捂住了胸口,“很好,自从认识了你,我便日日万箭穿心,都快扎成筛子了。你日你在陈国公府见过李贞了吧?今日在宫中,还能再见。” 池时啪的一声,捏爆了一颗核桃。 她就说周羡平白无故的,为何非要带她进宫赴宴,原来是他的戏台子已经搭好,请人看戏。 “汝南王世子今夜便要定下了么?”池时问道。 马车飞奔着,轮子碾压过青石板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城中路上的积雪,一早被人铲到了两边去,方便贵人的马车轿撵通过。 周羡轻轻嗯了一声,他说话的声音,几乎要被那马蹄声还有车轮声给盖了过去,“今夜便是最佳时候,我已经收到了风声,一定会有所动作。” “李贞会带孩子进宫,我叫你来,不光是为了看戏。有一具骸骨,需要你先验看,是大老远的,从滁州运过来的。卢家家主,可惜晚了些,只剩下骨头了。” “虽然十有八九,是有人找了杀手去杀他们。但是我需要卢家遗孤的证词,那孩子的要求,便是要你给她父亲验尸。” 池时一愣点了点头,常康驾着马车七弯八拐的,很快便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穿过这条小巷,便是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那门前挂了个牌子,只写着一个宋字。 看上去是一户姓宋的人家。 池时没有多问,率先迈进了院子,一进门便瞧见了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摆在了院子的中央。在那棺材旁边,坐在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姑娘。 池时还记得,池平同她说,卢家满门灭绝,只剩下一个叫卢慧的十四岁姑娘,她因为闺蜜生辰,去了旁处,所以侥幸活了下来。。 那卢慧生得削瘦,一阵风仿佛都能够吹得起来,皮肤白皙得像雪一般,一双杏眼生在巴掌小脸上,显得大得可怕。 这个姑娘,若是生得胖一些,应该也是一个绝色佳人。 一见到池时,她便拜倒在地,“池叔父说,这世间若是还有人,能够为我卢家伸冤,那定是楚王殿下同池仵作您。我不信是山贼杀了我家人。” “我知晓殿下一定能够揪出幕后主使之人,可是握刀的人要偿命,那刀也要偿命。这样,方才对得起我们卢家死去的二十三口人。” 周羡冲着她点了点头,快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扭头对着周羡道,“离宫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从这里坐马车过去,需要一刻钟。咱们动作得快一些。” 池时嗯了一声,直接绕过了卢小姐,走到了那黑棺材跟前。 她伸出手来,轻轻一拍,那九根棺材钉,噗噗噗的弹跳了出来,落在了地上放出清脆的声音。 “让开一些”,今日进宫未带久乐,她便只能事必躬亲了。 周羡一瞧,忙到了棺材的另外一头,同池时一道儿将棺材盖掀开,抬到了另外一头。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池时说着,待那棺材之中的气息散去,方才躬下身子,将那寿衣解开,又将骸骨一块块的取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棺材板上,“进屋去,外头有雨雪。下一回有这样的事,提前同我说,我好带工具。” 周羡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快马加鞭的送过来的,我算着时辰刚刚到,恰好接了你来。” 这民宅的堂屋里有一方八仙桌,池时同周羡一道儿,将那放着骸骨的门板,搁在了八仙桌上,方才认真的验起尸来。 “我看过卷宗了,滁州当地验尸的仵作,是鼎鼎大名的宋正直,宋正直验尸的结果,卢家所有人都是被人用马刀砍掉头颅而亡。这十分符合马贼的一贯作风。” “初步来看,这具骸骨的头,的确是叫人给砍了下来。你看这处骨头,直接被利刃斩断。不出意外,这应该是致死的主要原因。” 周羡听着,皱了皱眉头,“所以宋正直并没有撒谎对吗?” “他的确是没有撒谎,因为一般的仵作也就只能够看到这些了。我早就说过,宋正直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他一口能吃下八个饺子。一个仵作,抠了半天,只能抠出正直这么一个优点,作为绰号,自是不过尔尔。” 周羡心中松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了起来,“那你的外号是九爷,一个仵作,抠了半天,也只抠出……完全没有抠出任何优点来?” 池时像是看傻子一般看向了周羡,“他们觉得我的本事,比九个爷爷加起来还多,这都不算优点什么算?你倒是有个优点,假笑时的幅度,跟金元宝翘起的幅度差不多。” 周羡一梗,张了张嘴,怎么办,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甚至心中觉得笑起来像金元宝有几分贵气是怎么回事? 池时说归说,验尸绝对不含糊,她神色一变,指了指尸骸的肋骨处,“你看到这骨头上的小黑点了么?死者在生前,被人逼供了。” 周羡凑近一看,果然瞧见,在那骨头上,有几个几乎看不清楚的小点点,与其说是小黑点,倒不如说,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给扎穿了一般。 卢家人手中握有汝南王世子的消息,家主被刑讯逼供,极有可能。 “为了伪造成马贼砍头的假象,凶手很小心的用细针扎人。针要硬则为钉,若是想要细,那定是会变得相对比较软。据说有一种针,细入发丝,平日里蜷成一团,当习武之人以内力注入……” “便立马变得十分的坚韧,扎破肉很容易,要伤骨还不留下痕迹,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凶手对死者使用的这种针,即便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发针。” “那也同郎中用的最细的银针差不离。而且,凶手十分的狡猾,并没有集中在一处,而是在很多地方……” 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院子里远远看着的卢慧,便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一品女仵作 第一七九章 你要娶我(加更) 池时看了她一眼,轻叹出声。 卢慧的拳头捏得紧紧地,见池时同周羡看了过来,她死死的咬住了嘴唇,擦了一把眼泪,“我……我不哭……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了,我不能哭。” 池时想要寻久乐,可见院子里空荡荡的,方才想起,今日要进宫,久乐没有跟过来。 她走了过去,指了指自己的袖袋,“我想吃糖,你可以帮我掏一颗出来吗?毕竟验尸是一件体力活。” 卢慧不明所以,从她的袖袋里,掏出了一颗松子糖来。 “哦,我忘记了,我的手脏了,吃不了,给你吃吧。我们永州人,爱吃辣,这糖里放了很多辣子。你要是吃了,掉眼泪可别怪我。” 卢慧聪慧得紧,她将那糖往嘴中一塞,泪如雨下,“真辣,是我吃过的,最辣的糖。” 池时点了点头,走回了尸体旁边,“凶手当中,应该有会医术之人,以金针刺穴,止住了死者。我之所以这么推断,没有说更简单的,譬如用绳子捆绑。” “乃是因为,一旦被捆绑之后,在尸体上,一定会留下痕迹,那就不大符合马贼求财杀人的做法了。而且,宋仵作成名已久,针孔他老花眼了看不清楚,但是人有没有被绑,他是一定能够看出来的。” “他们这么小心翼翼,就是不想这一具尸体同其他尸体有不同之处。砍头也好,夺财也罢,都是为了伪装成马贼杀人的样子。同京师不同,下面一个地方只有一个仵作。” “宋正直一个人验看二十三具尸体,每一具都是砍头而亡,久而久之,很自然的就容易忽略特别之处。从这骨头上,能看出来的,暂时就只有这么多了。” 周羡给了池时一个赞赏的眼神,“这个已经足够了。” 池时一愣,瞬间了悟。这去屠杀卢家满门的人,乃是京城人士,他们的手下之中,以金针刑讯的人,可不多。至少,周羡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棺材放在外头,被打湿了,没有办法再将尸体装回去。周羡想着,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从屋子里便出来了一对中年的夫妻,“公子放心,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周羡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还在落泪的卢慧。那对夫妻中的妇人,立马上前,牵过了她的手,“好姑娘,咱们到后头洗漱一二,等我家那口子将你阿爹重新敛了,你再在他的灵前给他磕几个头。” …… 从那“宋宅”验尸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不过天还阴沉沉的,看不到一点儿日头。 池时撩开马车帘子,朝外看去。到了年三十下午,街上的人反而少了起来,一路行来,只见零星几个人影。 “你就不问问,怎么有这么多奇怪的宅院,奇怪的手下?” 池时放下了帘子,很是惊讶,“这很多么?什么奇怪的宅院?不过是普通的民宅而已。手下……我家铺子里的掌柜活计加起来排着队,能从城南站到城北,这也算多?” 周羡捂住了脸,是我不该自取其辱。 池时眼眸一动,“赵兰汀是未来的楚王妃吗?她拿了我的披风,到现在都还没有还,你跟她说一声,她若是喜欢可以买了去,不还也不给钱,是个什么道理?” 周羡一听,猛的站了起身,这马车虽然好话,那也是坐人的,不是站人的,他又生得高,脑袋一下子撞到了马车顶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在外头驾着马车的常康,听到里头的响动,忙问道,“殿下,怎么回事,你被九爷打了吗?” 周羡没好气的坐了下来,“要你管。” “不是楚王妃,我一个说不定明日就要进棺材的人,要什么楚王妃?不过赵家是哥哥这一派的人。”他以前以为池时光懂验尸,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最近相处方才发现,她很懂,只是懒得理会而已。 哪个朝堂没有派系之争?这大梁的朝廷,有站在张太后那边的,有支持太皇太后一脉的,自然也有保皇派的。而赵家乃是支持他们兄弟的中流砥柱。 “而且,赵兰汀实在是话太多了,叽叽喳喳个没完,像是一只麻雀。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做个中人。”周羡说着,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又觉得这种不自在很奇怪,便又生气自己的气来。 “哦,我只是想要她把披风还给我而已。我已经娶了妻了,虚目便是我的妻子。” 周羡哑然失笑,他生气简直太莫名其妙了,“虚目即便是个骷髅人,那也是个男子。哪里有娶男子为妻的道理?” 池时挑了挑眉,“有何不可?只要我乐意,便是死人我也能娶。” 池时说着,有些神往的看了看周羡的手。她之前在陈国公府,看到赵兰汀的手,觉得她的手是最好看的,可今日一对比,还是周羡的手更美一些。 周羡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有些结巴起来,“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反正你也快死了。人死了之后呢……” 周羡又是猛的站了起身,“你想跟我冥婚?娶我为妻?” 又是嘭的一声,马车外得常康,惊呼出声,“九爷您打轻点,千万别打脸,咱们还要进宫呢!” 池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猛烈得咳嗽起来。 这回是她输了!输了给周羡的自我拔高!她只是看上了那双手而已! 周羡捂着脑袋,脸红成了番茄,他拿着鹅毛扇,扇出了小碎步的架势,好似扇得快一些,就能够把他刚才说的脑壳进水的话,给抹掉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我今日早上喝茶喝醉了,你信么?”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信,醉得不轻!” 因为池时动作比预想中快了许多,楚王府的马车进宫时,时间恰恰好,正是进宫的人格外多的时候,马车在那宫门口,排起了长队。 周羡倒是也没有使用楚王的特权,直奔进去,乖乖的排在了后面。 “一会儿进宫之后,我自有事要办。有人会引你去大殿,你就坐在沈观澜一起。他虽然性情古怪,却最是护短,若是有人为难你,他定是会出手相护。” 池时点了点头,“嗯,知道了,暂时顶替你背锅的侠士。”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八零章 药师观澜 周羡闻言,笑出了声,他眨了眨眼睛,“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话你可千万不要对沈观澜说。到时候他觉得你欠了他人情,该要拿你试药了。” 池时一听,饶有兴趣。 “那他有没有拿你试药呢?虽然你离死不远了,但好歹目前也算是一个活人。” 周羡被池时损习惯了,这种轻微的,竟然已经觉得不痛不痒,理应如此了。 他在脑子里呸呸了几句,说道,“毒死了我,他也不能够重新投胎一回,再寻个傻王爷做挚友,供他瞎胡闹。只不过我的病,太医瞧了,都觉得药石难医。是观澜试着给用药的,我能够活到今日,他也算是功不可没。” 池时回想起初次进楚王府闻到的那奇怪的味道,还有腾起的黑烟,摸了摸下巴,劝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宫门前的队伍排得虽然长,但好在验看还算十分的快,不多时便轮到他们。驾车的常康笑吟吟得打了个招呼,马车没有停顿,便直接长驱直入进了宫门。 行不多时,到了一处岔路口,马车停了下来。 池时跳了下车,不远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太监,忙不迭的跑了过来,“池仵作,小的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周羡撩起了马车帘子,“你随着杨卓去丰华殿寻沈观澜,中途莫要去旁的地方。我一会儿便来。” 池时点了点头,冲着周羡挥了挥手,跟着那名叫杨卓的小太监,大步流星的走了。 待她一走,常康立马转过身来,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殿下,九爷真是神了,竟是把你打得像是长高了几分!” 周羡一听,没好气的捂住了脑壳顶,他被撞了两回,那不是长高了,那是撞起包来了好吗! 他想着,对着常康的屁股就是一脚,“你这小子,越来越混了!不知道的,还当你才是楚王呢!” 常康一听,哈哈笑了出声,“殿下莫要吃醋,我阿娘当初没有寻个姓楚的夫君,不然的话,小的也可以姓楚名王……现在那是一万个不能够了。” 周羡被他给气乐了,敢情你还挺遗憾! 丰华殿乃是整个梁宫之中,最大的大殿,宫中在宴请文武百官之时,通常都在这里。 他们来得尚早,离宫宴开始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大殿之中,已经站了不少人了,三五成团的聚在一块儿,嘴中吆喝着吉祥话儿,那气氛祥和得让池时觉得,若是世界有一遭变成了这样,那她这个仵作,可能就无尸可验了。 池时进门的那一瞬间,有不少目光都看了过来。 她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的,一身锦袍上头绣着华丽又繁杂的金丝银线,腰悬美玉。但今日来赴宴的,十个人有九个,都是这般。 她引人注目的,是格格不入的棺材脸,以及不可一世的步伐,别人是来喜宴的,而她宛若奔丧。 这种目光,池时从小到大见得多了,她并没有在意,环顾了大殿一周,一眼睛就发现了另外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一个红色雕龙的大柱子旁,坐在一个穿着翠绿袍子的男子,他坐得笔直的,正认真的看着桌子上的一个核桃,好似无从下手。 池时饶有兴味的盯着那双手,看了又看,那双手蜡黄蜡黄的,看着像是熏过的腊肉,同他有些发皱不知道从哪个箱笼里翻出来的腌菜一般的袍子搭配在一起,像是一碗梅干菜扣肉。 “坐着的那个,便是沈观澜么?”池时问道。 引路的小太监杨卓躬了躬身子,“正是。” 池时摆了摆手,径直的朝着沈观澜走去,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啪的一掌,拍在那核桃上,只听到咔嚓一声,核桃壳碎成了渣渣儿,那核桃肉完整的露了出来。 “核桃肉,真的很像人的脑子。”池时感慨出声。 “我没有吃过人脑子,核桃也是头一回吃,味道一样吗?”沈观澜回答道。 这对话一出,池时明显的感觉到,她身上的视线少了许多,几乎绝了踪迹。 “我只摸过没有吃过,你可以试试猪脑子,沈药师。” 沈观澜砸吧了一下嘴,又拿起一个核桃,放在了池时面前,见她不动手,从袖袋里陶呀陶,掏出了一个药瓶子,推到了池时面前,“这是解毒丸,你常同死人打交道,一个月吃上一颗,能去尸毒。” 池时挑了挑眉,又给沈观澜开了一个核桃,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瓶子,“我劝你不要试着对我下毒,你这药瓶子上沾了毒对吗?刚还说没有尝过人脑子,你说我要是对着你的脑袋一掌。” “会不会哗啦一下,你的脑壳都碎成了渣渣,露出你的脑子来?” 沈观澜眼睛一亮,将那小白瓶收了回去,又伸出手来,对着池时说道,“周羡果然没有吹牛,池仵作极其厉害,在下沈观澜,你若是中了毒,可以找我解毒。” 池时没有握上他的手,她看了看沈观澜那双腊肉一般的手,“旁的玩毒之人,都会修炼一门手上功法,虽然时常用毒,但是手若白玉一般,百毒不侵。” “沈药师倒是剑走偏锋,一双手不是百毒不侵,而就是百毒。你先拿瓶子试我,见我识破,又假意欣赏,这双手我要是握上去了,便中了毒了。” 沈观澜闻言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正要甩袖行礼,却见一个桂圆干儿,直接打在了他的手上。 池时摇了摇头,“不必多礼,第三次也已经被我识破了。那人手短,吃人嘴软,事不过三。我是仵作,不是菩萨,一把大年纪了,别玩小孩子的把戏,瞧着让人觉得你心智不全。” 沈观澜的眼睛,顺着那翻滚的桂圆干看去,一直到它再也不动了,方才收回了视线,他径直的走了过去,将那颗桂圆干捡了起来,收在了袖子当中,又走到了池时旁边,坐了下来。 “你赢了。你不害怕么?我身上带了这么多毒药?” 池时指了指沈观澜的脑袋,“你是药师,又不是什么修炼了不死之身的神仙,砍掉了一个脑袋,还能再生出一个脑袋来?这是在宫中,你敢毒死谁?” 沈观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托着腮,将桌上池时新劈好的核桃肉拿了过来,塞进了嘴中,“我算是知晓,周羡为何要千里迢迢的把你从祐海带回来了。你是我见过第二有趣的人。” 池时并不意外,“谁是第一有趣的人?” 沈观澜眨了眨眼睛,“当然是周羡。有的人,就像是千层饼一样,撕开了一层,还有一层。” 第一八一章 戏太老了 “哦,就算又一万层又如何,那不也还是一块饼么?他还能变成酱猪肘子不成?” 池时说着,懒得理会沈观澜,毫不犹豫的拿起桌上的吃食点心用了起来,也不知道今夜宫宴,有没有酱猪肘子。 沈观澜颇有兴味的看了她一眼,拿起几个核桃,百无聊赖的在手掌中飞速的转了起来。 冬日的天黑得早,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那宫娥引了人陆续入座,等到吉时到的时候,皇帝周渊还有太皇太后,太后,以及一群皇亲国戚们,踏着钦天监算好的节点,进了大殿。 他们一进来,这大殿瞬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有那穿着薄纱的舞姬,浓妆艳抹的走的进来,拉琴的,唱曲儿的,鱼贯而入。 满朝文武都正经的行了大礼,就连沈观澜亦是不例外,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头一回让池时有了穿越的实感。 周围的呼喊声,让她的脑袋有些嗡嗡作响,她抬起头,朝上头看了过去,陛下周渊今日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戴着金冠,他大喇喇的站在那里,说话的声音,仿佛能够掀翻整个屋顶。 除了站在最中间的周渊,池时一眼睛就瞧见了周羡。他换了一把扇子,不是惯用的白色鹅毛扇,更加不是那骚包的孔雀翎羽,而是一把黑漆漆的羽毛扇。 说它黑漆漆的,又不确切,因为那扇子上头,镶嵌了好些宝石,一看便价值不菲,这种炫耀的暴发户的感觉,她今日在家方才经历过。 池时想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腰间悬挂着的骷髅玉佩。 周羡见她盯着扇子看,温柔一笑。 池时木着一张脸,打了一个喷嚏,低下了头去。这一低头,她很快就将周羡抛诸脑后。陛下一进来,这宫宴也就算是开始了,这桌案之上,立马上了各式各样的大鱼大肉。 池时余光一瞟,那沈观澜并没有动筷子的打算,只喝着酒转核桃,立马松了一口气,拿起筷子,撸起袖子,大快朵颐起来。 “宫宴有谁会真吃,大家都磨拳搽掌的,恨不得抓住这个机会,在贵人面前讨了个好。”沈观澜瞧她吃得欢快,忍不住提醒道。 池时筷子没有停,“你觉得我这张脸,还有你的手,大过年的,能讨到好?” 沈观澜一愣,摇了摇头,“没有人想要在过年的时候,看到棺材板板和会动的腊肉。” “对吧?没有机会,何必讨好?一边吃一边看戏便是。” 池时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了那太皇太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今日年节,乃是一个阖家团圆的大好日子,我瞧着这大梁四海升平,日渐繁荣昌盛,心中那是无比高兴。” “陛下英明神武,同羡儿兄弟情深,朝堂上下,谁不夸赞他们兄弟二人,文武相益,张弛有度。这人年纪一大,总是会怀念过去。我一瞧着他们,便想起当年先帝同汝南王。” 池时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咬了一口,余光一瞟,果然看到了坐在靠前的李贞。她们方才在陈国公府见过,比起那日下聘,李贞今日按品大妆,那叫一个荣光焕发。 听到了太皇太后这话,她激动的摸了摸一旁孩子的头。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上去的确是个聪明伶俐的。 “先帝主文治,以幼弟汝南王为将帅,作为西北门户,抵御外敌,主武功。他们兄弟二人,亦是这般感情深厚。只可惜……” 太皇太后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正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一到这阖家团圆的日子,我便会想到汝南王一世英勇,为了我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到头来,连个后人都没有留下来。” “这么多年,陛下一直在找汝南王世子的下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么多年,一直都杳无音讯。老身年事已高,汝南王无后一事,已经成了我的心病。” “趁着今日诸君都在,不若给老身出个主意,此事应该何议?” 那皇帝周渊摆了摆手,还在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的舞姬戛然而止,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大殿之中,又安静了下来。 池时听着,撇了撇嘴,不亏是宫中之人,说瞎话简直都不用打草稿。 连她一个小仵作,都已经知晓太皇太后选中了李贞的儿子,想要将他过继给汝南王做世子,人都已经相看过了,竟然还问应该何议? 果不其然,人群中立马站起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褶子比沈观澜说的千层饼还要层层叠叠,人常说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 他这不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他这是整个人都进去,就留下一张嘴还搁外头叭叭呢。 “娘娘,皇家血脉不能乱。按照先例,王爷无后,先考虑过继兄弟后嗣,再考虑旁支……天家不同寻常百姓,血脉最为重要,必须同姓同宗同源,否则对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承蒙天家厚爱,老臣自先帝在世时起,便执掌宗祠,管着周家族谱。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不合规矩,即便是您同陛下有令,老臣也绝对不会在族谱上添上他的名讳,乱我周氏!” 太皇太后瞧着,忙叫人搀扶他坐了下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一个直脾气。你且放心,这祖宗的规矩,老身又如何不懂呢?” “诸君,老身想要在宗亲子弟当中,择选一人,过继给汝南王,你们意下如何?可有合适人选?”太后太后说完,拿这帕子,擦了擦眼角,看向了皇帝周渊。 池时瞧着,又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这鲈鱼肉质鲜滑,不必大油大盐,越是清淡,越能够突出鱼肉的甘甜。 鱼很好,就是戏有些油腻。 周渊咧开嘴一笑,伸出铁砂掌,拍了拍太皇太后的背,“祖母莫要伤心难过,这本就是合情合理之事。前几日你不还说瞧中了耒阳郡王的儿子周弢么?” “说那孩子生得像我皇叔小时候!皇叔小时候我还没生出来,自是没有见过!今日我一瞧他,是个聪明伶俐的,不如就选了他去,岂不是正好?”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八二章 万事俱备 太皇太后一听,脸上倒是没有半分的挂不住,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既然皇帝你也是这般想的,那老身就放心。那孩子的确是像极了你皇叔小时候……” “只不过这过继之事,岂能光看脸?当以品行为首?诸君若是有好的人选,都可以提议。汝南王为国捐躯,品性高洁,他的后代可不能辱没了他的一世英名。”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板着脸的老头子,站了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太皇太后说得没有错,过继之事,乃是天家家事,太后属意即可。不过有一件事,事关朝堂,老臣不得不提。” “赵相。”池时正想着这老头子又是何人,就听到一旁的沈观澜低声道。 “汝南王府持有天下唯一一块免死金牌。这种东西,本不该存于世,先帝在位之事,老臣便极力劝阻,说这种有背律法的东西,实属祸端。” “谁给汝南王府传承香火,那是你们周家之事。但是免死金牌之事,当有定论。” 池时瞧着,虽然他们坐的位置有些靠后,只能够看到赵丞相的晃动的屁股,但从他的话语中便知晓,这是一个极其强势不好糊弄之人。 免死金牌四个字一出,大殿之上立即闹哄哄的起来。 大梁开国皇帝心胸宽广,乃是极其善于纳言之人。这么多代传承下来,从未有过一个以谏言获罪之人,是以一到议事之时,那就嘈嘈杂杂的,像是在赶大集一样。 “赵相不必担忧,那免死金牌早已遗失,形同虚设。这不存在的东西,自然不会乱了法纪,更加不用说动摇朝纲社稷了。” “大过年的,赵相说话何必如此不客气?这古往今来,也不是只有我们大梁出现过免死金牌,早有前人将免死金牌赐予有功之臣,以示嘉奖。我可没有瞧见,惹出来了什么乱子。” 池时眯了眯眼睛,有些唏嘘的摇了摇头,这朝堂之上最不缺的就是老头子了。 “我家那个老不死的。”沈观澜又偷偷介绍道。 “沈公说话倒是客气得很,先帝已经不在了,你若是要溜须拍马,得去皇陵才是。”赵相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 两个老头子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不服气,四目相对那火花子,简直要喷出来。 坐在上头的太皇太后,突然笑出了声,“还说着过继是我周家的事,这大过年的,你们两个倒是吵起来了。一人听我一句,赵相说得没有错,沈公说得也有道理。” “当年先帝有言在先,那免死金牌有二则:一则只能用一次,且用过即收回:二则必须是汝南王府的人使用,可用于自身,亦可用于救人。如今这二者皆无,又何须担心?” “今日乃是年节,是个大好的日子,亦有后宫女眷,没有入仕的小辈在场,并非乃是议论国事的好时机。赵相若是有甚么良策明谏,何不开笔再议?” 赵丞相一听,摇了摇头,“太后此言差矣,要议的便是倘若免死金牌找回,新过继的汝南王,可能使用?” 先前被太皇太后安抚下的来的朝臣们,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太皇太后还要说话,坐在上头的皇帝周渊,却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大过年的,赵相这是存心找麻烦呢?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我爹再怎么不是,他屁都放出去了。” “我也不能接回来再塞会给他吧?不管是亲生的也好,还是过继的也罢,只要上了族谱,那便是新的汝南王,即是汝南王又岂能不让他用祖传之物?” “不是我说你,就是一天天的,活得太累了!那免死金牌,用过一次便没了,救也只能救下一人,若是那人有心改好,那自然是好。若是他无心改过,你瞧着不服气,等他再犯事了,把他再抓起来砍了,不就行了?” “到时候,他可没有第二个免死金牌能救了!” 赵丞相脸一块,袖子一甩,“有如此陛下,老臣至今没有累死,真是祖宗怜悯!” 周渊一听,也不乐意了,他撸了撸袖子,双目圆睁,就想开炮,却是听见了周羡咳嗽了两声,他那周身的火气瞬间灭了下来,声音都轻柔了许多,“阿羡你瞧!赵相大过年的,还欺负我!” 周羡没好气的笑着摇了摇头扇子。 周渊瞪了赵丞相一眼,复又坐了下来。那赵丞相倒也不恼,周渊脾气火爆,又好亲身上阵与人理论,满朝文武人尽皆知,早就已经习惯了。 倒是池时瞧着这一出戏眼生,觉得有趣起来。 周渊同她以前在话本子里见过的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一样。 见赵相坐了回来,大殿里的气氛又热烈起来。他说得没有错,只要不涉及朝政,汝南王想选谁不是选?那周弢本就是郡王之子,便是做不了汝南王,那也是要做耒阳郡王的。 上头早就选中了,也只有那等眼瞎之人,方才会跳出来反对。 于是又有好几人站了起来,全数推举周弢,就这么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等明日开坛祭祖,将那周弢的名字记到汝南王一脉的下头,这桩事便算是成了。 池时瞧着这热闹场景,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周羡看。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分明就是周渊还有赵相商量好了的。为的就是让卢家灭门案的幕后之人,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去,然后主动跳出来。 毕竟人家给安排好了,汝南王按照你的心意给你找了一个,现在万事俱备只欠金牌了!你还不行动,等待何时?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功夫,突然一个人站了起来,“陛下……臣有一要事启奏。” 周渊正高兴的喝着酒,听到这话,顿时不高兴了起来,“万钊,不是说了么?今日过年,莫谈国事?朕都辛苦一年了,请你们吃肉喝酒,你们平日一个个闲得要命的,今日倒是都忙起来了。” 那位名叫万钊的男子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事关重大,本该一进宫就禀告陛下,但怕坏了陛下的雅兴。只是这事儿赶巧了,臣要说的事,便是刚刚赵相提到的免死金牌!”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八三章 周羡登场 周渊挑了挑眉头,“免死金牌?” 万钊站出列来,拱了拱手,“正是。当年卢大人说,在滁州的一家当铺发现了免死金牌的下落,后来卢大人一家为山贼所害。那免死金牌自然就断了线索。” “滁州知州万叙知晓之后,继续暗中追查此事。几经辗转,终于在昨日,有了结果。” 那万叙乃是万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卢家惨案发生之后,正是万钊领军端了马贼老巢。 万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还有一封奏章来,恭敬的举过了头顶,“当年卢大人没有来得及拿回那块免死金牌。金牌被当铺的人,卖给了一个姓曹的员外。” “那曹员外喜欢收集令牌,家中大大小小的金银铜牌不计其数。可他并非是滁州本地人士,不过是过路的行商,是以耽搁了很久方才找到金牌的下落。” “直到今日上午,方才快马加鞭的送来了京城。”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一片哗然。 池时瞧着,终于来了精神,她端起了酒盏,抿了一口,筷子一伸,伸到了一旁沈观澜那边,夹起了一根羊排。 沈观澜一瞧,嗤笑出声,“我进宫赴宴大大小小几十次,也就是你,吃得下去这么多东西。没有瞅见么?那传菜的小太监,已经犹豫一炷香时间了,想着要不要把你面前的空盘子撤了,再上一轮。” “面对一些魑魅魍魉,你还如此有胃口,实在罕见。” 池时拿起羊排啃了起来,“沈家之前不是出了事么?像你这么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恨不得踩上一脚的,也实在是罕见。” 沈观澜面色一冷,“你懂什么?不要有几分小聪明,就拿自己当跟根葱。”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不要仗着鼻孔大,便往里头插葱,装象。” 他们这边斗嘴得厉害,那边免死金牌已经呈上了御前,太皇太后一把接了过去,一看便红了眼睛,她摸了摸那免死金牌,又摸了摸怀中抱着的周弢的脑袋。 “是汝南王的免死金牌没有错!这上面,有一个牙印儿。老身记得很清楚,先帝赐给汝南王免死金牌时,他开玩笑拿牙咬了一口,说你说金牌就是金牌?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金的!” “至此免死金牌上头,便有了一个牙齿印,怎么擦都擦不掉了。这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候汝南王……” 她正说着,怀中的周弢突然说道,“什么是免死金牌?汝南王……祖母您不是说,弢儿现在不是耒阳郡王府的人了,是汝南王府的人了么?” 太皇太后一听,低下头去,就瞧见了那周弢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她。 她心中一软,声音都轻柔了几分,“没错,弢儿就是汝南王,这免死金牌是汝南王的免死金牌。” 周弢有些疑惑,“免死金牌是干什么用的呢?出门在外,没有路仪的时候,用来买马的金锭子么?可是我有很多金锭子,那要金牌有什么用?” 太皇太后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就连一脸古板的赵丞相,都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当然不是,免死金牌很重要。若是你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有免死金牌,便多了一条命。若是你身边重要的人,犯了死罪,你也可以拿这个救他。” “有了免死金牌,就相当于是多了一条命。” 池时眼睛一亮,她都快把一桌子菜吃光了,周羡终于登场说话了。好家伙,这出大戏,简直像是某春节联欢晚会一般,又长又臭。 她想着,摸了摸下巴,还别说,这还真就是大梁的春晚。 周弢乃是宗室之子,平时也同周羡打过照面,并不惧怕于他,“什么人都可以救吗?现在就可以救吗?” 周羡点了点头,拿着扇子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瓜,笑眯眯地说道,“当然!这是汝南王的。” 周弢咬了咬嘴唇,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周羡扇子上的宝石实在是太多,磕得他的脑袋很疼。 “那我可以用来救我的救命恩人吗?弢儿以前贪玩,不小心失足落进了水井里,是一位过路的英雄,拿着长剑将我挑起来的。我阿娘……” 那周弢说着,垂了垂眸,“做人要知恩图报。每年年节之前,我都会把自己今年最喜爱的宝贝,送给恩人。可是今年,我找不到他了。他的家里人说,他被官府抓起来了。” “弢儿,不可乱说,这免死金牌,岂能乱用!等陛下叫你用的时候,你再用!”周弢的话音刚落,那李贞便着急的站了起身。 太皇太后一听,面色不悦的看了过去。 李贞心中一震,忙躬下身子,“臣妇失言。” 太皇太后倒是没有理会他,又摸了摸周弢的脑袋,“莫怕,你接着说罢!救命之恩,的确应当涌泉相报。” 周羡听着,点了点头,“没错,但是你要想好了。这个金牌,只能用一次,你若是救了你的恩人,那日后你要是犯了错,就不能再救你自己了。” 周弢摇了摇头,“弢儿乖,弢儿不会犯错的。” 周羡闻言,温柔地笑了起来,他笑得满面春风,让那周弢猛的卡了一下壳,吓了一个激灵。 “知恩图报乃是大善之事,所以,你想救谁呢?” “我想救沈三爷爷沈铎。他救弢儿一命,弢儿还他一命,日后便不用每年都把最心爱的东西,送给他了!可以吗?” 周羡站直了身子,他生得比一般人都要高一些,先前跟孩童说话,半弯着腰,现在整个人都抻直了,瞬间有了压迫感。 他还是微笑着,声音轻柔得很,甚至带了一丝戏谑,“不可以哟!” 周弢瞬间傻眼了,他张了张小嘴,求救的看向了李贞,李贞眼睛一闪,避了开来。 从周弢说出沈铎名字开始,大殿之上,已经是一片寂静了。 “楚王殿下此言差异,先前陛下已言,君子不能言而无信。如今周弢已为汝南王,且免死金牌在侧,为何不能用?那沈铎乃是殿下带人抓的,不能因为这个,便区别对待。” 周羡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渐浓,“当然是因为,有人屠了卢大人满门得来的这块免死金牌是假的呀!既然是假的,那又谈何免死呢?”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八四章 贼人良心 大殿之中,一下子炸开了锅! 赵丞相眉头紧锁,一张老脸绷得连褶子都快给拉平了,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尖锐,“楚王在说什么?什么有人屠杀卢氏满门?那万知州不是已经结案,滁州卢氏灭门案乃是当地山贼所为吗?” “还有免死金牌,这金牌上头同太皇太后所言的牙印,一一吻合,又何谈假的?” 这下子池时越发的肯定,那赵丞相同周家兄弟,绝对是在打配合了。 被周羡的话炸得嗡嗡的人,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楚思路,赵丞相已经一一的将对手要说的话,率先说了出来,彻底的掌握了这场大戏的节奏。 周羡手中的黑鸟毛扇子,摇得欢快,偶尔还零落的飘出一片羽毛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卢氏灭门案,并非滁州山贼所为,而是有人指派了杀手前去。万大人句句都是谎言,那免死金牌压根儿就不没有被什么姓曹的行商买去,而是早就在卢家人手中。” “那些人,正是冲着这块死物,谋害朝廷命官,杀死了卢大人一家二十三口。” 太皇太后亦是满脸惊骇之色,她抱着周弢的手一紧,那孩子顿时吓得哭了起来,“阿娘!阿娘!阿娘!我好疼!” 池时瞧着,眉头微蹙,这太皇太后虽然一把年纪了,但是每日里屁事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指甲留得是又长又尖,一用力当然把人孩子给掐疼了。 太皇太后一松手,旁边的老嬷嬷,忙将周弢引到了一旁坐下,又拿了果子哄他,方才止了哭声。 她愤怒的看了一样张太后,快速的平复下来,看向了周羡,“羡儿领清白印,最是明白,这查案之事,得讲究证据。二十三条人命,并非儿戏,莫要轻言。” 周羡对着太皇太后眨了眨眼睛,“当然有证据。” 他说着,面上的笑容一收,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带卢氏遗孤卢慧。” 说话间先前引着池时过来的那个小太监杨卓,又引了卢慧过来。 卢慧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头上只戴着银簪,一看便是孝中之人,“我父亲绝对不可能是被山贼杀死的,因为他对山贼首领雅狐有救命之恩。” “我父亲是官,那雅狐是贼,这事儿本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当时我们从京城返回滁州,路过山岗之时,被雅狐带着属下拦路截道。” “当时我们都吓坏了,可那雅狐说完留下买路财,便自己个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晕死过去。父亲以前在地方为官之时,见过这种病症,知晓该如何处置,救了那雅狐一命,还给了银钱,叫人送他去看郎中。” “雅狐虽然是个贼匪,却也感念父亲的救命之恩。在他大好之后,大约是年节之前,大半夜的,悄悄登门,送给了我阿爹一块铁片。说在滁州地界,若是遇到宵小便拿出铁片,报上他的大名。” 卢慧说着,泪流满面,她猛地一拽,将脖子上的红绳拽断了,扯出一个约莫鸡蛋大小的铁片来,上面不知道被人刻了雅狐两个字,那字十分的拙劣,像是刚刚学字的人一般。 在铁片的背后刻有几个稍小一些的字,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池时只能隐约估摸着,大约是写着某年某月某日,雅狐欠卢氏一条性命之类的话语。 “陛下若是不信,可问朝中滁州出身的官员,他们自是知晓,这是雅狐的江湖令。我父亲救过他之事,那镇上医馆的秦郎中,便是证人。” 周羡听着,点了点头,“我在卷宗中,并没有看到这件事,你为何没有告诉当时的滁州知州万叙?” 卢慧冷笑出声,“我告诉了万叙。当时我全家二十三口被屠,上到我八十岁的曾祖母,下到我尚在襁褓中的幼弟,整个卢氏,只有我一人存活。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人可以给他们报仇了。” “是以我在第一时间,便告诉了滁州知州万叙大人,我家人绝对不是雅狐所杀。可就在我说完的一个时辰之后,万知州领兵直接杀死了所有的贼人,将此案结案了!”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卢慧对得起她这个名字,确实有几分聪慧。看她还留有那证据铁片,可见当时满门被屠,她并没有丧失理智,对周围的人,亦是十分的警惕。同那滁州知州,只说了救命之事,却没有提铁片半句。 等案子定了之后,她自觉其中有猫腻,愈发的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她不允许楚王府的汪大妄重新开棺验尸,而是暗中托付了父亲的好友池平。 可惜池平本事不济,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卢慧此言一出,无疑是一记重锤,那奉上免死金牌的万钊腿一软,立马跪了下来,“陛下,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破铁片而已,那雅狐已经死无对证。卢家的小姑娘遭逢大难,对任何事情都疑神疑鬼的,可以理解。” “但是,这里是大殿之上,陛下跟前,不能如此儿戏。她若是告知了滁州知州万叙此事,但是卷宗里头却是没有记载。那有三种可能性。” “要不就是万叙确认之后,发现卢氏孤女撒谎,压根儿就没有这件事,出于保护,他并没有把这件事记在其中,以免有的人因为说谎落罪;要不就是,虽然有此事存在,但那贼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卢小姐出身大家,自然重信诺。可那贼人,都是什么东西?刀口舔血的,卢家露了财,他们见财忘义,并非不可能之事!难不成,我们对一件案子的走向,要全部仰仗山匪的良心吗?” “他们若是有良心这种东西,便不会杀人满门,全都一刀斩首了!既然山贼就是凶手,那万叙更加没有必要把这一段写进卷宗里,省得污了卢大人的官声。” “被那有心人揪到了,还要说他同匪徒有牵连,这种猜忌风言,只会寒了人心啊!” 池时听着,饶有兴味的看向了周羡。 这个万钊有两把刷子,并不是一个草包。的确如此,就算卢慧说的是真的,铁牌也是真的。可那又如何?雅狐不会杀卢家全家的推测,都是建立在山贼有情有义重承诺的基础上的。 山贼何以取信于人? 果不其然,大殿里的人又议论纷纷了起来。 周羡感受了池时的视线,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原来搁这儿跪着的是万钊万大人啊,我听您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的,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还以为你才是那滁州知州万叙呢。”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八五章 真假金牌 万钊脸色微微一变。 不等他说话,周羡又道,“不管万叙如何想,这件事在卷宗并无记载,委实可疑。万大人刚才才说过,断案要讲究证据,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就自扇嘴巴了?” “卢慧有铁牌为证物,有医馆郎中为证人,万大人觉得不可信;你自己个在这里上嘴巴皮碰下嘴巴皮,读了千里之外你兄弟的心,就能当做是证据了么?” “万大人从未见过那雅狐,怎知他不是信守承诺,讲究江湖义气之辈?当然了……” 周羡顿了顿,“你的推测都是胡扯。因为真凶是谁,你知我知。对不对,万大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王今日是要指认万某为凶手?” 周羡冷笑出声,大殿上瞬间雅雀无声,这么多年来,周羡一直和和气气的,你说他是个贤王,可他除了劝解陛下莫要发脾气,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说他什么都没有做过,这朝中发生的桩桩件件,又好似都有他的身影。 只不过他平时瞧着,委实太过孱弱温顺,竟是让人一时之间,忘记了他曾经是一个怎样的震天动地的大人物。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那卢大人的骸骨,就在宫门口,我已经叫了刑部,大理寺以及京兆府,还有我们楚王府的池仵作,一共四人验看了那骸骨。” “他们都发现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卢大人在被人故意一刀砍头之前,遭受了非人的金针逼供。” 金针逼供四个字一出,那万钊的额头上,已经瞬间冒出了汗珠子。 “金针逼供大家应该不陌生吧?万大人在禁军中行走,手下有一员猛将,人称黑针。此人非常有名气,当年汝南王还在世之时,黑针在边关效力。专门为我大梁,审问敌军。” 万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殿下说什么,我不知道。现在已无战事,黑针也多年没有拿针,就算有……我也毫不知情!” 周羡啪啪啪的又鼓起掌来,他朝着大殿门口看了过去,“黑针,你听见了么?万钊说他毫不知情,要将所有的罪责,全部都推到你的头上呢?” “嗯,可能是你先用针扎人,没有想到卢大人宁死不屈,牙关甚紧。你恼羞成怒,杀了卢家二十三口吧?看,我已经替万大人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万钊猛的回头一看,却见门前一个光着头的中年男子,戴着枷锁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他看,像是一条毒蛇一般。 他的腿一软,瞬间瘫坐在地上。 他想着,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周羡,现如今他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他就是一个大傻子! 难怪陛下原定秋后处决铎,突然又改了主意,过了年节便要斩杀他,为的就是让他们心急火燎,必须选中年节宫宴作为最后的机会,推周弢上位,又急吼吼的拿出免死金牌。 难怪宗亲子弟那么多,却好似突然之间天下大和了一般,张太后就不必说了,那是沈家人,就连太皇太后还有周渊,都像是站在他们这边一般,全都选中了周弢。 他们在布局,而周羡在布更大的局。 想到这里,万钊脊背生寒,他盯着来人,拼命的摇头。可那黑针却是开了口,“是滁州知州万叙领人杀了卢氏满门,本来只是想要免死金牌,还有汝南王世子的下落,可是他们认出了万大人。” “是以卢家全家都得死。我没有杀人,只是对卢大人施针,逼问他免死金牌的下落。他不肯说,断了线索。于是我留在滁州继续追查,的确是从一个姓曹的商人手中找到了这枚金牌。” “这金牌并非是今日上午方才从滁州送过来的,我找到金牌之后,便立即给了万大人。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找那曹姓商人一问就知晓了。” “他喜好收集令牌,时常办宴会招人来赏玩。当地有很多人见过。” 周羡听着,摇了摇头,“你说得什么都对,但是有一样不对。那便是这块金牌,并非是真的免死金牌,而是假的,因为啊……” 周羡拖长了尾音,“因为这枚假金牌,是我叫宫中人伪造的,为的就是请君入瓮。证据就是……那上头的牙印,是我咬的。拿来一合,就是铁证。” 周羡听着,对着太皇太后笑着露出了八颗牙齿。 太皇太后老脸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先前她还拿着那金牌说,这是汝南王咬的……当时她有多么笃定,现在就有多么丢脸!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周羡那个死孩子,还故意对着她笑,引得所有人都看她。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压制下了自己的恼怒,保持了最后的体面。 “万大人,你不是说了么?凡事要讲证据。这枚假的免死金牌,也根本就不是今日早晨,方才从滁州送过来的。早在几个月前,你便从那姓曹的商人手中得到了金牌。” “那姓曹的商人好收集令牌,时常设宴,遍请亲朋一起把玩。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寻那曹商人一问便知。”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那扇子上的黑色羽毛,又掉落了一根,飘在了万钊的头上。 “你想到怎么撒谎了吗?毕竟你已经撒了很多个谎了,也不差多一次”,周羡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枚免死金牌,“只可惜啊,不管你撒多少谎,事实便是事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周羡摊开了掌心,露出了那块金牌,说道,“我之所以能够造出一模一样的假金牌,那是因为真的金牌,一早便在我的手中。” 周羡说着,蹲在了那周弢的身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弢儿小时候,有没有一个人偷溜出府玩儿?我小时候,就经常偷溜出府玩。” 周弢不明所以,他摇了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李贞,“没有,阿娘总叫人跟着我,生怕我被拍花子拐了去。” 周羡笑了笑,“那可不正是如此,弢儿生得好,像汝南王,拍花子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孩了,你阿娘做得没有错。可是,你若是没有一个人出去玩,又怎么会失足落入水井中的呢?”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的是过路的好人……那个好人是翻墙进了你家后花园,然后把你从井中捞起来的么?你说他用长剑将你挑起来的,那长剑是带鞘的,还是不带鞘的?” 周弢有些茫然,他又求救似的看像了李贞! 周羡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是我不对,你一个小孩子,落入水井中,岂会知晓这么多?那么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我这里有三幅画,你可以告诉我,哪一个是救了你的好人吗?” 第一八六章 骂人皇帝 周弢左看看,右看看,那画像上的三人生得迥异,但他却是一个也都没有见过。 他本是家中嫡长子,父亲耒阳郡王不但没有本事,还天生就是个瘸子,每逢年节的时候,坐席面那都是要坐到边缘去的。 宗亲能讨今上喜欢的,亦或者是有本事的,那才叫真正的王爷。像他们府上这种那简直就是京城里的透明人儿,也就只有逢年过节进宫赴宴的时候,方才觉得自己出身王侯之家了。 那沈家是什么人家?如日中天的大世家,手握实权,又是外戚,且不说他们不屑与这种只有空爵的宗室往来,便是他们乐意了,耒阳郡王府还不敢呢! 一个姓周的,封了王爵的人,同实权大臣结党,是想做什么? 更何况那沈铎,是沈家第三子,多半时日都是在外头外放,要不然的话,也没有那机会整出一个私人的金矿来。 周弢不过一个孩童,又怎么可能真的同沈铎有过往来!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崩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都是他们让我这样说的!” 周羡并不意外,他将那三张画收了起来,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塞在了周弢的手中。然后转身看向了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发抖的耒阳郡王同郡王妃李贞。 “耒阳堂兄好大的本事,两个儿子,嫡长子做了汝南王,嫡次子还能够做郡王,再救下沈三舅,啧啧……若非提前知晓今日免死金牌会现身,你们又怎么会提前排了这么一出大戏呢!” “就是可惜沈铎配的是剑,他配的要是个九齿钉耙,你还能说他一耙子将你儿子勾了起来,那岂不是天衣无缝了……” 耒阳郡王本就弱软,平日里周羡那般和气,他都不敢放肆,更何况今日,那和气的人像是地府里爬出来的笑面罗刹。 他虽然还在笑,但是大殿里已经没有人觉得,周羡在笑了。 耒阳郡王一把推开了李贞,哆嗦着说道,“都是这个蠢妇,这个蠢妇撺掇我这样干的。是万钊,万钊来了府上,说沈家还有他们万家,会让弢儿成为未来的汝南王……” “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弢儿……” “你胡乱攀咬什么?我们沈家何时求你救沈铎了,沈铎多行不义必自毙,同为沈家人说我们不痛心,那是假的。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错了便是错了,沈家无人想过要枉顾国法。” “耒阳郡王你不能胡乱攀咬!万钊满嘴谎言,诓骗你们,我且问你,当日可有沈家人与他同去?”耒阳郡王的话的还没有说完,沈家老大便快步的走了出来,对着耒阳郡王愤怒的说道。 “大舅何必如今气愤,沈家人那就是活菩萨,这天底下的人,谁不对你们掏心掏肺的,万钊同周弢,一定是自愿的,他们一个乐意屠人满门,一个乐意把自己多出的一条命拿出,就为了救三舅!” 周羡说着,一脸的感动,可任谁都能够听得出他话中的嘲讽之语。 沈大舅一听,更加恼火了,“楚王何必阴阳怪气?我们沈家的确毫不知情!” 耒阳郡王被沈大舅这一大嗓门,吓得往后退了退,他胡乱的拿着袖子,擦了擦脸,“是他们让弢儿这样说的,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我有爵位有俸禄,也自知自己没有什么本事,有吃有喝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是李贞总在我耳旁念叨,我才一时猪油蒙了心……陛下,太皇太后,我有罪……” 他说着,拽了一把李贞,李贞此刻已经面白如纸,她满腹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跟着耒阳郡王一道儿,拼命的磕起头来。 周羡没有理会他们,他等待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只是要动一个无甚出息的郡王爷呢! 他想着,看了一眼池时,又瞪了一眼常康,常康一瞧,麻溜的给他搬了个凳子来,周羡一屁股坐了下去,抬了抬脚,却到底没有翘起二郎腿来! 池时瞧着这场景,差点儿没有将口中的酒水喷出来! 但凡见过她查案的人都知道,这不是她常干的事么?周羡居然学她! 周羡清了清嗓子,见众人莫名其妙的看了过来,到底还是站了起身!怎么池时这么干的时候,他觉得气场十足,排面比皇帝还大,到了他这儿,就尴尬得脚趾扣地! 他想着,趁着众人还没有议论起来,走到了万钊跟前,“先前你像踹狗一样踹开了黑针,现在轮到你了。” 万钊闻言,一脸复杂的看向了沈大舅,“沈大人的确毫不知情,我们是想着,若是救了沈三,这样的话,沈家就欠了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弟弟万叙在滁州已经做了很多年的知州了,他一直想要回京。若是得沈家美言几句……” 周羡摇了摇头,“在你们屠了卢氏满门的时候,沈铎可并没有犯事,难不成你还开了天眼不成?” 万钊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沈家人一眼,又道,“沈大人的确毫不知情。我们拿了金牌,原本想着等有了新的汝南王之后,便把金牌给他换前程。” “可没有想到,沈铎出事了,新的汝南王又太不上话,是以我们方才要救沈铎,换前程的。我承认,卢家的事情,的确是我弟弟领着州兵做下的。” 万钊说着,对着周渊重重的磕了个头,“臣有罪。” 周羡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 池时心中叹了口气,沈家乃是一个庞然大物,周羡拉沈铎下马,那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可一来他们有了警觉,二来能走到这地步的人,也不可能都像沈铎似的是个傻子。 只要万钊不松口,沈家抵死不认,这事情无论如何就都扯不到沈家的头上去。 这事儿,怕不是到万钊这里,便结束了。 她正想着,就瞧见一个铜酒壶嗖的一下飞了下来,朝着那万钊的面门袭去,万钊瞧着,双目一闭,任由那壶砸到了他的脸上,瞬间鼻血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有罪有罪!你们这些狗东西,当着朕的官,吃着朕的粮,竟然还这么丧心病狂,无视我大梁的国法!有罪有罪,你他娘的怎么不出去自己个把脑壳砍了谢罪!” 这声音说他声如洪钟,那都是夸大了洪钟!简直就是如同雷击,震耳欲聋。 池时发誓,她感觉自己面前的酒盏里,都生出了水波纹。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瞧见打人骂人全都亲自上阵的皇帝! 当然,她也只见过周渊这么一个皇帝! 第一八七章 世子是熟人 那皇帝周渊骂着,头发胡子炸了毛,他手一叉腰,就要往下冲,万钊一个激灵,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大殿之中,回神回得最快的,乃是赵丞相,他一把抱住了怒气冲冲的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请陛下体恤老臣,让老臣多活几年吧!” 周渊又往前挪了几步,别看他一个年轻人,却硬是挣脱不了赵丞相包围圈。像是一只想要冲出去玩儿的猪,不管怎么莽撞,都冲不出看着摇摇欲坠的木栅栏! 池时颇有兴味的看着,这戏看着有意思! 周渊渐渐哑了火,他哼了一声,“赵爱卿放手,来人啊,将这狗东西给我拉出去!给我审,好好的审!叫朕看看,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是敢屠人满门!” 周渊这么一嚷嚷,立马便有一队御林军冲了上来,抓起那万钊同黑针,将他们押了出去。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周弢的抽泣声。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背,重重的叹了口气,“造孽啊!造孽啊!好好的一个年节……好好的一个孩子……” “祖母莫要恼,这年节年节,乃是除旧迎新之际。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沉疴腐肉不被剜掉,又怎么会生得出好肉来呢!大舅你读得书多,你说我说的是不是正道?” 周羡接了太皇太后的话,转身对着沈大舅笑了笑。 沈大舅脸色缓和了几分,点了点头,“没错,长江后浪推前浪。人都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楚王殿下出了一趟京,越发的长本事了,当真是国之大幸!” 周渊一听,也不恼了,眉开眼笑的说道,“朕早说沈爱卿有点眼瞎了吧!我们阿羡人生得好,武功好,读书好,品行也好!那是样样都好,已经好得没有任何可以进益的地方了。” “所以刮目相看,对他而言不合适!明明就是沈爱卿你眼睛好了,看得清楚了!” 沈大舅嘴巴张了张,槽点太多,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周羡却像是被夸习惯了似的,没有半点害臊,他摇了摇手中的黑毛扇子,笑道,“之前闹了这么一出,扫了祖母的雅兴。但是除了旧,自然要迎新。” “周羡有一件大好事,特意选在年节之际,告诉祖母。” 太皇太后看着周羡的大白牙,有些臊得慌,她有些兴致缺缺地问道,“什么好事?现在也就只有你赶紧成亲,后继有人,于祖母而言,才是大好事!” 周羡笑了笑,“虽然不是我,但还是恭喜祖母添丁进口。我找到真正的汝南王世子了。” 太皇太后猛的站起了身,汝南王是她的小儿子,他没有后人,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过继乃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若是有真的,谁想要假的? “阿曳,进来吧!”周羡说着,朝着大殿门口喊道。 阿曳?池时微微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朝着门口看去,这一看,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个阿曳她不久之前方才见过! 就是他们离开祐海不久,在去往京城的路上,遇到的第一个案子!每年的那一日,都有怀着身孕的妇人,被吊死在村子门口的石碑上。 凶手是一个名叫关曳的可怜人。他并非无缘无故的杀人,而是为了他的母亲报仇! 当时是怎么说来着?池时回忆了一二,关曳的母亲是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当时怀着身孕,手中有很多钱财,吃起人参来,像是啃萝卜一般,一看便是养在深闺之中,不谙世事的贵夫人。 那时候的关曳,连话都说不利索,整个人像是一个野人似的,唯独一双眼睛,又干净又亮眼。 而此时的关曳穿着锦袍,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腰间悬着美玉,隔得远远的,就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路过池时身边的时候,还对着她笑了笑,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周羡身边,倒头便要拜。 可关曳还没有拜下去,太皇太后已经从桌案后头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嚎啕大哭起来,“同我儿一模一样啊,一模一样啊!祖母寻了你这么多年,他们都说你早就死了。” “可我不信,我就知道,你阿娘无论如何,都会平平安安得将你生下来的!你福大命大,一定会好好活着,活着等祖母找到你的!” “我的儿啊!” 太皇太后哭得不能自抑,直到把关曳的衣襟哭湿了,她方才松开,再看一看他的脸,又哭了起来,“你生得同你阿爹,几乎一模一样的,任谁一看,都知道你就是他的儿子!” 关曳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了太皇太后,“您擦擦眼泪。” 池时看着他,这才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关曳说话比初遇之时,不知道要清楚了多少,虽然还比常人说话温吞一些,但是绝对不会让人相信,他曾经独自一人住在荒山之中,与野兽为伍。 他说着,从脖子上掏出了一块玉佩,放在了太皇太后的手中。 太皇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摩挲了一下那块玉,“这块玉佩,是我给你阿娘的。渊儿出生的时候,也有一块。你也有一块。” “好孩子,好孩子,回来了就好。这么多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你阿娘呢?” 关曳垂下了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死了,我一生下来,阿娘就死了。” 周羡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关曳的肩膀。 “此事说来话长,叔母被宵小害死之后,阿曳无人抚养,被人扔在了荒山上,承蒙好心乡民喂一口米汤,方才活到今日。他长大之后,为母报仇……” “我从永州回京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这个案子。池仵作断案如神,抓住了凶手阿曳。我一瞧见他的第一眼,便觉得熟悉,后来方才想到,他生得同祖母屋子里挂着的叔父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 “兴许是汝南王叔上天之灵保佑,恰好要我遇见了阿曳。他为母报仇,杀人情理能容,法理难容……可怜王叔恰好给他留下了那么一枚免死金牌……这不是天意,又有什么是天意呢!” “发现了阿曳,本该早日告诉祖母。可那会儿他全身都是伤,说话行事异于常人,我怕祖母瞧了伤心……待他养好些了,方才送到祖母跟前来!”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一八八章 出宫回家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啊!扔在荒山上……他们怎么敢啊!” 太皇太后听着,跺了跺脚,虽然她如今是大梁最珍贵的女人,可听到孙儿这般遭遇,亦像个寻常老太太似的,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你父亲乃是汝南王,你母亲是镇北大将军关山海唯一的女儿,你一出生就应该是世子,幸福平安的过一生……他们怎么敢啊!” “当年你父王战死,母亲怀着你回京。边关危机,你外祖父关将军腾不出手来送你母亲,不料半道儿……这么多年,他从未踏足京城半步,就是心中难过……若是知晓你……” 太皇太后擦了擦眼泪,一把牵住了关曳的手,“来,挨着祖母坐着。” 关曳点了点头,慢腾腾地说道,“祖母不哭,今日是年节。” 他的话带着南地乡音,太皇太后一听,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羡瞧着,轻叹了口气,对着门口招了招手,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群歌舞伎又鱼贯而入,像是断点续传了一般,接着翻完了那个三百六十度的空中转体……咿咿呀呀的唱起歌来。 太皇太后的眼泪,瞬间被这喜庆过大年的乐声,给憋了回去,她瞪了周羡一眼,那口大白牙,好似都没有那么刺眼了,“没错!今日是年节,乃是大好日子,我孙儿周曳回来了,汝南王有后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便是哭,那也是高兴的哭!” 池时看到这里,收回了视线,到了这种大团圆风的时候,一般春晚就要落幕了。 果不其然,中间闹腾了太久,桌面上的饭菜早就已经凉了,宫人们进来,将先前那些撤了去,又重新摆上了几道热菜…… 那皇帝周渊的心,简直比水井窟窿还大,竟是拿了酒,开始同人拼起酒来,大殿上热闹哄哄的,好似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池时悄悄一看,来作证的卢家小姑娘卢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大殿,不知所踪了。 “周羡真是一个滥好人,费了这么多功夫,人家头发都没有掉一根。” 池时听着旁边沈观澜的嘲讽声,拿起筷子夹了新上的蒸鱼,将那鱼眼珠子抠了下来,夹起来放进了沈观澜的盘子当中。 “不光是滥好人,还是个瞎了眼珠子的。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打开门来,把狼心狗肺的崽子抱回家养着不是。” “这么多老头子里,哪一个是你爹,你这般恨他,作甚指望周羡,自己个拿包毒药,将他毒死岂不是更快?别说你没这个本事,先前不还搁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乡野之人炫耀么?” “你且放心,毒死了我虽然不能救他,但是我可以拿棺材敛他!你若是太过高兴,灵前哭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买棺材,我可以出八个伙计替你哭灵。” 沈观澜一梗,无语的看向了池时,“我就感叹了一句,你连我家老头子的身后事都给安排上了?再说了,你怎么知晓我没有毒过?”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毒了还没死?要不就是你本事不济,要不就是装模作样,你看你喜欢选哪一个?” 沈观澜没有接话,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池时,又看了一眼周羡,接着捣鼓他的核桃去了。 …… 出宫的时候,池时依旧坐的是周羡的马车。 “吃个山楂球,我瞧你今晚,吃了好些肉,该不克化了。这宫中的菜吃多了,也就那个味儿,还不如你阿娘送的年礼里,那熏的腊肉好吃。” 待马车一动,周羡立马掏出了一个油纸袋来,递给了周羡。那里头装着的,是一颗颗红彤彤的山楂球,一打开还有一股子陈皮的味道。 “那可不是,腊蹄髈一整个放在吊锅里,再把油豆腐放进去煮,一直煮到那腊肉烂了,用筷子一夹,拉出一根根的肉丝来,方算好了……” “若是今夜你不叫我进宫,那就在家吃这个!我能吃一海碗。”池时说着,不客气的拿了一个山楂球,塞到了嘴中。 周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关曳的事情,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 周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池时打断了。她拍了拍周羡的肩膀,“我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虽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应该偿命,但有免死金牌,就是正当的。” “我只管查案,后续怎么审判,同我这个小仵作,没有任何干系。” 周羡听着池时死鸭子嘴硬的话,笑了出声,他也拿起一颗山楂球,塞到了嘴中,今夜饮了不少酒,这山楂球不但可以消食,还能醒酒。 池时看着他的小脸,眼眸一动,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大限将至了么?” “为什么这么说?”周羡一口将山楂球咬成了两半,山楂有些酸,陈皮微苦,并不是很好入口。 “你很着急。汝南王的死,汝南王妃失踪,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不提这个……就说今日之案,就算万家是主谋,那沈家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再等等……拿到了更多的证据……” 周羡轻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一定会信守承诺,帮你查你阿爹当年的旧事。我是有些着急,但不是我等不了了,而是关曳等不了了……” “他太苦了。” 池时微怔,她伸手想要掏自己的袖袋。可是因为今日进宫,姚氏怕她带多了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容易惹上是非,便将她惯用的那些东西,全都收走了。 “等过了年之后,你随我出一趟门吧,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只不过找不找得到,全看命了。” 池时说完,又问道,“赵兰汀是赵丞相的亲孙女么?” 周羡古怪的看了池时一眼,点了点头,“姓赵的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你不是惯常只看得见死人么?” “我也瞅得见你,你也死了么?”越是到了夜里,池时的思维越是跳跃,“不过你今夜倒是一战成名,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抓了卢氏灭门案凶手,又救了关曳找回了汝南王世子,免死金牌用掉了沈铎必死无疑,算是一箭三雕了。” “沈观澜也是姓沈的”,池时又补充道。 第一八九章 深夜告状 “有人吗?有人吗?我要告状!有人吗?” 周羡听了池时的话,苦笑出声,池时在永州的时候,明明还很喜欢很沈观澜,可今日见了过后,反倒是不喜起来。 “说起来,观澜也是为了我,才同沈家断绝关系,搬出来的……”周羡的故事刚说了一个开头,马车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不等周羡问是怎么回事,常康便吁了几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殿下,九爷,咱们莫不是撞鬼了吧?今日是年节,又过了子时了,哪个不在家中守岁讨压岁钱,这街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怎么会有人来京兆府告状……” 周羡同池时竖起了耳朵,马车停下之后,那呼喊声就越发的明显了。 “有人吗?有人吗?大人,我要告状……”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周羡皱了皱眉头,撩开了马车帘子,朝外望去,一眼睛便瞧见了京兆府三个大字,那红色的大门经闭着,门上的铜钉闪闪发亮,透露着一股子的冷意。 在那门前,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他穿着一身锦衣,戴着小冠,身边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厮。 “公子,公子,咱们快回去罢。这府衙里的大人,也是要回去过年的,咱们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前来的。若是叫夫人知晓了……夫人!” 说话家一个穿着绛紫色裙衫的夫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少年郎的手,“川儿,你莫要闹了!这种事情,怎能报官!你这是要逼阿娘去死么?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若是让你父亲知晓了,定是要重重罚你。” 少年大怒,一把甩开了手,“阿娘,那亏就白吃了吗?我不服!” 那夫人啪的一声打了少年一个耳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拽着就走,“你今夜若是不同阿娘回去,那我便吊死在这京兆府门前!” 少年不死心,又拍了拍门,见无人应答,跺了跺脚,随着那夫人上了马车,离开了。 他们一走,这街上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常康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活人!殿下,我看那马车上挂着牌儿,应该是马御史府上的,马御史你还记得么?今年夏日的时候,殿下有一回热得没有胃口,一餐吃了一个西瓜……” “那马御史就参你骄奢淫逸!再有秋天的时候,张太后生辰,旁的王爷们,送的都是那玉佛字画头面首饰,贵重得很,殿下送了一只雀儿,他又参你玩物丧志!不孝顺!” “嘿嘿,果然风水轮流转,我瞧他这暴躁儿子马长川,别说一只雀儿了,就是一根雀儿毛,那都不会送他的!” 池时听着常康絮絮叨叨的话,皱了皱眉头,御史家告状,还需要上京兆府? 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御史更会告状的人了。 “走罢,先送池九家去。清官难断家务事。”周羡瞧着那马家的马车已经走远了,放下了马车帘子,催着常康赶紧赶路。 要不然的话,就他那张破嘴,指不定还能说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来。 “等关曳住进了汝南王府,你随我一道儿去探他吧。他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相熟的人。虽然我找了人教他,他看着同常人无异,但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十分的陌生。” 池时心中想着那马长川告状的事,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周羡当她是累了,也不继续说了,只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哒哒哒的青石板路上驶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池时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池府了。 她揉了揉眼睛,自顾自的跳了下去,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周羡唤道,“阿时!” 池时回过头去,见周羡也跳了下来,他在锦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大金元宝来,塞到了池时的手中,“压岁钱!希望你新的一年,不要再那么晦气,天天遇到案子了。” 池时接过,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了八颗牙齿,“你看匹配不匹配?” 周羡知晓她是在笑他装汝南王造假金牌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匹配!” 他说着,摊开了手心,“我的压岁钱呢?你该不会狼心狗肺,准备一毛不拔吧?” 池时眼眸一动,狠狠一拽,扯下了一根头发放在了周羡的手中,“拔了一毛。希望你的命比我的头发长。” 她说着,拿着金元宝在空中挥了挥,打了个呵欠,朝着种李院的小角门行去。 周羡站在门口,看到池时走了进去,那角门关上了,种李院的灯火好似突然亮了几分,里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池时的阿娘应该在等他吧!阿娘总是这样,孩子没有回来,那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哥哥说,我们阿娘也是这样的。有一回上元节,他出宫看灯,阿娘就一直没有睡,等着他。还给他煮了肉团子,说阿渊阿渊多吃点,可他吃了一碗还想吃第二碗的时候,阿娘又说,吃那么多晚上怎么睡得着!” “哥哥说,所有的阿娘都是这样,不管你做什么,她总找得到对应的大道理,没理也变成有理的。哥哥说……” 他说着,垂下了头去,正在这时候,就瞧见那院子门,啪的一下,又重重的打开了,池时板着一张脸,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怎么又出来了?”周羡惊讶的问道。 池时哼了一声,“有迷路的小狗,在我门前汪汪叫,想要吃肉,吵得睡不着!读过书的人,都说子曰,没有读过书的人,就只会哥哥说,哥哥说……” “莫不成不是迷路的小狗,是下蛋的母鸡么?要不然怎么总是咯咯咯咯的叫!” 池时说着,一把拽住了周羡的手腕,将他拽了进去,“你哥哥说得不对,也不是所有的人娘,都那么好!刚才那个马夫人,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说着,对着屋子里喊道,“阿娘,添双筷子!周羡今儿个在宫中唱大戏,咯咯咯咯叫了一晚上了,一口没吃!这是想着我去他家吃了,他得来我家吃回来呢!” ( 第一九零章 压岁花生 池时嚷嚷着,拽了几下周羡,却见他像是脚下扎根了似的,站在门口不动了。 “怎地,还要我扛你进去不成?” 周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太晚了,我今日便不进去了。当我没有瞧见,在宫里头的时候,你一个人将那一桌子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一会儿别再吃了,不然撑得慌!我今日初次见你阿娘,两手空空的不像话,便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这下子轮到池时震惊了,“你又不是什么毛脚女婿见丈母娘,有什么好扭捏的?不吃那更好,我一个人吃,还能多吃一筷子!” 周羡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袋里又掏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池时,“山楂球忘记拿了,倒是有一包陈皮,宫中有个老嬷嬷做的,你泡着喝吧。” 池时狐疑的看了一眼周羡,“就算你今夜立了大功,也不至于高兴得涨了辈分,跟我阿娘一样絮絮叨叨了。即是不吃了,便快些回去罢。” 周羡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是又被池时叫住了,“等会儿,有个东西忘记了。” 池时说着,一转身冲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功夫,又跑了出来,将一块木头,扔给了周羡,又从身上的锦袋里,掏出了一颗金子打的花生,塞到了他的手中。 “这木头搁床帐边挂着,能让你多睡一会,木头脑袋早点开窍。这花生……就祝你早生贵子吧。”池时心口胡诌着,任谁一看,都觉得毫无诚意。 周羡一梗,“今日是年节,又不是大婚!” 哪里有人过年祝一个尚未娶妻的大小伙儿早生贵子的! “等你娶妻再生子,没个三年五载,能有结果?我这早生贵子,就是祝你长命百岁了!天下竟然有如此愚不可及之人……” 池时说着,摇着脑袋进屋去了。 周羡低头看自己手心里那金灿灿的花生,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发誓,真的是轻轻一下,那胖乎乎的花生,竟然一下子便被他给摸瘪了! 周羡之前的感动,那是一扫而空,他的牙齿咬得蹦蹦响! 天下竟然有如此无耻之人!明明是个在京城可以买下一条街的土豪,明明才刚刚得了他一个金元宝,回礼竟然送个空心的花生!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跑走了。 常康一瞧,忙追了上去,“哈哈,殿下殿下,等等我!我也得了颗金花生,用牙咬过了,是实心的!” 周羡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 待他们出了门,听到了角门的关门声,姚氏对着正在喝汤的池时,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池时脑袋一歪,避了过去,“大过年的,阿娘作甚捶我?你便是想捶,也捶不着不是!” 姚氏瞧着,心砰砰直跳,“我的儿,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人,我便直说了,虽然你胸前没有二两肉,但咱们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家,怎能随便去拉楚王殿下的手!” “还对人家生拉硬拽的,不知道的,当你是那山大王强抢了民女!也是那楚王脾气好,若换了旁人被你这般作弄,还不恼了去!” “阿娘在屋子里头听着,那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池时摇了摇头,认真的指了指姚氏的左胸,“你的心在这里,嗓子在那里,隔了一条银河。心哪里就能跳到嗓子去了?” “我哪里拉周羡的手了?我那叫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过年屠夫抓猪,不都这么抓的?那山大王抢民女,哪里是拽着的,那是一把扛起就进洞房!” “若非他大过年的,搁我家门前悲春伤秋的晦气得很,我至于请他进屋吃饭?没有将他捶走,已经看在他是楚王的份上了。他倒是好,还不领情了!” 姚氏一听,一口气憋在胸口,无语至极。 旁边的池瑛笑了出声,“不过殿下说得对,你是得少吃一些,喝了点汤,便够了。阿娘你也莫要生气,阿时最是嘴硬心软,她若真是这般想的,哪里舍得把那根木头,送给殿下?” “我搁着窗瞧着,楚王殿下眼底有黑青,想来夜里总是咳嗽,睡不安稳,到了春日,乍暖还寒的时候,更是难过。阿时的那块木头,有凝神定气的功效,挂在床边,能睡得好些。” 池时一听,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去了。 池瑛揉了揉她的头,“殿下聪慧无比,又岂能不明白这些?” “就周羡还聪慧无比?”池时又哼了一声。 姚氏一听,又是一巴掌拍了过来,“你当人家怎么不进来,不就是想着阿娘一个妇人,这大半夜的,便不是歇了,那也穿着家中便服,大半夜的,他进来不便。” “你当都同你似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没有人家大小伙子心细。” 姚氏絮叨了几句,见池时不喝了,又倒了一杯山楂水来,放在了池时跟前,“今年就咱们三人,也别守岁了,你把这个消食水喝了,早些睡去,明日一早还要早起祭祖。” “你也不要怪阿娘啰嗦,你在外头还是小心仔细些。我们来的路上,还听到有人说,有小娘子被人掳走了呢!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 池时心头一动,“有人被掳走了?” 姚氏没想到她要细问,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晓,进京之前,在路上茶棚里落脚休息,听隔壁桌上喝茶的人说来着,不过多半是谬语。因为正说着,便又有人来,说那小娘子,他们方才见过,好生生的在家中!” “阿娘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便这事儿是假的,那这世上恶人也不少,你莫要大意就是。” 姚氏看了看天色,拍了拍池时,又拍了拍池瑛,“回屋睡着去罢,要不明日起不来了。” 姚氏说着,又拿出两个锦袋,给了池时同池瑛一人一个,“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池时接了,又同池瑛一道儿说了吉祥话,便出了姚氏的屋子,朝着自己的屋子行去,池瑛跟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你的压岁钱,哥哥已经放在你的枕头下了。新的一年,阿时也要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一九一章 隐秘之事 虽然这里不是祐海祖宅,但是一大早天不亮,池家所有的男丁还是都沐浴焚香,祭拜祖宗。鸡都未叫便用了一顿丰盛的朝食,放了爆竹,然后各自拜了年。 池家长房的人,知晓了昨日宫中发生的事,都有些恹恹的,心知池家老祖宗这脸,那都如意不起来,早早的便散了。 池时醒了便睡不着,一个人骑了罐罐晃悠晃悠的出了门。 大年初一的京城里,到处都是爆竹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烟火的味道。只不过这会儿功夫,街市上尚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只偶尔会遇到一直巡城的卫兵。 “池仵作,这么早你怎么出来了?” 池时听着,一回头,就瞧着那队骑兵里领头的一人,调转马头朝着她走来,她仔细一看,颇为意外,“陶大哥原来在军中做事?” 陶熏翻身下了马,从陶家出来之后,他整个人精气神都变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看上去格外的威风。 “如今太平盛世,我们也就巡城而已,抓几个鸡鸣狗盗之辈,混个温饱。池仵作日后查案,若是想找什么人,或者东西,尽管来寻我。旁的本事陶大哥没有,对这京城的犄角旮旯之地,倒是熟悉得很。” 池时眼眸一动,“那正好让你给我指个路,你可知晓马御史府上在哪里?” 昨夜遇到那少年马长川京兆府告状,她总觉得心中不安,今日左右无事,想去附近打探一二。 陶熏眉头一皱,对着在那里等着他的士兵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他将池时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你知晓昨夜马御史府上出了事?” 池时一愣,摇了摇头,“出了什么事?” 陶熏声音更低了几分,“昨夜我们巡城时,那马御史家中冲出了一个少年郎,我瞧着应该是马长川。他一见到我们,便着急上火的说他妹妹丢了。” “大过年的,有小娘子不见了,自然是大事,可还没有等我们确认,那马御史夫人刘氏便冲了出来,一把揪住了马长川的耳朵,说他小子不学好,成日里一惊一乍的。” “又说那马小娘子同马长川是一胎双生,感情好。今年年节,他把马小娘子送去外祖家了,马长川不乐意,在家闹腾呢!人压根儿没有丢。” “事主不告,我们便也不好理会。” 池时眉头锁得紧紧地,“陶大哥怎知那马夫人说的是假话?” 陶熏叹了口气,“这京城里的人情百态,我见得多了。马小川明显着急中带着害怕,说话都带了哭腔,那马小娘子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马夫人就更加容易理解了,这年头女子不易,小娘子不管是被人掳了去,还是自己个贪玩……都是要坏名声的事情。那马御史极其注重女子名节,马姓女子不得做妾,不得再嫁……” “他们家媳妇,便是守了寡,那也是不能再出门子的。” 陶熏说着,顿了顿,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池仵作,虽然我不知道马小娘子出了什么事,但是若是事关名节,那马夫人不想声张,也是人之常情。” “你若是追查这事儿,还得慎之又慎。” 这时节女子名节大过天,大多数人被轻薄了,那都是忍气吞声不敢声张。毕竟若是让旁人知晓了,那丢的不光是脸,还有性命。 池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陶熏见他心中有数,也不多加干涉,抬手指了指,“马御史家就住在长明街往北走的第三条巷子里,进去的第一家便是了。我还要回去,同下一队巡城的兄弟换防。” “多谢陶大哥。我自己去便行。” “嗯,若是有什么事,便来寻我。”陶熏说着,翻身上了马,蹬蹬的去追前头的人了。 池时看着他远去,摸了摸小毛驴的头,“罐罐,走了。” 长明街是一条宽阔的主街,今日乃是大年初一,所有的铺面全都关了门,这里便变得格外的安静起来。穿过街市,很快那马御史的家便到了。 池时翻身下了驴,正想着寻人打听,就听到了周羡的声音,“阿时,我就知晓,你会过来。” 池时循声看了过去,巷子一旁停着一辆马车,帘子撩开着,看上去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怎么哪里都有你?大年初一,你不用进宫去么?也是,现在有了关曳,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周羡摸了摸鼻子,他今日拿着一把纸扇,上头写着俗不可耐的吉祥如意四个大字,让好似谪仙一般的楚王,一些子变得有年味起来。 他还来不及说话,就瞧见那马家的角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婆子探出头来,四下里看了看,见并没有什么熟人出门,对着里头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的功夫,只见一口棺材便从里头悄悄地抬了出来。 婆子戴上了斗笠,招了招手,“走快些,莫要耽误了事。” 那那棺材才出了一半门,便被人拽住了,马长川的怒吼声传了出来,“不许埋了!不许埋了!我要去报官,将害我阿妹的狗贼碎尸万段!” “长川长川,阿娘求你了,别闹了好吗?就让你阿妹,安安心心的走吧,活着也是遭罪。你这么大声,让人听见了,她便是死,也死不瞑目啊!” “就当阿娘求你了,你若是再这样,你阿爹一定会将你捆起来,狠狠打死的!” 池时只听得嘭的一声,那马长川不知道做了什么,棺材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几个抬棺的轿夫吓了一大跳,快速的蹦开了,这若是让棺材砸到了脚,还不砸断了去。 “脸面!脸面!脸面比人命还要大吗?那狗贼一日不抓住,便还会有人,像我阿妹一样!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用,恨不得同阿妹一道死了干净!” “可是我们不去,马上就还会有另外一个哥哥,像我一样痛不欲生!阿娘,脸面不能当饭吃!今日阿爹便是将我马长川扫地出门,这个官我也报定了!” “京兆府不管,那我就去楚王府,楚王殿下一定会管!” 周羡听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领着池时走进了巷子里,“我管。” 第一九二章 夜半铃声 马长川此刻,犹如旅人在沙漠之中发现了绿洲,卷帘大将在猪圈里抠出了嫦娥,瞬间整个人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他将那堵着角门的轿夫一推,飞奔似的跑了出来。 好似跑得慢了一些,就会被永远困在那个家里。 他跑得太急,撞在棺材的一角上,踉踉跄跄的,险些没有摔个狗啃泥,给池时同周羡拜个大年。 “殿下!你一定要为我阿妹做主啊!他们都疯了,为了所谓的脸面,竟然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马长川说着,直直地跪了下来。 屋子里一个穿着湖兰色棉衫的妇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见到周羡先是一愣,随即朝着四周看了看,见今日年初一,街坊四邻尚未出来,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咬了咬嘴唇,顾不得行礼,指挥着那几个轿夫又将棺材给抬了进去,待一切妥了,方才走了出来,“劳烦殿下进屋再细说,长川莫要大呼小叫。” 她说着,叹了口气,跺了跺脚,率先的进了角门。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遂跟了进去。 马御史府上比池家还要再小一些,同那寻常的民宅并无太大的区别。京城寸土寸金,那高门大户动不动就占了一条巷子的,也不过是少数罢了。 自开了科举之后,每年都有许多,像马御史这般从外乡考来京城的小富之家。 一落座,那马长川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昨夜大年三十,母亲十分忙碌,用过饭了之后。我同常睿……常睿便是我阿妹,我们乃是一母双生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停在堂屋里的棺材,瞬间红了眼睛。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三十夜里按照我们老家的乡俗是要守岁的。那些丫鬟婆子今夜都歇了。我同常睿无聊得很,便在园子里踢毽子。踢了不一会儿,便听到了角门口有铃铛声。” “铃铃作响,常睿好奇得很,悄悄地开了角门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同我说外头有一个小孩儿,大过年的没有饭吃,叫我去那些果子点心来。” 马长川愤愤的紧了紧手,一拳头锤在了桌子上,“我想着这是在家中,能出什么事?便听了常睿的,去屋子里拿点心了。她心地好,时常会开门给一些乞丐,还有无家可归的老人吃食还有袄子。” “等我回来之后,发现园子里空空的,角门开着。我忙跑了出去,巷子里也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常睿她不见了!我当时就傻了,立马出去找,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马长川深吸了一口气,“我跑回来告诉阿爹阿娘,叫他们派人出去找。我出去跑了一圈儿,再回来的时候,就瞧见阿妹坐在那个角门口的雪地里,蜷缩成了一团,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说……” “后来进了屋,方才知晓……她……她……她……”马长川泣不成声,怎么着也说不出那几个字来。 马夫人听着,也跟着哭了起来。 “家丑不外扬,老臣的家事,叫殿下见笑了。小女被辱,实属难言之隐,她一心求死,就是想要清清白白的来,干干净净地走,还请殿下体谅,圆了她的遗愿。” “长川同常睿一块儿长大,心中接受不了。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又岂会不伤心?伤心归伤心,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老臣不是不想知晓,是哪个畜生害了我女儿。” “只是这事儿,不能明着查,只能偷偷的……正是因为我读过大梁律,知晓这种案子,便是有嫌疑人,也没有办法证明。常睿已经死了,若那人反咬一口,说是她……” “就算将人正了法,又如何?常睿便是死了,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她的那些姐姐妹妹,也会因为这件事,在京城里抬不起头来,影响婚嫁。” 马御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殿下若是相查,下官也没有办法阻拦,只希望殿下莫要声张,全了我儿最后一丝体面。” 不等周羡说话,那马长川立马炸了,他愤怒的抬起手来,指着马御史骂道,“体面脸面,阿爹你怎么瞧不见,你女儿死在了你前面!” “阿妹回家之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的洗啊洗,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我当时气炸了,冲出去要报官,恰好遇到了巡逻的武曦军,我要说,阿娘把我拦住了。” “于是我又去了京兆府,可因为是年节,京兆府里没有人。我回来之后,常睿让我进了屋子,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我走了之后,那孩子跟她说,说她阿爹就在巷子口,已经饿晕了……” “想要常睿同她一道儿去看,常睿心地善良,便同她一起走了,是一个小女孩儿,看上去约莫五六岁的样子,圆圆的脸,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一样,生得十分的好。” “刚走到巷子口,她便被人捂住了口鼻迷晕了去。等再次醒来……已经……”马长川擦了擦眼泪,目光又坚定了几分,他恶狠狠的瞪了马御史同马夫人一眼,又接着说了起来。 “后来,那人将她送了回来,放在了角门口,便走了。我当时十分的愤怒,安慰了她几句,想要再出去告状,可父亲母亲已经叫人把院子门全都锁上了。” “我出不去,再回来看阿妹睡着了没有,却发现……发现她吊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是那个混蛋,那个混蛋害死了我阿妹!殿下,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将他碎尸万段。” 池时一直听到现在,眼睛便从未离开那口棺材,她皱了皱眉头,不等周羡开口,便问道,“马常睿有没有看到那采花贼长什么模样?亦或者声音,味道,或者其他的什么细节,她可有同你提过?” “她被掳走的时间不长,一趟来回,应该出不了城。贼人就在京城之中。” 马长川一愣,见池时同周羡一道儿来的,立马回答道,“没有瞧见,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上,还蒙着黑色的布。他说那人一直让她蒙着眼睛。” 池时若有所思,又道,“那声音呢?” “常睿没有细说……我想要找那个混蛋,也问过那人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她不知道。只说听到了水声。” 第一九三章 采花大盗 “水声?这时节,北地的河基本上全都冻住了,没有什么声响。”池时说着,又问道,“你发现她的时候,她看上去凌乱吗?我的意思是,她的头发重新梳过了么?” 不光是马长川,屋子里所有的人,对于池时这问话的节奏,都有些发懵。 好在马长川没有愣多久便回过神来,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梳过了,衣衫也很齐整。是以我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还当她是贪玩自己跑出去了,还说了她……” “你问这些,有什么作用?” 池时并没有回答他,只摇了摇头,“我要开棺验尸。之前马常睿穿的衣衫,可还在?也拿来于我一并看。” 马长川看向了周羡,见周羡点头,他赶忙朝着门口跑了过去,“我去拿!” 池时没有理会马御史同马夫人,走到那棺材面前,啪的一掌,就根棺材钉齐刷刷的跳起,然后落在了地上。 那马御史面色大变,猛地站了起身,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池时的手掌,“这这……” 周羡瞥了他一眼,抬起了下巴,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这是池时,我们府上的仵作。徒手开棺,算不得什么本事,若是他想,他能把这棺材拍成碎渣儿!” 这边周羡吹着牛,那边池时伸手一推,那厚重的棺材盖儿,就像是一块小木板一般,轻松的被她掀翻在地。 池时伸过头去一看,轻叹了一口气,“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这马小娘子同马长川不亏是双生子,生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嘴上有紫绀,舌头外露,颈部有一条明显的淤青。” “身上没有其他致命伤,后颈处没有交错的绳子勒痕,排除被人绞杀的可能。应该上吊自尽无疑。” 池时说着,抬起了马常睿的手,因为她在被欺负的时候,是很有可能会抠伤贼人的。只可惜按照马长川说的,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洗了很久,几乎将身上的痕迹,全都洗掉了。 手指缝里干干净净的,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池时想着,并不气馁,兴许是因为走得太急,马常睿的寿服十分的不合身,宽宽大大的,让躺在棺材里的她,越发的显小起来。 池时抓着她的手,那袖子一滑,滑落到了肩部,露出了她整个胳膊。 “左右手两边,都有明显的手印。应该是贼人十分用力的按住了她……咦……”池时有些惊讶,“贼人左手食指应该受过伤,没有什么力气,是以这个手指按着的痕迹,几乎不可见。” 池时看着,轻叹了口气,马小娘子身上全是淤青。不光如此,她的胸前,还有腰腹处,几乎全都被擦破了,红紫的血丝儿,看上去就像是被人用钢丝球搓过一遍了似的。 这些擦伤应该不是贼人做下的,而是坐在浴桶里的马常睿,拼命的想要洗去身上的污秽…… 别说现在,就算放在后世,有很多被欺负了的女子,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声张,像马御史同马夫人这样想的人,在如今的大梁朝,那绝对是主流…… 女子自身也极其注重贞洁,昨夜马常睿的世界,绝对是天崩地裂,那尸体上的每一条痕迹,都是她的绝望。 她兴许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善良的好人。 马御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池时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我女儿都死了,你这小子……你这小子竟然!要一个不要脸!” 池时手轻轻一甩,将那马御史震退了好几步。 “要脸不要脸的人,起码还有张脸。您倒是好,没脸没皮的,过年的喜气都压不住你的晦气。马常睿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投胎到你家,做你的女儿。” “体面脸面?也不拿面镜子照照你自己个,从出生到现在,你有过那玩意儿么?但凡你们不是光想着女儿受辱,要污了你家门庭,传出去了要成为笑柄。” “但凡你们夫妻二人,不把心思全用在阻拦马小川身上,用一只眼睛看着马常睿,她也不会孤零零的吊死了自己。” 池时说着,抬手指了指那棺材,“你倒是要脸,大过年的,将女儿悄无声息的抬出去埋了,然后过了年节,对外便说得了重病,人没了。” “这年头,什么软脚虾都能够当御史了!你还怕什么被人笑话?你搁那喘气都是个笑话。” 池时给了马御史一个白眼,直接迎上了进门的马小川,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手中还拿着一个玫红色的包袱。 他踉跄了几下,直接走到了周羡身边,将那包袱放在了喝茶的小案上,摊了开来。 “都在这里了,楚王殿下还有池仵作,你们过来看看,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周羡放目一瞧,那包袱里头,放着一套玫红色的小袄,那袄子上头绣着大朵杏花,很适合小姑娘年节的时候穿。那衣衫干干净净的,整洁得像是被人浆洗过一般。 “池时,你来看,这是什么?” 周羡说着,并没有动手去拿,他瞧见池时每次取证物,都带着手套,用她特制的两个小铁片夹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包起来。 池时凑过去一看,只见在那胸前大朵的杏花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圆环,那圆环下头挂着一个小字,是用草书写的四字。圆环和小字都是用铜铸造的。 “这应该不是马常睿自己的东西吧?”池时说着,掏出小镊子,将这铜环细细地取了下来,放在了一张纸上。 马长川惊讶地看了一眼,又看向了一只在一旁默默流泪的马夫人,说道,“阿娘,你来看看,这可是阿妹首饰匣子里的?” 马夫人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常睿喜欢杏花,还有南珠。她的梳妆匣子里,几乎都是这些。肯定没有这个,谁会把字挂在身上。”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不语起来。 看来,虽然他们不愿意这般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位采花大盗是一个惯犯,而马常睿是第四位受害者。 第一九四章 纸人与镇纸 池时没有说破,将那带字的铜环收了起来,又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马常睿穿过的衣衫。 那衣衫应该被人刻意的打理过了,十分的平整干净,像是刚从箱笼里拿出来的一般,里头的小衫,亦是找不出什么被人蹂躏的痕迹。 “都在这里了么?马常睿的贴身小衣是什么样的?”池时皱了皱眉头,她翻找过了,这些衣衫里,并没有女子常穿的肚兜。 马夫人老脸一红,犹豫了再三,方才说道,“因为是年节,我从里到外,都给她安排了新的,那里头的小衣,是红色的,只在右下角绣了几片杏花的花瓣。小衣不在里头么?” 马夫人说着,脸色一白,顿时慌乱起来,“常睿的贴身之物叫人拿走了么?那她的清白……” 池时冷笑出声,“人都死了,阎王殿里论投胎,也不在乎你清白不清白。夫人还是顾好自己的清白便是……” 她说着,走到了棺材边,替马常睿整了整衣衫,又蹲下猛的起身,将那需要好几个轿夫一块儿抬的棺材盖,轻松地盖了下去。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不顾已经被震撼到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马家人,抬头看了一眼周羡,“走了,有事再来。” 周羡点了点头,快步的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道,“有一些风雅的茶室酒楼,也会取那曲水流觞之意,在雅室的周围放上流水,冬日为了防止结冰,用的都是温泉水。” “水中留着荷叶托盘,上头乃是菜品点心,想吃什么便取什么。还有的别院,会有假山流水,但如今天寒地冻的,想要水不结冰,亦是需要有温泉水。” 周羡说着,语速加快了几分,“马常睿被掳走的时间不长,那么这地方便在附近,就我所知晓的,符合条件的便有三个地方。咱们一道儿过去查……” 池时摇了摇头,“让常康去查,你同我一道儿骑马出城,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我知晓另外一个受害者在哪里,我阿娘进城的时候,有所耳闻。” “那真是太好了,希望……希望那姑娘还活着……”周羡加快了脚步,同池时一道儿并肩出了角门,他正要上车,却发现池时停住了脚。 “怎么了?有什么新发现么?”周羡回过头去问道。 池时蹲了下去,“你来看这里,这角门边划了四条竖线,划痕很新,应该是新划的。不觉得很奇怪么?不多不少,恰好是四条线。” 周羡顺着池时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巷子很深,里头住了很多户的人家,平日里喜欢出来玩闹的小孩自是不少,一条巷子的墙面上,几乎都被人用尖石子儿划的乱七八糟的,也亏得池时能够从这一团乱麻之中,发现四条规整的新划痕。 “你觉得,这是贼人在做标记?”周羡说着,灵光一闪,“他靠孩子来引诱马常睿出门,自己定然不能够出现,不然的话,小娘子一探头,瞧见有陌生男子在,立马就会缩回去。” “那孩子年纪不大,贼人怕她找错地方,所以在这里留下了痕迹,这样那孩子就能够有的放矢,站在马家角门口摇铃唤人。” 池时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常康,你去武曦军营寻陶熏,让他巡城的时候留意,有没有什么门边,有五条整齐的划痕。高度的话,大约是五六岁孩子平视的高度。” 常康闻言挠了挠头,“我这就去,那我家殿下就拜托给九爷了,他最近咳嗽老是犯了,又不好好吃药,您说说他。若是要打,可别打脸,把脸打坏了,那就不好看了!陛下最近正给我们殿下相看媳妇儿呢!” 池时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的脸,胡乱的点了点头,“不打坏也不好看啊!” 周羡一梗,“我若是不好看,那你又好看到哪里去?毕竟谁见了我俩,不说好一对白白的筷子!” 他们两个确实都生得白净,且又薄薄的一片,“不要侮辱筷子,你哪里有筷子结实?你就像是我棺材铺子里剪的纸片人,我吹一口气,你就能飞起!” 周羡呵呵一笑,对着池时吹了一口气,见她纹丝不动,笑道,“我若是纸片人,那你是什么?一块青石板吗?也是,年年胸口碎大石,都被压瓷实了,可以用来铺路了。” “那不也挺好,青石板也能做镇纸……这么说来,你倒是命中注定要被我压上一头!”池时说着,眼睛亮了几分。 敌军越强,她的战斗力就越强!周羡,看好你! 周羡有些心塞,他走到了马车边上,坐在了前头,常康一走,便没有人驾车了。 池时见状把罐罐牵上了马车,自己坐在了前头,“我来驾车吧,你看你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池时说着,缰绳一甩,大喝一声“驾”,那马车宛若离弦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 周羡一时不察,险些被甩飞了出去,他赶忙抓紧了马车,狂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打在脸上生生得疼,那北风宛若尖刀一般,感觉都要将人耳朵给切掉了。 他坐了这么多年马车,还是头一回知晓,这马车也能跑得这般狂野! 这会儿功夫,路上出来拜年的行人马车渐渐多了起来,池时却是连顿都没有顿,左转右扭弯道超车,宛若一条在水中游走的鱼。 不多时,池时便驾着马车到了姚氏说的那个小茶馆前,这里离进城的地方不远,南来北往的人,多半都会在这里歇歇脚,修整一二。 只不过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茶馆里空荡荡的,几乎一个人也没有,门倒是开着,贴着吉祥如意的春联,池时“吁”了一声,停下了马车,等了半天,就不见周羡下来,扭头一看,顿时乐了。 “不要以为我家虚目好看,你便学他!” 周羡拍了拍被风吹得麻木了的脸,有些僵硬的跳了下来,“还好我这马车结实,不然骨架都叫你给颠散了!回去的时候,我来驾车,你老老实实的坐着。” 好家伙,他喝了一肚子的风,这般下去,今夜怕是要咳掉半条命了! 周羡想着,扶着马咳嗽了起来。 池时一愣,顿时懊恼起来,她赶忙走了过去,从身上掏出了一颗药丸,塞进了周羡的嘴中,又拍了拍他的背。这一挨发现这个人,便是嘴巴,都冻得乌青了。 她清了清嗓子,一把拉住了池时的手腕,“走了,进去烤火!今天是元日,你可别呜呼了,我怕人家嫌你晦气!” 她小声嘀咕完,又扬起了嗓子,“东家麻烦给我煮碗姜汤,我家哥哥有些着凉,想要暖暖身子。” 第一九五章 第二受害者 那茶馆的掌柜的,是一对夫妻。 那汉子穿着一个酱色的短打,肚子鼓得大大的,看上去像是十月怀胎了一般。 跟着他身边的妇人,裹着头巾笑眯眯的擦着桌子,听到池时的话,高兴说道,“有的有的,上好的老姜同红糖熬的,这外头可冷得很,年初一的难得有客人,不收你们钱了,快快坐过来暖暖脚。” 池时摇了摇头,“那哪里成,正是因为是年初一头一位客人,方才要收钱,这叫开门红,今后一年的生意,那都红红火火的。” 池时说着,拽着周羡便做到了火炉子边。 那妇人听着,顿时乐得合不拢嘴,“承贵客吉言!两位稍等,我这就去拿。” 池时伸手在火在烤了烤手,又见周羡有些发愣,毫不客气的将他的手扯到了火炉子上。 周羡回过神来,又咳嗽了两声,待暖和过来了,方才说道,“没有想到,你的嘴也能跟摸了蜜似的,怎么在我跟前,那就是淬了毒?”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我们做买卖的,讲究个好兆头。你这种靠爹给钱的,自是不懂。” “客官来来来,喝姜茶,试试我们这米糕。我自己个做的,刚刚才从蒸笼里拿出来的。” 池时点了点头,不客气的接过来就吃,又将那一大碗姜汤,推到了周羡跟前,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听说这里最近风言风语的,说是丢了一个姑娘,但后来又找回来了?” 妇人拿着火钳拨了拨火,又加了一根柴,皱了皱眉头,思量了片刻,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莫不是说的方家的茹姑娘,年前是有人说她丢了的,不过都是那起子黑心肝的乱说的。” “那方茹姑娘好着呢,前几日才定下了亲事,她阿娘还领着她进了一趟京城,置办嫁妆。方家有钱,那嫁衣都是直接去绣楼里买的,十分拿得出手。” 周羡闻言,同池时对视了一眼,倘若这方姑娘是受害者,那么她是一个活着的受害者。 “具体的麻烦婶子给我们细细说说,实不相瞒,我家阿妹昨夜丢了,我们兄弟二人找一宿了,都没有找见,听闻这里也有姑娘丢了,便想来打听一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周羡说着,掏出了一锭银元宝,递给了那茶铺的女东家。 妇人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可转瞬她又着急起来,“这小娘子丢了,可是大事,若是找不着,赶紧去报官吧。这京兆府尹庞大人,可是个好官。” 周羡点了点头,“您说?” “其实……”妇人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人来,还是走过去,将那门给关上了,然后又神神秘秘的跑了回来,“说起来,我也是姓方的,还算是那方茹的远房姑母呢!” “那方茹的祖父,是我们这里书院的夫子,早年中过举人,虽然后来屡试不第,但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读书人。方家就在这里往东去不远的屋子里,门口有一个石头雕刻的竹简,你们一看便知晓了。” “我希望你们能够快点找到妹妹,方才说的,你们可别到处乱说,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妇人说着,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只有凑在一起的三人,能够听得见了。 “方家乃是积善之家,我们这地方离京城近,遇到灾年的时候,会来许多流民。他们有的年成好了,就回老家去了,有的没有走,就在这里扎下根来。” “流民没有户籍,自然也就分不到田地,那日子过得艰苦得很。方家经常救济他们,尤其是方茹,乃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良善人。她还会缝袄子,送给那些可怜的孩子们穿。” “那一日,她又送袄子,结果就不见了。方家人到处找,以为她被人掳走了,可不多时,她又自己个回来了。你们知晓的,这年轻小娘子,孤身一人不见了,那是要被人说闲话……” 妇人说着,突然想起周羡说他阿妹也丢了,有些讪讪的住了嘴,又找补道,“那是心里龌龊的人,看什么都龌龊。好姑娘就是好姑娘,是去做善事去了。” “那方茹对外头说没有丢过,但我知晓,千真万确的丢了,然后又自己个回来了。我们在这官道上开茶馆,见着许多人,方茹的母亲,还偷偷的问我有没有瞧见她姑娘。” 周羡点了点头,喝了姜汤他整个人好了许多,肚子里先是火烧一般,也不那么冷了,他站起了身,佯装着急的样子说道,“多谢婶子,我同阿弟着急找妹妹,要去那方家问上一问。” 不等那妇人说话,他又道,“你且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说是你说的。” 妇人松了一口气,“就是那个门口有石头竹简书的,别走错了,快点去找罢。” …… 从方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周羡率先跳上了马车,抢占了驾车的位置,他远远的看了看在那一角孤零零的角门,在那门边,明晃晃的刻着两条整齐的竖痕。 这里同马家门前不同,方家的宅院不小,围墙都涂成了白色,那两道痕迹看上去便格外的扎眼,好似在宣告着不管你再怎么伪装,方茹都是真真实实的第二个受害者。 “阿时你发现了么?不管是马家也好,还是方家也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边是长辈都是那种十分注重脸面,开口规矩闭口清白的人家。” 池时听着周羡的话,点了点头,跳上了马车,“而且都是小家碧玉。若是高门大户的姑娘,身边会有很多丫鬟婆子,便是年节,也不可能全都歇了。是以是不可能单独一个人出来被掳走的。” “作案手法也是完全一样的,方茹说得清楚明白,是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姑娘,脸生得圆圆的,眼睛很大且黑,像是夏日的葡萄一样。她梳着包包头,左手上戴着一个铁铃铛。” “她也听到水流的声音,她还闻到了香味,那贼人身上有很重的熏香味,闻起来像是松木一般。”池时说着,想起了之前见到方茹的样子,亦是有些难过起来。 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姑娘,见到她的第一面,她便想起了那在石头缝里生长着的杂草。虽然身处绝境,可她依旧渴望活着。 第一九六章 愿人人肖我 池时一进方茹的院子,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博古架子上那一整面墙的奇石。 屋子里熏着香,是一股冷冷的青草香,闻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在那奇石对面横着一方衣架,那架子上放着刺目的红色嫁衣,好似同这个雅致的屋子,格格不入一般。 方茹约莫十六岁的样子,格外的清瘦,她的鼻梁十分高挺,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比旁的小娘子多了几分英气。 注意到了池时的视线,方茹淡淡地笑了笑,“年后我便要出嫁了。父兄知晓我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将我沉塘。亏得在外地做官的叔父回家中团年,给我说了一个外地的人家。” “只说我年纪轻轻地守了寡,给人做填房。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前程,但好歹是活下来了。您要问什么,便直接问吧,我若是记得的,自是不会推迟。” “若是因为我,少了一个被害的姑娘,那也便值得了。” 先前周羡一进门便直接亮了身份,这方家人再怎么注重脸面,那也胳膊拧不过大腿,斗不过皇权。虽然不情不愿的,但依旧是让周羡同池时见了方茹。 “你把事发经过,你觉得的,都说一说罢。”池时说道。 方茹同马常睿不同,马家人除了马长川之外,并无人真切的关心她,只恨不得她早些死了,好保住满门清白的名声,他们不是当事人,得池时问,他们方才能够想得起来。 可方茹不一样,她很有条理,说话清楚。池时若是发问,反倒会陷入自己的思维定势,倒不如叫她来说,看会不会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尤其是在这之前,你有没有感觉自己被盯上了,或者说,见过那个摇铃铛的孩子。”池时提示道。 方茹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方才郑重地开了口,“我不能瞎说误导了你们查案。但是前几日,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年关将至,阿娘领着我进京城去取银楼里打好的银裸子。” “我进了铺子之后,便摘掉了帷帽。就在那一瞬间,总感觉有人在看我,我还回过头去看了一下,可又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回家之后,我同阿娘去给舅父家送年礼,出门上马车的时候,又感觉有人在看我。那段时日,我帮着阿娘掌家,准备年节的事情,睡得很少,阿娘说我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我不知道同这事有什么联系,但是……” 池时点了点头,“你去的是什么银楼?” “福恒银楼,是京城里的老字号了。我被那童骗出去后,走到无人的地方,便被人用帕子捂住了嘴,紧接着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被人用黑布蒙了眼睛……” 方茹说到这里,脸一下子没了血色,她紧了紧拳头,“那人身上有松木的味道,我……我听到了水声,哗啦哗啦的很响,像是瀑布落下那么响……我喊叫了很久,也没有人来……” “那人嘴里一直喃喃的唤着慧娘……我问他慧娘是谁?他便将我打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那人不在了,是一个嬷嬷押着我。” “我想要逃跑,她却同我说,若是我半道儿跑了,会叫许多人看见。人家一看我的模样,便知道我被人凌辱了,这样的话,我只有死路一条。若是乖乖听话,她会送我回家。” “我下了马车,将黑布条取掉了,这事儿,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过去了!” 方茹说的情形,同池时猜想的几乎差不离。 那人就是吃定了这样人家的姑娘,失去了贞洁,宁愿自己赴死,也是绝对没有勇气将这种事曝光于天下的,所以他有恃无恐! 人脆弱的,如马常睿,苦主死了一干二净,家中要脸面不会再追究;人坚强的,如方茹,为了好好活下去,定是会离开这个风言风语的是非之地,将这件事当做一辈子的秘密。 不管是哪样的,他犯下的恶,就像是冬日的一场大雪,等春日到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专门挑这种门户不大脸却很大的人家! 方茹说着,嘴唇轻颤,她吸了吸鼻子,强行将眼泪给收了回去,然后站起了身,拿起了梳妆匣子,从里头掏出一个了一个铜环来。 这铜环池时同周羡再熟悉不过了,同马常睿身上找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环上挂着的,是一个二字。 “这是我换衣衫的时候发现的,那黑色的遮眼布,叫我阿娘烧掉了。这个给你们吧,希望你们能够早日抓到那个狗贼。如果可以的话……” 方茹垂下了头去,“如果可以的话……罢了……左右我已经没有娘家了。” 池时接过方茹递来的铜环,轻声道,“你且放心,便是抓到狗贼了,审案之时,也不会提到你的真名。” 方茹眼睛一亮,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她用手使劲地摸了摸,“谢谢,我便不远送了……” …… “走罢,咱们回去罢,看看常康同陶熏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此时说着,最后看了一眼方家的宅院,跳上了马车。 周羡扬了扬鞭子,那马儿轻快的跑了起来,比起池时驾车,周羡要稳得多,便是一盏茶水放在马车厢里,那也是半分不会洒出水来的。 见池时不言语,周羡笑了笑,将自己的扇子,插到了池时手中,“你帮我拿着,我不便驾车。这狗贼是柿子捡软的捏,若是换了一个泼皮滚刀肉一般的小娘子,跟你似的,还不一爪子掀开他的头盖骨。” 池时一听,来了精神,“一下子掀开头盖骨,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人手又不是动物的利爪,得内功十分高深才行。说起来,我只卸过人四肢,倒是没有试过卸头……” 周羡一个激灵,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他是有多嘴欠,方才提起这个话题。池时是精神抖擞了,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滚刀肉怎么了?滚刀肉就该被欺负了么?像我有何不好?我倒是希望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力大无穷的,这样有人欺负她们,她们就狠狠的打回去!” “换做是我,掀开天灵盖有什么意思?这种人渣,就应该一脚踩爆他的脏东西,叫他做了鬼,见到女鬼都要抖上三抖,下辈子投胎做猪,那也是个太监猪,方才解气。”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8)一品女仵作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九七章 谁穿女装 “阿嚏!”周羡打了个喷嚏。 今年冬天可真冷啊!上下都凉飕飕的! “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个不觉得哪儿疼么?池九爷!”周羡说着这话的时候,莫名的有些咬牙切齿。 “哪有什么?我若是那狗贼,索性挥刀自宫,省得出去害人清白!”池时说着,扬起了下巴,挺起了胸膛。 周羡震惊的打了个喷嚏,“我当沈观澜自己给自己下毒已是天下第一非常人,没有想到你竟然更胜一筹!再抛开蠢到阎王都不愿意收的常康,整个楚王府,竟是只有我一个正常人!” “在灵堂上笑的人,哪里正常了?”池时回道。 如今已经是中午,官道上还有京城巷子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周羡马车跑得稳当,几乎花了之前池时一倍的时间,方才到了楚王府。 池时一下马车,便瞧见了靠着门口大柱子打盹的陶熏。 他昨夜刚刚轮值,一宿未眠,今日一大早,她又叫常康去寻他,委实是过分了些。 “陶大哥!”池时快步走了上去。 那楚王府的侍卫一瞧周羡驾着车,惊恐得有些踉跄,他们赶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牵马的牵马,牵驴的牵驴,扶人的扶人,好不热闹。 陶熏对着周羡行了礼,跟着他进了楚王府,一边走一边说道,“池仵作说的地方,我找到了。那家姓贺,家门前被人划了五条竖线。与那马家相隔不远,那一片我经常巡,十分的熟悉。” “贺家的老爷子小有名气,以前曾经写过一本教女子书,乃是贺家女子家规。当然了,殿下同池仵作应该没有听过,毕竟他并非什么当世大儒。” “不过贺家的女子因为教养好,许多男子娶妻之时,都以娶到贺家女为荣。贺家这一辈待字闺中的姑娘,只有一位名叫贺书燕的。” “我说京城最近出现拍花子,专门拐卖小娘子。那贺姑娘便说,她最近有几次,都感觉有人盯着她。我猜想她八成就是池仵作你要找的人。”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立马调转了头去,“多谢陶大哥!你算是救了这位贺娘子了。” 陶熏笑了笑,“赶巧了而已,常康已经知晓地方,他驾车带你们去,我便先回去了,陆锦还在家中等我过年,我若是回去得晚了,他该上陶家去闹了。还当我出了什么事。” 池时点了点头,“那你快些去!下次若是有什么事,还找你。” 陶熏的笑容大了几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快步出了门,翻身上马,又对池时挥了挥手,方才扬长而去。 这回有常康驾车,周羡同池时倒是不用争执,上了车去,罐罐便留在楚王府里了。 “你使唤起人来,倒是不客气。”周羡说道。 “你使唤起我来,不也不客气么?今日乃是大年初一,也没有见你这铁公鸡给我发俸禄!” 周羡痛心疾首的掏出昨夜被他捏瘪了的金花生,“你还好意思说!我给你一个大元宝,你倒是大方,给我一个空壳花生,里头连花生米都没得!” 池时一瞧,更加鄙视,“你懂什么?那实心花生,随便打打就有了。这空心的,除了掂起来轻之外,你可能看出来,它有甚不同……” 她说着,突然一顿,再看周羡,周羡亦像是顿悟了一般,“我想到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可以让你来假扮贺姑娘,然后被人掳了去!”池时抢先说道。 周羡顿时不干了,“为何是我?你比我矮一些,当然你是比较适合扮小娘子!再说了,你不是想同我冥婚吗?我觉得你比我更像小娘子一些!哪里有我这么高的小娘子!”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觉得我这样的小娘子,会听见铃铛声,去给人送温暖吗?我不会送温暖,只会送葬。” 周羡顿时沉默了。 虽然他如今已经看穿了池时,这人面冷心善,其实是再好不过的人了。但是,她说得还真没有错,他长这么大,就没有瞧见过板着棺材脸的小娘子。 就连送葬的,那都是哭哭啼啼,我见尤怜。 那小孩子,大半夜的瞧见池时男扮女装的出来,会吓哭的吧! “要不让常康去!”周羡愤愤地说道,他堂堂楚王殿下,怎能扮小娘子! 驾着马车的常康早就听到了马车里对话声,这会儿听到自己的名字,忙道,“公子,我倒是没什么!可老常我生得虎背熊腰的,只要不是睁眼瞎子,那都瞧得出来,我是个壮汉啊!” 周羡一梗,又一次沉默了。 池时幸灾乐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裙子太短,露出你的腿毛来。我在京城有绣庄,去里头给你选上一套,即便没有合适的,也可以叫绣娘现在做一条,那狗贼晚上才会出来,来得及!” “到时候兜帽一戴!虽然胸小了点,但是腰还挺细的,狗贼一定会见色心喜的,等他扑上来,你就抬脚猛踹,然后他就断子绝孙了!” “你且放心,他便是告到京兆府去,那你也是没有罪的!” 池时每说一句,周羡便往马车壁那靠上一分,他将整个扇子都挡在了胸前,一张脸红到了耳根子,“你莫不是当真想要同我冥婚?” 池时上下打量了周羡一番,“你几次三番的提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我不喜欢肉,只喜欢骨头,等你变成骷髅了,咱们再婚。” 周羡见池时眼中有兴味,回味过来,愤愤的抬脚向着池时踹去,池时不甘示弱,立马踹了回去,这马车就这么大个地方,倒是叫他们两人打得那叫一个山崩地裂。 “说定了,今夜你扮小娘子!” “你扮!本王爷绝对不会穿裙子的!” 那出门拜年的人,眼瞅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飞驰而去,那车体不停的震动着,摇晃着,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车厢感觉都要散架了,纷纷摇了摇头。 这如今,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光天化日之下,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龌龊事! …… 是夜,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在贺家的小花园子里,一个戴着兜帽的姑娘,站在一棵大树底下,背着教女子书,这是贺家闺阁女子每日必做的功课,风雨无阻。 贺家的姑娘们都出嫁了,这一辈的,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幺女贺书燕。 “女子者……”那姑娘正背着,便听到门口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一个小童带着哭腔唤道,“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救救我!救救我!” 铃声同求救声都被吹散在了北风里,贺家的小角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在那门边,五道整齐的划痕清晰可见。 第一九八章 绣花鞋 小角门里,走出来了一位姑娘,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袄裙,身上披着白色的披风,兜帽戴得严严实实的,手中还提着一盏鲤鱼灯。 “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阿弟。我阿弟突然晕倒在路边,我抱不动他!阿爹阿娘都死了,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阿弟!” 那孩子生得脸蛋圆圆的,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噙满了泪水,小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刚刚跑得急了,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浆洗得还算干净,但那膝盖上满满的都是泥,看着像是摔了一跤。 在她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铁铃铛,她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的,那铁铃铛便一晃一晃的,铃铃作响。 “哦,我也抱不动,我去唤人来!”提着鲤鱼灯的姑娘说道。 趴在屋顶上瞧着周羡,听着下头池时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低下头去,一眼睛就瞧见了那鲤鱼灯下的罗裙,裙子盖在脚面,露出了绣着花儿的绣鞋。 周羡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 他同池时白日里打了个昏天暗地的,就差你死我亡了,可谁也没有说服谁去扮小姑娘。最后还是那贺家姑娘机敏,说既然那贼人提前跟踪过她了,那定是知晓她惯穿什么衣,梳什么发,身量几何。 周羡从未那般感谢自己的母亲,给他生了一双大脚,池时不管去了哪家铺子,都找不到那般大的绣花鞋!这简直就是救了他的性命! 他这般想着,又看向了池时的脚,同样是男子,可是池九他的一双脚,却像是女子一般秀气。 周羡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巷子口,那里黑漆漆的,像是怪兽张大了嘴,欲要生吞一切。 小童从未想过人会这般说,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 不是说这位贺姑娘人美心善,听到有人落难,绝对会过去帮忙的么? 可是她说什么?她……抱不动! 但小童机敏,下意识的便抱住了“贺姑娘”的大腿,“姐姐,姐姐,我弟弟只有三岁,他在雪地里躺了很久了,我怕我怕……” 她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怕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贺姑娘”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提起那孩子的衣领,将她扯了下来,放在了地上,然后抓起了她的小手。小童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抬起头去想要看她的脸。 可那盏鲤鱼灯不知道何时灭了去,她的脸长在了高墙的阴影里。 巷子不长,走不三两步,便到了,“你弟弟在哪里?” “贺姑娘”最后一个里字还没有说完,便感觉一个湿乎乎的东西捂了过来,她的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在她的身后,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喜袍的人。 他的一只手提着灯笼,上头贴着喜字,另外一只手,则是拿着一方帕子。见怀中的人已经没有动静,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抹渗人的微笑。 “小梨,去牵马车,咱们接你的新阿娘回去。” 那个叫小梨的孩子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她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看了看已经晕死过去的“贺姑娘”,那大大的披风兜帽,将她整个脸都盖住了,只在那宽厚的狐狸毛下,看到一个小巧的下巴。 “阿……阿爹……小梨知道了”,她说着,噔噔噔地朝着另外一侧的巷子跑了过去,那是一个暗巷,他们的马车便停在那里。 趴在屋顶上的周羡,远远地看着,见池时一动不动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他的手一紧,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搂着“贺姑娘”的喜袍男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劲风声,猛的一回头,却是感觉手上一松,紧接着身下传来一阵剧痛,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整个人已经被踹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到身后的墙上。 周羡落地忍不住退后了三步,夹紧了双腿!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眼前的“贺姑娘”池时,眼皮子抽了抽,好家伙,这人面如止水,心比莫黑,脚塞刀狠,这是不把人阉了,绝不罢休啊! “池九,你瞧瞧,哪里有姑娘跟你似的,把腿抬得这么高,裘裤都要露出来了!”周羡说着,清了清嗓子,北风呼呼吹着,巷子里传来了孩子呜呜呜的挣扎声,显然常康已经把那个叫做小梨的孩子抓住了。 池时将脚收了回来,拍了拍脸,那脸上摸的脂粉,啪啪啪的掉落了下来,她胡乱的那袖子擦了擦,露出了原本干净的脸来,“周羡,你瞧瞧,天下男人都跟你似的,恨不得眼睛长在裤子上。再看把你眼睛抠下来!” 周羡脸微微一红,他将头别到一边去,却是偷偷的打量起池时来。平日里池时比他还要威武雄壮,没有想到打扮成姑娘的样子,竟然奇怪的没有半点违和感! “旁人当真没有说错,就是个小白脸儿……”周羡忍不住嘀咕道。 “你在哪里叽叽歪歪的说什么?这东西都摊在地上,跟坨烂泥了一般,就这?”池时说着,像是没有看到地上躺着的喜袍男一般,猛的踩了过去。 那喜袍男只觉得一阵剧痛,那位“贺姑娘”豪迈的站在他的胸膛上,转着脚腕子,她那脚尖,像是刀尖一般,仿佛要将他的心给剜出来。 喜袍男喉头一热,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池时低头一瞧,嫌恶的跳了下来,“这年头,连石板路都不干净了!周羡莫不成你还想光看戏不成,收垃圾了!” 她说着,甩了甩袍子,大步流星的朝着贺家走去。 周羡瞧着池时走路的样子,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你也就适合胸口碎大石!池九你穿着裙子,能不能收敛一二……” 日后他瞧见姑娘,都要有心理阴影了好吗? 说话间常康已经提着那个叫小梨的孩子走了过来,他伸头一看,看到了池时远去的背影,啧啧了两声,“殿下,你耳根子怎么这么红!也被池九爷惊住了么?” “我就说嘛!池九爷什么都行,连扮小娘子,都比旁人出众些!不过殿下,你清醒点,我们九爷那是男上加男,顶顶的纯爷们!那胸口碎大石,我悄悄地试过了,差点没有吐血!” “您可别因为跟九爷较劲,偷偷的也去试,那是铁汉子才有的境界!” 第一九九章 吃软饭的 周羡踹了一把常康,恼羞成怒的走到了喜袍男跟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便蛮横的往贺家拖。 常康将挠了挠头,忙将小梨夹在了腋下,从周羡手中接过了那喜袍男,“殿下莫要恼了,没有关系的,咱们只要好好练,一定可以超过池九爷的。” “这术业有专攻,若是比投胎,你看九爷就比不过您啊!不说九爷,这天底下有几个人像您这般会找人家的!这不算什么…… 到时候殿下你娶个王妃,比九爷的新婚妻子,还好看,那你就又胜过他了!” 周羡瞪了常康一眼,“你不说话,没有人拿你当哑巴!这天下,有比虚目还丑的新娘么?” 周羡说着,快步走了进去。 贺家此刻已经是灯火通明,那贺书燕一行人眼巴巴的朝着门口望着,见周羡他们果真提了贼人进来,后怕地惊呼出声,“这……” 周羡没有顾及他们,在人群中看了过去,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池时又换回了平常的样子,好似之前出现的那个姑娘,是一个错觉。 他低下头去,看向了池时的脚,她穿着一双黑漆漆的靴子。像这种鞋,全天下的男人都有一双! 周羡松了一口气,随即心中一动,有些恼恨自己为何要松一口起来。 他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常康抓进来的喜袍男子。 那男子拿着宽大的衣袖,半遮着脸,一脸的阴郁。 先前池时在巷子里演的是动作片,这喜袍男被打得飞来飞去的,周羡没有来得及看他的脸,这一进了屋子,被灯光一照,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起来。 “这不是杜女婿么?张清明!”周羡眉头一皱,还没开口,常康却已经咋咋呼呼的出了声! “杜女婿?”池时有些不解,她刚来京城没有多久,很多人都还识不得,“哦,听着别号便知晓,是个吃软饭的。” “还真是!九爷当真是慧眼如炬!”常康送上了诚挚的赞美,“杜女婿是赵相的女婿,也就是赵兰汀的姑父。赵相儿子好几个,女儿却是只有一个,名叫赵慧。” “赵慧七夕节金门桥偶遇张清明,回到家中便退了门当户对的亲事,非要嫁给张清明这个穷书生。两人成亲之后,那是琴瑟和鸣,杜女婿对赵慧简直宠上了天!” “殿下你还记得不,当时赵慧有了身孕,杜女婿还来找过您,想要摘咱们郊外庄子上的杨梅。谁都知道,咱们庄子上的杨梅,那是全京城独一份的酸!没有比我们那个更酸的了!”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去之后,是把常康打死,还是打死? 池时听着,翻了个白眼儿,“你怎么把一坨屎,说得像是油条似的,也不嫌恶心。” 常康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一往情深的杜女婿,是他们今日抓到的已经害了四位姑娘的采花大盗!他这样想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那张清明看了起来。 张清明听到这里,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袍子,对着周羡行了大礼,“殿下,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慧生下小梨的时候,难产而亡,早早的去了。可怜这孩子,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她在我书房里,瞧见了赵慧的画像,又偶然遇见了贺姑娘。” “赵家同贺家都是书香门第,贺姑娘同赵慧生得有几分相似,这孩子便闹着,想要贺姑娘给她做母亲。我对赵慧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续娶……可孩子闹腾得厉害……” “她阿娘走后,我一直觉得愧对于她,对她宠溺太过,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一回,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愿,便出了个下策,想要将贺姑娘借出来,不用多久,陪着小梨玩一会儿……” 张清明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身上越来越痛,痛得让他的脑袋,都有些不清醒了,他晃了晃头,却是晃落了一地的汗珠子。 “等贺姑娘……贺姑娘同小梨玩够了,我便再送他回来。可没有想到……” 那张清明说到这里,愤怒地看向了池时,“可是这位公子,好生凶恶,上来便打人!我张清明死不足惜,可小梨没有了母亲,若是再没有了父亲……今日之事,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池时又是一脚踹来,他整个人再一次被踹飞了出去。 “好大的脸!这孩子若是能自己个选择投胎,我想她定是不愿意,有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父亲!我就打了如何?又没有把你打残打死,你大可请了郎中来验伤,皮都没有蹭掉一块!”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五个大子儿,走到了张清明面前,一字排开,排在了他的头顶上,“虽然没有伤口,但看你飞出去演得挺逼真的,打赏你的。” 池时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一凛,“你一张狗嘴,还妄图说出人话来。我倒是头一回瞧见有人拿着蒙汗药,请人上门做客的。” “贺姑娘生得肖赵慧,前头的四位姑娘,生得也像赵慧么?” 那张清明脸色未变,“什么四位姑娘,在下一头雾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池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当然知道,因为你身上现在就放着第五个铜环,那铜环之上,赫然写着一个五字。今夜你若是得逞,贺书燕回来的时候,她的胸前,便会挂着这个铜环,对吗?” 张清明瞳孔猛地一缩,他往后挪了一步,“什么铜环?” 不等他跑走,常康已经猛扑了过去,在他的身上搜了起来,“九爷,找到了!” 常康说着,从那张清明的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铜环,那铜环之上,果然依照池时所言,上头明晃晃的写着一个五字。 池时点了点头,看向了坐在角落缩成一团的小梨,她走了过去,摸了摸小梨的头,从袖袋中,掏出了一颗糖,然后猛地抬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孩子却是吓得抱住了头,叫了出声。 池时轻叹一声,撸起她的衣袖,果然瞧见她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这孩子是被打怕了。 第二零零章 慧娘悲剧 因为总是被打,所以她只是举起手从小梨的头顶上划过,她便以为自己要被打了。 那张清明一瞧,目光阴郁了起来,小梨一看,吓得一抖,躲在了池时的身后。池时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张清明,铁证如山,你还要如何狡辩?沾有迷药的帕子,同前面四个受害者一模一样的铜环。像你这种狗贼,居然也能做父亲,当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死去的赵慧若是知晓你这个吃软饭的,将亲女儿打成这样,她是不是后悔当年在那破桥上遇见你这个杂种!” 池时看着张清明,言语锐利起来,她静静地观察着张清明的一举一动,每一个人作恶,都是有一定的原因的。 张清明只有小梨这么一个女儿,为何他要如此对她? 那张清明一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抬起手来,指着小梨骂道,“不过是个野种,就是她害死了慧娘,就这样我还给她吃给她穿,我是狗贼,我吃软饭?我张清明简直就是活菩萨!” “你问问这个丧门星,道貌岸然自诩清正的赵家人,可管过她?若不是我,她还没有出生,就被人一碗堕胎药化成水了!早知道早知道……” 张清明笑着笑着,又嗷嗷哭了起来,那模样几近疯狂,吓得小梨赶忙蹲了下去,缩成一团,她颤抖得伸出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小梨不是你的女儿?那是不是赵慧以前被人欺负了?” “我同慧娘一见倾心,她那么善良,连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会,就瞧中了我这么一个穷小子,我连命都可以给她!可是,这世间无正义,好人不长命。” “那一年冬天,快要年节了。赵夫人身子不好,慧娘便去山外的寺庙里祈福,却不想遇到了大雪封路,半道上去一户农家借宿。” “半夜里……”张清明说着,又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慧娘被救回来之后,我陪着她去了赵家。可你们知道,赵家那个老妖婆说什么吗?她说赵氏女便是出嫁了,也绝对不能不清白。” “平日里一个个的,好似有都疼慧娘,说到底不过一心想着家族声望,想着锦绣前程。当时我想要告官,却是被他们拦下了……我带着慧娘搬出去住……” “那段时日,我开心极了。慧娘不用三从四德天天端着,我也不用看岳家的脸色。可是后来,慧娘有了这个小杂种!”张清明猛地抬起手来,恶狠狠的指向了小梨。 “我一点都不嫌慧娘脏。我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慧娘是那么好,像是皎皎明月一般。这样的人,我压根儿配不上她。可她被人污了清白之后,我反倒觉得,我终于可以平视她了……” 池时听到这里,嘲讽地看了一眼张清明,不知道自己个多脏,还有脸说不嫌人脏。 “她身子不好,我舍不得让她怀孕。可她怀了个杂种,郎中说,她若是堕了胎,那这一辈子都做不了母亲了,而且极有可能性命不保。” “我太后悔!”张清明越说越激动,“我太后悔了!张梨,当初我就不应该让慧娘生下你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慧娘!” “赵家人知晓慧娘怀了杂种之后,派了婆子来,给她硬灌了堕胎药。虽然人和孩子都救了回来,可是慧娘十月怀胎,一直都只能卧在床榻之上!等生下那个贱种,便死了。” “是赵家,是赵家不想留下后患,叫人议论纷纷,方才给慧娘灌药的……是他们这群冷血的东西,害死了慧娘!” “像我这样的性情中人,活得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可他们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冷血人,却是高高在上,对我施舍。那几个姑娘,都像极了慧娘……” 池时见他癫狂,走了过去,啪的一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那声音格外的清脆,像是手掌拍在了鼓面上一般,发出了嘭的声音,屋子里好几个人,都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光是看,都觉得疼痛无比。 “慧娘被人害了,所以你就将她的悲剧,在别的姑娘身上重演一遍么?你的脑子里是倒灌进了黄河水吗?所以才想出这么恶心的举动?” “大过年的,少在这里装什么深情款款,没得叫人恶心得连年夜饭都吐出来了!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天仙眼瞎跟了放牛郎,牛粪同放牛郎自然觉得天上掉了馅饼下来,欢喜得紧。” “你若是当真心悦赵慧,就不会在她被害,搬出赵家的那一段时日,还觉得开心极了……你说出那句不嫌赵慧脏了的话,便已经是在嫌弃她了。” “你还想说什么?因为赵慧,你恨极了天底下所有的满口规矩的人家,所以要报复么?简直是放你娘的狗屁!” 站在一旁的周羡,一下子没有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池时木着一张脸,用几乎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语气骂着人,这种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池时瞪了一眼周羡,又接着说道,“你既然这么恨,那你怎么不选择把赵相掳了去为所欲为?怎么不把眼前这位满嘴女戒女则,自己个却不守男德的贺老头子抓了去?” “你分明就是一个恃强凌弱的禽兽罢了,扯东扯西的,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张清明的身前,“你选择那些姑娘,不过都是吃定了,他们家里的人也像赵慧娘家人一样,顾及脸面忍气吞声,不会有人站出来,揭穿你的真面目罢了。” “像你这样敢做不敢当的怂货,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瞧见!也是,难怪你这辈子要断子绝孙了,像你这般的软脚虾,那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 池时说着,目光向下瞟了一眼。 如果眼睛里可以喷出刀片来,周羡觉得,那张清明此刻绝对已经成了鱼片。 他下意识的站直了些,余光一瞟,屋子里所有的男子,就连常康,都忍不住双腿并拢,站得笔直的。 张清明被她的眼刀子一剜,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之前因为激动而忘却了的疼痛,瞬间百倍的朝着他侵袭过来,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的脸落了下来。 第二零一章 暗中黄雀 池时同周羡,从贺家出来的时候,曹推官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殿下同池仵作,当真是勤勉,这大过年的,也不歇着。得亏是今日是初一,若是初二,那我们衙门的兄弟,可都是要去老岳丈家吃酒的。” 那曹推官说着,给了周羡一个眼神,一把抓起了先是一滩烂泥一般的张清明,将他推给了京兆府的衙役们,“将杜女婿押去大牢里,那个孩子……” 曹推官说着,看向了小梨,这孩子的心情好似平复了许多,她紧紧地抓着池时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他。 周羡摸了摸她的脑袋,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约莫只有拇指大小的小罐子,递给了小梨,然后蹲下身去,“你阿爹犯了大错,要被衙门抓起来。现在我们要把你送去你外祖家,这是上好的伤药。” “他们会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便说,是周羡给的。明白了么?” 小梨眼眶一红,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池时的手,对着池时同周羡行了个大礼,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张清明,见他被人钳制着,不能动弹,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道: “阿爹害了很多姐姐,我不想去,他就打我,不给我饭吃……那些姐姐被害,也是小梨的过错……我……我可以作证,证明我阿爹害了他们……” “还有我唐妈妈也知道。唐妈妈住在鱼鳞巷里,第三家便是,唐妈妈负责给那些姐姐们穿衣服。在假山下面水幕里头,有一个洞,洞里头藏着肚兜……我……小梨……小梨……对不起!” 小梨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曹推官叹了口气,一把抱住了张梨,对着池时同周羡挥了挥手,领着京兆府的一群人,快速的离开了。 “池九,我送你回去罢,罐罐今晚就留在楚王府了,等你有空了,再将它牵回去。像这种采花贼的案子,难就难在没有事后难以证明。可如今有那铜环,带有秘药的帕子做物证。 张清明掳你,贺家人可以为人证;再加上有小梨的证词,假山洞里的肚兜,攻下唐妈妈……那就叫做铁证如山了。” “再则我会去查赵慧当年被害一事,张清明恃强凌弱,他不敢对赵家出手,那是那人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十有八九已经被张清明报复回去了。” “若是他们狗咬狗,人死了。那张清明杀人偿命,便死无葬生之地了!” 周羡说着,抬手想要搂着池时上车,可一转头看到她耳边没有擦干净的胭脂,手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忙收了回来,有些不自然的背在了身后。 “你不觉得很气愤么?张清明害了这么多姑娘,按照如今的大梁律,多半是徒刑,杀人者方才偿命。” 池时点了点头,“气愤,所以我没收了张清明的作案工具。他以后可以改名叫公公了。” 周羡眼皮子跳了跳,压低了声音,“我同哥哥,正有修律的打算。奸等同于杀,张清明害了那么多人,当以绞刑。先前找不着由头。张清明同赵慧之事,京城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等明日天一亮,必定炸开了锅。时机来了,真是便宜了那张清明,要青史留名了!我要他成为绞刑架上的第一人,日后那些恃强凌弱的人,在作恶之前都会想到这个名字。” “都会脖子一凉……只有用了重典,方才能够止住这种无声的罪恶!” 周羡说完,眼睛亮晶晶的,他低下头去,等着看池时崇拜的眼神,却见她不停地揉着眼睛,“先前那贺书燕,也不知道往我的眼睛上抹了什么,我总觉得有灰落进去了。” “你帮我瞧瞧,都有些睁不开了。我是一个仵作,若是瞎了,那就只能靠摸尸了。” 池时说着,闭上了眼睛,又伸出手来,撑开了自己那只进了灰的眼睛的眼皮。 “你愣着干什么?” 周羡甩了甩头,“你别自己个撑着,大半夜的,看到一个红眼球,吓死人了!跟你家虚目的眼睛的似的!你放手,让我来!” 他说着,拨开了池时的眼睛皮,呼呼呼的吹了几下,“哎呀,你别眨眼睛啊,你眨眼睛,我怎么吹得到灰!” “你的口水都喷到我眼睛里,我若是不眨,等着眼睛变臭水沟吗?” 周羡一听,没好气的用力呼呼了几下,松开了手,“好了么?” 池时眨巴了几下,擦了擦因为难受流下的眼泪,然后睁开了眼睛,“好了!” 正在这个时候,常康已经驾着马车来到了门前,池时同周羡都没有再接着说这张清明的案子,一道儿上了马车,大年三十方才守岁熬了通宵。 今日正月初一,又忙到了现在。便是铁打的人,那也扛不住困顿了。 昏昏欲睡的二人,都没有发现,待他们走了之后,先前小梨去牵马车的小巷里,走出了一个人来,他站在月光之下,若是池时同周羡在这里,一定能够一眼认出,这人便是昨夜在京兆府门前告状的马长川。 在那巷子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周羡毛都没有长齐,倒是学着那秋后的蚂蚱,瞎蹦跶起来了。这次若是拉了赵相下马,给你马长川记头功。” “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够嚣张到几时。” 大年三十的夜里,怎么就会那么瞧,在池时同周羡从宫中出来,回池家的路上,恰好瞧见了告状的马长川……一切不过是在意料之中罢了。 那马长川激动的拱了拱手。 阴影里的人桀桀地笑了几声,“说起来,你可真是狠心,为了往上爬,连自己的亲妹子,都豁得出去。” 马长川闻言,也笑了起来,“大人此言差矣,我妹子叫姓杜的狗贼害了,我痛心无比,为民除害。我那妹子,不存于世,只盼她早登极乐,来世投个富贵胎。” 他说完,朝着池时同周羡去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空荡荡的,连马车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很好,答应你的事情,我是不会忘记了。”阴影里的人轻声说道。 马长川又拱了拱手,不再说话,恭恭敬敬地朝后退了几步,方才一拐,消失在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零二章 美梦噩梦 “池九,到了!” 池时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撩开了马车帘子,这车正好停在了种李院开的那个角门处,常康正站在北风中,啃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气腾腾的烧饼。 “先前你没有感觉到么?巷子里有人在看我们。我还以为,你会叫常康折返回去。” 周羡摇了摇头,掏出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了池时,“自是知晓,此番张清明案一出,明日朝堂定是有会人弹劾赵相。先前你也问过,哥哥有意让我娶赵兰汀。” “赵相是站在我们兄弟这一脉的。我们才刚刚撕下了沈家一块肉来,像那样的财狼虎豹,没有道理会放过这么好机会,不进行反扑。” “那巷子里有人,我也感觉到了,不过阴沟里的老鼠,想干什么,都在意料之中。这事儿的确是不好办,人情上的事,咱们不提,且论政事。赵慧如何,张清明如何,都不是致命之处。” “难就难在,赵相身为一国之相,在女儿赵慧被人欺辱了之后,反倒是枉顾国法,密而不报。”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这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赵家若是嘴硬心软,暗地里处置了那个侮辱了赵慧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大风大浪。” 周羡看着池时,眼中满是赞赏。 池时把头一别,“所以,你才要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奸者是否应该用重典之上……把赵家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受害者……然后趁着京城起浪的时候,去查赵慧案。” “我只是做我能做的,剩下的事情,让赵相那个老狐狸自己个操心去。但凡他们上点心,小梨那孩子也不至于……”周羡说着,叹了口气。 “而且,也不光是为了转移视线。赵相没了,还有张相王相李相……大梁不会没有相国,甚至赵相可以暂避风头,再徐徐图之。可是,奸者用重典,当施以绞刑或者斩立决……” “修改大梁律,才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早一日成功,整个大梁,便能少许许多多的受害者。这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与其说是拿修改律法之事给赵相挡刀,不如说那些人一心钻进了权势斗争里,对着赵相集火,反倒腾不出手来反对我的提议。” 周羡说着,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张梨身上,他的心就像是一片广袤的大海一般,他从未对旁人展露过丝毫。他不需要旁人的肯定,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是以不必对人做出解释。 可面对池时,周羡发现自己,难得的有耐心。 若他是大海的话,他觉得,池时的心一定是一片大陆。 “说到底小梨也是赵慧的亲女儿……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周羡说道,转移了话题。 张梨那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是遭罪的。她出身不美,赵家人最是注重体面,去到那里,有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池时打了呵欠,跳下了马车,“吃得饱,穿得暖,不会有人打她,逼着她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于那孩子而言,便是天大的转机了。” “而且,你不是特意给了她一盒刻有楚王府印记的药膏么?赵相那么聪明,自然知晓你的意思,不会为难张梨的。” 池时一打呵欠,眼角便带了泪花,她擦了擦,半句也没有提周羡说的那些政解。 遂又道,“明日你去查赵慧案,带上我一道儿罢。就你这个纸片人,还当自己能够一肩膀扛下半个江山。”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既进了楚王府,就没有躲避风险的道理。吃软饭这种,也就只有张清明那样的厚脸皮,方才做得出来了。” 周羡一听,顿时笑了,“知晓了。明日我先进宫,然后问过赵相之后,再接你出城。” 池时点了点头,遂又皱了皱眉头,“我总觉得,这其中怕不是另有什么隐情。赵慧乃是赵相疼爱的女儿,她出城去烧香拜佛,身边肯定是丫鬟婆子,驾车的车夫小厮一堆人跟着。” “不管是真的也好,还是假的也罢。张清明当时表现得格外的宠爱赵慧,那么赵慧出城,他为何没有跟着去?甚至在外留宿,张清明也没有去接?” “她只是去了京郊,又不是什么穷山恶水远离皇城之地。京郊的农夫们,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一般都很有眼力劲儿,知晓哪些人,是他们万万惹不起的。” “他们是有几个熊心豹子胆,敢趁着夜色施暴?要知道,他们可是祖祖辈辈都在那里种地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慧身边的人呢?都睡死了么?”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 池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说了我觉得不符合常理的事情,等明日去看过,便知晓了。” 周羡点了点头,目送了池时进府,又匆匆地进了宫,方才回了楚王府。 王府里头,依旧弥漫着一股奇奇怪怪的草药味儿,沈观澜即便是大年初一那也没有停歇,不停地熬着他那奇奇怪怪的汤药。 因为实在是太累了,周羡一躺在床榻上,几乎顷刻便进入了梦乡。 他是被爆竹声震醒的…… “殿下殿下,叫你别喝那么多,你非喝。你看看,还没有入洞房呢,就开始犯迷糊了。快快快,该拜堂了。” 周羡听着常康的声音,顿时大骇,什么鬼?他居然正在拜堂成亲,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入目所见,一片红色。 哥哥周渊站在上头,脸笑得像是一朵开过头了的牡丹花似的,岂止露出了八颗牙齿,他连他的后槽牙,都看见了。 他有些惊骇的扭过头去,在他的身边,果然站着一位新嫁娘,她穿着大红喜袍,头上盖着盖头,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周羡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欣喜,还是应该失望,他用余光一瞟,却恰是瞧见那罗裙之下露出了半个脚丫子,周羡身子一僵,拿着红绸的手,拼命的颤抖了起来! 这双绣花鞋,他白日里方才见过…… 就在那贺家门口的小巷子里,池时穿着这双鞋,将那张清明活生生的踩成了太监! 周羡想着,猛地做了起身…… 门突然开来,常康端了一铜盆子水走了进来,“殿下你醒了,怎么满头大汗的?被子太厚了么?我叫嬷嬷别放这么多炭盆子,她非说你体虚受不得寒……” “还是做了什么美梦?嘿嘿,我前些日子,还做了梦呢,梦见九爷收我为徒,我出师之后,征战沙场,一掌就把敌人的城墙打了个窟窿洞!” 什么美梦!简直是噩梦!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二零三章 开棺验尸 周羡再见到池时的时候,她正坐在角门的门墩子上,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老汉杀着棋,嘴里还叼着一块烧饼,咬一口掉了一地的芝麻。 她今日穿了一双新的靴子,黑漆漆光秃秃的,只在不起眼地方,绣了一个骷髅脑袋。 周羡松了一口气,顿时高兴了起来,幸亏只是一个梦! “我在路上,瞧见了有卖米糕的,买了好些,你可要吃?哦,还有你喜欢的岳州的蓑衣萝卜,难得有遇见的。” 池时眼睛一亮,三两口吃掉了烧饼,下了几手快子,站了起身,“我赢了,先走了,那烧饼留给你吃,夜里回来,想吃卤豆腐。” 那老汉收了棋盘,“你这小儿,怎地说走就走,难得棋逢对手!夜里何时回来,我拿一壶小酒,切上一盘豆腐干,再整点肉,咱们爷俩喝上一盅。” 老汉说着,又对周羡招了招手,“那边的小哥儿,没事也一起喝。” 池时摆了摆手,“他一瞧就是喝药的,哪能喝酒,豆腐干给我留着!” 池时说着,爬上了周羡的马车,接过那米糕,吃了起来。米糕乃是用大米磨碎了做成的,看着像是个碗儿一般,中间还点了个红点儿,格外的喜庆。 “我寻赵相问过了。当年同赵慧一道儿出城的,一共有四人。驾车的车夫赵田,他是赵家的家生子,一直给赵家的姑娘们驾车;跑腿的小厮名叫东来,贴身女婢纸鸢,还有她的掌事妈妈……” “这四个人在赵慧出事之后,都叫赵家远远地发卖出去了。” 米糕有些烫嘴,池时斯哈斯哈了好几下,方才吞下肚去,“你不说那个掌事妈妈名字,看来她有古怪。莫非她便是那个给张清明善后之人?” 周羡惊讶地看向了池时,“你还真是神了。没有错,赵家以为那老妈妈已经走得远远地了,没有想到……张清明将她养在了外头。” “张清明的夫子当时生辰,他去贺寿,喝得太多,直到第二日赵慧被抬回来了,他方才醒过来。我听赵相说完,还去审了那掌事的妈妈,两者说的基本没有什么出入。” “当时暴雪来袭,他们上不了山,于是车夫赵田便提议进附近得农庄里避上一避。他们去的那一户人家,乃是遇到的第一家人,单门独户的一个小院,离村中其他人都很远。” “家中除了一个老娘,就只有一个单身汉。那单身汉名叫王六,当时已经快四十岁了,一直都打着光棍。早年娶过一房妻室,但是生孩子的时候,就没了。” “王家不富裕,是以再也没有娶妻。当时他们进去,看到这般情况,那纸鸢一直劝赵慧离开,可是风雪实在是太大了,村中的烂泥巴路也不好走,再折腾过去,马车指不定会折在半道上。” “于是他们没有办法,便在那里歇了。夜里每人喝了一碗胡辣汤之后,便不省人事了。翌日一早起来发现,赵慧被人欺负了。那王婆子一问三不知,而王六早就跑得没有人影了。” “大约是在三个月后,王六方才回来。不光是赵家没有去闹过事,就连张清明也从未过去寻过,这事儿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羡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猜怎么样?” “王六死了,赵相说不是赵家人做的。”池时说道。 周羡点了点头,“没有错,就在那王六回来一个月后,有一日天夜里,喝多了酒,不小心落进粪坑里淹死了。王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病了一场,她年事已高,没有熬过去。” “现在王家已经没有人了。赵相说他们绝对没有杀王六,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想同王六这种无耻之徒有任何的关联,像这种人,一旦沾上了,就甩不掉了。定是会大喊大叫的,闹得人尽皆知。” “至于是不是张清明干的,那就不知晓了。” 马车直奔了村子里头的坟地里,这整个村庄的人,几乎都姓王,往上数很多年,他们都是一家人,同源同根。族长叫王石,早早的便在坟头上蹲着,等候他们了。 今日是正月初二,有不少回娘家来的姑娘,都拿着爆竹纸钱,来给娘家亲人上坟,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那王六的坟在最边缘,旁边生了好些竹子。 村里的壮丁见他们来了,也不言语,吭哧吭哧的便抛了起来。 “这榆木棺材,还是村子里的人,帮着给打的。这王六不是个好东西,又好赌又是个烂酒鬼,经常有人来讨债,村里的人都不同他往来。大人,他可是犯了什么事?要将他再刨出来?” 族长在鞋底子上敲了敲旱烟杆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池时瞧着棺材被人抬了起来,问道,“他是怎么掉进粪坑里的,当时有人看见么?” 族长一愣,见池时也是锦衣华服的,不敢怠慢,忙回道,“大人,粪坑还能怎么掉?这小子灌多了黄汤,夜里头回来的时候,经过王柱子家的粪坑。王柱子白日里才淋了粪,没给盖好。” “那小子走错了路,掉进去了。王柱子出来看的时候,人都硬了。臭得要命的,浇了几缸水,都没有冲干净。他老子娘当场就晕了过去,还是我们几个帮着洗的。” 这边族长说着,那边王六的棺材已经在一旁搁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棺木有些腐败,上头沾满了泥土,远远站着便有一股子怪味儿。 池时也不含糊,上前依旧按照步骤亮了一手,啪的一下,跳起九根棺材钉,推开了那棺材。 “骸骨发黑,乃是毒素深入骨髓的。王六死前,已经身中剧毒。” 池时说着,戴上了手套,伸手一捞,从里头拿起了头骨,指着上头一处点儿说道,“但是,中毒并非是他死亡的原因,真正的死因,应该是在这里。” “他的头被人打进去了一根铜钉。” 周羡听着惊奇,凑过来一看,透过那骷髅的眼窝,可以看到一根长长的铜钉钉在他的脑袋里。 “这铜钉生得古怪,上头竟然还有好几个小孔。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周羡说着,仔细的数了数,“都做左右两侧,数下来竟是有九个小孔,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第二零四章 局中有局 “小娘子打耳洞,是为了做甚,这个铜钉上的孔,就是为了作甚。”池时说着,自己的看了看那铜钉边缘的位置,然后手指甲盖一撬,便将这跟铜钉从里头撬了出来。 周羡瞳孔猛地一缩,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铜环来,这铜环正是当初他们从张清明身上搜出来的那个。今日早上进宫说案,他拿了去做证物。 出宫之后,便直接去寻池时,东西都还在身上搁着。 “你是说这个?”周羡说着,找到了那铜环的开口,打开了,从上往下数第五个孔,将那铜环挂了上去,不松不紧恰恰好不说,仔细看去,这铜环上同那铜钉上,有几乎相同的纹路。 “这个铜钉,同张清明的铜环,乃是一整套的。这是不是就证明,王六是被张清明所杀?”周羡说着,又将属于方茹的二号铜环,还有马常睿的四号铜环都挂了上去,无一不吻合。 “倘若我们不阻止的话,张清明是打算要害九个姑娘的。这一切,咱们昨日审问他的时候,他是半点口风也没有露。” 池时将那王六的骷髅头放了下去,又围着尸骨看了一圈儿,“他的手脚都被人打断了,几乎没有什么愈合的迹象。凶手让他不能动弹之后,用锤子将这根钉子,钉进了他的脑袋里,直接致死。 在铜钉的钉帽上面,有被锤子砸之后留下的痕迹。 随后,将他扔进粪坑里,造成了醉酒之后失足溺亡的假象。因为是粪坑,王六身上肯定是又脏又丑的。他惯常不是个好东西,死了便死了,村子里的人,也没有人会仔细探究他的死因。” 这也就是凶手为何要将尸体扔进粪坑,而不是扔到水里。 池时说着,又对着周羡摇了摇头,“他特意用了这奇奇怪怪的铜钉,便是为了等待今日,像咱们这样的仵作推官过来,以此为铁证,证明张清明是为了给赵慧报仇,所以杀死了王六。” “张清明采花之事一旦暴露,定是会扯出赵慧案,那王六一定需要开棺验尸。见到这铜钉之后,十有八九的人,会同你一样,认为凶手就是张清明。” 池时说到这里,鄙视的摇了摇头,“张清明没这个种,将铜钉锤进人脑袋里。” 这时站在旁边的村长王石以及那些挖棺的壮丁,方才回过神来,那王村长一下子便结巴了…… “杀……杀……杀人?往人……人脑袋里钉钉子?王六那个杀千刀的,到底做什么事,才招来这么凶狠的仇家?我们村里的人,不会有事吧?” 王六已经死了,可他们村子里姓王的,可都还活着呢。 “要有事这几年你不是早死了?活得好生生的,就不用担心了。你们村子里,进来有几条路?从官道下来,一进村最先去到的,就是那王六家吗?” 王石有些发懵,站在他身后的那群后生,闻言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咱们村就在官道旁边,又没有墙给围着,我都是选离我家最近的路下来。” “你是靠走的,人家有马车!” “有马车怎么了?有马车那也可以去王木家,王木家的艳艳不是给地主当了小么?年前我瞧见她坐马车回来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有个重点,但是池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像王家村这种村子,同那种隐世村庄不同,它本就是沿着官道建的,分不清哪里是村头,哪里是村尾,就这么一坨地方,全都叫做王家村。 那么赵慧是走了什么背字运,恰好就进了那狼窝虎穴呢? “咱们把王六的骸骨带着,现在立刻回城去。去找那个老嬷嬷”,池时说着,将那铜钉用油纸包了起来,那边的久乐,已经同村民们一道儿,又将那棺材给盖上了,抬到了早就准备的好的车上。 “公子你先回城,我押着棺随后就到。” 池时点了点头,朝着马车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王六死的时候,村中可来了借宿的陌生人?” 王家族长摇了摇头,“有也记不得了,我们这里靠近京城,平常家里经常会有来落脚的。还有那种来参加春闱的穷书生,城中住不起,便借住在这里。” “来来往往的那么人,哪个记得住呀!那王六老在外头鬼混,几乎都不在村子里头,谁知道他惹了什么人,他娘一个人要忙地里的庄稼,还要养猪养鸡的,忙得不得了,也不怎么同村里人来往。” 池时轻轻地“嗯”了一声,王六的案子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难找到线索了,更加不用说,知晓当年的案发现场在哪里,脑袋里的那个证物,还是某些人刻意给他们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她想着,快步的上了马车,周羡一看,忙不迭的也跟了上来。 马车很快的便动了起来,“所以,你认为是有人多年以前,就设下了一个圈套。就连张清明伤害那些姑娘,都只是某人设下的局中局?这未免有些太过天荒夜谈了!” 周羡说着,皱了皱眉头,“会不会是你想得太过复杂了,张清明有杀死王六的动机,也有那个能力,甚至连凶器都同他之后使用的铜环相吻合。你不是说么?一切要靠证据说话,不能因为你觉得张清明是个怂蛋,他就不是凶手!” 池时赞同的看向了周羡,“你说得没有错,凡事要讲证据。” “我之所以认为张清明不是凶手,正是因为杀死王六的凶器。张清明欺辱方茹是在年前,而马常睿是在大年三十,这中间还有一个我们不知晓是谁的三号……”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是今年开始犯案,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作案的间隔时间很短。而这根铜钉的九个孔,和编排的数字序号是一致的,那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造这个东西的人,在杀死王六之前,便已经设想好这一切了。小梨已经六岁了,那么这个在六七年前,便已经设想好了,要实施这些。” “当时赵慧还没有死,张清明对她正在热头上,他那个时候,不会有这样的设想。而且,我们不知道有这个九孔铜钉之前,都认为那个铜环,单纯是张清明对受害者排的顺序。” 第二零五章 意外之人 “不光是我们这样认为,张清明自己都这样认为。他对赵家的恨意,都比对于王六来得更多。” 池时说着,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你也说了,是某人在很久以前就设下的局。先把赵慧哄来王家村,让她被王六侮辱;再杀死王六,设好伏笔;最后引着张清明使用你铜环去采花,犯下大错……” “这一切真相大白之后。首先认定的凶手,必然是张清明;张清明一定会拒绝承认,又说那铜环,是那个嬷嬷给他的。那嬷嬷是哪里来的呢?” 池时看向了周羡。 周羡拳头一紧,“是赵相府上的家生子,所以才会一直侍奉在赵慧身边。” 池时点了点头,“没错,你也发现了,那个嬷嬷是全程在场的人,她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张清明没有杀王六,一旦否认,我们定是会提审那个老嬷嬷。” “倘若老嬷嬷开口,说是赵相指使她去杀了王六……又因为张清明勾走了赵慧,没有照顾好她,所以方才生了大恨,叫她去教唆张清明犯罪……啧啧……说完之后自尽,死无对证。” “你说赵相这一回,可还如同你昨夜所言……那么容易脱身!” 周羡大骇,敲了敲马车壁,叮嘱常康再快上三分。 池时瞧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是我的推断罢了。不过我们可以打个赌,赌那婆子,是不是照着我说的话,再说上一遍。” 周羡摇了摇头,又对着池时拱了拱手,“池大仙,你的本事,小王已经见识过了,若是同你赌,还不倾家荡产,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我有一个十分好奇的问题,陛下的头发瞧着隐约带些红色,看着就像是炸了毛的狮子。那陛下的腿毛,也是同样的颜色吗?” “实不相瞒,我最近正在思考人的毛发相关的事情,可我那些兄弟们,都十分的小气,不愿意给我看他们的腿毛。” 周羡一梗,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哪里知晓?我哥哥也不能光着四处溜达,叫我瞧见不是?” 池时顿时失落起来,“腿毛而已,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你们兄弟二人连温汤都没有一起去过么?那还说什么好兄弟?” 周羡清了清嗓子,“我哥哥没有腿毛。小时候我刚学剑不久,见着什么都想削,有一回趁着哥哥午睡,拿剑把他的腿毛都削掉了……打那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地,他就不长腿毛了!” 池时惊奇的看向周羡,“还能这样!” 周羡脸一红,把头别到了一边去,“说案就说案,扯什么腿毛!” 常康驾车,比池时满,但比周羡快得多,不多时便到了那京兆府。 这案子虽然是楚王府先接的,但是地处京都,隶属京兆府管辖,人都被关押在这京兆府中。 那婆子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脸上很光滑,只有眼角有有几条细纹而已。 一见到周羡同池时,她便乖觉的跪了下来,“都是老奴的错……” 她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才刚说了个开头,便被池时给打断了,“的确是你的错。瞧着你外表,好歹也是个女人,竟是帮着张清明那狗贼,欺负旁的小娘子……” “你是有多恨赵慧,才会帮着给她的头上种草,又可着劲儿磋磨小梨的。” “哦,不对,赵慧在王家村被辱,也是你引着她去了那王六家中吧?人在做天在看,不要以为你一把年纪,脸皮都活成了老树皮,就油泼不进不要脸了。” 婆子一愣,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晓应该从何说起。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婆子跟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脑袋上,那婆子像是被呛住了似的,拼命的咳嗽起来,不多时的,便咳出了一个白色的蜡丸来。 蜡丸一落地滚了好远,婆子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她想爬过去捡,却是被池时一把踩住了手,“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那大黄牙,便是要藏毒自尽,那也应该用黄色的蜡丸才是……” “这么白,你一张嘴,那不就跟黑炭上头落了一坨雪似的,叫人一下子就瞧见了。” 一旁的周羡,拿着帕子包住那蜡丸捡了起来,“你既是连命都不要了,那定是要保护更重要的人吧。保护的是谁呢?你是赵家的家生子,却是对赵家恨之入骨,这又是为何?” 那婆子脸上顿时没了血色,拼命的对着周羡磕起头来…… 池时眯了眯眼睛,将踩在那婆子手上的脚拿了开,扯过了一旁的凳子,安稳的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周羡甚至觉得,若不这么嚣张,那简直就不是池时。 她这么一坐,周羡顿时觉得,稳了。 “指使你这样做的人,是同赵慧以前有婚约的人吧。”池时突然说道。 那婆子猛地抬起头来,惊骇的看着池时。 池时摊了摊手,“哦,随便猜的,没想到你这么蠢笨,一下子便告诉了我答案。” 周羡亦是大吃了一惊,“你何时开始,也用猜的来查案了?” 池时站起身来,走到了周羡面前,眨了眨眼睛,“当然是骗你的,不是猜的。你今日早上进宫去办事,我可也没有闲着,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为何要同那小老儿下棋?” “嬷嬷你有一个女儿,名叫春棠对吗?就在赵慧退亲之后,春棠便生了一场大病,在赵慧嫁给张清明之前,便去了。赵慧以前的定亲对象,名叫白林。” “白林同赵慧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白林时常来赵家玩耍,如同子侄一般。春棠是赵慧的陪嫁大丫鬟,日后那是要随着她一道儿嫁去白家的……可是……” “赵慧瞎了眼睛,一眼相中了张清明,白家是去不得了。白林苦苦哀求,可是赵慧都没有回心转意。春棠就是因为这件事死的吧。” 那嬷嬷听到春棠的名字,便开始泪流满面,等听到那个死字,顿时大哭起来。 “这世间,没有人比白林,还有老身更恨赵慧!狠那横插一杠子的张清明!更恨赵家!” 第二零六章 是非对错 婆子擦了擦眼泪,都到了这地步了,她哪里还有半点畏惧,屁股往地上一瘫,也不跪着了,只坐着回忆起旧事来。 “赵慧同白林的父亲,曾经在国子学乃是同席,十分的亲近。两人尚在母亲的肚子里,便已经指腹为婚了。白林待赵慧,那是疼得像眼珠子一般,但凡这京城里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他都头一个搬来赵家。是以,就算后来赵大人做了相公,白林的小姑母嫁去了沈家。这门亲事依旧是结得稳稳当当的,谁都以为,赵慧是一定要嫁给白林的。” “我那傻姑娘春棠,亦是如此认为的。赵慧有四个大丫鬟,唯独我的春棠生得人若其名,像是海棠一般的娇艳,其他三人都姿色平平,性子刻板。 在大家里待久了,谁都知道,姑娘家的陪嫁丫鬟里,通常都会有一个,日后替姑娘固宠,做未来姑爷的通房。”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赵家家风严谨,赵慧亦是被教导得不知情趣,甚少对白林有好脸色。白林为此,经常伤心难过,有一回醉了酒,便同春棠……” “这虽然不光彩,但是世家大族,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等赵慧嫁过去,春棠便是白林的人了,可是赵慧,她明明有婚约在身,却是移情别恋,在那桥上,一眼相中了张清明……” 池时听到这里,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婆子,“瞧你生了颇大一个脑袋,四肢又健全的,还当你是不过就是个丑了点的寻常人……倒是没有想到,说你寻常,那是辱了寻常人了。” “就你这脑袋,怕不是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到你脑子这里恰好缺了点泥,抠了坨鼻屎补上去,要不然的话,你怎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恶臭的话呢?” “赵慧迟早要嫁白林,春棠就可以先睡了姑爷?那你迟早要死的,死了迟早要变成骷髅骨,那我是不是可以在你喘气的时候,把你削成骷髅骨?” 那婆子见池时凶狠,一个哆嗦,声音都小了几分。 “赵慧要嫁张清明,非要同白林退婚。赵家这种人家,怎么可能有退婚之事发生?不管赵慧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家中都是不肯的。” “正好在这个时候,春棠有了身孕……赵慧这下子有了把柄,硬生生的以这个事情为由头,同白家退了亲事。她倒是好,得了轻松,可是我家春棠呢?” “她倒是假惺惺的,要将春棠送去白家给白林做小。可是白家被削了脸面,又怎么可能当真要春棠?就这么熬啊熬的,我那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尚未开放,就彻底的没了……” “我恨!我恨赵家平日里说什么礼教传家,可私底下呢?赵慧却是不守女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他们害死了我的春棠。”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听着这话,心中却是有不同的见解。这白林的姑母,嫁去了沈家,虽然不是沈家嫡枝的那三房人。那也是走了张皇后的道儿,同赵家分道扬镳了。 赵家并非世家,能有今日荣光,那全靠赵相一人之功,赵相是铁骨铮铮保皇党,同外戚乃是天生之敌。白林若是无错,赵家定是会信守承诺嫁赵慧。 可是白林先无状,赵家立马便雷霆出击,退了亲事。 这大家婚事,便是政坛缩影。如若不然,赵家便是勒死了赵慧,也是一万个不会让她退亲的。看他们对待张梨,就知晓了。 池时唏嘘,“你一口一个女德,你家春棠若是守了你口中的女德,按照你的设想,那岂不是百事没有,赵家没有由头退婚。赵慧非要嫁白林,那春棠不是可以如愿做那替主母分忧的通房丫鬟么?” 那婆子一梗,目光有些茫然起来,池时说的话,她思来想去,推来倒去,竟是怎么着也找不到破绽出来,难不成当真是因为春棠,所以才…… 她想着,慌忙摇了摇头,有些结巴的说道,“我知晓大人们都是聪明人,可不要诓骗我这个老婆子。就是赵慧!是赵慧害的!” 她说着,急切的往下讲了起来,语速都快了许多,“春棠死后,白林十分伤心,同我一道儿,将她葬到了他们常去的小山坡上。我们决定,一起报复赵慧。” “我劝了赵慧去山庙外烧香,那日天看着就阴沉,要落大雪的,果不其然,半道里便走不了了。我便领着她去了王六家。那王六一早就被白林给收买了……” “我们以为这样,赵慧就一定会死的,没有想到,张清明那个缩头乌龟,竟是连这样的亏都愿意吃下去!为了避免那王六到外头乱说,早在收买他的时候,我便给他下了毒药!” “可那个家伙,竟是个命长的,他又活蹦乱跳的跑回来了。于是我同白林便一道杀了他……白林说,把那个铜钉,扎进王六的脑袋里,然后我再把铜环,偷偷的放到他的家中,等日后有人来查,那便是证据。” 婆子说着,捂住了脸,“可是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赵慧出事之后,我被赵家赶了出来。可机缘巧合的是,我又被张清明给寻了回去……合该他死是不是?” “于是我撺掇他,让他去欺负小姑娘。他这个人,同赵慧当真是绝配!一样的都是外表正经,内里藏奸!在外头演着对赵慧一往情深,对张梨疼爱有加!” “可实际上呢?三天两头他就打张梨,还同家中丫鬟有首尾。你们说可笑不可笑,赵慧嫌弃白林,可嫁的张清明呢?” “张清明很快就上了钩……他真的是蠢死了,这才几个姑娘,就被人发现了……老婆子我恨了一辈子,害我春棠的人怎么样?” “哈哈,统统都要死了。”那婆子说着,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她越笑越是疯癫,竟是停不下来了似的。 周羡看了门口一眼,站在门口的曹推官,对着他拱了拱手,转身就去那白家抓白林去了。 池时瞧着,眼眸一动,虽然这婆子指证了白林,可是光有人证可不行,白林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这婆子是赵家的婆子。赵相为了脱罪,指使她这般说的。 第二零七章 铁证如山 “你这婆子,说你愚蠢,你还不信。你可认为,白林疼爱春棠,全是赵慧从中作梗,才害死了春棠。” 婆子一听,停止了笑声,她目光不善的看向了池时,“我知晓你想要利用我抓白林!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池时倒是不恼,翘了翘自己的二郎腿,“我且问你三个问题,你不用说出声来,自己在心中回答便是。” “一问,为何赵慧发现春棠怀孕,白家便不得不退婚?” “二问,为何退亲之后,赵慧要送春棠去白家,白林疼爱春棠,却迟迟不来接?” “三问,春棠一尸两命,为何一座孤坟在半山,白林不将她葬进自家的祖坟里,给她一个名分?” 婆子沉思着,面无血色。 池时摇了摇头,“你不回答,是因为你一直都知晓答案,却不愿意承认罢了。你自诩高门大户之人,又岂会不知,主母尚未进门,岂容公子身边产下庶子?” “你们都知晓,白林又岂会不知晓?他不但不会来接,甚至还在家中痛骂,恨不得春棠早日去死。这样他还是清清白白的小郎君,能够再娶门当户对的妻子。” “你笑张清明道貌岸然,内里藏奸,装作对赵慧一往情深,其实背地里同丫鬟有首尾。” “白林不是也一样么?对赵慧一往情深,同春棠有首尾。都是两坨粪便,怎么在你嘴里,还分出了个高下来?” “你只能恨,你若是不恨他们入骨,因为你只要冷静下来,就会知晓,春棠在别人眼中,在你所谓的世家大仆的眼中,不但不委屈……而且,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谁让她变成了笑话?” 婆子再也笑不出声,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她整个人好似突然之间灰败了一样,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先前的她,还会怒,还会笑。可到了现在,整个人身上,都是一股子绝望气息,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仆妇,若是泛泛之辈,又怎么会成为赵慧身边的掌事妈妈?这些事情,她见得多了,爬床的妖精们,那是要被主母打死的;偷吃的公子哥儿,在外头人五人六的,但说到底,都是些没有担当的酒囊饭袋。 她如何不明白,她比谁都明白。 只是春棠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小心的希翼着,希翼着她是不同的,她遇到的人,是不同的。 可是池时说得没有错,春棠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她也好,她的复仇也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罢了。 “白林是个文弱公子,他没有用过锤子。那日是我先将王六的四肢给打断了,他疼得昏死了过去,白林方才拿铜钉,钉进王六脑袋的。” “人都不会动了,他还钉不准,一下子没有弄好,铜钉钉到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到现在都有一个疤痕。” “他那根铜钉,还有九个铜环,是咋福恒银楼里打的。他是那里的常客,因为赵慧喜欢那里的首饰。白林有一个相熟的师傅,人称赵三锤。” “张清明便是在福恒银楼,选中了方茹那个小姑娘。铜环没有了铜钉,很容易就弄丢了,张清明就搞丢了第六环,我找赵三锤,重新打了一个。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肯定,这一套东西,本来就是赵三锤打的。” “虽然厉害的工匠,要仿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很容易。可是我见过的首饰还有好东西多了去了,出自一个人手,便是一个人手,那是能够看出来的。” “我该说的,全都说了。你说的没有错,春棠死的时候,我就应该同她一道儿去了,也好过如今,成了一个笑话……” 周羡听着,默默地看了看那婆子,又看了看池时。 传说中有人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他今日当真是见识到了。 这婆子先前还干劲满满的,要拉着赵家同归于尽……先前她含着药丸,那是不得不死,这是他们复仇计划里的一环……到了现在,被池时嘀咕了几下,那是万念俱灰,立即想死…… 池时眨了眨眼睛,站起了身来,她伸了一个懒腰,又在空中抻了抻,“叫这婆子签字画押,你派人去提赵三锤来,同白林对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至于这么恶心吧啦的烂人,我便不看了,省得连年三十的饭,都要吐出来。” “今天是大年初二,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拜年的日子。我阿娘娘家在永州,自是无地可去。可我那好姑母,可是要回来了。我这个做侄儿的,怎么着的,也得回去拜见一二。” “在永州的时候,她托人捎来的桂圆干儿,我可没少吃!” 周羡一听,一言难尽的看着池时,“你那姑母,如何得罪你了?” 池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她得罪我了?像我这么和善的人,怎么可能有人舍得罪我!” 不是舍不得得罪你,是不敢得罪你吧! 周羡想着,猛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我这边尚有许多事情要做,便不送你了。” 池时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到底是你送我,还是我送你?说起来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池时说着,扫了扫周羡,“不干不净,不干不净!” 这天下哪里有什么一往情深的干净男子,多半都是像她阿爹同阿娘那样的,凑合着过日子的。就她亲爹池祝,没有整出庶子,对于妾室也不热衷,便已经能够被人称赞了。 耽于情爱天天腻歪,倒不如一把刀在手,同那尸山血海过日子,反倒是逍遥。 池时想着,摇了摇头,朝着门外走去。 周羡给了一旁的衙役一个眼神,叫他们看好了婆子,朝着池时追了过去,“什么不干不净的,我干净得很。” 池时侧过头去,看了看周羡的耳朵,“哦,是挺干净的,耳朵背后都洗得挺干净的,没有泥!” 周羡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你别东拉西扯的,小爷干净得很,干净得我哥哥都以为我有问题了,可着劲儿想要我娶妻。” “害得我都做了噩梦,你猜怎么着?我竟是做梦,梦到同我拜堂的人是你,当时就给我吓醒了!” 池时一听,脚步一顿,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当时你是什么样的?有肉的还是没有肉的?站着的,还是躺着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新娘喜服?我阿娘给我寻了一个花冠,上头的明珠,跟枣儿一般大小,你戴了没有?”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二零八章 姑母来了 “哦,虚目是先进门的,你是后进门的,日后记得见面唤他一声哥哥!”池时说着,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过身去,轻轻地笑了出声。 周羡站在原地,那叫一个面红耳赤,一看便是已经恼羞成怒,七窍生烟。 他二话不说,从腰间拔出长剑就朝着池时刺将过来,池时一个弯腰拔出了腰间的长鞭,朝着周羡的面门甩去!常康同久乐见状,无奈的对视了一眼,都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两人当真是上一刻钟还心有灵犀哥俩好,到了下一刻钟便不同戴天拿命拼了。 大战了数十回合,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齐刷刷地收了手。 池时将鞭子往腰间一插,伸了个懒腰,又转了转手腕,“走了,倒是活动开了。” 周羡哼了一声,“你家花冠上的珠子,当真有红枣那般大小么?我在宫中,都没有瞧见过,那哪里是戴在头上的珠子,都能搁手里盘了。” “南地枣儿小,不同北地。你若是想戴,明儿我拿给你。” 周羡无语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你快回去罢。当然若是你想再打一场,我亦奉陪!” 池时摆了摆手,抬脚便出了门,一出去,就看到欢喜的朝着她打了个响鼻的罐罐。 她走了过去,喂给了罐罐一颗松子糖,翻身上了驴。 这会儿倒是没有下雪了,正月初二出嫁的妇人们都要回娘家,一路上欢歌笑语的,都穿了最华丽的衣衫,坐了最气派的车架,像池时这样晃悠悠骑着驴的,十分少见。 “公子怎么还同楚王拧上了,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久乐牵着驴,笑眯眯的问道。 “你不懂幼稚男子,那是连撒尿都恨不得比个高下,玩个游戏都只能做夫君不可做妻子,踮着脚走路都非要比旁人高一头的东西。” “周羡压我不成,就扯梦呢!我若是不压回去,他要得意个没完了!”池时嘟囔道。 久乐一听,笑出了声,“那非要压楚王一头的公子,不也是幼稚小郎君么?” 池时一听,罕见的没有接上话来,顿了顿方才说道,“久乐!” 久乐甩了甩驴绳,罐罐一瞧,这跟着他甩绳子的幅度,甩起尾巴来。 “公子,都说生在富贵人家好,那赵家姑娘生在相府,却也没有落得个好下场,当真是令人唏嘘。也不知道这一回,赵相还是不赵相了。” 池时听着,摸了摸罐罐的头,没有接话。 这个案子,明面上是白林同春棠的母亲一道儿,报复赵家同张清明。可实际上,不过是保皇党同后党之间的一次长线交锋。 赵家是皇帝亲信,是以周渊方才想要周羡娶赵兰汀。张太后有自己的亲儿子,若是想要翻天覆地,第一个必定是铲除周渊的左膀右臂。 先皇去世之时,乃是张太后的第一次机会,可是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一直忍耐到儿子成年,方才有动作。这说明了什么,不管是张太后还是沈家,都是颇为冷静之人。 从沈三犯事,张太后同沈家立马与其割席大义灭亲,更是能够看出这一家子人一贯的行事作风。 她早早的离开,一来是这案子到此便已经水落石出,用不着她这个仵作了;二来后面是周羡的战场,她在那里,反倒会影响周羡的发挥。 查案是查案,斗争是斗争,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她虽然丝毫不感兴趣,但也不会大言不惭的站在那里,指责周羡狡诈,使用各种明的暗的手段为了周渊冲锋陷阵。人站的位置不同,行事手段自然就不同。 倘若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池瑛呢? 池时想着,摇了摇头,“大梁也不会没有相国,管他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一溜儿排下来,那也排不着咱们姓池的。” 久乐点了点头,他也不过是随口唏嘘一二,这样的案子,自打同他跟着池时起,便见得多了。 两人行不多时,便到了池府。 池家门前披红挂彩的,因为池老夫人来了,这个年过得格外的体面。一见池时下驴,府上的管家便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露出了满口大牙,“九公子可算回来了,老太太等您很久了,一直叫小的在门口候着呢!” 池时仰头看了看天色,“今儿个没有下红雨,我也没有变成那金元宝,怎么有人还转了性子了!管家您终于认识到,不管是谁,若是死了,都要变成一把枯骨么?” 管家脸色的笑意微僵,他扯出了一抹尴尬的微笑,对着一旁的门童招了招手,“没个眼力劲儿,快给九公子牵驴,这驴子金贵着,可要好好的喂。” 池时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自打宫宴之后,长房得知李家不会升天之后,便像是死了似的,几乎不同她往来了。老太太亦是,只要她不闹出给鬼来,那就活像是没有他们这一房。 一进老太太的院子,池时还没有来得及行礼,便被一个妇人的香气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妇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袍子,手中还托着一盘果子,一见池时,那笑意和善得仿佛要抓小羊的狼外婆,“一晃这么多年不见,小九都长这么大了!” “先前见了砚儿同瑛儿,我已经在感叹我们池家就是人杰地灵,一个个的小哥儿生得都玉树临风的,再一见小九,那前头的哥哥们,可全都被他给比下去了。” “早听说小九爱吃桂圆干荔枝干,这不你姑父特意买了一箩筐来,保证叫你吃个饱儿!” 池时又打了个喷嚏,鼻涕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姑母这是掉进香粉缸里,打了几个滚么?可别再抖了,一抖扑扑落灰,呛得我直打喷嚏!” “虽然我确实生得好,聪敏又英武,但以前姑父姑母不是还骂我是个没出息的仵作,怎地一到了过年,发现我是个要上供的祖宗不成?那可是不巧了,池时是小辈,可不敢领这贡品。” 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方帕子,系在了自己的脸上,又捏住了鼻子。 池老太太肖银华,嫁到这池家来后,一共生了三子一女,池时这姑母池欢,便是她唯一的女儿。 第二零九章 请求翻案 池欢由老太太做主,嫁到了京城张家做长媳。 这张家虽然没有勋爵在身,但也是不可小觑的大族。池欢的夫君张景,蒙了祖荫,推恩入了朝堂,原本混得也算是人模人样的。 可是先前不知道怎地,得罪了天子,周渊是个暴脾气将他一脚踹去了岭南,年前的时候,方才走了关系,又起复回京了。 岭南日晒,池欢去那儿不过待了一年半载,整个人便黑了好几个度。在这京城里,只有做粗使的婆子,才有这等肤色,是以她抹了厚厚的一层粉,盖得那叫一个严实。 “好了,小九回来了,快些坐下吧,春闱在即,我叫瑛哥儿砚哥儿都去书房温书去了”,池老太太见池时放眼寻池瑛,忙转移话题,替池欢解了围。 池欢还欲说话,池老太太却是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来。 她如今算是明白了,池时这个人你只顺毛摸的,若是逆着她来,她能让你秃毛。 “欢儿,你去洗把脸去,别说小九了,就是阿娘头一眼瞧见你,还当你戴了个面具进门。黑便黑些,这京城里,也不是只有你们去过岭南,等天气暖和了,出去走动的时候,自然又白回来了。” 池欢老脸一红,猛的站起身来,那脸上的粉一抖,却是将她自己个都呛着打了个喷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脸,快步地走了出去。 “外祖母当真是偏心,九表哥未进来的时候,您可不是这样的……”池欢一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便突然响了起来。 池时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在姑父张景旁边,坐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生得一双丹凤眼,倒是唇红瓷白的,像极了她父亲。 “祖母,听见没有?她说你当人说人话,当鬼说鬼话,两面三刀不实诚。”池时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又打了个喷嚏,端起茶盏猛的灌了一口,又将帕子解了下来,擦了擦眼睛。 “你!”那小姑娘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她脚一跺,就要冲上来…… “好了,这是你表妹优然,小姑娘面皮薄,你倒是让着人家几分!”池老太太瞧着这鸡飞狗跳的场景,有些头痛。 池时擦完脸,站了起身,“祖母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您同姑父姑母多年未见,当好好叙话才是,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 “我母亲在这京城里没有娘家走,我怎么着也得回去陪着她才是,免得这府里有那不长眼的,还当她好欺负呢!” 池老太太见状,给了张景一个眼色,“小九是个爽快人,你有什么事,便直说好了,他能办的,自是办了,不能办的,你也莫要强求。” 池时有些诧异的看了池老太太一眼,总觉得她这个祖母来了京城之后,变得聪明了许多是怎么回事?像是有人给她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那张景立马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女儿张优然拉到了身后,“说起来惭愧,这么多年未见,姑父一开口,竟是要求小九办事。” “岭南那地方,乡情复杂颇为不好待,你姑母刚去的时候,还大病了一场,险些没有救回来。我们在那里,承蒙友人照顾,方才坚持到了起复之时。” “临了上京,我那友人知晓你姑母出身仵作池家,便求了我们一件事,想要朝廷重审一个案子。我当时就给拒绝了,岳父大人如今在永州任职,并不在京城。” “想要重调卷宗,那得大理寺同楚王府出面。咱们家中,办不了这个事,我自是不敢揽上肩头。可偏生他说得叫人无法推脱,只希望他日若是有这个机会之时,再顺手助他一把。” 张景说着,越发的不好意思,“原本是我们欠下人情,不该叫侄儿来还。只是上京之后,我知晓小九你入了楚王府,便怎么也睡不着。这案子不同旁的事,万一有冤屈呢?” “好友帮了我们良多,我只好领着你姑母,厚着脸皮求上门来……” 池时皱了皱眉头,她同姑父张景几乎没有打过交道,这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这么多话。就是寻常中年男子的样子,说话温温吞吞,顿顿的。 她以前便不喜欢池欢,姚氏嫁进来的时候,没少受小姑子的气。张景没有被贬的时候,池欢是大官太太,那叫一个趾高气昂的;被贬之后,又时常遣婆子过去寻池老太太拿钱。 张景起复少不了要打通关系走门路,池欢没少惦记姚氏的嫁妆银子。 “你且说来听听?不过我不过是个同死人打交道的没出息的仵作,翻案得有证据方才会翻。周羡执掌清白印,那也得案子有疑点,能够查下去,他方才会翻案。” “人人都觉得自己是清白的,但未必就真的清白。” 张景一听,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你乐意去看看卷宗,姑父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说来惭愧,以前我确实太过孤傲,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说着,苦笑了几声,“待离了京城,没有家族替我遮风挡雨,整个人才被鞭打得清醒了。若是以前对小九有什么出言不逊的话,还请莫要放在心上。惭愧,惭愧!” “说正事!”池时有些不耐起来,虽然池欢不在屋子里,让她舒服了一点,但是这空气中残留的花香味儿,实在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我那友人名叫徐昭军,多年以前,是武曦军出身的,这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他领着兄弟们巡城。子时已过,街市上没有什么人了,他们经过一个民居的时候,发现了门前有一路血脚印……一个女人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她身上都是血。” “走进去一看,发现这一家子人,都死得一干二净的……京兆府很快便来了人。那个跑出去的女人,名叫柳敏,是那家的媳妇儿。” “我不知道仵作是怎么查的,但是有了徐昭军等人作证,很快那个柳敏便被认定为杀人凶手,被判了秋后处决。” “徐昭军在武曦军升迁后,对这个案子一直无法忘怀,因为他最后一次见到柳敏的时候,柳敏拉住了他的衣襟说,说她是冤枉的。” 第二一零章 致命凶案 大梁都城军队,分为内外二军。那内城军便是禁卫军,专职负责陛下已经宫廷安全,乃是近天子的皇家护卫军;外城军又名武曦军,主要负责京城的治安与巡逻。 陆景的兄长陶熏便在那武曦军中任职。 那张姑父说完,对着池时拱了拱手,“我就只知晓这些,具体的事情,得小九你去调卷宗。徐昭军做人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可唯独这件事,在他心中总是一个结。” 池时点了点,“知了。未必能翻案,但我会去打听一二。这桂圆荔枝干,还是留给祖母用吧,她年纪大了,反倒跟个小姑娘似的,好吃零嘴儿了!又不好意思说。” 池老太太老脸一红,“你混说什么,谁好吃零嘴儿了?” 池时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右边脸,“沾着点心渣子呢!” 池老太太下意识的拿帕子擦了过去,方才想起今儿个她根本就没有吃点心,叫池时给诓了,“你这泼猴!倒是打趣起我来了!你姑父托你的事,你看着办,实在办不好,也不要为难楚王殿下。” 张姑父一听,忙不迭的点头称是,“正是正是!” 池时懒得同他们寒暄,将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大步流星的走了出门,刚到门口,就碰见洗完脸重新上了妆的姑母池欢。 池欢卸掉了假面,看着池时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你表兄今年也要考春闱,他学问还算不错,瑛哥儿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他。岭南清苦,我们怕耽误了他,留他在京中读书。” “张家的私塾,比起国子学都不差的。” 池时看了她一眼,“哦,以前我阿娘问姑母要张家夫子的手札拓本,您是怎么说来着……我哥哥自是读不懂的。” “姑母若是不想笑,就别笑了,怪吓人的。” 池时说着,擦着池欢的肩膀,走了出去。池欢当年趾高气昂,一边想要姚氏的银钱,一边又瞧不起满身铜臭的商户不说,连带这五房的人,她也从来都没有放到眼中过。 永州穷山恶水的,在当地书院里念书的池瑛,就算能够独占鳌头又如何?说到底除了她同母亲姚氏之外,池家其他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池瑛有可能高中这件事! 对于瞧不上她哥哥的人,她亦是瞧不上的。 不过瞧不上归瞧不上,案子归案子。 池时想着,也不停留,快速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这几日忙碌得很,倒是冷落了虚目,池时走过去,拍了拍虚目的肩膀,方才走到了桌案旁,这里放着几个大箱子,是周羡送年礼的时候,叫常康送过来的卷宗。 她先前粗略的看过,好似瞟到过一眼这柳敏案。 她想着,翻来覆去的找了好一通,直到桌案上都摆不下了,方才在最底下找到了那本册子,那上头写着,田氏灭门案,凶手柳敏。 池时松了一口气,将其他的卷宗放了回去,将这册子放在了桌案上。楚王府的卷宗,是没有证物的。只有原先查案记录的誊抄本,里头会有仵作以及其他证人的证词,以及案子的审理结果等等。 池时打开一看,眉头便紧皱了起来。 二十年前有多久?那会儿她同周羡都还没有个影儿,先皇在位,周羡的母亲还是人人都羡慕的正宫娘娘,汝南王尚未战死,大梁虽然不像如今这般天下太平,但也算是安稳盛世。 卷宗里记载的事情,同徐昭军告诉张景的,几乎没有差别。 武曦军夜间巡城,经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那里是南城,寻常百姓居住的地方。他们循着味儿过去,走到田家门口,正好瞧见柳敏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当时是夏季,她穿着白色底子起红花的裙子,跑得很急,直接撞到了徐昭军的身上。徐昭军扶了她一把,刚想问她发生了何事,她便跑掉了。 虽然这事儿有些反常,但是武曦军夜夜巡城,买醉的吵架的,什么样的没有见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走罢,这血腥味越发的重了,咱们过去看看。希望只是有人大半夜的杀猪宰羊”,徐昭军说着,招呼着一起巡逻的弟兄们继续朝着巷子里行去。 走了几步,却见那群人全都没有动,只是惊骇的看着他的衣袖。 徐昭军一愣,低头一看,却是顿时大骇起来,只见他那衣袍之上,赫然有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他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亦是不知道何时,变得鲜红。 “一定是刚才那个女人……地上还有血脚印,咱们跟着血脚印走……” 徐昭军到底见多识广,立马将自己的手下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去追柳敏,另外一拨人则是循着那血脚印,找到了在巷子深处的田家。 这一进去,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那现场一片鲜红,宛若屠宰现场。 徐昭军不敢随便闯进去,怕破坏了现场,便叫人去叫了京兆府的仵作还有推官来…… 池时看着,拿起了一张画。 她看过了很多卷宗,这还是头一回瞧见里头有一张关于犯罪现场的画。 田家的宅院一进门的右手边,便是一口水井,在这水井边,挂着一具尸体,这是柳敏的婆母马氏,她的腹部被人捅了六刀,鲜血喷得井边,双目圆睁,十分的可怖。 在台阶上,趴着一个老汉,手伸得长长的。他看上去年纪不小了,身边还放着一个拐杖,应该是跛脚,头中间秃了一块,他背上被扎了三刀,致命伤在脖子处。 因为伤及了动脉,鲜血流满了整个台阶,柳敏鞋子上沾着的血,应该主要就是她的公公田老汉流的。 再往屋子里去,在那屋子门口,躺着的是田老汉的儿子,也就是柳敏的夫君,名叫田一山,田一山被人扎中了心窝,一刀就结果了。 在饭桌上,死的是田一山同柳敏所生的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倒是没有中刀,他们是吃了毒蘑菇死的。 整个田家,除了在城外种地的田大郎一家子躲过一劫外,就只剩下柳敏一个活人。 京兆府的人看完现场,那柳敏也被武曦军给抓了回来,她不光身上全是血,在她的手中,还拿着那把杀人的凶器。 第二一一章 两张供词 柳敏浑身带血,手中握有凶器,很快京兆府就将她当做头号疑凶抓了起来。 当时负责的推官姓王,那王推官四周一打听,几乎所有的邻里,都提供了不利于柳敏的证词。 原来那田家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田一土,次子名叫田一山。田家人原本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京城外的田家庄的。京城有很多达官贵人在那里建了别院,买了田庄。 田家庄的人都是靠给贵人们当佃农为生。 田老汉是个瘸子,田家的农活做不过来,他便生了心思,叫次子田一山去跟着一个姓柳的师父学了木匠。那柳师父正是柳敏的父亲。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懂,田一山为了学到柳木匠的看家本领,娶了柳敏。这柳敏性子泼辣,在闺阁之中时,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辣椒,一直都不好说亲。 柳敏嫁过去了之后,又抢在长嫂前头,生了田家长孙,那脾气自然是更大了。可惜哪里有人就一帆风顺的,那柳木匠有一回给人架横梁,一个不慎落下来摔死了。 他只有柳敏这么一个女儿,留下的所有产业,自然都是她的。柳敏正是嫌弃乡下伺候公婆不舒坦,便同田一山一道儿搬回柳木匠原本的小院里住了。 一开始的时候,柳木匠余威尚在,柳敏自然是能够硬起腰杆子。可是好景不长,人走茶凉,那田一山渐渐地便露出真面目来,再也不想忍受柳敏了。 这不还将他的父亲母亲,也弄到城里来住不说,还将柳宅改成了田宅。就在凶案发生的前几日,柳敏同他们还闹得不可开交,拿着菜刀追着田一山满巷子的跑,说要杀了他全家。 骂他们家骗婚,又说那田一山在外头有相好的了,又说他阿爹柳木匠根本不可能从梁上落下来,是田一山黑了心肝,想要霸占他们家产业,方才害死了她阿爹柳木匠。 当时恼得十分的凶,整条巷子里的人,都瞧见了。 更有人住在巷子口的一个阎婆子作证,说是快天黑的时候,瞧见柳敏的婆婆采了蘑菇回来,她一个庄子上的村妇,平日里菜啊米啊的,那都是自己个家里种的。 这一进了城,样样都要买,便十分舍不得,时常去外头摘野菜。阎婆子瞧那蘑菇不对劲,还劝她莫要吃,怕不是有毒,柳敏的婆婆却是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那柳敏平时就疯,若是瞧见婆母把自己的孩子毒死了,那杀人是完全可能的。 他们都可以作证,柳敏的确有杀人动机! 这样一来,柳敏当时从现场逃离,手握凶器,又有杀人动机。田家也没有丢失任何的财物,门也没有被人破坏闯入的痕迹……在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凶手就是柳敏。 只是…… 池时想着,拿起了卷宗里的最后两张纸,这是柳敏的供述。 一开始她是坚决不承认自己杀了人的。她说自己听到了风言风语,说田一山同一个姓郭的小寡妇好上了,所以经常不在家里,想要去打探那小寡妇的事情。 田家人待她一日不如一日,婆婆马氏经常不给她晚食吃,说她一个不干事的婆娘,用不着吃饭。她脾气性子烈,每每都会大闹一场,吓得两个孩子哇哇哭。 她也是个做母亲,不想让孩子瞧见她这么疯的样子,且也不乐意饿着,便寻了个地方绣帕子,卖了钱再换几个饽饽吃,也不至于夜里饿得身上疼。 那天夜里她回去的时候,在巷子口瞧见了落在地上的一个毒蘑菇,一瞧心中便慌了,急忙往家里赶。院子里屋子里都是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她着急看孩子,看也没有看便冲了进去。屋子里没有火,看不见,她又摸了打火石,点了灯,这一看吓了一大跳,屋子里的人全都死了。 她恼恨田家人,没有管他们,先去看了看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孩子,一探鼻息,早就没有气了。柳敏大骇,就想要跑出去报官,可是却突然听到了嘭的一声响。 她吓了一大跳,以为凶手还藏在里头,下意识的便拿起了桌子上的刀防身。 可那一声响之后,便没有了动静。于是她拿着刀,跌跌撞撞的往外跑,跑的时候,被门槛上趴着的田一山的尸体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血。 她不敢停留,于是快步的跑了出去,在巷子口恰好撞见了领着武曦军前来的徐昭军…… 池时瞧着,皱了皱眉头,难怪这个证词,京兆府的人并没有当回事。 实在是这其中,有明显的破绽。 那田老汉死在台阶上,田一山死在门槛上,黑灯瞎火的,柳敏在冲进去的时候,竟然没有踩到他们,亦或者是被他们绊倒。 台阶宽敞还好说,可是田一山那么大一个壮汉,趴在门槛上。这普通民居的门槛,远不如高门大户那么宽,柳敏进去,不可能毫无察觉,直到点灯了,方才发现全家都死光了。 池时想着,又拿起了第二张供词,这是柳敏被定罪的最后一次开堂审理时的供词。 罪人柳敏对于杀害田家五口人供认不讳。 在这份供词里,柳敏进门之后,发现田家全家人都中了毒。两个孩子因为年纪小,已经中毒身亡,而田老汉还有婆婆马氏以及田一山,都有些神智不清,她当时悲恸欲绝。 于是拿了刀先砍死了吃蘑菇最多,已经不能动的田一山。田家两个老人瞧见之后朝外跑,她先前追上了田老汉将其杀害,然后在井边追到了婆婆马氏。 将他们都杀光了之后,拿着凶器准备逃走…… 两份截然相反的供词,都被收录进了卷宗里。最后柳敏被判了秋后处决,这个案子便终了。 池时看完,眉头锁得紧紧地,她拿起那张画,仔细的看了又看,在画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印记,上头刻着四个小字徐青冥印。 所以,是有一个叫做徐青冥的画师,到了现场,将这血淋淋的一幕画了下来,当做了现场的证据。 池时想着,瞧了许久,她一动不动的,若是有旁人进来,怕不是还以为她看得睡着了去。 “公子,夫人叫您去用饭呢!”久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池时这时动了,她抬起手来,手指轻轻地点在那田一山的尸体上。 第二一二章 奇怪脚印 “只有田一山是不同的。他只被捅了一刀,且是仰着的”,池时说着,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张画,好似这般,便能够将这幅画,看得更清楚似的。 在那田一山的尸体旁边,有一个脚印,那脚印带着血,看上去脚印是朝着里头的,这脚印只有一半,还有一半,被田一山的尸体给盖住了。 田家堂屋里的东西都好好的,连放在桌子上的菜碗,都稳稳当当的,半点都没有摔碎的痕迹。唯独只有一个茶壶倒了,茶壶盖子落在了地上,里头的水泉都流出来了。 这一点,也被当时的推官认为,是柳敏杀人,而非有外人强行闯入杀人的证据之一。 柳敏突然暴起,刺死田一山,然后出门追公婆二人,将其杀害。 可是,这不对劲。 这张桌子,总是有哪里不对劲。 池时突然灵光一闪,数了数那桌子上放着的碗,一二三四五六……桌上放了六只碗。田家是有六口人没有错,可是田家人讨厌柳敏,夜里不给她留饭。 她是用过饭了,方才回来的。 那么,桌上多出来的那个碗是谁的?在柳敏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人存在?所以,她在探两个孩子鼻息的时候,听到了嘭的声音…… 柳敏没有撒谎,她听到了动静之后,害怕凶手会将她灭口,所以随意抄起了凶手“刻意”放在桌上的凶器,她想要自保,可正是这把刀,成了她杀人的证据。 但最能证明柳敏清白的,不是碗,而是在田一山身下,那个奇怪的脚印。 池时想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才是整个现场里,最为违和的一个地方。 站在门口的久乐,瞧见池时已经入了神,摇了摇头,轻轻地将门给带上了。 人人都道他家公子能掐会算断案如神,但是那里有人就那么眼睛一眨便想出个一二三来的。像这种茶饭不思,深陷案中的情形,从小到大不知凡凡。 池时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这个脚印的存在,就像是白猫之中进了一个黑耗子,黑白棋盘上落了一根鸡尾巴毛一般,实在是太过醒目了。 倘若柳敏是凶手,那么她进门的时候,田家人除了那两个中了蘑菇毒死亡的孩子外,其他人应该还活着。她杀了人之后,夺门而出,脚踩在血迹上,方才有了巡逻的武曦军们瞧见的血脚印。 即是如此,那所有的血脚印,应该都是冲着外头的。 为何脚印,是朝着里面的?除非,柳敏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她踏着血迹进去,所以才有脚尖冲着屋子里的血脚印。 桌子边因为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 脚尖冲着里面,极有可能是池时先前想的,柳敏是在田家人死了之后,方才进来的。可凡事都有例外,有人可能会说,她可能杀了人之后,又折返回去,看了看两个孩子,所以留下这个脚印。 但问题又来了,这是半个脚印! 有一半露出来了,而另外一半则被田一山的尸体给盖住了! 这样的话,关于柳敏杀人之后折返的推断就是不成立的。若是她杀了田一山,再走进去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脚印在田一山的身下呢? 总不能是死人诈了尸,还自己个挪动了位置! 这说明了什么呢? 池时指着画的手突然一顿!她愣神了许久,抬起头来,朝着窗外看去。 在那棵干枯的李子树上,立着两只麻雀,呆头呆脑地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久乐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那麻雀受了惊吓,扑腾了几下翅膀,快速的飞走了。 池时甩了甩头,不管怎么样,柳敏没有撒谎,她的确极度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她的第一张供词,方才是真相。 池时捋了捋自己的思绪,她吸了吸鼻子,是红烧肉的味道。久乐的食盒里装着红烧肉。 回到案子上。 池时拿起了笔,柳敏的婆婆马氏煮了毒蘑菇做晚食,两个年幼的孩子服用之后,立马中毒身亡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根据桌面上碗的数量来看,田家当时应该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客人在。 凶手暴起,田老汉跑了出去,在台阶处被人追杀,背部被砍三刀,然后被人抹了脖子。马氏在井边被人追上,那人将她的腰抵在了井边,在她的腹部捅了六刀,将马氏杀死。 这个时候,柳敏回来了。 池时将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又是一顿,那多余的墨落了下来,滴在了地上。 按照柳敏第一次的供词,她进门十分的顺畅,直到点亮了灯之后,方才发现了田家的惨剧。那说明她进门的时候,畅通无阻。 可是寻常民居的门槛并不是特别宽,若是田一山这样的壮汉躺在那里,柳敏在进门的时候,应该很容易就踩到了他的尸体,或者被绊倒才对。 可是她没有……准确的说,她是点亮了灯之后,拿着那把刀跑出去时候,方才被田一山绊倒了。 再结合那个被田一山尸体压住的半个脚印,池时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倘若田一山当时没有死呢? 柳敏抹黑进去的时候,田一山并没有躺在门槛那里,所以她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踩到。在她去找火折子的过程当中,田一山方才“躺”在了那里。 所以才有了柳敏进门的脚印,被一个“尸体”压在了身下的事情。 那么问题又来了。 池时想着,站起了身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她想着,头朝着门口,照着画上画的田一山的位置,躺了下去。 那么田一山躺下去的时候,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呢? 柳敏只顾着两个孩子,慌乱之间,并没有探田家的鼻息。 倘若田一山是假死,他躺在地上,故意绊倒了柳敏,让她身上沾满了血,被当做替罪羊。 那么为何京兆府的人来了之后,田一山的假死变成了真死? 倘若田一山是真死,那么凶手当时的确就在屋子里。并且是在柳敏进门找火折子,再到点灯的这短短时间里,一刀毙命杀死了田一山。 那么柳敏进门的时候,田一山还活着,他一个壮汉,为何没有发出任何求救之声?不光是田一山,田老汉同马氏被捅了那么多刀,都没有大喊出声。 这又是为何?这两种倘若……到底哪一个方才是真相呢? 第二一三章 富贵有命 池时躺着,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田家的宅院不大,左邻右舍都住了人,那些婆子媳妇儿们,一点儿风吹草动的,都知晓得很清楚。那么为何田家被灭门,却是悄无声息的。 直到柳敏被抓了,他们方才知晓出事了? 凶手在杀田老汉的时候,马氏是自由身,她既然能够跑到井边去,为何不喊救命? 除非…… 池时眼睛一亮,除非凶手不只是一人。 池时想着,站起身来,她拍了拍身上灰,快步的走了出去,对着在廊上清理着积水的久乐说道,“我要出去一趟,去寻陶大哥。不带罐罐,骑马出去。等我回来,再吃红烧肉。” 久乐笑了笑,手中的动作未停,“公子要去查案,怎么不寻曹推官。京兆府的案子,都是推官去查,陶大公子是武曦军的,武曦军可只巡城,不查案。” 池时闻言翻了个白眼儿,“倘若这里是祐海,我何必寻他?京城太大,到处都是蜘蛛网似的小巷,我寻不着地儿。待你熟悉了,便用不着他了,咱们打上门去便是。” “怎么办?公子这是嫌弃久乐不熟悉京城了。”他说着,将手中的铁扫帚放到了墙角,又拿帕子擦了擦手。 “你莫要同常康待在一起,笨蛋是会被传染的!”池时说着,抬脚往院子外头走。 久乐一笑,跟了出去,“公子去门口等我,久乐这段时日,也不是白歇着的。卷宗上的凶案现场,都写明了哪条巷子,哪户人家。有了这个,京城里便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得罪陶公子,没有给公子做贡献的机会了。” 池时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光是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来不会歇着。就连久乐,也同她一个性子,她要做最厉害的仵作,久乐就要做最厉害的小厮。 等池时走到府门前的时候,久乐已经套好马车在这里等着了。 田家的小院子,在城南的一个狭窄的小巷子里,马车若是进去了,那能将整个道儿都堵上了,“公子且等着,这附近有咱们的一家棺材铺子,我把马车停到那里去。” 池时点了点头,“我的棺材铺子,都开到这里来了?” 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好吗? 池时想着,径直地朝巷子里头走去,柳敏便是在这条巷子里,撞见了武曦军。现如今停了雨雪,天气突然晴朗了起来,小巷子里热闹得很。 有小孩儿拿着铁环儿滚来滚去,口中还嚼着糖块,几个婆子媳妇磕着瓜子说着闲话。 池时一身锦衣,又生得好面容,一下子便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哪里来的俊俏后生,是哪家的亲戚?我们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池时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指,“最里头田木匠家。” 那些媳妇们一愣,“这巷子里头,哪里有姓田的?木匠没有不是个篾匠么?今年过年,我还去他那儿买了好几个簸箕,还有灯笼呢!还别说,那老篾匠手巧的哟!” 池时摇了摇头,看向了最年长的那位老妇人,“搬走了么?我是他家儿媳妇柳敏的远房亲戚,今年难得来京城赶考,想着来看看我那表姑。只知道她嫁了个姓田的木匠,住在这个巷子里头。” 那老妇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讶的张大嘴,随即同情的看向了池时,“你这后生,怕不是没有见过你那位表姑,你若是来投亲的,那可是来晚了哟。” “二十年前,那柳敏杀了夫家全家,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啊。那柳木匠就她这么一个姑娘,夫家又死光了。后来那田家的大伯哥一家子搬了过来。” “当时我们还说呢,这就是一个凶宅,也亏得他们敢住。哪个晓得,那田一土一家子,还真是有那飞黄腾达的命儿。你那表姑在里头住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她亲爹给她留的家产。” “倒是那田一土一家子,想着把凶宅翻新一二,好家伙,从那井水里头,发现了一个铁箱子,里头全是柳木匠那个老家伙留下来的棺材本……” “那柳老头,做了一辈子的木匠,他手艺好,当真是攒了不少钱。这不死得太突然,还没有来得及给姑娘说么?那柳敏就是没有那个富贵命……这不田一土发了,哪里还乐意住那凶宅。” “一家子人买了个带小院的铺子,搬走了。这凶宅空了好些年,也就是在前几年,方才被一个老篾匠买了去,老篾匠有八个儿子,阳气旺,也就是这样的人家,才敢住凶宅!” 她周围的年轻媳妇们,不知道这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阎妈妈,当真这般骇人啊!” 阎?池时眼眸一动,紧着又问道,“您可知晓那田一土一家子搬去哪里了?我也没有见过我表姑母,更不是来投亲的。就是我阿爹非要我来认个门。” “即是人没了,怎么也该去她坟头上柱香,方才对我阿爹有个交代。” 那阎婆子将没有磕完的瓜子往兜里一揣,嘟囔道,“看后生你一身好缎子,要我说,柳敏真是没有富贵命,她若是还活着,不就有你这么一门富贵亲戚了。” “那田一土的婆娘,之前卖宅院的时候,还炫耀来着。他们就在来云街,有一个卖山货米粮的铺子,那东家娘子是个大龅牙的便是。” 池时点了点头,“我那表姑母定亲之后,还给我阿爹寄过一张表姑父田一山的画像,不知道那田一土同他生得像不像?若是像,我也好认些。” 阎婆子一愣,随即又喊了开,“啷个不像?他们两兄弟,生得差不离的,那都是他们亲娘马婆子剐下来的皮!那田一土以前是个泥腿子,头一回来的时候,我还当自己个眼花了呢!” “怎么那田一山刚进去,又来了一个呀!你这后生,生得可真俊,就是不爱笑,这大过年的,可不能这样个,会叫人赶出来的!大娘啊,有个大侄女,今年方才十六岁。” “生得那叫一个貌美如花,做得一手好女红……哎哎哎,后生你莫走啊!” 池时听着那婆子的吆喝声,快步的走出了巷子。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怎么如今的婆子,还能当街抢小郎君不成! 她想着,抬头一看就瞧见了急匆匆走来了久乐,“走了久乐,我们去寻田一水,我已经明白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柳敏的的确确是被冤枉的。”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二一四章 人面兽心 来云街在城南是颇有名气的一条街市,从东头走到西头,大到车马雕花床,小到一根针头一把黄纸,都能够寻得着。 那田记杂货铺子占了两个铺面,的确是十分的好寻。隔得远远地,便能够听到里头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一个穿着深红色缎子小袄的妇人坐在一把木椅子上,瞧见池时同久乐进来,立马起身相迎。 “公子想要点什么?我们这铺子里头,样样齐全。那五谷杂粮,山货菌菇干野菜,都是有的。” 池时朝着里头看去,只见三个小童正坐在后院里,摇头晃脑的背着三字经。 “这菌菇都是哪里来的,这采菇子不是眼睛尖的,那可是要出大事的。我家中今日新得了几只野山鸡,我娘叫我出来寻好菇子。” 妇人一听,顿时笑了起来,露出一嘴龅牙,“公子尽管放心,我爹以前是猎人,他在前头打猎,我便领着狗子在后头捡山货。这菌菇是有毒的没毒的,我是一眼就能分得清。” “再说了,我们打开门做买卖的,哪里能够给您吃有毒的菇子。” 池时正听东家娘子说着,那边的久乐突然惊呼出声,“公子公子,你看看这椅子。前几日老爷打您,不是把凳子腿打折了么?咱们到处找,都找不着一样的了。” “这家铺子里竟是有一个!”久乐说着,搬起了先前那东家娘子坐的那把椅子。 那椅子瞧着稀松平常,椅背上的雕花却是十分的繁杂,乃是南地方才有的。 “公子公子,您瞧着个是不是一样的。这位东家娘子,这椅子是哪位木匠师傅打的,我们老爷打了公子之后,对着家中的椅子那是唉声叹气三日了,这下子走了鸿运,赶巧遇上了。” “还劳烦您行个好,给我们指个路!” 那东家娘子愣了愣,有些犹疑起来。久乐一瞧,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银元宝,递了过去。东家娘子一瞧,顿时喜笑眉开起来,“是我家那口子自己个打的,不值当什么。小公子若是要,这个椅子也能卖。我家那口子多年不做这个活计了,手都生了,怕不是打不出这么好的椅子了。” 池时一听,同久乐对视了一眼,越过了那东家娘子,径直的朝着后院行去。 那妇人一瞧,顿时急眼了,“你这小公子,买东西就买东西,怎么着还往人家家里闯!” 池时走得极快,并未理会于她,而是倚靠在门框上,朝着里头看了过去,“田一土,不对,或者说应该叫你田一山,我有些话,你确定要在这里说么?” 追过来的妇人脚步一顿,瞬间面色大变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了后院里,将三个孩子拉了起来,“走走走,都跟祖母进屋里去。” 在那小院子里,一个穿着蓝布短打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斧头,他的皮肤黝黑黝黑的,一看便习惯了劳作。 听到池时的话他的瞳孔猛的一缩,手中的斧头紧了紧,“这位小公子不知来自何处?我叫田一土,田一山是我兄弟,二十年前便已经死了。” “小公子要是再胡言乱语,老夫就要去报官了。” “报官挺好,我倒是不惧的,就是怕某些人身上背着人命官司,没有那个胆子。你说是不是田一山,二十年前,你为了杀父杀母杀死自己的亲兄长……当真是心狠手辣。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没有断子绝孙,当真是令人震惊。”池时说着,静静地看向了田一山。 田一山手一紧,提着斧头便朝着池时猛的劈将过来,池时缓缓地伸出手来,一把便架住了那斧头柄。 田一山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猛地用力压了下去,可任凭他怎么用力,那斧头都是纹丝不动再难寸进。 “哦,现在轮到我了,果然吃绝户的人,那是越吃越衰。你将你师父柳木匠从房梁上推下来的时候,力气可远不止这么大吧?” “这有的人啊,瞧着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呢!比那财狼虎豹还要狠心多了!你杀了那么多人,倒也没有瞧见你过上什么神仙日子!” 池时说着,手用力一别,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斧头柄顿时断成了两截。带着铁斧头的那一半没了支撑,一个歪头落了下去,恰好砸在了那田一山的脚背上。 他一身惊呼,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便哼了起来。 这时候门开了,先前那个龅牙妇人,立马冲了出来,扑向了田一山,“当家的,当家的,你没事吧!” 那田一山却是面如死灰,嘴中哼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的盯着池时。 “在下池时,是个仵作,来这里是重查二十年前的柳敏案的。田一土是个种地的,田一山方才是木匠。就外头那种雕花的椅子,只有老木匠方才打得出来。” “这便是证据。今年大年初二,要领着媳妇回娘家拜年。你们不去,是因为田一土就是田一土,田一山就是田一山,回到了熟悉你们兄弟二人的田家庄,指不定有人会认出来。” 池时说着,久乐已经将放在那店铺里的椅子,搬到了她的身后,她轻轻地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 “当年你娶柳敏,就是看着柳木匠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日后他的手艺,在京城的房产,还有这么多年做活计攒下的银钱,全都是你们的。可你万万没有想到,你都卖身了……” “可人家柳木匠依旧提防着你,除了教你手艺,给柳敏正常的陪嫁之外,什么都没有给你们。你带着柳敏,还是得住在田家庄里。” “你心中觊觎这笔钱财,终于叫你等到了机会,将那柳木匠从房梁上推了下来。这样你们顺理成章的,便把柳家变成了田家。” “柳敏脾气火爆,却并非是个心思深沉的,压根儿没有想过,父亲还藏有一大笔钱财。你到处的找,怎么都没有找到。” “却不想,你母亲马氏日日打水做饭洗衣,在那井水之中,发现了那个铁箱子,铁箱子里头,装着的便是柳木匠留下来的血汗钱。” 田一山听到这里,终于回过神来,他冷笑出声,将手中的半截斧头柄一掷,怒道,“你这公子,说话未免太不讲道理。我岳父已经过世,他留下的银钱,我们若是发现了,直接拿出来花便是,何须杀人?”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二一五章 疯魔之夜 池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现在承认你是田一山,柳木匠是你的岳父了么?” 田一山一愣,懊悔的捂住了嘴。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池时并没有揪住这一点不放。即便是双生子,两个人也一定会有许多不同之处,田一山若是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很简单,田家庄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等着看呢! 两个一道儿长大的孩子,可能这个人磕着了左腿,那个人伤了右手,即便是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区别,也足以证明,各自的身份。 田一山是木匠,田一土是农民,光是他们手中的茧子,那都是生得不一样的。 “倘若是同柳敏一块儿花,那自是无妨。可有些人面兽心的东西,不光想要吞掉人家的家产。甚至不想给她分上一分一毫。因为,你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柳敏!” 池时说着,看向了一旁的龅牙妇人,她已经头发花白了,生得也并不好看。 田一山见状,身子一侧,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是你的嫂嫂,你们在一起,有悖人伦,那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于是,你们二人一合计,心生了一条毒计。” “那日你借着发现了钱财一事,特意叫了田一土来家中用饭。你母亲马氏抠门得劲,能占便宜的事情那绝对不会多花银子。大嫂刚才说了,她是猎户之女,能识得各种蘑菇。” “你们故意让马氏拿了毒蘑菇回去。你之前知晓蘑菇有毒,是以没有用,但是其他人,全都用了。两个孩子当场毙命……” “你便同田一土说,柳敏性子火爆,她一会儿若是回来了,不但要休夫,而且还一定会将马氏还有田老汉告到京兆府去。杀人偿命,父母二人本就活不成了。” “倒不如做个凶案现场,等柳敏回来,便栽到她的头上。说她见到孩子死了,一怒之下杀了公婆,柳敏下了大狱,所有的钱财,都是你们兄弟二人的了!” 池时说着,轻蔑地看了一眼田一山。 不是她鄙视人,这姓田的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要不然的话,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田一土吃了毒蘑菇,脑子不清醒,很快便同意了你的建议。于是你们兄弟二人,一个杀父,一个杀母。这也是为何,他们二人在被杀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倘若凶手只有一人,田老汉被杀的时候,马氏完全有机会大喊大叫。而且田老汉背上被捅了三刀,然后才被抹了脖子,寻常民居的院子不大,就这刀起刀落的功夫,她应该是有机会逃脱的。 可是她并不但没有逃脱,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你母亲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被她一手教歪了的两个儿子,竟然敢对她下手。” 马氏住着柳家的宅子,花着柳家的钱,却是连晚饭都不给柳敏用,其秉性之恶,可见一斑。 “可是你的预估,也有错处。你尚未杀死田一土,将他当你的替死鬼,完成你计划的最后一环,柳敏便提前回来了。而且,她还在巷子里发现了掉落的毒蘑菇,因此进院子直奔屋内看两个孩子。” “是以,你们只好先躲在了一旁。这就是为何,柳敏冲进屋子里去的时候,没有躺在门槛上的尸体绊倒。” “趁着她去找火折子的时候,田一土按照你事先告诉他的,将自己手中的凶器,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立马躺在地上装尸体。为何是躺着,而不是趴着,是因为你们要诬陷柳敏是凶手,最关键的一点,并不是凶器,而是让她的身上带血。” “用刀杀人,身上不可能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是以田一土躺着,是为了更方便的将柳敏绊倒,好让她的身上沾满血。” 池时说着,神色冷了几分,“可是你万万没有想到,天助你也。你不小心弄出了响动,柳敏却是拿起了桌上的凶器。” “待柳敏一走,田一土尚未起身,便被你用另外一把凶器直接扎进了心窝子里。假尸体变成了真尸体。你做完这些,便听到门口有响动,武曦军来了。” “可是徐绍军为了保护现场,没有进屋子,要等京兆府的仵作和推官来。于是你在里头,故意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水,将桌子底下的脚印,擦拭干净。” “又换下血衣,方才悄然离去。从此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你的哥哥田一土。你常年在村中,甚少来城里,没有几个人识得你,大家都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田一山已经死了。” “死人怎么会活过来?所以你不是田一土,谁是田一土?” “你怕在村子里被人认出来,又担心田家宅院附近的熟人认出你来,所以立马从田家庄搬出来,住进了凶宅里,然后又放出风声,说自己发现了大笔钱财,搬了出去。” “等你来到这来云街,你便是真正的田一土了。” 田一山没有说话,旁边的妇人却是先哭了起来,她哆哆嗦嗦的道,“你信口雌黄的,有什么凭证这么说?不能因为你是仵作,就可以胡乱的污蔑人。” “他明明就是我的夫君田一土,都过去二十年了,我们连孙子都有了,他就是田一土。是柳敏杀了田家人,她都已经承认了,被秋后处决了。” “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为何还要重翻旧账呢?一个田家已经毁掉了,你是要毁掉第二个田家吗?” 池时无语的看了过去,“这大冬天的,好大一股子茶味儿!别人的绿茶那是清新香甜,你倒是好,浑身透着一股子泔水味!杀人偿命,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别说二十年了,便是二百年过去……” “那也应该从棺材里掏出来,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池时说着,指向了田一山,“怎么没有凭证呢?田一土死了,田一山冒充兄长活了二十年,他自己个就是最大的证据!” 那妇人听着,哭得越发的凶了起来。 田一山轻叹了口气,“艳娘,那会儿是我年少气盛太疯癫,犯下了大错。咱们能够相濡以沫二十年,我不后悔,只不过因果报应,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曾经许诺,要陪你到白头,现在看来,实现不了了。” “没错,我认。可我这么做,都是他们先欠我同艳娘的。” 第二一六章 遮羞布 “欠你们什么?将你二人杀了么?否则的话,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柳敏欠你什么?你要霸占人家家产,杀了她全家;你的父母兄弟又欠你什么?你要让他们血溅当场。” 池时说着,冷冷地看着那田一山,嘲讽道:“你莫要说什么,他们不过是失去一条命罢了,而我同艳娘,失去的爱情!” “这样的话,我怕不是连上辈子吃的饭,都要恶心得吐出来!可别把感情之事当做贱畜的遮羞布!” 田一山沉默了许久,直到池时的话连回音都听不到了,方才说起了他同艳娘的旧事。 “艳娘亦是田家庄里的人,同我们家是邻居。小时候,我家中穷得很,父亲是个瘸子,干不得重活,母亲好吃懒做,偏生喜欢占便宜,又抠得要死。” “我长到七八岁的时候,都几乎没有尝过肉味。艳娘的父亲是个猎户,有时运气好,打到了多的猎物,便会给我们分一些,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方才能够吃到肉。” “我同艳娘情投意合,想约要生死到白头的。可是父亲母亲相中了柳敏,非要逼着我娶她。我自是不乐意,我想娶的是艳娘,可他们趁着我去城中干活……” 田一山说着,拳头捏得紧紧地,“他们趁着我去城中干活,替大哥去向艳娘求亲。等我回来之后,艳娘已经是我嫂嫂了。” “我太清楚我爹娘得德性了。艳娘同我们家中走得近,村子里的人,早就认定了我们两家会结亲,这样娶她过门,用不着多少彩礼钱。若是没有柳敏,他们自是乐意我娶艳娘。” “可是,我若是娶了柳敏,不光不要彩礼,她还能带来很多陪嫁,老木匠的产业还有手艺,都是我的了。他们要我娶柳敏,但也舍不得艳娘这个便宜媳妇儿,便硬是要我哥哥……” 田一山说到这里,面目狰狞了起来。 “我恨,我每看到一次柳敏,我都恨,恨柳家为何看上了我;我每看到一次田家人,又恨,恨他们拆开我同艳娘。” 池时听着,简直无语,“柳敏何罪之有?你不过是看着艳娘已经嫁了人,没有了更改的余地,方才去求娶她的。没有你,她可以去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哪怕不喜欢她,哪怕没有本事,至少也不会像你一样,将她坑得永世不得超生。你既然对艳娘这般痴心,又缘何要让柳敏生下两个孩子来?” “自己是不是人,你心中不清楚?都到了这步田地,你居然还没有半丝悔改与歉意……虎毒尚且不食子,那两个孩子何其无辜?” 池时越说越是恼怒,她转眼看向了躲在田一山身后的艳娘,“你倒是也不必伤心,你们可以到狱中去白头,然后在刑场一道儿同生共死,凄美得很。” “莫不成你以为,你故意让马氏拿了毒蘑菇,害死了两个孩子,还是这世间最委屈,最可怜,最清白的人吧?” 艳娘一愣,忽又欢喜起来,她一把搂住了田一山的胳膊,“一山,太好了!咱们还能在一起!”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什么叫做鸡同鸭讲,什么叫做对牛弹琴,她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田一山摸了摸艳娘花白的头发,过了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 “那两个孩子……我也不想的。艳娘嫁给我兄长之后,我们二人本来打算就这么算了,只当是有缘无分。可是哥哥不喜欢艳娘,待她十分不好。” “他们两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投胎投错了地方!我若不让我母亲毒死他们,又怎么能有后来之事呢……我也是逼不得……” 田一山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便嘭的一声,栽倒在了地上,鼻血瞬间爆了开来…… 池时抬脚踩着他的后脑勺,压得他动弹不得,一旁的艳娘,急得抱住了池时的腿。 “没什么,就是看他不爽,想踩贱人罢了。你若是不服,大可以来踩,不过你抬腿的时候,记得太高些,我怕你够不着你的龅牙!” 池时横了那艳娘一眼,朝着门外看过去。 这里是街市,南来北往的人很多,这么大的动静,不少人都走进了铺子,围观了起来。 “你这后生,这东家老板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羞辱人家。你再不挪开脚,我可是要报官了。”有那好事者瞧着于心不忍,好意劝说起来。 池时的脚纹丝未动,“报官?那真是谢谢你了。这猪狗不如的畜生,杀父杀母杀兄杀妻杀子,妄为人,是该报官将他抓起来才是。” “哦,这位也不是他娘子,是他嫂嫂。这个中之事,委实一言难尽。” 池时说完,面无表情的看向了田一山同艳娘。 周围一下子炸开锅,那艳娘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立马从池时的腿上抽了开,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池时觉得,此刻若是有个地缝,她能拉着田一山两个人,一道儿钻进去。 “原来你还有脸呢,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天生一对,生来就没脸没皮。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忒不要脸呢!” 她说着,看了一旁的久乐一眼,久乐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快马加鞭的朝着京兆府行去。 那厢大年初二还在处理楚王府扔过来的案子的曹推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怎么回事? 大过年的,他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京兆府的地牢要被人填满了呢! 池时不言语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可平静不下来。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八卦,他们怎么可以不知道?不等人解释,街坊四邻的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脑补了起来。 池时的脚一松,那田一山一脸血的坐了起来,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痛恨地看向了池时,“你这般做,我的儿孙们,还有什么颜面?他们还怎么在这里生活。” “啧啧,又要把错处全怪到别人身上么?他们在这里生活不下去,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你同艳娘二人,做了不光彩的,伤天害理之事,方才把他们的路走成了绝路。” “嗯,接下来,他们会像你恨你的父母,恨柳敏一样,每日每夜的恨你同艳娘,恨不得在我来之前,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前,就将你们二人捅死。” “你说,这算不算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第二一七章 你是人吗 “哦,对了。我这个人,最是善良,看到你们情比金坚的份上,我会向京兆府尹求情,让你们绝对不要一起死的。” 池时说着,又坐到了那把椅子上,只静静地闭目养神。 那田一山见状,一把扯起艳娘的手,便要往外奔,池时却是动也不动,眼瞅着他们将要跑到人群中了,便又是鞭子一甩,将他们拽了回来,如此往复着…… 等到曹推官一心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时候,那田一山同艳娘已经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仿佛被人当做牛马,耕了几亩地似的了。 曹推官大手一挥,京兆府的衙役便快速的围拢了过来,将二人押了起来。 他朝着四周一看,驱赶道,“都看什么,都看什么?快些出去,大过年的,进了杀人犯的屋子,也不怕沾了晦气。” 那围观的好事者一听,忙不迭的都跑了出去,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曹推官揉了揉自己的后腰,抱怨道,“不是我说,怎么你没有来之前,我觉得我们京兆府太平得不得了,一年到头都没有几桩案子,你来了之后,你算算,才多少时日……” “我都累瘦了一圈了!孩子他娘今日初二回娘家,我都没有空去,怕不是回去了,耳朵都要被拧掉了!小祖宗你可悠着点,那陛下都封笔过年,你就不能把你那脑子封封!也让我们歇上几日!” “这二十年前的旧案,都叫你给翻出来了。你要与人伸冤,那是好事,可能不能过了十五,能不能过了十五!” 池时站起身来,朝着外头走去,“你要如厕,那是好事,可能不能过了十五,能不能过十五?” 曹推官一梗,忙追了上去,“这能一样?” 池时脚步一顿,突然问道,“这个案子的画师,现在还在京兆府么?我看卷宗的时候,发现了一张凶案现场图,便是依靠着那个,方才发现柳敏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的。” “前朝人喜好写意画,到了我朝,多人擅工笔。但像这位画师这般精细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脚印的朝向,死者的表情,地上的水渍……都画得清清楚楚,分毫毕现。 曹推官一愣,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你说的是徐青冥吧……他已经不在京兆府了。当初他卷入了一件不好的事情里,被罢了官,又蹲了一年的大狱。” “说起来,年前我还见过他,他在街上给人画年画。他倒是可惜了……他是中了进士的,擅长书画丹青,还是当时的京兆府尹特意讨来,整理卷宗写供词的。” “可他偏生坐不住,对什么都好奇,没事的时候,就跟着推官去现场,然后提笔作画,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后来若是没有人画,感觉查案都好像少了一环似的。” “京兆府里个个推官还有仵作,都喜欢他。只可惜,他做了自毁前程之事……他走了之后,我们还特意去寻过几个画师来,可都没有办法画成他那样。” “楚王府里的那个,还是拓本,不如他原本的。有机会我带你去京兆府看,让你知晓什么叫做一根腿毛都看得见!” 池时来了兴趣,“他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至于让你支支吾吾的。咱们查案子的,见过的人渣不计其数,也不怕多一个不是。说来听听?” 曹推官一听,佯装对池时行了个礼,“你可别掺和了,这里头没什么可挖的。这风流才子,风流才子,自是陷入了风流韵事之中。兄弟们在前头等我了,我便先走一步了。” 池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徐青冥还能画吗?” 曹推官神色复杂的看向了池时,“你想叫他去楚王府画?” 池时摇了摇头,“得看他还能不能画。我们仵作不靠科举也能做,画画的,没有进士身份,自然也能接着画。” 曹推官拍了拍池时的肩膀,“他每天早上,都会在东樱巷子口,摆个书画摊,给人写家书或者是画像。你若是要寻他,自己去便是。他画得很好,京兆府有时候要放海捕文书,都还是悄悄的寻他画。” 曹推官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池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朝着自家的马车行去。 “公子,那咱们现在去东樱巷找徐青冥吗?”久乐跳上了车,好奇的问道。 “不去,咱们回家吃红烧肉去,我饿了。家中有蘑菇吗?我有些想吃蘑菇了。”池时往马车壁上一靠,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来。 “公子还吃得下蘑菇?我听着这两个字,都不寒而栗。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狼心狗肺之人,旁人到底还有愧疚之心。就这二人,像是厕所里的板子一样,已经臭到骨子里了。公子当真要替他们求情,让那对奸夫多活一年么?” 池时听着,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们大梁有那么多粮食可以浪费?早点死了,早点去那畜生道,还能快些生出新的牛马来,多得是地需要畜生耕。” 久乐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他朗声道,“公子说得极是!我听着都觉得眼前明亮了!” 池时没有理他,只专心的吃起糖来。 马车行到池家时,恰好瞧见姑父张景一家子人,用过了饭准备坐着马车离去。 “长辈来家中做客,你倒是好,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不知道到哪里鬼混去了!”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一听便是池欢的女儿。 “初二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拜年,那是来看自己的父亲母亲的。你巴巴的想要看到我,是想喊我外祖父,还是外祖母?”池时淡淡地回道,径直地走到了张景跟前。 “你托付我的那个柳敏案,已经翻案了。柳敏的确是无辜的,真凶是她的夫君田一山。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上一会儿,便是满城皆知了。” “只可惜,来寻我寻得晚了些,那柳敏已经冤死了。当然了,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她说着,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径直的朝着家中行去。 池欢一把拽住了池时的胳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要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这才多起子功夫?楚王殿下的清白印,你怕不是都没有见过,就说什么翻案了?” 池时抽出了自己的手,“那应该怎么吹呢?你倒是清楚,看来平日里没少吹牛。好眼睛好嘴的,翻没翻案,自己去看看,去打听打听,不就知晓了么?” 池欢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她不是什么蠢蛋,自是知晓,这种牛池时压根儿没法吹,因为只要他们出这个大门,去京兆府附近走一遭,便知晓真假了。 正因为是真的,她才觉得简直假得不可思议! 她只是吃了一顿饭而已!池时这还是人吗? 第二一八章 求你放假 一过了正月初二,这年便好似过去了一大半,一晃便已经到了正月十五了。 京城的雪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气陡然边得暖和了起来,就连院子中央的老李子树,都不知道何时抽出了嫩绿的枝丫儿。 池时打了个呵欠,蹲了下来,接过久乐递来的小鱼干儿,喂起了墙角的小猫儿。这猫儿是前几日来家中的,池时本不想理会它,可它仗着自己的头大眼圆,一身黄白像极了金银元宝,硬生生的靠着耍赖皮,俘虏了池瑛。 “哥哥说,大过年的,哪里有把金银往外扔的道理!你现在能有鱼吃,全靠以色惑人!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我阿爹瞧见猫儿走不动道,原来哥哥也是!” 久乐听着她嘟嘟囔囔地,笑道,“我瞧着公子也喜欢,要不然能喂它?” 池时摇了摇头,“阿娘同哥哥都到哪里去了?若不是它总是喵喵叫,我也懒得喂它!” 池时说着,看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忍不住过去摸了一把!好软…… “春闱没几日了,陶公子同陆捕头前些日子搬出去了,大公子一大早就过去温书了,省得那位……”久乐欲言又止。 说起来这些日子,京城里当真是乱了套了!朝廷先是被赵相女婿案炸开了锅,纷纷扰扰数日,方才争出了个高低长短来,周羡再战成名,硬生生的让满朝文武皆准改了大梁律。 奸者等同于杀,当以绞刑! 朝廷贴告示的那一日,据说楚王府门前,一夜之间多了好些东西,有点香炉的宛若拜菩萨的,有送那绢花帕子的,还有人背了袋谷子,用那竹篓装了几条活鱼。 周羡会得很,当即便将这些,全都送到惠民署去了,落了个满堂彩。 这厢皇帝周渊刚松了口气,当是好不容易的年节终于能歇着了,可不料想,回头一看,好家伙……满城百姓都在说柳敏案…… 在池时眼中,这不过是一个案子。可被御史的眼睛那么一瞧,就不对了!柳敏为何两次供词截然相反,其中可有屈打成招? 柳家人成了绝户,产业是该柳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宗人继承,还是该夫家大伯哥继承?再有那艳娘,她是给了马氏毒蘑菇,害死了两个孩子,但是,她是不是够得上死罪?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周渊灰头土脸的遣了内侍来,给了池时送了好些东西,临了着那老太监说道:“池仵作断案如神,陛下得此良才,自觉是天赐,乃是大梁之幸。” “池仵作多年没有来京城了,一定要趁着年节,多多歇息,好好玩玩!吃好喝好睡好!” 见池时毫无波动,那老太监无奈的补充道,“陛下说了,他一年上头就只有封笔这段时日能歇着了……已经被那群糟老头子吵得几日没睡觉了……早朝还只有一会儿工夫呢!” “那些老头子大过年的也不安生,争先恐后的来寻他,好似不来,就不贤臣了!这两个事儿吵完,怕不是十五就在眼前了……” 池时沉默了许久! 天下竟然有这么直白的皇帝,大梁要完蛋了! 等她点了头,那老太监欢天喜地的回去复命去了,宛若夫子说了下课放假,那撒丫子狂奔的学子一般……这才有了池时十来日的清闲。 可自打那日起,池欢便将他的儿子送了过来,非要同池瑛还有池砚一道儿温书。池瑛自有节奏,不胜其烦,时常出门避开他们。 “那我阿娘去哪里了?一觉醒来,倒是只剩我一人了。今儿个好歹是上元节,我还想着,同阿娘还有哥哥一起出去看灯呢!” 久乐给小猫的碗里添了水,“今儿一大早,庄头来了,说是有人要卖地。那片地恰好同我们家的田挨着,都是上好的良田。若是买下来了,咱们家的地就算是连成一片了。” “夫人拿了银票去买地了,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要是陆捕头来寻公子看花灯,公子便与他同去就是了。” 池时点了点头,“知了。这时候有人卖地,倒是不容易。” 姚氏嫁进池家的时候,池家还定居在京城,是以当年姚家给置办陪嫁,在京郊买了不少良田庄子。只不过姚家到底是商户人家,又是外乡人,当年买的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总数不少,照料起来却是麻烦得很。 姚氏这会儿手头宽松,便让庄头留意着,若是能将所有田地都连成片儿,那就舒坦了。 久乐顿了顿,突然说道,“楚王殿下好些日子不见了,指不定今日会来请公子看花灯呢!京城上元节格外热闹,好多小娘子都会出来游玩。” “公子可还记得?您小的时候,老爷把您架在脖子上去看灯,您一路猜灯谜,赢了好多花灯。花灯多了拿不下,您瞧见可爱的小姑娘便送。” “有一个眼睛特别大的小姑娘,瞧上了猫儿灯,可老爷肉疼舍不得,您便把猫儿灯留下来了。老爷嘴上说不用不用,心中欢喜得很,别在腰间逛,可不想那猫儿灯起了火,把夫人给他新做的袍子烧了一个窟窿洞!” 池时一听,神色柔和了许多,“可不是,我们一路走,周围的人惊慌失措的,大喊着火啦,着火啦!阿爹一低头,吓得跑得飞快,寻了旁边一棵大树,硬是把火给蹭灭了。” “那日之后,他羞得一个月没有出门!” 久乐闻言颇为惊喜,“公子你那时候还小,居然都记得清!唉,今年年节,老爷一个人在祐海过年,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今年上元节,便不能跟公子一道儿去玩了。” 池时一听,又摸了摸那小猫儿的脑袋,“他可以带着猫儿去。我长大了,不能骑在他脖子上了,倒是猫儿可以!等我弄明白阿爹为何不当仵作了,兴许就知晓,他为何不肯来京城了。” “阿时!” 池时说着,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呼唤声,她抬头一看,果然瞧见陆锦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袍子,头上系着同色的发带,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手中还拧着好几个油纸包儿。 “你的脸倒是刮得干净,怎么还熏了香?今儿个莫不是要去相看姑娘?”池时站起身来,疑惑的问道。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二一九章 画个遗像 池时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吸了吸鼻子,“算你有良心,不是花香!闻起来古古怪怪的,倒有一丝艾草的香气。哪个姑娘会喜欢这样的?还当你嫌她是个蚊子。” “是哪家的姑娘?陶大哥都未娶妻,你怎么还先相看上了?” 陆锦耳根子一红,“哪里就相看姑娘了!你莫要乱说,今日十五,大兄要去军中。我闲得无事,找你来看灯。咱们祐海来的,不能叫京城里的人小瞧了一头不是。” 池时围着他转了一圈,看了又看,顿时恍然大悟,“你不要被骗了!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是话本子里才有的!” 陆锦无奈,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了池时,“来的路上,买了些糖块儿,你平时揣在袖袋里,慢慢吃,别一口气吃光了,该牙疼了!” “这是哪里来的猫崽儿,倒是不怕人!等大兄请到了假,我们要回去一趟祐海,到时候我去瞧瞧你阿爹!他身子虚,我新家附近有个药铺,那里的老郎中擅长熬阿胶。” “我已经同他定了好些,到时候带回去。你有什么想要带的,提前备着。不要担心东西多,我同哥哥力气都大着呢!” 池时接过油纸包,打开来一看,最上头的是芝麻糖块,她拿起咬了一口,脆脆地,吃上一口便会掉下好多糖渣子来! “知晓了!从小到大,你怎么都这么啰嗦!” 她说着,将纸包递给了久乐,叫他那进屋子里收了起来,又抖了抖袍子,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个的衣袖,“没有沾上鱼腥味儿,那我就穿着一身出去了。” 陆锦见状,揉了揉鼻子,“你怎么会有鱼腥味儿,你闻起来有一股子特别的味道,不是花香,我也说不上来。” 池时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对着自己猛地吸了吸,可还是什么都没有闻到。 “你莫要诓骗我,就我这鼻子,比狗鼻子都灵敏!我怎么没有闻到!”池时说着,余光一瞟,瞧见了依靠着门框站着的周羡。 “你来得正好,陆锦非说我身上有怪味儿,可是我没有闻到。你闻闻看,他八成是在诓我!”池时说着走了过去,将衣袖伸到了周羡面前。 周羡将头一别,手中的扇子摇出了残影,“还说你聪明,我瞧你脑子里就是少一根筋!哪里有什么香气,分明只有杀气!” 池时将手一收,“那是,瞧见你大过年的,两手空空登门,脸皮比那城墙还厚,岂能不自带杀气?就没有见过这门抠门的上峰!” 周羡将手往背后背了背,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在身后晃了晃,他瞥了一眼池时,又瞥了一眼陆锦,心中已经是地动山摇! 他发现了什么!一只蚂蚁企图撩动一座大山!大山一个喷嚏,蚂蚁还不飞到九重天上去!到时候每年七月七日,银河放下铜雀桥……啊呸! 周羡晃了晃脑袋,将这可怕的画面晃了出去。 “你带了灯?”池时眼睛一脸,伸手一捞,趁着周羡不注意,将他手中的灯抽了过来,这一瞧,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周羡整得无语起来。 这圆鼓鼓的灯笼,白纸黑字写了个“奠”字! “大过年的,殿下怎么拿着这个?”陆锦回过神来,脸上的红晕褪去了几分,他往前一步,走到了周羡跟前,对着他行了礼。 周羡挠了挠头,“我经过一家棺材铺子,瞧着这灯笼,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是属于池时的!没有比这更适合仵作的灯了!” “不是我说!过节人太多了,容易挤散,我们提着这个,哪个人敢上来挤我们?” 池时将那灯在手中晃了晃,“原来你喜欢这个,早说啊,我家棺材铺子里很多,改明儿就把楚王府所有的灯都换成这个……放心,只收你本钱。” 周羡往后跳了一步,那还得了,那全京城的人,不都以为他周羡已经升天了! 原本他就是随时要升天的! 一旁的久乐将灯收了过去,“公子,你不是说今日要去找人画像么?” “嗯,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先去画像,等天黑了,再去看灯。你今日不用去宫中看灯么?”池时问了那徐青冥的去处,可这么多天,都一直没有去寻过。 周羡摇了摇头,“皇兄说今年就不办宫宴了,赏赐些汤圆就行了,好不容易歇上一日,明日他便要早朝了,正在殿中呜呼哀哉呢。那我与你同去。” 他说着,不着痕迹的站在了周羡同陆锦身边,将二人隔开了来。 池时年纪小,又尚未开窍,不通人事。这陆锦一瞧就没个好心思,若是将他带上了歪路,真整出了龙阳之事来,那…… 周羡梗了梗,那……池时的母亲怪他没有看好池时,更不肯带着他一道儿发财了。 池时不以为意,一行人就这般出了门。 一出去就感觉到了不同来,平日京城里也人来人往的,可从未有哪一日像今日这般拥挤,好似有许多人,一下子功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般。 那徐青冥所在的东樱街尤其热闹,虽然天尚未黑,但是街市两边已经支棱起了各种各样的小摊子,有卖绒花的,卖灯笼的,卖木梳的……摊子前头都挤满了人。 唯独徐青冥的摊子,冷冷清清的,一阵风吹来,他面前挂着的幡旗吹展了开来,上头写着家书两个大字。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浆洗得格外整齐的粗布袍子,胡子亦是刮得干干净净的,依稀能够看得出他年轻之时眉清目秀的样子,在他的额前,有一缕白色的头发,垂了下来。 池时大步的走了过去,扯开了他面前的凳子,坐了下来。 “小公子是要代写家书,还是要抄写经书?我很会模仿旁人的字,若是小公子被家中罚抄功课,我可以代写,保证家中长辈看不出来!” 池时眼睛一亮,心中蠢蠢欲动起来。 说起来,池老太太以前特别喜欢罚他抄佛经。 “找你画像的。”池时说道。 那徐青冥一听,摇了摇头,“公子说笑了,以前我给人画像,叫人打了一顿,说我给人画得气死沉沉的,小的已经收笔,不敢画了。” “没事,我画遗像。”池时又道。 第二二零章 浪荡之罪 一阵风吹过,将桌案上的白纸吹了起来,徐青冥一瞧,手忙脚乱的拿了镇纸来,将纸给压住了。 “什么?”看来风太大不光会闪了舌头,还会让人耳聋,徐青冥想。 “还没有发现么?你生意清冷的原因?你待错地方了,你应该去我家棺材铺子门前坐着,专门给人画遗像。你看你名字叫青冥,且不说音同清明,光是一个冥字,就隐喻着幽冥地府。” “命运早就给了你预示,你不听能怪谁呢?”池时认真的说道。 徐青冥哑然失笑。 “公子要画像,我画便是,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倒是叫我毛骨悚然起来。” 他说着,抚平了桌面上的纸,认真的看了一眼池时,便飞速的画了起来。 池时一直盯着他手,只见先前还空无一物纸上,一会儿功夫便出现了一个人头。比起池时在柳敏案里看到的那张现场图,他明显又进步了许多,一笔下去宛若行云流水一般。 若不是今日见这话,池时都不知道,自己的左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徐青冥便画好了,他将笔一搁,吹了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画画没有什么灵气,是以只是个匠人,小公子看着给便好。” 池时正要接那画,却是手落了个空,她抬眼一看,那画已经被周羡抢先一步收了去,“这是我的遗像,你拿去做什么?挂在家中要你的子孙后代祭拜吗?” 周羡清了清嗓子,“我哪里有什么子孙后代。我这是防你把天捅了个窟窿洞,拍拍屁股就走了,将那锅给我来背!到时候我若是要寻你,这不就是一张现成的海捕文书!” 池时挑了挑眉,将手又收了回来。 她盯着徐青冥的眼睛,仔细的说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让你看看。” 池时说完,扯过了周羡手中的鹅毛扇子,在徐青冥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快速的放在了自己身后,“他的羽毛扇,从左边往右数,第几根羽毛有残缺?” 拿着画周羡一愣,好奇的朝着池时身后看去,这把扇子他拿在手中摇了许久,可从未自己瞧过,居然还有残缺! “左边数第三根羽毛的右下角少了一小撮。小公子不去看灯,是来拿我消遣的么?” 池时摇了摇头,“你看过一眼,就能够将现场记住吗?” 徐青冥犹疑着没有开口。 “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曹推官同你说过了吧,我可能会找你的事情。说自己个不画画了,颜料带得齐全,最上头铺着的,亦不是用来写字的纸。而是上好的画纸。” “你用这个来给人写家书,怕不是要亏到当裤子。” 池时定定地说道,徐青冥压根儿就没有换纸,直接就开画了。 “哈哈!池仵作果然名不虚传……”徐青冥说着,激动地看向了周羡,他瞥了瞥四周,压低了声音,“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便不给您行礼了,还望莫要见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儿有一个茶楼,里头的茶水虽然比不的诸位平日里饮的好茶,但是也别有一番滋味,是一个小地方的本地茶。不如咱们去那边说……” 徐青冥说着,又忐忑地看向了池时,“如果池仵作有话要说的话。” 池时点了点头,将鹅毛扇子塞回了周羡手中,大步流星的朝着一旁的茶楼行去。 徐青冥看了看自己的摊子,叮嘱了旁边卖头花的大爷帮盯着,快步的跟了上去。 待茶博士上了茶水点心,然后退出去掩上了门,徐青冥方才点了点头,“也不是什么大本事,就是比别人心细了几分。不过我画了之后,都会再三的确认,以免自己的记忆出错。” “你当年闹出了什么风流韵事?” 池时的问话一出,端着茶盏的周羡一口水便喷了出来,直接喷了坐在他对面的陆锦一脸。 陆锦无语的擦了一把脸,又抹了抹头发,简直是欲哭无泪。 天知道他今日费了多少工夫方才打理好自己个,来见池时的,周羡这一口,直接毁了! 周羡捂住了嘴,拿了帕子递给了陆锦,转头看向了池时,“怎么回事?” 那徐青冥正了正衣襟,站起身来,退后了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状纸,高举过头顶,对着周羡说道,“罪人徐青冥,有冤屈在身,还请楚王殿下,为小人伸冤,还我清白。我寒窗苦读十多载,方才考中了进士,又因为这身本事,被京兆府尹亲点了去,不说有什么功劳,但也是一心一意的为朝廷效力。” “可是,这一切,全都被毁了……恩师王仲学多方周旋,我方才捡了条小命回来。我不服,想要上告,可是京兆府已经是最大的了,再往上,便要上达天听。” “我无权无势,又罪证确凿,实在是百口莫辩。我以为这一辈子,我都没有机会了,可曹推官告诉我。京城里新来了一个池仵作,断案如神,宛如当初的第一仵作一般厉害。” “我便想着,徐青冥要等的贵人,终于等来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有事说事。你也是做过官的,哪个做官的人,这么啰嗦。” 周羡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做官的人才是最啰嗦的! “说来也是巧,当时正是上元节。我乃是外地人士,当年没有回老家徐州过年节。我那会儿年轻,正是春风得意,经常出入风月之地,也不想着要成亲。” 徐青冥说着,苦笑出声,“我是进士,父母又给了一张还算不错的皮囊,但是颇受追捧,一时之间,竟是在京城里有了好美色的传闻。但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上元节的时候,与我同年考中进士的好友陈霖邀请我去他家做客,陈冠霖新婚不久,娶了一房妻子名叫杨安芷。” “那杨安芷生得十分美貌,我一瞧便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这话脱口而出,便十分的后悔。我当时不知道的是,这些之后全都成了我的罪证。” “酒过三巡之后,我们便出来看灯。正月十五,京城里那叫一个人挤人。很快我们就被挤散了,我们同陈霖分开了,我护着杨安芷,四处寻她。可人实在是太多,我忌惮她是兄弟之妻,不敢靠得太近,很快我同她也被挤散了。” “过不多时,到了想约的酒楼……我到的时候,杨安芷衣衫不整,已经哭花了妆,她非说我行为浪荡,同她在一起的时候轻薄了她!” “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当然是抵死不认。可杨安芷她从楼上跳下去了……” 第二二一章 以命相证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死了人,自然会惊动官府。我跟杨安芷分开的时候,她真的好好的,我根本就没有轻薄她。后来仵作验尸,也说她并没有被人……” 徐青冥说着,捏紧了拳头,随即又啪的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池时摇了摇头,“言语轻薄,出手调戏,亦是有罪。杨安芷以死明志,十分刚烈,她反应这么大,没有人会相信,你什么都没有做。毕竟陈霖亲眼瞧见,你同杨安芷被挤走了。” 徐青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无论我怎么说,都没有人相信。陈家有钱有地位,杨安芷一个养尊处优一辈子都不发愁的官家娘子,若非当真是被人轻薄,羞愧难当,又怎么会自尽?” “而且,哪个女人会自己污自己的名声?我当时那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我之前在陈家说过的那些话,也被当成了我对杨安芷有不轨之心的证据。若是平日里名声好的,自然会有人帮他说话……可我以前是个浪子,花街柳巷都传满了我的名声……” “压根儿没有人相信我!陈家状告我逼死杨安芷,要我偿命。最后还是我的老师王仲学,去陈家求他们,又有杨霖念着同窗之谊,替我求情……” 周羡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这些不是关键,关键是没有铁证,证明你有轻薄之举。但是杨安芷以死来指正你,你又是京兆府的官员,不能没有交代。所以将你革职查办,然后下了大狱。” 徐青冥擦了擦眼泪,“我敢对天发誓,我当真连杨安芷的衣服角都没有碰到过一下。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我们初次见面,她便要诬陷我。” “诬陷也就罢了,她居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想了十多年了,都没有想明白。后来我出狱之后,去寻陈霖,一开始几年,他不肯见我。” “后来时间久了,他又另外娶妻生子了,我们方才能够重新再见。我同他以前当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我们都一起师从王仲学,又在同一年考中了进士。” “他成亲的时候,恰好有案子,我没有去道喜,是以正月十五,是我头一回见到杨安芷。他说杨安芷是家中给他定下的妻子,他们刚刚才成亲不久,有很多事情,他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分开之后,有人轻薄了杨安芷,因为是夜里,别她误以为是我。亦或者是,她有什么旁的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我寒窗苦读那么多年,还没有做出一番事业来,就因为这件事,毁掉了一辈子。我不服!可是,杀人案好歹还能够验尸,像这样的……我有冤都不该从何处申起!” “明明没有任何罪证,可所有人都说我罪证确凿!以命相证……我不服!” 徐青冥说着,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努力的将眼泪憋了回去。 “这里是茶楼,一把年纪了,就不要眼泪鼻涕横飞了。人家年轻小哥儿哭起来,那是可怜的小狗儿,你哭起来,那只能联想到嚎叫的年猪。”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周羡,又看了一眼陆锦,方才看向了徐青冥。 周羡一个激灵,脑子转得飞快起来,他可有在池时面前哭过?不记得了!什么叫可怜的小狗儿!被叫做狗,就比猪高贵了吗? “有冤就申,有案就查。只不过你觉得杨安芷说你轻薄了她,是她的一面之词,不能采信。那么你如今对我们说的,也是一面之词罢了。” 徐青冥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啪的一下倒在了自己的脸上,又胡乱的拿着袖子擦了擦,“我没有哭,不过是打翻了茶水罢了。殿下同池仵作,若是能够还我清白,那自然是好。” “若是不能,徐青冥也恳请二位给我一个机会,我能画现场,比十几年前,画得更好了些……若是可以的话,让我去画吧……若是因为我,世上能够少一个人蒙冤受屈,那我便心满意足了。” “以前的那些毛病,我也全都改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没有娶妻,更加不用说,到那些烟花之地去了。”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那不是因为你穷得要当裤子了,还去什么青楼?” 徐青冥又擦了一把脸,苦笑道,“被你戳穿了!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 池时站起身来,又扯了一把周羡,“走了,不是要去看灯么?要不今晚咱们比比,谁找到的灯更丑怎么样?” 周羡摇了摇扇子,对着徐青冥点了点头,快步的跟了上去,“我说,不是我是王爷么?应该我走在中间,万事以我为先才对,怎么着瞧着,我同陆锦都快成你的侍卫了!” 陆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松了一口气,这么久了,他好似方才寻到插话的机会。明明在祐海的时候,不是如此的,在祐海,池时待他是不同的。 “我本来就是阿时的护卫,虽然我打不过她。”陆锦说道。 周羡一听,愈发无语,“你们祐海人,多多少少都被池时给荼毒了!先不说灯笼,这案子可是不好办,捕风捉影之事,简直无从下手!杨安芷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还不任由这徐青冥怎么说?” “虽然他画画是有几分本事,对于记录现场也颇有天分,但扫一眼便记下所有的东西,池时你自己不也可以么?楚王府有他也可,无他也不缺。” 池时没有理会周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是记得,可她的脑子不能成为呈堂证供,徐青冥的画却是可以。 “的确是很棘手,杨安芷在众目睽睽之下跳楼,死因没有疑点,我这个仵作,也无尸可验”,池时皱了皱眉头,“但是也不是无迹可寻。万事万物,都有其原因所在。” “我们可以分两个角度来查,第一,杨安芷一定有秘密,徐青冥觉得她眼熟,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纠葛?第二,虽然这话我不应该说,但是大家之妇,被登徒子调戏,尤其是孤身一人,没有被人瞧见的时候,多半都会藏在心中不说。” “尤其是仵作已经验证过了,杨安芷并没有丢清白之身。那么这事儿只要她不提,便没有人知晓。她却在酒楼里闹得人尽皆知,然后跳楼自尽了。” “当然也有可能百样米养百样人,杨安芷就是这样的脾气。但是,我更加倾向于,她同徐青冥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令她不得不死的事。” “咱们这是说杨安芷,换个角度,说说徐青冥。倘若徐青冥没有撒谎,那么他是不是又有什么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秘密?是不是有人,不想让他待在京兆府衙里?” 第二二二章 莫要着凉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今晚回府,我去查看一下,看徐青冥最后跟的是哪个案子。” 他说着,眼睛一瞥看向了湿漉漉的陆锦,“适才我不慎将水喷在了你身上,委实抱歉。虽然已有春意,但还冷得很,你的头发衣衫全湿了,容易着凉,还是早些回去换身衣衫,喝碗姜汤吧!” 池时一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陆锦。 他早晨特意打理好的头发,如今一缕缕的粘在一起,看上去格外的狼狈,鼻头也红红的,感觉下一秒就要打个喷嚏出来。 “你快拿帕子擦上一擦,今日虽然不落雨,但是有风,一会儿吹着,真该着凉了。不是说等陶大哥请到了假,你便要同他回永州去么?别耽误了。” 陆锦接过帕子擦了擦头发,他用余光看了周羡一眼,又伸出手来,揉了揉池时的头顶,“那边有卖猫儿灯的,我给你买一个再回去,要是晚上风大了,你也莫要逛太久,不然你阿娘还有瑛哥要担心你了。” “见着卖糖水汤圆的,也不要多吃了,那东西容易胀气,吃了怪难受的。上元节很多小姑娘,会悄悄的给相中的如意郎君送东西,你可千万别收,不然到时候就惹上麻烦了。” 陆锦说着,快速地收回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一只猫儿灯,回头递给了池时,“以前在祐海的时候,每年上元节,你都只留了猫儿灯回去。” 池时嫌弃地接过了那灯,又看了看天色,“天都没有黑,就买什么灯!啰里啰嗦的,比我阿娘都能说。我买猫儿灯,那是拿回去送给我阿爹的,阿爹又不在!” 陆锦笑了笑,他天生脾气好,不管池时怎么说他,他都从来没有恼过。 “那你就拿回去,给瑛哥新养的猫儿玩罢。那我先回去换衣衫了……对了,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了,你可有提前准备?” 池时胡乱的点了点头,“嗯嗯,知晓了,还远着呢!” “我说你们再说下去,陆锦这头发都要结冰了!”一旁的周羡忍不住插嘴道。 陆锦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对着池时挥了挥手,“那阿时我先走了,本来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就还是下次好了。” 池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晃了晃手中的猫儿灯,无语的摇了摇头,“神神叨叨。” “周羡你的嘴巴是什么无底洞,能装下长江黄河不成,喷一口水,都能把人给浇透了,可真是能耐啊!照我说,你掌的不应该是清白印啊!你得去当更夫啊,若是发现哪里着火了……” “好家伙,张大嘴巴吐口口水,那火就灭了!人老百姓出来,还不痛哭流涕,这哪里是楚王啊,这简直是龙王啊!” 池时看了一眼周羡的嘴巴,手中跃跃欲试,好似当真想要掰开了看看,此人的人体构造,是不是异于常人! 周羡一个激灵忙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嘴,往后跳了一步,“今日过了,年才算过完!大过年的,你想见血不成?你还不知道,我给你挡了多大的灾!” 池时提着灯笼,抬脚就走,“且不说我十来日没有出门,能有什么灾?就算你替我挡了灾……” 池时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你不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用处了么?” 周羡气了个倒仰,瞧那笑嘻嘻的猫儿灯,都有些不顺眼起来了。 “你有爹有娘有兄长,还……”周羡摇了摇扇子,“还有虚目了,难不成还年年跟人家陆锦出去看灯么?看把人家耽误得,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 池时的神色一下子古怪了起来,“陆锦自小就没有家人,十五团圆夜,我不同他看灯,让他去他阿娘坟上看你今儿个送的奠字灯么?” 周羡一愣,哑然失语。 他整个人冷静了下来,随即自己的神色亦是变得古怪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是默契的朝着那陈家行去。 说起这陈霖,如今比起徐青冥,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陈霖科举出仕,因为算是大族出身,一开始便得了御前行走的差事。 徐青冥以书画见长,陈霖却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这锦绣二字不是虚的,而是因为他一开始写文章,的确是十分的花哨,乍一看去,十分的华丽,但实际上却是空话连篇。 这乃是刚刚入官场的世家子弟的通病,大多数人做了官之后,也就不琢磨这个了。可是陈霖不同,他下了狠心外放了好些年,再回京城已经是脱胎换骨,真真的做到了引经据典,言之有物。 十多年过去,徐青冥在街头给人写家书,但陈霖已经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此番春闱,他便是所有考官当中,最为年轻的一位。 “早朝的时候,时常见的。陈霖为人十分的稳重,脾气也十分的好,皇兄性子暴躁,时常的骂人。陈霖时常规劝于他,你若是见了,就知晓什么叫做君子风范了。” 周羡说着,引着池时便进了陈家门,门上早已经通报,径直的将他们二人引到了陈霖所居的院子里。 池时瞧了一眼,亦是惊叹,周羡此番并没有吹牛,那陈霖穿着一身灰青色的袍子,留着八字胡子,坐在那里,身上的书卷气简直要溢出来,可没有人会以为他不过是一个中年书生。 因为他的身上,不光有书卷气,还有官威。 池时在周羡的下手落了座,一个穿着朴素的夫人,微笑着替二人上了茶,然后招呼道,“威儿,走了,随阿娘下去做功课去。” 在陈霖的身边,站在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他好奇的睁着大眼睛,打量了一下周羡同池时,遂又乖巧的点了点头,“是,阿娘,那威儿一会儿再来向阿爹请教功课。” 陈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去罢,莫要贪玩。” 等那夫人同孩子走了,他方才对着周羡行了礼,“孩子顽劣,叫殿下见笑了。不知殿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这位想必就是最近京城里名声大噪的池仵作吧?” “遥想当年,我去京兆府探望青冥,还时常见到你阿爹!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呢,后来他回去老家了,方才断了往来。” 第二二三章 新娘秘密 陈霖说完,自己也怔了一下,他犹疑着问道,“殿下同小池仵作过来,莫不是因为当年徐青冥同我夫人杨安芷的案子来的?” 周羡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陈大人当年可有发现令夫人有甚奇怪之处?” 周羡这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恼起来。从在池家见了那陆锦开始,他的脑子简直就被带飞了,连问话都不过脑子了。杨安芷死了,陈霖是苦主,他这么问,未免显得太过拉偏架,过于刻薄了。 陈霖笑了笑,像是看穿了周羡的心思一般,“殿下不必为难,有什么直接问便是。说起来惭愧,当年我同杨氏成亲不过短短数日,尚未来得及了解她,便出了那样的事情。” “当年我年纪轻,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杨氏去后,我家中长辈觉得太过丢脸,杨家虽然势力不在京城,但在南地亦是大家族,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放过徐青冥的。” “我身为杨氏的夫君,当年能为徐青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 “不过”,陈霖皱了皱眉头,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不过有些事情,我也是后来方才知晓的。” “当年我们出门去赏灯的时候,便说好了,若是被挤散了,便到朱雀大街的醉景楼相见,我在那里订了一个雅室,在第三层,站在楼上,便能够看到宫中放的烟火。” “我是头一个到的,等了许久,杨氏方才来。她平日里十分重礼教,衣衫头发从来不乱。可那日进来的时候,头发乱了,簪了也掉了好些,衣衫也皱巴巴的。” “我问她发生了何事,她也不说,只是趴在那里哭,一个劲儿的发抖。后来徐青冥来了,杨氏站起身来,打了他一个耳刮子,骂他登徒子,轻薄人,便一个转身从凭栏处跳下去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杨氏去后,徐青冥落了大狱……我心中不得过,徐青冥是我一起同窗苦读的至交,杨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因为这件事,青冥这一辈子都毁了,杨氏也没了性命。” 陈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茶,“有些事情,是我外放回来之后,偶然知晓的。我的妻子杨芷安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大秘密。” “我不知道这事情同当年的事,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知晓之后,已经上报给了官家。是以这番说给殿下同小池仵作听,亦是无妨。” 池时闻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眼睛顿时亮了几分,他们没有猜错,杨安芷的确是一个有秘密的人。 “杨氏嫁过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陈霖的话音一落,便收获了两枚同情的视线。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从南地嫁过来,在马车里藏了一个孩子。她有一个闺中密友,名叫苏雨润,两人虽然毫无血缘关系,却情同姐妹。” “苏雨润!”周羡惊呼出声! 陈霖并不惊讶,“殿下知晓了吧?那苏雨润便是叛将李……李将军的妻子。先皇后去世之后没多久,李将军便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李将军被斩首示众。” “当年旧事,殿下兴许知晓,但是小池仵作肯定不知晓。苏雨润同李将军成亲之时,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晓。那是有一回,李将军出南地平乱,救下了被山贼抓走的苏姑娘。”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我听杨安芷的乳母说的。那一次徐青冥来寻我,我便想着提着香烛,去祭拜一下杨氏。不料撞见杨氏的乳母,领着一个小姑娘,在那里祭拜。” “那小姑娘唤杨氏母亲”,陈霖说着,老脸一红,“说来惭愧,当时我也以为杨氏欺骗于我,在成亲之前,便生了孩子。可是一问之下,才知晓那个小姑娘,是苏雨润同李将军的女儿。” 周羡从震惊从回过神来,对着陈霖点了点头,“您接着说。” 陈霖点了点头,又接着说起了旧事,“李将军救下苏姑娘,因为苏姑娘被三贼抓去了三日三夜,……苏家大族,定是容不得她。李将军侠义,在当地就娶了苏姑娘。” “李将军当时有军务在身,无法带上苏姑娘。两人分别之时,便约定好了,等李将军进京禀告了父母,再叫人来迎她,在京城里重新大婚一次,不能失了苏姑娘的体面。” “可不想,这一分别,便是永别。李将军一家获罪,本来苏姑娘安然无恙。可偏生有那小人,告发了此事,朝廷去抓苏姑娘。苏姑娘当时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给李家留下一条血脉,她服了催产药,生下了孩子,并将那孩子托付给了好友杨安芷,在官兵来的前一刻,悬梁自尽了。” “当时正好杨安芷出嫁上京,她便将那个孩子藏在新娘的马车里,一起带来了京城。” 陈霖说着,用手捂住了胸口,他抬眼看向了池时,“直到我知晓这件事之后,方才感觉自己,认识了那个曾经嫁给我的杨安芷。她那会儿,不过刚刚十六岁。” “朋友二字说来轻松,谁喝多了不搂着肩膀称兄道弟,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可大难临头之时,那些嘴里说是兄弟人的,转身便走得一干二净,看着你在泥沼里挣扎,都不会伸出援手来。” “杨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但当真担得起一个义字……” 池时闻言,眉头锁得紧紧的,“杨安芷这么重义气,苏雨润拿命相托付,那孩子还小,她不应该会自尽才对。而且,苏雨润落入山贼坑三日,都从未想过轻生。” “杨安芷上元夜被人轻薄,全是她一人所言,旁人压根儿就没有瞧见。她若是不吱声,不会有人知晓。我本以为她是没有经过事的小姑娘,自然绷不住。” “可是她胆大包天,连逆贼的孩子都敢藏匿抚养长大,又怎么可能被人调戏一二,便跳楼寻了短见?” 陈霖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我自觉其中可能有内情。却不敢告诉徐青冥,生怕他生出了希望,随即又陷入绝望。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苏雨润的孩子,都同殿下还有小池仵作差不多大了。” “杨安芷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都不知道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何事。那孩子的身份不能说出来,这件事自然也没有办法公之于众。徐青冥……” 《一品女仵作》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二二四章 一张画 “所以,你认为是有人拿了这孩子的事情,威胁了杨安芷。杨安芷为了保住好友的血脉,没有办法只能够按照指使,去污蔑徐青冥?” 陈霖看向了说话的池时,从进门开始,他便一直在观察他了。楚王他经常见,可是最近名噪京城的池时,他却是头一回见。 他还记得池时的父亲池祝,以前是很喜欢笑的,那是一个同他性情截然不同的人。陈霖乃是这一辈的嫡长子,日后那便是一家之长,要执掌宗祠,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要稳重,遇事且不可慌乱露怯,一举一动都要有章程。 可是他头一回瞧见池祝的时候,那人躺在验尸的台子上,旁边放着的,便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当时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 陈霖记得很清楚,池祝打了个饱嗝,懒散地用一只手撑起了头,“吃饱了歇个晌,坐着难受,这里躺着舒服,你要来躺么?还能挤得下一个人。” 而眼前的池时,不像是池祝的孩子,倒像是他们陈家老祖宗棍棒底下教出来的完美宗子一般,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过,完全琢磨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陈霖松了一口气,他向来对于那种跳脱的人,很是苦手,是以当年虽然很欣赏池祝,却也并没有过密的往来。 原本以为池时就是第二个池祝,见他这么冷冰冰的,反倒是觉得轻松起来。 “我不知道。杨氏已经去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再还原当年的真相。但是,在我看来,是这样子的。李将军当年因为谋逆被斩首,那个孩子便是逆贼之女。” “杨氏拿命护着她,我没有办法,拿这个去换徐青冥的清白”,陈霖说着,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但是他依旧十分的冷静,“因为就算把这孩子的事情说出来,也缺失了关键的一环。” “我们不知道是谁拿这个孩子威胁了杨氏,更加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甚至连存在这么一个人,都可能只是我希望徐青冥是清白的,希望杨氏没有被羞辱过,所想出来的。” “因为那个孩子虽然身份特殊,但并不一定就是导致杨氏丧命的原因。” 池时点了点头,深表认同。 陈霖又叹了口气,“我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那孩子随了杨氏姓,名叫杨念,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怕打草惊蛇,反倒暴露了她的身份,并没有特意的去见过她。” “陛下仁德,说就放任之,还叮嘱我替杨念寻一户好人家,安稳的渡过下半辈子。” 周羡同池时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来,“多谢陈大人,徐青冥若是冤枉的,楚王府也不能任由他继续街头度日。” 陈霖拱了拱手,再没有说旁的。 周羡拍了拍池时的肩膀,同她一道儿出了陈府。 “你怎么看?”刚一走到街上,周羡便张嘴问道。 池时若有所思地的回过头去,看了看那陈府的门匾,随即朝前走去,“陈霖说得没有错,虽然已经死无对证,但是我认为,的确是有人威胁了杨安芷。只是有一点,我想不大明白。” “什么?”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你是说杨安芷死了之后,为何这么多年,事情都没有被戳穿?” 池时点了点头,“不是我小瞧了徐青冥,他无权无势,当时不过是临安府的一个写字画画的,虽然大小是个官儿,但是在这京城里,那就跟芝麻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杨家也好,陈家也罢,都是豪门大族,那位……更是身份了不得!拿杨安芷的命,还有那个秘密来交换徐青冥蹲一年大狱,你不觉得,给的秤砣太大重,用来称一片羽毛,太过浪费了么?” 当年先帝怒斩李将军,他们一家子人,都成了逆贼。 那人握着杨安芷的把柄,明显有更长远的利益可图,可他选择了整垮徐青冥。 “所以说,徐青冥虽然是个小人物。但是他当时一定成为了某个事件中的关键人物,这么一想,又重新转回了你开始说的两个思路上去。” “咱们现在要去查的,就是徐青冥当年手头正在查什么案子!”周羡说着,赞叹的看向了池时。 池时之前从茶楼出来时的推断,一一应验了。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铜钱,朝着街角弹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闷哼,一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抱着腿哼哼了起来。 见池时同周羡走了过来,那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 “徐青冥,你跟踪我们?”周羡不悦的说道。 徐青冥揉了揉被铜钱击中的脚,透过二人之间的缝隙,看向了陈府的门匾,“我……我太冤了……看到了一丝希望,难免心急了一些。” 池时没有理会他,蹲下身子,猛地一拔,从徐青冥的腿上,拔下来她扔的铜钱,又在他的袍子上擦干净了血迹,方才放回了自己的袖袋里。 徐青冥触不及防,一阵剧痛袭来,哀嚎出声! “一文钱也是钱”,池时认真的说道。 “你在京兆府查的最后一个案子是什么?” 徐青冥疼得直抽气,听到池时的问话,想了想,“是街市里两个杀猪的人,打了起来,其中一个屠夫,把另外一个人砍死了。好多人都瞧见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也不能说是我查的案子,这种案子,本来是不用我去画现场的,因为凶手就在那里呢。但是我为了练习画技,无事的时候,都会去街市里画画。” “街市里乱糟糟的,又有很多人走来走去的,十分的嘈杂。凶案现场也是这样,一般都是乱糟糟的,周围还有很多好事者,你一言我一语的。” “我正好赶上了,就画了一张,拿回去放进卷宗里了。当时正是正月十四。我记得特别清楚,我整理好卷宗便回家,路上正好撞见了陈霖的小厮,他约我明日去他家过上元节。”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同她设想的,有些不同,“你那张画里,都画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等徐青冥说话,周羡却是神情莫名的开了口,“你说的,可是东市口砍人案?虽然是屠夫,但是是一个女屠夫,杀了一个男屠夫。” 徐青冥一愣,“没错,正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正画着呢,两人就吵了起来,那妇人提刀就砍,直接一刀砍在了脖子上。” 周羡听着,神色越发古怪起来,“楚王府的卷宗,我时常翻阅。这个案子,我有印象,卷宗里,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那张画。” 第二二五章 画中意外 像徐青冥这样的画师,十分的少有。而且,当时京兆府里,并没有设这么一个画师的官职,徐青冥是文书,就是在府尹大人审案之时,在旁边哐哐哐一通记录,然后叫证人凡人签字画押的小官儿。 这画现场,纯粹乃是他的个人喜好。 有的推官仵作认可这个,便任由他出入画上一副;也有不喜欢这般的,自是不会让他插手。京兆府乃是重地,南来北往的人特别多,案子自然频发。 是以,即便是徐青冥在京兆府期间,也并非每一个案子,都有画现场。正因为少,他的画技又十分的惊人,是以只要看过,必定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周羡随便回忆了一下,便能想起他看过的卷宗里,哪些有徐青冥的画。 那屠夫杀人案里,的的确确是没有的。 徐青冥有些茫然地,他伸出手来,挠了挠自己的头,“兴许是被人弄丢了?这十多年前的案子了,卷宗里丢了,也有可能。但是我的的确确是画了的。”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池时摇了摇头,“你说你当时正在练习画画,然后突然发生了杀人事件。现场图都是人死了之后,画死亡现场,现在卷宗里的画不见了。那么在案发之前,那张你用来练习的画,还在吗?” 徐青冥眼睛一亮,“在的,就在家中!虽然不明白你们为何要这个画,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看。我家就在之前我写家书的那附近不远。” 徐青冥说着,精神抖擞的站了起身,虽然腿被池时打伤了,有些一瘸一拐的,但是他走起来,那叫一个飞快。 池时同周羡跟着他分开出来游玩看灯的人群,七弯八拐的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那徐青冥家门前。 徐青冥哆嗦着开了锁,推门就进,一进门就红了脸,“我一个人住着,也没有妻小,这家中乱糟糟的,你们不要见怪。先寻个地方坐下来,我这就去拿!” 池时一进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转身又跑了出来,一旁的周羡已经憋不住,扶着小树差点儿没有呕出来。 那徐青冥的屋子里,岂止是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桌子上还摆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食物,闻着那个味道,都令人窒息不已。 “啊,有人来翻过我的东西!”徐青冥突然叫了出声。 池时忙不迭的朝着他的屋子看过去,这应该是一间书房,床上桌上地上,到处都胡乱的扔着书纸笔,“你这跟被打劫了的现场似的,翻没翻过不都一样么?” 徐青冥摇了摇头,“怎么一样?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诗经压着论语,大学盖着资治通鉴的资字,现在论语压着诗经,大学盖住了通鉴二字!分明有贼来了!” 舒缓过来的周羡一瞧,哑然失语,简直有病! “你这么说,我倒是明白了。我一进门,我家虚目正好能用余光瞟见我,若是有人动过他,角度不一样了,那我也会发觉!”池时认同的点了点头。 周羡一梗,都有病! “画还在吗?”他问道。 徐青冥点了点头,对着手心了呵了一口气,猛的跳了起来,朝着那墙上一薅,拿出了一团纸来,“我就记得在这里。都怪那凿壁偷光的故事,邻居家的小子,将我的墙打了个洞。” “我也没有那个闲钱修补,就把画塞那里,聊胜于无了。好多张呢,那张应该也在这里头。” 他说着,从那一团纸中,七拆八拆的,拆出了一张画来,欣喜的朝着池时同周羡奔来,“找到了,找到了,还好没有被贼偷走!” “亏得北地干燥,你外头又用油纸包着了,还能勉强看看。以前我舅父,就这么藏过银票,嵌在墙里,南地雨季的时候,都烂了长蘑菇了。”池时感叹着,接过了那张画。 徐青冥如遭重击,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池时,“你舅父家都用银票糊墙了?” 池时头也没有抬,“那倒没有,就他一点私房钱罢了。别的都拿去置办产业了,银票放库房里,也是要生潮的,还得担心有老鼠咬缺了。即便没有,堆久了,还会发霉。” 徐青冥的声音一下弱了下来,“我点不起灯,所以隔壁那孩子,也没有从我这里偷到光。” 池时没有理会他,同周羡一道儿仔细的看起那张画来。因为折痕太多,有些人脸还有细节,都有些模糊了,整个纸张,也泛黄的厉害。 徐青冥画的是清晨的市集,猩红的屠凳,拿着杀猪刀的屠夫,拧着肉往篮子里搁的妇人;热气腾腾的包子,吆喝着的小贩,坐在凳子里喝着羊汤吃着包子的小姑娘,摇着尾巴四处乱蹿的狗子。 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群,因为马上是上元节了,街上的人笑意吟吟的。这是一副十分有生活气的画。池时看着,手在那画中敲了敲,“你看到这个孩子了么?” 在那包子蒸笼旁边,站着一个小童,正仰着头,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 周羡点了点头,“正月里,这个孩子穿着单衣,光着脚,看上去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可是这孩子,绝对不是乞丐”,池时认真的说道,“你看着里,虽然只能看到一点儿,但是这孩子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虽然藏在衣服里头,但是白色的中衣有些透。” “这明显是一个金色的挂件,看上去像是闪电的图案。这就像是,端着金碗乞讨一样。” “池九,你看这里,这是什么?被狗挡住了一半。”周羡说着,伸手指向了那孩子的脚。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孩子的脚脏兮兮的,黑漆漆的一团,有些看不清楚。 “我看看,我看看!”徐青冥探着脑袋挤了过来,“是狗粑粑!一看您就没有逛过市集,那里好多狗子,都等着吃别人吃不完的残渣,屠夫扔掉的碎骨头……” “畜生不听话,到处拉!” 周羡脸一黑,悄悄地将扇子挪高了些,挡住了自己半张脸。 池时悄悄地瞧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 “看来,关键人物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孩子”,池时说道。 徐青冥跟着点了点头,突然瞳孔猛的一阵,他指着那张画,手抖了抖,“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我说我好似在哪里见过杨安芷!就是在这张画,那个孩子很像杨安芷!” 第二二六章 扑朔迷离 徐青冥说着,又解释道,“当时我没有记起来,是因为这孩子我就是一笔带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我是正月十四画了这孩子,正月十五第一次遇见了杨安芷!” “当时我就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似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池时又看了一遍那孩子,他梳着一团发髻,穿着中衣。四五岁的孩子,有些雌雄莫辨,分不出男女来。杨安芷早就死了,她同周羡都没有见过,自然不知晓徐青冥说的像,到底有多像。 “会不会是杨安芷的孩子?”周羡说完,不等池时否定,自己又摇了摇头。 他先前一瞬间在想,说不定杨安芷为了保住苏雨润,同她交换了身份,替她去死了。然后苏雨润带着孩子嫁到了陈家,只要杨家人不揭穿,那未必是不能成行。 “年纪对不上。陈霖今日说了,杨安芷嫁过来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她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来。而且,苏雨润生下孩子之后,立马给了杨安芷。杨安芷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出嫁。不过很有可能这孩子同她有关。”周羡补充道。 徐青冥听着,神色陡然一变,他猛的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同杨安芷被人挤散了,我想着她是陈霖的妻子,那便是我的嫂子。便一直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当时我们约好了去酒楼,她初初嫁来京城,对路不熟悉,都是听我的,朝着酒楼的方向走。可是突然,杨安芷停下来了。” “我觉察不对,一看她,她已经被人挤到相反的方向去了。我想要去追她,但是不知道从哪里涌来一拨人,挤得要命,一晃眼,她人就不见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杨安芷不是被人挤走的。你觉得她是看见了这个同她相似的孩子,所以追了过去。” 徐青冥激动得跺起脚来,“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有想通呢!就是她自己走的,可是因为没有认识的人,我说我们中途分开了,他们全都不信。” “只说我是为了脱罪,胡乱说的。你们去了陈家,陈霖同你们说了什么?” 池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在鼻子面前扇了扇,“虽然以你这脑袋,也查不了案子,只能照葫芦画瓢的画个现场……但勉强也沾到推官的边儿了……” “人家年轻人上蹿下跳的,旁人少不得嗔怪的说句皮猴儿,到了你这儿,也不瞅瞅你多大年纪了,上蹿下跳的,人只能说句老白菜梆子安分点,一惊一乍的!” 徐青冥被说得老脸一红,乖巧的站直了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有人来你这里翻东西,那么你已经不安全了”,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把他关到楚王府去,叫人看起来。” 徐青冥一听,顿时急眼了,“不是给我洗冤么?怎么还把我当犯人了?” 周羡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把你当犯人,该送你去水牢里。让人去楚王府待着,那是以免来找东西的人,把你的小命给找走了。你在那里安静的等着,暂时不要再掺和这事儿了。” 徐青冥心中一紧,偷偷的看了一眼那脖子上挂着金色闪电的孩子,他家中别说金子,便是铜皮都抠不出一块来,这孩子比他富有多了,的确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我都等了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曹推官说了,这天下除了楚王殿下同池仵作,没有旁人能够还我清白了。若是我……” “像你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前程尽毁,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滋味的。” 池时点了点头,“是不明白,你的剩饭剩菜还在桌上发烂发臭。” 若非查案,池时当真是不想在这里多待上一刻钟。 她将那副画叠好了,收了起来。然后同周羡一左一右的夹着徐青冥出了门,久乐常康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了。 楚王府里少见的没有那股子难闻的药味,一进门去,便是一股子甜糯的酒酿汤圆的味道,隐隐的带着一股子讨人厌的干桂花香。 池时打了个喷嚏,目送着楚王府的侍卫领走了徐青冥方才对周羡说道,“我去放卷宗的地方找找,当时除了屠夫凶杀案,京兆府可还有其他的案子。” 之前徐青冥在,两人不方便言语。 “这个案子可能牵涉重大,倘若京兆府中,不是有人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对方不会那么害怕,硬是要将徐青冥赶出去。徐青冥若在,偷走卷宗里的话,是没有用的,他脑子里还有,丢了他会再画一张。” “徐青冥不知道,但是一定有人知晓。不然的话,看到画的人,就会跟他一样,轻松的放过,只当是一个过路的乞儿。所以,京兆府里,一定有一眼就能够认出画的关键所在的人在。” 周羡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起来,“没有错,而且,京兆府里一定有内鬼。内鬼发现了这张纸,然后告诉了某些人,徐青冥这个意外,随后在被人看到之前,从卷宗里抽走了画。” 周羡说着,顿了顿,“而且,先前你不是说,不对等么?李将军的孩子,这个秘密实在是太大了,有很多可以做的文章,用在了徐青冥身上,并不值得。” “照现在看来,要不画上那孩子也同样牵涉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要不就是,咱们一开始被陈霖误导了,李将军的孩子,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那些人用来威胁杨安芷的,不是李将军的孩子,而是画上的孩子。而且,我倾向于,陈家也是有鬼的,他们要弄走徐青冥,完全用不着逼着杨安芷去死。” “甚至,根本就用不着杨安芷这种大家夫人,她身份尊贵,弄死这样的人,远比寻一个平民百姓的女子,要麻烦多了。杨安芷刚嫁进京城,见过她的人很少。” “为何非要她死不可?全都是因为徐青冥在陈家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第二二七章 串成一线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过了一个年,殿下的脑子都开出花来了!” 周羡脸一黑,“你这是夸奖么?咱们分头行动,你去看卷宗,我去查那孩子同杨安芷的关系。” 池时点了点头,径直的朝着放卷宗的地方行去。 周羡说得没有错,她亦是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同李将军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关系。是陈霖说出了那孩子的事情,他们便先入为主的觉得,杨安芷的这个大秘密被人发现了。 所以她要用死来保护那个孩子。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不信那个叫做杨念的孩子,能够风平浪静的长大成人,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身份。能随便夺走人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直遵守着诺言的正人君子。 …… 话分两头说,这厢池时去翻阅卷宗,那边要去查画中孩子同杨安芷关系的周羡,却是进了屋子。 他换了身衣衫,又认认真真的拾掇了一番,方才对着墙角的阴影说道,“你去查查池时的姑父,看他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 “那岭南的徐昭军,我亦认识,以前在武曦军中以侠义出名,他虽然好管闲事,但是出来行走巡夜人,什么事儿没有见过?就算他要查,何必拐那么多弯?” “徐昭军可不会掐算,张景起复的时候,我刚去永州,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带池时回来。当时池家是个什么光景?徐昭军当真会把自己的心结,托付给一个永州仵作的女婿?” 黑影里的人点了点头,“诺。殿下是觉得,有人想要对付池仵作?” 周羡面色一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从这个案子,方才牵扯出了徐青冥这个人……要查徐青冥,就必须去找杨安芷的夫君陈霖。陈霖是什么人?今科春闱的主考官之一,同样是我哥哥的肱骨之臣。” “而池时家中,有两位兄长今年要考春闱,万一有人高中……科场舞弊就砸到头上来了!到时候就是一滩浑水。我叫你盯着马长川,可有动静了?” 黑影里的人摇了摇头,“殿下,没有什么动静。马长川只出来过一回,便是去庙里给他妹妹点灯做法事。其他的时候,都在家中温书,并没有同人接洽过了。” 周羡闻言,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拿亲妹妹的命去换前程的狗东西,留着他一条狗命,不过是他还有二两作用罢了。马长川见识浅薄,学问凡凡,想要的东西不难猜!” “你叫人盯住了,他便是成败关键所在。” “诺。”黑影中的人重重的说道。 周羡对着摆了摆手,“你去查查,杨安芷同那画上的孩子,可有什么关系?” 那人迟疑了片刻,到底说道,“殿下,这事情,属下有所耳闻。杨家家族庞大,枝繁叶茂,杨安芷乃是杨家幺女,她年纪小,辈分却高。当时杨家长房得了嫡长孙,取名杨乔。” “杨乔三岁的时候,杨安芷领着杨乔出来玩儿,不想那孩子被拍花子给拐走了。杨家寻了许久,都没有寻见……” 周羡惊讶的抬起头来,“你是怎么知晓的?” 那人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恕罪。十七是杨家人,说起来,算是杨乔的幼弟。那小子平日里乖巧听话,他悄悄的求我帮他留意兄长的下落,没有想到……” 周羡没有搭话。 待那黑暗中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方才说道,“叫你盯的事情,你盯紧了。杨乔的事情,先不要透露半个字,下不为例。” “诺!”黑影中的人如释重负,扑腾一声,瞬间消失不见了。 周羡拿起手中的鹅毛扇子,轻轻的摇了摇,哪里还有之前那种果决又狠厉的模样,瞬间变得仙气飘飘了起来,他轻轻的笑了笑…… 见四下无人,像是做贼似的,从袖袋里掏出了那张从池时手中抢来的画像。 这是徐青冥画的池时,他没有吹牛,他的确是有一手好本事,画得像是真的一样!周羡想着,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画中人的眼睛,那是池时的眼睛,冷漠又干净。 “常康,常康,你将这画叫人裱了,挂在我屋子里。”周羡想着,对着门口喊道。 常康一身寒霜的走了进来,一瞧顿时乐了,“殿下不是说,这是海捕文书么?挂在房里做什么?不知道的,还当你肖想池九爷呢!” “不是我说,虽然如今有不少人好男风!但殿下你可千万别打九爷的主意!您信不信,只要传出去你们是契兄弟,明儿个满京城的人都会觉得,您被欺负惨了!” “九爷的胸口可是硬得能碎石头,您这身板,能比石头还硬?” 周羡的脸黑如墨,“常康!不要以为你救过我一命,我就不敢砍了你!辟邪镇鬼,你懂吗?” 常康恍然大悟,他看了看那张画,垂涎三尺,“殿下,我能找人拓一张吗?我最近夜里总是做噩梦,关二爷都镇不住了,我觉得得试试池九爷!” …… 周羡被气了个半死,摇着扇子去了放卷宗的库房里,这里堆了太多的东西,一进来就有一股子陈腐的味道,阳光透射进来,恰好照在了池时的脸上。 她定定的站在一个书架前,瞧着面前的卷宗出神。 “怎么了,没有找到么?”周羡问道,“我这里的卷宗若是有缺失的话,咱们可以去京兆府里找。” 池时扭过头去,看向了周羡,“的确是没有,当时除了这么一个屠夫互相砍杀的案子之外,京兆府手头上,并没有其他的案子。” “可是,我发现了一件旁的事情。陈霖说什么,那个孩子,同你我年纪相当。你母亲生下你之后不久,便去世了。再之后,先帝斩杀李将军,苏雨润八月早产生下孩子,交给了杨安芷。” “我父亲是在我出生那一年出的事,他同我阿爷被人袭击,重伤险些丢了一条命。而那会儿,他正是京兆府的仵作,同他一道儿查案的推官姓胡,名叫胡一刀。” “我看了徐青冥的案子,我阿爹他们出事,就在徐青冥案发生后不久……所以……” 周羡皱了皱眉头,“所以,你怀疑,那个能够看出画中人的京兆府之人,便是你阿爹。” 第二二八章 乱岗捡尸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错,我曾经问过阿爹很多次,他都不愿意再提。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很有可能知晓一些,那个人便是苏仵作。还有那个胡推官,不知道……” 自打杀人签案之后,苏仵作便告假在家,很久没有去过京兆府了。 苏仵作从见她头一面起,对她就十分的有偏见,这一切,都源自于她的父亲池祝,他们以前乃在京兆府的同僚,十分亲厚。 “打我记事起,京兆府可没有姓胡的推官”,周羡摇了摇头,“你阿爹死里逃生,那胡推官不知道还没有命在。我知晓你断案向来很快,但是这案子一看就牵连甚大,不要太过着急。” “尤其是涉及到了你阿爹的话,你更加难以冷静下来。” 周羡说着,从袖袋里掏呀掏,掏出了一块肉干来,他朝着池时一抛,说道,“陆锦送你那么多糖,也不怕把你牙给吃缺了。哪里有大老爷们,天天吃糖的。” “你尝尝这肉干,又麻又辣的,最是下酒。” 池时莫名的看了一眼周羡,“陆锦从小同我一块儿长大,就像我哥哥一样。我也不常吃糖。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仵作遇到的不如意,更是连那一分侥幸,都没有。” “都是苦的,总需要一点甜。我有爹有娘,有疼爱我的哥哥,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需要糖。陆锦不过是把他的糖,寄放在我这里罢了。” “我的糖,都是给旁人吃的。” 周羡自己也咬了一口肉干,“嗯,糖给旁人吃,你吃肉便好了。跟着我周羡,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楚王府一日不倒,你就一日不愁吃喝!” 池时闻言翻了个白眼儿,“何须用你?我阿娘已经连我下辈子的吃喝都准备妥当了。” 周羡想着姚家舅父用银票来堵墙的丰功伟绩,顿时不言语了。他只能说,纵观整个历史,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穷的王爷了。 案子在心头,两人也不含糊,出门坐了马车,又朝着那苏仵作家中行去,上元节这一日功夫,灯没有看到几盏,光是奔来行去的了。 苏仵作家离京兆府不远,穿过一条后巷便是了。 池时同周羡去到的时候,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在,苏夫人领着家中的其他的人,去看灯了。比起初见时那不可一世,瞧不上人的样子。 短短时日,苏仵作好似就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便得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了。他亲手泡了茶来,不是那种梁人惯常喝了的碧螺春龙井之类的名茶。 却是炒米加了糖的甜茶,“以前你阿爹在的时候,惯常吃这个,我吃着一股子糊味儿,那米一颗一颗的泡在水里,看着像是白白的虫子。令人难以下口。” 周羡端着茶盏的手一僵,他看了看上头飘着的炒米……虫子?你这是生怕客人吃了你家一粒米啊!他想着,悄悄地将茶盏放了下来。 “可是你阿爹说,你们湖湘之地,只有待贵客,方才会喝这个。小女出事之后,我便叫人寻了这个来喝”,苏仵作说着,苦笑出声,“我总是怪你阿爹,觉得他懦弱无比,明明那么有能耐。” “却因为受了一次重创,便不敢继续做仵作了。我以为我是对仵作这个行当,有着至高的理想与憧憬。可等你替小女查明真相之后,我终于想通了。” “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我怪你阿爹也好,喝这种自己明明不喜欢的茶也好,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像一个救世神一样,跳出来,将我从噩梦里拉出来。” “这样的我,没有资格怪他不当仵作了。我本应该亲自登门去给你道谢,但是一切了了,我反倒是大病了一场,便拖到现在了。” 苏仵作说着,好奇的看向了池时同周羡,他不认为这两个人是无事会登三宝殿的主儿,尤其是池时,有这功夫,他不如拿来怼人。 “我阿爹离开京兆府之前,在查什么案子?他是为何受的重伤?同他一起的胡一刀胡推官现在在哪里?”池时径直的问道。 苏仵作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你不知道?你阿爹还有阿爷,都没有同你说过么?” 池时摇了摇头,“我怎么问,他们都三缄其口。之前我以为,是同汝南王,还有那位李将军有关系。” 苏仵作皱了皱眉头,看了周羡好几眼,欲言又止。 周羡心中跟明镜似的,“我同池九,是站在一起的。” 苏仵作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口看了看,吩咐下人们都离开了,方才又走了回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的京兆府,同如今大不相同。受着你曾祖父的影响,我们这一辈的,有很多人都当了仵作,不像现在,京兆府里只有我一个仵作,那会儿几乎一个推官身边,便有一个仵作。” “人一多了,就比起来了,各自查什么案子,也鲜少会互通有无。你应该明白的吧,除了明面上的案子,还有许多证据不全,没有苦主的,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好立案。” “而且,这里是天子脚下,更是同地方不同。有一些涉及权贵的案子,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仵作,小推官说了算的。得上达天听,再做定夺。” “仵作要精湛技艺,就要时常的验尸。那会儿我同你阿爹,经常会去京郊的乱葬岗上捡尸。有一回,我们在那里,捡回来了一个孩子的尸体。” 苏仵作说起尸体,整个人的气场顿时不同了。 “那孩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是我们一眼就瞧出来,那是故意被人用刀划破来伪装的。他只穿着中衣,是上好的苏锦,只有富贵人家中,方才会有。” “身上的饰品,也特意都清理过了。可是你阿爹,还是在他的胸口,发现了一道闪电形状的淤痕。他应该曾经佩戴着一个这样的硬物,人在趴着的时候,被压出了很深的痕迹。” “人在死了之后,这些过往的痕迹,就全部在他的身上显现了出来。那孩子,是被人凌虐致死的。我们二人一瞧,便觉得十分的不同寻常。” “但是这孩子是个无名氏,没头没尾没姓名,像这样的悬案,乱葬岗上不知凡凡,我们记录在册,有只等有缘的时候,方才能够替他们伸冤。” “你父亲极其喜爱孩子,当时又恰好你母亲怀了你,于是他很重视这个案子,去寻了胡一刀一起。胡一刀虽然是推官,但是军武出身,以前经常跟你阿爹一道儿查案。” “后面他们查得如何了,我不大清楚,因为当时上官给了我同曹推官很大的压力,要我们查杀人签案。” 苏仵作说着,朝着门口远瞭出去,“至于胡推官,他已经死了。” 第二二九章 闪电印记 池时听着,从怀中掏出来那张徐青冥的画作,“你说的闪电印记,是这样的吗?梁人多喜爱祥云,这种闪电的纹样,并非祥瑞,很少有人会拿来做配饰。” “而且,这东西两头尖锐,戴在胸口,很容易就划伤。应该是某种有特殊含义的标记。” 苏仵作接过画一瞧,皱了皱眉头。 他将那画放在了桌子上,“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同你说过的,我们经常去捡尸。捡回来之后,我们会给他编号,然后验尸,记录在册,以锻炼验尸的技艺。” “作为回报,会给他们找一处福地,好好的安葬了。你阿爹的册子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这具尸体,是我们一块儿发现的。我也有记载。” 苏仵作说着,小跑着出了门,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喘着粗气跑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泛黄的册子,他平复了两下,拿起桌上的水猛喝了一口,有些抱歉的说道,“大病初愈,叫你们见笑了。” 他说着,坐了下来,翻开了那本册子,眼睛一亮,“在这里,就是这个。记忆会有偏差,但是册子不会。那胸口的淤痕十分的特别,可能会证明他的身份。是以我们一定有拓下来的。” 池时摊平了那张画,然后又把苏仵作拓下来的印记一对比,“心中顿时沉重了几分,应该是一样的。”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杨乔并非是个例,有更多的孩子被拐走了。那些人把他们拐走之后,还是锦衣玉食的养着,怎会无所图? 再看苏仵作同池祝的验尸结果,那孩子分明就是被人凌辱致死,他的身上有很多尖锐的划痕,几乎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大梁礼教传世,不比魏晋,好男风喜狎童。这种事情是极其上不得台面,大梁律亦是明令禁止的,这些人丧病至此,简直令人愤慨。 而且,池时了解自己的父亲池祝,他平日里虽然懒散,但却是头铁得很,说得好听些,叫做坚持原则,说得难听些,那叫油泼不进。 譬如说,他要撸猫,你便是找了一千条狗放在他面前,他都不带看的;他要吃软饭,你非要他吃硬的,他亦是坚决不会干的。 杨家家大业大,杨乔是长房嫡长,那些人拐他的时候,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不管怎样,这幕后之人,视人命如草芥,且定是权势滔天,方才在当年,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 “胡推官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 苏仵作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在你阿爹受伤的前一日,他便死了。是失足落水死的,胡推官是行伍出身,没有别的毛病,就是贪杯。那日饮多了,不小心失足掉进湖中淹死了。” “就在你阿爹出事,大概前几日的事情。你阿爹那事,明面上是说,以前被他抓住的人刑满之后,报复他。所以才……可我觉得,若是如此,你阿爹被救过来之后,绝对不会意志消沉。” “一定是因为他同胡推官查的那个案子。一起查案的一个仵作,同一个推官,几乎同时出了事,任谁都觉得其中有问题。我去问过你阿爹,他却叫我不要再管这个案子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若还有其他的孩子,我阿爹不是那种不管之人。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他也一定会将他们揪出来的。” 苏仵作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具体怎么回事,没有人比你阿爹更清楚了。我也是只是知晓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罢了。这个案子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后来我也还经常到处捡尸,可是再也没有捡到过有这种闪电痕迹的尸体了。” “想来,当年你阿爹虽然没有抓住凶手,却也重创了他们,是以后来,他们不敢再犯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桌上的画,他眸光一动,问道,“在那一年上元节之后,就是徐青冥案发生之后,你有没有捡到过小孩的尸体。你看看那孩子的脸,就是这个孩子,你仔细的看看。” 苏仵作拿起画,特意的挑亮了灯,凑近看了又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摇了摇头,“应该没有。这孩子年纪小,若是有,我肯定记得,而且,他生得这么好看,见过的一定记得。” 池时点了点头,感激的看向了苏仵作,“这些孩子,我会找到他们,送他们回家的。敢伤我阿爹的人,我更是不会他们得一善终。” “我想要你的捡尸手册,作为证据。” 苏仵作忙将那手册递给了池时,“可是这案子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怎么找?” 池时眸光一动,“我已经有眉目了。” 她说着,对着苏仵作行了晚辈礼,拽着周羡出了门。 周羡看了看被她拽住的胳膊,耳根子一红,他想伸手去摸耳朵,却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扇子,“你有什么眉目?咱们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过了十几年,当初你阿爹闹得那么惨烈。” “那些人说不定投鼠忌器,早就毁灭了证据。杨安芷也死了,杨乔说不定早就被他们灭口了。我们还从哪里寻?” 池时晃了晃手中的猫儿灯,“今夜你是想去找疑犯,还是想去找被害人?” 周羡一愣,“疑犯?你说陈霖?陈霖不可能的……陈霖是我哥哥的肱骨之臣!” 池时定定的看着周羡,“后妃都是你哥哥的裤下之臣,她们就个个都是善良的小白兔吗?陛下难不成是什么专门鉴定清白的神器,他瞅谁顺眼谁就是好人?” “那还要你我做什么?每回有了案子,让陛下睁大眼睛看看,指出谁才是凶手就好了!” “更何况,不是你说的么?陈家有鬼,京兆府有鬼。那我们就去把鬼捉出来就好了!” 周羡见池时已经走远了,赶忙跑了过去,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怎么找被害人,将这京城掘地三尺不成?” 池时摇了摇头,“我管掘,你管修?” “你今夜送我那个灯笼,可真是大预言家。不是我同那带着奠字的送葬灯笼相配,而是我们罐罐!” 周羡倒吸了一口凉气,“上元节,别人路上看灯,桥上看人,你就约我去乱葬岗挖坟?” 第二三零章 打草惊蛇 “莫不是堂堂楚王殿下,怕了?”池时挑起了灯笼,这种写着奠字的不祥灯笼,她路过棺材铺子的时候,特意取了几个。 还别说,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花灯,这种灯笼照出来的光,白滋滋十分亮堂不说,还不容易被风吹着了,莫名的觉得身边领了一只送葬的队伍,让人不禁有了底气。 周羡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灯笼柄,回头一看,便瞧见了罐罐咧开的嘴,满口整齐的巨大的牙,池时在他的脖子下头,也挂了个灯笼,那白光打在驴子的面上,阴森又可怖。 周羡一个激灵,“我怕什么?这世间可有比宫中更加阴损之地?三步一尸,五步一骨,莫名其妙得了恩宠,还要怀疑陛下是不是把活人当死人疼!” “在这宫中长大的我,区区一个乱葬岗,能吓得着我?只是我觉得这样,属实不明智。你这是脑袋一发热,就来了这里。” “什么叫做乱葬岗,顾名思义,这里有很多无名的尸体。咱们要找的是十几年的,一个不知道死了还是没有死的孩子……罐罐是头神驴能寻到藏起来的骸骨,但这里满山都是骸骨,咱们难不成一个个的刨?” 走在最前头的池时,突然脚部一顿,随即猛的一转身,正在絮絮叨叨说着的周羡触不及防,被她吓了一大跳,惊呼出声,“池时!” “你不是说你不怕么?男子汉大丈夫,怕就回去罢。本来就没有要你来,你现在去桥上看人,还来得及。捡尸这种事,我从小做到大,都习惯了。” “要不说仵作不是谁都能当的呢?祐海十多年前,有我阿爹还有苏仵作在,那是骨少人多,他们两个打破头都不够分的,所以有时会合起来验一具尸体。” 池时说着,揪了路边的一撮松针,在手中甩了甩,“乱葬岗虽然名叫乱葬岗,但也并非是随便抛尸之地,且不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若是像倒垃圾一样,把尸体全都往这一个小山坡上倒,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那我们大梁,早就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疫病了。” 她说着,转过头去,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我带你来,是因为,我们罐罐的神技不止一个。它除了能够找到骨头外,还能够找到指定的人。” “你不是给了我一个杨乔年幼之时的手鼓么?我叫罐罐闻了,它便能够找到杨乔的尸体。只不过这山坡不小,一时半会儿也勘察不完,今夜就是来探探路的。” “我阿娘同哥哥,还等着我回去吃汤圆呢!咱们今夜回去养足了精神,明日再也亦可。再说了,人家也未必就扔在乱葬岗,咱们也没有什么正经差事,天天牵着驴满城转悠……” “除非那骨头能够飞天遁地,迟早要被找到。” 周羡惊魂未定的拿扇子半遮挡住了脸,他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罐罐可真是太厉害了!这本事若是传出去了,那还了得!难怪你之前,从未提过!” 他嘴上说着,心中已经骂开了。 从未见过如此会睁眼说瞎话的人!还杨乔的手鼓,他都是今日刚刚从手下那人嘴中,听说了杨乔之事,那手鼓就是会飞,一时半会儿也飞不来不是。 罐罐能寻骨不假,但是能跟着味儿寻到指定人的骸骨,这绝对不是真的。要不然的话,在前头的案子中,池时早就用了。它若是真能,那叫驴当真是委屈了它,以后这种动物,应该改名叫爹。 周羡虽然骂骂咧咧的,但是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池时今夜为何要来寻骨。 他们没有线索,只能故意打草惊蛇。 为何知晓有蛇?很简单,从他们开始查徐青冥案子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被盯上了,徐青冥家中被人翻找过,便是最好的证明,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们。 池时不是什么大罗金仙,罐罐也不是张果老骑的仙驴。池时此行此言,只是逼着地方有动作。池祝倒下来,池时卷土重来,若是杨乔已经死了,那些人今夜过后,必定要有所动作,毁尸灭迹。 只要有风吹草动,就凭他周羡的眼线遍布…… 周羡想着,微微一怔,他神色复杂的看向了前头已经牵过了驴,认真寻尸的池时。 这厮连他也一并算在其中了。 风吹草洞,蛇鼠潜行,若是没有鹰眼盯着,这个计划就是白瞎,反倒是提醒了对方去毁灭证据。 所有人都以为他周羡不过是一个仗着哥哥宠爱的小王爷,可是池时早就看穿了他。 “阿嚏!”池时迎着风打了一个喷嚏。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 周羡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树墩子前,蹲着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娘子,她的眼睛哭得红彤彤的,手中还握着一把梅花,正看着池时,吓得嗷嗷乱叫。 “鬼!鬼!鬼啊!”那小娘子又叫唤了起来。 池时又打了个喷嚏,悄悄地离那花站得远了几分,退到了周羡的身后。周羡身子一挺,骂道,“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穿着大红裙在乱葬岗上,我们不喊你是鬼,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那红裙小娘子瞧周羡面善,镇定几分,她哆嗦着手指向了池时,“他当真是活人么?那为何不笑,我还以为……以为是鬼!” 池时拿帕子捂住了鼻子,“你家上坟哈哈大笑?这里是乱葬岗,正月十五,你孤身一人来这里上什么坟?” 红裙小娘子摇了摇头,指了指一旁的树丛,“萍水相逢,有些事情,我为何要告诉你们。谁都有难言之隐,我有故人葬在这里。” 池时眯了眯眼睛,摸了摸罐罐的脖子,罐罐在她的身上蹭了蹭。 池时打了个呵欠,“回去了,王老七可真没有见识,这乱葬岗玩什么试胆大会,无聊透顶。下一回我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保证把哥几个都吓尿了!” 周羡一把搂住了池时的脖子,“他奶奶的,我还以为这红衣小娘子,是王老七为了吓我们安排的扮鬼的……就这……什么狗屁玩意儿!哥哥请你去怡红院听小曲儿去!” 站在他们身后一直没有言语的久乐同常康对视了一眼,好家伙,这就演上了,荒郊野岭的,演给鬼看啊! 第二三一章 画蛇添足 那红衣小娘子瞧着,鄙夷的看了二人一眼,“登徒子,果然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边山,都是穷苦之人埋尸之地,那边才是乱葬岗。” “多得是如花似玉的小丫鬟,被你们这些有些的公子哥儿害了,扔来这里。你们还来试胆,做了那亏心事,就不怕夜里头鬼来敲门!” 她说着,转身跪了下去,将那把腊梅花放在了树墩子上,抱着那树墩子,幽幽的哭了起来。 池时看了一眼周羡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强忍住了自己将他来个过肩摔的冲动,“都是那个调调,都听腻歪了,家去了。今夜不回去,我老娘还不劈了我。” 周羡眼眸一动,凑近了池时的耳朵,轻轻的说了个回事。 池时又打了个呵欠,两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离开了那红衣女子的视线,然后池时猛的一弹,将周羡的手弹了开来,瞬间又恢复了平时生人勿进的模样。 “今夜倒霉,山上有人,咱们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池时说着,摸了摸罐罐的头,送它上了自家马车,然后又走了上去。 那边同一时间,周羡亦是上了楚王府的马车,对着池时挥了挥手。 马车开动了起来,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穿着夜行人的人,很快又返回了乱葬岗,蹲在了那树上。 即便是用黑色的面巾蒙住了半张脸,周羡还是第一时间认出来了,那双眼睛,便是池时的眼睛。他伸出手来,在空中晃了晃,随即又放了下来。 徐青冥的画,他可以碰,可是池时不行,绝对被这个人,踹进树里。 他正想着,耳根子边飘来了一股子凉气,“杨乔就是在这里。” 周羡轻轻地挪开了一些,难怪那小红衣说池时像个鬼,旁人呵出来的是热气,她倒是好,像是鬼在旁边吹灯似的。 池时并没有在意周羡的闪躲,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圆鼓鼓的树墩子。什么叫做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池时算是见识到了。 正是那个红衣女子的出现,让她同周羡都默契的想到了,杨乔的确是死了,而且就埋在这座山里。他们所在之处,有罐罐的帮助,很快就要寻到了。 这也是为什么,幕后之人,仓促地派了人来,打断他们的搜查。 今日是上元节,不是中元节,更加不会有人穿着红的绫罗绸缎,来乱葬岗拿着梅花,却不拿黄裱纸,蜡烛,贡品,来祭拜故人。 那红衣小娘子自己都说了,这座山除了那些无人管的尸体,还有一些穷人草席裹尸,葬在这里。她穿着锦衣华服,却连给故人迁坟的心都没有。 她这么冷情冷性,却抱着树墩子嚎啕大哭,实在是太过矛盾了些。 荒郊野岭,一个小娘子,面对四个大老爷们,想到的竟然只是鬼,而不是害怕他们有所图。 短短的一个照面,不知道露了多少人性的破绽。 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猜测,真正让池时肯定有问题的是罐罐蹭她摇头的那几下。小毛驴没有过去,那大树墩子下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尸体。 没有尸体,又何来的故人? 她想着等周羡回去了,自己个便又折回来,没有想到,他同周羡想到一块儿去了。 池时想着,看向了周羡。 他蹲在那里,乖巧得很,好像认真的在思考着什么,晚风将他的几根头发毛吹了起来,在空中摇曳。他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似的,还在那里认真的蹲着。 池时摸了摸下巴,“你要如厕吗?” 她的声音极小,几乎可以说是耳语。 周羡身子一晃,差点没有一个倒葱落下去!如厕是什么鬼! 周羡想着,着急的朝着池时的耳边凑去,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看看你自己,你才像如厕!” 他正说着,突然耳朵一动,对着池时竖起了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有人来了!池时听到了脚踩断了枯树枝的声音。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一共来了两人,除了那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小娘子外,还有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他戴着斗笠,两人都沉默不语的扛着锄头。 “说在哪里?咱们动作快些,等到明日,便要出事了。”男子张了口,他的声音有些哑,说话时像是在拉破风箱一般,池时皱了皱眉头,他的喉咙应该受过伤。 “知道了,你等着。莫要催催催,催命啊催!”红衣女子哪里还有之前那般胆小的样子,她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金黄色的小铃铛。 她拿起小铃铛,轻轻的摇了摇,山上像是有回响一般,到处都是铃铛声。 红衣小娘摇了三声铃,又将那东西小心的放回了袖袋里,“等着,办正事不能急,挖坟掘墓得先摇镇魂铃。” 她说着,跳上了先前她抱着的那个大树墩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像是找准了方位似,朝前认认真真的走了九十八步,“就是这里,开始挖吧。” 那斗笠男没有说话,提起锄头便挖了起来。红衣的小娘子亦是没有歇着,两人好一通挖,很快便挖出来了一具骸骨。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相隔的地方不远,那具骸骨明显是四五岁的样子,看骨头的颜色状态,死者应该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等等再动,我再给他镇镇魂,你不懂,像这种夭折的孩子,煞气是最重的,咱们若是沾上了晦气,那日后还怎么进赌坊?” 斗笠男将手中的锄头一扔,冷冷地看了红衣女子一眼,“你快……” 他的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池时颠了颠手中还剩下的一颗石头,朝着那红衣小娘子看了过去。 那小娘子听到声音,转身看去,见到斗笠男已经倒地,神色大骇,她快速的从腰间抽出了长鞭,“是哪路英雄好汉,不要躲躲藏藏的,快给姑奶奶滚出来!” 她惊疑不定,正四下看着,却感觉天上一阵劲风袭来,她仰头一看,一块巴掌大的砚台落了下来,直接砸在了她的脑门上,将她砸晕了过去。 “不是,周羡你作何用这么大的暗器?”池时不满的问道。 周羡拍了拍手上的灰,竖起了耳朵,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我忘记提前捡石头了。这是今日早上进宫的时候,赵相给的,说是学海无涯,我刚上马车,随手揣着了。还别说,好用得紧!这一砚台下去,当真是血海无涯!” 第二三二章 清香药童 池时飞奔下树,痛心地看向了那块砚台,赵相送给楚王的,能是什么孬货? “这哪里是个砚台,这就是个聚宝盆!这小娘子脸再大,也配不上这方砚台!你这个败家子!”池时说着,弯腰将那方砚台捡了起来。 砚台上头沾满了血,落地时砸在了上头上,砸出了一个缺儿。 周羡满不在乎的跟了过来,“赵相抠搜得很,这砚台也不咋地,我库房里多得是!你若是喜欢,随便拿一个,不说都比这个好,但是也不差的。哪里就是聚宝盆了?” 池时摇了摇头,“马上就要春闱了,要是把这砚台拿出去,说是赵相用过的,一锭银子摸一把,我敢说排队的人,从城东头排到城西头去!一天的功夫,你的金丝楠木大棺材就赚出来了!” “你若是每年春闱都拿出来让人摸摸,死了你能穿上金缕玉衣!” 周羡双眼瞪得圆圆的,“还……还能这样?那现在还来得及吗?赵相知道了,他能坐在午门前,让人摸小手!” 池时嫌恶的将砚台扔给了周羡,“晚了,沾了蠢蛋的血,摸了该考不上了。哪个参加春闱的,不曾梦过封侯拜相?” 周羡那句我是王爷,我的砚台是不是也可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已经可以料到池时会说什么了……倒贴人家都不摸,怕摸了变蠢…… 池时说着,捡起了那一男一女二人提来的灯笼,对着骸骨照了过去,“你将他们捆起来。” 池时吩咐完周羡,又小声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这么多年过去,尸骨身上的衣衫,已经烂得只剩下一些稀碎的边角了。在那土堆中间,清楚的可以看到一具孩子的骸骨。 “死者的颈骨断裂,初步看来,死因应该是被人扭断了脖子。他的腿被人打断了,却没有来得及好好愈合,应该是在死前不久发生的事情。” 池时轻声说道。 “池九,你还记得那幅画吗?正月十四,杨乔偷跑了出来,在市集露面,惹了很大的麻烦。正月十五,杨安芷在人群中发现了杨乔的踪迹,追了过去,结果被人威胁。” “是以,杨乔跑出来之后,很快就被抓了回去。那些人打断了他的腿,来告诫他。” 池时点了点头,“如果这具骸骨确定是杨乔的话,那是这样没错。他们在拿杨乔去引诱杨安芷的时候,已经下定注意,要杀掉这孩子了。” “杨乔小小年纪,能够自己逃出魔窟,说明这个孩子十分的聪明。聪明的人,惯常死得早。杨安芷瞧见了杨乔,那么杨乔,自然也瞧见了杨安芷。” “从杨安芷被威胁,到她死亡这个过程当中,她很有机会,将杨乔的消息传递出去。譬如说,她趴在陈霖身上哭的时候……当时我阿爹同胡推官又追得紧。” “杨乔就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大麻烦,他年纪太小,那些畜生已经没有耐心将他养大了。是以,我认为,那些人肯定是在杨安芷死之后,就处置了杨乔。” 池时说着,轻叹了一口气。 杨安芷虽然很有义气,也很勇敢。但是她到底不过是一个富养在闺阁里的女子。江湖险恶,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正人君子,可是魔鬼不是。 她想着,甩了甩头,继续验起尸来,“死者的右胳膊,有旧伤,但是愈合得很好。应该是小时候,有过脱臼还有轻微骨裂,顽皮的孩子身上,经常会有这样的伤痕。” “譬如爬树的时候,掉下来了,亦或者是同人推搡,摔倒了。” 池时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她拿起一块骨头,轻轻地在鼻子下头闻了闻,然后脸色一变,将这骨头放了开来,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周羡惊讶的问道。 “有毒!这骨头一股奇怪的香味,很淡,得凑近了方才能够闻到。这种毒药,我曾经在先祖的手札里见过。” “先是骨香,再是肉香,随后是皮香……等养到了皮香那一步,同中毒之人有亲密接触的人,亦是会慢慢中毒。” 周羡一听,忙将池时一拽,指了指她手上戴着的手套,“你快把这个脱了,咱们站得远些。我把那人的衣衫脱了,用来包着骸骨,左右我毒多不压身,你可千万不要沾上了!” “若是你祖宗留下来的手札,那你阿爹当时一定也发现了这个,可是为何在苏仵作的手札里,没有记载呢?” 池时摇了摇头,复又蹲了下去,“我阿爹应该不知道。我曾祖父虽然去得早,但是曾祖母活了很久,一直到我能跑能跳,好几岁了。才因为曾祖母去世,全家丁忧,回了祐海。” “在那之前,我父亲只有祭祖的时候,方才会回去。祖上虽然也有仵作,但是都没有弄出个什么名堂来。他们的手札,多半写得像是县志一样,不会有人去看的。” 周羡心下了然,厉害大能写书,那叫传秘籍;平凡人写书,那叫练字;人都想看秘籍,可没有人想去废纸篓子里捡别人的习作看。 当时池祝乃是不世天才,又有曾祖父的光环在,已经得到了天下第一秘籍的人,对于旁的,自然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 “我也是小时候被祖母罚跪祠堂,闲得无聊,发现那本书被人拿来垫了桌子。翻开一看,上头写的乃是我老祖宗四处游历的游记,其中便有说到这种毒。” “像这孩子,乃是养毒的器皿。他们一边用毒,一边服用解毒的药。同他们亲近的人,没有用过解药,慢慢地就会死了。而他们自己,长到了一定的年纪,解药再也压制不住,便会爆发出来……” 池时说着,又看起了那具骸骨,“杨乔三岁被拐,死的时候,只有五六岁的。他的毒尚未养好,咱们验一会儿尸,没有关系的。” “可是,你阿爹他们就算不知道有这种毒,他们不会闻到淡淡的香味吗?那也应该会记录在他们验尸的册子里吧?譬如说,尸体带有奇异的香味之类的!” 周羡不解的问道,同池时相处得越久,他已经习惯于这种有话就问,有屁就放的节奏了。京城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场面话,在池时这里,是完全不需要的。 第二三三章 一对鱼灯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 “你跟在我身边,的确大有进益。”池时感叹道。 周羡无语,他想摇扇子,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的,因为穿了夜行衣潜行回来,不能带象征着身份的东西。 “你这话说得,像你是我爷爷似的。” 池时挑了挑眉头,认真的看向了周羡,“我知晓你觊觎我的钱财,想认我做爷爷,但是我不想要孙子。养儿防老,就是为了有送终之人。” “我若是死了,自有棺材铺子的伙计们相送,用不着你了。”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为何手册上没有写?” “因为灯下黑,有的时候,优点也会变成缺点。我池家人验尸,同你以往见过的仵作,有何不同?”池时问道。 “快,狠,准!以前我也见过别人验尸,他们通常验一具尸体,要很长时间。有时候甚至压根儿不去现场,等着推官叫衙役把尸体送去了义庄或者衙门里,然后方才开始验尸。” “说是验尸,也就是粗略的看。真正会像你一样剖剖缝缝的人,就更加少了。” 池时点了点头,“没错。我阿爹验尸,同我一样,十分的快速。我们都想着,早些破案,让死者洗清冤屈,然后早日入土为安。是以,很少会将尸体放置很久之后,然后再去重新验看。” “因为等不到那时候,案子就已经破了。” “梁人爱好熏香。尸体带有香味,正常人都会觉得是熏香的问道。可咱们发现的是骸骨,骨头还香,那就不正常了!所以我说,我阿爹他们是灯下黑了。” 周羡听着,看向了池时,夜空之中,她的眼睛显得格外的亮,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 他觉得,不是什么灯下黑。 完全是因为,池时不光天赋异禀,而且还努力远超常人。 他小时候也经常被罚跪祠堂,他那会儿在做什么呢? 周羡及时的刹住了自己回忆儿时的念头,“你接着验,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们。我去扒衣服。” 池时点了点头,她又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根断了的腿骨,仔细的看了看那断面,确认同她在手札中看到的情形一般,方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朝着那坑中看去。 里头并没有闪电配饰,她扯出一块布头来,对着灯笼看了看,“应该就是杨乔,这中衣上头的隐纹,同徐青冥画上是一样的。” 池时说着,掏出了徐青冥的画。每看一次,她都要震惊一次徐青冥的厉害。大梁人不知道什么是照相机,可徐青冥就是一部照相机。 “你干什么?你一个大老爷们,要是劫色,旁边就有女人!”一阵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池时就瞧见周羡又捡起了先前的那块砚台,眼瞅着就要朝着先前来掘尸的男子脸上拍去。 “等等!”先前那红衣女子,已经被拍到现在还没有醒,一脸血。要是再来一次,他们问谁去? “谁让你夜里来挖尸体的?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个孩子的尸体,人是你杀的不成?” 那男子一愣,看了看尸体,“我不知道。有人给了我们钱,叫我们来挖尸体。这里头躺着的是谁,被谁杀了,我们拿钱办事,并不关心。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的,这点规矩,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池时挑了挑眉,看向了周羡,“你还是把他拍晕吧,看来是不会说了,省得一会儿咬舌自尽怪麻烦的。” 周羡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一砚台拍了下去,那斗笠男应声而倒。 “这两个人,你交给我吧。我叫人审。能来办这事儿的,绝对不是什么江湖中人。这种人口风紧得很,不会说什么的。” 周羡说着,将斗笠男的衣衫扒了下来,摊在了骸骨旁边。池时将杨乔的骸骨,一根根的捡了过来,放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包裹了起来。 随即又拿起二人拿来的锄头,将那衣物连带着周边的泥土一道儿挖了起来,包好了。 见她全部弄好了,周羡轻轻地拍了拍手。 只见一瞬间,一个黑影闪现了出来,对着周羡弯下了腰。 “杨乔找到了,你把这两人带回去。还有杨乔的尸骨。然后叫问问十七,杨乔小时候,有没有哪里受过伤。” 那黑影偷偷的看了一眼池时,见她同平常一眼,半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忙收回了视线。 这还是第一回,周羡叫他在人前露面,他们就是殿下的影子。 “诺!” 周羡点了点头,走到了池时身边,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蹭的一下上了树,“比比谁先跑回城怎么样?” “你不是说一会儿有人来接我们?”池时问道。 “我说的就是阴山。”周羡说道。 他没有解释阴山是谁,池时也没有问,“好。输的人请吃汤圆。” 池时的话音一落,便率先冲了出去,不见踪影。 周羡一瞧,急了眼,撒腿一蹬,追了出去。他自诩轻功极好,可是池时也不差……两旁的树影嗖嗖的从身边退却,那守城的武曦军士兵,只觉得眼前一花,两条黑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当中。 两人狂奔如风,直到一个拐角处的面摊那儿,方才停下了脚步。 周羡瞅了一眼池时,见她身上的夜行衣,不知道何时已经脱掉了,“你什么时候脱的?” 池时扯开凳子,坐了下去,“要两碗卤肉面,卤肉要加得多多的,再卧两个鸡蛋。” 煮面的老头子挥了挥手中的笊篱,笑道,“好叻!稍等,马上就好,桌上有咸菜儿,是我家老婆子自己个做的,随便用。今儿个元宵节,元宵不来上一碗?” 周羡在池时对面坐了下来,“来两碗!” 风将池时的头发吹得飞起,她伸出手来,将碎发拨到了耳朵后头,眼睛一瞟,瞧见了前头卖花灯的,夜已经深了,那卖花灯的已经在收摊了,好看的灯都卖掉了,只剩下一些无人问津的。 周羡注意到了池时的视线,站了起身,走到了那小摊面前,买了一对鲤鱼灯,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池时,“眼睛都看穿了,送你的。” 池时接过灯笼,在手中晃了晃,嫌恶的戳了戳,“谁想要灯,我只是想吃鱼了。” 第二三四章 是个姑娘 周羡瞧着她嘴硬的样子,好笑的低下了头。 池时见他不回怼了,反而不自在起来,她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小鱼灯,“我家一般是没有小鱼灯的,阿爹好养猫。猫儿瞧见了会挠,纸扎的,一挠就破了。” 周羡抬起留给自己的那盏小鱼灯,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小鱼的眼睛,“我更小的时候,因为很顽皮,宫里头的人,不放心我出来,怕转眼的功夫,我就撒丫子跑了。这么说,还是美化他们了。” “他们那是担心我一把火将京城给烧了个干净;后来病了之后,他们又怕我一出来,就被风给吹折了。宫中有很多宫灯,个个精美,都是极其厉害的匠人做的,十分繁杂。” “美则美,但是少了些烟火气。我七岁的那一年,哥哥给我扎过一个,怎么说呢?圆不圆,扁不扁的,还破了三个洞,像是鬼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样!就用他画画的纸糊的。” “后来叫人抢了去,给烧掉了。说是瞧着不吉利。” 周羡说得淡淡的,但是池时却从其中,听出了道不尽的心酸。周渊登基之时,乃是少年天子,而周羡还是个小孩儿。他们兄弟二人,没有强势的母族想依,在宫中上有琢磨不透的太皇太后。 还有外表做尽好人,背地里恨不得扎他们兄弟小人的张太后;再往下看,有还一群虎视眈眈的兄弟以及各怀鬼胎的群臣。 两个孩子要在后宫中成长起来,在朝堂站稳脚跟,又岂是容易之事? 池时想着,话锋一转,“等这桩案子结束了,你将旁的事情推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到时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你想扎什么灯就扎什么灯!” “你现在是楚王,便是扎个鹿灯,说这是马灯,亦多得是附和者,谁敢说你晦气?” 周羡闻言笑出了声,“好的,我心甚慰!池九爷你如今,就像是领着姑娘去了酒楼,大手一挥,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豪气冲天!” “那日后,就靠池九爷了!” 池时拍了拍周羡的肩膀,眼中少见的带了笑意,“好的,周姑娘!” 周羡笑得更大声了,那煮面的小老儿,端了面上来,笑眯眯看着周羡的脸,说道,“我就说嘛!生得这么好看,白白净净的,一定是个姑娘!” 池时拿过自己的面,咬了一口,“您说得极是!十里八乡就属您眼光最毒!” 周羡一梗,就听到那小老儿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小姑娘出来看灯,可得小心登徒子!天色不早了,吃完了面,赶紧回去罢!” 周羡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哈哈大笑起来。 池时波澜不惊的看了一眼周羡,有什么好笑的呢?傻子只有你一个,老子本来就是姑娘! 摊子上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那煮面的老汉同妻子,开始收拾起面摊来。 “老头子,你看看,今儿个我叫你不要绕道,非要绕道,这车里上头,都沾了好多红泥。看上怪扎眼的,邋里邋遢的,要洗好久。” 煮面的老汉熄了炉子火,朝着一旁用来搬东西的板车看了过去,笑呵呵的道,“没事,明儿个我喜,你累了一天了,快过来坐下,我给你留了汤圆。那红泥巴你别嫌弃,还是个好东西。” “是达官贵人用来种茶树的,咱们京城这里还没有呢,都是从旁的地方运来的,咱们的车子沾上了啊,那是沾了财气,沾了贵气!” 那老妇人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在离池时同周羡最远的一个小桌子边坐了下来,“就你会说。我吃什么汤圆,里头都是黑芝麻糖儿馅的,卖掉还能多赚几文。” “汤圆吃了会腻,这么大一碗,我吃了该不克化了,咱们一块儿吃。” 老头子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含糊的坐了下来,拿起汤勺舀了一颗,递到了妻子的嘴边,“你先吃一颗,我再吃。”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飞快的将舀起的汤圆喂到了自己的嘴中,池时从钱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银元宝,放在了碗边,拽了拽周羡的衣袖,两人快速的离开了。 街上空荡荡的,除了打更的更夫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了。池时提着手中的小鱼灯,对着周羡挥了挥手。 周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鱼灯,又看了看池时的,亦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正月十五的灯火还亮着,池时打了个呵欠,放缓了脚步,身形一晃,转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几乎是进去的一瞬间,她便被人团团的围住了。 池时瞧着,揉了揉眼睛,抬手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八!就这?未免太过小瞧于我了!” 那正对着她的黑衣人,刀光一闪,朝着她冲了过来,其他七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动了,一共八把刀,齐刷刷的朝着池时劈将过来。 池时站着,直到那刀光到了眼前,方才动了。 她朝前猛的一冲,一掌撞在了领头的黑衣人胸膛之上,那人高高得举着刀,只觉得万斤铁锤直击自己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猛地摔在了地上,他身子一软,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其他七人劈了个空,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瞧见池时不知道何时,补了头领的位置,对着他们挑衅的招了招手。 这一会,池时没有等他们再动,直接一个猛虎下山,冲了过去…… “小心火烛……”更夫的呼喊声,渐渐越来越远,不一会儿的功夫,从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走出了一个人,她身形单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养在富贵窝里的小白脸公子哥儿。 她走出来了几步,身后还牵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在那绳子后头,放着两叠人,每一叠有四个,码得整整齐齐的,像是农家最勤快的汉子,码出的柴火垛。 池时又打了个呵欠,掏出火折子将小鱼灯点燃了,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拖着人垛子,认准了一个方向,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大人,时代变了”,池时喃喃自语道,“难怪阿爹不肯来京城了,被这样一群酒囊饭袋,打到险些丢了一条命,简直是太羞耻了!” 第二三五章 夜闯高门 万家灯火寂灭,上元节的一日,便结束了。 陈家的门房打了个呵欠,和着衣衫往榻上躺去,这起子功夫,不会再有人登门了。明日乃是十六,陛下开笔,早朝恢复。 家中各房的老爷同公子们,上朝的上朝,去衙门的去衙门……东方天不亮,他便要醒了,那会儿紫气东来,打开门迎接新一日的祥瑞之气,乃是陈家多年的老传统了。 门房想着,揉了揉眼睛,刚欲沉沉睡去,就听见了拍门的声音。 “砰砰,砰砰!”又是两声,他有些不耐烦的站了起身,拿起了一旁的灯笼,朝着门口走去,“这么晚了,谁啊!” 他说着,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儿,透过那缝隙一看,只见门前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他的手中提着一盏胖乎乎的小鱼灯,肩膀上还扯着一根绳子。 “送礼!”少年的声音清脆无比。 门房提着灯笼照了照,顺着那绳子看了过去,一下子睡意全无,只见那绳子的尽头,拴着几个直挺挺地人,他们被叠在了一起,像是一堆草包一样,一动也不动…… 门房腿一软,瞬间跌坐在地上。 陈家乃是豪门大族,过年来送年礼的人,不知凡凡,可他还是头一回瞧见,一送送来两叠具疑似“尸体”的。 他想着,艰难的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里头跑去。 池时摇了摇头,将绳子砍断,把其中的四个人,拴在了门房边的大柱子上,拽着其他四人,朝着屋子里头走去,她每走一段路,就像是踩着了墓底的机关一般,一盏盏的灯亮起。 没有走出去多远,陈家起身的人便迎了上来。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他的头发花白,太阳穴微凸起,双目闪着精光,因为起来得急,只穿了白色的中衣,披着一件大皮披风,便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竖子尔敢?来人啊!此子残暴,连杀八人,竟然还敢招摇过世,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别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仵作,便你就是周羡,我大梁律法也必诛之!” 池时将手中的绳子一松,仰头看向了屋顶,“周羡,他要诛你!” 老者脸色一变,朝着屋顶看去,周羡无奈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从屋顶上轻飘飘的落了下来,“池九你也太急了些,有什么事情,就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池时指了指身后的人,“我等得了,可有些人,生怕我等太久,将那把柄证据,不要钱似的,往我手中送呢!你们说是不是?” 她说着,朝着老者走近了一步,挪开了身子,将身后拽着的四人,大大方方的展露在了众人面前,有那胆小的妇人瞧见,惊呼出声,随即晕了过去。 “要不人说,人老成精呢!去杀我的,的确有八个人。可是我瞧着你家门房不机灵,留个空门自己个就跑了,于是大方的留下了四个,给你么看门了。” “您老人家都没有瞧见呢,就能够未卜先知,果真令人佩服!” 那老者脸色一变,还没有言语,就听到池时又道,“不过呢,这眼睛是成精了,耳朵却是不好,这四个人,都大喘着气呢,哪里有半点不适?不信您过去摸摸,就他们那脉搏,比您老人家的,还要有力多了。” “我心地好,见他们杀人累了,又没有马车坐。这不是帮你们将这群酒囊饭袋拽回家了么?虽然我也同意,他们都是废物点心,但您老人家也不能随便乱扔不是!” “留着留着,怕不得将来,还多八个抬棺材的。” 池时这话一出,陈家人都愤慨了起来。 陈霖面色阴沉的走了出来,死死的盯着池时看,“世侄这是作何?我们陈家对大梁尽忠,对陛下尽忠,虽然无爵位在身,不敢以功臣自居,但也不是任由你这般羞辱的。” “我阿爹在朝为官多年,虽然如今已经病退荣养,但是当年,先皇亦是曾经夸赞他为了大梁鞠躬尽瘁!我见你年纪小,又看在你阿爹的面子上……” “若是你现在快快离去,今日之事,便作罢!不然的话,这件事我们陈家必将追究到底!” 池时伸出手来,鼓了鼓掌,“这演戏演得久了,还真当自己个是个角儿了!是要追究到底,毕竟你们派了八个人来杀我一人,这份恩情,委实难忘。” 池时说着,神色一肃,“陈霖,你再怎么装完美,也掩盖不了你的虚伪。你的妻子杨安芷被人侮辱死了,你毫无动容,反倒替兄弟徐青冥打抱不平。” “说你替徐青冥打抱不平,这么多年,你眼睁睁的看着他前途丧尽,又毫无作为!光看你的嘴,简直发出了道德的圣光,再看你的作为……” 陈霖说得怪好听的,实则既没有去拯救杨安芷,甚至都没有去关心她一下;口口声声说信任徐青冥,可也没有见他伸出任何的援助之手。 “先前我一直在想,怎么就那么巧呢,上元节你们出游,杨安芷身为陈家少夫人,身边一定是丫鬟婆子一大堆,而你的身边,亦有随从。怎么就那么巧,偏生她同徐青冥二人,被挤走了!” “分明就是你们一早就安排好的。杨安芷不是被徐青冥羞辱了,而是因为,她在灯会上,看见了自己被拐多年的堂弟杨乔。杨乔是在杨安芷手上丢了,她这个人又十分有正义感,是以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杨家乃是南地大族,杨乔的事并未四处宣扬,只有亲近之人,方才知晓。一样米养百样人,换做旁人,未必就会追了上去,可是杨安芷一定会,这些东西,都是只有熟悉她的人,方才知晓的。” 池时说着,顿了顿,认真的看向了陈霖,“有人以杨乔作为要挟,来逼迫杨安芷陷害徐青冥,就是因为徐青冥偶然一次画画,将戴着闪电配饰的杨乔,画了进去。” “杨安芷跑回来,上楼见到你们,在这个过程当中,她完全有机会求救。幕后之人心思缜密,为何会留下这样的漏洞?” 池时看向了陈霖,冷笑出声,“当然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漏洞。有人把她送到酒楼下,看着她上楼,她唯一可以求救的人,便是你!” “但是,她在京城里的唯一的依靠,其实就是害死她的人。” 第二三六章 小局大局 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是池时能够想象得到她那时候绝望的心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孙悟空翻了几个跟斗云,自以为已经逃出生天,撩开袍子尿了一泡,对着大柱子写下俺老孙到此一游,到头来方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大柱子,不过是佛祖的五指山罢了。 陈霖看着忠实可依,但实则不过是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我一直在想,徐青冥画下了杨乔又如何?他的注意力全在屠夫案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杨乔。你们要想赶走他,亦是十分的容易。污蔑他?随便找个人都以为,为什么非要杨安芷?” “你们陈家既然娶了她做长媳,那便是认可了她的身份!认为杨家可以结成两姓之好。可徐青冥的一句话,成了她的催命符。他说,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池时冷冷地看向了陈霖,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眼睛里透露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情怀,甚至其他人想要对着池时暴起,也统统的被他给拦了下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是这么一句话,方才让你们注意到,那个被拐来的孩子,身份非同一般,他同杨安芷生得极像,正是杨家丢失的长孙杨乔。” “陈杨两家门当户对,势力相当。你们养着那些孩子,乃是为了将来,让他有大用处。这么一来,杨乔是绝对不能露面的,而且那孩子桀骜不驯,又十分的聪明,他能够自己逃脱,跑到大街上,便是佐证。” “随着杨乔越长越大,这二人必将成为祸端。是以,你们才定下了那么一条毒计,以绝后患。” 陈霖听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事情,我都是头一次听闻,十分震惊。杨安芷嫁过来不过几日,我也没有听她提过杨乔之事。” “池时,我知晓你想要早日破案,能够立下大功。但是,不能像是一条疯狗似的,抓着谁咬谁。杨安芷被人威胁,徐青冥是无辜的……今日早晨,这些话还是我同你说的。” “原因是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我也都一并说了。你不能因为案子毫无头绪,找不到幕后之人,便随随便便的将这一切,都栽到苦主头上。” “我同杨安芷,的确没有什么夫妻之情,毕竟我们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掀开盖头之前,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而且她来闹出了那样的丑闻……” “就这样,我也没有怪她。给了她嫡妻的尊重,过了多年之后,方才续娶了填房。我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 “池时,你若是无凭无据再胡闹,那我可要不客气了!” 池时听着,转身走到了那四个黑衣人身前,她轻轻一撑,跳了坐上,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陈家人见此等嚣张气焰,再也忍不住,大手一挥,一群家丁围拢了上来,眼瞅着就要开打。 池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身下四个死活不知的人,“我什么身手,你们已经见识过了。当我跟我阿爹一般好打发呢,陈老爷子!” 池时说着,亦是有些唏嘘起来,“今日我同周羡去面摊吃面,那摊主说他的推车轮上,沾了些红泥巴。这红泥巴京城没有,是某位大老爷花了重金,从外地运来载种茶树的。” 陈霖闻言冷笑出声,“我好喝茶,可并未种茶,你到底想说什么?” 池时从那四个人身上跳了下来,“天下自然没有这般的巧合的事,你家恰好有红泥巴,你踩着了,杀手踩着了,我随便挑选的一家面摊老板也踩着了。” “但是,这告诉了我一个道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都会留下痕迹。陈霖你科举之后,先做了京官,随即在我阿爹出事之后,便外放了……” “巧合的是,陈老爷子当年亦曾经外放去那里。那个地方,在湖湘西部,山中有许多小部族。其中有一个村落,名叫扎林村。村中的巫师,有一种祖传的蛊毒。” 陈霖听到这里,面色微微一僵,复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当时我正承受丧妻与遭友人背叛之痛,父亲替我谋外放,去他曾经去过的地方,好有熟人照料,乃是人之常情。” “但凡你去查父子同朝为官的人,多得是这样的,有什么好稀奇的?至于巫蛊之术,我劝你还是不要随便开这个口,这种东西,我丝毫不了解,但怀着敬畏之心,不敢多言语。” 池时嘲讽地盯着陈霖看了又看,直到看得他不自在的低下了头,方才又道: “伪君子比真小人,可真是恶心得多。这些鬼话说得多了,你自己个都信了吧!我原本以为好歹也算有脸有皮的人,别戳穿了会羞愧难当……” “陈老爷子,你怎么不说?是因为脸皮没有您儿子厚么?也是,别人皮下有肉,肉中有骨,你们家就光剩一张皮了……” 陈老爷子却是没有理会池时,只看向了周羡,“殿下你可知晓,有的事情,一旦开弓,就没有了回头箭。如今朝堂是个什么情形,他不清楚,你最清楚。” “太皇太后别有心思,张太后面慈心恶,其他的皇子亦是虎视眈眈,铁杆忠君的人,可不多。就在前些时日,赵相的事情,已经让陛下焦头烂额了。” “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一干二净了。殿下乃是眼中有大局之人,当真想要斩我陈家,自断双臂么?陈家家族庞大,所有姻亲,均为陛下所用。” “今日霖儿同你说李家那孩子的事情,为的是何?您那么聪明,一定想得清楚,想得明白。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孰重孰轻,殿下心中有杆秤,何不掂量一二?” 陈老爷子说着,又看向了池时,他依旧是话中有话,“你们都干什么,把手中的棍子收起来,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儿了,池仵作神功盖世,一个人能打八个,你们不过是给他挠痒痒罢了。” “池时,我同你阿爷乃是旧识,你父亲见了我,也要管我叫上一句世伯。池家能有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他也是老怀大慰了。” “可是,你阿爷也是聪明人,阿爹也是聪明人,他们当年,又是如何做的呢?刚过易折,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展露在阳光之下。” “你既入了楚王府,那么池家便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陛下手中本就无人可用,你还要自相残杀,这不是让其他的人,看了笑话?” 陈老爷子说着,跺了跺拐棍,又咳嗽了几声,“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老夫言尽于此。” 他抬起了拐杖,朝着门口指了指,“你们至此转身,出了这个门,前程往事,一笔勾销,再过几个时辰,陈家人早朝,依旧是陛下身边最听话的人。” 第二三七章 天作之合 “周羡,你同你哥哥,在他们心中,就是没有他们不行的酒囊饭袋呢!”池时双手抱臂,揶揄地看向了走线,风将她的碎发,吹得高高飞起。 周羡笑了笑,看向了陈老爷子,“我是聪明人,可我来了这里。” 陈老爷子说的话,他们如何不懂? 那些孩子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陈老爷子话中之意,便是当年池祝大闹一场之后,他们两败俱伤,陈家打那之后,便没有再做那等缺德事了。 就算以前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那也是前朝先帝在时的旧事了,如今陈家是周渊的肱骨之臣。 “陈家算哪根小葱?狗也说自己忠臣,来了敌人,狂吠几声,便算是立了功了!所以,你们陈家便是这样传家的么?只要忠心耿耿,便可以杀人越货,为所欲为?” 池时说着,摸了摸自己插在腰间的鞭子,“杨安芷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杨乔还有那么多被拐的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我阿爹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了么?”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着,陈家人当真把自己当成了狗,觉得已经不适用于人的律法了么?” 她说着,转过身去,对着久乐点了点头。 久乐立马上前,将一个包袱放在了地上,摊开了来,露出了里头一副完整的白骨,这正是刚才池时同周羡从乱葬岗挖回来的尸体。 “既然是蛊术,便有虫在。扎林的这种蛊术,我恰好清楚。只有一条母蛊,便在养虫人手中。母蛊一年只能产子三次,每次都只能产一条幼虫。” “幼虫入体,先入骨,骨香,随即进入血中,血香,最后到皮,皮香。虫到了皮香这一步之后,会有几年,趋于稳定。被植了虫的人,身上会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长期同他亲密的人,闻着这股香气,会慢慢地中毒,精神恍惚,最后暴毙。” 池时说着,嘲讽地看向了站在那里的陈家人,“但是,稳定期过了之后,虫便会从人皮里钻出来,这种时候,人死虫死。” “我阿爹从乱葬岗捡回去的那具尸体,虫子尚未钻出体外,你们以为,提前杀了他,便不会出现血淋淋的怪异尸体。宿主死了,虫子就会死么?” “简直不要太天真了!” 池时说着,吸了吸鼻子,空气中的那股子香味,越发的浓郁了,她往后跳了一步,离杨乔的身体更远了一些,看向了陈老爷子,“你闻到了么?这股子熟悉的香味。” “你应该知晓吧,池家出自永州。永州亦是两湖之地,离那扎林,可你京城近得多了。我若是你,便不会随便抛尸,应该直接将他们一把火烧了才对。要不然的话……” “宿主死了,虫可不会死,他们藏在骨中休眠,靠吸食骨髓为生。静静地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然后寻找新的宿主……最有意思的是,母虫同子虫,是可以相互感应的。” “你不是说,已经是前程往事,陈家已经罢手了么?那怎么还留着母虫呢?你看看这小骨头,它不知道多想念自己的母亲,就要飞奔过去了……” 说话间,那地上的骸骨,突然动弹了一下,先前还镇定的陈家人,突然大骇起来。 陈老爷子踉跄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池时挑了挑眉,“看来那母虫,便一直养在你身上呢!陈老爷子,小心一点,那幼虫飞扑过去,可是会钻进你的身体里的。” 她说着,手腕轻轻一动,众人只瞧见一缕红色飞奔了出去,只朝着陈老爷子的心口袭去…… 陈老爷子大骇,伸手一扯,从脖子上扯掉了一根红绳来,那红绳的下头,便是一个金灿灿的闪电配饰。同那些孩子戴的不一样。 这配饰是圆形的,中间空出了一个闪电的形状。池时相信,将画中杨乔脖子上的那个东西取下来,一定可以直接镶嵌进去。 陈老爷子惊恐的一甩手,那配饰落在了地上,在地上不停的弹跳了起来。显然里头的母虫亢奋不已,正在剧烈的跳动着。 池时嘴角勾了勾,弯下腰去,将那配饰捡了起来,在空中晃了晃,“证据有了,不是么?” 她说着,又转过头去,对着周羡说道,“好了,把香灭了吧。看把人家厚脸皮的一家子,吓得魂飞魄散了。一把老骨头了,就要进棺材了,自己个倒是怕了起来……” “就算中了这个毒又怎么样?先入骨……你还有十多年好活呢!你一颗老白菜梆子,旁人闻了对你意乱情迷,也不用担心,毕竟你已经是废人一个,成不了事了。” 周羡嘿嘿一笑,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了前头来,只见他的手中,不知道何时,提着一个小小的铜香炉。 那香炉一灭,池时口中的“熟悉的虫子的香味”顿时没有了。 陈霖将跌坐在地的陈老爷子扶了起来,一言难尽的看向了池时,“你诓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虫子未死,会另外新寻宿主……杨乔骸骨里的虫子,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究竟是何时?” 池时指了指周羡,“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你们派八个人来杀我,周羡袖手旁观,根本就没有出现。那当然是因为,那会儿的功夫,我们兵分两路。” “以我的功夫,一手拧着四个饭桶,飞奔来你们府中,简直不要太容易,我为何要吃多了,将他们拖行过来?那当然是为了给周羡更多的时间!” “准确的说,沈观澜算什么大药师,手脚那么慢,害得我无聊得紧,只能拖着人玩了!” 池时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那香炉。 周羡将香炉举高了一些,“这里头,不光是有燃的同杨乔骸骨香味差不多的香,还有能够让所有的虫子都躁动不安的药。” “这一切,都是我同池时在比轻功的过程中,一早就商量好的。我们一离开乱葬岗,这八个人便跟上来了,就等着我同池时分开,然后他们来杀人灭口,不是吗?” “你们若是真的有半点悔改之心,又怎么会旧事重演,像十多年前,杀池时的父亲一般,派出杀人来杀他呢?” 第二三八章 作案动机 池时听着,看了周羡一眼,微微的勾起了嘴角,只是她又快速的转过了身去。 周羡瞳孔猛地一震,想要仔细看清楚的时候,却只能够瞧得见池时的后脑勺了,她刚才笑了吧? 周羡想着,耳根子一红,低下了头去,别说对手了,即便是他自己都惊讶于同池时的默契。 他们两个,就像是两个齿轮一般,不必解释就能够完美的契合的在一起。 “至于我是如何知晓,母虫一定在陈老爷子身上,所以才同周羡一道儿,设下这个局,那就再简单不过了。但凡对蛊虫有一丝了解的人,都能想得到。” 什么藏在杨乔骸骨里的虫子这么多年尚未死,都是她胡诌的。那朝着陈老爷子飞扑过去的红色虫子,也不过是她一早藏在手中的一根涂成了红色的针罢了…… 正是因为她是来自湖湘之地的,又专职验尸,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由她来说,无形中增添了许多的可信度。 她这么做,是因为母虫都是需要人以精血喂养的,陈家一定有人有施术之人。 当时她的父亲池祝同苏仵作找到的那具尸体,都已经十多,即将成年了。要养一个宿主不容易,那孩子一定是已经物尽其用,害了陈家想要害的人,方才会被弃之如敝履。 陈霖虽然心狠手辣,冷清冷性,但他那会儿年纪不大,二十左右的人,没有能力做这个养蛊虫的人。是以,这个人十有八九乃是曾经外放过去的陈老爷子。 幼虫尚且要进入人体才行,母蛊又岂会乐意待在冰冷冷的盒子里,被人束之高阁?十有八九的养蛊人,那蛊虫都是随时携带着的。 池时晃了晃手中的配饰,神色一冷,“除了杨乔之外,其他孩子你们都是从哪里找来的?他们的骸骨都在何处?你们想要害的,已经害了的,又有哪些人?” “陈家位高权重,要害的人,一定也不是一般的人。你们即便是不乐意说,我们可以一个个的去查。毕竟突然暴毙的人,可是不多的。陈老爷子,你想好了吗?你可能承受那些人的怒火?” 陈老爷子身形一晃,一口老血吐了出来,瞬间撅了过去。 一旁的陈霖立马扶住了他,“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老爷子抬进去。” 陈家其他的人,恍恍惚惚的看着二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动,“楚王殿下和这位池仵作说的是真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霖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一把背起了陈老爷子,便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殿下同池时进来一趟吧,有些话,我会原原本本的说清楚的。” “以前我以为不会有这么一日了,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跟着陈霖走了进去,白天他们来过这里,那会儿陈霖乃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现如今,不过是一夜光景,他已经是个阶下囚了。 陈霖走进屋去,将陈老爷子放在了逍遥椅上,又掐了掐他的人中,见他醒了过来,方才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一念之差。”陈霖看了陈老爷子一眼,有些痛心的说道。 “同我外放湘西,是父亲操作的结果不一样。当年父亲去那里,是被贬庶而去的。那会儿陈家虽然也是大族,但并不得圣心。父亲满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一直渴望起复,可是不但没有等来任何转机,反倒是那些害他被贬的人,越站越高。那会儿,他遇到了扎林族的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教了他他们的祖传秘术,并且送了他一只母蛊。” “父亲乃是陈家那一辈嫡长子,心高气傲惯了,当时陈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没有扛住,一下子便走了歪路。” 陈霖说着,苦笑出声,“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会以为,我是在为陈家开脱,但我说的都是实情。我们一开始,并不知晓,那种蛊毒,会让人暴毙。只当他如同催情香一般,能够迷惑人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父亲寻了童男童女,细心调教,又给他们种了虫,想要通过他们铺出一条青云路来。父亲回京,自然不能带那个扎林族的姑娘来,不然的话,细心的人一查,便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池时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开了嘲讽,“所以你父亲就杀了那位姑娘,一了百了。之后你子承父业,杀了杨安芷。” 陈霖艰难的看了一眼池时,点了点头,“当时他以为,同那边再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如同你所了解到的一样。蛊虫开始不稳定起来……” “先是有同那些孩子亲密接触的人,突然暴毙了,不止一个。我们把那些孩子,都养在京城郊外的一个庄子里,请了人悉心调教,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样样都学。” “给他们吃好的喝好的,甚至连他们的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动。那些孩子也很听话,除了杨乔。” “那一日,孩子中有人过十六岁生辰,他们以兄弟姐妹相称,全都聚在一起庆祝,可不料,那孩子蛊虫突然发作……整个人爆成了一个血人……当时混乱极了,所有的人,都吓坏了。” “杨乔就是趁着那个机会,逃走了。我们当时怀疑,怕不是孩子活不过十六岁……于是,当天夜里……”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你们就弄死当时快要满十六岁的另外一个孩子,避免蛊虫钻出来,别人发现端倪。然后将他抛尸乱葬岗。正好叫我阿爹同苏仵作捡了回去。” 陈霖点了点头,“没有错。我们一边找不到杨乔,另一边你阿爹池祝断案如神,很快便查到了眉目。我们当时十分的慌乱……可万万没有想到,意外还在后面。” “杨乔太饿了,出现在了市集里,还正好被徐青冥给画了进去。当时查屠夫案的欧阳推官,受过我们陈家的恩情,于是我叫他帮忙,偷了卷宗里的那张画出来。” “我那时候,刚刚才知晓父亲的这个秘密,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些孩子。更加不知道,那个逃跑又被抓回来了的杨乔,就是杨安芷的堂弟……” 第二三九章 池祝旧事 陈霖说到杨安芷,语速慢了几分,“杨乔身体里已经种了蛊,他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杨家了。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晓了……父亲用杨乔威胁了杨安芷,她在最后,向我求救了,可是我不能救她。” “这件事情若是暴露了,那么整个陈家就全完了。杨安芷死了,我还来不及悲恸,你的父亲便同胡推官,闹出了更大的事情来。” 陈霖握紧了拳头,有些唏嘘的看向了池时,“我看着现在的你,就像当年初次见到池祝一般。我当时就在感叹,为何世间会有这么聪明而又敏锐的人呢?” “为何会有把别人的清白,把律法的公平,当成自己一辈子都要去奋斗的人呢?他越是光明磊落,越是热血向前,就越发的承托得,我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说起来,我们陈家祖上,号称君子笔。我儿时的梦想,便是成为一个直臣,站在朝堂之上,流芳千古。可是到头来……从我知晓了阿爹的荣耀与地位是怎么来的,我便知晓,我一辈子,都做不了那样的人了!” “一步错,那是步步错!我这么说,也不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父亲的身上。我是陈家这一辈的嫡长,不让陈家毁掉,便是我的责任。” 陈老爷子听到这里,猛的站了起身,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周羡面前,“殿下,所有的事情,老臣愿意一力承担。天一亮,京城里便会传出我暴毙的消息。” “只是我儿陈霖,他是当真为了陛下办实事的好官。这些事情,他也是迫不得已,方才卷入其中的。你们留他一条命,陈家永远都会铭记两位的大恩大德。” 周羡同池时并没有接话,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陈霖苦笑出声,“阿爹你又是何苦如此,坐起来吧。事情败露了,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好就好在,陈家除了你我二人,旁的人一概不知。” “陛下还有楚王殿下都是英明神武之人,不会轻易的连坐。我陈霖的确是做了错事,死不足惜。杨安芷也好,那些孩子也罢。我又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怎么会心中没有半丝波澜?” “只不过,在我心中,这一切都不如陈家来得重要。所以,不管你们怎么辱骂我也好,将我杀头也好。我心中并无悔恨,只觉得遗憾罢了。” “若是,我一开始也干干净净多好,我想做一个好人的。” 陈霖说着,将陈老爷子扶了起来,又接着说起了当年旧事。 “你父亲同胡一刀,发现了我们养人的山庄。” “只是他们当时,不知道蛊术的存在。只当是有拍花子拐卖孩子,然后我们开了一个隐藏的秦楼楚馆,供人玩乐,将那些孩子像是动物一般凌虐致死。” 池时皱了皱眉头,“你们当时来不及转移了,所以就想杀了胡推官,还有我阿爹阿爷灭口。” 陈霖点了点头,“我当时很欣赏你阿爹,便先派人杀了胡推官,想要吓退他。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领着你阿爷,直接上了山庄。” “我阿爹同阿爷,手无缚鸡之力,二人冲上山去,岂不是傻子?”池时不赞同的问道。她的祖父,她再清楚不过了,惜命得要死,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冲动之事。 池祝年少气盛,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也就罢了,可是她祖父不会。 陈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们当时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了京兆府,说他们先冲一步,让京兆府的人,带兵赶来增援。我叫欧阳推官,给截住了。” “第二封信,是送往宫中的。当时先帝身边的掌事太监铁公公,我们亦送过人去。他给拦下来了。是以……” 池时听着,眉头皱得越发的紧,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当年池祝所经历的一切。 …… 京城已经不下雪了,但池祝入目所及,全都是一片白色。 麻布的丧服,飘扬的魂幡,满地的纸钱,风呼呼的吹过,一片纸钱飞了起来,落在了他的鞋面上。在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他的挚友胡一刀。 “嫂嫂,你信我。胡大哥的死一定有蹊跷,你让我开棺验尸!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凶手的!” 池祝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送葬的队伍冲了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眼睛熬得红红的,走路都有些打飘。胡一刀的死,绝对不是意外,是那幕后之人,在警告于他。 那打头的妇人,一身重孝,看到池祝,猛的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刮子,“你是少年天才,人人都夸你好。老胡跟着你出生入死,查了多少案子。到头来,名也好,利也罢,全都是你的。” “我也不贪图这些,老胡也不在乎。可是,你什么都拿走了,为何要连他的命都拿走呢?你们神神叨叨的在查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他已经死了。” “你要将那天戳穿一个窟窿洞来,你不怕,你有父兄护着你!可是我们没有……因为他们的父兄胡一刀,已经因为你,死了!” 那妇人说着,嚎啕大哭起来,“什么公平与正义?都是狗屁,我只想要我夫君,养家糊口,安稳度日!你算个狗屁天才,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池祝身子一晃,他的嘴唇干枯得不像话,不知道何时裂了开来,流出了血。 京兆府里有很多推官。他刚刚去府衙的时候,年纪太轻,虽然带着姓池的天才光环,但是并没有人愿意同他搭档。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刺头儿。 胡一刀留着大大的络腮胡子,见气氛尴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穷有一身力气,脑子不灵光,正愁该怎么混日子呢,这下正好,老天爷给我送来了一个脑子!你们可想好了,老胡我要捡这个大便宜了。” 现在,那个总是乐呵呵的老胡,再也不会笑了。 池祝正沉浸在思绪里,突然被人一撞,跌坐在了地上,他抬头一看,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正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他认得,那是老胡的长子,就在上个月的时候,他还来给他过过生辰。 他捂住了肚子,站了起身,头也不回的跑走了,山上还有一群孩子,等着他去救…… 第二四零章 软饭与猫 “小五,上车吧,你要这样莽莽撞撞,到什么时候?” 池祝正准备翻身上马,就听得旁边的马车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阿爹,你怎么来了?” 马车帘子撩开了来,露出了池老爷子的脸。此时他还在京兆府里,吃着祖辈的余晖,比起后世池时在祐海见到的那个祖父,要心宽体胖得多。 自打池祝去了京兆府做府尹,他便鲜少出来验尸了,仿佛自我荣养了一般,如今也只是在大理寺挂了个闲职。 池祝问着,爬上了马车,叮嘱车夫道,“去城郊的小云庄,那山顶上,有一个小庄子。就去那里。” 池老爷子皱了皱眉头,“就我们几人,如何上山,你顺风顺水惯了,行事太过狂妄,才会有今日的惨剧。我们二人并无功夫傍身,连些随从都不带……那些人既然能够杀了胡一刀,下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池祝摇了摇头,“阿爹放心,我已经给京兆府送信,我们先去盯着他们,以防他们转移了。等到京兆府衙的兵丁一来,咱们再同他们一起攻上去。那些可都是孩子……一旦他们离开京城,就再也找不到了。” 池老爷子撩起了马车帘子,看着那远去的送葬队伍,不禁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我们只是仵作,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乃是那些兵蛋子应该做的事情,你莫要逾越!这里是京城,能在京城做下这等事的,背后水有多深,你可曾想过?” 池祝点了点头,“我已经将这事,全都写清楚,呈给圣上了。阿爹,那是一群孩子……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 京城的雨,落在嘴里,有一股子泥腥味儿,这还是池祝头一回知晓。像极了没有案子的时候,他同胡推官一道儿,去城郊的小河沟里钓鱼时,闻到的那股子味道。 那沟里钓起来的,都是手指长一条的小刁子鱼,人煮了一碗,都不够塞牙缝儿的,胡推官却是好极了这个。一碗子拿油煎了下酒,另外一碗,就拿去喂野猫儿。 他这个人是个老大粗,却是给附近的野猫儿,都取了名字。 眉心有一点黄的那个只叫花生米,一只耳朵上有缺的叫猪耳朵,另外一只全黑的叫牛肉干……听上去全是下酒菜…… 兴许是时常验尸身上带了煞气,那些猫儿一见到池祝,便吓得跑开了。 那时候胡推官就会说,“你小子怕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我告诉你,你剖人缝人也就罢了,可别打我这些宝贝猫儿的主意!不然老子可是要揍你的!” 池祝躺在地上,过往的种种,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的。他轻轻的挪动了一下手指,父亲躺在不远处的地方,已经一动不动了…… 血水和雨水掺杂着,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有些看不清楚这个世界。 他们刚刚上山,便遇到了伏击,京兆府的人没有来,宫中的人,更没有来,一切的一切,好似被被所有的人,都遗忘了一般。 只有他还记得,那个在乱葬岗上,被他同苏仵作捡回去的孩子。他的身上,全都是伤痕,几乎没有了一块好肉。他的每一处新旧伤痕,好似在都在哭着哀求着,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他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还是不能救下任何一个人。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种李院里了。窗外的阳光热辣得很,太阳炙烤着大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京城突然入夏了。 池祝艰难的挪动了自己的脖子,一眼就瞧见躺在了一旁逍遥椅上的池老爷子,在他那里晃悠着,正艰难的扯着自己的头发,“你这个化生子,才屁股大,就敢揪老子的头发了!” “我不就是骂了你爹是蠢蛋吗?他还不蠢,有杀手都不会装死!看把自己伤成了啥样!他要是死了,你这个臭小子就没有爹了!池时,你这个臭崽子,给老子放手!” 那小婴儿听着,对着池老爷子,吐出了一个泡泡。 池老爷子一愣,随即又骂开了,“你怕老子不晓得,你这是在对我口吐芬芳!” 他说着,像是泄了气一样,小心翼翼的拨开了婴儿的手,“也好,你是个护着你爹的。不像你阿娘,天塌下来了,都不妨碍她赚钱。” “嗯,正好我想吃软饭了。不是你和阿娘说,姚氏嫁妆多,会赚钱,以后可以养我。” 池老爷子眼眶一红,扭头对着榻上的池祝骂道,“还说你机灵,你就这么机灵的?你就这么点出息,碰了一次壁,就怂了。” 池祝看了看床帐,轻声问道,“阿爹,宫里头有消息么?” 池老爷子心中一沉,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乳娘抱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那个案子,你日后莫要纠缠了。宫中只字未提,要么就是我们的信,没有送到,要么就是上头不打算管。那些孩子,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能养得起的……” “自然也不是平民百姓能消用得起的。你又怎么知晓,他们身边待的都是什么人呢?若是你有证据在手,那阿爹说什么也会陪你闯上一闯。” “可是”,池老爷子顿了顿,“我去看过了,那个庄子已经人去楼空,没有人了。” 池祝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门口响起了许多脚步声,府上其他人闻讯赶来了,他才轻轻地说了一句,“阿爹,我想养猫。” …… 池时想着,轻叹了口气。 池祝垮的不是身体,是信念。他一直秉持的,追求的公道,真的存在吗? 在权贵面前,没有公道可言。便是上达了天听,也不会真有人站出来,主持所谓的公道。 胡推官白死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一个也没有救出来,穷凶极恶的幕后黑手,不知道躲在哪里,看着他们发笑。 池祝惯来顺风顺水,哪里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陈霖没有接着说池祝,继续说了起来,“那一次我阿爹,将那些孩子转移走了。随后我立马外调,回到了扎林村,想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 “可是扎林族人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除这种蛊毒。这是不可逆转的。于是,我们当即处决了那批孩子,然后再也没有找过新的孩子,在他们的身体里种蛊。” “在我能够独挑大梁之后,我阿爹便同陛下请辞,在家荣养了。那件事之后,我们当真,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我以为一切都已经清扫干净了。” 第二四一章 告父亲书 “可是谁能想到,池祝生了一个好儿子,池家人又一次翻起了当年旧事!在你找徐青冥之后,我们方才知晓,他还画了另外一张画。我派人去找,但是没有找到。” 池时想到徐青冥藏东西的地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鬼才能找得到! “再后来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你都知晓了……至于有哪些人因为中毒命丧黄泉,你若是要问,我也能够把名册写给你。只不过那些狎童者,也不是什么好人……” 池时听到这里,被陈霖的无耻给气乐了,“怎么着,还要陛下奖励你,替天行道不成?” 她说着,猛的上前一步,一把捏住了陈老爷子的下巴,“想要以死谢罪么?自尽叫做畏罪自杀,只有用那铡刀,将你的脑袋砍下来,方才叫做以死谢罪。” 陈老爷子呜呜了几声,还欲咬舌自尽,池时眼疾手快的扯下垫在那逍遥椅上的布垫一角,塞入了他的嘴中,又是啪啪几下,将他的手脚都卸了下来。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嫌恶的看向了陈老爷子,又看了看陈霖,“做了那么多恶事,就想要一死了之么?陈霖,别狡辩了,你就是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你阿爹的身上。” “就算他没有走捷径,你也不会成为一个好人的。人若是没有怜悯之心,将别人视为蝼蚁,像你这种不敬畏生命的人,说你猪狗不如,那都侮辱了猪狗。” “即便没有你阿爹,你也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扫除一切障碍!青史留名不是你的归属,下地狱才是。” 池时说着,身形一晃,将被她说的愣住了的陈霖,擒拿到手。 她抬脚一踹,直击陈霖的膝盖窝,陈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陈家的身后站着谁?你阿爹同你,得了那么厉害的蛊虫,就是为了升官而已?”池时问道。 陈家为了升官发财,她能够理解。可连先帝身边的公公,都为他们所用了,难道陈家所图的,就这些么? 陈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人。全天下的人,都知晓我们陈家乃是陛下的铁杆心腹。” …… 从陈家出来的时候,东方已经鱼肚发白了。 那微微冒头的太阳金光万丈,今日又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陈家的大门敞开着,楚王府的侍卫进进出出,将人都抓了起来,池时抬起手,半遮挡住了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确定你哥哥,不会恼你么?我们抓了陈家人。”池时说道。 虽然自打她来京城,同池时一道儿,像是一把尖刀,直接划开了敌人的心脏。但周羡之前也说了,陈霖是周渊的肱骨之臣,这案子一出,少不得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周羡眨了眨眼睛,“我应该感谢我阿娘那会儿已经去了,哥哥尚且还是小孩子。不然的话,陈家的屎盆子,就要扣过来了。” 他说着,拍了拍池时的肩膀,“你说得很对,不能以是不是我们这一边的人,来判断人是好是坏。为何要有律法,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告诉我们,怎么做才是对的。” “更何况,陈家也未必就是真正忠于我哥哥的。” 他同池时一样,认为陈家背后,势必还站着其他的人,所图甚大。只不过,一则,在这种情况下,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二则,陈家抓第一个孩子,开始种蛊的时候,周渊都尚未出生,他们效忠的人,必定不是挂在嘴边的周渊陛下。 池时没有看周羡,对着太阳闭上了眼睛,笑了起来,风呼呼的吹乱了她的头发。太阳光打在了那她的脸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光一样。 周羡站在近,甚至能够看到她脸上的带着柔光的绒毛。 他的脸瞬间红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找起了扇子。 “你笑什么?”周羡问道。 “笑我阿爹,经不住毒打,待家去之后,我要给他写一封信,好好的笑他。” 周羡点了点头,“我送你回去罢。等那井底的骸骨都找到了,还要你去将他们分一分,若是能够辨别出身份,自然可以送他们回家。若是寻不着的,就好好的寻一个地方,让他们入土为安。” “不必了,有久乐在呢!记得咱们约定好的,等这个事了了,我便带你去治病。沈观澜治不好你,这世上总归有人,治得好你!” 周羡也不勉强,这世间他就没有瞧过比久乐更加靠谱的人。 他笑了笑,“莫非池九爷还是什么神医传人不成?偷偷的寻个小山庄,给我治病?”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话本子看多了么?我有脑袋有拳头,已经心满意足了,总要给旁人留出一条活路来。” 池时说着,上了自家的马车,对着周羡挥了挥手。 马车回到池家的时候,姚氏同池瑛都出门去了,种李院里静悄悄的。池时一直都走角门进出,长房的人甚至不知晓,她一夜未归,且又破了一桩大案子。 忙碌了一夜,瞌睡早已经过了生,池时索性坐了下来,等着久乐去准备朝食。自己个拿了笔墨纸砚来,工工整整的写下告父亲书: “亲爹,见字如面。当年让你去了半条命的案子,已经解决了。凶手竟然是你的朋友。 那些孩子们的骸骨,也已经找到了。若是你来得早些,还能赶上送凶手入土。 另外,请将祠堂垫桌子的那本祖宗手札带来。拿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个不慎,祖宗牌位会掉下来。不要问儿是如何得知的,你不想知道。 盼我们一家人早日团聚。” 池时写完,伸出手指摸了摸那特意留出来的空白。凶手的名字,怎么可以轻易告知! 然后将信叠了起来,塞进了信封里。姚氏有商队往来京城同永州,随时都能够托人带回去。 她想着,打了个呵欠,往桌子一趴,沉沉地睡了过去。 久乐端着朝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呼呼大睡的样子,他见怪不怪的摇了摇头,拿了件披风,盖在了池时的身上,然后又悄悄的走了出门,将门掩上了。 公子惯常是说走就走,绝不含糊,看来他是要开始准备远行的东西了。 第二四二章 陌生求救 池时是被人唤醒的。 她趴在桌案上睡麻了手,又换到了榻上去,再一醒来,已经是黄昏了,姚氏坐在床边,揪着她的耳朵,没好气的说道,“夜里不睡,白天不醒,做贼去了不成?” “你哥哥不日就要考春闱了,你倒是好,上元夜也没有回来。我叫你去同陆锦看灯,可不是叫你又去查案的。” 池时揉了揉眼睛,姚氏嘴硬心软,下手那是半点不疼。 “阿娘何时回来的?陆锦袍子叫周羡弄湿了,同我有何干系?可是要用晚食了?”她想着,吸了吸鼻子,却是半点香味也没有闻着。 姚氏捏起了一旁挂在了虚目手臂上的衣服,扔在了池时身上,“你先起来再说。门房上来了一个人,说是崔府的,着急上火的要寻你。我思前想后,咱们家左近的人中,好似没有姓崔的。” “你可认识?” 池时摇了摇头,快速的穿起了衣衫,“什么姓崔的?阿娘,这两日我同周羡要离开京城,他的病耽搁不得了。叫崔什么的?有什么事?” 姚氏叹了口气,“可能在你哥哥春闱前赶回来……罢了罢了,左右你在也使不上劲儿,还是楚王的病要紧。说是大理寺的崔江晏。” 池时穿衣衫的手一顿,“崔江晏?” 当初进京之前,周羡同他说过,京城里如今有四个厉害的仵作,京兆府的苏仵作苏素,刑部的一只眼王珂,大理寺的小算仙崔江晏,以及楚王府以前的那位汪大妄。 这其中要数崔江晏最为特别,因为他不光是名仵作,还要参加今年春闱,据说他才学出众,乃是三甲的热门之一。京城里的人都说,往后再去个十来年,崔江晏就是大理寺卿的不二人选。 池时进京之后,只同京兆府的苏仵作打过交道,他算是中规中矩,缺乏可陈。虽不如传言中那般神,但若是没有他池时作为对比的话,也算是个颇为不错的仵作了。 崔江晏,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崔府来的人,是一个名叫筑石的小厮。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的,一见到池时,立马迎了上来,拽着她的衣袖就要往外走。 “池仵作,江湖救急。我家公子崔江晏,被人污蔑是杀人凶手,现在已经被京兆府的人给抓起来了。他说汪大妄太老,王珂太凶,苏素太废,就只有您能救他了。” 池时脚步一顿,“崔江晏平日里如何说我?” 筑石头也不回的说道,“说您太毒,眼睛长在头顶上。” 他一说完,啪的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您就当我放了个屁。我家公子马上要考科举了,这要是被关上个十天半个月,那就完了,全靠您了。” 池时眼皮子跳了跳,从未见过如此自来熟的人…… 在今日之前,她只听过崔江晏的名字。 “我不认识他。” 筑石走得越发的快了,“不认识没关系,认识案子就成。我先同您简单的说说。公子嫌夫人太爱叨叨,于是在静书院里,订了个雅室。静书院您知晓么?” “京城里好些读书人,都去那里温书。一个雅室一个人,若是有不通的,还能互相交流一二。静书院还有个大讲室,每日都会请那些考中了的人,来这里传授经验,有时候还有大儒来。” “公子的雅室,在走廊的倒数第二间里,那最里头住着一个从江南来的考生,名叫魏子都。魏子都家境贫寒,没有旁的地方住,便住在那静书院里,像他这样的人,也是不少的。” “因为同他挨着,我们公子时常过去跟他说话,还会给他捎带许多好吃的。今年春闱,状元有三个热门人选,头一号便是你们池府的池砚,再就是我们公子,这第三个便是江南头魁魏子都。” “就在刚刚,公子写了一张论,想要拿去同魏子都商讨,可不料一进门去,发现魏子都已经死了。这也就罢了,他的胸口上,竟然插着的是我们公子经常拿来削羊腿肉的那把匕首。” “昨天晚上,因为过节,公子请静书院所有的外地学子,用了烤全羊。就是用那把匕首削的肉,扎在魏子都身上,还有孜然味儿,跑不了的!” “我们刚想去报官,才走到门口,京兆府的曹推官便来了,将我们公子抓了。好家伙,那些吃了我家公子羊肉的人,竟然翻脸就不认了,非说我们公子是过去拿走匕首的。” “小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从那里跑出来寻您。不是我吹,我们公子只要考中了,那是必然会去大理寺的,是以考不考中状元,谁在乎啊?” “我们公子只要不拉肚子,那是一定能考上的,犯得着吃多了杀人?真的是冤枉死了!” 这个名叫筑石的小厮,说话噼里啪啦的,像是下了冰雹一样,一边说,一边急吼吼的往外走,“池仵作,要是你能够救我们公子,我筑石以后见了你,便直接喊爷爷。” 池时无语的拂开了筑石的手,“你莫要蹬鼻子上脸,求人办事就算了,还要占人便宜。想做我孙子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你怎么还插上队了?” 筑石一听,傻了眼?啥玩意?这年头,想给人当孙子,还要排队了? 他就是随口一说,谁想当孙子了! 那静书院离池家并不算多远,走上几步就到了。因为发生了命案,这里里里外外的,已经围满了人,池时一露面,便被曹推官给拽了进去。 “你来得正好。崔江晏什么也不肯说,非要等你来。你才来京城多久,怎么就同他相识了?他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家世又好,一般人都懒得惹他!你对他说话客气点,公子哥儿,那心肝儿,像瓷器似的,说不得,碰不得。” 池时跟着曹推官上了楼,仔细的看了过去。这静书院,有些像是后世经常见的那种酒楼,长长的走廊,两边门对门的,都是房间。 每一间静室都不大,里头放着一个大大的桌案,还有一个小榻。应该就是专门给像魏子都那样的穷苦外地学生准备的。 第二四三章 算仙崔江晏 崔家富裕,崔江晏可以去别院温书,为何要来这种“鸟笼子”? 她想着,跟着曹推官上了二楼,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窗户,一个穿着黑白相间,宛若熊猫儿一般的男子,蹲在地上,他的脚上还有手上,都被系上了铁链子。 见到池时上来,男子高兴地挥了挥手,“池时池时,在这里!在这里!我掐指一算,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贵人!” 池时在那一瞬间,有了拔腿就走的冲动! 这个傻缺,就是所谓的小算仙崔江晏么? 每次到了凶案现场,小仙掐指一算,凶手就是你! “今日已经是正月十六了,苏仵作还没有去京兆府么?”池时好奇的问道。 曹推官嘿嘿一笑,拿手肘捅了捅池时,“你小子,一出门就又惹出了天大的事啊!城郊井里不都是尸体么?他以前验过差不离的,这不虽然是楚王府的事,但他急吼吼的也跑去了。” “临了还说呢,一堆骨头混在一起了,怕不是只有你去,方才分得清楚。要去叫你呢,殿下说你昨儿个夜里累了一宿,让你多睡一会儿。” “我一把年纪了,没有同那些年轻人争,倒是没有想到,傻人有傻福,竟然得以瞧见崔江晏成了凶手!” 曹推官说着,促狭地看向了蹲在地上的崔江晏,显然二人不是头一回交锋了,“这下你满意了吧!我们京兆府同你们大理寺,也没有不对付啊,你倒是整得跟有仇似的。” “现在楚王府的池仵作来了,你可以让开了吧?” 崔江晏点了点头,站了起身,让开了门口的通道,“我没有杀人,我来的时候,门虚掩着,我直接进去,看到他死在里头了,胸口插着我的匕首。” “匕首昨天晚上我还用了,好些人瞧见了。因为是过节,我喝了点酒。我酒量不好,才喝了一杯就醉了,昨天夜里,没有回府,直接在静书院歇了。” “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又写了篇文章,方才来找魏子都。匕首什么时候丢的,我完全不记得了。” 崔江晏说着,脸一黑,“他们说我的杀人动机,是因为我嫉妒他学问比我好,杀了他就我就是状元了?杀了他我不是三元及第,我是人头落地啊!” 崔江晏抬起了手,铁链子撞击得咣咣地响,他抬起手来,指了指看热闹的那群书生们,“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把昨儿个吃下去的羊肉给我吐出来!” 池时没有理会他,径直的走了进去,一进屋子,她便皱了皱眉头,屋子里全都是烤羊肉的香料味儿。可目光所及,桌面上,并没有放任何的吃食。 魏子都的尸体,就躺在一个小榻上。一般而言,南地人都比较矮小,可是魏子都不一样,他生得远比旁人高了许多,那一人长的小榻,他睡上去,几乎伸不直脚,蜷缩在那里,穿着雪白的中衣,像一只白色的虾米一般。 池时叹了口气,戴好了手套,蹲了下去,“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死者魏子都,从身体的僵硬程度,还有尸斑的状况来看,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的亥时。” “亥时?那会儿我们吃完了,都回房歇着了。我醉得不省人事,如何能杀魏子都?”站在门口的崔江晏听着,忍不住插嘴道。 池时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见过死人吗?” 崔江晏古怪的点了点头,“我们是仵作,见过的死人,不比活人少,你问这个不是明知故问么?” “那就学习死人身上最优美的品德!闭嘴!这么聒噪,你是属乌鸦的么?” 池时说完,见崔江晏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再出声了,满意的转过身去,继续验起尸来。 她拿起了魏子都的手,仔细的看了又看,“手上有很多油污,指甲缝里有西域的香料。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却又吃了羊肉不洗手?” “手肘外侧有淤青,应该是抵挡伤,又叫做防御伤。魏子都在死之前,同人有过打斗。”池时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十分的小,但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根本看不出有过搏斗的痕迹。 站在她身后的曹推官,蹲了下身子,指了指桌案腿说道,“有人清理过现场,桌案的位置挪动过。像这种书院,那摆桌子都是有讲究的,要搁在文昌位。书生们手无二两力气,也不会吃多了,去动这个位置。” “是以,桌脚在一个地方放得久了,周围都是灰,被压住的那一块儿,却是干净的。只要一挪动桌子,就能够看得出来。” 池时点了点头,“胸前插着一把匕首。但是奇怪之处又来了,并没有任何的喷溅的血迹。这说明这把匕首,插进魏子都身体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站在门口的崔江晏一听,再也忍不住了,他啪啪啪的鼓起了掌来,“对吧!我就说你是我的贵人!我是脑子有多不清楚,才把自己的匕首,插到一个死人的身上,戳着玩儿!” “是挺不清楚的,你不是说你昨日喝了许多酒么?”池时说着,狠狠地转头瞪向了崔江晏,随即一愣。先前她都没有仔细看,这崔江宴生得竟然如此的好看,意外的同虚目生得有几分相似。 崔江晏瞧着她如狼似虎的神情,吓了一大跳,“你你你……” 池时哼了一声,虚目才不会如此不稳重,咋咋呼呼的,像个跳蚤似的。 她想着,瞧着魏子都的尸体,若有所思起来。崔江晏虽然喜欢打断她的思路,但是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做什么要把自己的匕首,故意插进一个死人的身体里,好留下自己是凶手的证据? 凶手清理了现场,又故意插入了这么一把匕首,十有八九是想要故意嫁祸给崔江晏。 但是明显,他的手法十分生疏,一点儿也不懂得仵作验尸能看得出来什么,是以现场漏洞百出。 崔江晏是否清白,她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如果魏子都不是被匕首扎入心脏死的,那么他的死因是什么呢? 第二四四章 消失的东西 “死者的面部紫绀,眼睛泛红,布满的血丝。应该是窒息而亡的。但是死者的颈部没有勒痕,所以排除被人勒死的可能性……” 池时说着,捏开了魏子都的嘴,看向了久乐。 久乐点了点头,立马掏出了一根烛火,点亮了拿到池时面前,对着那喉咙照了过去,池时皱了皱眉头,拿出了一支镊子,从里头夹出了一个圆滚滚的珠子来。 “这是一颗玉珠子,成色很好,上面有打孔,看上去是某个珠花上头的。他真正的死因,不是被匕首戳中心脏致死,而是因为玉珠子卡在嗓子眼里,窒息而亡。” “凶手在他死亡之后,清理了现场,并且用崔江晏的匕首,扎进了魏子都的胸口,造成了他就是凶手的假象。他在做完了这些之后,慌慌张张的离开了现场,还拿走了原本属于魏子都的一样东西。” 曹推官闻言,环顾了一下四周,魏子都简直是一贫如洗,实在是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宝贝,值得人杀人越货。 “是衣服。魏子都穿着中衣,他的袄子还在一旁,可是外袍却是不见了。凶手拿走了他的外袍。”池时解释道。 曹推官顺着池时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瞧见,在床边的放着的一堆衣服里,并没有外袍。 “书院晚上会有限制人员出入吗?”池时从屋子里走了出去,走到了走廊的过道上,不一会儿,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便哭丧着个脸,挤了出来,“有的,有的。” “我们书院,本来不让人住的。但是京城的客栈太贵了,好些人住不起,我想着就算积德了,要是搁我这里住的人,有一个高中做了大官,那我也算是沾了福气,便默认让他们住下了。” “但是这样的人也不多,总共有十来个。昨儿因为是正月十月上元节,在崔公子请大家伙儿吃完考全羊之后,又出去夜游去了,直到子时之后,方才回来。 只有李仁,刘永,齐国平,以及死去的魏子都没有去。” 掌柜的说着,抬起了眉头,小心翼翼的看向了崔江晏,“还有崔公子,昨儿个喝多了,也留在这里住了。魏子都对面的屋子是空的。曹仁住在崔公子对面。” “刘永住在魏子都楼下,齐国平则是住在楼梯口。他们四人都是我们这里最用功的,除了看书,几乎都不怎么出门的,也同魏子都关系最好。” 掌柜的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从人群中,指出了几人来。 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前一步,朝着池时走来。这三人左右两边的十分高瘦,而夹在中间的那个,则是又矮又胖。看上去就像是一对筷子夹了一颗肉丸子。 池时点了点头,“崔江晏喝多了睡成了死猪,自然什么都听不见。那么你们呢?亥时的时候,刻苦的你们应该还没有睡吧,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魏子都同人在屋中打斗,闹出来的动静应该不小。” 几人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看上去年长一些的齐国平站了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隔得远,没有听到。不过我那会儿的确是没有睡觉,且看到了魏子都晚上下楼了两次。” 池时来了兴趣,“他什么时候下去的,下去做什么?” “第一回是其他人都闹哄哄的出去了,下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看到魏子都拿着碗筷,下去拿没有吃完的烤全羊了。那只羊很肥硕,科考即将来了,虽然嘴馋,但大部分的人,都克制住了,不敢吃太多过于油腻的东西。” 齐国平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能缩在这里住着的,都是兜里穷得响叮当的。平时我们吃惯了水煮藤藤菜之类的素食,一下子开了荤,容易不克化,会拉肚子的。” “魏子都平日里是最端着的,不肯食嗟来之食,同孟兄关系也不好。他趁着人走了,方才下去割了肉端上来。” “你用了一个割字,当时孟江晏的刀还在下面吗?”池时又问道。 齐国平摇了摇头,“我没有看清楚,我的门开了一条缝儿,我看到了魏子都端着肉,但没有看到刀。不过孟兄没有撒谎,他喝一杯就倒了,然后回房间歇着了。那会儿我们还刚开始吃羊。” “匕首是用来割肉的,一直都在楼下,没有人拿。” 一旁的崔江晏听得,一脸感动的看向了齐国平,“多谢齐兄为我作证。” 齐国平老脸一红,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第二次,他穿着中衣就出来了。应该就像我说的那样,吃了不克化,要出恭。可他刚走到我门口,又折回去了……那会儿正是亥时的时候。” “我的屋子离他的屋子远,里头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李仁,刘永,你们也说说吧,平日里都是一起读书的……春闱没有几日了,魏子都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有希望考上的……可惜了。” 叫李仁的是一个小胖子,他的眼睛圆溜溜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忙不迭的摇了摇头,“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躲在屋子里读书,我是躲在屋子里睡觉的。” “我也不穷,就是京城人士。我家老子娘,天天在家里对着我河东狮吼,揪着我耳朵,叫我读书,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整得我一直睡不好,都瘦了三两了!” “你这仵作,问话之前,也不查查清楚,这里为啥叫静书院,就是因为安静得好。别说打架了,你就是搁屋子里劈柴,我也听不着啊!这下好了,死了人了,我娘该觉得这里晦气,不让我在这里住了!” 李仁说着,看向了刘永,“你说呗,你不是还跟魏子都一起出去过么?就是那一回,湿淋淋的回来了。还说瞧见有人落水了,见义勇为救了人。魏子都是南地人,水性好得很。 他害怕着凉,还硬是从我这里买走了一包补药,害得我又瘦了三两!” 刘永一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有这事儿,不过你们不也同魏子都出去过么? 那天晚上,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齐国平的房门不是一直开着么?我要是从一楼上来,他一定会看到了。我们都是中了举人,然后来考进士的,就算考不中。” “回了老家,那也能做个富家翁,被人尊称一句举人老爷。作何要杀人呢?魏子都同我们要好,他要是考中了,我们指不定还能去给他做个师爷,沾沾光。实在是想不出任何理由,要杀他。” 第二四五章 你就是凶手 那名叫齐国平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没错!我的门开着缝儿,的确是没有瞧见,刘永从楼下上来。会不会我们吃羊肉的时候,凶手早就藏在魏子都的屋子里了?” 池时勾了勾嘴角,将依靠着窗户的崔江晏一把扯了开来,朝下一看,转过身来,走到了刘永的面前,“凶手就是你,对吗,刘永?”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池时从进来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已经知晓凶手是谁了。 就连崔江宴亦是惊讶无比,他走到了窗边,趴着往下一看,眼睛一亮,瞬间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如此!刘永是从一楼通过这个走廊的窗户,爬上来的。” “没错”,池时抬手指了指李仁,“像他这样的藕丸子,那自是滚不上来的。若是想要上来,必须使用飞爪勾住,然后顺着绳子爬上来。可是像刘永那样的高个子,手长脚长的,要爬上来,就十分的容易了。” “这个小楼,为了隔音,将地板还有墙壁做得特别的厚。是以,每一个楼层,其实要比想象中的矮得多。 刘永之所以那么自信,认定齐国平一定可以给他作证,证明他没有上过二楼,就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走楼梯,而是徒手爬上来的。” 那刘永此时哪里还能淡定,他慌张地摆了摆手,“你乱说什么?我同魏子都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你不要信口雌黄。又不是我一个人是高个子,齐国平也是,他要是杀魏子都,甚至都不用爬楼。” 齐国平一听,顿时恼了,“好你个刘永,我替你作证,字字都是真话,你居然攀咬起我来了。我一心科举,才懒得管你们这种破事!” 池时摇了摇头,“你们不必争辩,从你们三人站出来的那一瞬间,我便知晓,凶手就是你了。” “魏子都很穷,他的袄子都破破烂烂的了,能有什么好的外袍,凶手为何不拿走旁的东西,偏生要拿走那件衣服?因为他想要穿。他想要用那件衣服,还有那朵珠花,去冒充魏子都。” “李仁若是穿了出去走一遭,那京城的大街都能被他扫干净了!齐国平虽然身材同魏子都相仿,但是他是个半百老头儿……” 池时说道这里,立即被齐国平打断了。 他哭丧着一个脸,嗷嗷叫出了声,“我没有半百!我只有二十八岁!” 池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十八岁是吧,年纪大了,数不清楚是正常的。我阿娘也经常说自己只有十八岁。不必灰心。” 齐国平痛苦的蹲了下去,倒是那李仁,开心得不得了,“你是不是蠢啊!矮得好啊,老得好啊,起码证明你是清白的啊!撞了大运了好吗?” 池时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没错,只要不是眼睛瞎的,都能看出来,齐国平简直可以给魏子都当爷爷了。他再怎么穿上魏子都的衣衫,也是没有用的。” “再后来,李仁说你同魏子都一起出去,回来湿漉漉的,说是从水里救了人,就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 “那天你们救起来的,是一位姑娘。魏子都还拿了她的一朵珠花。你学问不好,难以高中,便动了歪心思,想要顶替魏子都,拿着那支珠花上门,挟恩图报。” “你本来不想杀魏子都的,是以趁着他去出恭,偷偷遛进了他的房间,想要偷走珠花。可你没有想到,魏子都可能没有拿手纸,亦或者是突然不想出恭了,他又折了回去。” “这就是齐国公第二次瞧见魏子都准备下楼的场景。他一折回去,正好同你撞了个正着。你们两个人打斗之中,魏子都抢夺那枚珠花时……” 池时说道这里,走廊的尽头传来了脚步声,曹推官端着一个托盘,见怪不怪的对着池时晃了晃,“在刘永的屋子里,找到了一支坏掉了的珠花,以及这件衣服,其他的考生确认过了,的确是魏子都的。” 刘永一瞧,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痛哭流涕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我好声好气的,我跪下来求他。他读书很厉害,这一科一定会高中,日后辉煌腾达,前途无量。” “到时候,他什么样的姑娘娶不着?我就不一样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个心中清楚得很,中个举人,已经是侥幸了。若是能有个有权势的岳家,替我寻了门路,谋个小官做做。” “那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就算是谋不了,那起码也不比像如今一样潦倒一生。我苦苦的求魏子都,他却就是不肯松口。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会去骚扰那个姑娘。也不会让我去骗她!” 刘永说着,激动起来,“他骗人!他若是没有这个想法,为何要留着那个珠花?他分明就是知晓那位姑娘家中,正在悄悄寻救她的人。他分明就是又想高中,又想娶富家女。” “我们两个就打了起来,抢那朵珠花。情急之下,我拿着那珠花,戳向了他的喉咙。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魏子都突然就面目狰狞,脸色发红发紫,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没有气了……” “我将那珠花拔出来,方才发现,少了一颗珠子,他被珠子卡死了。我吓得要命,准备拿着衣服还有珠花逃跑,可临走的时候,我看到了孟江晏的那把匕首……” 池时点了点头,齐国平说了,魏子都第一次下楼,端了没有吃完的羊肉上来。 他第二次下楼之前,正在吃羊肉,所以手上都是油,指甲缝里还有很多孜然粉,孜然粒。 “于是我将他挪到了榻上躺好了,又拿匕首捅了他一刀,将我们弄乱的屋子整理了,将羊肉一并拿走了。我想着,那把刀是崔江晏的,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刘永说着,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崔江晏一听,一跳三尺高,曹推官一看就有心看他笑话,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开他手上还有脚上的镣铐,他一跳起,那铁链子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靠!难怪我今儿个出门掐指一算,要犯小人!我同你无冤无仇的,还请你吃羊肉,你居然恩将仇报!” 第二四六章 一个秘密 刘永听到羊肉两个字,神色一变,一个拳头朝着崔江晏的脸揍了过去。 崔江晏一时不防,脚上又绑着铁链子,被揍了个正着,鼻血瞬间就流下来了。 刘永愤怒的指向了崔江晏,“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哥儿,到这里来做什么呢?不就是炫耀你兜里有几个臭钱吗?你什么都有,藏着掖着便是。” “非要来这静书院,告诉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你聪明有钱家世好,容貌也好还没有考中,就进了大理寺!从出生起,就含着金汤匙,不用努力,就能够看到前程万丈!” “你都这么幸福了!为何还要到我们面前来努力!让我们觉得,自己就是一无是去,对生活丧失了希望!” 崔江晏震惊的看着刘永,手气得发抖,“我根本就没有这么想!我来这里,是因为静书院安静!” 池时见他快要气撅了过去,从袖袋里掏出帕子,甩在了崔江晏的脸上,“把鼻子堵住了,不要污染了凶案现场。” 她说着,看向了刘永,啧啧了几声,“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怎地还人人都要让着你了?你这么不服,自己把自己的脑袋砍了,重新投胎一轮,指不定就能把你那猪脑袋给换掉。” “换成跟魏子都一样的聪明脑袋,要是还不满意,再砍一回,指不定能够寻个好爹,像崔江晏一样,一生下来就是公子哥儿。” 她说着,神色一变,“自是是块朽木,用来做茅室板板,人家还怕蹲坑的时候你骨头太软,叫人掉下去;就这么个斤两,还嫌木匠不懂事,不拿你去做大门!” “人家倒是想啊,可哪个叫你臭不可闻?人家姑娘听到你这骗婚的话,十有八九恨不得当日直接淹死了干净。你是有多大脸啊,才好意思把占人家娘家的便宜,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你还考什么科举?你就应该去给刽子手练刀,让人家看看,手生没生,刀钝没钝,切不切得开你这张厚脸皮。” 池时无语地甩了甩袍子,打了个呵欠,看也不看那崔江晏,转身就要下楼。 站在她身后的刘永,听着池时骂人不带脏的话,早已经怒不可抑,他抬起拳头,就朝着池时的后脑勺打去。 崔江晏一瞧,惊呼出声,“池九小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池时一个转身,猛的抬脚一个下劈,直接劈在了那刘永的脸上,将他踹倒在地。 现场一片雅雀无声。 池时收了腿,又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早就等着你了,磨磨唧唧的。我好歹是个仵作,不能先动手打你,不过是你先打我的,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我害怕得不得了,下意识的还击了。” 她说着,摆了摆手,“崔江晏,下回快死了,再叫你的小厮同我说十万火急。我家中是开棺材铺子的,到时候我一定十万火急给你送上门去。” 崔江晏见她要走,着急的抓向了曹推官,“曹叔,你莫要看我笑话了,快给我解开。我的贵人都要跑了。” 曹推官摇了摇头,蹲下了身子。 池时刚上马车,那崔江晏便先是一阵风一般,冲了上来。他舔着脸一笑,对着池时拱了拱手,“今日多谢池兄出手相救!崔某在此谢过了。” 池时本想将他一拳打飞了出去,可看到那张神似虚目的脸,又松开了自己的拳头,“这种案子,你不叫我,自己也能够解决。” 现实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的连环杀人案,仿佛谜题一般的凶案,涉及朝堂斗争牵连甚广的大案?仵作的日常,都是在查这些很快便能够解决的小案子。 毕竟这时节,出门都需要路引,随机杀人的事情,少之又少,多半都是熟人作案。疑凶就那么几个,一会儿工夫,便能查清楚。 崔江晏名声在外,怎么可能连这种案子都查不清? 崔江晏嘿嘿一笑,露出了八颗牙齿,明明生着一张偶像剧的脸,可有的人偏偏只想演乡村爱情。 “池砚浪得虚名,我想来看看,池九是不是也浪得虚名。我来这静书院,也是想要来看传闻中的魏子都的。他的确有学问,为人也很正直,只可惜,好人不长命。不然的话,朝廷里又会多出一名好官。”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从魏子都不让刘永拿着珠花去寻人家姑娘,就可以看得出,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正人君子。 池时心中想着池瑛,忍不住问道,“这种状元人选,也都是像你一行,手指一掐算出来的么?” “当然不是!是我阿爹阿娘放出风声去的,到时候我若是没有考中三甲,那旁人还会说,嗯,崔江晏这次没有发挥好,可惜了。若是我没有上榜,那人家定是会说,有黑幕!” “这么一来,像我们这种呼声高的考生,若是不中,都不行了!池砚不也打着这个主意么?倒是魏子都,他是真的连中二元,江南科考是什么血雨腥风之地,能厮杀出来的,那都是好汉!” “即便是这样,那魏子都也是江南士族还有寒门官员一手捧起来的!没有人吹,都是一群牛犊子,怎么能上天呐!” 池时听着,有些黑线,她的眼皮子跳了跳,“你现在已经看过了。至于你的评价,没有人关心。初次见面,我倒是觉得你名过其实。” 崔江晏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没有办法,我阿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吹了,你得理解一下有权有势的父亲,那种感恩上苍没有让老虎生出老鼠的激动心情。” 崔江晏神色突然一敛,压低了声音,“我今日来寻你,是因为知晓你昨晚查了陈家的案子。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楚王殿下。 但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在还不是大梁朝的时候,就已经是世家了的家族,全都是一群眼高于顶的倔老头子。他们不想站队,一直在观望中。” “我正愁应该寻个什么机会同你们说好,这不正好机会送上门来了。我成了阶下囚,虽然我能查案,但是人京兆府不让我自救,我就只能求救于你了。” 崔江晏的声音越发的低了下来,“陈霖的父亲,乃是太皇太后的人。当时他送的人,可不只是送给了铁公公,这里头的事,同当年的汝南王案,脱不了干系。” 第二四七章 迷雾重重 池时瞳孔微微一缩,刚要问话,就被崔江晏竖起的一根手指挡住了。 “你先问我是如何知晓的?我只能说,只要家中老人活得够长,自然会知晓很多旁人不知晓的事。我告诉你,是知晓周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陈家的案子了了,但是以他的性格……” 崔江晏说到这里,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将手枕在了自己的脑后。 “我不想让你们走太多的弯路。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那么聪明,自己去验证便是了。但是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周羡他,愈发的严重了吧。他最近出手,比以前快得多,颇有一种赶着在……我只是希望,他不要留下任何的遗憾。”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崔江晏,周羡惯常只说自己的好朋友沈观澜,唯独一次提及崔江晏,还是在同他说京城的四大仵作之时,根本就看不出来,他们二人有什么关系。 崔江晏像是看出了池时的疑惑,笑着摇了摇头,“大家都忘记了,小时候的周羡有多么的侠肝义胆。可是我一直记得,当初看到他替周渊喝下毒茶的震撼。” “我那时候就在想,若是周羡愿主上位,崔江晏将誓死追随。” 他说着,站了起身,唤停了马车,脸色一变,立马变得气急败坏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好相与,你是帮了我没有错,我不是也出言感谢了么?你倒是说,出言诋毁羞辱我,算个什么?” “小爷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等委屈!想着你我都是少年仵作,当是谈得来,没有想到……道不同不相为谋!奉劝你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崔江晏不等池时说话,撩开马车帘子,跳了下去,袖子一甩,气呼呼的便走了。 池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那一句周羡是如何种的毒,含在了嘴中,没有问出口。 她好笑的放下了帘子,这人还真是个戏精!旁人没有给他搭戏台子,他倒是自己个演上了。 陈家不是周渊的人,这是她同周羡达成的共识。 刚刚崔江晏的话是什么意思?陈家若是太皇太后的人,那么就是说,先帝身边的铁公公亦是太皇太后的,那么先帝……池时想着,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 说起来,先帝在周羡的母亲去了之后,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想当年,他对李将军乃是信任有加,要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他执掌禁卫军。更加不会在汝南王出事之后,派他前去驰援边关。 可就在一夜之间,李家成了逆贼,先帝几乎没有同任何人商量,便将他斩首示众了。 还有李将军为何要偷偷的给汝南王验尸,汝南王的死,到底是有什么秘密? 先前她因为尊重那些孩子,没有详说,那蛊虫的药,并非只是静静地坐着,便能置人于死地,那样的药太过霸道,也太过逆天了。 池祝找到的那具尸体,为何是凌虐致死?明明身上全是伤,陈霖却说他们精心养着,从来不会动人一根手指头。那是因为,他们做的本就是皮肉的生意。 那群恶人,到最后都要把孩子所有的价值,全部都榨干了。 崔江晏在暗示什么?暗示先帝之死有蹊跷?还是他在暗示,周羡的母亲之死有蹊跷?她还记得,当初周羡去祐海,就是去寻麻姑的,他还问过她,有没有什么毒,会让人神志不清,性情大变。 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所为?太皇太后生先帝与汝南王。 池时甩了甩脑袋,将有些混乱的思绪甩了出去。崔江晏这厮,说话说一半,其他的全靠猜!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错了,有她在,周羡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她想着,敲了敲马车壁,“久乐,咱们去楚王府。城郊的骸骨,这会儿功夫应该已经运回来了。我去分骨,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出一趟远门。” 久乐忙应了声,“公子且放心,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公子若是想走,随时都能走。只是别忘记禀告夫人,省得她忧心。” 楚王府今日罕见的热闹,池时一下马车,便瞧见那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宛若市集一般。在一处演武场上,摆了八块洁白的布,上头放着八个大小不一的头骨。 大的那个,应该有十来岁了。小的怕不是只有三四岁,池时瞧着,轻叹了一口气。 “池九,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要你多睡一会儿,明日再唤你来呢。这些骨头都混在一起了,苏仵作正带着他们分骨呢。” 一见池时进来,周羡忙不迭的走了过来。 池时看了他一眼,“他们分骨,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吆喝助威么?事情都已经了了?” 周羡伸出手来,揉了揉池时的头,“放心吧,都妥当了,陈家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你是睡了多久,头发都睡得翘了起来……” 他说着,压了又压,可也没有把池时脑袋顶上的呆毛给压顺畅了。 池时挥手一拍,将他的手拍开来了,“我又不是小狗,你在我脑袋上摸什么。没有瞧见,苏仵作他们看你,像是看脑袋有问题的人么?” 周羡一愣,扭头看了过去,却见所有的人,都在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尤其是苏仵作,那眼中的意味深长,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手背在了身后,“池时你既然来了,就同苏仵作他们一道儿分骨吧。” 他的话音刚落,池时已经走了过去,径直的拿起了一块骨头,朝着一块白布搁去,渐渐地,随着池时的动作越来越多,其他分骨的仵作,全都住了手,只死死的盯着池时的动作来。 若说他们分骨,宛若盲人摸象,捡起一块骨头,那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全靠猜的。那么池时就像是在捡豆子,红豆绿豆黄豆黑豆…… 那些明明生得一样的骨头,在她的眼中,好似标记了颜色一般,只要拿起,她就能够轻松的知晓,那块骨头,是属于谁的。 就在众人的震惊之中,池时放下了最后一块指骨,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时候西方的太阳,几乎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了,万家灯火初上。 她站在人群中央,像是逆着光似的,叫人看不清楚表情。 “早知道你这么本事,我们这把老骨头,便先回去歇着了。”苏仵作拍了拍池时的肩膀,欣慰又心酸的说道。 池时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早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仵作都有这个本事,我便找周羡要更多的俸禄了。毕竟奇货可居,不是吗?” 第二四八章 会离开吗 苏仵作闻言,笑了出声,“你这张嘴,可真是的!旁人本来想对你叫好,现在倒是只想叫滚了。” 池时挑了挑眉,她并不在乎这些。 左右叫她滚的人,除了她阿娘,其他的她直接一脚踹飞出去,看谁滚得远就是了。 分好了骨头,还算是结束了。 池时同苏仵作一块儿,拿了小册子,一一的将这些人的骸骨年纪,性别,还有身上的一些特征,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大梁地域宽广,这些孩子天南海北的被拐了来,想要回到家中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是记录下这些,也算是给他们留下了一抹来过这人世间的痕迹。 万一有来寻子的,好歹也会凭证可依。 这一切安排好了之后,久乐便遣着棺材铺子里的人,抬了八口棺材进来,将这些孩子们一一的敛了。按照习俗封了棺,又上了香,方才叫抬棺的轿夫们,将他们抬去安葬了。 八口棺材齐出,那场面震撼又令人酸涩,楚王府里不少侍卫都红了眼睛。 直到一切办妥当了,京兆府的人退走,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我请了大师做水陆道场,只盼着这些孩子,能够安心的投胎,下一世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受苦了。”周羡站在门口,看着那棺材远去,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阵风吹来,卷起了漫天的白色纸钱,他轻轻的拍了拍池时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 池时点了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糖来,塞到了周羡的手中。 “陆锦给的么?”周羡问道。 “不是!”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往自己的嘴里,也塞了一块糖。 “池时!”“周羡!”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异口同声的唤起了对方的名字。 池时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周羡,“你先说。” 周羡并未推脱,他转了转手上的珠子,“你来楚王府,就是为了查你阿爹的案子。现在案子已经了了,你要回祐海去么?” 池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日一早,你同我一道儿出京,这一走,不知道多久方才能够回来。同你哥哥说清楚了,不然他还以为我拐了你去冥婚。” 周羡一愣,惊讶的看向了池时,“你说的是真的?我以为你……” 他的病什么神医没有看过,都说他大限将至,命不久矣。他一直以为,池时说要带他去治病,不过是安慰他的。 随即,他又高兴了起来,池时这么说,是不是她从未想过,要离开楚王府? 池时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翻了个白眼儿,“你池九爷我一口唾沫一口钉,何时忽悠过人?” 周羡吃了定心丸,顿时又抖擞了起来,“呵呵,你忽悠那些凶手,忽悠得飞起!什么池家祖传的神药,能够验出是否有血迹……这下子又翻脸不认了。” “那些人也算人?披着人皮的狼罢了!费脑子忽悠畜生,算是便宜他们了。”池时认真的说道。 周羡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你这是歪理,但是本王听着觉得十分正道是怎么回事?” 两人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声音,“你们出京,能带上我一起么?这么多年,周羡的药一直都是我配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了。” “这世上有很多沽名钓誉之辈,自吹是神医,却不能对症下药。周羡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每次都比前一回,更加的凶险。” “有我在,他不至于竖着出京,横着回来。” 池时眼皮子都不抬,果断拒绝了,“沽名钓誉之辈,不正站在我面前么?你治或者不治,人家郎中都说也就活个十六岁了。他现在不是正好十六岁么……” 沈观澜脸一黑,“你是说我治了也是白治?若非是我,现在周羡就躺在榻上,不能动弹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池时冷笑出声,“没什么意思,你若真是周羡的朋友,在自己治不好的时候,就应该让别人试一试。” 她说着,瞪了沈观澜一眼,看向了周羡,“明日准时,过期不候。” 周羡对着沈观澜笑了笑,将池时送上了马车,“你怎么不喜欢沈观澜,在永州的时候,我记得你还时常念叨他,对他十分感兴趣的。” “你怎么不喜欢陆锦?在永州的时候,你不还说他是个体面人。” 池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回到家中时,姚氏准备的排骨汤刚刚上桌。这时节没有什么好吃的菜,炖汤的白萝卜,也有些空心了。倒是汤面上的小葱花绿油油的,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池瑛正在净手,见到池时进来,神色凝重的问道,“听闻魏子都被人害死了,可是真的?” 池时点了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端起热汤喝了一口,她睡了一整日,到现在饿得不行了。 “被珠花卡在嗓子眼里噎死了。我去的时候,已经没救了。当时崔江晏就在他的隔壁屋子里待着,差点被当成了凶手。” 池瑛有些唏嘘的坐了下来,“我未见过他,不过听过他的名字,当真是可惜了。” 他说着,又给池时添满了汤,“听阿娘说,你要出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池时拿着汤勺的手一顿,有些不心虚的看向了池瑛,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哥哥考春闱,我本来应该不远行的。但是周羡的病再耽误下去,未免夜长梦多。” “前些日子师兄来信,说这些日子会在安阳停留。他四处游走,神出鬼没的。这回不去,下一回不知道周羡等不等得及了。而且安阳不算太远,送哥哥进考场,我十有八九是赶不上了。” “等哥哥金榜题名,我再回来给哥哥庆贺。” 池瑛笑着捏了捏池时的脸,“不必觉得抱歉。哥哥进京之后,日日温书,上元节都没有带你去看灯,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赔礼?” 池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当然是考试重要。” 池瑛点了点头,“这就是了,人命关天,当然还是救殿下要紧。而起你在有何用,也不能替我写上一个字。不过咱们说好了,等你回来了,要请哥哥吃京城最贵的酒楼。” “那当然了,不光是请你吃,我还给你找个未来嫂嫂!” 正乘着饭的姚氏一听,来了精神,“是哪家的姑娘,人品怎么样?” 第二四九章 男人之城 周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去,透过虚目的胸骨,偷偷地看向了一旁半躺着拆着骨头小人的池时。 这一幕简直太熟悉不过了,他们从祐海来京城的路上,便是这样躺了一路,中间隔着虚目兄。 若是硬说有什么不同的,那便是以前的虚目兄是红眼睛,这回换了一对绿招子。 “虚目兄怎么还换眼珠子了?”周羡实在是忍不住问道。 半夜醒来,他以为自己置身在狼群里……那幽幽地绿光,仿佛述说着每一个男人心中最隐秘的痛。 池时头都没有抬,依旧认真的拆着手里的骨头小人,“哦,阿娘不知道哪里得来一对绿宝石,我瞧着好看,就给虚目换上了。你不喜欢吗?那下回出门,我可以给他换上黄色的。” 周羡的嘴角抽了抽,“我同虚目兄一见如故,觉得他甚是配墨玉。我府中恰好有一块原石,一直都不知道做什么好,等回去了,就送给虚目兄做眼睛。” 黑漆漆的,总该不会一睁眼,吓得人神经失常了吧。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坐在外头驾车的久乐,突然出了声,“公子,天也已经黑了,前面的北康城,咱们在这里有处酒楼,不如今晚就在这里歇脚吧?” 池时应了声,“阿娘在这里开酒楼做什么?山高水远的。” 久乐勒住了马,笑着回道,“公子有所不知,是给咱们商队用的呢。这商队南来北往的,有个自家的落脚处,比较方便。而且隔一处儿落个点,能熟知当地缺什么,什么好卖。” “做买卖不就是倒腾吗?人家要什么咱们卖什么,怎会不赚?” 这到了城门口,久乐有些话那是不便多言。 商队在外头行走,可不敢惹地头蛇,姚氏靠着这些山高水远的酒楼,硬生生的打点出一条坦途来。都说行商危险,可他家的商队走了这么久,没有出过一次岔子。 “你们打京城来的啊,快快进城去罢,我们马上就要关城门了!记得入了夜了,就不要出来瞎逛了。到时候出了事,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这些外地人。待明日天一亮,便早早的走罢。” 那守城门的卫兵,一边将路引还了回来,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 待池时同周羡一进门去,他便快速的关上了城门,几人抬了那大木栓子,将城门栓了起来。 池时撩开马车帘子,悄悄的看着,皱了皱眉头。 他们上京的时候,走得急促,鲜少会在城中落脚过夜。这北康城她还是头一回来,可从街道两旁比比皆是的铺子,便能够看出,这地方并不穷苦偏远才是。 从京城到安阳,一路是中州富庶之地。便是在祐海,人们也不至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太阳方才刚刚下山,整个城中便安静得要命,铺子草草的开着,大多数都已经关了半页,只留出一人进出的缝儿。 “你发现有什么问题了么?”池时问道。 同样也撩着帘子往外看的周羡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街上没有一个女子。不说年轻貌美的,白头发的老妇人,穿着开裆裤的小女童,一个也看不见。”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梁有哪个地方,是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有小男孩,就不可能没有女人,只能说,一入夜,女子便全部都躲了起来。” 姚氏的酒楼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前面的马车道能够供四辆马车同时出入,十分的开阔。同外头冷冷清清的样子不同,酒楼里还算是热闹,有不少人都在那里喝着酒。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本店有上好的厢房,最适合您这样尊贵的客人。”池时同周羡一进门,便有那小二迎了上来。 “要四间上好的厢房,然后把店里的好酒好菜都上上来。”池时说着,寻了最靠墙角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她惯常喜欢选这个位置,一眼便能够看到从门口进来的人。 没有人会注意到你,你可能够看清楚店里每一个人。 小二一听,乐开了花,“好叻您!你且稍等。听您口音,是外地来的吧,可得小心了,莫要随便出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同小的说,自然都会给您准备好的。” 那小二哥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圆圆的脑袋,单眼皮,一双眼睛黑溜溜的,一看就是个机灵人,他的话音一落,旁边便有人不满地出了声。 “听他鬼扯,这什么北康城的人神神叨叨的。就这破地方,能来住店的,哪个不是过路的外乡人?天黑了不能出去,还能起什么鬼雾,将人吞掉不成?” “照我说,就是想着我们什么都在店里头买,银子全叫他赚了去。瞧见那外头没有,不是照样有人走来走去么?他们怎么不见有什么危险,当真是晦气。”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黄裙绿衫的小姑娘,她生得一张瓜子脸,看上去便一脸的骄横。 “娇兰,出门在外谨言慎行,你若是再这般咋咋乎乎的,日后便在家中待着,不要出来了。”说话的人,比她年长一些,看上去二十出头,一副儒生打扮。 那个叫娇兰的姑娘跺了跺脚,怒道,“哥哥就总是会说我。若非祖母病了,哪个想要出门?三姐姐同五妹妹也在,你怎么总是说我一个人?” 她这么一吵,酒楼里的人或明或暗的都看了过来。 这一桌子,有老有少,一个个的心事重重的,显然家中老太太病得不轻,没有心思约束这些小辈。 “你们一口一个有危险,又不说清楚,光会吓人,还不兴别人说了。有本事你就说说,入了夜为何不能出去,有什么危险?” 那娇兰这么一问,大家到时都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了起来。 小二哥有些为难的看向了柜台后头的掌柜的。 那掌柜的穿着一身长裙,嘴中还叼着水烟,竟是一个妇人,她点了点头,看了池时一眼,“说呗,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二哥松了一口气,他弯着腰,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小声说道,“出去的话,会死的。” 第二五零章 连环凶案 那娇兰猛地站了起身,袖子一撸,对着小二哥便呸道,“还说不是装神弄鬼!” 那小二抹了一把脸,顿时不敢卖关子了,“骗你们做什么,就这十日不到的功夫,已经死了三人了。统统都是小娘子,半夜里出去,死得那叫一个惨。” “我们不说透了,也是怕吓着诸位。但都是真真发生的!前头三个人,死状都是一样一样的,被人开膛破肚不说,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狗围着啃咬……” 池时听着,朝着门外看去,恰好有一队县衙的衙役,带着刀神色匆匆的路过,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举着火把的壮丁。 “虽然县老爷叫了人,夜里头围着城中巡逻。但是我们北康城也不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诸位都是过路的,在这里平平安安的待一宿,小店开心,你们也平安不是。” 那小二哥说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 这酒楼里的人,虽然还在吃喝着,但明显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任谁住进了有凶案的地方,也是会害怕的。 那个叫娇兰的睫毛轻颤,听完亦是坐了下来,端着汤碗一顿猛灌,不言语了。 小二哥终于脱了身,寻了间隙去到后厨,很快便把池时要的酒菜端了上来。 久乐接过酒壶,给池时倒了一小杯酒,又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锭子,塞到了小二的手中,“我瞧这外头,都是男子,没有女子,显然只有女子出去会被杀罢?” “我家公子,对这些奇事最为感兴趣,想听你详细地说说,前头死的那三个,都是什么人,是怎么一回事。” 池时他们是最后进来的一桌客人,其他的人的菜早就上齐了,那小二哥也没有旁的事,喜滋滋的将银子揣了,“谢客官赏赐。这事情要说起来,第一次发生是在九日以前。” “我们城中,有个卖烧饼的伍大郎,天不亮便出去吆喝烧饼。那头一具尸体,就是他发现的。就在我们酒楼往北去三个巷子里头。” “死去的那小娘子,名叫张茹茹,是城中怡红楼里的琴师。以前我们这北康城,可不是这样子的,夜里头热闹得很呢!张茹茹要给花魁娘子抚琴,大半夜了方才会回家。” “她脸上有块红斑,又在那种地方做事,虽然二十了,但尚未出嫁,于是就自立了个女户,自己个从娘家搬出来了。伍大郎早上出摊,看到一地的血,走进一看,一群野狗围着她,嘴巴都吃得红彤彤的。” “张茹茹的肚子,叫人给划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里头的东西,叫狗吃得一干二净的,人早就没气了。一开始谁也没有当回事,谁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 小二哥说着,抱着臂紧了紧,一副害怕的样子,酒楼里的人听着,不由得放下了筷子,也跟着他有些紧张起来。 池时听着好笑,这人日后不当小二了,还能当个说书的。 “谁知道,又过了三日,在城南的一口水井边,又出现了一具尸体,死状同那张茹茹,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肚子叫人切开了。这回死的人,名叫孙篮子。” “那孙篮子的嫂嫂刚生了孩子。孩子嘛,夜里头拉屎拉尿都是常有的事,孙篮子便跳了桶,去河边打水。这一去,小命直接就没了!你们是不知道,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整个水井都被染成了红色!” “村民们害怕,现在把那口井都封了起来!” 旁边一个客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道,“你还没有说,这孙篮子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小二哥一拍脑门,声音愈发低沉道,“瞧我这记性。那孙篮子等得,她那新出生的大侄子等不得啊,这屁股上还糊着粑粑,等着水来洗呢!那孙篮子的老子娘等了半天不见人来,顿时恼了。” “冲着就去了小河边!说起来那姑娘也是惨,她家重男轻女,在这北康城里出了名的哟。男人在家什么活都不干,女人每日下地洗衣挑水,回来还得给家里做饭。” “她老子娘冲出去找人,看到女儿的惨状,一下子就吓晕了过去。” “这一下子,整个北康城都轰动了。我们这个小地方,能有多少人啊!一下子死了两个,大家都说,不知道是哪里的杀手跑来了!一入夜啊,都没有人敢出门了,那会儿不光是小姑娘,就连大老爷们也不敢出门的。” “这又过了三日,好家伙。又出事了!这回死的人,名叫鹦哥,是城北赵员外的女儿赵眉眉的贴身丫鬟。那赵眉眉娇纵任性……那会儿不是上元节了么?以前城中到处都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的。” “可是今年,出了这么个事,谁还敢出去啊!那赵眉眉半夜里轴了起来,非要鹦哥去买灯。这下我不说,几位也想到了。可怜那鹦哥一去不复返,直接死得透透的了。” “她死的那地方,离卖灯的铺子,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死的时候,手还朝着那灯笼铺子的方向了,谁看了不说一句忠仆?” “那赵眉眉也是奇了,她在家中等得不耐烦了,便自己个睡了,还当鹦哥回来了呢!不料半夜被打更人发现了尸体……县衙的人拍门,她才知道贴身丫鬟出事了,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可哭有什么用?再怎么哭,人都回不来了啊!” 那小二哥说完,对着池时几人弯了弯腰,“公子,就是这么回事了,你们若是要问,那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池时点了点头,“所以凶手每隔三日便杀一人,而且只杀落单的女子!” 小二哥点了点头,“可不是,今儿个便又是第三日了,今晚有人要被杀了!县老爷特意叫了人到处巡逻,就等着今夜抓住凶手呢!” “那那些尸体都放到哪里去了……”池时问着,小二哥还来不及的回答。 就听到碗筷一阵哗啦的响,那个名叫娇兰的小娘子,将面前的碗盏一推,不耐烦的站了起身,“听他吓人,谁知道他们当地人有什么扯不清楚的关系。” “阿爹阿娘,斜对面就有个药铺。阿娘路上不是晕得很么,我去买些药来。就这么巴掌远的地,还能杀了我不成?” 第二五一章 作就会死 娇兰跺了跺脚,朝着门口便冲了过去。 池时皱了皱眉头,从腰间抽出长鞭,一把勾住了她的腰,“这位姑娘,阎王爷如今忙得很,你想要投胎,可否等上一等?” 那娇兰面色一变,看着池时瞬间红了脸,“你这个登徒子,我要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你没有瞧见么?到处都是官兵巡逻,那药铺就在斜对面,你们睁大眼睛就能瞧见我!” “我阿爹都没有管我,你算哪根葱,也管得着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报官了。” 池时朝着窗外看去,这酒楼的大堂的窗户的确很大,在那斜对面,的确是有一家药堂。坐在靠边的人,能够比较清楚的看到外面的动静。 “这位公子,你放开她吧!孽女被我们娇惯坏了,打扰到大家了。这样,我做主,给大家伙儿都加一碟菜,就上这店里最好吃的黄焖鱼。” 池时循声收回了视线,娇兰她爹是一个有些腼腆的中年男子。他这么一说,酒楼里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平白无故的多了一道菜,谁不欢喜? 池时将手中的鞭子一手,娇兰她爹立马对着她使了个眼色,“你快回来,去买什么药?” 那娇兰却是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见状,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羡拽了拽池时的衣袖,“坐下吃饭吧,生死有命,有人非要作死,你是拦不住的。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她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那娇兰的哥哥见状,不好意思的站了起身,也跟着追了出去,“我去接她。” 少了两个刺头儿,大堂里一下子变得温馨欢快了起来。 池时夹起了一块排骨,刚要往嘴里头送,就听到一声尖叫传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快速的跑了出去,这声音他们熟悉得很,分明是刚刚还在这里说话的娇兰的哥哥。 池时抄起鞭子,猛冲了出去,只跑了几步,就瞧见那娇兰倒在不远处的血泊里。她的肚子被划拉开了,一群野狗流着口水,正着急的冲上来。 先前还同娇兰不对付的哥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赶着狗,“走开,走开!” 池时皱了皱眉头,捡起了一块石头,对着那领头的狗掷了过去,只听得闷哼一声,那头狗瞬间应声而倒,其他狗见状,都吓得撒丫子就跑开了。 池时走了过去,只见先前还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娇兰,如今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娇兰的哥哥见狗走了,忙扑了过来,却是被周羡一把给拽住了,“他是仵作,你不要过去,随便破坏了现场。” 池时伸出手来,探了探娇兰的鼻息,摇了摇头,“已经死了。” 她回过头去一看,姚氏的酒楼的视线,到这里,恰好被停在门口的马车挡得死死的。 “凶手对城中十分的熟悉,勘察过路线的。极有可能,娇兰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 池时说着,接过久乐递过来得灯笼,戴好了手套,开始验起尸来。 这时候,北康城中的衙役们得了消息,匆匆的赶了过来,领头的县太爷穿着一身官服,留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却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 “你是干什么的?快些让开,不要阻挠官府破案,若是弄坏了凶案现场,拿八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周羡刚要上去亮明身份,就瞧见那酒楼的女掌柜的凑过去,在县太爷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县太爷眼睛一亮,便不言语了。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死者的死因,是被人快很准的扎中心脏,一刀毙命。”池时第一句话,便语出惊人。 那县太爷身边的一个背着木箱的老头子,立马问道,“不是因为开膛破肚,所以才死的,而是因为被扎中心脏么?可是死者的身上,都只有一条开口的痕迹,你怎么知晓……” 池时头也没有回,“你就是这北康的仵作么?是只有一条开口。他是直接扎入心脏之后,没有拔刀,直接划拉了下去。凶手这么做,就是为了迷惑你。” “若是你验看的尸体多了,就知晓猛扎进去,同用刀划开,造成得伤口相差很大。而且扎进去的伤口,会有喷溅的血点。” “当然了,不能怪你。因为前面三具尸体,发现的时间都离死亡时间太长,且有野狗将尸体的内脏吃掉,表皮被啃咬,很多痕迹就看不出来了。” “我们坐在那边的酒楼里。这位娇兰的哥哥,大叫出声,我们很清晰的可以听到。娇兰若是被人活剖了,不可能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池时说着,顿了顿,又道,“而且,如果不怕疼的话,用刀剖开一个人的肚子,她并不会像现在一样,立马死去。她会因为疼痛昏迷,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但不是即可毙命。” 池时说着,又继续验看起来,“伤口切割得十分的整齐,除了扎中心脏再划拉下来有些歪斜之外,其他的都画得十分竖直,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这说明了两点问题,首先,凶手这把凶器十分的锋利,不说什么神兵利器,那至少也不是凡品;其次,凶手一定做过切割的练习。” “看到那群狗了么?闻到血腥味,立马就出现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它们遇到这种有血淋淋的食物的场景,不是三两回了,而是长期的……” 那仵作腿一软,“你是说,这城里除了已经发现的包括这位姑娘在内的四个人之外,还有别的,没有被我们发现的尸体?可是北康城不大,若是哪里有人死了,我们不会不知道的。” 池时摇了摇头,“我没有说人,也可以是动物被虐杀。譬如狗,猫,兔子之类的。你回想一下,城中近年来,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仵作拍了拍自己的脸,“老夫名叫李杰铭,这北康城里,没有仵作。我就是一个老郎中,城中发生了案子,都是叫我兼做仵作,看看伤情,写个供词。” “我们这里太平得很,以前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大案,这次……这次……实在是太吓人了!” 第二五二章 凶手画像 李杰铭说着,激动的朝前走了过来。 “你站着不要动。常康怎么样?”池时说着,对站在最后头的常康问道。 “没有追到,附近都没有发现血脚印。那凶手十分的谨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常康拨开人群,先前池时同周羡来查看死人,他便追了出去。只可惜一无所获。 “很正常,凶手一早就埋伏在这里,早就预定好了逃跑的路线。他就是北康人,对这里熟悉得很。前面三次,发现现场的时候隔得太久,早就被破坏了,即便是发现了脚印,那也没有办法当做证据。” “因为分辨不出,到底是凶手留下来的,还是过路的人。这一次若是有脚印留下,倒是可以当做证据,只可惜,凶手早有预想,他十分的小心谨慎,什么都没有留下。” 池时说着,站了起身,“除了这个伤口之位,死者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痕。她应该是走到这里来的时候,被人拿刀子一刀毙命,随即倒地。” “等她倒地之后,凶手蹲下身子,将她开膛之后,拿走了凶器。这一切都进行得十分的快,毕竟从娇兰从酒楼出来,到发现她身亡,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 “那么问题来了。北康城里有许多的女子,虽然传闻十分的凶险,但总有人为了生计,逼不得已需要半夜里出门,亦或者是像娇兰这样的人,没有把官府的警告放在心上。” 周羡听着,点了点头,“你是说,凶手在选择被害人的时候,一定有某种特殊的共同点,不然的话,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加容易被击杀的目标。而不是非要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 “冒着可能被酒楼里的人发现的危险,来杀死娇兰。” “没错!”池时赞同的看向了周羡,她将手上的手套摘了下来,“大人叫人抬她去府衙吧,之前的几具尸体,都在哪里,我要验看一下。” 那县令大人像是知晓了池时同周霞的身份一般,弯着腰笑道,“我们府衙太小,没有地方放,都放在义庄里。全都还没有下葬,都在呢。” 池时点了点头,“那就去义庄。” 仵作常年与死人打交道,同那些盗墓的土夫子一样,都是被人嫌晦气的存在。是以像北康这种小地方,没有仵作是十分正常之事,毕竟他们好些年都未必出得了一桩凶案。 若是不幸赶上了,就会像现在一样,寻一个德高望重的郎中,临时来充当仵作。 没有仵作,县衙自然也不需要验尸的地方。 池时说完,看向了娇兰的那一大家子人,他们还处在震惊之中,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我已经验完尸了,你们可以选择,现在过来看看她,但是不要随便得触碰。若是害怕的话,也可以等案子了了,我将她装扮好了,再过来看她。” 一个妇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一把抓住了池时的胳膊,用力得像是要掐进她的肉里去一般。先前在酒楼里,娇兰那般吵闹,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捂着额头坐着。 看年纪,应该是她的母亲。 “你们在开玩笑对不对?我女儿刚刚还在酒楼里说话,你也在的,你也瞧见了的!她性子活泼,说话咋咋呼呼的,不听人劝,但是……但是她的是一个好姑娘的。” “我坐马车,难受得很,吃不下饭去,她是想要去给我买药。她祖母病重,我们回去奔丧的,一连跑了好几日,马实在是受不了住了,所以才来这北康歇上一歇……” “现在,你告诉我,就这么一夜,我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不信!娇兰,娇兰,你快起来,阿娘脑袋不疼了,咱们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咱们回老家去。” “你不是最喜欢你祖母了么?你祖母还等着你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呢!”那妇人说着,蹲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你为什么不拿鞭子捆住她啊,你捆住她,她就不会出来了,她不出来,就不会死了!” 她说着,扯住了池时的腿,哭天抢地起来。 池时站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倒是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你们这一家子,好不讲道理!分明是你家夫君,叫人家放开的啊!” “对啊对啊!腿长在你女儿身上,你们自己不看好了,倒是怪一个过路人来了!人家开始还好心好意的劝她呢,谁要她不听呢!” “就是就是!你这妇人,莫要撒泼,你女儿死了是很可怜。但是干小公子什么事?这年头当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做好事还要被当做恶人了!” 娇兰的父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将坐在地上的夫人提溜了起来,“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扶着你母亲。陈西,你随着县大人,还有这位公子一道儿,去义庄,一定要抓住杀害你妹妹的凶手。” 他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在下名叫陈鸣,这是我儿陈西,那是我女儿陈娇兰。我们一家子从京城来……万万没有想到……内子受了刺激,说话不中听,我替她向你道歉了。” “至于您说的,娇兰一早就被盯上了,这我也不清楚,我们也是擦黑才进北康。因为着急住店休息,并没有注意,是否有人盯着我们看。” “不过娇兰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她的其他几个姐妹,都十分听话乖巧,戴着帷幂不说话。唯独她是性子好动,喜欢骑马。因为马连续跑了太久,她心疼得很,进酒楼之前,还在外头喂了一会儿马。” 池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示意北康县令前头领路。 义庄离城门口很远,池时同周羡上了马车。不知道是因为陈娇兰死状太过可怖,还是义庄这两个字太过骇人,好事的人没有一个跟过来的,见他们走了,都悄悄地散开了去。 池时一上车,便拿出了笔墨纸砚来。 “这个凶手虽然厉害,但是根据现有的东西,我们可以给他画像。不是说画出他长成什么样子,是写出他这个人,大约有什么特点。” 池时说着,提笔写下了第一行字,“凶手个子不高,同陈娇兰差不多的。” 周羡递给了她一块点心,“先前在酒楼里,你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吃呢,先吃一块点心垫垫肚子,一会儿我叫常康再给你买肉吃。” “你平时好怼人,今日那陈娇兰的母亲胡言乱语,你怎么不怼回去?倒是成了哑巴了。” “她若是不怪我,就只能怪自己,毕竟陈娇兰是给她去买药,方才出事的。她是一个母亲,若是觉得女儿是因为她而死的,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坎。” “怪我就怪吧,左右我又少不了一快肉。” 第二五三章 共同特征 “这点心一点味道也没有!是买不起糖了吗?”池时咬了一口,嫌弃地挪开了,又拿到了嘴边,不情不愿的吃了下去。 周羡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对啊,我明明放了很多糖啊!” 池时一愣,果断的将点心放在了桌案上的碟子里,认真的问道,“放了什么毒?不然的话,我委实想不通,楚王殿下为何要做点心!” 周羡一听,顿时恼了,“这一次做点心,做成这样,做点心的婆子,已经夸我天赋异禀了。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会给你下毒的人么?” 池时点了点头,“怎么不是!指不定你觉得黄泉路上太过孤单,想着咱们一起死了,还能去地府里查案!” 周羡被她气乐了,眼眸一动,拿起那块点心,自己吃了起来,“听起来也不错!明明就很好吃,你吃那么齁甜做什么?也不怕夜里睡着了,蚂蚁爬到你肚子里去。” “你凭什么说,凶手要同陈娇兰差不多高的?” 他不是那种不知分寸之人,现在的正事,乃是这个案子,不然的话,按照三日的规律,再过几日,这个凶手便又要出来杀人了。 “当然是从刀口的角度来看的。一把刀扎进胸口,从上往下扎,平着扎,还有从下往上扎,那造成的伤口,是有着细微的不同的。” “当然了,一般的仵作看不出来,英明神武如我,轻而易举便能分辨。你若是不信,可以买半扇猪肉,自己在家中戳着玩儿,戳得多了就知道了。” 周羡想着池时蹲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对着一块猪肉,戳来戳去,将那肉戳出了一堆窟窿洞,然后提溜起来喊着“今晚红烧肉”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能想,不能想,不敢想! 池时说着,又提笔写了起来,“凶手个子不高,且平日里就十分的暴虐,有虐杀小动物的癖好。哦,对了,北康县令还有那个李郎中,还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城中是否有过这样的事情。” “他对城中的地形,还有县衙的人员部署之类的事情,十分熟悉,就是土生土长的北康人。且拥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祖上可能是军将,屠夫,猎人之类的人。” “酒楼门前,有过来过往巡逻的县衙差役,还有自发巡城的民兵,他在那药店附近伺机而动,却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地方。那么,凶手一定是附近居民眼中的熟面孔。” “譬如他经常去酒楼喝酒,家中人久病亦或者自己长期要去药店抓药,或者他是个马车夫,别忘记那里是城门口,他可能停在那里拉生意。” “因为害怕杀人魔,北康所有的铺子,除了咱们待的酒楼之外,几乎都把自己的门帘给掩上了,只露出一截缝来,他便是利用这一点,嚣张的在大街上,杀了陈娇兰。” 池时写完,抬头看向了周羡,却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做什么?我的鼻子上沾上灰了?” 周羡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我就是在想,崔江晏对你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无论看了多少次,每一次池时认真查案的样子,都让他觉得光芒万丈。 那可能是一个人专注的做着事情时,不自然的会流露出来的美好。 池时“哦”了一声,摇了摇头,“我同崔江晏头一回见,不好妄下定论。左右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旁人说的,都不如咱们自己查的。” “到了!”池时说着,撩开了马车帘子,突然一顿,“哎呀,忘记那条狗子了。” 久乐笑着牵了马,递给了池时一个灯笼,“公子放心,我叫吴娘子收起来了。吴娘子就是咱家酒楼的掌柜的,夫人对她有恩情。公子小时候,她还见过公子呢。” 池时吃惊的想了想,却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她小时候虽然是有记忆的“神童”,但也抵不住婴幼儿的基本生理需求,一日下来,大半时间都是在睡觉中渡过的。 她也不知道姚氏生意一开始有多大,现在又有多大,只不过她的确有很多掌柜的,像吴娘子这样的女掌柜亦是如过江之鲫,她委实记不清了。 久乐就这么说一嘴,也没有在意,“那狗子凶猛得很,一看就是野惯了的,公子一会儿若是要去看它,可得小心些。” 池时点了点头,朝着黑漆漆的义庄行去。 一个瘸了右腿的守尸人,提着灯笼,一瘸一拐的在前头带路。 “就在这里了,统共只有三具尸体。得亏如今天气还没有热起来,除了味道难闻些,还勉强能看。我早就催你们把头一个下葬了,你们偏生不听,等不得了。” “要不就用点药。新来的小公子是仵作吧,那你应该会,不像老李,胆子小不说,还没有什么本事。”那守尸人声音有些沙哑,他嘴里咬着灯笼,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门。 在门开那一瞬间,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便传了出来。 池时皱了皱眉头,掏出了帕子系在了脸上,“你们也都戴着,这尸体放置得太久了。” 守尸人见县令同李郎中去一旁吐去了,幸灾乐祸的摇了摇头,他将钥匙递给了池时,“小公子看着白净,是个狠角色。这钥匙你拿着,一会儿看完了,锁了门再还给我。” “我就坐在前头喝酒。老李,你又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同我一道儿去喝酒,今日我端了红烧兔肉,张寡妇这手艺,那是越来越好了。” 他说着,一瘸一拐的吹着口哨,晃着灯笼离开了。 北康的衙役门将陈娇兰的尸体抬了进去,放在了第四个空位上,又赶紧跑了出来。 池时拍了拍周羡的肩膀,“你若是受不了,不必勉强,我同久乐进去就行。” 周羡强忍着要吐的冲动,挺直的脊背,“去,我怎么就受不了了,我受得了。” 池时挑了挑眉,径直的走了进去,掀开了盖在尸体的白布。 第一具尸体已经腐烂得太厉害,几乎看不出什么来了。而第二具和第三具,则还基本完好,池时站在这两具尸体中间,等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周羡捏住了鼻子,发出了怪异的声音,“是什么?既然知道了,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说?” 池时见他实在难受,点了点头。 她一点头,周羡便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直接蹿了出去。 第二五四章 神兵相助 周羡扯下了脸上的帕子,嫌恶的将它扔到了一边的撮箕里,扶着大树,强忍住了胃里的翻江倒海,过了许久,直到憋不住了,方才放开了呼吸。 这一洗,一股子薄荷的清凉直冲脑门,让他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 他吸了好几口,还想要再吸,池时却是手一收,将手中的小瓶子快速的塞住了,放回了自己的锦袋里,“你是猫儿么?还吸个没完了。” 周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池时看着他,眼角带笑,“若是早些拿出来,怎么看到我们小王爷这副狼狈的模样!可惜了,没有吐出来,不然人家一定要说,周姑娘有喜了啊!” 周羡一恼,抬脚就踹,池时却是早有准备,回踹了回去,两人噼里啪啦的踢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那四条腿就只见残影。 一旁连早饭都吐了个精光的北康县令同李郎中,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情形,眼睛跟着滴溜溜的转,不一会儿,又感觉到眩晕起来。 见怪不怪的久乐同常康,无语的站得远了些。 虽然这二人已经做了许多惊天东西的大事了,可到底还这是十六岁,喜欢义气相争的少年罢了,那是一日不互怼上几句,踹上几脚,那是不舒服的。 “哈哈,你们不用担心,他们是一起上茅厕,都会比谁尿得更远的关系。”常康瞧着,乐呵呵的对着二人解释道。 正踢的酣畅的池时同周羡一听,立马收了脚。 周羡清了清嗓子,“你发现了什么?” 池时指了指眼角下面,“泪痣。在第一个死者,已经看不清楚面容了,但是第二个同第三个,看得十分的清楚,在她们的右眼睛下面,都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周羡听着,神色凝重起来,“这么说来,凶手的确如同你所言,是很早就锁定了目标之后,然后在等待着她们落单的时候,方才下手的。 亦或者说,凶手是前三个死者的熟人,至少他在杀人之前,都同死者有过照面。” 池时点了点头,“北康城虽然不大,但是先前小二哥说了,三位死者,第一名死者张茹茹,死在进城不远处的巷子里,第二名死者孙篮子死在了城南;第三名死者鹦哥死在了城北。” “三个地方,相去甚远。到底是什么人,会对这三人都十分的熟悉?撇开前三人,让我们把目光看回了陈娇兰的身上。陈娇兰刚刚进城,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酒楼里,同父兄在一起的。” “单独待在外面,就是喂马的时候,也就是在那个间隙,凶手接触到了她。咱们也进了酒楼,你注意到斜对面有一个药店了么?” 周羡摇了摇头,不光是他们,酒楼里所有的外乡人,都是在陈娇兰硬是要去那药店的时候,方才发现,那里确实有个卖药的地方。 “再说回泪痣。像这种连环杀手,尤其是杀死女性的连环杀手。通常情况下,都是因为过往的经历,刺激到他,让他产生了这种变态的行为。” “他选择的目标,所具备的共性,一般来说,就是那个刺激到他的身边人的特征”,池时分析道,“每杀死那个人一遍,就像减少了一次,他曾经受到的伤害。” 周羡惊讶的看向了池时,“就像你同人吵架,当时没有吵赢,后来不停地在脑子里重复,恨不得再重新吵一次。只是我们只是在脑袋里想了想,可凶手却将这些付诸了实际。” “他不停的重复过去的场景,因为当年没有杀死那个人,所以无能狂吠的他,只能杀死同那个人一样的,有泪痣的女人。” 池时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但是我何时吵架吵不过别人了?打娘胎里出来,就没有这事。所以你吵架的心境,我是没有办法体会了。” 周羡一梗,想着池时的那张嘴,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 的确,那么毒的嘴,谁吵架吵得过他?就算吵赢了又如何?人家还有拳头,拳头比你大! 这么一想,莫名的觉得池时身上度了一层金光,变得无敌了起来。 见池时同周羡说得神神叨叨的,那边的李郎中弱弱地举起了手,“你说的这些,我已经明白了。可是北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我们上哪里去找符合您说的人呢?咱们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去问罢?” 那北康县令一听,沉吟了片刻,认真地对着池时说道,“劳烦您把凶手有什么特点,都给写在纸上,我叫那些兄弟们,人手一份的拿着,就一家一户的敲门去问。” “三天杀一人,这种穷凶极恶的罪犯,我们一定要在下一次时间到之前找到,不能再有下一个受害者了!” 周羡闻言,给了北康县令一个赞赏的眼神。 那县令顿时激动了起来,“小人姓侯,名叫侯也。” 他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之乎者也的也,不是侯爷的爷。” 周羡笑了起来,“知道了!你一个县令,离侯爷还有些远。但一切皆有可能,努努力未必就不行,就算你不行,你还有儿子还有孙子。说不定有朝一日,这个名字便成真了。” 县令的脑子一热,险些给周羡跪了,好大的一张饼啊,连孙辈都不愁吃了! 池时无语的瞧着他们,摆了摆手,“不必如此麻烦,山人自有妙计,可以大大的缩小范围。现在咱们先回到酒楼去,我把我的独家法宝,放在那里了。” 周羡琢磨了一下,“你又开始忽悠了,你们池家是仵作世家,又不是休仙的,哪里有什么独门法宝?” 他想着,突然眼睛一亮,“你是说那只被你打伤了的狗子?” 池时点了点头。 周羡感慨的看向了池时,“所以你一开始打那只狗,将它打伤却不打死,一早就全部都计算好了?” 池时锁了放尸体屋子的门,率先朝外走去。 那瘸子看门人坐在前院的小凳子上,面前摆着一大盆红烧兔肉,他夹了一口肉,又抿了一口酒,抬手一接,接到了池时扔过来的钥匙。 “看完了,兔肉吃不吃?” 池时吸了吸鼻子,“哪里端的,一会儿我也端一盆去。” 瘸子又抿了一口酒,“张寡妇做的,北康有名得很,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不管你在哪个客栈住着,同小二说一声,去端便是。” 第二五五章 上吧狗狗 池时同周羡赶到姚氏酒楼的时候,一楼用饭的大堂里,已经没有人了。 虽然陈娇兰死了,但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在这里住店的,都是赶路的人,明儿一早天不亮,便又要启程了,便是想要多关心关心,那也腾不出那个精神来。 吴娘子坐在柜台后头,拨着算盘,见他们回来了,对着桌上趴着的陈西喊道,“你不是没有追上么?他们回来了。” 池时这才想起,当时陈鸣叫陈西跟着他们去义庄,可到了那里,这小子压根儿没有去。想来是久乐他们早早地把马车赶了过来,他们上车就走。 而陈喜还要回过酒楼这边来重新套车,没有追上。 “怎么样了,找到杀我阿妹的凶手了吗?”陈西焦急的站了起身,他起得太急,一下子撞在了桌角上,疼得直抽抽,还来不及站稳,又有些眩晕起来。 “没有。我的狗呢?”池时问道。 吴娘子招呼了先前那个会说书的小二哥,“桂宝,你去把那狗牵过来,它野得很,你小心点儿。” 叫桂宝的小二哥应了声,赶忙朝着后头跑去,蹬蹬的牵了一条狗出来。 池时接过绳子,对着吴娘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狗还是那条狗,但是已经彻底的改头换面了。那吴娘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嚼头,套在了它的脑袋上。 它一见到池时,像是见了仇人似的,猛冲过来,池时手一抬,那狗像是知晓了什么似的,乖巧地站在了她的身边,亲热的摇起尾巴来。 吴娘子一瞧,惊讶得连算盘都不打了,“倒是我多此一举了,连狗都知晓,谁才是爷!” 池时点了点头,牵着狗就出了门,“去你平时吃肉的地方。” 那狗耳朵动了动,撒丫子便跑了起来。 它在巷子里头七弯八拐的,跑了没有多远,便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池时停下了脚步,往四周一看,这里光秃秃的,只有一些枯黄的草,附近有一条清亮的小溪水,四周安静得很,能够听到溪水汩汩的声音。 池时伸出手来,轻轻的一捏,将套在狗头上的东西,拆了下来。 那狗呲了呲牙,到底想明白了谁的拳头大,低着头在地上嗅了起来。 池时皱了皱眉头,蹲了下去,“这里有血迹,还有一些没有处理干净的动物毛,看花色,应该猫,鼠,兔子都有。应该就是我说的,凶手用来虐杀动物的地方。” 池时说着,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看去,那里是离这里最近的一排民居。 池时拍了拍狗头,“走!” 没有找到肉,那狗子汪汪叫了几声,像是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这回它没有再绕弯子,直接朝着一户人家的后院,不停的狂吠了起来。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出了他们主仆四人之外,其他的县衙的人,现在还没有赶上来。 狗不停的叫着,屋子里头的灯一下子就亮了,隔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骂声,“张寡妇,能不能把你家的兔子肉,收到屋子里头去,天天引来野狗叫,烦死人了!” 说话间,张家的门打开了来,一个穿着蓝底子起白花的妇人,打开门探出脑袋来,她的手中,还提着一通肠子下水之类的东西,看到池时同周羡,一下子惊慌起来,伸手就要关门。 可那狗子哪里给她这个机会,大胖身子一扭,便将门挤开了一条缝,一下子将那装着下水的桶扑翻了去,在地上大快朵颐起来。 “阿娘!发生什么事情了?”池时同周羡趁着这个机会,也一并走了进去,只见从那屋子里头,走出来了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他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快些出去,不然我就要报官了!” 池时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伸手一掰,将院子的后门直接掰了下来,放在一旁。 几乎是一会儿的功夫,一群野狗全都闯了来,吭哧吭哧地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啊!这不就是刚才啃尸体的那群野狗吗?”北康县衙的人,到这个时候,终于跑了过来。 “现在知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了么?当然是来抓最近北康出现的那个杀人凶手的。”池时说着,朝着厨房里走去,这桶兔子的内脏还新鲜得很,张寡妇是专门给人做红烧兔子肉的,想来她刚刚才在厨房里杀兔子来着。 那小哥儿一瞧,忙挡在了厨房门口,“你想要干什么?什么凶手?我阿娘心肠好,拿客人不要的东西喂野狗,也有错吗?那些狗也不是我家养的,它们饿了,自然到处啃。” “你们不要看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随随便便找了个荒唐的理由,说我们是凶手!” 池时没有理会他,轻轻一拨,便将那孩子拨了开来,她朝着厨房走了进去,果不其然,瞧见那案板上放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明晃晃的,几乎能够照得出人影子,一看就非比寻常,不是一般的利器。 “你阿爹是军人么?”池时说着,拿着那匕首对着一只已经剥好了皮的兔子,刺了过去,然后轻轻一划拉,那兔子便整整齐齐的被切开了。 她想着,将这匕首一转,递给了周羡,“是凶器无疑,我说过了,凶手是先扎进死者胸口,然方才开始往下划的。凶手妄图把一刀变成两刀,用以掩盖凶器的宽度。” “这样仵作就很难推断兵器到底是什么样的刀。只可惜,尸体是不会撒谎的。这把匕首的宽度,同凶手扎进死者胸膛的第一刀,是完全吻合的。这就是凶器。” 张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邻居,都好奇的跑来看热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围墙之上,后院门口,全都挤满了人。 池时这话一出,趴在墙头上的一个人,立马忍不住呕吐了起来,“我今天刚吃了他们家的红烧兔子,他们尽然拿杀了人的刀,来杀兔子!” 那人一开口,有不少同样吃过张家兔子的人,都跟着呕吐了起来。 那张寡妇脸色一白,身子一晃,咬了咬嘴唇,说道,“是我杀的,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第二五六章 另有其人 那张寡妇说着,眼眶一红,“我太恨了,虽然人人都叫我张寡妇,可是我夫君张军,却压根儿好好的活着。他在边关抱着那个狐狸精吃香的喝辣的,为了前程,抛弃了我们母子。” “我太恨了,恨所有跟那个狐狸精一样,长了泪痣的女人。我同张军成亲多年,刚生下儿子张石不久,他便参军,去了边关。” “可怜我一个人在家中,上要服侍公婆,下要照顾嗷嗷待哺的孩子,你是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都说那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 “我又何尝不是?我送走了公婆,不说让他们大富大贵,至少也将两位老人的身后事,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十里八乡的人,都可以为我做个见证。” 张寡妇说着,越发的悲戚起来。周围的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纷纷的点起头来。 这张寡妇是个苦命人,家中没有一个壮丁,她也没有办法下地干活,全靠养兔子烧兔子的手艺,支撑着门户,上养公婆,下养小儿,穷的时候,那是直接啃树皮吃。 “夫君张军一直杳无音讯,大家都以为他战死沙场,人人都管我叫张寡妇。可就在我公婆去世后的一年,我收到了边关寄来的一封信,张军要我带着儿子去边关。” “我以为我苦尽甘来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畜生叫我们过去,不过是逼着我写一封断绝书。他本想休妻,可是我替他父母守了孝,他不能休我。” “那个狐狸精,眼睛下面生了一颗泪痣,是他上峰的女儿。那个女人,人前唤我姐姐,待我同石头极好,还说就算我同张军不做夫妻,那也能做兄妹。” “可是一转头,便拿石头的性命要挟我,叫我写下断绝书,我背着孩子,身份一份盘缠也没有,沿路乞讨,方才回了北康。” 张寡妇说着,眼泪掉了下来,“我的公婆忠厚老实,待我如同亲女,我不忍心,他们的名声坏了,便一直没有说,只说军中通知我去拿张军的遗物还有抚恤银。” “可是回来的路上,叫山匪给抢走了,所以才乞讨回来!” 周围的人显然从来都没有听过故事的后半段,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起来。 张寡妇擦了擦眼泪,“我也不想杀人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看到眼角有泪痣的女人,便控制不住自己!那把匕首,是他去参军的头一年托人捎带回来的。” “我想着……扎死她,扎死她!就像是张军扎死了那个妖精一样!” 张寡妇说着,抬起手在空中挥舞起来,那模样癫狂得吓人,“扎死她!扎死她!” 池时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扎了许久,方才说道,“演完了?累不累?虽然你的故事很值得令人同情,但是你不必掩饰了,你根本就不是凶手。” “凶手是你的儿子张石。母亲为孩子顶罪的很多,你是我见过的演得比较好的那一个。你早就知晓了吧,张石就是杀人凶手,你刚刚演的,不过是张石对你说的他的感受而已。” “真正的见了有泪痣的女人,便控制不住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儿子张石。” 张寡妇还没有说话,周围的邻里便为张石打报不平了起来。 “不可能啊!小石头还是个孩子呢,孩子怎么可能会杀人!” “他这孩子,心地好着呢,时常会去喂那些流浪的猫猫狗狗的,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是坏人!” “就是就是,这孩子太不容易,对母亲又孝顺。小小年纪,便赶着车到处跑,给人送兔子肉。有时候路上摘了果子,还会送果子呢!” “就是就是!按照张寡妇说的,他们去边关的时候,小石头才多大,哪里记得什么有泪痣的女人啊!” 池时挑了挑眉,对着周围的人拱了拱手,“张石应该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一锤定音,再次证明了他就是凶手。孩子为何不能杀人?只要我想,我在他这个年纪,便能够轻松的扭断在场所有人的脖子。” 池时说着,走到了张石的面前,“我去到义庄的时候,他刚拿到你送过来的红烧兔肉,现在天气冷,肉凉得快,他还是坐在院子里用饭的。” “可那盆红烧兔肉,热气腾腾的。我仔细瞧过了,他那里没有生火。你倒是淡定,杀完了陈娇兰,还能够去给人送兔肉。” “看你阿娘一天夜里要杀这么多兔子,可见她的生意极好。那会儿正是饭点,你阿娘是不是在家烧兔子肉,左邻右舍的人,都能用鼻子闻得到。” “她一直在厨房里忙着,根本就没有时间出去。所以,她有不在场的证明,但是驾车出去送肉的你,却是没有。” “你之所以能够发现,城门口,城南,城北三处不同地方的姑娘,脸上都有泪痣。是因为她们都从你阿娘开的张寡妇兔肉馆,订过兔子肉对吗?” “你去送的时候,发现了她们眼角下有泪痣,于是控制不住自己,趁着他们落单的时候,将她们杀害了。不用狡辩,一问便知。” “张石,你母亲为了你已经苦了一辈子了,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想要她替你顶罪么?你若是不承认,那我就继续说了。活人会撒谎,但是尸体不会,她们已经明明白白的控诉了,你就是凶手。” 张寡妇听着,忙凑了上来,“大人,大人不是的,不是小石杀的,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我杀兔子杀惯了,我刀法好,都是我杀的。” 那张石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臂,“阿娘,你不用说了,没有用的。” 他说着,看向了池时,“就不能是我在家中烧兔子,我阿娘去杀人了么?” 池时摇了摇头,“如何没有人看见,当然有。你无缘无故,不会去城门口,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去了那里的药铺,给药铺的老板送兔子,无意之间,瞧见了站在酒楼门口喂马的陈娇兰。” “你瞧出她喜欢小动物,所以故意说你家是养兔子的,回家拿兔子给她看,就在药店门口见。这就是为何,陈娇兰死活都要出门,还直奔药店去的缘故。她同人约好了。” “你站在北康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别人只会以为,你是去那里送兔子的;但是相反,若是换了你阿娘送兔子,那种突兀,便会立马放大了千倍百倍,只要见过的人,都会问上一句,张婶子,今天怎么是你来送兔子,小石生病了么?” “那件事已经发生了很多年了,若是你阿娘当真瞧见生了泪痣的女人控制不住自己,她早就开始杀人了。之所以北康到现在才有命案发生,是因为杀人狂魔,之前一直没有长大罢了。” 第二五七章 变态与俗子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能够胸口碎大石的池时,亦或者是可以徒手捶死老虎的周羡。 大部分的人,都普普通通的。从一个手无缚鸡的之力的小童,慢慢地长成了一个寻常的壮丁。 张石年幼的时候,就算想杀人,那也是有心无力。 “没错,都是我杀的”,张石淡定地说道,比起激动的张寡妇,他平淡得仿佛在说,那只鸡是我的杀的。 “我控制不住自己。去边关的时候,我虽然小,但却已经记事了。那个女人穿着狐裘,戴着金步摇,身上有很重的桂花油的味道,她抹了很多胭脂,可是都盖不住她脸上的泪痣。” “我亲耳听到的,父亲对她说,说她的泪痣真好看,可以把人的魂勾走。那时候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说,我阿娘刚嫁给父亲的时候,也很好看。” “她没有亲爹亲娘,这种孤女,一般的人家不乐意娶。可是我父亲非要求娶我阿娘,因为她那时候,是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姑娘。” 张寡妇听着儿子寡淡地描述着她的过去,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石他也不想的,都怪我,我天天在他的面前,絮絮叨叨的。说他阿爹为了狐狸精抛弃了我们,是他们害了我们一生。我受的苦,都是他们造成的。” “我就是这么一说,可是没有想到,小石他全都记在了心里,他恨啊……” 张石拿出一张帕子,递给了张寡妇,“阿娘你擦擦眼泪,不然就不好看了。” 他说完,又看向了池石,那目光沉静得不像是一个孩子,更不像是一个连环杀人魔。 “我从第一次帮阿娘杀兔子开始,就知道我同旁人是不一样的。别人杀生,会觉得血腥,或者是难受。可是我没有,相反,我兴奋得很。看到血从身体里涌出来,看到它们别开膛破肚,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妙的事情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便悄悄地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杀了我阿爹还有那个狐狸精。” 池时皱了皱眉头,“在那之后,你一直控制不住心中的暴虐与嗜血,所以假借着喂养,虐杀了很多小动物,让那些野狗来分食尸体,以免被人发现。这也就是为何,北康县并没有知道,有人虐猫虐狗。” “因为被毁尸灭迹了。就算有人经过,看到血淋淋的现场,也只会以为是野狗啃咬的。你没有去杀你阿爹同那个女人,是因为他们出事了对吗?” “是的”,张石看向池时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迫不及待要杀掉他们,可惜他们却早就死了。那段时间,我十分的烦躁不安。” “那天青楼里有人要吃兔子肉,我给送过去了。恰好看到了那个琴师,在那一瞬间,我便决定要杀掉她。杀了人之后,我的内心十分的平静,像是被人超度了一般。” 张石说着,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狞笑起来,“可是,管不了多久,便会变本加厉了。” “于是我又杀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那些有泪痣的狐狸精,统统都该杀,别看她们现在装得好,以后都是要抢走别人的夫君,夺走别人的父亲的……” “我这么做,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像这样的人,是不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池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嗯,像你这样的人,的确是不配生活在这个世上的。你娘就应该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便把你扔到墙上去,掼死。” “你算什么东西,训了几条狗,真把自己当疯狗了么?还愣着做什么,将他抓起来罢。像他这样的,你便是请来十尊大佛在他耳边念经,他也不会修炼成人的。” 一旁的北康县令,被池时这么一呵斥,顿时回过神来。 现场雅雀无声,好些人低头一看,都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们没有看到张石杀人,可是这孩子的表情,还有话语,都在告诉大家,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人在他的眼中,同猪狗兔鼠没有任何的区别。 都是想杀掉,就能够随便杀掉的猎物。 不等县令发号施令,那些从惊骇中回神的衙役们,已经冲上前来,一举将张石拿了下来。 池时长叹了一口气,同周羡一道儿,走出了张寡妇的家,那条被她带来的野狗,追着她小跑了一会儿,摇了摇尾巴,一溜烟扭头就走了。 先前跑出来吃兔子内脏的野狗们,跟在它的身后,像是将军的士兵。 “出来吧,你腿短,跑又跑不动。这喘气喘得,十里地都能听见。”池时说着,同周羡一道儿停下了脚步,朝后看去。 一个气喘吁吁的人,从一旁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嘴唇发白,轻轻的颤抖着,“为什么?我们不过是在这里路过而已,我阿妹虽然刁蛮任性,但是她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简直太好笑了,就因为一颗泪痣,所以被杀掉了。你知道吗?在我们老家,有泪痣的人会被认为不吉祥。我妹妹娇兰之所以养成了这性子,就是因为在老家的时候,大家都躲着她。” “说她一辈子都会命苦。后来父亲去京城做买卖,把她接了过来,发现她已经养成了这么一副爆仗的性子,改不了了。她曾经想要把那颗痣烧掉,火炭都到了脸边,被我拦了下来。” “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当年,她把那颗痣烧掉了,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池时一直没有插话,直到陈娇兰的哥哥陈西说完,方才说道,“每一个后悔的人,都会说,早直到……但是命运是很神奇,你没有办法重来,也没有办法预料。” “陈娇兰烧掉了那颗痣,她也有可能因为烫伤的烫伤出现问题,早在那一年就死了……谁又知道呢?” “咱们都只是凡夫俗子,我这么聪明都不敢说去操控命运,蠢笨如你,还是少想七想八的了,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回去之后,同你阿娘可以吵一架,争辩一下,看看是谁害死了陈娇兰……” “毕竟你们两脸都很大,都觉得是自己。但主凶只有一个不是么?回去决战吧。” 第二五八章 池时师门 陈西呆愣在了原地,连眼泪都忘记擦了,他傻傻地看着池时同周羡上了马车,渐渐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那句“捎带我一程”被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周羡拿起一块肉干,递给了池时,自己也吃了起来。忙碌了一夜,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用晚食。 “一开始陈娇兰的母亲怪你没有拉住她,你都不争辩。怎么到了陈西这里,反倒又毒回去了,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池时哼了一声,“这叫以毒攻毒,两人回去大吵一架,发泄发泄,陈娇兰自然就白死了。陈西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陈家人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她。” 她都已经死了,她的父亲母亲,还能够在客栈房间里歇着,只使着陈西一个人出来跑东跑西。他们去义庄,陈西追不上,便不追了,在酒楼的桌子上趴着等。 凶手找到了,他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再悔恨两下。 “若换作我出了事,我母亲同哥哥,那是必定疯了似的,将害我之人,碎尸万段。” 周羡闻言笑了出声,“池九爷这么厉害,哪个能害你?这在话本里,就是那种任由旁人欺负原配妻子,听之任之等到人死了,便开始嗷嗷哭,后悔不已,悔恨不了三日,转头另结新欢之人。” 池时差点儿没有被肉干呛住,她惊讶的看向了周羡,“你执掌清白印的王爷,早上要上朝,中午要断案,晚上要管着你那些没影儿的兄弟,竟然还看这种话本子?” 周羡一愣,随即激动起来,“不是我买的,都是常康的,他有一屋子。这不是坐马车太无聊,你在那里玩儿骨头人,我便只能看话本子了!” “我告诉你,我绝对没有什么小姑娘的嗜好!” 池时颇有兴味的挑了挑眉,“哦,确实没有呢!” 周羡气了个倒仰,这厮嘴里说没有,那脸上分明就说有! 他正恼着,就瞧见池时一抬手,一块肉干直接飞进了他的嘴里,他没好气的嚼了嚼,瞬间不恼了,“你阿娘做的肉干,怎么这么好吃?还是你们南地好,肉干做得不会太干,还有一股子麻辣的味道,让人越吃越想吃。” “想想上回,我还从宫里给你带吃食。真的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你阿娘做的,比宫里头的还好吃。” 池时听着,翻了个白眼儿,“我阿娘可不在这里,你这马屁精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她买卖的事情,我插不了手。我们全家人,都是吃软饭的。” “阿娘到了年节的时候,就给我们兄弟分铺子庄子田地当压岁钱,我都叫久乐收着呢!你要是也想分,那估摸着得重新投胎一回,做她儿子!” 池时说着眼眸一动,“当然了,你要是死了之后同我冥婚,我也会勉为其难的给你烧个金山银海,让你在地府里做个富甲天下之人的。” 周羡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得了吧你!我不是说,哥哥想要我娶赵兰汀么?你猜我们准备出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那赵兰汀竟然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肯嫁我!” “把我哥哥气得,同赵相对骂了一早上。不过我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便着急出来了。” 池时摸了摸下巴,“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北康吧。我带你去见我师兄,他这个人,脾气有些古怪,你若是见了他,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花生两个字。” 周羡惊讶的看向了池时,“你还有师兄?” “我的功夫,那也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为何没有师父?既然有师父,买一送一,有个师兄,不也是正常之事?我学了师父的功夫,师兄学了医术。” “不过我师父欠了太多感情崽,前些年的时候,被我五个师娘围攻。我要替他报仇,但是师父说江湖事江湖了,叫我滚蛋,然后就咽气了。” 周羡听着,愈发无语,虽然池时说的很认真,但他总觉得她是信口胡诌的是怎么回事?太扯淡了! …… 翌日一大早,当第一缕金光照亮了北康城的时候,池时同周羡已经在路上了。比起来时,车上多了一个大大的食盒,里头装着的,是吴娘子给他们路上准备的吃食。 一连行了数日,路上又遇到了一个自杀的,一个他杀的,终于在最后一缕金光就要落西的时候,马车行使进了一座山谷之中。 池时揉了揉自己的腰,率先跳下了马车。 这山谷之中,放眼看去,一水儿的桃花开得粉扑扑的,不远处还能够听到泉水的叮咚声,已经孩童的欢呼声,已经狗吠声。 “这里的桃花,开得挺早”,他们一路行来,天气渐暖,春意也浓了起来。路边的草木不知道何时多了绿意,经常会有过路的鸟儿,落在他们的马车上,叽叽喳喳的。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他这几年几乎没有闲过。 “京城到了春日,有很多花会。可那些花会,不是用来相看的,就其实是别有目的。原来这世上,竟是真的有桃花源。” 池时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朗声道:“程非,你再不滚出来,我就拆你骨头了。” 她的话音刚落,周羡便发现,头顶上开始下起了桃花雨。 那树上不知道何时,蹲了一个圆滚滚的胖子。 他从来这么圆的人,脑袋圆得像是蹴鞠时踢的球,眼睛像是两颗西域的葡萄,笑的时候,下巴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圆滚滚的肚子,像是一面正在被人拍打的鼓一样,无限震动。 听到池时叫他,那程非一滚,咚了一声落在了地上,将这地面,砸出了一个坑。 凑近一看,周羡方才发现,池时这师兄满头银发,一脸的褶子,看上去竟是做得她爷爷了。 “你脾气怎么大?不要忘记了,师父把门派传给了我,我才是掌门人!你见过有拆掌门人的骨头的么?”他说着,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周羡,对着池时挤眉弄眼起来。 “就是他啊!一看就是个短命鬼啊!就你这种无悲无喜之人,比老和尚还烦人,那是要活二百岁的。找个短命鬼干嘛……” 那程非自顾自的说着,突然好似恍然大悟了似的,啧啧几声,“你真是太坏了,师弟!比师父还坏啊!我知道了,你找短命鬼,就是想着,他活到十几岁,死了,你把他给剖了。” “然后他又投胎……到时候你每隔十几年,就有一句新鲜的尸体可以剖……身边还永远跟着年轻漂亮的小人儿,这么厉害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第二五九章 怪医程非 池时面无表情的拍了拍程非的大肚腩,“不知道师兄这么些年,医术可有骚话长进得多?你怕是忘记了,自己个为何像个球似的,叫人踢来踢去,东躲西藏。” 程非面色一变,指了指周羡,“老子那是世外高人,云游四海!你以为都跟师弟你似的,沉迷骨色,坐井观天!” 周羡想起了马车里躺着的虚目,赞同的点了点头,池时可不是对着骨头色眯眯的!还妄想将人家娶回去!简直是这世间罕有的奇葩! 提到奇葩二字,再想起之前池时在马车上说的那个师父……周羡心中的小鼓,那是七上八下,敲得砰砰作响……这门派山名莫非叫做不不靠谱? 周羡想着,朝着池时看了过去,却见她高昂着下巴,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钱袋子,先前还跟个斗鸡似的程非瞬间变了脸色,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煮开了花的汤圆。 “师弟,师兄我真的是被师父害惨了!他老人家让我行走江湖,四海为医,治病救人!可他老人家生得好看,便不是家财万贯,那也有师娘们掏钱养着他。” “你们两个富人,就忽悠我一个穷人,这无钱那叫一个寸步难行啊!这些年,咱们山门日渐繁荣,那修建瓦舍,演武场,买药材,都需要钱吧……” “我要求也不高,就随随便便给我这么一个桃花源,我就心满意足了……” 周羡听着,瞧了瞧那程非,他生得实在是太过富贵,令人忽略了他身上穿着的粗布麻衣,瞧着的确是穷酸得很的样子。 “师父害惨了你,你去把师父挖出来,抱着让他给钱就好了。同我说有什么用?你知道的,师父临终之前再三交代,不许我验他的尸,更加不许我把他刨出来!所以你只能靠自己了!” 池时冷冷的说道,抬腿就往那桃源深处行去。 程非虽然是个胖子,但跑起来灵活得像是一颗在地上滚动的珠子。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可师父那个老抠门,一点陪葬品都没有,我难不成把他的骨头挖出来,分成五份,卖给五位师娘?” 程非说着,眼睛越发的亮了,“师弟,我好似想到了了不得的发家致富的办法!” 跟在二人身后的周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池时跟他说的冥婚,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吧……看看这些人,都在想什么! 池时感觉到了周羡的停顿,转过身去,“你别听他说骚话,这些话,师父还没有死,他就在说了。放屁还有响声,他也就喷喷气,彰显自己个还活着罢了。” 她说完,看向了程非,“能治吗?” 程非摇了摇头,说到治病之事,他一下子变得正常了起来,“得详细的把脉,我面观其色,他中了应该不止一种毒。这就十分难办了。” 池时面色沉了几分,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人行不多时,便行到了一处农家小院子里,这小院子里干干净净的,篱笆前头种了一圈花儿。比起京城,这里的春日好似比旁的地方都要来得早许多。 一进门去,便能够闻到一股子香浓的鸡汤味儿。 “程郎中回来了,这两个小哥儿,生得可真好看。这鸡汤啊,从中午就开始炖着了,可算是把你们迎来了。是我们这附近的菇子炖的,格外的香。” “小哥儿这么瘦,可要多吃一些!”说话的是一个头发几乎全白了的老妇人,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正在挑灯的老头子。 池时点了点头,她身后地久乐,立马提着食盒迎了上去,“多谢阿婆,我家公子最爱喝鸡汤了。我们从远处来,也不知道您喜欢些什么,临到的时候,买了些酱肘子烧鸡,还有些好克化的点心。” “那马车上,还有几坛子好酒,不知道合不合老丈的胃口!” 挑灯的老头子一听,神色顿时也变得和蔼了起来,“酒哪个不喜欢喝!我前些年啊,险些丢了命,多亏了程郎中,方才活到现在。老婆子啊,都不让我喝酒。” “今日有客人在,可否破个戒?” 程非一听,一跳三尺高,砸在地上,咚的一声,“啷个不能喝?都半截身子入黄土了,打今儿个起,那便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难不成要等死了,后辈拿了酒来,在坟头浇着喝?我这师弟,有钱得很,老哥哥想吃什么,尽管说,叫她打发人去买去!” 池时没好气的瞪了程非一眼,点了点头。 这炖饭吃得格外的热闹,一通酒下来,村子里已经是静悄悄地了。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早就入了眠。 池时挑了挑灯芯,认真的看向了程非,“师兄给他把脉吧。” 周羡闻言,乖巧的坐在了程非的旁边,摊开了手,放在了桌案上,站在他身后的常康,紧张得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这些年周羡一直吃的都是沈观澜给的药,虽然他看着活蹦乱跳的,但是只有常康知晓,每一次药失去效力的时候,殿下遭了多大的罪,几乎都是说倒就倒,生死一线。 若是别的乡野村医,他自是一万个不信的,可这是池九爷的师兄,高人总是有些怪癖!能治就好! 常康想着,朝着程非看了过去! 却见那胖子伸出了两只胖乎乎的,带着十个窝窝的手,看了又看,突然之间,左手往那右手上一搭,猛的一撸……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只胖乎乎的右手竟然活生生的被他给拽了下来! 常康大呼出声,然后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对!桌上是有一只胖乎乎的手掌,但是那程非的右手碗上,还有一只白嫩又修长的手! 程非嘿嘿一笑,“你们不懂,若不是为了师弟,我是不会来安阳这个鬼地方的!我在这里有仇家,得伪装一二!你没有瞧见我师弟戴肠子做的手套么?我这也是手套!” “再说了,就我这神医之手,走在路上,随便碰到了别人一下,都能把到脉,太烦恼了!上一回我同一个小娘子擦肩而过,一下子就把出她马上就要死了。” “我说要救她,她却是给了我一个大耳刮子,结果好家伙,她走出去几丈远,就自己个吐血死了。那些蠢笨的衙役,还非说我是凶手!” 程非嘚瑟着,将自己的真手,搭在了周羡的手腕上,眉头紧蹙起来。 第二六零章 生死之仇 周羡瞧着,倒是坦然,笑了笑,伸手戳了戳桌面上搁着的程非的“手”,可指尖刚挨着,那“手”便龟裂开来,与那手一道儿龟裂的,还有周羡脸上的笑意。 池时瞧着,勾了勾嘴角,“不用管他,他那是易容的药,你当真是手套,随便套上就变了一个人了。既然撸下来了,也就没有用了,再弄一个就是。” “师兄,怎么样?” 程非沉吟了片刻,“给你治病的人,不是郎中,是个毒师吧?” 周羡一愣,认真起来,“没错!我看了很多郎中,他们都束手无措,命悬一线之时,我的一个喜欢研究毒药的朋友,给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以毒攻毒。” 程非哼了一声,“这以毒攻毒,就像是什么呢。就像是用称来称东西一样。你一边放秤砣,一边放肉,两相平衡,你就像个好人子一样。” “可肉,也就是你身体里的毒,越发的厉害,就只能不停的加砝码,越加越多。最后要不因为失衡,所有的毒素全部一股脑的涌出来,要不那秤杆子就断掉了。” 程非说着,对着池时摇了摇头,“师弟你可别剖他,这人是绝对没有办法善终的,七窍流血那都是老天爷照顾他了。” “能不能治?”池时没有理会程非的危言耸听。 程非迟疑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周羡,“你年幼的时候,中的那个毒,若是当时遇上了我,何须以毒攻毒?我给你一碗汤药,你就药到病除了。” “可惜……你被人瞎子整成了萝卜花。体内的毒素太过驳杂,已经深入心肺,所有的郎中给你把脉,都要吓得夜里做噩梦。从你那朋友,给你用毒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你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他说着,又看向了池时,“你知道的,我在安阳有仇人,一万个是不想来的。但是我依旧来了,就是想着那人手中的那个宝贝。” “他能救,又不能救。” 池时皱了皱眉头,“你想给他用师父教你的金针秘法,把毒素逼出来。但是太过凶险,需要黎叔叔的家传秘宝。你想让我去偷?” 程非猛的拍了一下手掌,嘿嘿笑道,“干嘛说偷那么难听?你知道的,我经脉与常人有异,无法习武,半点内功也无。施展金针秘法,那得用师弟你的内功。” “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几分本事,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所以说能救也不能救!” “因为我没有内功,这本事学也白学,从未造过这么大的阵仗,是以搞不好中间会扎错啊!或者换针的时候,一个毒液倒流,他就嗝屁了!” “这个时候,若是有你黎叔叔的宝贝,护住他的心脉,那他顶多也就是喷喷血,死不了……所以能不能治,不在于我,在于你啊!” 程非说着,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就看我师弟,对你有多情深了!” 周羡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站在他身后的常康已经吓得嘴唇都抖了起来!这个庸医在说什么?什么叫做中间扎错?什么叫做毒液倒流? 池时哼了一声,鄙视的看向了程非,“师父真是瞎了眼睛,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家伙,这个门派,难怪除了你我,再无他人了!” 她说着,站了起身,“事不宜迟,我同周羡现在去取,你准备好施针要用的东西,不要叽叽歪歪,不然我就把你剖你了,骨头分给五分,卖给师娘们。” 程非一听,一跳三尺高,“你好狼的心啊!师娘们还不把我下锅烹了!” 他说着,却是将手伸进了肚子里,掏了起来,不一会儿,从里面掏出了一位药来,不一会儿,又从咯吱窝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草来! 周羡瞧着,眼睛瞪得溜圆的,一时半会儿,那胃中竟是翻江倒海起来。 池时拽了拽他的衣袖,将他拽出了门。 “不要管他,他没有武功,又身上带着许多珍贵的药材,只能这样藏着。平日里都是随便用药,愿意为了你掏出来,那已经是把你当做自己人了。” 周羡回过头去,看了看在那里不停掏掏的程非,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师门的人,都这么特别的么?那个黎叔叔是什么人?我们怎么取宝?” 池时摇了摇头,“是我师兄一辈子的仇人。黎叔叔名叫黎酉,他是个擅长铸造兵器的铁匠。我师父出身中原大世家,他交友甚广,同黎家乃是旧识。” “同我年幼之时,便跟着师父习武不同。师兄程非是去寻师父治病的,方才拜在他门下,继承了师父的衣钵的。他天生经脉异于常人,本同你一样,亦是早夭之命。” “师父救了他,又发现他于医药一道,十分有天赋。我师父因为内功高深,医术以金针刺穴见长,是以在教他金针刺穴一道之前,先来了黎叔叔的天兵谷,想要给他打造一套金针。” 池时说着,摇了摇头,“做大事之人,不能耽于情爱。我师兄医术没有学到手,却是在这谷里,喜欢上了黎叔叔的未过门妻子薇娘。” 周羡被自己的口水一呛,咳嗽了起来,“以你们门派的风格,自然不被礼法所拘。你师兄一定会想尽办法迎娶心上人。”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些事情,都是后来,他师父同师兄被人围追堵截,一路南下,逃到了祐海,收下她这个弟子之后,叨叨给她听的。 “师兄对薇娘百般献殷勤,别看他伪装成这样子。我师父收徒,首要看脸,丑的人怎么娶五个师娘,将门派发扬光大?师兄年轻的时候,很好看。” “薇娘也是个小姑娘,哪里经得住我师兄的脸,一来二去的,便产生了情谊。那日薇娘生辰,师兄特意给她做了他家乡蜀地的面,又麻又辣,还放花生碎。” 周羡一囧,想起池时千叮万嘱,不让他在程非面前提花生两个字,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该不会,那薇娘讨厌花生……” 池时摇了摇头,“你未免把我师父同师兄的人生想得太平平无奇了!他们两个人天命所在,没有一天不是鸡飞狗跳的,出人意料的!若是有人写成话本子,那是绝对不会出现卡文这种事的。” “那薇娘吃不得花生,可她只顾着看美人,嘴中又被麻辣整得失去感觉,将那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的。吃完……就呼吸急促,然后死了。” “便是不取那宝物,黎酉都恨不得把我们山门给灭了,更不用说,咱们还觊觎他的祖传之物了!这一去,怕不是有去无回!” 第二六一章 何以中毒 死了?周羡觉得,自打来了这安阳,他笑是不傻笑了,就是嘴角总是抽搐,对比之下,这面部的问题,好似更加严重了呢!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自己对于这场恩怨的复杂感情。 池时瞧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吧?我头一回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转身就跑,回去叫我阿娘给我掏了耳朵,然后又让师父重新说了一遍。” “虽然很奇葩,但是有的人的人生,就是这么荒诞不经。这不过是我师兄程非的爱情故事里,最正常的一段了。我师父被师娘们送进了坟里,我师兄喜欢过的女子坟头草都有一人深。”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话锋一转,你既然没有来过这里,又如何知晓黎家的山谷在哪里?” “哦,我师父怕我万一哪一日,不慎路过,被黎家人削死了,还稀里糊涂的做了冤死鬼,曾经给我留下过一张地图,上头用红笔画出了血海深仇的,绿笔画出了仇深似海的。” 池时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地图,周羡伸过头一看,好家伙,那上头万里江山半绿半红,像虚目兄的眼睛一样,看得人想要迎风流泪。 池时随手扯了一根草,在口中叼着,双手枕在脑后,大踏步的朝着前走,若是你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同周羡一样,走路都没有一点儿脚步声。 “黎家子弟分为两步,上部曰铸,主要是打造神兵利器的,乃是黎家的核心所在;下部曰武,人如其名,都是一些习武的高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没有武部之人,那谁都能够来黎家抢走利器!他们一个人武功也许不算高,但是一群人结成阵法,就十分的烦人了,这也是为何我师父同师兄被他们撵得到处跑。” 池时说着,突然脚部一顿,周羡见身边突然没有了人,回过头去,他顺着池时的视线,朝着天空看去,那天空之上,满是繁星。一轮圆月当头,月辉落在原野上,像是打上了一层银霜。 “周羡你是怎么中毒的呢?”池时问道。 周羡也学着池时,扯了一根野草,这里的草长得很深,草茎咬在嘴里,甜滋滋的。 “同你师兄的事情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故事。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同兄长的性情,好似掉了个个儿一样。那是因为我中毒之后,哥哥同我商议好了的,交换性格。” “听起来很玄乎,但其实简单得不得了,就是形式逼人罢了。” “兄长性情憨厚,一心想要与人和善,就是一个守成之君,这样的人,若是有强势母族可依,那定是可以成为一代仁君,可偏生……” “我们兄弟二人小时候在宫中生存,每一日都是水深火热!哥哥做不来坏人,那坏人便只有我来做了,是以我小小年纪,便恶名远扬,成了宫中一霸。” 周羡说着,思绪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张太后颇有心机,待我们面上如同亲子,从来不会在那些吃穿用度上短缺了我们的。却是对我们处处掣肘,一有机会,便要害我们。” “那会儿哥哥成了少年天子,我们遇袭,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哥哥性子弱,别人逼着敬酒,我觉着不对,替他挡了,然后就中了毒。” “当时的情形,可没有这般好。大部分的大臣,都在坐在观虎斗,看少年天子坐不坐得稳这个江山。那些老狐狸,譬如崔家那些人,如何看不出有问题,可没有一个人,出来替我们解围。” 周羡说道这里,看向了池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池时还是一张棺材脸,他却从面无表情中看到了担忧。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池时的肩膀。 “我有武功,没那么容易死。可是哥哥没有,他必死无疑。若换做是你,一定也会为池瑛如此。”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我不会。我的哥哥没有那么蠢。” 周羡哑然失笑,他同池瑛打交道不多,并不知晓池时给他的哥哥,自动添加了多少金光。 “虽然明面上抓了替罪羊来当刺客,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一定是张太后还有沈家人干的。我当时情形危机,宫中太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替我捡回了一条小命。” “但我躺在榻上,像一个活死人一般,只有眼珠子能够动弹。沈观澜因为这个,同沈家决裂,然后给了用了以毒攻毒之法。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成。” “哥哥哭成了一个泪人,从此痛下决心,发誓定要护我。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杀伐果决,改掉自己以前软弱的样子,便照葫芦画瓢,学着我小时候的样子……” 周羡说着,笑出了声。 池时恍然大悟,难怪如今的周渊,就像是一个点了引线的爆竹,动不动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通,性子火爆得像是一个暴君。那股子带着中二的违和感…… “你自知命不久矣,你走了之后,就只剩下周渊一个人称着,他若是自己个立不起来,你一死,他那个位置也就坐不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做个唯唯诺诺的仁君,不如做一个脾气令人琢磨不透的暴君。而你还活着的时候,就忍气吞声的做贤王,为了都是替你哥哥尽量的拉拢人才。” “你还在暗地里培养了一群人,在为你死后做准备。”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好看三分。 “知我者,池时也”,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你努力的查汝南王后裔的线索,拿到免死金牌。你救了关曳,就是看着她身子还算康健。你死了之后,他念着你这个恩情,能够再多扶你哥哥几年。” “我们初见关曳,他还话都说不清楚。便是说,那也是说的湘楚之地的方言。你救他上京短短时日,他便能够在见太后之时,知书达理,应对入流。” “想来,你给他请了厉害的老师。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但是新的汝南王还年轻,若是成为助力……” 周羡闻言,一脸苦笑,“若是我能多活三年,又何以假借他人之手!” 第二六二章 谷中凶案 风从身后吹来,原野上的草都朝着前头弯了腰,池时脑后的发丝朝前飞舞着,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三百年的话有些贪心,那你就再活两个三十年好了。” 周羡轻松的笑了出声,“好!池九爷一口唾沫一口钉!” 池时说完,脚轻点地,突然提起了速度,一溜烟的功夫,周羡已经只能远远地瞧见她的背影,他无语的嚷嚷出声,“又来这招,不守武德!” 他说着,一口气提了上来,朝着池时猛地追了过去。 黎家的天兵谷,从天上往地下看,形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铸造炉,传说中黎家先祖遇到了神似小算仙崔江晏那样的“高人”,神神叨叨地拿着司南掐指一算,给寻到了这么一个铸啥啥成的宝地。 打那之后,黎家人便全都迁徙来了此地,占谷为王,自成一派了。 夜已经深了,站在哨楼上的两个忧心忡忡的来回踱着步子,举着火把时不时朝着外头张望着,天兵谷只有这么一个入口,四周都是丛山峻岭,易守难攻。 “来这里做什么?虽然咱们轻功好,但这陡壁太过直滑,怕是得有飞爪方才能行。”周羡瞧着,皱了皱眉头,他同池时强行提气,虽然也能上,但万一一个不慎,被飞鸟啄了屁股断了气…… 那就要立马上演悲剧,摔成肉泥。 蹲在草丛里的池时站直了身子,摇了摇头,“我是那种偷的人吗?当然是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池时说着,扯下了腰间的鞭子,迈着大步,穷纠纠气昂昂的朝前走去,没走几步,便绕了个弯儿,走到了离那山门半里地的一处壁前。 周羡一头黑线的跟了过来,“咱们不是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么?” 他还真当池时那么勇,上前直接报上大名,喊出自己师父师兄的名号,然后二人被砍成一团肉泥! 池时回过头来砸了砸眼睛,“当然是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师兄当年惹下那般祸事,绿了黎申,是如何全身而退的。本门派自有妙计,不然你以为胸口碎大石是白练的吗?” 周羡一听,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池时扒拉一下草丛,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露出了光滑的山体。那山体下边,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被人凿开的,有一块石头,四方都裂出了一条缝儿。 因为严丝合缝的,是以这地方就算是叫人瞧见了,那都不会产生怀疑,毕竟也没有谁有那么厉害,将这裂开的山石抠出来。 周羡正想着,就瞧见池时径直的走了上去,马步一顿,气沉丹田,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对着那石头一扎,那石头像是一块豆腐似的,瞬间没过了匕首。 池时有了手柄,轻轻一拉,没有发出任何周羡预想中的巨响,那石头像是空心的似的,轻松的便被拉了出来,“愣着做什么?赶紧的,一会儿该有人来了。” 周羡来不及多问,一个闪身走了进去,就见池时将那匕首拔了出来,也跟着走了进去,然后故技重施,又将匕首扎进了里同那一面山壁,轻轻一拽。 好家伙,那山壁又重新被拉了回来,严丝合缝的。 此处偏幽,四周都是茂密的草丛,几乎看不到人,池时对着周羡招了招手,领着他飞奔而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在一处树冠中停下来。 周羡询问的看了池时一眼,池时眼中带了笑意,“我师父留下来的暗道。从师兄勾搭了薇娘,他便抠下了这么一块石头来。当然了,这推大石的功夫,除了我同他,应该没有人能做到了。” “也不算危害天兵谷。我师父行事乖张,异于常人,你习惯便好了。我就是因为太过正直,方才失去了掌门之位。” 池时说着,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唏嘘。 周羡正要说话,就听到下面嚷嚷了起来。 “二叔,二叔,不好了。贪狼,贪狼剑又流血了……”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里是偏远的山谷,他们先前从桃花源来,那里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现在都已经睡了一个囫囵觉了。可是这黎家的天兵谷里,却是灯火通明的。 虽然也安安静静地,可灯都亮着,谁也没有睡。 黎家那四方的院子里,一个束着发冠,穿戴着整整齐齐的,他一脸惊骇的拿着手中的剑。那是一把通体鲜红的剑,没有剑鞘,看上去比一般的剑要窄上一些。 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红色的色。 可随着拿着剑的人手一抖,那鲜红色的剑像是融化了似的,红色的水滴落在了地上。 “血!二叔,这下你相信我没有撒谎了吧!我没有杀风叔,这回你们都看了,我没有骗人。贪狼剑挂在墙上,突然流血了,然后……然后就又要死人了……” 他的话音刚落,院子里一下子被人推开了,一个穿着短打的男子,快速的跑了进来,对着院子的黑影处拱了拱手,“不好了!二爷,死了……这回是水叔死了……被人一剑割喉了……” 阴影中的人轻轻的嗯了一声,走了出来,月光打在了他的头发上,将那半头白发照得发亮。 他仰起头来,朝着池时同周羡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何方宵小,夜访我天兵谷,有何贵干?我数三声,再不出来,休怪刀剑无眼。”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轻轻地跳了下来,她转了转手中的鞭子,“池时。打铁的就是身体好,比我师父活得长,黎叔。” 周羡听着,朝着那半头发白的人看了过去,只见他生得五大三粗的,一个酒糟鼻子,也难怪未过门的妻子薇娘被美色所迷惑……原来这就是黎酉。 那黎酉一听池时二字,提剑便重来,对着池时刺去。 池时轻轻一闪,躲了过去,“你不想知道,贪狼是如何杀人的?你们族中得长老,又是为何一个个的在月圆之夜暴毙的吗?” 黎酉一惊,愤怒的朝池时刺出了第二剑,“是你!” 池时摇了摇头,“我杀你黎家人,还用弄这种把戏?那不是想杀就杀!” 周羡听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池时这是生怕他们死得不够快啊! 可那黎酉却是收了剑,强压住了怒火,“我听说过你,你是朝廷鹰犬,使鞭子的,不使剑。你曾祖父,是名震天下的第一仵作。” 池时点了点头,“我来这里,是有一桩买卖要同黎叔叔谈。” 黎酉摇了摇头,“杀妻之仇,不同戴天,永无和解之日。”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仇多不压身,不是我说,你们黎家在我派仇家名单里,那都排不上号。你爱解不解。我替你解决贪狼剑,你把黎家的镇玲珑借我一用。” “我用完归还之后,一出山谷。你可以即刻向我寻仇,若是砍死我,那也是江湖恩怨,与人无忧。当然了,你想砍死我,得再投胎个八百遍。” 第二六三章 贪狼剑 黎酉长剑入鞘,一声“好”字直呼而出! “你师父是个奸邪,你师兄是个孬种,倒是没有想到,老贼竟是有命,临了得了个小徒儿,倒是有几分江湖侠气!” “你既然有这个胆,我若不应,倒是显得我天兵谷小气!即是如此,三掌为誓,你若解我之困,镇玲珑借你一用又何妨?” 池时听罢,亦是将那长鞭往腰间一插,走了过去同那黎酉啪啪啪的击掌三次。 她一说完,立即转身,往那黎酉身边一站,抬手一指,仿佛这三掌不是两人达成了暂时的和平,而是谷主一代新人换旧人。 “我听闻贪狼剑,乃是黎家十年之前,黎申所铸?” 周羡听着池时的话,悄悄挪了挪身子,站到了她的身后的阴影里,警惕的看顾着四周。 那握着剑的少年郎,点了点头,面带悲戚,“是我阿爹所铸,当时这剑快要大成之时,地动山摇,天地变色,乃为神剑出世,惊动了全谷之人。” “可等二叔领着大家赶到之时,我父亲因为精力耗尽一头栽倒在那剑上,他的鲜血融入了刚刚铸的剑里,是以这剑被大家认为是不邪之物……” 那少年郎说着,握着剑的手颤抖了起来。 站在池时身边的黎酉叹了口气,对着门口来报信的族人说道,“你且去叫人,将两位长老的遗体,都抬过来,叫池仵作验看。” 黎酉说着,走到了那少年面前,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长剑。 他挽了一个剑花,将那柄贪狼剑,递给了池时,接着说道,“这孩子名叫黎冰,是我大哥黎申的儿子。因为我大哥突然死了,贪狼剑当时没有来得及铸剑鞘。” “这剑绝世无双,是难得的一把好剑,族中做了许多剑鞘,都觉得没有一把能够配得上贪狼。且那剑上的血迹,不管怎样都没有办法消除。那剑每到月圆之夜,隐隐作响,十分不祥。” “于是由我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家主决定,将那柄剑封在了藏剑阁之中,任何人都不许动。” 池时听着,仔细的看了看手中之剑,拿到鼻下仔细的闻了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天灵感,这剑上的,的的确确是人血。 她想着,若有所思道,“既是封藏,又为何会成为黎冰的佩剑?” 黎酉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们黎家分为铸部和武部。武部的每一个孩子,在满十六岁那一年的年节,会开藏剑阁,让他们进去,选一把佩剑。” “黎冰选中了贪狼之后,族长还争议了一番。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贪狼一直安分守己,没有出过任何问题。那是我大哥的遗物,我们也不忍心看到明珠蒙尘。” “黎冰拿了,也算是父子传承。那剑乃是我大哥所铸,剑若有灵,又怎么会伤害黎冰?是以,虽然有不少人反对,但是这事儿还是成了定局。” “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黎酉说着,一脸的悔意。 “事情是从正月十五那日开始,族中长老黎风在竹林里被人杀了,风长老喜静,上元节谷中孩子们闹腾,他便一个人去了竹林吹箫。可灯会都快结束了,也没有回来。” “武部的弟子去寻,发现他被人割了喉,死在了竹林里。我们天兵谷要兵器有兵器,有功夫有功夫,自从迁徙来此,除了横死了一个薇娘,这还是头一回有族人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杀了。” “因为当时族中并无外人,是以我们开始搜谷,结果在黎冰的房中,发现了带血的贪狼剑。他说自己那晚上没有出去看灯,贪狼剑突然流血,他也没有杀风长老。” “可是剑上有血……于是这一个月,我们便把黎冰当做嫌疑人,禁了足。” 池时点了点头,“所以有了今日之事。” 明显,若是黎冰不是黎酉大哥的儿子,就凭江湖人的火爆脾气,十有八九发现黎冰线上带血,他又解释不清的时候,就直接把他给削死了。 正因为黎冰有身份,是以他们给了他一个机会,等到二月十五,也就是今日,让黎酉还有几个长老,几双大眼睛一道儿,盯着黎冰还有贪狼剑,看个究竟。 她同周羡来的时候,恰好黎冰拿了剑冲了出来,他的剑上有血,人就在这里待着,可是水长老在远处突然死了。 就像是那剑有神,能够于千里之外,取人项上人头一般。 所以当时黎冰说,“二叔!这下你相信我没有撒谎了!” 水长老的死,让黎冰洗清了嫌疑。 池时想着,突然耳朵一动,朝着门口看去。 几乎是一瞬家,一群人抬着一具尸体走了进来,领头的是天兵谷的另外一位长老,名叫黎土。 “你这不是胡闹么?风长老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你又叫人挖起来?仵作乃是朝廷的走狗,他们说的话,怎么能够相……” 那长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池时脚步一动,挑起了地面上的一颗石头,像是蹴鞠一般,朝着那土长老的面门踢去,土长老身形一晃,闪了过去,那石头猛地击中了后头的院墙,直接将那墙面,打出一个洞来。 池时拍了拍鞋面上的灰,“现在我说的话,可信了吗?” 那土长老一脸菜色,看向了黎酉,黎酉冲着他摇了摇头,“池时的曾祖父乃是大梁最厉害的仵作。” 池时没有理会他们,径直的朝着那尸体走了过去,低语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蹲了下去,看了看那脖子上的伤口,快很准,凶手下手十分的干净利落,可以说是一击毙命,直接将这长老给割了喉。 “这水长老是武部长老,而上个月死的风长老,是铸部长老对吗?” 池时说着,伸出手去,搓了搓水长老的发丝,然后转过身去,看向了黎酉:“有掏耳勺吗?” 黎酉一愣,“什么?”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黎叔你怒火攻心,气聋了不成?” 她这话一出,院子里的黎家族人都忍不住上前一步。 周羡的嘴角抽了抽,走了上前,从腰间悬挂着的袋子里,掏出了一个挖耳勺,“我这里有。” 池时接了过来,伸向了尸体的耳朵。 第二六四章 故弄玄虚 池时掏了掏,将掏出来的东西,用一张油纸包好了,然后径直的走到到了黎冰面前。 “你父亲并非什么精力耗尽而亡,而是被人害死的吧。所以你才故弄玄虚,借着别人曾经编造的故事,来复仇。对吗,黎冰。” 这下子,不光是黎冰脸色变了,便是黎酉也脸色微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同那小子蹲在树上偷看,就应该知晓,水长老死的时候,黎冰就在这屋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分身之术,亦或者是能够站在这里,杀死在外头的武部长老么?即便是他有那个心,但是也没有那本事,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水长老的对手。” 池时摇了摇头,“他的不在场证明,根本就是假的。” “水长老早就被他杀死了。为了让尸体尽量的保持新鲜,所以,他将尸体埋在了土中,尽量不让他暴露出来。这种办法,能够让尸体的腐烂,延缓数倍,从而不至于让人一眼就看出,水长老早就死了。” “黎冰给尸体做了整理,甚至又重新在伤口上涂抹了血迹。族中之人,早就因为贪狼的邪性,十分的紧张,你们又没有仵作验尸,定是只会看一下,是被什么兵器所害,便草草下葬。” “可是,尸体是不会撒谎的。黎冰你清理尸体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要给他掏耳朵吧?” 池时说着,摊开了那油纸包,黎酉凑过来一看,果然瞧见那里头包着一些泥土。这是刚才,池时从死去的水长老的耳朵里掏出来的。 “当然了,即便是你没有留下这些东西,只要拿清水来冲洗一下伤口,不光是我。任何一个江湖人士,都能够看得出来,水长老已经死了很久了。” “他的伤口边缘发卷,里头的血已经是黑红凝固的状态了。” 刚才冲进来发难的土长老是个急性子,他解开了腰间的酒葫芦,对着那尸体的脖子,猛的浇了过去,上头鲜红的血迹冲刷干净,立马露出了伤口,那状态,同池时描述的,那叫一模一样。 黎冰抿了抿嘴,“就算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证明,我是凶手!为何不是别人,早就杀了长老,然后想要嫁祸于我呢!” “亦或者说,把杀人的事情,推到贪狼剑上去,好让自己逍遥法外呢!” 池时摇了摇头,“因为若是别人,只能完成一半。让贪狼剑流血的那一半,必须是你自己,方才能够亲自完成。” “毕竟这把剑,只在你的手中。” 池时说着,勾了勾嘴角,“下面,请看把黎家一家子人耍得团团转的绝世把戏!” 她说着,还挑衅的对着黎酉眨了眨眼睛,一副人蠢就莫要出来行走江湖的模样,气得黎酉身后的那些黎家族人,都瞬间的变了脸色。 池时手轻轻的一动,那把宛若一条血红色长蛇的贪狼剑,一瞬间,竟然多出了一道凹槽来,那凹槽里头,装满了血,被她一抖,像是呕吐了一般,吐出了一大团,低落在地上。 “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你们所谓的贪狼剑能流血,其实不过是黎申在造剑的时候,给留了一个藏毒液的凹槽。这贪狼的确杀性很重,以为他的主人,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想要敌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只要有人,提前在这个凹槽里,放进血。然后触动机关,让凹槽露出小缝来,那鲜血自然就流了出来。” “黎申大概也没有想到吧,他的族人们,竟然这般蠢。这么多年,连这个秘密都没有发现。还被这玩意,吓得屁股尿流的……” 池时说着,啧啧了两声,嘲讽技能几乎开到了最大,可是面对铁一般的事实,黎家族人竟是一个呛声的也无了。 池时将那剑扔给了黎酉,看向了黎冰,“这机关,只有使剑之人能够操作,所以,凶手只能是你,黎冰。” 所有的人,都跟着池时的视线,看向了低着头的黎冰。 过了许久,他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有错,就是我杀的,因为他们害死了我的父亲。我也喜欢铸剑,可是为了报仇,选择了武部,就是为了这一天,能够亲手手刃仇人。为我父亲报仇!” “当我发现了贪狼的秘密之时,我就在想,大概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给我留下了一个平安脱身的机会。不够,就算是没有这个,我也并不惧怕。” “杀父之仇,怎能不报?” 黎酉此时已经是大骇,“冰儿你在说什么?我大哥他……你为何不同我说?若是两位长老,当真害死了大兄,用不着你,族中就自是会处置了他们!” 黎冰感激的看向了黎酉,“区区两位长老,你们自然是会杀。可是三叔呢?若是三叔是害死我父亲的主谋,你也会杀了他吗?” 黎酉身子一僵,犹疑起来。 不是他没有人性,实在是黎家靠着铸造发家。若是再也打不出神兵利器,那么天兵谷,还有什么脸面,叫做天兵谷? 黎家在他们这一辈,一共有三兄弟,大哥黎申,是个造剑狂魔;老二黎酉,在打铁上面没有什么天分,倒是武学天赋很好,自然入了武部;而老三黎戌,亦在铸造上天赋非凡。 武部毫无争议,自然是黎酉的。 可是铸部就不同了,领头的人,只有一个。黎申为长,自然以他为尊。那么黎戌……在场所有的人,几乎一瞬间,都想到了黎戌的杀人动机。 因为的的确确是在黎申死后,黎戌方才成了黎家真正的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一人。 黎家不会杀黎戌的,他若是死了,那黎家那造天兵的神奇之术,就真的完蛋了! 黎冰说着,苦笑着看向了池时,“时也命也,若是你今日不来。那么这贪狼剑会千里之外杀人的邪性,一定会成为事实,然后引得我三叔出来……” “他一出来,便是我为父报仇之时!可惜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二叔,事已至此,我也不会怪你的。”黎冰拿回那贪狼剑,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黎酉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你三叔怎么会……你到底是从哪里知晓的这些的?” 第二六五章 一门都狗 黎冰一听这话,嘲讽的大笑起来,“对吧!我不过是怀疑了一下黎家的支柱,你们就着急成了这样子!我为何知晓?乃是因为,我亲眼所见!” “当年父亲被杀之时,我阿娘就在现场!是她临终之前,亲口于我说的。” 黎冰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一片哗然。 黎申同妻子筑月,都擅长锻造之术。那筑月虽然是女流之辈,造不得重器,但是对于铸造弩机还有匕首这样的东西,颇有心得。 “我这么一说,你们也想明白了。贪狼剑不是我父亲一人之力,上头那个可以藏毒的血槽,便是我母亲的手笔。我们黎家,那会儿已经多年没有造出过一把神兵利器了!” “当时族中的人,都焦急万分,因为再如此下去。天兵谷在江湖之中,便要没落了。当时族中有两个天才,同时开炉,父亲铸出了贪狼,三叔打的是弯刀新月。” 黎酉的思绪,随着黎冰的话,飞出去老远。 因为大哥同三弟的铸造水平相当,谁先造出神兵,谁就会成为黎家这一代的第一人,执掌铸部。铸造神兵利器,并非凡铁几颗,需要很多稀罕的材料。 不光是天兵谷,随着大梁王朝崛起,乱世结束之后,朝廷力量越发的大,江湖势微。 朝廷对于金铁之物,管控愈发的严,黎家不过是一个家族,哪里供得起那么多尝试造神器?成了第一人,家中便会集中所有的力量,让他一个人专造神兵。 而其他的人,便需要接外头的买卖,根据来客所需,反复的打那些无趣的兵器。 是以,第一人与其他人,只会差距越拉越大,最后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族中并没有明说,但是所有的人都知晓,那一次铸造,意味着什么。 “当时铸剑到了关键之时,父亲一连多日待在里头,已经是精疲力尽,母亲看着不忍心,便去里头他们歇息的静室里,给父亲拿提神的参片。” “就在她去的那一会儿工夫,贪狼剑大成了,父亲拿在手中,正瞧着,水长老同风长老一并进来了。水长老杀了父亲,鲜血流在了贪狼剑上。” “母亲永远都不会忘记,三叔冲进来,抱住了父亲的尸体,露出的那一抹诡异的微笑。因为铸剑成功,造成的动静太大,在三叔进来之后,其他的人也都进来了……” 黎冰说到这里,捂住了自己的脸,他知晓自己如今面目狰狞,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既为人子,岂能不报杀父之仇? 池时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黎酉,走到了黎冰的身边,“所以。你故意进了武部,就是为了在十六岁的时候,能够让贪狼剑重见天日。” “你的母亲参与了贪狼的铸造,她告诉了你凹槽的存在。所以你想出了剑自己杀人的巧妙办法。你在正月十五的时候,杀了铸部的风长老。” “风长老是铸造师,他没有武功在身,你杀他很容易。那一次,不像这一次一般,你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但是这是你一早想好的,因为只有那样,族中的人,方才会将你关禁闭。” “这样在二月十五,你杀水长老的时候,方才有今日这般,你的二叔还有黎酉都会为你作证,他们都将成为贪狼剑会流血的见证者。” “你在今日晚食过后,先杀水长老。你未必是他的对手,但是你有贪狼在手。神兵利器若是不能越阶杀人,算什么神兵利器?” “杀完人之后,你将他埋在了土中,然后告诉他们说贪狼剑今晚会流血,叫他们过来做你的不在场证明。黎家人不可能白天黑夜的守着你。是以,你在约定的时辰,又悄悄的出去,将尸体挖了出来。” “布置好现场,重新在他的伤口上,洒了鲜血。等到黎酉等人一来,你便取出贪狼剑,发动机关,让他们看到流血的假象……” 池时说着,轻叹了口气,“先前我进谷的时候,看到哨兵们十分的紧张。所以,贪狼剑一流血,就有人会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谷中。” “你提前预告了时间,所以时辰一到,武部的人自会到处去搜索,看有没有尸体。是以,一看到长老死的了时候,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你没有撒谎……” “贪狼剑一流血,就真的有人被杀了。也因为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他们才压根儿不会想到,那尸体根本就不是新鲜的。” 池时说着,话锋一转,对着黎冰摇了摇头。 “不过,有的事情,眼见也未必为实。你母亲告诉你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我说得对吗,黎二叔?” 池时啧啧了两声,走到了黎酉的面前,“你们黎家牛哄哄的,我还以为整个中原地区,都是你们的了。结果好家伙,比我师父还穷……” “你们要是养不起打铁的,还同我师父结什么仇?就那小老儿,别说养一个打铁的,就是养你们一个天兵谷,他都养得起的。” 黎酉脸色一变,看了一眼黎冰,“你在说什么?” 池时朝着院子门口看了过去,“黎三叔,这里热闹得紧,你不出来走一遭么?也是,打铁的就剩下你这么根独苗苗了,你若是一进来,黎冰将你杀了……” “我们师门的人,都老实巴交的,平日里走到哪里,不是和和气气的。倒是同你们黎家犯冲,每回来都要见识一下回伦理惨剧!” “三叔没关系,看到是世家的份上,你若是死了,你那棺材我只收你一半的银子,这是世交的价钱了。” “哦,对了,黎二叔,先前咱们说好的。这贪狼剑的秘密,我都解了,你们家中关起门来,是怎么杀个你死我活的,同我没有多大关系。” “不过我就是担心,万一你死了,我找谁讨债去?是以那东西……” 黎酉深呼吸了三次,才强压住了自己将池时脑袋打爆的冲动! 不气不气,早在多年以前,他便见识过了,这一门人有多狗! 他有深呼吸了一次,对着门口的人说道,“三弟,你进来吧!池时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是言下之意,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们黎家再经不起一次拔刀相向了……” 第二六六章 黎家秘事 黎老二的话音一落,黎老三便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儒衣,戴着小帽,单薄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够吹走,不管谁来看,都不会相信,他是个打铁的。 “可不要小瞧了他,把他的衣裳扒了,那绝对是全身精干,毫无赘肉!”池时看着,压低了声音,对着站在她身边的周羡说道,顺便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你也一样,谁看得出来,你能徒手打死老虎!” 周羡一个激灵,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衣衫,明明他穿着春日的夹衣,被池时的眼睛一看,他觉得自己仿佛正置身于浴池之中…… “黎冰,的确是水长老还有风长老,杀了你父亲。不过,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这事情乃是我黎家的机密之事,你母亲是外姓人,自然是不知晓的。” 他说着,慢慢地走了进来,池时注意到,他的每一步走出来的大小,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黎冰一听,瞬间眼睛红了,“我不信!这是你的托词,分明就是你为了夺得铸部第一人的称号,杀死我爹!” 黎老三摇了摇头,“别说你的母亲,就是二哥掌着武部,对于这件事,也只是猜测,并不清楚。这是属于我们铸部的代代相传的秘密。” 池时一愣,原来如此,这下子就能够解释得通黎酉的古怪了。 黎冰控诉黎三叔杀人,黎酉的反应很有意思,一开始十分的惊骇,随即又犹疑……但这都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他一直不去叫黎三叔来对峙。 他不知情,但知晓里头别有内情。 黎三叔说话的声音很慢,他缓缓地走了过来,选了一个离黎酉最近,黎冰最远的地方站了下来,一看就十分的惜命。 “黎冰,你应该知道当时黎家的危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造出让人眼前一亮的兵器了。真正的神兵,像是有灵一般……” “像这两位外来者,身上这么重的煞气。贪狼若真是神兵,定是能够与之产生强烈的共鸣,剑若是不见血,与废铁无异。” “黎家铸造术里,有一个传说。便是铸剑之人,在剑成的那一刻,以身殉剑,化为剑灵,这样就能铸成像干将莫邪那样的神兵。” “大哥铸剑成狂,毕生的梦想便是要铸出一柄传说中的剑。当时我想着他已经有了妻儿,便提出让我来试,我可以死在新月刀下。黎家要是有了一柄这样的兵器,那么再屹立江湖三代无忧。” “哥哥不同意,于是我们便请了父亲还有风长老,一起来看,看是贪狼还是新月更加有希望成为神兵,结果哥哥胜出了。” 黎三叔说着,眼中满是羡慕之色,“我倒是希望,当年胜出的人,是我。” “于是,便有了你母亲看到的那一幕。我抱着哥哥的时候,是因为贪狼剑剑成之时,天地变色,我当时以为剑成了!以身殉道,是我们这些人的毕生梦想。” “我哥哥死了,我应该难过;可他是为了追究铸剑的极致而死的,我为他感到骄傲,所以我才笑的。” 说到这里,黎三叔失望的低下了头去,“贪狼的确吹毛即断,乃是当世罕见的利器,也是我们黎家近年来打造出来的最厉害的一把兵器。夸它一句神兵也不为过。” “但是很可惜,它同我们先前预想的,同祖辈的人,打造出来的神兵,差得太远了。” “为了让黎家在江湖中立足,我们故意放出风去,这是一柄凶器,被我们镇压在藏剑阁中,是一辈子都不会让它重见天日的。这贪狼剑,也是我们的镇族之宝。” “直到两年前,我打造出了一本不输贪狼的剑。族中问我有什么要求,我才提出,在黎冰你满十六岁的时候,让你选中贪狼剑。它已经为黎氏一族做得够多了,像你父亲一样。” “我以为,它在你的手中,能够同你一起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来,可是没有想到……” 他说着,看向了黎冰,“不然的话,你以为像贪狼那样的剑,会放在那堆让毛头小子选的佩剑里么?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池时听着,静静地观察着黎三叔,他说话的时候,十分的平静,也没有一些摸鼻子之类的心虚的动作,要不他是个撒谎高手,要不就是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是一个仵作,可以判断出人是怎么死的,但不是神仙,没有办法知晓,多年之前一个家族的秘事。 黎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你骗我!” 黎三书摇了摇头,“这就是真的。你是武部的弟子,我们黎家铸部同武部,那是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本来你是没有资格,查看我们的铸造录的。” “每一个铸造师都有自己的铸造录,上面写的都是铸造的心得,怎么样会让提高,失败的原因又是什么,要用什么样的火候。甚至在下一把剑开模之前,都会预先写出铸造的方法。” “然后在打造的过程中,再进行修改。我可以破例,让你看你父亲铸造贪狼剑时的铸造录,上头清晰的写了,他认为以身殉剑,是可行的。” “只能你一个人看,外人是绝对不可以的。” 他说着,提防的看向了池时。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打铁的本领不大,心眼倒是挺小。我当真要你那心得,你还来得及提防?” 黎三叔摇了摇头,“来不及,所以才提防。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信,便看心得。若是不信,那就不信罢。我也没有办法。” 黎冰呆愣在原地,他看了看黎三叔,又看了看池时,再看了看黎酉。 突然一把抱住了那贪狼剑,嚎啕大哭起来。 黎酉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走到池时面前。 “君子一出,驷马难追!你们先去前院喝杯茶,我处理好了家事,便给你取。但是,因为那是我族中重宝,我需要派族人随你一道儿去,然后取回来,这样可否?” 黎酉说着,看向了先前被池时踢了一脚石头的土长老,“土长老随你去。” 池时点了点头,“我说的话,也算。我一出谷,你便可以来杀我!” 第二六七章 算无遗策 “江湖人粗糙的很,屋子讲究的是坚固,要不然的话若是哪日打起来了,左手碎个瓶子,右手戳个窟窿洞……那打完架可就不舒坦了。” “毕竟连黎家这种铸剑大家,都穷得响叮当,其他人就更加不用说了,兜里就没有几个子儿,拿什么来赔?” 江湖江湖,可没有想象中那般舒坦,侠情万丈后头多得是风餐露宿,横尸街头。 池时说着,将桌上的茶碗,推到了周羡的面前,“喝吧,左右里身体里全是毒,便是黎家下了毒,你也就当多加了一味料了!” 吃着池时的话,在花厅里陪客的黎家土长老,嘴巴那是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犹疑再三,还是气呼呼的说道,“这茶水里没有毒,我们黎家,可不是那等不光明磊落之人!” 池时滑了滑盖子,拨开了茶叶,“是挺光明磊落的,铸个剑还要开个藏毒的槽子。那黎申自己个死便死,还祸及妻儿。那么喜欢以身殉道,当初就应该娶了剑啊!” “嗯,说不定传说里头忘记写了这么一条,凡神兵利器,乃为人剑相恋孕育的结果。” 自己个要死没有关系,你大爷的同你妻儿叮嘱一声,是会让你嘴巴起疱吗? 黎冰是不是个好人,她不知晓,可她知晓,他这么多年来,一定是生活在仇恨与痛苦之中的。黎家约好,黎家人越开心,他的心中便会越寂寥。 杀人凶手们在笑,而我的心在哭。 那土长老听着,气得涨红了脸,牙齿咬得嘣嘣响。 一旁的周羡瞧着,无语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人好歹是一个活人杵在那里,又不是木头桩子。” 池时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道,“打不过我。” 土长老一听这四个字,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池时先前那一脚飞石,直接将墙击穿了一个洞,换做他,他做不到。他的确是打不过眼前这个少年郎,仿佛一把年纪全活到了狗肚子里。 等一杯茶下肚,那黎酉便匆匆的赶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带着锁的木盒子。 他将那木盒子,递给了池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希望你乃是信守承诺之人。” 池时挑了挑眉,“若是需要棺材,可以去安阳城里寻池氏棺材铺,我开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在江湖上,见到其他兄弟,也多给我说项说项。” 黎酉眉头一皱,一脸的晦气。 听池时这话,他总觉得自己离入土不远了。 池时接过盒子,看也没有看,揣进了怀中,又抽出了自己的鞭子,对着黎酉拱了拱手,“走了。” 黎酉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池时,“你就不怕我骗你,给你一个假宝物么?” 池时脚步不停,几乎是一瞬间,已经同周羡并排而行数丈远,用肉眼瞧,二人的轻功宛若缩地术一般,眨眼人已经到了门前。 她摆了摆手,“你不会。若是你骗我,害死了他,那我便在你家门前摆上十六口棺材,一日杀一人,祭我兄弟亡魂!我这么说,你觉得是在骗你,还是没有骗你?” 黎酉没有接话,跟着池时后头,不远不近的走着。 站在她身边的周羡,用余光一瞟,手已经按在了长剑柄上,他悄悄的停了半步,走在了池时的身后,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不光是他,天兵谷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池时,随着他们到了那山谷门口,跟来的人,越发的多了。 “一会儿,你先走,我断后”,周羡低声说道。 池时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一会儿,我喊一二三……” 那个三字一出,周羡便瞧见池时已经跑出了一道残影……他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以为池时要同那黎酉大战三百回合,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拔腿就跑! 他脑子里乱想着,身子却是极度诚实,反应神速的追了上去。 黎家人的剑阵尚未结成,便发现门前已经不见了二人踪影,剩下那准备跟去监督的土长老,一蹦三尺高,“小兔崽子,你们快等等我!要把我族秘宝,拿到哪里去!你们这叫抢!” 他想着,抡起了两腿,飞一般的追了出去。 已经长剑出鞘,准备开打的黎酉惊讶的看着被他们扬起的尘土,心中骇然无比。 过了许久,他方才喃喃自语道,“所以,池时是故意让我知晓,他们蹲在树冠上的。若是他想要,这东西不用我替我查案来交换,他想什么时候拿走,就能什么时候拿走。” 光凭轻功,他们天兵谷便无人能敌。 他正想着,就听到身后的族人焦急来报,“二爷,不好了。黎冰自尽了。” 黎酉身子一颤,回过头去,又重复的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那族人拱了拱手,“二爷,黎冰用贪狼剑自尽了。” 黎酉猛的一回头,朝着池时奔跑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空荡荡的,早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难怪……难怪,那小子叫我买棺材!不是诅咒我,而是他知晓,冰儿……” 黎酉想着,手紧了紧。 他去取宝物的时候,心中还想了许多应对之策。池时同那个不知名的小公子,身上远远的,都有着一股朝廷鹰犬的味儿。黎冰杀了人,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万一他们要将那孩子抓去官府,依照律法处斩,他该如何应对? 虽然说是说江湖事,江湖了!可即便是江湖,那也是在大梁境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虽然他自问天兵谷战力不弱,可若是朝廷派了大军前来围剿。 那便是一百个天兵谷,也双拳难敌四手,必然落个灭门的下场。 可是池时他提都没有提上一句。 他以为,那厮当真有江湖侠气,可万万没有想到,她不是侠,也不是假公正,而是算无遗策。 那厢天兵谷里仇怨惨淡,这边池时站在先前来时的草丛里,抖了抖腿。 “这回我跑的比较快!”池时叉着腰站在那里,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但周羡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嘚瑟。 “你总是不讲武德,提前抢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下一回,咱们公平的比一次!”他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轻声道,“池九,谢谢你!” 池时没有将他的手拍开,“那我要一间铺子,我相中了一家铺子,特别适合卖棺材,就在京兆府的对面。你想想看,尸体抬进去验看完了,对面买口棺材,齐活!” 第二六八章 绿一个月 要知道她在祐海还有永州的衙门门口,可都是有棺材铺子的。 “好!”周羡笑了笑,“到时候,我在你旁边,开一家客栈。你赚死人钱,我赚活人钱。” 池时一听,颇为满意,“不错,这样不论活人死人,都有床了。” “你不同黎酉打架,是因为要节省内力,一会儿救我么?”周羡轻声说着,将手松了开来。池时这个人硬邦邦的,可是她的头发却格外的细软。 揉摸起来,像是在搓一只小猫,令人欲罢不能。 池时点了点头,“你不要想多了,我是怕到时候我同我师兄联手,都没有救下你,丢了我师父的脸!”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仰着头朝着天空中看去。今日是二月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 虽然他是弟弟,周渊是哥哥,可是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是他这个弟弟,照顾着哥哥。 他明里顾全大局,暗地里还要部署规划。 这还是头一回,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为了他而谋划。尽管他什么也不说,但他就是这样做的。 “池时,我……” 周羡正想说话,就听到一个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奔袭而来,那腾起来的土灰,将整个人都遮盖住了! 周羡同池时齐刷刷的抬起袖子,捂住了口鼻! “无耻小儿,竟然抢了我族之宝就跑!”说话的人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抹了一把脸,簌簌地落了一地的灰。 “难怪你叫土长老,别人的轻功都在草上飞,你倒是好,在土里钻。也是,要不是脑袋进了土,怎么会想不明白,我若是抢了就跑,还能在这里等着叫你追上?” 土长老一愣,怒道,“你!” 池时摆了摆手,“不用恼火,你这本事,或者的时候不好用,等下了黄泉入了土,那不就跟鱼儿入了水一般,那就是你的天下了!没鬼比你跑得快!” 土长老一跳三尺高,“你你你!” 池时一转身,“周羡,咱们走,回桃花源去。” 那种满桃花的小村子里,静悄悄的,只偶尔有鸟叫虫之声。程非所住的小院子里,灯火通明,推开栅栏门,便能够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药味。 一个俊美的中年男子,穿着围兜,手中拿着一个大漏勺,噔噔的跑了出来,一见池时便抱怨道,“你这小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们再不回来,我那药都要馊了!” “师父还吹嘘你举世无双,聪明绝顶!我当你一炷香就能回来,你看着都一个时辰了!” 池时呵呵一声,对着那人翻了个白眼儿,“一炷香我也就能去师兄你的坟头转一圈!你这回闷了多久,人都闷馊了!” 程非老脸一红,慌张的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方才闻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了,“老子就是跳进滚水里,那熬出来的,也是一锅药膳!” 池时打了个呵欠,走了进去,“是么?那你药膳熬好了,记得给我乘一碗!” 周羡听着,噗呲一下,同那土长老前后脚走了进来。 一瞧见已经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的程非,惊讶的简直合不拢嘴!虽然走之前,他已经知晓程非是伪装易容了的,但是,这哪里是易容,这简直是大变活人,母猪变貂蝉……不对,公猪变潘安! 程非瞧见那土长老,瞬间面色一变。土长老却是脚步一顿,一个转身,蹲在了小院子门口,不言语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放心,天兵谷没心情管你。事不宜迟,咱们再不动手,那药该凉了。” 程非点了点头,领着池时同周羡进了屋子。 那屋子里,不知道何时,已经摆了一个巨大的脚盆,脚盆里头,装满一盆子的绿油油的水。 程非撸了撸袖子,“你把衣衫脱了,然后坐到这个盆子里去打坐。” 周羡一愣,清了清嗓子,“这盆子浅……” 这是脚盆,不是浴桶。平日里他不是没有泡过药浴,那都是一进去就只剩个头露在外头了。而这个脚盆,只能盖住一半,而且,那绿水实在是太过诡异,让他怀疑自己进去了,会不会融化在里头。 程非拿着汤勺,一下子敲在了周羡的背上,“你当我的药,是什么路边的杂草么?能煎出一锅水来!不要墨迹了,赶紧进去。你身子太弱,这些乃是固本培元的好东西。” “师弟,点烟!” 池时也不顾得嘴毒,慎重的点了点头,她打开了从天兵谷拿出来的那个木盒子,从里头取出了一个金色的八宝塔,透过小塔层层镂空花纹,可以看到,在这塔的地步,有一块鲜红的东西,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活着的,会跳动的心脏。 八宝塔镇着七窍玲珑心,所以叫做镇玲珑。 池时拿起一根香,伸了进去,那红彤彤的心,就冒起了烟来。 这塔不是塔,是个香炉;心也不是心,是一块香料,所以程非才叫她点烟。 见周羡疑惑不解,池时说道,“这东西,同麻沸散差不离的,只是麻沸散麻的是人,而镇玲珑麻的是毒。他能够让毒素沉寂,不会过于活跃而在你们身体里横冲直撞。” “将你毒死。有了这个,师兄给你扎针,成功的可能性就要高很多了。” 周羡吸了吸鼻子,屋子里的药味混合着那烟儿,逐渐的变成了一股子臭鸡蛋的味道……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呕吐声…… 周羡再一回头,发现程非同池时师兄弟二人,已经不知道何时,往自己的鼻子里塞了两个布头。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进去,都是大老爷们的,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师弟都有!”程非堵着鼻子,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周羡强忍住要呕吐的冲动,“还有布吗?” 池时眨了眨眼睛,“有你也不能用!活着闻臭鸡蛋味儿,还是死了自己变臭,你自己个选罢!” 周羡无奈的点了点头,脱掉了衣衫,朝着那盆子做去。 刚一进去,便是一声闷哼,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守在院子门口的常康,听到声音,想要冲进来,却被久乐给拦住了。 “师兄,没事吧?”池时问道。 程非皱了皱眉头,“没事,从阎王殿里抢人,不付出点代价,那是不可能的!这算什么,我还没有告诉你呢,这水泡了,嘿嘿,等你这小美人好了,他的腿得绿一个月!” 第二六九章 周羡回忆 池时一听,淡定接道,“不过是腿绿一个月。只要救得命回,别说腿了,便是倒立盆中泡头,让脑袋绿一个月,那又算得了什么?” 程非惊叹的看了一眼池时,摸了摸下巴,“师弟果真聪慧,倒立着泡头这种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日后若是治疗头疾,咱们将草药熬化捣碎,然后用布包着,热敷头上……” 他越说眼睛越亮,若非周羡又吐出了一口黑血,他能够立马撇下屋子里所有的人,现在就去熬上一贴,将自己的整个头包起来,只露出两个眼睛。 “师兄,差不多了。腿绿得跟青蛙皮似的了。”池时说道。 程非回过神来,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一把抓过一旁的一个长长的木匣子,嘭的一声,打了开来。 坐在盆中的周羡咬紧了牙关,他不能叫嚷出声,若是哭哭啼啼哼哼唧唧的,便是日后治好了,池时也要笑他一辈子的。 这样的疼,他也不是头一回经历,能够忍住的。 那绿油油的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像是有人在用刀子,从他的脚开始,一路沿着骨头往上头刮一般,不用手摸,他能够知道,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是豆大的汗珠子。 他用余光一瞟,瞟见了池时的衣角,再扭过一点,却瞧见那程非,拿出了一根长针! 那长针竟是有平日郎中常用的两倍长有余,周羡喉头一动,闭上了眼睛。 “我要开始扎针了,你是习武之人,切记自己护好心脉。瞧不出来,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儿,竟是一条硬汉,我以前也给人逼过毒,一个个的,疼得鬼哭狼嚎的!” 程非说着,对着周羡的背便扎了下去,他扎了三针,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喝道:“师弟!”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对上了程非的背,程非身子一颤,拿出了那木箱子里最粗的一根针,猛扎下去。 周羡又是一声闷哼,那盆先前还绿油油的水,现在变黑漆漆的,带着一股子浓重的腥臭之气。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他知晓,他身体的里的毒血正顺着银针汩汩流出…… 奇怪的是,明明很累,但是他的脑子却是活跃得很。 好似小时候有些记不清楚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清明了一般。那时候父皇还在,母后却是早早的没有了。他那日刚刚起身,窗外有好多鸟鸣声,是一个春日的早晨。 张太后那会儿还是张皇后,她穿着一件十分的素净的袍子,笑得和蔼可亲,自打元皇后去世之后,张氏除了封后大典那日之外,几乎没有穿过鲜艳的颜色。 因为这个,年幼的他曾经对她还有过那么一段时日的亲近。 毕竟,他没有母亲,而别的人,都有母亲。 他以为张氏是母亲的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会愿意给他做母亲的。 张氏给他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大梁几乎人人都会讲。乃是他的父亲如何突破家中的重重阻挠,迎娶了他母亲的故事。帝后深情,周渊一落地,陛下便口头允了他为太子。 他听在耳里,记在心中。 “父亲,今日是母亲的生辰。” 周羡想着,他那会儿年纪太小,这一段原本都不记得了,可现如今,连父亲当时的表情,他仿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他先是错愕,然后是愤怒,然后抬起衣袖重重地拂在了他的脸上。 他在地上滚了三滚,撞在了花园的假山上,喉头一甜,吐出了三口血。 父亲却是看也没有看他,大步流星的就走了。 年幼的周羡躺在地上,春日的地面还很凉,天空中的小鸟仿佛什么愁绪都不知晓似的,欢快的叫嚷着。周羡在想,兴许鸟儿是愁得叫喳喳,可人却不懂装懂,非要说它无忧无虑。 不过是觉得,自己连一只鸟都不如罢了。 “阿羡,阿羡。”周羡睁大了眼睛,一滴水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嘴唇上,这是周渊的眼泪。周渊很容易就哭,养的鸟儿死了,猫儿秃了了,狗子跑了,他都哭。 “哥哥,我要习武!下次被打到吐血的就不是我了!”小小的周羡,如是说道。 周渊一怔,赶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小心翼翼的四下看了看,“阿羡,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能再说了。那是阿爹!” 小小的周羡捂住了胸口,站了起身,“那又如何?哥哥什么都怕,有什么好怕的,不过都是人罢了。我反正没了母亲,再没有个父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周渊不知道何时,跑到了他的前头,将他背了起来,“阿羡你都吐血了,哥哥背你去看太医……” 说话间,张氏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背着药箱的老太医,“阿羡,阿羡……” 骑在周渊背上的周羡顿时急了眼,“滚!装模作样的狐狸精!” …… 周羡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了。农户家的床帐,洗得干干净净地,就是打了好几个补丁。 “我们师兄弟救了你一命,你小子倒是好,还让我们滚!人不大,脾气还不小。真真是个白眼狼儿,也就是我师弟贪图你的美色,才硬是要救你这样的病秧子。” 周羡眼珠子转了转,“池时呢?我活过来了么?” 程非坐在床边,咬了一口饽饽,伸手搭了搭他的脉,哼了一声,“你在逗我么?你以为我程非被称为夺命神医,是靠嘴吹的么?” “我师弟搁外头捞尸体呢!不是我说,从我见他头一回起,我便知晓,往上数五百年,往下数五百年,都找不出比他更晦气的人了。” “人家桃花潭的水,清幽得很,喝了延年益寿,就这村子里的人,只要无灾无病,人人都能活到七八十岁。” “她倒是好。昨儿个我借她的内功给你逼毒……她装得多牛啊,那内功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本来你只用流一盆血,她硬生生的给你逼出三盆,最后装脱了吧……” “你一晕!她也晕了!” 周羡一惊,想要坐起来,可那么一动,全身就像是被碾过了似的,疼得他一个闷哼,又倒了下去。 第二七零章 会生长的骸骨 程非一瞧,哎哟一声,往周羡嘴里塞了一个药丸子,“我吹自己个是神医,你听听就好,莫要真把我当神医啊!你以为自己个是铁打的啊,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你中毒太深,身子都被掏空了。若是乱动,把身子搞坏了,我师弟到时候嫌弃你不行,你就该嗷嗷哭了。” 周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几乎听不清程非在说什么。 “池时没事吧?”周羡问道。 程非见他还好,松了一口气,又坐下来,慢悠悠地说起来,“你的耳朵没有被毒聋啊,她好着呢,整个桃花谷,就只有她一个人活蹦乱跳的,旁的人都恨不得重新投胎一回。” “她昨儿个内力耗尽,我还等着看她笑话呢,好家伙,人一醒来内功又精进,将那土长老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嫌手沾了人家的头,落了灰。” “这不噔噔的就跑去桃花潭里洗手了。先前我说什么来着?这桃花潭的水,好得很,人全谷的人,吃啊喝啊洗啊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觉得吉祥如意得很。” “好家伙,我那晦气师弟,去那里洗个手,竟发现那潭水里有尸体。她倒是英勇,跳下去就捞尸,人家朝食还用潭水煮的呢……现在潭水变尸水……” “我刚出去看热闹,你是没有瞧见,有多壮观。全谷的人,上到八十下到十八,都搁那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喝的是子母河的水,全村有喜了!” “你就说,晦气不晦气!” 程非说着,连连惊叹。 周羡一听,松了一口气,“池时一点儿也不晦气,对于那些冤死的人而言,他简直就是菩萨在世。” 程非一愣,啧啧了几声,他朝着门口看了看,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看啊,咱们也算是坦诚相对过了,你小子白白嫩嫩的,一看就还没有开过荤吧!” “你可定了亲事?若是没有,你看我师弟如何?我这师弟,她不光晦气,那面相,一看就是要孤独终老的。” 程非说着,垂下了头,“我不行……不是,我不是说我不行。我是说我喜欢一个小娘子,就死一个,这辈子我是没指望了。太邪门了,我们门派,又不休佛,怎么可以有两个不吃荤的和尚!” “再说了,若是我师弟也无后代,那我们师门,可就要灭绝了啊!” 周羡的嘴角抽了抽。 说的好似我同你师弟还能生出娃儿似的! “人活着,先是自己,要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摆在首位。传宗接代什么的,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世间万物皆是道,我想池时已经找到了他的道,至于旁的什么,都不值得一提。” 程非神色古怪的盯着周羡看了许久,方才嘀咕道,“怎么同我师父,说得一样的。” “师父说了什么?”池时湿漉漉的走了进来,好奇的看向了程非。 “罢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是别说给我听了。潭水里有尸体,你去作法一二,不然村民都不敢喝水了!” 程非吃掉了最后一口饽饽,惊讶的看向了池时,“还真有?怎么回事?死了多久了?什么尸体?” 池时甩了甩头上的水,走到了床榻边,看了看周羡绿油油的脚,眨了眨眼睛,“饿了吗?饿了可以啃脚,看上去绿油油的,像是榨菜一样。” 她说着,伸出手来,戳了戳周羡的鼻子,“师兄,他现在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周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耳根子瞬间红了。 程非啧啧了几声,“他就是太虚弱不能动,又不是不能说话,当然了,这天下谁能骂得过你呀!怎么着,你要给虚目改鼻子么?这小子的鼻子确实生得好!” 池时摇了摇头,“我是在想,潭水里的那具骸骨,若是生了血肉,鼻子同周羡挺像的。” 周羡头皮一麻,无奈的出了声,“池九!” 池时哦了一声,站了起来,“的确是捞到了一具骸骨,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死去已经有十来年了。我洗手的时候,看到他竖起的中指骨,然后把他从潭底捞了起来。” “他的腿萎缩得厉害,活着的时候,应该是腿部行动不便。师兄以前来桃花谷的时候,可曾经见过他?” 算算时间,当时正是师父领着师兄一路行医,经过桃花谷,随后去了天兵谷打造银针的时候。 程非摇了摇头,“没听过。桃花谷这地方有灵气,鲜少有人生病。便是咱们住的这家的莫大,那也是在外头招惹了祸事,我才救了他一命。” “更加没有听说过,谁天生腿有疾的。” 说话间,昨夜还给众人熬鸡汤的两位主家,红着眼睛,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池小哥儿,池小哥儿,你发现的那具骸骨……他们说你发现的那具骸骨,腿部有疾?” 池时点了点头,“是的。他的腿骨格外细弱,应该不良于行多年了。” 那莫大擦了擦眼泪,“一定是我儿莫珉没有错,一定是他!整个桃花谷,只有我们家出了一个天残的孩子。可是,可是那孩子早在九岁那一年,便得病死了。” “死人,死人怎么会还生长?要不那尸骨,不是你儿子莫珉,要不然的话,那就是你儿子没有死,你们亲眼瞧见他咽气了?” 程非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那些来看热闹的村民,亦是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 “莫老头,你怕不是想儿子想疯了,莫珉是你们老来得子没有错,死了你们接受不了,大家也理解。可那孩子是村子里的人,一道儿送上山的。” “所有人都瞧见他断了气,我还给他脸上盖了黄纸。水潭底下的那个,一定不是莫珉。” “他死的时候才九岁,就像程神医说的,死人怎么会长岁数!我们就没有听说过,谁死了之后,还能够长成十八岁的大小伙儿的!” 莫老汉擦了擦眼泪,“可是,不是我儿,又会是谁?若是有那双腿有疾的人来过谷中,大家不会不记得。”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这很好解决。开棺便是。若是水潭底下的无名骸骨是莫珉,那你儿子的棺材里,便是空的;若不是他,那棺材里就应该还有一具同样双腿有疾的骸骨” 第二七一章 开棺寻尸 莫大一家显然是真急了。 池时的主意一出,他们扛起锄头,便朝着谷中坟地里跑去。 村中发现了骸骨,乃是大事,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乎整个谷中的人,都闻讯赶来。 池时靠着一株桃花站着,村里人尚在起棺,这会儿她无事可做,只冷眼的看着谷中众人。这桃花谷不说与世隔绝,却也不同于一般的村庄。它四面环山,离安阳城相去甚远。 正因为偏僻,是以这地方鲜少会有外人来。 “公子,我已经打听过的。这桃花谷的人,全部都姓莫。咱们住的那一家人,名叫莫昌。莫昌生有两女一子,前头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去了安阳城,一个嫁进了天兵谷。” “莫珉是老来子,生下来便双腿有疾。而且,除了这个之外,他还有一处异于常人的地方。” 池时睫毛轻颤,转头看向了久乐,“怎么个异于常人?” 久乐凑近了几分,声音更低了些,“这莫家人同天兵谷,乃是一道儿迁徙而来的,往上数去,也算是江湖中人。这一切,都是因为莫家人有天师。” 池时一愣,“天师?这世间本无鬼神,天师上哪里捉鬼去?” 纯粹就是骗人的罢了,他活了两世,摸过的尸体比有的人摸的鱼都多,按理说是最容易遇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的。可是,再怎么装神弄鬼,最后查出来的,也不过是比鬼更可怕的人罢了。 “这天师不是捉鬼的,而是卜算。这东西没有传承,每一位莫家的天师,都是出生便有疾,是为天残。莫珉就是莫家最后一位天师。” 池时皱了皱眉头,莫名的想到了之前在京城里遇到的那一位小算仙崔江晏。 她不信这些,但是大梁朝多得是人信这种“大仙”。 “莫家不是每一代都出出现天师,在莫珉出生前,莫家已经两代没有出过天师了。是以当时他们同寻常耕种的百姓,几乎已经没有了区别。可是莫珉出生之后,一切就不……” 久乐正说着,便被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头子给打断了,“老夫乃是这桃花谷谷主莫桑怀,亦是莫氏一族的族长。两位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大声说出来。嘀嘀咕咕的,倒显得不光明磊落。” “我知道这位小兄弟已经打探过了,莫珉的确是天赋异禀。在发现他同祖上一样,乃是天残的孩子之后,族中的老人便教了他六驳之术。” “那孩子仿佛天生就会算卦一样,族中也因为他兴盛了好几年。可是莫珉先是我们的族人,方才是天师,这测算天机,是会反噬自身的。” “村中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每个月只让他接三卦。即便是这样,那孩子像是天上下来拯救桃花谷的仙人一样,还是一步一步肉眼看见的,又飞回天上去了。” “在他九岁那一年,莫珉因为身体太虚弱,得了一场风寒,人就没了。”那族长莫桑怀说话声如洪钟,配着那山羊胡子,倒像是从一只羊嘴里发出了老虎的吼叫,十分的违和。 池时冲着他点了点头,朝着他的身边看去。在他的左右两侧,一字排开,左右各三个同他一样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应该是莫家的族老。 因为有血亲的关系,这七个老头子,眉宇之间竟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看上去像是一群老羊排排站,等着人来喂草。在他们的身边拥簇着一大群族人,密密麻麻的。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几声嚷嚷吸引了过去。 池时转头一看,从那坟地里挖出了一口棺材。这棺材没有上黑漆,看上去倒是油光呈亮的,像是在上头抹了桐油。 池时走了过去,冷冷地看了周围的挖坟的村民一眼,“都站远一些,我来开棺。刚开棺之事,会有浊气喷出,你们若是不听中了尸毒,可莫要怪我。” 村民闻言,一哄而散。 池时抬手,轻轻地在那棺材盖上一拍,九根铁钉齐刷刷的落在了莫家族老的脚边,一一对应着横成一排。 那莫桑怀脸色一白,随即惊叹出声,“程神医半点功夫没有。倒是没有想到,他的师弟小小年纪这般厉害。难怪天兵谷的人,都不敢惹你。” 池时没有应话,她摒住了呼吸,轻轻一推,那棺材盖瞬间打开了去,一阵灰尘散去。爬在树上看热闹的孩子们,都率先叫嚷了出声,“是空的!棺材里头是空的!” 周围一片哗然,那莫珉的父亲莫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老婆子,老婆子,你听到了么?你的感觉没有错,母子连心,你的感觉没有错。桃花潭底下的那个孩子,便是我们珉儿。” “可这是怎么回事?我家珉儿,明明在九岁的时候,已经死了。怎么会又活了九年,然后死在了那冰冷的潭底呢!难怪,难怪我总是做梦,梦到珉儿水淋淋的跟我说,冷啊,他说冷啊!” “他告诉我他在水底呢,可恨我什么都不知晓……我的珉儿!”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了池时跟前,磕起了头来,“池仵作,我听程郎中说,说你是天下最厉害的仵作,你一定要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珉儿若是没有死,他一个小孩子,又是怎么从钉住的棺材里爬出去的?” “他后来那九年,又生活在什么地方,最后又怎么会死在潭底的呢?” 池时抬手将他扯了起来,“你年纪大,我年纪小,我们有什么仇怨,你要跪我,折我阳寿?” 那莫族长闻言,忙走了过来,将莫昌扶了起来,“老三,老四,你们过来扶一下十九弟。” 说话间,六个山羊胡老头,便有两个走了出来,他们一个高胖壮硕,一个矮瘦精干,虽然上了年纪,但都红光满面的,看上去身子十分的硬朗。 池时没有再理会他们,却是轻轻的往那放棺材的坑中一跳,“久乐,把我的毛刷拿过来。” 久乐点了点,拿出了一把大毛刷子,递给了池时,“公子,怎么了,下头还有东西么?”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棺材底下,还有一具骸骨。” 第二七二章 第二具无名骨 整个桃花谷都一片哗然。 程非蹲在树上,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他师父到底是怎样的绝世天才,才能从人堆里挖出这么奇葩的徒弟,这哪里是晦气,这简直是无比晦气。 这桃花谷那是痛苦天师一人,幸福全谷人,一个个的吃了仙桃,那也仿佛仙寿永享一般。这里的村民,有多开心,数数他们脸上笑出来的褶子,那就一清二楚了。 可池时一来,好家伙!她跳水入地,硬生生的给人刨出了两具尸体! 一具不够!又来一具!再在这里耗下去,人天兵谷就要集结全族,来抓他了! 池时用毛刷扫了扫,很快便扫出了一具完整的骸骨,他的衣袍还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诡异。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池时轻声道。 “死者是一名成年男子,头盖骨破裂,应该是被人在身后,用铁锤锤破了头,乃是致命伤。死者莫约十八九岁……” 池时说着,拨开了他的衣襟,惊叹出声,“死者身上穿了软甲。不是军中人士,便是江湖中人。这种金丝软甲,十分的珍贵。从打造手法来看,应该是出自隔壁的天兵谷。” “此子非富即贵。桃花谷的莫家人,鼻骨都生得极好,鼻梁很高。但是死者乃是塌鼻子,是以乃是外来之人的可能性极大。” “除此之外,他的肩胛骨上有陈年旧伤,应该是曾经被利器刺过肩膀。” 池时说着,拿着毛刷刷了刷,不一会儿,便从土里头,由扯出了一块玉佩。这玉佩水头甚好,雕刻的乃是观音菩萨,用一根红色的绳子系着,显然是死者贴身携带之物。 “久乐,你先将骸骨捡起来,带回咱们住处去。然后拿着金丝软甲,去天兵谷一问便知……” 她提到天兵谷三个字,下意思的便看向了师兄程非,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程非蹲在树上,同一群孩子待在一起,瞧着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十分的突兀。此时他却是面色苍白,一脸的惊骇,完全失去了血色。 “师兄,你认识他?” 程非回过神来,胡乱的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是……是薇娘的哥哥……耿新……薇娘跟我说过,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两块玉佩,乃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我没有见过他。我去天兵谷的时候,耿新送亲过来已经走了。薇娘同我说的……说她家中并非乃是江湖人士,而是有矿。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她同哥哥耿新,乃是原配夫人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池时听着眉头皱了起来。 大梁不许百姓私自开采铁矿,有十分严格的盐铁管控政策,但是天高皇帝远,大梁地广人稀,总有那管束不到的地方,只要没有惹出乱子,没有人举报,那种小小的矿山,自有其一套生存之道。 天兵谷造兵器为江湖人所用,自是不能无中生有,是以方才同矿主耿家结亲,娶的便是耿家的女儿耿薇。 “耿家争权夺利严重,耿新不想让薇娘卷入其中,便偷偷将她送来了天兵谷,然后赶了回去。天兵谷的人,自然是希望耿新能够在耿家当家做主,于是在他走的时候,送了他一件金丝软甲。” “薇娘还提心吊胆的,担心哥哥回去就是羊入虎穴,没有想到……他才走到桃花谷,便死在了这里……”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程非说着,艰难的从树上爬了下来,他没有武功,抱着树往下滑,活脱脱的像是一个蠢笨的熊猫一般。待一落地,晃了好几下,方才分开人群,朝着池时走去。 他抿着嘴,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根红绳。那根红绳上,挂着六块成色形状各异的玉佩。 池时一惊,鄙视的瞪了程非一眼。 程非指了指中间那一块,“这个就是薇娘的那块玉佛,你对比着看看,是从一块玉石里掏出的。别的不要动……” 池时就呵呵了……她已经猜到了……也不知道她师父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她师兄这么厉害的灾星的。哪个姑娘被他喜欢上了,那是活脱脱的倒了八辈子血霉…… 看看着一连串遗物,这哪里是灾星,这简直就是史诗级灾难现场! 她想着,接过那串玉佩,同玉观音一对比。 “应该就是耿新没有错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棺材面前,看了看被她拍出的钉孔。 不是她走到哪里,都喜欢炫耀自己的功夫。而是寻常人开棺,那都是要把棺材盖撬烂的,经过他们的暴力拆卸,很多重要的痕迹,都没有了。 在这个案子里,尤其重要,因为没有人可以不开棺材盖,便从棺材里走出来。 “棺材盖有撬开的旧痕。这说明当年莫珉的确是没有死,他下葬之后,有人来到这里,撬开了棺材,将他带了出来。在这个过程当中,耿新出现了。” “有两种可能性,一来,耿新就是撬棺材要带走莫珉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被人击杀,然后埋在了棺材底下。二来,有人半夜撬棺材,耿新恰好撞见,被人杀人灭口。”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杀死耿新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因为他们要搬起棺材,将耿新的尸体,埋到棺材底下。” “除非是神功盖世之人,譬如我。否认一个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而且,杀死耿新的凶器,应该就是后来他们用来重新钉好棺材的锤子!” “你们说,我说得对吗?桃花谷的诸位长老,还有乡亲们?” 池时说着,跳出了土坑,站到了那莫家族长莫桑怀的面前,“桃花谷到了夜里,便会关上谷门。若是莫珉没有死,谷中可能有来求卜卦的外人。” “可是当时大家以为莫珉已经死了,桃花谷就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庄而已来。那时候,来的外人,一定十分扎眼吧。我相信,除了程非之外,你们都听说过耿新这个名字……” “棺材颇重,至少四人以上,方才能够抬得起……若是当时没有一群外人进谷,那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凶手极其有可能,就是谷中之人……” 第二七三章 真假天师 “耿新?”族长沉吟了片刻,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山羊胡子,他们齐刷刷的摇了摇头,“耿新这个名字,我们的的确确是头一回听说,老夫敢肯定,来这里算卦的人,绝对没有这个人。” “不过……”他说着又看向了程非,“不过程神医说的,那位天兵谷薇娘子的父亲,倒是找莫珉来算过卦。问的正是家业纷争之事。” 池时略微有些意外。 “当年来寻莫珉算卦的客人,都是老三你家椿哥儿安排的,椿哥儿呢?”族长莫桑怀回过头去,朝着人群中寻觅了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白白胖胖,看着便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与欢喜的中年男子挤了出来,“族长,我儿子都要娶妻了,你还管我叫椿哥儿……听着怪没威望的。” 他说着,踮了踮脚,朝着那坑里头看了过去。 “族长说的那个,我记得呢!家中有矿的,手上戴了十个扳指,个个上头镶嵌着西域才有的大宝石,红得滴血。别人腰间挂的玉佩,那也就鸡蛋大吧,他挂的那个,像个大饼一样。” “好家伙,差点儿没有把裤腰带给扯下来。当时我管他叫莫员外,莫员外出手极其豪爽,他给的问卦的钱,足够我们村子里的人花一年了。那样的土财主,我如何不记得?” 莫椿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双层下巴,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了,那时候他们正是要去天兵谷议亲呢,当时还带了夫人来。那夫人姓柳,生得特别好看,穿着海棠红的裙子,手底下带了好些人。” “就是……就是人不怎么好相与……我家娘子那会儿给她倒茶,还被她给嫌弃了。当时莫员外进去问卦,柳夫人就在外间坐着呢。” 莫桑怀点了点头,“莫珉身子不好,每次算卦的时候,我都在里面陪着。本来客人问卦的内容,不应该对外泄露。但这事涉及到了人命,又过去了这么多年。” “老夫便厚着脸皮做个主,直说了。那莫员外问的便是家中的两个小哥儿,哪个更适合继承家业。当时莫珉卜算出来的,乃是长子为善。” “池仵作,这耿家斗得厉害。若是按照程神医说的,那耿新同耿薇,乃是大妇所养。怕不是耿新想要借着天师的力,回去争权,却不想被那柳娘子带着一群人来谷中,把他们给杀了……” “我们桃花谷,不比天兵谷,就算夜里关了山门,那又如何,有功夫的人。譬如池仵作还有同你一道儿来的那个小哥,昨夜不也直接回来了么……” 他说着,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眯着眼睛看向了池时,“所以,池仵作所言,乃是谷中之人所为,未必就是对的!当然了,我不是说你不行,而是事情相隔久远,有很多事,你不知晓,误判也是再所难免。” 池时听着,睁大了眼睛,她有些好笑的看向了莫氏族长。 她抬起手来,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山谷里先前还因为莫椿插诨打科的话而变得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又凝固了起来。 “您这段话,这出戏,编排得挺久了吧!那耿家是怎么一锅稀粥,我不知晓,不过呢。先前我说话那么温和,那是看在我师兄在你们这里混吃混喝的,所以给你们客气了一二。” “竟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还蹬鼻子上脸了。”池时说着,走到了莫氏族长面前。 她虽然是女子,但身量颇高,比那上了年纪后又缩水的莫族长,高出了半个头,往那一站,气势瞬间便不同了。 她说着,眸光一冷,“莫族长的话,漏洞百出。” 池时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这其一,莫珉乃是族中的救命稻草,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的天师。他腿部有疾,身子又不好,身边不可能没有人在。” “你们怕不是忘记了,莫珉不是九岁死的,他是十八岁才死。他被埋进了棺材里,然后方才被人挖出来了。他是怎么假死的?又是谁帮他假死的?耿新若是从来没有在村子里出现过。” “那么,他又怎么会同莫珉有接触,来挖坟救他?” 紧接着,池时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这其二,若是如同族长所言。柳氏为了争夺耿家产业,直接杀死原配夫人所生的长子耿新。柳夫人既然来过这里,便知晓莫珉的价值……” “像这样的人,若是带去城中,带去京城,远比在这个小山村里要值钱得多。耿家定是可以平步青云……便是莫珉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将他埋葬便是,又何必费尽心思,将他的尸体带回,沉入潭水之中?” “这其三”,池时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她有些嘲讽地看向了莫族长,“你怕不是对于有功夫在身的人,有什么误解。若是柳氏的人,如同我一样,能够半夜飞进谷中。” “那他杀人,何须用铁锤?便是一片柳叶,也能将人割了喉去。” 池时说着,垂了垂眸,复又抬起眼来,“莫族长,你当年并未参与其中。但是你知晓,是谁参与的,不是么?因为刚才,就是你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我说得对吗?莫家的三长老同四长老!”池时淡定的说道。 那两位长老先前听从族长的命令,去搀扶莫珉的父亲,此刻一听,顿时恼了起来。 “你浑说什么?莫珉是我们一族的希望,若是知晓他没有死,那我们怕不是要高兴得敲锣打鼓放鞭炮,怎么可能会将他藏起来,然后杀掉?” 那莫椿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他笑了笑,“正是如此。池仵作,虽然您的曾祖父很厉害,但说我父亲还有四叔害死了莫珉,那简直就是没有道理的。” “退一万步讲,他们将莫珉藏了起来,那也应该利用他的本事,给人算命才是,毕竟莫珉的能力,就是一个聚宝盆,曾经我们一整个村子,都是靠他养着的。” “可是这么多年,整个安阳地界,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像小珉当年那么厉害的天师……”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莫珉父亲的身上,“当然不会出现。因为莫珉根本就是一个假天师。” 第二七二章 一波三折 谷中一片哗然,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这是一个秘密。谷里的人,原本只有族长还有莫珉的父母亲知晓,现在多了三人。”池时抬起手来,指了指莫家的三长老同四长老,还有三长老的儿子,那个白白胖胖一脸喜气的莫椿。 周围的人朝着他们看去,见他们脸色并无惊讶之色,又是一阵惊呼。 那莫珉的父亲立马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站在他身后的莫三同莫四,哭道,“为何啊!这是为何啊!小珉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啊!你们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莫三同莫四挣脱了开来,“你耳根子软,净是听人瞎胡说。咱们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你就听信一个外人的,怀疑我们?” “当我们没有读过书,就不知道么?没有证据的事情,便是官老爷来了,那都是不认的!” 池时挑了挑眉,“莫阿爷,我说得没有错吧,莫珉根本就没有继承祖上的天赋。他之所以有天残,乃是因为你当年身中剧毒,那毒素传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他才有了腿疾。” “这事儿发生后不久。我师兄就来了谷中,替你解了身上的毒素,所以你才说,他对于你有救命之恩。我说得对吗?” 自从天兵谷的事情发生后,程非简直被杀破了狗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郎中,哪里还敢往这安阳地界来? 为了躲避风流债的师父,带着被人追杀的师兄,一路南下跑去了祐海,收了她这个小徒弟。 “再则,莫族长你先前说,你们莫家的天师,乃是胎里带的玄法。可是你又说,是你教了莫珉六爻之术……再加上,每次卜算之时,你必在场……” 莫珉的父亲听到这里,擦了擦眼泪,走到了池时跟前,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说得没有错!我时常在想,若是珉儿能够多活上几个月,他就能够等到程神医来了……” “我的病,程神医都能治。若是珉儿还在,那他……只要他的腿能好,哪怕让我带着他离开桃花谷,从此浪迹天涯,我都愿意。这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 “那孩子他等到了,他还活着,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找到他……” 他说着,扭头看向了莫氏族长,“族长,我珉儿可以说凭借一己之力,养活了全族,最后还把命给搭上了。今日……就算对不起莫家祖宗,我也要如实相告了。” 莫族长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珉儿没有天赋,只是生病了而已。可是当时莫家已经几代没有出过天师,我们能够在此安居乐业,不受人打扰,全凭天兵谷的庇护。可当我们全族成为了无用之人,天兵谷又怎么会再管我们?” “我们是迁徙过来的流民,没有户籍,子孙后代没有办法做官。甚至连出远门,都没有路引。只有谷中这一亩三分地。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姑娘,嫁了出去,可却没有人乐意嫁进来。” “族长着急上火……等到珉儿出生之后,有天残。族中欢喜得不得了,以为是祖宗保佑,我们一族终于又出了天师。可是等他懂事之后,族长测试方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孩子。” “可那时候,因为有了天师,族中有了希望,族长不忍让大家失望,便让珉儿装天师……说是只算有缘人,其实是莫椿拿了客人名册来,再由族长查探过后,再选出最容易忽悠的那一个……” 莫珉的父亲莫昌,说到这里,是在是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了。 那莫族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都怪我私心太重,那孩子因为骗人,总是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他九岁那年,我以为他真的死了的……” “后来,昭儿告诉了我真相……我也以为那孩子被耿新给带走了,直到你今日早上,在潭水底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 莫族长说着,对着树上招了招手,就在先前程非蹲着那棵树上,跳下来了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少年郎。 “昭儿是我的长孙,当年我看莫珉孤零零的,便让昭儿有时候,将他推出去玩。昭儿,你说罢。” 莫昭眼眶一红,点了点头,“莫珉从出生后,一直没有出过桃花谷。他很想出去看看,所以那日午后,我便偷偷的领了他去外头的原野。” “莫珉看着看着,就哭了,他说自己像是笼中鸟,不如死了干净。这话正好让耿新听见了。他说他有办法带莫珉离开桃花谷……还给了我们一颗药丸,说是他在天兵谷得的秘药。” “吃了之后,会让人闭气。但是过几个时辰,便会醒来,等莫珉上了山,耿新再把他从棺材里挖出来,他将人直接带走。我劝莫珉,说耿新来路不明,谁知道去了又会怎么样。” “可是莫珉心意已决……我没有办法,在送莫珉上山的时候,偷偷的在附近的树林里,藏了铁锤,还有铁锹……我本来也要去的。 可是那天夜里,我阿娘突然要生弟弟了,流了好多血……阿爹叫我骑马去天兵谷寻郎中……我去了坟地,告诉了耿新这件事,并急匆匆的走了。我去的时候,耿新已经准备开棺了……” 莫昭说着,看了一眼坑里耿新的尸体,擦了擦眼泪,“翌日一早,我去坟地,发现已经重新掩埋好了。我还以为耿新带着莫珉走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是……” 池时在心中叹了口气。 莫珉这孩子,当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一生虽然短暂,但却是不知道遭了多少变故。 莫昭以为他走了,自然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你前脚刚走,后脚莫三同莫四便领着他们的儿子,去了坟地,捶死了耿新。然后撬开棺材,抱出来还未醒过来的莫珉。然后将耿新的尸体,埋在了棺材底下。重新盖好棺材,掩盖好了一切。” “你们将莫珉抓去关了起来,想着要利用他的天赋赚大笔的银钱。莫椿你是在外头揽客的人,自然是知晓,族长定下来的一个月只算三卦,挡掉了多少钱财。” “你根本就不满足于这些,你们两家,想要独占莫珉。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孩子根本就没有天赋,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安阳境内再也没有出现一个天师!” 池时说着,目光锐利的看向了莫家三长老,“至于我是如何知晓,你就是凶手的。那是因为,是莫珉的尸体告诉我的。” 第二七五章 鸟的自由 池时说着,对着三长老同四长老,竖起了中指。 “莫珉的骸骨,除了腿部天生有疾外,其他的地方,没有明显的伤痕。若非是有人在他的脚上绑了石头,想要将他沉尸潭底。甚至都没有办法判断,这是一桩自杀案,还是他杀案。” 池时说着,看向了自己的手指,“但是,这具骸骨,有一个最独特的地方,那便是他竖起了一根中指。” 当看到这那手势的一瞬间,池时甚至想过,会不会这位同她一样,亦是从异世而来。可一转念,这老天爷又不是个筛子精,还能异乡人遍地走不成? 大梁人可没有这个手势,也没有那不可言说的含义。 “这个动作,十分的违和,若非刻意,人是不会这样做的。这是莫珉留下来的遗言,他在告诉我,凶手便是莫三长老你!因为中指,不管从哪边数,都是一只手的第三根手指头。” 池时说完,那莫三长老哈哈大笑起来,“小儿诳语,莫不是在逗爷爷笑?” “你是该笑笑,毕竟马上就要下地狱了,含笑九泉好啊!省钱了,不然你那后世子孙,还要给你做法事。” 莫三长老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愤怒的看向了池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时之间,表情扭曲了起来。 “自从莫珉的父母亲,怀疑了那人是莫珉之后。我便让久乐,去村子里打探了。这莫家村里,有谁同三这个数字有关,又有谁家有病秧子,需要经常去抓药……” 池时这话一出,站在莫三旁边的莫四便慌乱了起来。 “莫珉有天疾,以前在自己父母身边好好养着,都一直不见好。没有道理,被小人抓走了,反倒康健起来。他的药是不能断的……” “那个把他藏在家中,指望他赚大钱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让他去死?是以,人死了,药却是还有人抓。对吗?莫四。” 莫四看了莫三一眼,腿一软,跌坐在地,他扯了扯莫三的衣衫,看这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三哥,三哥,事到如今,咱们就老实交代了吧。咱们可没有杀小珉,咱们还好心的给他看病。” “他是自己个病死的。那药都是我去抓的,虽然对外说,说是我家婆娘病了,但是只要问天兵谷的郎中,就知道我抓的什么药了……” 莫三愤怒的抬起手,对着他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没出息的东西!当初我就不该拉你一起!” 莫四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我我……” 池时冷笑一声,“常康,把证据拿出来罢!” 坐在一旁马车上的常康,嘿嘿一笑,炫技般的飞了过来,“九爷料事如神,我去天兵谷寻郎中问了,可不是拿到了郎中写的药方子。人家都说了,的的确确是莫四来抓的药。” “有的时候,莫四没有去,就是莫椿去的。而且,我也照着你说的,去他们地窖里看了。果然,在莫三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人些生活的痕迹。” 池时点了点头,看向了莫三同莫四,“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棺材底下,还有一具骸骨。只猜想大约是你们两个,将莫珉藏了起来。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们还杀了耿新……” “在常康回来之前,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是莫氏族长的一句话,让我肯定了,我的推理是没有错的。” 族长莫桑怀惊讶的看了过去,先前池时揪出他来,他就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哪里,让池时发现了端倪。 “在把棺材打开之后,大家发现棺材是空的,莫珉的父亲莫昌大哭的时候。你的身边,左右两边各有三个长老,一字排开。在莫昌的身边,明明有更多离得十分近的人。” “你自己已经走过去了,却跳过了二长老,舍掉一群青壮年。偏生叫了两个犯罪嫌疑人三长老同四长老。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莫珉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凶手已经主动找到了你,坦白了一切。我师兄说过,桃花谷的人身子都十分的硬朗,人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 “可你们村子里,那都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身子骨好得很。我师兄救莫昌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便已经知晓他是神医了。” “经常喝汤药的莫四家的,却放着眼前的神医不看,却偏要去天兵谷抓药。别人可能不知道村子里的事情,可你是族长,又岂会不知晓?” 池时环顾了一下谷中所有的人,这年头的族长。那和土皇帝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像桃花谷这种不听管辖,偏居一隅的村庄。 别人想不到的,莫桑怀一定可以想到。 “莫昌夫妇十分激动的要开棺验尸,你没有任何理由,也来不及阻止。你们不怕棺材里空的,因为莫珉是病死的。可是你怕我们发现,在棺材底下藏着的,被莫三同莫四杀死的耿新。” “是以,开棺之后,莫昌跪下来求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便趁机过去扶他,然后又叫了莫三同莫四来,将那挖出来的大坑,挡了个严严实实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莫昌走,为了让我瞧不见坑中清醒。可惜了,我既然能够发现潭水底的骸骨,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土中的亡者呢?” 池时说着,面色一沉,“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下了的过错,不论怎么撒谎来掩盖,都是没有办法消除的,真相终将有一天会大白。” “你维护这两个狗东西,因为他们是你的族人。可是,莫珉呢?他就不是你的族人了么?这两个厚颜无耻的吸血鬼,吃着莫珉的肉,喝着他的血,还硬生生的将他囚禁了九年。” “对于那个不想骗人的正直的孩子而言,失去了自由,是比死更痛苦的事!” 说到这里,莫昭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年幼的莫珉坐在窗前,看着笼子里关着的小鸟,对他说,“阿昭,你把那鸟儿放了吧……” 莫昭当时虽然是个孩子,但是已经懂得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了,他惊讶的回过头去,“可是,这是来求卦的客人送给你的,是罕有的雀儿,会唱好听的歌,我听说可以一只这样的雀儿,可以换一头牛!” 莫珉垂下眸去,“放了吧。我这一辈子,都要困在谷中了,就让这鸟儿代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吗?” 第二七六章 周羡为鱼肉 “莫珉连桃花谷都不想待,他想随着耿新去看外面的世界。可他这一辈子,有一半时间,只能够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另外一般的日子,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连那一小方的天,都看不见了。” 莫珉泣不成声,可池时的嘴还能说话。 她的这话一出,谷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桃花簌簌落下,飘落了一地,落在了那空棺材里,落在了耿新的骸骨上。 莫老三抱着头,蹲了下去,过了许久,方才说道,“当时我就是鬼迷了心窍了。那天夜里,村长家的媳妇儿难产,我同老四瞧见莫昭骑马出去唤郎中。” “他不直接跑出去,还绕道去了坟地。我们两个觉得奇怪,便跟了去。谁知道一看,莫珉那个小兔崽子,竟然想要背叛村子。他不乐意给我们谷里头的人赚钱,却愿意去给一个外人当牛做马。” “我趁着耿新推开棺材盖,弯腰要抱莫珉的时候,便一锤子将他给锤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把莫珉藏到了我家的地窖里,本来想着要他去给人算命,替我们赚钱的。” 莫老三说着,愤怒了起来,“可谁想到,那小子说他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本事,以前算卦,都是村长教他的。我们不能杀他,因为莫家有祖训,不能互相残杀。” “我们也不能放他走,因为他瞧见我们杀了耿新。这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一定会出去告发我们的。不信你问大家,我们都是发过重誓的,绝对不能杀死自己的族人。” “莫珉是自己病死的,他死了之后,我们两个为了处理尸体。便把他的衣服给脱了,然后给他的脚上绑了石头,趁着夜色,将他沉入了水潭之中。” 池时轻叹了口气。 对于莫老三的话,她是相信的。 且不说莫家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若是他们想要杀莫珉,不会养着他到了十八岁,也不会给他求医问药。而且,只要是他杀,那骸骨之上,一定会留下有痕迹。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桃花谷,一路向北行去。 池时坐在马车上,伸了伸腿,捏起一块鱼干,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嘎嘣嘎嘣的咬了起来。 “师弟,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没有瞅见么?美人小王爷,躺在那里,手指头都不能动呢!他得一直喝清粥吃苦药,你还在马车里,吃这么香的鱼!” “你吃就算了,居然还掉渣子在他脸上!简直太恶毒了!我简直可以预见几十年后,小王爷瘫痪再榻上,你是怎么欺负他的了,简直是惨绝人寰!” 池时听着程非叽叽喳喳的叫声,抓起一根小鱼干,朝着他的嘴中一扔,“你再聒噪,我就将你踹下马车去。那天兵谷的人,还等着将你碎尸万段呢!” 程非一个激灵,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咬了一口小鱼干,同情的看了看躺着的周羡,“你这是对待掌门的态度吗?想当年,师兄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长大……” 池时一听,呵呵了,“明明就是你同师父到处惹祸,让我一个还没有你腿高的小娃娃,到处给你们擦屁股!你不说还好,一说提醒我了!你当时每次都说,欠我一回!” “到现在为止,已经欠了我三十四回了!” 程非哑然,乖巧地缩成了一团,同虚目一道儿,坐在了马车的一角里。 “师弟,出了安阳,你还是将我放下来吧。我觉得京城同我八字不合,还是不去的好。就你这晦气程度,我怕把我给克死了!你看人家好好一个世外桃源,硬生生的被你整成了桃花村。” 躺在那里的周羡吹了吹掉在自己鼻尖上的鱼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发誓回京城之后,要安排八个嬷嬷,八个太监在身边侍疾,以弥补被池时伤害的心灵。 对于不会死了,能够再活几十年这件事,他还来不及感受到喜悦,体会到劫后余生的激动,就被池时打击得体无完肤! 常康那个狗东西,被隔壁老王喂了几根骨头,就不认识爹是谁了!为了去给池时撩阵,竟然把他抱上马车,拖着到处跑,简直令人发指! 这也就罢了!同样是不能动的,人家虚目那就是皇后般的待遇,到了他这里……他觉得自己连尸体都不如! “流民没有田地,也不能科举,低人一等。池时报了官,抓了莫三莫四,还有那莫椿,又给桃花谷所有的人,都落了户籍。乃是千秋功德的大好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神医你一样,喜欢闯荡江湖。”周羡心中念叨着,池时为了救我晕过去,连续念了三遍,方才忘记了池时掉渣滓在他脸上之事,心平气和的说出了这些话。 程非嘿嘿一笑,又啧啧了两声,对着周羡挤眉弄眼起来。 周羡耳根子微微一红,又道,“阿时,我听神医说,你救我的时候,内功耗尽,晕了过去,替我逼出了三盆毒血。谢谢你!” 池时拿着鱼的手一顿,神色古怪起来,她认真的看向了程非,“你不是说,毒全部逼出来了么?我怎么瞧着,那毒全跑他脑子里去了!你瞅瞅,村东头的蠢驴都没有这么蠢!” “以前他跟村西头的马儿一样聪明的!” 周羡一梗,嘴唇轻颤起来,若是他的手能动,绝对锤爆池时的脑袋瓜,若是他的腿能动,绝对要同某人大战三百回合! “你别听我师兄忽悠,就你薄得像张纸一样,哪里有三盆血可以流!三盏血还差不多!”池时痛心的说道。 程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穷人的盆就是茶盏那么大的!有钱的公子哥儿,非要把盆想成船,那能怪我?” 池时鄙视的瞪了一眼程非,“我内功耗尽晕了过去?我晕了过去,你还能喘气?那土长老还不立马冲进来,一掌结果了你!你不要在外头四处抹黑我!” “不然的话,我就告诉五位师娘,说师父临终之前,告诉了你,谁才是他最爱的女人!” 程非一听,脸色大变,他捂住了胸口,不敢置信的挤在了马车壁上,又看了看周羡,“小王爷你瞧见了么?什么叫做过河拆桥!” “我程非的今日,就是你周羡年老色衰之后的明日啊!” 第二七七章 师兄告辞 “我周羡有钱有权,何须以色侍人?师兄自比菟丝花,落得如此下场,亦是应当。”周羡听着,没好气的怼了回去。 边关的城墙,若是有这师兄弟二人脸皮厚,大梁压根儿就不用担心贼人来犯,可享永世太平! 明明他在池时跟前丢了大脸,那都是因为程非张嘴就哄骗他! 现在倒好,他竟是苦口婆心的说教起来! 程非一愣,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镜子,照了照。 “我知晓自己生得不错,怎地已经达到了以色侍人的水准么?小王爷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竟对程非如此高的夸赞,实在是令人心悦!” 周羡一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 他的毒是解了,但是这坐上了一趟有毒的马车…… 池时一瞧,抬脚就踹,程非往后一缩,又贴在了马车壁上,“师弟,我知晓你嫉恨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但是你也不能目无尊长,直接杀我夺取掌门之位吧?” 池时眼皮子一跳,“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个,这回变成了什么样子,那蜡黄的脸,骇人的三颗长毛的痣!还以色侍人呢!你只能以色弑人!” 她嘴中骂骂咧咧的,却是解开了腰间的钱袋子,直接扔给了程非,“天兵谷有白事,没有时间捉你。那岔道口就要到了,你一会儿骑马赶紧走罢。” “银子省着点花,可千万躲好了。遇到了危险,就报二师娘的名号,她是五个人里,最心狠手辣,最为霸道的。师父死后,她放话咱们满门的小命都是她的。” “别人看着她的面上,也不敢把你结果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被她折磨死了,我再去敛你!” 程非掂着银子,先前还感动不已,听到后头,呸呸了好几声,骂道,“落入老妖婆手中,还不如被别人乱刀砍死算了。行走江湖哪里有不死的!我若是死了,你给我请各方神通,多画点桃花符。” “这辈子孤寡,我就认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破了我这童子身,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池时嘴角抽了抽,“你若是死了,会在你坟头插满牡丹花的。” 程非吸着鼻子,亦是解下了腰间的一个小袋子,扔给了池时,“何解?这是一些解毒药,还有一些大补丸,你有事没事吃上几颗……还有一个粉色瓶子装的,是好东西。” “你只是个仵作,周羡是个王爷,他若是不从,你就把这个偷偷给她吃,到时候保证他就是你的压寨夫人了!师门的发扬光大,就靠师弟你了!” 池时将那药袋子面不改色的收了起来,用余光瞟了一眼不能动的周羡,却发现他正红着脸,偷偷的看她…… 池时忙清了清嗓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给师兄你的坟头种上牡丹花,算是我送给你的冥婚之礼了。” 程非一听,顿时乐了,“这个好!记得要绯红色,我喜欢。” 他一说完,又看向了周羡,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药方,塞到了周羡的怀里,“这是个补身子的药方,你照着抓,服用个一年半载的,便可大好了。” “我师弟性子倔,行事与常人不同。在江湖上,谁打架厉害,谁就是大爷。可在朝廷里,谁地位高,谁是大爷。我知道你是皇帝的弟弟。” “我救了你一命,也不要你的诊金,更加不必感谢我。只希望你能让我师弟好好的当个仵作,别出来祸害江湖了……你瞅瞅她有多晦气,走到哪里死到哪里……” “等她游历一周,这世间便再无武林了!” 池时哼了一声,从马车坐下拖出了一个小木箱子,递给了程非,“先前以为周羡需要老参灵芝吊命,带了一箱子来。如今他活了,吃点清粥小菜就行。” “这个没事了,便便宜你。” 程非也不拒绝,嘿嘿一瞧,提着箱子,揣着银子,满意的下了马车。 他翻身上了马,对着池时挥了挥手,“师弟,要活得比我久啊,不然没人给我收尸了!” 程非说完,轻拍了一下马,那马跑出了残影,瞬间不见了踪迹。 坐在马车前头的常康猛的跳了起来,激动的说道,“九爷,九爷,这是什么千里马!我们王爷的马,跑得都没有这么快!” “你家王爷的马,要是日日被人追杀,也能跑得这么快!”池时说着,放下了马车帘子,坐回了周羡身边,又拿起鱼啃了起来。 常康咋咋呼呼了几声,到底同久乐一道儿,驾着马车往回赶去。 “你师兄待你挺好的,这里离天兵谷不算很远,咱们怎么不多捎带他一程。”程非那个聒噪的人一走,马车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周羡想摸鼻子缓解尴尬,手却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池时摇了摇头,“死不了的!再往前走,有比天兵谷更凶悍的仇家!打铁的他都怕,还怎么混江湖!他是个神医,有人要杀他,自然也会有人保他!” “他哪里待我好了,在祐海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第四个心爱的姑娘。想要趴在墙头偷看,他又不会功夫,竟然想踩在我的肩头上!简直令人发指!” 周羡想了想初见程非时,他那圆球样子,又想了想年幼的池时,怕不是他一站上去,池时能给压进土里,看都看不见了!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池时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将小鱼干装好了,头也不抬的说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直接将墙轰一个洞,送他进去与佳人相会!” “佳人那会儿正在家中点金,她家是开银号的,以为有人要强抢,提着杀威棍,他哥哥是捕快,就冲了过来,将我师兄暴打了一顿!这不打不相识……” 虽然池时说的干巴巴的,但是周羡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然后呢?” 池时的手一顿,“然后那姑娘同我师兄两情相悦,有一日约了河边相会,永州之野产异蛇,姑娘在河边等他的时候,被咬死了。” “他虽然是神医,但也没有逆天改命,让死人复活的本事!” 周羡无言以对。 过了许久,他突然问道,“你师兄为何总说我们是一对儿?” 第二七八章 猴子远亲 周羡这话一出,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又懊恼起来,这话叫池时怎么回答? 池时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大约觉得短命鬼同仵作在一起儿,行事方便。不过你现在不是短命鬼了……他惯常如此,我便是钓上来一只母螃蟹,他也觉得那是我们师门繁盛的希望。” “不必放在心上”,池时说着,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你要喝水么?” 周羡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我也觉得短命鬼同仵作在一起,行事方便。” 池时手一晃,那茶盏一抖,水立马洒了出来,落在了周羡的脸上。 周羡猝不及防,无语的闭上了眼睛。 池时见状,摸了一方帕子,给周羡擦了擦脸,哼了一声,“小爷自知自己家财万贯,你觊觎已久,不过我家已经有明媒正娶的虚目了,你要做妾?”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被池时给气乐了。 他的眼睛看了看马车顶,“我出京的时候,进了一趟宫。哥哥说,你这一走,命就捏在池时手中了。你们才相识几日,你就这般信任于他了么?” 池时一愣,将帕子同杯盏都放到了一旁,认真的看向了躺在那里的周羡。 他看着远比平日里虚弱了很多,脸白得像是一张纸,嘴唇上也失了红色,显得灰白灰白的。他穿着中衣盖着被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池时觉得,她若是将被子往上扯一扯,盖住他的头,旁人定然以为,这就是一具尸体。 可是,他的眼睛,比之前好似亮了许多。 “你信不信,虽然你走的阳关道,我过的独木桥,哪怕有朝一日,我们分道扬镳,南辕北辙。我也觉得我们是这个世上,最契合的人。” “一旦错过了,便不会再遇到了。这种感觉,大概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子期之于伯牙。” 他同池时虽然如今一道儿在楚王府惩恶扬善,可是二人的行事手段,是截然不同的。 池时虽然嘴毒,看似洒脱,但实则自有原则在身,是绝对不会违反大梁律法的光明磊落之人; 而他就不同了,他看着是正人君子,性情温和,实则只要能达到目的,杀伐果决,良善之人怎么可能在斗争中节节胜利? “我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好似要睡着了似的!”周羡等了半天,不见池时回应,忍不住问道。 池时撩起了马车上的小窗帘子,伸出手来指了指外头,“瞧见没?天都黑了,你昨儿个晕过去了,像死猪似的睡了一夜,自是不困。” “我还要像打地鼠似的,对着那土长老捶上一夜,打得天兵谷不敢出来冒头。岂能不困?” 她说着,打了个呵欠,拍了拍周羡的脑门,“少年,你想得很对!因为猴子在见到人的第一眼,也是这么想的!这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堂兄弟么?” “虽然我们一个毛多,一个毛少;一个喜欢捶自己的胸,一个喜欢捶别人的胸;但往前数个八百年,我们都是一个祖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猿粪吧!” 周羡深深了吸了一口气,暴呵一声,“池时你就是一块木头!” 池时毫无诚意的点了点头,“那我也得是金丝楠木!不要气了,子期遇到伯牙之后,一年就呜呼了,咱们认识多久了来着?快一年了么?你这是咒我过几个月就死啊!” “我还顺着你的意,把自己当一块金丝楠木,想着日后还能给你做棺材,这等深情厚谊简直感天动地!你咆哮什么,应该嚎啕大哭才是!” “哭完了记得把棺材钱给我阿娘,毕竟金丝楠木棺材,可不是个小数目!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咱们还不是亲兄弟呢!” 周羡气得肺都要炸裂了,他将头一别,眼不见心不烦。可一抬眼,便瞧见了乖巧的坐在了那里的骷髅人虚目……只见他抱着膝,坐在那里,闪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显得乖巧无比。 不是……你一个骷髅人,为何还能抱膝,还能坐着!简直就是成精了! “啊呀,我师兄果然医术了得!周羡你看看你,你的头这么会儿能动了!等进了京城,你哥哥就可以摆开擂台,给你比家世招亲了!” 池时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周羡一愣,又将头转了回头,他朝着池时看过去,却见以前一直没有表情的的池时,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他虽然同他在说话,眼睛却是没有看他。 好似要穿透马车上的遮光的帘子,看向遥远的夜空一般。 “你在想什么?”周羡问道。 池时轻笑一声,“不是伯牙与子期么?你怎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周羡哼了一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一摸,却是愣住了,他的耳朵烫得很,即便是眼睛瞧不见,他也知晓,一定红得能够滴出血来。 见了鬼了!他对着一个跟他一样的大老爷们,红什么耳朵!简直离谱! “你莫要笑了!你是验尸的仵作,不是勾魂的鬼差!”周羡话一出口,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池时笑意一收,“我在想今日晚食吃什么?” “我想吃叫花鸡,用荷叶包着的。”周羡不客气的说道。 “你只能喝药……看在咱们是知音的份上,我晚食就吃叫花鸡了,也让你闻闻香味!” 周羡一梗,咬牙切齿起来,他就千不该,万不该,因为感谢池时,因为绝处逢生,而说这掏心窝子的话,池时抓着知音这个点,能说他一辈子。 “春闱应该过了,也不知道,你哥哥考得怎么样?我临走之前,叫人看着了,你放心,不会有人欺负你哥哥的。”周羡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池时听到春闱二个字,果然眼睛一亮,也不揪着知音说了,“那可是我池时的哥哥,一定能中的!我哥哥就是最厉害的哥哥!” 周羡点了点头,“让常康跑快些吧,咱们连夜赶路,说不定还能赶上放榜的日子。” 马车外的常康听着,立马吆喝出声,“好叻!殿下,我已经放出杀气,在训练我们的马成为千里马了!你悠着点啊!现在你动不了,我又要驾车,九爷要是揍你,我是来不及救你的!” “当然了,就算来得及,我也打不赢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殿下!” 周羡听着,气得忍不住笑了,他正笑着,就瞧见池时的手伸了过来,往他的嘴中,塞了一颗药丸,“车上喝汤药不方便,师兄给我的药丸,你先吃着,回去京城,再服汤药。” 周羡皱着脸,将那苦得要命的药吞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的说道,“池时,谢谢你。” 第二七九章 常康的忧虑 池时点了点头,“是该谢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别忘记了。你的手能动了,比师兄预料的还快一些,应该不用到明天早上,便能行动自如了。” “只不过你气血两亏,回京城之后,叫你哥哥把内库搬空了,给你好好补补。我师兄像个小鼠一样,好囤东西。你那一盆子药水,耗了他不知道多少珍宝。” “总不能让他来的时候,是个胖子,回去的时候,被吸成了人干!我先替你掏了,亲兄弟明算账,你懂的。” 周羡一愣,刚刚他耳朵通红,还拿手去摸,岂不是全叫池时看在眼中了? “放心吧!我好歹是个王爷,不会耍赖皮的!”周羡说着,眨了眨眼睛,“再不济,你可以找我哥哥要去。若是我们都给不起,那我们兄弟的棺材,都去你的棺材铺子里……” 池时一听,眼睛瞬间亮了! 皇帝都要睡她家的棺材,那文武百官……那些跟风的有钱人家……池时觉得,自己已经躺在了金山上,出来这一趟,值了! 她想着,拍了拍周羡的肩膀,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出息了!此计甚妙!若真如此,你们的棺材,不要钱,就当给你们分红了!” 池时说着,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美滋滋起来。钱多钱少,她其实不在乎,可是钱多了,母亲姚氏会开心,便不必再忧愁她日后孤独终老了。 余光不自觉的瞟到了周羡身上,池时转开了脸,朝着马车外看去。进入了春日之后,夜晚的风好似都不像以前那般刺骨了。 周羡是要辅佐国君,娶贵族女子匡扶大梁做贤王的;而她池时,则将是未来的大梁第一仵作。 他们是最好的战友。 马车又行了一段,官道的两侧,终于远远地可以瞧见点点灯火。 先前还兴奋不已的常康,此刻已经安静了下来,“九爷,前面有个大户人家,咱们要不要去借住一宿。我瞧着殿下伤势未愈,怕这么奔波下去,他身子吃不消!” “我们殿下爱干净,昨儿个泡了药浴,腿上黏糊糊得都是药味,我想给他清洗一下,不然他睡觉都不踏实。” 池时一听,忙应了声,“理应如此。” 常康一听,扬起了鞭子,嘿嘿地笑出了声,“殿下扎针之后,晕过去了,他还没有瞧见那绿油油的大腿呢!这天底下怎么可以有我看过,我们殿下没有看过的东西呢!” 躺在车中的周羡,心中涌起的感动,瞬间被按压了下去!常康真的是…… …… 他们借宿的这家人,姓方,也是官宦之家。方家大爷今年刚刚调进京城,在礼部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虽然不是什么实权在握的肥差,但也算是升了官了。 方家的官家,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听说池时他们是京城来的,十分热情的引了人去东厢,“我家大人刚去京城,也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光景。本来年前是要举家搬去的,不想老太太染了寒症。” “这如今已经春暖花开化了冻,不日我们便要全家一道儿上京,现在各房正收拾着,乱糟糟的。怕不是要贵客受委屈了。厨上还留着火,一会儿我叫人送热水热饭来。” “诸位尽管安心住上一晚,说不定咱们明日,还能一道儿同行。” 久乐一听,笑眯眯的夸赞道,“我们一路赶来,从未遇到过这般乐善的人家。想来府上宽仁和善,十分兴旺,主家定是能够节节高升的。” 好话谁不爱听,方家的管家,越发的高兴了,“不敢不敢,举手之劳而已。诸位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言,不必客气……” 他正说着,就瞧见一个婆子,急吼吼的跑了过来,见他身边有陌生人,住了住脚,又冲了过来,凑到了管家的耳边,“不好了,四小姐上吊了,后院哭作了一团,夫人叫你过去!” 管家一愣,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得转身,朝着后院跑了过去。 常康背着周羡,惊讶的看了看池时,又回头看了看周羡,“邪门啊!太邪门了!九爷,殿下,这也太邪门了!我就是随便选的一家,当真不知道,这家也会死人啊!” 周羡无语的叹了口气,“池时你想去看,便去看罢,有常康在这里就好。” 池时点了点头,招呼了久乐,一个闪身,便消失在这院子里了。 待他一走,周羡抬手敲了一下常康的脑袋,“快快,小爷要沐浴更衣。先前池时吃鱼,掉了我一脸的碎渣。” 常康嘿嘿一笑,“我就知道。殿下,常康从未有哪一日,有今天这般高兴。以前我总是在想,等你死了,我就去守皇陵,每日坐在坟头上,告诉你啊,九爷今日又是怎么大杀四方的。” “你肯定爱听。然后给你准备李子,栗子,还有烧鸡,再配上一碗小酒。殿下爱干净,我天天拿布擦,保证一颗灰尘都没有……”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咱们病了那么多年,可到了九爷这里,一下子就治好了。我就知道,九爷就是殿下的贵人!不光旺死人,他还旺活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周羡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方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大约不会有人来给他们送水了。好在这边有个小炉子,常康麻利的生了火,又打了水来烧,一边跑来跑去,还一边喋喋不休。 周羡泡浴桶里,看着常康的嘴一张一合的,没有接话。 “殿下,有一句话,常康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不该说就别说。”周羡轻声道。 常康摇了摇头,“不说我会憋死,还是说罢。以前大家都当殿下只能活过十六岁,陛下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这回再回去……便是不同了。” “上回……李将军尚有遗孤在世,陛下知晓,也没有告诉您。别人不知道,陛下还不知道么?您不管文治武功,还是性情,都强过他万分。” “崔江晏背后站着的是怎样的人家,都只愿意奉殿下为主……” “常康!”周羡扯掉搭在头上的帕子,呵斥出声。 常康声音一颤,摇了摇头,“我知晓殿下没有那个心思。但是我这么蠢的人,都能想到的,别人怎么不会想到?他们天天在陛下耳边叨叨,陛下之心,又岂会永恒?” 第二八零章 方家四姐妹 方家的内院,已经乱成了一团。 一群人在院子里嚷嚷着,争吵不休,竟是没有人瞧见,池时领着久乐,已经悄悄地进了屋子。 一个穿着桃粉色裙衫的姑娘,悬挂在房梁上,早就已经没气了,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鹅黄色的绣花鞋,上头绣着一对戏水鸳鸯。 在屋子里头,放着一张南地颇为盛行的雕花大床。床榻上的枕头,并没有摆在床头,而是有四个枕头,一并放在靠墙的里侧,床上放了两床被子。 池时收回了视线,方四姑娘的脚下,倒着一个圆滚滚的凳子,在那凳子上头,还有一双明晃晃的带土的脚印,看上去应该是死者站上去,然后悬梁自尽,最后踢倒了凳子。 她想着,脚轻点地,向上一跃,将那方四姑娘抱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池时轻声说道,戴上了手套,看向了地上的死者。 “不要动,你一个外男,竟然私闯内宅!管家,还不将这无礼的小子,给我打出去!四娘一时想不开,投了缳。我心悲恸,怎忍她再受折辱。” 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尸体,一个穿着枣红色衣衫的老夫人,便拿着拐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因为是半夜,刚从床榻上被人唤醒,她都来不及梳洗,看上去显得格外的素净。 在她的两旁,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妇人,然后是一群穿着披风的小娘子。 池时头也没有抬,扫了一眼那些人的脚。 然后果断地拨开了那脖子上缠着的白绫,又端起死者的头,看了看后颈脖子,在那管家冲进来之前,站了起身。 “没看出来你们有多悲恸。我若是不进来,瞧着你们在院子里要聊到天明。莫不是在你们心中,把人挂在房梁上不放下来,就是喜欢?” “嗯,我在这里借宿一宿,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一下你们的心愿。你家哪方院子的房梁最长?毕竟人太多了,挂成一排我担心挂不下。” 那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哪里听过这么损的话,跺了跺脚,怒道,“管家你是个死人吗?任由这狂浪小子,在这里撒野!快把他给我打出去!” 池时挑了挑眉,“嗯,我是想出去报官来着,毕竟这方四小姐,并非乃是投缳自尽,而是被人杀死的。” 老太太一愣,“你是仵作?这不可能!我们明日便要上京城去,今日特地的接了她们姐姐妹妹一起亲香。四个姑娘睡在一张榻上,若是有人杀了四娘,那动静,其他的人会听不到么?” “分明就是她自己个,半夜里偷偷的悬梁自尽了。我知晓这孩子心思重,却不知晓,她心思重到这种地步。她不乐意那门亲事,直说便是,怎地要这般想不开啊……” 老太太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哭了起来。 池时摇了摇头,从她看到那四个并排的枕头开始,她便猜到了。这屋子里,定是睡了四个人,并排躺着,嘀嘀咕咕的好说小话。 这样一来,这桩案子,便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案子了。死者死的时候,屋子里还有三个人。这三个人里头,有没有凶手?有没有装睡的目击证人?有没有帮凶? 老太太的话音一落,一个披着粉色披风的小姑娘,便往前一步,拼命的摇起了头来,“祖母,那怎么能怪你,谁都没有想到,四姐姐会……” “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还有我,四个人躺在榻上,还说了好久的话。四姐姐是不高兴,家中给她选的夫婿,虽然在安阳城中,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可是比起京城里的那桩亲事……” “可是未来的四姐夫,那也是个端方君子,刚中了举人,谁知道他又会不会飞黄腾达呢?” 老太太一听,顿时不悦起来,骂道,“小六,念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便不责罚你了。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一说完,又看向了人群中的另外一个姑娘,“三娘,你是长姐,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娘好好的,怎么会……” 那姑娘朝前一步,擦了擦眼泪,“祖母,我也不知道啊。我已经出嫁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回家中来同姐姐妹妹说话,熄了灯之后,还说了好一会儿。” “四妹也要嫁在安阳,我日后便有了个伴儿,还特意的同她睡在一个被窝里,劝解了她几分。今时不同往日,原本她这亲事,也是极好的。可不料父亲做了京官,她想着妹妹们日后能够嫁在京中。” “心中不虞。您知晓的,她这个人,心眼子比针还细。她姨娘以前就是个掐尖要强之人,同五妹妹还有六妹妹的母亲斗了一辈子。家中几个姐妹里,她也一贯是最好的,要不然,人家刘家,也不会瞧上了她。” “可我不知道……我们说了一回儿,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我也不好多说了。大家伙儿便睡了……再后来,我听到了嘭的一声,便惊醒了。我到处找火折子。” “等我找到了火折子,点亮了灯,扭头一看,就瞧见……就瞧见……”方三娘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那面上的惊恐之色,是盖也盖不住。 “就瞧见四娘悬在梁上,一动不动了。想来当时我们听到的,便是那椅子倒地的声音。若是我能够快点找到火折子,将四娘抱下来,她会不会,会不会……” 池时一边听着,一边蹲了下去,又拿起了死者的手,仔细的看了看。她的指甲缝里红彤彤的,仔细一看,还带着血。 “当然不会。因为你们听到响动的时候,她人早就死了,悬挂在上头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死者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她的面部特征,也符合窒息而死。” “只不过,她是被人勒死之后,再挂到房梁上去的。这很明显,因为吊的时间够久,让她的脖子上,出现了两道不能够完全重合的勒痕。” 方老太太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三娘说了,当时她们听到了椅子倒地的声音。若是按照你说的,四娘那会儿早就死了。那椅子又怎么会自己倒下去,难不成死人还会蹬椅子不成?” 第二八一章 画蛇添足 不等池时说话,那方老太太目光中露出了淡淡威仪,“你不要说,是凶手弄倒凳子的。我的其他三个孙女,都在屋子里,若是凶手踢倒凳子,她们点灯之后,那凶手岂不是无所遁形?” 池时惊讶的挑了挑眉,“你儿子当真考中了进士,然后在礼部任职么?这么看来,娘蠢蠢一窝这一句话,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嘛!” “不要用那种我了然于胸的眼神看着大家,你身上并没有闪烁出什么智慧的光芒。只会让人心生一个念头,不如闭嘴。” 池时说着,不顾气得颤抖的方老太太,摇着头,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倘若凶手是你剩下的三个孙女中的一人,那么就没有你说的这种顾虑了。” “根据方三小姐所言,她们找火折子点灯,都找了很久。屋子里灯亮了之后,一下子注意力便被吊在梁上的尸体吸引了。所以,凶手完全有时间,踢倒凳子,然后假装像其他人一样,刚刚发现尸体。” 方家人闻言,均是脸色一变。尤其是那三个姑娘,惊骇出声,齐声道,“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我们没有杀人!” 那方三小姐最为镇定,想了想,补充道,“四娘是睡在最左边的,我同六娘睡在中间,五娘睡在最右边。两人盖一个被子。这是四娘的屋子,她睡眠浅,窗子用厚厚的帘子挡着,夜里头伸手不见五指的。” “我听到响动之后,十分害怕,还伸手摸了两边,四娘自是不在的,可是五娘六娘都在,我们三个还说了话,然后一起点的灯。绝对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凶手再又回到了我们中间!” 池时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不必着急。虽然我这么说,但是在这个案子里,并非如此。兴许因为凶手传承了老太太的智慧吧,特意画蛇添足的,弄了一出自以为聪明的大戏。” “殊不知,正是因为这样,方才留下了杀人证据。”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圆凳子面前,指着上头两个脚印说道,“你家姑娘还需要下地挖土么?要不然的话,怎么在内室穿的软底子鞋,还沾了这么厚重的灰,好似生怕旁人,想不到死者是站在上头自尽的一般。” “可奇怪的是!这凳子除了在凳面上有一双脚印之外,在侧面,却是没有。你们想想一下,人站在凳子上上吊,然后蹬倒凳子,是怎样的一个动作呢……” “久乐!”池时将手中的鞭子一扔。 久乐伸手一接,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他从一旁搬了一个同样的圆凳过来,站了上去,然后将那鞭子穿过房梁,一手抓了鞭子的一头,像是荡秋千似的,脚一缩然后蹬住了凳子的边缘,将那凳子蹬倒在了地上。 两个凳子一对比,所有的人都瞬间明白了,为何池时说,这是他杀而不是自杀。 最近并没有下雨,地上只是有一些泥灰而已。 久乐踩上凳子,只留下了淡淡的脚印,但是在他用力蹬凳子的时候,在侧面却留下了更加明显的脚印,同时,因为用力,鞋底有一些灰簌簌的落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方老太太深深的看了一眼池时,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乱说了。 若是她还不知道,今日这府上来了厉害角色,那她这么多年,便是白活了。 “既然不是凶手推到的,那么这个凳子又是怎么倒的呢?总不能它是自己个倒的。”方老太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气无力的问道。 站在一旁的嬷嬷,忙搬了凳子来,让她坐下来,又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她的鼻子下头,让她吸了吸。 池时瞧着,蹲下了身子,“很简单,因为有人在凳子的一个脚上,套了一个铁环。然后在铁环上,绑了线。她躺在床上,拽着线,抓准时机,拉倒了凳子。” “这样,凳子倒地的时候,她便和其他人一样,是躺在床榻上的。然后大家分散开来找火折子点灯,在这个过程中,她轻松的便可以将系着绳子的铁环取下,收了起来。” “证据就在这里,大家请看这个凳子的内侧,有被铁环磨损,而留下来的新的痕迹。铁环很硬,将凳子都磨掉漆了。” 池时说着,看向了方家三姐妹,抬手一指,“凶手就是你吧,方六小姐。” 方六小姐一惊,往后跳了一步,她年纪最小,生得细嫩白净的,脸上还有婴儿肥。此刻因为害怕,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的,眼珠子都仿佛要掉下来了。 “我……我为什么要杀四姐姐!现在是四姐姐同五姐姐一道儿说亲,一门亲事是在京城里的,一门亲事是在安阳的!她们两个争得厉害,同我有什么干系?” “我为什么要杀死四姐姐?我们无冤无仇的……就算有嫌隙,日后我去了京城,她嫁回安阳,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一年也见不着一回,我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她!” 池时勾了勾嘴角,“恶狼总喜欢装成小白兔的样子,这样方才容易骗过人。” “我早就说过了,有的人自作聪明,画蛇添足,整出了许多不该做的事。聪明的人那叫清理现场,毁灭证据;蠢笨的人那叫欲盖弥彰,做多错多!” “你是杀人凶手的证据,就在你的脚上!看看你们三个人的脚。” 屋子里所有人听了池时这话,齐刷刷的朝着三人的脚看了过去。 这一看,坐在一旁吸着清凉药的方老太太都惊呼出声,“六娘,你的鞋!” “没有错,大户人家的小姐,衣衫首饰鞋子披风帕子香囊,都是有人精心搭配的。是绝对不会出现,穿着粉色的裙子,却穿着鹅黄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绣花鞋。” “我一进来,看到方四娘子的尸体,便觉察到了异样。那么同方四娘子粉色的衣衫成套的绣鞋,在谁的脚上呢?在方六小姐你的脚上。” 池时说着,走到了门边,“这不是我发现的第一个异样,最令人费解的就是,明明你们四个人已经熄灯睡下了,想要自尽的方四娘子,为何还打扮妥当,穿戴整齐的吊死了。” 方家所有人,都是从被窝里掏出来的,草草的穿了衣,几乎没有人有时间戴头花……唯独死去的方四娘子,是不同的。 第二八二章 一双绣花鞋 方六小姐僵硬着脖子,低头一看,顿时尖叫出声! 她像是看到了鬼似的,忙将自己脚上的那双粉红色的绣花鞋,脱了下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吓了一大跳,一时着急,穿错了鞋子,也是有的!”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我我……反正我没有杀人!” 方六小姐急红了眼,她一把挽住了一旁方五的胳膊,“五姐姐,你快告诉她啊,我们一直睡在同一个被子里,我若是起来杀人,闹那么大的动静,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且,而且我年纪小,力气也小……四姐姐若是被人勒死了,我怎么有那个力气,将她抱起来,挂在梁上?我就是穿错了鞋子,这也成了凶手么?” 池时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方五小姐,“她们话里话外,都说四小姐不好相处,你同她有争端,怎么反倒是一句恶言不说。” 方五小姐摇了摇头,“有什么好说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争来争去,又有什么作用。我不说话,都觉得我有杀人动机,我若是说话,岂不是更加怪在我的头上。” “我不知道的事情,自是不会乱说”,她说着,皱了皱眉头,迟疑了片刻,看向了一旁的香炉,“不过六妹妹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她的确抱不动四姐。” 池时闻言,点了点头,“没错,因为根本就不是她的。凶手不止她一个。而且,这件屋子,也并非是方四小姐死亡的第一现场。” 池时的话,像是落入了油锅里的一滴水,一下子将方家炸开了锅。 “还有凶手?”方老太太大惊失色,警惕的四下看了起来。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有人约了方四小姐今夜见面,她同五小姐还有六小姐惯常不对付,怕被她们知晓了去告状,是以在屋子里头点了宁神香。” “五小姐也觉察到了吧,今晚睡得格外的沉。可四小姐不知道,这是方六小姐同某人一早就给她设下的死亡圈套。” “正是因为要见外人,所以她才会穿戴整齐。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是走着出去,被人背着进来。凶手杀死了她之后,又带着尸体跑了回来。” “他同六小姐一道儿,按照约定好的,将人挂在了房梁。死人不能够踩凳子,于是六小姐同四小姐交换了鞋子,你穿着她的粉色绣花鞋,重重的踩在了椅子上。留下了两个明显的脚印。” “宁神香到底不是迷烟,其他两位小姐,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于是你催着那人赶快走,然后套好了铁环,躺回了床榻上。” “屋子里很黑,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鞋子同衣服的颜色不同,有多违和。杀人凶手不在了,四周黑漆漆的,你害怕得很,一心只想离尸体远一些……” “你胡说!你胡说!我就是穿错了鞋子而已,四姐姐把我的鞋子穿走了,我穿错她的,这算什么证据!”方六娘子惊骇的缩了缩脚指头,求救的看向了方老太太。 “祖母,你快把这个骗子打出去。琳儿为何要杀四姐姐?我有什么理由杀她!” 池时瞧着,呵呵一声,“你同方四小姐中间,还隔着一个方三小姐。你小小年纪,是有什么毛病,腿才会一抖一抖,一跳一跳的,越过一个人去穿另外一双人的鞋子呢!” “你有这种病,那吃饭的时候,岂不是像坟头上香一样,必须上三份,不然的话,你那手跳起来,我怕你夹不到菜,饿死了!” 池时说着,神色一正,“你若是不认,那也没有关系,因为还有一个更加明确的证据,就在你的身上。你把你的手摊开来,让大家一看,便知晓了。” 方六小姐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的把手往身后一缩,藏了起来。她朝着方老太太看了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方老太太神色大变,拐杖都没有拿,她站起了身走到了方六小姐面前,硬生生的将她的手掰到了身前,摊了开来。只见她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条明显的红痕。 “要隔那么远,拽倒一把凳子,还不能用很粗的绳子,因为另外两位姑娘就是再怎么瞎,也不至于眼前有根麻绳看不见。也不能用细软的绳子,因为拽不动凳子不说,还很容易断。” “是以必须用细而坚韧的,譬如琴弦或者铁丝之类的。可这类东西,用力过猛的时候,却是容易割伤人的手。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的手……” 方老太太惊恐的将六小姐一推,六小姐一晃,没有站稳,跌坐在了地上,“为什么啊!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池时转过头去,看着死者脚上穿着的那双鹅黄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绣花鞋,轻叹出声,“还能因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老太太你太过傲慢,讲究所谓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同六小姐合谋一块儿杀死四小姐的,便是四小姐的未婚夫婿罢!” 她说着,声调一变,学起了方六小姐先前的话,“四姐夫也是中了举人了,谁知道日后他不会飞黄腾达呢!” 方老太太注意到她的视线,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尚未谈婚论嫁的小姑娘,若非是红鸾星动,又怎么会绣鸳鸯戏水这样的鞋面呢…… 方六小姐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我同洪邑哥哥早就相识,他让他阿娘上门提亲,本来是要娶我的。可是哪里想到到,洪夫人一来,便瞧中了四姐姐。” “四姐姐读书再多,再怎么博学多才,又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想嫁在安阳,她想要去京城里攀高枝儿!我同你们说过的,我说四姐姐不乐意嫁,我可以嫁的……” “可你们偏生要说什么长幼有序!说什么我生得一脸福气,到时候去了京城,可以记在大夫人名下,充当嫡女调教两年,然后再寻个高门嫁出去,也算是给方家得了一门助力了!” “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父亲博古架子上的古董,看着哪个合适,就把哪个送出去!” 第二八三章 早就知情 “啪!”方太老太太举起手来,狠狠地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个小畜生,怎么说得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我把你们当古董,随意送给旁人?若是那洪家瞧中了你,我这个做祖母的,难不成还非要你四姐姐嫁,不肯嫁你?” 方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又捶了捶胸口,跺了跺自己的脚,“我们方家是造了什么孽,方才生出了你这样没良心的东西!不光是你,你们几姐妹,一个个的怎么也想不穿,看不穿!” “京城里的那桩亲事,是高门大户没有错,可你们都是庶出的姑娘,你姐姐们年纪到了,等不及你父亲升官了。那是一辈子要忍气吞声,在婆婆面前伏低做小的。” “四娘读书多,心高气傲,五娘性情稳重,是以我早就想好的,要给五娘结这门亲事。洪家来提亲,他们家门户不高,可十分看重读书人,你四姐姐去了,人家也能够高看一眼!” “若是日后,洪邑高中了,亦是家族助力。你三姐姐是嫡出的,嫁个安阳的大户人家。这样即便我们远离了家乡,也还有人守着后方,不至于人走茶凉。所谓进可攻退可守。” “再说道你,你年纪小,尚未到嫁人的时候,生得也是个讨喜的。等你五姐姐嫁了,你阿爹在京城也算有了门路,等你出嫁之时,还能再往上升升。京城里没人认识你,把你记在嫡母名下,当做嫡出的姑娘,那是要给你谋大前程。” 老太太噼里啪啦一通说,恨铁不成钢的对着那方六小姐,劈头盖脸的又是三下,“早知道你是这般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一出生我就应该直接掐死了你,何必浪费我家米!还累得你父亲官声!” “你们生在方家,没有受过一日的苦,绫罗绸缎供着你们穿,山珍海味紧着你们吃!要你们听从家中安排,嫁给好人家,日后互成助力,又哪里就是委屈你们了?” “我的确是有心思,可掌家之人谁不想家族繁荣昌盛?我是嫁孙女,不是卖孙女!你那般能耐,也不拿镜子照照,看人家洪家想不想娶你!” 方六小姐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她一蹲下,便直接看到了那双粉红色的绣花鞋,又惊恐的叫了起来,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双绣花鞋,“我真的就是穿错了。我没有脱她的鞋子,我不敢的!” “我昨天真的很生气,洪邑哥哥来府上,四姐姐闷闷不乐的,给他甩脸子看。我私下里说她,她还奚落人,说洪邑哥哥才学尚可,心性不佳,难成大器,她这辈子,是要进火坑了。” “我太生气了,就想着,若是四姐姐死了就好了。五姐姐在京城的亲事已经定了,她死了之后,我们家未嫁的姑娘,就只有我一个了。那么洪家这门亲事,就轮到我的头上了……” “洪邑哥哥被四姐姐羞辱了,也很生气。洪邑哥哥把四姐姐背进来的时候,我才真的害怕了,我怕得要命,看都不敢看她,别说脱掉她的鞋子,还穿上她的鞋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当时光着脚下床,然后拿起床边我的鞋子,沾了洪邑哥哥带来的灰,重重地按在了椅子上。然后他套好了凳子,就把那绳子的一头给了我,让我躺了回去。”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方六小姐说这话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而且,她也没有必要在这上头撒谎。 先前她看这桩凶案,办得十分的毛糙。要勒死方四,伪装成自杀,那还不容易。选一个她单独在屋子里的时候,叫那洪邑偷溜进来,直接把她勒死了,然后挂在梁上,推倒椅子便是。 何必大费周章,选在了一个有许多目击证人的时候动手。 现在看来,方四同洪家的亲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方六同洪邑有私情之事,方家人明显不知详情,显然他们二人本来打算认命了。可不料昨日洪邑来府上,被方四一番奚落。 两人一时气愤上头,临时起意要杀人。 她们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方三娘回来了,姐妹要叙话。是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四处找补的杀人现场,因为时间太短,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来调整细节。 她根据之前看到的来推测,认为方六娘同洪邑办事毛躁,没有想到鞋子上头去,所以留下了这样的巨大漏洞……可是倘若方六没有撒谎…… 她一直以来的辩解都是真的,她一直在说,“我没有,我只是穿错了鞋子……” 倘若这句话是真的,那么,无缘无故的,两个人的鞋,又怎么会被交换了呢?又是在何时,被交换了的呢? 方四娘若是穿着自己粉红色的鞋子出门,那么除非是她之前推理的,方六娘情急之下,忘记把鞋子换回来了,否则的话,无论是方六娘还是洪邑,都不会故意换鞋,留下显眼的罪证。 再往前推,若是方四娘出门的时候,就穿的是黄色鸳鸯戏水的鞋呢? 她出门见洪邑,打扮得十分周全,又怎么会不注意到自己穿了不合适的鞋子? 池时想到这里,瞬间明了,“是方四娘自己换的。” 在他说的同时,屋子里的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是四姐姐自己换的。” 池时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五小姐,亦是抬头看向了她。 “旁人不清楚,我们姐妹几个,一直在一起。祖母想要把我的亲事定下,长幼有序,便要先定下四姐姐的。洪家提亲走得很快,年前便已经过完定了。” “正月的时候,洪邑进府拜年。我同四姐姐亲眼瞧见了,瞧见六妹妹扭了脚坐在假山背后的石头上,洪邑给你检查伤势,给你穿鞋。四姐姐何等聪慧,又岂能看不出一二……她一直闷闷不乐的。” 方五小姐说着,红着眼睛看向了方六,“你自己想想看,四姐姐是不是年节之后,方才明着反感这门亲事的?她都要嫁给洪邑了,奚落自己未来夫君,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这亲事易结,却是难退。洪邑一边不敢同家中直言,要娶你;一边要娶四姐姐,却又还扯着你。这不就是她同你说的,学问尚可,心性不足么?” “那日洪邑给你穿的,便是这双鸳鸯戏水的鞋。” 第二八四章 等你吃肉 方五小姐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四姐姐矛盾了许久。她一边觉得十分恼火,被你们瞒在鼓中,得了这么一门亲事。你年纪小,去了京城之后开了眼界,未必就还记得洪邑。” “可她呢?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洪邑不喜欢她,就算日后靠她筹谋,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也到底一生意难平。” “另一边,她又心中不安,觉得应该成全你们。祖母急着带我们去京城,她的亲事定在了秋天,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这些日子,都烦得很!这才一时没有忍住,刺了你们。” 方五小姐说到这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们姐妹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亲事又都已经尘埃落定,马上就都要离开方家出阁,再也不是方家女了,反倒是变得前所未有的亲近。 “虽然我不知道,洪邑是以什么理由,约了四姐姐出去的。但是我知晓,旁的人能够忍气吞声,装不知道一辈子。可是四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早就说了,要刺那洪邑一刺。” “告诉他,这件事本就是他没有办妥,她不是被人蒙在鼓里的傻子。事情由他而起,他若是个男子汉,就当给个说法,做个了断才是。” 池时听着,叹了口气,“所以,方四小姐起身出门的时候,故意穿了方六的鞋子。想着若是洪邑瞧见了,便能够立马明白,当日在假山之事,被她知晓了。” “可惜她心思细腻,千言万语绕着弯儿的说。洪邑却根本没有给她商谈的余地,他担心夜长梦多,方四娘一出现,他便立即下手勒死了人。” “是以,那双绣花鞋的特殊之处,方四娘还没有来得及展示,就没有然后了。” 说话间,门口已经传来了嚷嚷声,一群衙役带着刀闯了进来,领头的那个对着方老太太拱了拱手,“老夫人,得罪了。有人报案,说洪邑伙同府上的六姑娘一道儿,杀了方四姑娘。” “那洪邑已经认了罪,小的封了县太爷的命令,要将方六姑娘带走。” 他说着,有些忐忑的走到了方三娘子面前,“夫人,大人叫你现在赶紧回府去。他说了,公是公,私是私,杀人偿命,没得改的。” 方三娘子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叫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出来,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又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方四娘,再看了看傻坐在地上的方六娘,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哭着便跑出去了。 池时叹了口气,走到了那方六娘的面前,“你如今如愿以偿,可以在狱中同洪邑相会了。” 方六娘被她这般一说,像是回了魂儿似的,她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方四娘的尸体跟前,抱着她大哭了起来。 “四姐姐,四姐姐,是我错了啊!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是我错了!我……我……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那群衙役拉了起来,押了出去。 先前还挤得满满的院子,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好似空了一半似的。 池时给了久乐一个眼神,主仆二人像来的时候一样,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已经过了子时,算是第二日了。 久乐提了提手中的灯笼,给池时照亮了前路,“公子很累了吧。公子怎么不同楚王殿下说,你替他治病,内力耗尽受了伤,得养上好些时日。” “从桃花谷出来,又不停的赶路,也没有时间,好好的打坐调息。平日里公子越夜越精神,查案的时候,都是旁人说上一句,您得回怼十句。” “今夜我瞧着,竟是多听人说,不怎言语。” 久乐说着,有些忧心的看向了池时。 楚王的病京城里那么多厉害的太医都瞧不好,又岂是那么简单的?程非乃是武林中的医者,走的那是野路子。除了药之外,颇为依赖内功逼毒。 施针一结束,大家便都去将楚王抬出来了。唯独他,一只看着池时,亲眼瞧见她咽下去了好大一口血。 春日微暖的风迎面吹来,将池时的碎发都吹到了脑后,四周静悄悄地。方家的人全都集中去了后院,这去往客居的地方,空闹闹的,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一会儿调息一二,便没事了。我能够查明阿爹的案子,多亏借了周羡的势,是欠了他的。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于他而言,是重获新生。” “牵扯太多,日后便分不清了。师兄给我留了伤药,无碍的。” 池时说着,朝前走去。 久乐脚步不停,跟了上去,“公子心中有打算,久乐自是不会多嘴。只不过接下来的路,就莫要随便停下来了。不如早些回京城,还能够赶上大公子考学。” “到时候,我们公子,就是状元的亲弟弟了。” 池时一听,神色缓和了许多,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乖巧的揭开了盖子,掏出了一颗药丸,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嗯,状元的亲弟弟,我觉得这个新称呼甚好”,她说着,嘴唇明显的上翘起来,那骄傲之情简直要溢出来了,“说不定,还能见着阿爹。” 久乐见她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 说来也是邪门了,池时当了这么多年仵作,也没有遇到过这种走到哪里死到哪里的奇景。分明就是遇到了楚王殿下之后,方才如此。 楚王简直晦气! 他们一停下来,便是要死人的,倒不如快马加鞭的回去,好好养伤。 一进方家给他们安排的客院,一股子浓郁的肉香便扑鼻而来。 “池九,你可算回来了,案子很棘手么?比我预计的晚了一些,该不会是你险些被凶手骗了吧?”躺在逍遥椅上的周羡,艰难的挥动着手,扇着扇子,笑得一脸开怀。 不等池时说话,他又道,“你快来,快来,我叫常康烤了一只鸡,香得很。我一直忍住没有吃,就等着你回来一道儿吃。像我这样体恤下属的上峰,可不多见了!” 池时走了过去,扯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常康那厮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炭盆,往里头放了柴火,烤得烟熏火燎的!一见池时,他乐得露出了满嘴白牙,掰了一个鸡腿,递给了池时,“九爷,特意给你留的鸡腿。” “祐海人爱吃辣,这只腿,我可放了好些辣子!你尝尝看,好不好吃!我们殿下只能喝粥,咱们三个吃就行了!嘿嘿,让他闻闻味儿!” 池时咬了一口鸡腿,看向了周羡,“嗯,要是徐画师在就好了,把下属吃肉,他闻香的好上峰画进去……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口水落土里!” 第二八五章 想养只猫 周羡吸了吸鼻子,那烧鸡的香味儿,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往常能吃的时候,不觉得是什么美味,现在不能吃了,竟是觉得格外的馋。 见其他三人都是一脸嘚瑟,周羡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接过常康递过来的清粥,拿起了勺子,就着那鸡肉的香味,吃了起来。 池时见他动作又流畅了许多,眼睛一亮,“你好得比我想象中快上许多。” 她这么一说,心头一顿。兴许周羡的武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好一些。 “嗯,等我大好了,咱们回了京城,再比一回,这一次输了的人,请吃鳜鱼如何?” 池时点了点头,“比就比,你之前是中了毒,又不是腿瘸了……以为大好了,就能跑得快了么?鳜鱼要配桃花酒吃。” 周羡眯了眯眼睛,“桃花酒就桃花酒。我在郊外,有一处庄子,虽然不如桃花谷那般好看,但也种了好些花儿,真真的桃花流水鳜鱼肥,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 “不过那里,最美的不是春日,却是冬天,有一泉好汤,天然自带香味,不是花香,你不必担忧……” 周羡说着,惊讶起来,“你这回在桃花谷,倒是没有闻着花就打喷嚏,流眼泪!” 池时被他这么一提醒,又觉得鼻子开始痒痒了。 春天绝对是她最讨厌的季节。 “吃了药,能忍得住。不然的话,师兄给你扎针,我在后头一个喷嚏,好家伙,直接把你扎得升天了!” 周羡眯了眯眼睛,见池时已经吃完了一个鸡腿,忙把帕子递了过来,“你擦擦嘴,现在天太晚了,吃多了不克化。我叫常康给你在炉子上留了水。你沐浴更衣了,早些休息。” 池时瞥了周羡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烧坏脑子啊!” 周羡将她的手一拍,“都说了,我是世间罕见的第一好上峰。”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朝着分给她的屋子里行去,那边的久乐一瞧,忙将手中的鸡肉放下了,小跑着替池时准备起水来。 待一切落定,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池时眉头一皱,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褪了衣衫,看着裘裤上的污渍,叹了口气,她竟是葵水来了。 不管她性子再怎么像个汉子,但她是个女儿家那是不争的事实。师父给她配了药,所学的功法又是寒性功法,因此一直都没有来葵水。 这回受了内伤,像是保护的靠山没了似的,竟是一下子难受起来。 池时想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掏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塞进了嘴中,揉了揉小腹。朝着那浴桶行去,好在姚氏贴心,出门之前,给她带了月事带。 …… 翌日一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池时一睁开眼睛,便瞧见了坐在床边的周羡。他今日穿了一身紫色的锦袍,手中拿着一把纸扇,轻轻的摇着,在一旁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盏热腾腾的茶。 有那么一瞬间,池时觉得,又好像回到了同周羡初次见面的时候一般。 “你是鬼么?一大早的,在我床边坐着不吭声做甚?” 池时将自己的被子扯了扯。 周羡将扇子一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轻轻的吹了吹,走到了池时跟前,“你还说呢,昨儿个夜里,我左翻睡不着,右翻睡不着,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想了半日,方才想起来,这不是一扭头少了虚目兄放着绿光的眼睛……再一想,好家伙,虚目兄被咱们忘记在车上了。我怕你睡不着,去车上背了他下来,送到你床边。” “这一看,才知道你发烧了。这春日乍暖还寒的,一定是你跳进水潭了捞骸骨,寒气入体。赶路的时候不觉得,等一歇下来,便发作了。” “本来说去唤郎中的,但是久乐说不爱喝汤药。我叫他熬了姜汤,你快喝了出一身汗,便大好了。”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忍不住对周羡翻了个白眼儿,“我打出生,就没有着过风寒。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病秧子一个!” 她说着,坐起身来,接过那姜汤一口气咕噜了下去,将碗递给了周羡,又躺了下去。 周羡笑了笑,替池时扯了扯被子,“生了病的阿时,格外乖巧。” 他一说完,不等池时抬脚踹人,便赶紧拿着茶盏站了起身,笑眯眯的出门去了。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虽然走路还有些发虚,但是千真万确已经行动自如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掀起被子,看了看里头,见褥子干干净净的,又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没弄脏! 她想着,猛地一个翻身,穿好了衣衫,又抖了抖胳膊,抖了抖腿,伸了个懒腰,走到了桌子前。那桌面上,摆着一碟子白糖糕。 池时捏起一块,塞到了嘴中,甜得发齁,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她赶忙拿起一旁的水,猛的灌了一杯。 “公子,一大早上的,你站在门口看着九爷傻笑什么呢?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新娶了媳妇儿,乐得找不着北了!马车已经套好了,我同久乐补充了好些吃食。” “久乐说九爷想要早些回京赶着春闱放榜”,他说着,从周羡身边伸出了一恼脑袋瓜,看向了池时,“九爷你好些了吗?能走不?我当九爷是铁打的,没有想到,竟是也会生病。” 池时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周羡,点了点头,“好得很。” 周羡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用扇子半遮了面,“我来叫阿时启程的。我俩都大好了,乃是大喜之事,岂能不乐?” 他说着,一个转身,朝着马车上快步行去。 池时瞧着一头雾水,伸手一撸自己的头发,从发带草草的系了,也跟了出去。 坐在马车上的周羡,手中的扇子,摇得越发的厉害了。 他同池时在马车上共处那么久,池时睡觉的时候,也是极其有攻击性的,一个不慎,搞不好要被他给踹得残废了。可昨日夜里……准确的说,是今日天快亮的时候了。 他还是头一回瞧见,那样的池时,安静又乖巧地躺在那里,皱着眉头,头发散了下来,毛绒绒的,软软地像是刚刚出生的小奶猫儿似的。 刚才拿茶盏出去洗,忘记拿杯盖,一回头,便瞧见了池时吃白糖糕甜得脸皱成了一团的样子…… “我想养一只猫儿。” 池时一上马车,就听到了周羡这句话。 她无语地替虚目寻了好去处,方才看向了周羡,“楚王府已经穷得养一只猫儿都需要思考了么?为何都要养猫儿?养狗还能寻人,猫只会撒娇!” 第二八六章 池瑛高中 周羡看了看池时的眼睛,“猫儿聪明,还会挠人,我觉得甚好。” …… 池时同周羡回到京城的时候,京城里已经满是繁花,春风一吹,花瓣满地。 池时拿了往年惯用的丝帕,系在了脸上捂住了口鼻,又戴了一个宽大的帽子,将整个人全部笼罩其中,临了又忍不住吃了一颗药,方才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 若是可以,整个春日,池小爷都想住到地底下去。 池时刚一落地,一个人影便飞快的走了过来,“我的儿,你今日回来,怎地也不提前叫人来说上一声?阿娘好给你准备你爱吃的菜。你回来得正好,殿试刚刚结束,今日便要放榜了……” 姚氏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牵住了池时的手,眨了眨眼睛。 “哎呀,阿时回来了。你来得当真是赶了巧了,指不定能够瞧见打马游街的盛景呢!”池时循声看去,一眼就瞧见了穿得一身红彤彤,喜气得不行的池家大夫人。 在她的身边,站着正是她曾经见过的老熟人李婉。 李婉同池砚的亲事定在了春日里,她这一趟出京,赶巧错过了。这桩亲事跌宕起伏的,到最后竟然还是成了。 见池时看她,李婉微微颔首,随即又将实现挪开了。比起上一回下定的时候,在国公府见到的那飞扬跋扈的样子,她现在看上去老实乖巧多了。 显然真正的汝南王世子回来了,她姐姐那边不但希望落了空,还遭了罪失了圣宠,让整个陈国公府显得越发的摇摇欲坠起来。 池家大夫人扶了扶身上的金钗,笑得那叫一个合不拢嘴,她已经听到了风声了,池家这次那是要轰动整个京城了。 “我在盛景楼定了流水席,你倒是有了口福了,给你同瑛哥儿都留了好位置。” 池时点了点头,“大伯娘今日当真风光,像是新嫁娘似的。我一晃眼,还以为我大伯父老树开花,又重新给我娶了一位新的大伯娘呢!” 池家大夫人显然是心情好得不得了,她脸色微变,对着池时笑了笑,“阿时就是嘴甜,这是在夸大伯娘生得年轻呢!” “那可不是!不想事儿的人,是比旁人老得慢一些,像大伯娘这样的,那一辈子应该也就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了……”池时还欲说话,却感觉一旁的姚氏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挑了挑眉,顿时不言语了,乖巧的站在了一旁,挽着姚氏的手嘀嘀咕咕的说了起来,“阿娘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是天兵谷练的好匕首,等果子输了,拿来削皮甚好。” “路上还碰巧遇到了一个商队,从南地来的。我收了些珊瑚还有南珠,给阿娘做首饰戴。” 姚氏一听,顿时乐了,她戳了戳池时,抬手往后一指,“你祖母稳得住,在后院坐着等呢。阿娘同你大伯娘,这不是心急,搁门口站着了。你阿爹来了……” 池时一听,穿过人群朝后看去,只见那门槛上,坐着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人,他手中还抱着一只三花狸猫儿,正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时辰还早,报喜的人尚未来,池时朝后走了过去,一屁股也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嘿,我又没有送八台大轿去祐海,这是哪阵风把我阿爹吹过来了?” 池祝哼了一声,“你这个不孝子,怎么清减了这么多,楚王不给你饭吃么?” 池时摇了摇头,“你坐在这里做什么,这前头杵着这么多块门板儿,寻个腰缝都寻不着,能看得到什么?” 池时的话音一落,站在前头的池家人,齐刷刷的一个闪身,给他们父女二人留出了一条宽宽的道儿来。 都是内宅夫人,哪个愿意自己是池时口中的“门板”?她们想着,吸了吸气,让肚子显得小了几分。 池祝瞧在眼中,无语地摇了摇头,“你倒是长本事了!比阿爹出息!我听说你认识汝南王世子,过几日你陪阿爹走一遭吧!” 池时一愣,池祝平日里那都是吊儿郎当的,突然这么正经,倒是让她觉得有些不习惯起来。她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前头一阵铜锣爆竹之声,几个小童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喊,“中了中了!池家的池瑛中了状元郎!” 站在最前头的池家大夫人一听,着急上火地说道,“快,快,快,快放爆竹!拿喜钱来!” 下人们听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池家大夫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面色有些发白的看向了一旁的池柏楠媳妇儿,“老大媳妇,那孩子刚刚是不是说,我们砚哥儿中了?我们砚哥儿学问好,在国子学的时候,一直都是头魁。” “夫子们都说,他有状元之才!连这京城里的赌坊开盘,都赌我们砚哥儿中状元!” “母亲,您耳朵不太好!人家说的是池瑛中了,池仵作的哥哥池瑛中了!”站在池大夫人身边的李婉,不屑的看了看远方一眼,转过身去,对着姚氏笑了笑,“叔母大喜。” 姚氏此刻早就已经红了眼睛,一手拽着池时,一手拽着池祝,便往前走,“多谢多谢!阿时,你哥哥中了!” 池时抬起了下巴,“中了状元!哥哥来了!打头的那个就是!” 池瑛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还系了一朵大红花儿,他满面红光,一见到池时,欣喜的挥了挥手,立即翻身下了马,穿过那爆竹的烟尘,冲了过来,一把将池时抱了起来。 “阿时,哥哥幸不辱命。” 池时一愣,咧开嘴对着池瑛笑了起来,“什么幸不辱命,这状元是我哥哥凭自己本事得的!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阿娘,是哥哥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得来的。” 池瑛眼眶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朝着姚氏还有池祝跪了下去。 他身后跟着的唱名人,乐呵呵的拿了赏钱,笑着唱了出声,“永州池氏大喜,一门两进士,池瑛大人殿上对答如流,陛下钦点他为新科状元!池砚大人亦是中了进士!简直就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池时看了一眼面色呆滞的池家长房人,摇了摇头。 朝着那报喜的人行了过去,她亦是掏出了一份喜钱,塞了过去,“既是双喜临门,那就该说两次同喜同喜。” 报喜之人一瞧,顿时喜上眉梢,对着池时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儿,“池仵作是讲究人!我来的时候,还遇到了小崔大人呢,他还托我同您说上一声。说他以为生得太好看了,才得了探花郎的,输给了您哥哥,您可别得意得太早,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二八七章 是爹没用 池时眨了眨眼睛,“又不是我高中了,我得意个什么?不过说起来,小算仙崔江晏被当做杀人凶手,等着我来救……这事儿我的确应该得意一二。” 报喜人一听,哈哈笑了起来,“您这话,我可得转告小崔大人!” 闹腾了一番,那报喜人又匆匆的领走了新科状元郎池瑛,这三甲要打马游街吃宫宴,做皇帝的活招牌,搁那京城里绕上一圈,告诉那天下人,读书有用! 读好了书,你就能亲眼去瞧瞧,所谓的真龙天子,是不是生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了! 报喜的队伍走了,池家门前看热闹的人,依旧没有散去。有不少夫人都领了孩子,来这门前吸了吸文曲星的仙气,这一家同科出了两进士,这是什么风水宝地! 姚氏这会儿回过神来,叫人抬了箩筐,里头装满了糖饼果子,见人就发,好不热闹。 “母亲,进去罢!别杵在这里发愣了,八郎不也中了进士么?也是天大的喜事,这朝堂之路,并非朝夕,如今数得上名号的重臣,也不全就是三甲出身。” “事已至此,母亲这般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当八郎没有考中呢!”李婉说着,拽了拽池大夫人的胳膊,又鄙视地看向了站在街角的池砚。 池家大夫人从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捶了捶胸口,一言不发的进屋子里去。 池砚见状,亦是黑着脸,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府中。 姚氏瞧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对着池时招了招手,“阿时,走了回去了。孩子他爹,你怎么又坐回门槛上去了。早前我便同瑛哥儿商量好了,不管考中了什么,那也不摆流水席。” “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去望景楼吃上一顿,便好了。莫要太过招摇,扎了人眼。” 池祝摸了一把脸,他刚撸完猫,手中都是猫儿,这一抹了,几根猫毛进了鼻子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甩了甩头,“不是,阿时,你揪我一下,这大白天的,我怎么就胡乱的做起梦来了呢?” “我这身子那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竟是出现幻觉了,耳朵怕不是也聋了。我先前听到了什么?说是瑛哥儿中了……中了什么……状……状元?” “这梦可真真实啊,我还想着,瑛哥儿跪在地上,拜谢父母了呢!” 他这么一说,抬手想要揪自己,却是下不了手去,眼巴巴的瞧着池时。 池时呵呵一笑,抬手朝着池祝的胳膊拧去,池祝一声大吼,啪的一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随即仰天长笑了起来,“竟是是真的!” 池时无语的挽住了姚氏的手,朝着里头行去了。 池祝乐完,见人没了,忙不迭的又追了上去,“好家伙!那个臭小子,竟然在阿爹面前,都藏起拙来!我知道他在书院里,学得还不错,但那不是永州么?永州一年都考不中几个,在那里拔尖儿,我没有想到,他这般出息,在整个大梁都拔了尖儿!” 他说着,见池时不停,又往地下一顿,嚎啕大哭起来。 池时脚步一顿,走了回去,这会儿太阳已经很大了起来,池时生得高,又戴了宽大的帷帽,整个人将池祝笼罩在了阴影里。 “阿爹再哭下去,你怀中的猫儿,就要溺水了!我说一路走来,怎么河里满了水,看着像是要有春汛似的,原来是我爹在这里哭呢!” 池祝却是没有呛声,只是嗷嗷的哭,哭了许久,方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先是看了看姚氏,复又看向了池时,“都是阿爹没有用。阿爹不肯做仵作了,咱们这一房,必须有一个仵作。” “瑛哥儿见血就晕,那就只能小九你做仵作。可怜你那会儿才三岁,还没有放尸体的台高,那手连刀都握不住,就要久乐抱着摸尸。” “别人家的孩子,三岁还在喝奶,还要人抱着到处走!小九你,就要担起五房的责任了。阿爹从来都没有问过你,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你喜不喜欢当仵作?” “你那么聪明,瑛哥儿还有砚哥儿都考上了,你说不定也能够考得上!我不敢问,我怕你说,你不喜欢,我……都是阿爹没有用。” 池时一愣,摇了摇头,“你哭昏头了么?被人三岁时被人抱着,我不也被久乐抱着么?有甚区别?再说了,家规你读了么?每一房每一代都得有一个仵作,你就算还在京兆府,那我也得当仵作。” “哥哥考中了,你也不必就乘机抬高自己,觉得你就是世界的源头了。” “再说了,当仵作很好,我很喜欢当仵作。” 池祝一听,愤愤的瞪了一眼池时,又哭了起来,“你这个瓜娃子,就不能不说话吗?你的吃穿用度,你阿娘都上心得很,怎么好生生的一个孩子,嘴巴就中了毒呢!” “都怪阿爹没有用。你哥哥那般聪慧,是能考中状元的大才。可这么多年,他从未表现出来过一二,就我回来这几日,还瞧见他被砚哥儿奚落……” “若是我厉害些,若是你们有阿爹做靠。你哥哥也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活得战战兢兢……都怪阿爹!是阿爹没有用,因为当年的那个案子,一蹶不振。” “是阿爹没有用,当年以为自己像神一样,领着兄弟盲冲瞎撞,害死了他。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可以救下所有人的,可是所有的孩子,一个都没有活着,全都死了……” “阿爹以为,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是在向这个不公的世界抗议。可是狗屁用都没有,我没有护住那些孩子,也没有护住你们兄妹!还有你阿娘……” 池祝说着,哭得越发的撕心裂肺起来。 池时还想说话,却见姚氏摇了摇头。 姚氏红了眼睛,“让他哭一会儿吧,哭完了,就是新的开始了。” 池祝这一哭,便是一盏茶的功夫,哭得昏天暗地,声嘶力竭,它怀中的猫儿,早就被这等惨状吓了一大跳,拼命的挤了出来,不知道跑到哪里躲着去了。 哭着哭着,直到哭不动,姚氏方才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了他。 池祝默默的接了过来,擦了擦眼泪,站起了身。 “阿爹,你说着京城的天儿,奇不奇怪。刚刚还出着日头呢,它就下起了雨。下就下吧,它还只下方寸之地,往哪里下不好,偏生把状元郎他爹,淋成了个落汤鸡!” “池时!爹这就你熬黄连糊嘴巴,解了你的毒!”池祝哭完之后,老脸一红,脱下一只鞋子,就朝池时扑去,池时哪里是站在被人打的主儿,拔腿就跑了起来。 第二八八章 用心讲理 池祝自知不敌,佯装要追,等池时跑远了,却是穿上鞋,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姚氏一愣,“这些年,苦了夫人你了!” 姚氏轻轻地笑了笑,声音大了几分,“老爷说这话做什么?都是一家人。不过你先前有一句话说得对,你没有护住他们兄妹,对也不对!” “小哥儿由着他们自己折腾,出不出头,那全靠自己的本事;可小娘子却是不同,出阁靠夫子,在家靠父兄。” “你跑来京城了,却把女儿留在了祐海。她们虽然是庶出的,但同瑛哥儿时哥儿,那都是一父所出的亲兄妹。女儿们就要出阁了,她们的亲事,你这个做父亲,还要上心才是。” 池祝一愣,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夫人说得甚是。正好这回春闱考完了,咱们正好给相看相看人家,不求一定高中了的,只求家风清正的。我在祐海看了几家,到时候夫人给参详参详。” 姚氏见他及时醒悟,顺着话儿圆了回来,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心胸一贯开阔,把庶出的女儿嫁给外面光线内里藏奸的人家,悲惨的磋磨一生,这种事情,她不会做,也不屑于这么做。 若能得个满意的归属,日后少来烦她,耽误她赚钱,那才是她心中的上佳结局。 池祝到底哭得太凶,夫妻二人先回了种李院更了衣,方才匆匆的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小九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池祝一到门前,见池时大喇喇的靠着门站着,嘴上啃着饼子,却不挪身,好奇的问出了声。 他这话音一落,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落,仿佛都听得清。 老太太的院子里没有种花,池时早就取了帷帽还有面巾,她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子,迈着大步走了进去,寻摸了一把靠背椅子,扯了出来。 她的力气大,这一扯,椅子同地板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让屋子里的人顿时面色一变。 她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这不是听大伯娘梦做得挺美的,怕我一出声,把她们吓醒了,那不是罪过大了!” 池时说着,对着老太太拱了拱手,“祖母,池时回来得急,路上没敢停留,也没有带什么新鲜玩意儿,就给您带了把刀子。如今不是正好吃鱼么,拿来片鱼,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这刀子,可不是一般的凡品,以前都是用来片人的。大伯娘若是喜欢的话,我也给你一把,不过就没有祖母那把好了,片起人来,可能会打个顿儿……怪疼的。” 池家大夫人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她猛的站了起身,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刚才哭成了兔子,“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么?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砚哥儿学问好。” “至于瑛哥儿,永州那种破地方,有几个读书人,又能有什么名师教导?就凭他,能得状元?不是我这般说,不信你出去打听一二,看能不能服众?” “这春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家子中了一个,另外一个要么不中,要么就是名次往后挪,成了那最后的。可怜我家砚哥儿……连国子学的夫子,都说他有状元之才。” “我就是想要搞清楚搞明白,是两个孩子的试卷弄错了,还是你池时去央了楚王!谁知道你领楚王去治病,是同宫中达成了什么交易!” 池时一听,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大伯娘你这般懂!事前没有找你参详,我真的很亏啊!我简直后悔得跳脚啊,我当初就应该跟宫中做交易,指着太后的鼻子说,你,下来,让我大伯娘上去!” 池大夫人脸色一变,顿时慌了神,靠!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抬手一直,结结巴巴的说道,“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扯了虎皮做大旗,我何时有过这等心思。” 池时站起了身,正欲说话,就听到身旁得池祝一声怒吼,“阿娘你给我哥哥娶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就兴你儿子考中状元,我儿子就不行了?” 池时被他吼得吓了一跳,一言难尽的看向了池祝,“阿爹,就这,哪里用得着您啊!您振作起来是好的,但是时代已经变了,现在不时兴这么吼了,显得没有大家气度。” “现在大家都像我这般,用心讲道理。” 池祝一梗,气呼呼的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池时挑了挑眉,看着亦是被池祝吓了一跳的池家大夫人,啧啧了几声,“八哥就这么怂着,不言语,全靠你母亲给你出头做恶人么?” “大伯娘,我知晓你一个京城的大家闺秀,嫁到我们永州人做媳妇,委屈了几十年了。但真心话真心话,那就得藏在心里啊,说出来怪刺人的!” “我们永州再怎么人不杰地不灵的,你死了之后,不也得葬到永州去?还不是得管永州的糟老头子,哦,就是我阿爷叫爹?” 池大夫人脸色一变,偷偷的看了一眼池老太太,见她面色不虞,顿时慌了起来,“母亲,我是一时情急……” “你是挺情急的,要不然的话,怎么抓了鸡毛当令箭,随便搁路边捡块石头,就当是宝玉了。那国子学的夫子,若是指谁谁就能中状元,那他还做什么夫子?” “他怕是从睁开眼睛到闭着眼睛,一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用手指着自己个,大喊,老子才高八斗,一定是可以中状元的!” “你!”池大夫人身子晃了晃! “母亲,别丢人现眼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了状元又如何?陛下的眼睛是雪亮的”,池砚说着,袖子一甩,站了起身,便要夺门而出。 坐在门口的池时,却是脚一抬,将他拦了下来。 “我大伯娘丢人现眼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谁都可以骂她笑她,就你没有这资格。你若是不服气,去击鼓鸣冤不就好了,让陛下把你同我哥哥的写的文章,一左一右的贴出来,比上一比,看看到时候是谁丢人现眼!” “你若是没有这么硬的骨头,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送到我边来,我懒得打!” 第二八九章 老太太给的路 池砚手一紧,低下头去,牙齿咬得嘣嘣响儿,“池时我劝你不要小人得志,是池瑛靠中了,又不是……” “好了!”池砚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上座的池老太太便突然一声呵斥,打断了他。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猛地往地上一掷,一只上好的彩瓷盏啪的一声,碎了一地,里头金黄色的茶汤流了一地,腾腾的冒着热气。 池老太太站起身来,怒道,“一个个的,脸皮都不要了么?大丈夫赢得起输不起?你们怕不是京城的花团锦簇了迷了眼,找不着北不说,甚至连自己个姓甚名谁,有个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了!” “老大家的,你给我跪下!”池老太太又是拍了一下桌子,对着池大夫人怒目而视。 池家大夫人腿一软,立马跪了下来。 池老太太出身公侯之家,在池家积威甚重,早年她在京城掌家的时候,大夫人也没有少受她的训斥,只是这么些年来,老太太温和了许多,又给她长媳的体面,几乎没有摆婆母的架子了。 这一声吼,瞬间将池大夫人的记忆全给拉了回来。 “我可知晓,你错在哪里?你对砚儿寄予厚望,觉得他才应该是状元的人选,这都没有什么,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质疑此番科举不公,认为是陛下同池时做了交易……” “你有几条命?我们池家是有足够免全族之死的金牌在手么?你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敢妄议朝政,妄议陛下?你不想活了,老婆子我还想活,池家的子子孙孙还想活!” 池老太太这话一出,池家长房的人,齐刷刷的跪了下来,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正所谓隔墙有耳,这一个不慎,那是要全家掉脑袋的事! “都是姓池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才哪里到哪里,你们就要闹将开来,是想要干什么?是嫌我们池家一科中了两进士,还不够遭人嫉恨,想要闹大了,让他们的成绩作废,一辈子都不能科举吗?” 池老太太说着,走到了李婉面前,她伸出手来,拍了拍李婉的肩膀,“我看长房,就你一个清醒得。砚哥儿考中了,我们应该敲锣打鼓,高兴才是。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大家都从小官做起,到最后能够走到什么样的高度,全凭自己的本事。砚哥儿,如今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 “这第一条,一辈子都困在这个点上,生平最荣耀的时刻,就是国子学的夫子,说你有状元之才,每个人见了你,都觉得你全身都是怨愤,到最后一身郁郁不得志。” “第二条路,你给我支棱起来。马有失蹄,你十六七岁便中了进士,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谁见了不赞上一句少年英才!” “你以此为起点,堂堂正正的走入朝堂,日后同瑛哥儿相互扶持,兄友弟恭。让我池氏真真正正的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老婆子话尽如此,京城所有的人,都等着看你的表现呢!如何选,全靠你自己!成大事者,若是连这一点打击都受不住,连这么一点面上功夫,你都做不了,那你还混什么官场,走什么仕途!” 屋子里鸦雀无声,池砚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池时瞧着,对着池老太太竖起了大拇指,“祖母搁哪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子成了女中诸葛,不如也把某些人送去试上一试,看看能不能把丢失的脑子找回来!” 她先前就觉得老太太越发明事理了,没有想到,这一回竟是没有像以前一般,睁眼瞎的站到长房那边去。 池老太太瞪了池时一眼,哼了一声,“你就什么都没有错了?冥顽不灵,说你都是浪费口舌。快把你爹带走,鬼哭狼嚎的,他老娘我还没死呢!” 池祝清了清嗓子,这老太太偏心眼子个没完了! 他袖子一撸,就要说话,却是被池时一把拽住了,“祖母说得十分有理,可不是么,我母亲同哥哥是体面人,可我同我爹不是。谁来惹我,我就揍谁,再让我爹哭得全京城都知晓。” “我哥哥这个状元,是他十多年寒窗苦读没日没夜学来的!堂堂正正,不怕人查!谁要敢坏我哥哥名声,毁他前途!别怪我不客气。” 池时说着,看向了池老太太,认真的说道,“谁都不行!” 她一说完,袖子一甩,拽了一把池祝,又挽住了姚氏的手,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池祝回头看了看,见先前还说闲话的那一群人,此刻一个个的缩着脖子,像是一群鹌鹑似的,忍不住惊叹出声,“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不像你爹我,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池时呵呵了一声,甩开了他的衣袖,“你算什么秀才,你又没有考中秀才!” 姚氏笑了笑,“你别理会你阿爹了,你大老远的回来,身上黏糊糊的,定是不舒服,快些回去沐浴更衣了,咱们再一道儿用饭。” “你祖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人在外行走,可不就是要说那场面话,做那场面事。阿时你那嘴像是刀子似的,见人就割,也不怪好的坏的。” “最近更是越发的不克制了,想来是有楚王兜底,把你都惯坏了?” 池时一愣,哼了一声,嘟囔道,“阿娘未免太高看周羡了,他何曾惯我,倒是我处处让着他!” 姚氏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快去吧!阿娘啊,给你哥哥寻摸了几个好姑娘,之前不好提,现在他立业了,也该成家了,咱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一会儿一起参详参详。” 池时眼睛一亮,拔腿就跑了。 池祝瞧着,摇了摇头,同姚氏一道儿,进了自己住的主屋。 他一进门,姚氏便立马转身,将那房门给关上了。 她竖起耳朵听听了,见屋子周围并没有人,方才朝着放着床榻的里间行去,又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两盏茶,在其中一杯面前,坐了下来。 池祝不明所以,但见她神色严肃,在另外一盏茶面前坐了下来。 姚氏面色一正,认真问道,“夫君是何时知晓阿时是女儿家的?这么多年,我从未怪过你,只为你感到可惜。你此番来京城,要做什么,我不过问。” “但是,阿时的秘密的,请你给她守住了。” 第二九零章 心知肚明 不等池祝说话,姚氏又轻叹了口气,“也是,你是个仵作,又不是个瞎子。小时候,你时常带着他们两个,漫山遍野的玩儿。春日去踏青,夏日去摸鱼,秋日摘果子,冬日去玩雪。” “想来早就知晓了吧。先前我听着,说阿时考科举的事,还不觉得,可那兄妹二字一出,差点儿没有把魂给吓掉了。” “我有时候想,你不做仵作了,也不是坏事。你以前在京兆府的时候,那是天不亮便出去了,有时候我都睡了一觉了,你方才披星戴月的赶回来。” “一去查案,好些日子不在家,连带着我担惊受怕的。后来,你无所事事了,整个人倒是放松了下来,阿时没有见过你之前的样子,倒是瑛哥儿,开怀了许多。” 池祝听着,亦是感慨万千,“夫人给我体面,这么一说,倒显得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阿时的身份,你也不必担忧,大梁不允许女子考科举,可没有说不允许女子当仵作。” “便是天下人皆知阿时是女郎,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 姚氏听着,立马陷入了思绪之中。 说起来,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池老爷子同池祝,都是血淋淋的被抬了回来。池老爷子虽然装死躲过一劫,可他到底年纪不小,底子破虚,亦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池祝就更加不用说,那会儿简直是有出气没有进气,家中连寿衣棺材都已经备下了。 她那会儿十月怀胎,肚子里揣着池时,先前寻郎中把脉,个个都说是男丁跑不了的。那时候她还年轻,哪里遇到过这等症状,一看到池祝的样子,便受了惊,当即就发作了。 “那会儿父亲危在旦夕,瑛哥儿见不得血,老爷子临终之前,硬是叫各房发誓,每一房必须有一个男丁当仵作,若是违背此誓言,让池家的仵作之术断了传承,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太太为了让他得安心,抱了刚刚出生的阿时去,说她是个小哥儿,日后要继承池家衣钵。这一开口,便是十多年过去了……” “我当时并不知情,只听得周围的人都说是小哥儿。后来发现了阿时是女郎,还以为有人将她换了,还寻了母亲来问。” “当时母亲允诺,等到阿时长大了,便对外说,她八字硬得当做儿子养到十六岁,方才可以恢复本来身份。我若是不同意,那便只能瑛哥儿去当仵作了。” 池祝后来虽然捡回来了一条命,但是也没有办法,再有子嗣,没有另外一个小哥儿可以来替池瑛了。池瑛见血就晕,硬要他去做仵作,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姚氏权衡再三,当时已经板上钉钉了,有老太太兜着,池时便照着儿郎的样子长大了。再往后去,她自己个喜欢当仵作,压根儿没有要恢复女儿家身份的意思。 这一拖再拖,便拖到池时十六岁了。 池祝听着,并不意外,几乎同他猜想的,完全一致。 他这么多年,是很颓废,也不怎么管事,可他并不是蠢蛋,相反,在池时横空出世之前,池祝是池家最厉害的天才。 池家将池时当儿郎养着,她自己个也与常人有异,比起龟缩在后宅里,倒是不如让她就这么活下去。那些所谓的规矩也好,三从四德也罢,在他池祝这里,那是统统都没有的。 “老爷子那里,夫人你也不必忧心,天塌下来了,不是还有我在么?五房非要有人做仵作,可没有说,不能让小娘子当仵作。即便是不认同,那也不算什么。” “我去寻个无父无母的仵作小子,认来做儿子;亦或者是,咱们一家子人,分出去单过,都不是个事儿。再则……父亲未必就不知晓。” “他那么希望重振池家,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天才的阿时不喜欢,却硬是要去扶持我二哥呢……若说这家中,有谁是老狐狸成了精,那就非老爷子莫属了。” 池祝说着,压低了声音,“而且,老爷子这么多年,也不是不能回来。只是当年我们离开京城,不全是因为丁忧一事。内里涉及朝堂,我不便多言。” “老爷子在阿时来京城之前,将先祖手札给了她。他既是默许,亦是做了两手打算。长房行事,今日你也瞧见了,日后若是出了乱子……亦或者是阿时捅破了天……” “到时候不等我们开口……老爷子便会以阿时是女子为由,将我们这一房,彻底的分割出去。” 池祝说着,目光深邃了起来,“我们池家,早在十多年,便已经陷入了朝堂纷争的泥沼之中,再也不能脱身了……” “我那时候,深感不公,我那么多年来,抛头颅洒热血,到底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一个公道么?可是,世间并没有所谓的公道可言。” “我是自己心灰意冷退却了,可是老爷子却是一直蛰伏着,等待着一个新的契机。阿时上京城之前,他特意回了一趟祐海,同我说,阿时就是池家的新契机。” 池祝说着,看向了姚氏,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夫人,这么多年,苦了你了。母亲之前偏心眼,总是想要从你那里拿钱……” 姚氏闻言,反倒舒心的笑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夫君可知晓,当年为何我会嫁给你?我嫁给你,就是因为,你同旁人不同,不会被世俗的框架所限制着。” “不会觉得女子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我可以一直做买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虽然你也纳了妾室,但从来不用操心内宅,不会有宠妻灭妾的问题。” “也没有生下一个庶子;你会把孩子架在脖子上,带着他们到处玩儿;在你母亲问我要钱的时候,豁出去说自己就是喜欢吃软饭……” “每个人想要的幸福都不一样,于我而言,你已经足够好了。当然,你今日说出,天塌下来了,有你在,阿时女儿身被人知晓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们一房人分出去……这样的话……更是让我觉得,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安心得不能再安心了。” 池祝一听,老脸一红,他在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一根发簪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了姚氏,“我没有私房钱,钱都是你赚的,拿你赚的钱来送你,未免有些太无耻。” “这根簪子,是我自己个雕的,是根好木头。” “我也没有怎么带他们玩儿,因为春日踏青,那头蠢驴子会从地里刨出尸体;夏日摸鱼,阿时她会从河里摸出尸体;秋日摘果子,她能从悬崖壁上掏出尸体;冬日玩雪,她滚个雪球,也能捡到尸体……最后,全都变成了验尸。” 第二九一章 京城旧案 姚氏听着,噗呲一声笑出声,她看了一眼那木簪子,“阿时这孩子,打小就是与常人不同的。” “那会儿你出了事,瑛哥儿年纪又还小,阿时刚出生就带了那么一个秘密。我在月子里,整个人都七上八下。那孩子乖巧是乖巧,可不爱哭,又总是盯着人看。” “那时候几个月吧,你阿娘抱着阿时,训斥我来着,为了什么事儿,我不记得了。阿时在她怀中,就那么盯着她,还啪的一下,小手就那么打在了她嘴上。” “你阿娘大叫出声,当时我还在想,那孩子一个奶娃娃,能有多大力气啊,可不想啊,嘴都肿了!你阿娘吓得,当晚便请了个大仙来,在院子里做了一场法事!” 池祝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他抬起手来,将那支簪子,插在了姚氏头上。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晓得?” 姚氏脸微微一红,伸出手来,摸了摸那簪子,她生得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眼波流转之时,像是会说话似的,“你当然不晓得,那会儿你还在榻上躺着呢。” “所以啊,你说阿时小时候走到哪里,都能摸着尸体,我是不奇怪的”,姚氏说着,突然又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我这话说出去,那是要被人打的,也只能同你说了。” “咱们这两个孩子,都生得格外懂事,我忙着赚钱,你……你也有你的事,咱们也没有怎么管他们,就这么一晃,他们就自己个好生生得长大了。” “瑛哥儿不知道在哪里拜得名师,还中了状元;阿时就更加,被江湖人士追着收了徒弟,学得一身好功夫。我这个做阿娘的,骄傲得紧。” “可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很怅然,我这个做娘的,好似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池祝一听,亦是唏嘘的点了点头,“那可不是么?别人费了牛鼻子劲,养了个不成器的孩子,咱们家的,像是买了一坨肉,咱还没有生火呢,她自己个就变成红烧肉了……嘿嘿!”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说这话,我觉得自己有些欠打!” 姚氏闻言,嗔怪地白了池祝一眼,随即她看了看门口,压低了声音,“朝堂之事,我不过问,我就问你一句,阿时如今为楚王效力,这回又救了他。不管咱们心中怎么想,她就是楚王一脉的人……” “这同你,同池家可是站在同一边的?”姚氏正了正色,认真的问道。 池祝点了点头,“阿爹知晓池时要入楚王府,却并未阻拦。” 姚氏松了一口气,她笑了笑,站了起身,“我去吩咐厨上,做红烧肉。” 待姚氏一走,池祝整个人又懒散了下来,他往那逍遥椅上一趟,朝着窗外喊道,“你都来了,怎么不进来?还要阿爹去背你进来不成!” “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是学会偷听爹娘的壁角了。” 他的话音刚落,窗子便一晃,池时从外头一跃,跳了进来。 她刚刚洗完头,还湿漉漉的,显得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我这哪里是偷听,我这是光明正大的听。我倒是想进来,就是怕我阿娘瞧见我,立马想起了她今年生辰,我送给她的十二支钗…… 对比之下,显得你太过抠门。像我这样贴心的孩儿,实在是不多了。” 池祝一梗,“你的钱,你哪里来的钱?不都是你阿娘的钱,就靠周羡给你的三瓜两枣的俸禄么?” 池时闻言,脸鼓鼓地,寻摸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你连三瓜两枣都没有?日后打算做什么?从躺着撸猫变成坐着撸猫吗?” 池祝瞧着,皱了皱眉头,随手拿了块布走到了池时身后,“阿爹给你擦擦头发,一会儿该滴到红烧肉里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的厨子不会收汁儿呢! 咱都是靠你阿娘养的人,就别互扎了,显得像是菜鸡互啄似的。叫人瞧了笑话。” 池祝手下不停,嘴更是快得很,“小瞧你阿爹了吧,我若是想要当仵作,那还不是轻松之事。崔江晏不是中了探花么?大理寺有了缺……前两日有人来请你阿爹我了。” “那阿爹应了没有?大理寺尸体太少,没有什么意思。” 京城里发生了案子,一般都直接是京兆府出动,只有一些特殊的案子,方才会轮到大理寺。这也是为何,她来京城之后,一直遇见的都是曹推官同苏仵作。 直到崔江晏出了事,让小厮来请,方才头一回打了照面。轮到那块儿,尸体多半都只剩白骨了。 池祝摇了摇头,“京城里有你一个姓池的仵作就够了,没有人喜欢看到一个家族只手遮天。这里不比永州……便是不揣测上位者的想法。” “这京城周边,有阿时你在,根本就不需要第二个仵作。是以,阿爹想好了,等京城这边的案子了结了,阿爹便去岳州。岳州知州乃是我的旧识,那里缺一个仵作。” “咱们二人,一南一北,迟早有一日,这天下再无冤案!” 池时深深地看了池祝一眼,过了许久方才说道,“阿爹想好了便是。你说的京城的案子,是指李将军谋逆案,还是汝南王战死一事?” “我查到当年汝南王的尸体运进京城之前,李将军领了一个仵作前去验尸,那个人可是阿爹你?汝南王的死,到底有什么隐情?” 对于池时说的这些,池祝丝毫没有露出半分诧异的神色。 他朝院子里看去,种李院里的李子树开满了花儿,看上去格外的美。 姚氏掌控内宅很有一套,几乎没有人敢鬼鬼祟祟地靠近这里。 “是。虽然外人并不知晓,但是我同汝南王年龄相仿,当年的确是颇有私交。他战死之后,李将军认为当日那场战事,十分的蹊跷。随后王妃又遇袭,更是摆明了其中一定有内情。” “是以,李将军在运送尸体回京之前,特意寻了我去验尸。因为不能剖尸,而且时间紧急,我只能粗略的查看一二。” “汝南王根本就不是在战场上被人杀死的,他是中毒而亡的。” 第二九二章 拖拽伤痕 “中毒?”池时眉头皱了起来,她接过了池祝手中的布,扔到了一旁,又将微干的头发,草草的用一根发带束了起来。 当时她查完陆锦家中的案子之后,周羡同她简要的说过关于汝南王战死的情形,当时他说的是,汝南王在青龙峡设伏,想要围歼敌人,不料反被包抄,在他骑马南行之时,被人用套马栓套住了脖子,甩下马去,随后死于乱刀之中。 因为我军主帅战死,当时士兵都乱做一团,青龙峡一役梁军大败,汝南王的亲信几乎全都战死。 这其中半句都没有提到中毒二字。 池祝点了点头,他举起手,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起来,“他的脸,手,还有腿上,都有严重的擦伤,这都是拖行留下来的,后背上一共有二十七处伤痕,有刀伤,还有长矛的贯穿伤。” “初步验看,是完全符合当时边关递来的奏报的。可是,直觉告诉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很简单”,池时挑了挑眉,“因为按照奏报而言,拖行伤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池时说着,解开了自己的头绳,将它扎了一个圈儿,套在了茶壶的盖子上,“假如这个茶壶盖子便是汝南王,下面的壶体是马。我是套出了他的人。” “当时我军发现中计,快速往南撤退。汝南王应该是背对着敌人的,这个时候,套马绳往后拉,他整个人应该是后背着地,被拖行。将军穿了甲衣,且套住脖子十分难受,他的手会下意识的想要去拽绳索。” “在这种情况,有擦伤的地方,应该集中在手肘,还有后腿处。” 池时说着,猛的一拽,那茶壶盖子啪的一声,翻转落地,“就算在拽的过程当中,出现了翻滚,让他趴着被拖行。” “汝南王亦是手拽绳索,仰起头来,想办法自救。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手腕,还有脸上,不应该有擦痕,甚至是连贯性的擦痕……” “按照尸体上的痕迹来看,汝南王落马之后,应该失去了意识。所以他没有任何的挣扎与反抗,像是一条咸鱼一样,认人拖拽。” 池时说着拖着那个壶盖子,在桌面上滑了滑。 “汝南王乃是武将,有功夫傍身,同阿爹你这样弱不禁风的男子不同。跌落马而已,不至于让他失去意识。除非在他被套住之前,他已经中招了……因为这个,你联想到了中毒。” 池祝惊叹的看向了池时,“你同阿爹想的,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正是如此,所以我把尸体又仔细的验看了一遍,发现在他的右腰处有一个黑色的针孔。应该是有人用毒针扎了他,在那一瞬间,汝南王不能动弹……” “所以他才轻易的被敌军的套马绳给套住了脖子。那毒厉害,见血封喉,他到底已经死亡。” 池祝说着,紧了紧手,又长叹了一口气。 “他穿了甲衣,能拿毒针恰好透过甲片缝隙刺中他的,只能够是他身边的左膀右臂。因为时间太短,我没有办法验出到底是中的什么毒。” “而且,当时你曾祖父已经不在,我们池家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什么说话余地。我年纪尚轻,虽然小有名气,但是查案可以,想要查出更大的事情,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时候没有执掌清白印的楚王周羡,是以池祝根本就没有办法像池时一般,想查什么便查什么。 “我将此事如实告诉给了李将军,剩下的事情,便无能为力了。李将军知晓之后,告诉了我两件事,一则是军中有叛徒,害死了汝南王,他心中已经有眉目。” “二则他同汝南王曾经有一个约定,那便是有什么秘密,以玉佩传讯。可是他去了之后,并没有找到那块玉佩。” 池时听着,脑中灵光一闪,“你怀疑刚刚找回来的汝南王世子关曳脖子上戴着的那块玉,便是李将军口中的那块用来传讯的玉?” 池祝神色一凝,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他说着,手紧了紧,又是一声长叹,“我听说汝南王世子这么多年,就在我们祐海附近……我想,当年汝南王妃遇袭,她无人可信,指不定就是想去祐海求助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无语的拍了拍池祝的肩膀,“阿爹我瞅着你这瓜子脸也不大啊,怎么着就这么喜欢望自己脸上贴金,往自己肩膀上挑担呢?” “合着全大梁只有咱们池家是忠正之臣,只有你是可靠之才了……” 池祝一梗,心中那点难过,硬是被池时打散了一半。 “汝南王很聪明,身边若是有叛徒,他未必一丝察觉都没有。指不定就在那玉佩当中,留下了什么讯息……” “李将军位高权重,同先帝还有皇后相识于微末,他叮嘱我不要再插手,以免打草惊蛇。我便没有再管这事,只安心的在京兆府查案。”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晓了。李将军忠君爱国,我不相信,他绝对不是那等谋逆之人……他的死,十有八九同汝南王的事有关。” 池时伸出手来,摸了摸池祝的额头,“所以,阿爹你想要替犯了谋逆大罪的李明叙将军翻案。” 池祝重重的点了点头,“尽力而为。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汝南王世子的那块玉里,有没有线索。” 池时还欲要说话,就听到姚氏快步的走了进来,“快快净手,摆饭了。咱们用完之后,早早的去望景楼,那里能够瞧见状元郎打马游街,今日是瑛哥儿的大好日子,咱们一个不拉下的,都要去。” “阿娘,晓得了。我应该请个画师,将哥哥的风光场面画下来,然后裱起来挂在阿娘的帐子顶上,这样……别人深夜伤感落泪,阿娘你两眼一睁,乐得合不拢嘴……” 姚氏无语的捏了捏池时的脸蛋,“你这熊孩子,还编排起阿娘来了。说起来陆锦同他哥哥回祐海拜祭他们阿娘去了,临走前还给你留了信,还有一箱子玩意儿。一会儿你拿回你屋子里去。” 池时“哦”了一声,伸出手来,抢先偷吃了一块红烧肉。 “对了,先前也来不及问,楚王殿下怎么样了,可大好了?” 第二九三章 街角黑影 “除非作死,不然一时半会儿,那是死不了了。”池时中肯的回答道。 姚氏无语的揉了揉池时的脑袋,“楚王殿下是个好的,你怎么这般说他?” 池时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红烧肉挪开了,看向了清蒸鲈鱼,“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病是好了,可万一周羡吃鱼被刺卡死了,走在路上,被高楼上的人扔瓶子砸死了……我也没有办法保证不是?” 一旁的池祝一听,皱了皱眉头,“遇刺那么小一根,怎么会卡死人?这所谓的卡死,那都是因为窒息而死。孩童容易发生,我做了这么多年仵作,还没有遇见过被遇刺卡死的。” “倒是高楼扔瓶子,甚有可能。阿爹以前就验过一具尸体,死者从桃林经过,被树上的猴子扔石头,给砸死了,这种事情,虽然离奇,但还真有!” 池时一听,来了精神,她将筷子一搁,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多大的石头,砸中了哪里?直接被砸死的话,可不是容易的事。小猴子拿不了多大的石头,大猴子少见不会随便出现在有人的桃林里……” 池祝站起了身,摩拳擦掌一番,正要说这案子,却瞧见姚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脖子一缩,坐了下来,舔着脸笑了笑,又对池时正色道,“吃饭的时候,说什么尸体,你阿娘担心哥哥朝食都没有用,咱们赶紧吃完了,陪你阿娘去看你哥哥打马游街去。” 没有抬头,池时都感觉到了姚氏锐利的视线,她脖子一缩,乖巧地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等去到盛景楼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池家想着池砚高中,一早就在盛景楼预定了一间临街的雅室。如今希望落空,这偌大的雅室,便只剩下五房的三人,同一些侍从了,空荡荡的,同下头的盛景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池时趴在栏杆上,伸长脖子朝外看去,站在这盛景楼上,几乎可以将京城的盛景一览无遗。 锣鼓鞭炮的喧闹之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跟前。 “阿时,快看你哥哥!”姚氏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三甲并排而行,中间那个骑着黑色大马的,便是池瑛了。像是听到了姚氏的声音,池瑛抬起头来,对着这边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在池瑛的左侧,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个子颇小,有些干瘦,一脸严肃,即便是在今日这种春风得意的时刻,脸上都没有一丝笑意,应该就是今科的榜眼了。 这人面生得很,池时还是头一回瞧见。 池时亦是挥了挥手,算做了对池瑛的回应,她目光一转,正要看向池瑛右边的崔江晏,却是余光一瞟,瞟到了街角处一抹粉红色的身影。 她在京城里认识的小娘子不多,赵兰汀算是数得过来的一个。 她站在街角,身边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跟,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着,突然之间,一道黑影闪过,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朝着身后的巷子里拽去。 池时一惊,伸手撑住了栏杆,往下一跃,便跳了出去。 这会儿三甲正在这条街上游街,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们的身上。 池时一落地,提气便想追,却是脚步一滞,气血上涌,喉头一阵腥甜袭来,她喉头一动,并未停留,又狂奔朝着那街角追了过去。 贼人的脚程极快,但是池时是何等人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朝前了那人的背影,以及他肩头扛着的赵兰汀。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铜子儿,猛的掷了出去。那铜子儿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直接击中了贼人的膝盖窝。 贼人就地一滚,将赵兰汀往地上一扔,一个闪身,拐了个弯儿便快速的逃跑了。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地上的那一抹粉红走了过去,“赵小姐?你醒醒。今日出门你没有带脑子么,竟是光天化日之下,便被贼人给掳了。” 那赵兰汀甩了甩头,“可是池仵作?你快过来,帮我掐掐人中!或者是虎口?管他哪里都好,带针了也行。我应该是中了迷魂药了,现在脑袋晕得很。” 池时皱了皱眉头,走到了她的身边,刚弯下腰去,就听得咔嚓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微,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她一把提起了赵兰汀的衣领,正要跳起,却是脚下一空,两个人瞬间掉了下去。 “殿下小心!” 池时搂着赵兰汀,循声一转,避开了下面的人,寻了一处空地,落了下来。 她将手一松,捂住了墙,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快速的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是常康吗?周羡也在?” 常康一听这声音,顿时乐了,他掏出了火折子,腾的一下点亮了火把。这地底下一下子亮了起来,“早知道是九爷您,我就不把火把灭了,还得再点一次!” “殿下殿下,你看看,我们同九爷这是什么缘分啊!我早就说要九爷来,你偏说九爷有重要的事情,要看哥哥游街呢!这下好了,您不唤他,他也来了!” “九爷是什么人啊!只要有命案发生,那老天爷抓都要把他抓到现场来!” 周羡瞪了常康一眼,“就你话多!” 他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池时身边,“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这里是京城的暗河。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池时将藏着帕子的手往后放了放,“我能有什么事?天生肤白不行?” “嗯,是很白!像白面馍馍一样!不对,白面馍馍胖乎乎的,你是白面肉饼。” 池时闻言,抬脚就踹,她指了指一旁扶着墙吐的赵兰汀,“我瞧见有人用帕子捂住她的嘴,然后掳走了她,一路追了过来。明明是一个寻常的巷子,我走过去,听到了触动机关的声音,然后就掉下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哥哥应该会十分高兴,拉着你大宴宾客三天三夜。怎么他太高兴了,决定把你送到暗河里流放了么?” 第二九四章 意外的第四人 周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还别说,今日进宫,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皇兄絮絮叨叨的,恨不得从头发丝儿问到脚指甲盖儿……人间这么和善,倒是让我不适应了。” “这会儿听到池大仵作说话,真是倍感亲切!” 池时背过身去,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了嘴中,“看来我师兄果真有罪,硬是把你脑子给治坏了!连话的好歹都分不清了!哪里有人欠骂的?” “哇……”赵兰汀蹲了下去,吐得更加厉害,她耷拉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两位,此处并非打情骂俏之地,尤其是在你们旁边,还有一个肚子里,脑子里都在翻江倒海的人!” “不知道哪位能够过来,帮我掐下人中?不对,兴许是虎口……不管掐哪里都行,我现在看什么都天旋地转的……哇……” 池时刚要走过去,却见周羡身子一闪,站在她的跟前,而那边常康已经乐呵呵的跑了过去,“赵小姐,我这里有解药,你闻上一闻,便好了。” 池时一愣,疑惑的看向了周羡,“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常康又不是程非,总不至于随身带着各种药,恰好对症。 周羡点了点头,“京城里最近出现了一桩连环杀人案,因为死者的尸体,都是从地下河里发现的,所以朝廷管这叫地下河抛尸案。” “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三具尸体。今日要不是你救下了赵兰汀,那他就是第四具。第一名死者,是一个国子学一个已经告老的夫子,正月十五的时候,出去看灯,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他喜欢清静,一个人住在了乌云寺附近清修。家中人都没有发现他不见了,过了十来日,尸体被冲了出来,被渔民捞起送到了京兆府。” “尸体溃烂得不成样子了,但是因为头发里粘了很多青苔,且身上有被老鼠啃咬的痕迹。是以苏仵作同曹推官发现了这个地方。” 周羡说着,蹲了下来,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地面。 这暗河在地底下,两边的河道被人整修过,但这地方几乎不会有人来,青苔铺满了整个地面,像是一层厚厚绿毯子似的,随处可见蛇虫鼠蚁。 “京兆府的人来寻,找到了一个地方,周围有一大群死老鼠,还有翻了肚皮的鱼。” 池时闻言皱了皱眉头,“死者死因是中毒?老鼠和鱼啃咬了他的尸体之后,也被毒死了?” 周羡点了点头,“根据验尸结果来看,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的致命伤痕。他的骨头都发黑了,显然中的是很厉害的毒药。他先是死在岸边,但是春日一下雨,就立马涨水,然后他被冲进了河中,顺着河水流了出去……” “也因为被水冲刷过了,京兆府没有找到任何的痕迹。紧接着,又过了三日,曹推官同苏仵作来这里巡查之时,又发现了第二具尸体。这一回的尸体没有被冲走。” “第二个死者,是一个女童,只有五岁上下,家中人带着她出来逛街市,不想孩子突然走丢了。京兆府只当是被拍花子给拐走了,像这样的案子不少。并没有人想到同之前的那桩案子有关联。” “苏仵作想要下来重新找线索,发现了孩子的尸体,然后同京兆府的案子一对,方才确认了孩子的身份。也是中毒死的。” “这第三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郎君。他是在街头挑担卖烧饼的。早上出摊之后,到了天黑了,都没有回来。家中人去街上寻,发现了烧饼摊子,里头的饼大部分都还在,但是人没有了。” “问了很多老主顾,都说早上的时候,便瞧见摊位在,人却不见了。家中人立马报了官。曹推官第一个就怀疑了地下河道,果不其然,在下头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因同样是中毒。” 周羡说着,看向了正在拿帕子擦嘴的赵兰汀。 赵兰汀却是往久乐身后一躲,探出一个头来,“殿下,虽然咱们以前,的确是有一些扯不清的纠葛。但是在你离开京城之前,我已经同陛下说过了。” “兰汀无意做那楚王妃。你以前便对我毫无兴趣,现在也请你毫无兴趣。不要跟话本子里似的,觉得天下竟然有不乐意做楚王妃的女子,简直是清丽脱俗,与其他的小娘子不一样,完全彻底的引起了你的注意。” “不要再看我了,我心中发毛。” 池时听着,揶揄的看向了周羡,“小娘子,你成功的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周羡脸一黑,“我是想问,被池九英雄救美的赵小姐,掳走你的人,有什么特征?” 池时皱了皱眉头,从周羡的手中夺过了火把,照向了地下河顶部的岩石,先前她同赵兰汀,便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这个机关的入口在巷子里,人来人往的,若是踩到了什么就会触发,那一定会有很多人掉下来过,京城里不可能从未有过传言,譬如什么吃人的巷子,通往阴间的门之类的…… 既然没有,那说明,这机关不太可能是她无意中触发的。而是有人见到她站到了机关上,故意打开的……想让她同赵兰汀掉下来。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池时摇了摇头,亦是看向了赵兰汀,“你一个相府千金,家中管教甚严,以前见你,身边丫鬟婆子成群。今日做什么一个人鬼鬼祟祟的?” 赵兰汀闻言脸微微一红,“今日去望景楼附近的,能干什么?不就是想要偷偷的看一看新科三甲游街么?我爹娘不让我靠近了,我是借口出恭,偷偷从望景楼里跑出来的。” “那地方人少,我就站在那个角落,还没怎么看呢,就闻到一股子香味,然后一个帕子伸了过来,捂住了我的口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的。” “那人将我扛在了背上,跑得飞快的。我也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知道是一个男子,感觉很年轻,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至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感觉像是草木的味道……” “他应该挺瘦的,肩膀很薄。虽然现在不穿袄子了,但是春日的衣衫也不薄,我清晰的感觉到,那个人的肩膀硌得慌,枕得我肚子疼。” 第二九五章 我背你吧 “至于旁的,我实在是太晕了,就没有注意到了。” 赵兰汀用了药,这会儿视线正常了,朝那四周一看,方才后怕起来。 她朝着池时身边走了几步,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受到脚下那滑溜溜的青苔,脸色又煞白了起来。 “多谢池仵作,若是我运气好,叫你瞧见了,就要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这个鬼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方才被人发现了……” 池时摆了摆手,“你们下来之后,可有什么发现。这地下河既然有一处机关,未必就没有第二处。那些尸体,是在这个附近被发现的么?” “啪!” 池时循声看过去,只见常康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被这么一打岔,差点儿忘记了,殿下,我们刚才不是发现了机关,正要进去么,就瞧见九爷同赵姑娘从天上掉了下来。” 周羡点了点头,拿起火把对着那河道壁照了照,“也不一定是机关,只是这一处凸起,看上去颇为不自然,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我觉得可能有蹊跷。” 他说着,抬手一指。 池时放眼一瞧,那气血又上涌了起来,周羡何时说话这般含蓄了!这哪里是不自然,这分明就是一个笋啊!你瞅见在这乌漆嘛黑的墙上,长出了个石笋的么? “京兆府的人是有多瞎,方才漏了这个?”池时忍不住说道。 “殿下也是这么说的,赵小姐你站开些,我要掰笋了。”常康说着,大喇喇的走了过去,伸手一把握住了那笋,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石笋便被他给掰折了。 池时那一句等一等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见面前的山壁抖了抖,掉落了几块青苔,尖叫着跑开了几只老鼠,然后轰的一声,墙体上出现了一个圆滚滚,黑漆漆的洞。 常康有些尴尬的将断了的笋,往那地上一丢,“虽然机关坏了,但是好在是找到了。要不我先进去看看,殿下同九爷在外头等着,万一里头有什么毒气暗箭……” 常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池时同周羡已经举着火把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池时背对他摆了摆手,“你进去再掰一次笋,回去炒肉吃么?若是吃不饱,刮一块青苔,也算是个菜了。” 她说着,皱了皱眉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红瓶,从里头掏出了两颗药丸来,递了一颗给周羡,“防毒的,这里头一股子奇怪的药味,凶手擅长用毒。” 周羡看也没有看,直接塞到了自己嘴中,他举着火把,找到了墙上的灯,走了过去,轻轻一点,整个密室瞬间亮堂了起来。 在那墙上,挂着一张神农图,下头的桌案上,摆着一些已经炮制过的药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倒在上头的小瓷瓶。 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药炉子,各种样子的罐子,围着炉子胡乱的放着,凑近一闻,一股令人窒息的的药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池时走了过去,掀开了其中一个药罐子,里头的药已经熬干了,黑乎乎得粘在罐子的底部。 “池时,你来看这个!” 池时朝着周羡的方向看过去,在密室的另外一面墙上,粘了很多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画着红色的叉叉,看上去格外的不祥,“是一些药方,应该是有人在这里炼药。” 她说着,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扯下了最近的一张药方,又将整个密室重新看了一遍,方才拽了拽周羡的衣袖,“走了,一会儿叫人把这些药罐子都搬走,试试是不是毒药。” 周羡盯着那些字看了又看,脚步却是不动,池时又拽了拽他,“走罢,出去再说。” 池时说完,将那张纸揣进了自己的衣袖里,朝外走去,周羡又看了一会儿,方才追了出去。 “池时,走这边。这里有一条道,可以出去,就在离楚王府不远的地方,我们便是从那里下来的,离这边不远,出去了指不定你还能够瞧见你哥哥游街。” 池时点了点头,正要朝前走,却瞧见周羡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怎么?你要如厕不成?” 周羡脸一黑,“我是什么牛马么?蹲下就如厕?” 池时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对,牛马不用蹲着就能出恭。” 周羡见他一本正经的,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他的鞋,“你鞋子底子薄,是布底子便鞋。朝前走可不是进密室,里头全是青苔还有淤泥。之前春汛涨了起来,如今退了水,一踩脚就陷下去了。” “我从那边来的,鞋子已经脏了,背你。不然你的鞋被粘掉了,光着脚丫子走么?” 他说着,再次蹲了下去,不等池时应声,往后一靠,一把将池时背了起来。 池时一时不察,身子一晃,一把抱住了周羡的脖子,她清了清嗓子,“我有轻功。” 周羡没有理会他,“你拿好火把,别把我头发烧着了。常康,你背着赵小姐走,绣花鞋走不了。” 那头常康嘿嘿一笑,爽朗道,“好叻!九爷莫要害羞!我们殿下,又不是头一次背姑娘了。那会儿五六岁吧,有个小姑娘,硬是要我们殿下背,像个猴儿一样,跑着蹿了上来!” “你猜怎么着!我们殿下一蹲,那小姑娘直接扑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牙都摔掉了!夫子罚他做了三百个深蹲!” 被常康背着的赵兰汀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这我知道!是当时吏部尚书的孙女,孙冰!那颗牙一直都没有长出来,后来她最苦手的便是女红,你猜怎么着?” 常康摇了摇头,他力气大,又有功夫在身,背赵兰汀简直跟玩儿似的,健步如飞的一下子走到了前头,“我哪里猜得着?这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不会就不会,大家小姐有的是丫鬟缝!” 赵兰汀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因为她听不得线这个字,看到线都牙疼!去岁的时候,她成亲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去送她,她就抱着我哭啊!” “说她嫁去的那家人,日日朝食都吃米线,造了孽啊……” 池时听着,看向了周羡的耳朵,果不其然,那双耳朵瞬间红得能够滴血了,她的嘴角微微上翘,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想笑就笑,我才是造了孽,身边有常康这么一个傻子!” 第二九六章 疑犯沈观澜 这地下河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隧道一般,空荡荡的,说起话来,几乎还有回响。 前头的常康连听了几遍傻子,顿时不乐意了,“殿下,你若是以九爷为准,对比之下,天下人那全都是傻子!以前您还夸我机灵呢!” “我何时夸过你了?”周羡没好气的说道。 “殿下您不记得了,就那一回,咱们去庄子里摘果子吃,好家伙,不知道怎么地,捅了马蜂窝了!我瞅着有条河,直接拽着您就跳进了河里,潜在水中,等那马蜂走了,才起来的!” “当时十里八乡的人,都跑来看啊!还以为有哪里来的鸳鸯殉了情,就差没有往下捞了。后来知晓是怎么回事,哪个不夸我机灵!” 池时这下再也忍不住了,“你们两个,都有轻功。” 常康一愣,河道里一瞬间寂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赵兰汀的一声爆笑。 周羡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你回来之后,好些了么?” “什么?”池时皱了皱眉头。 “先前我瞧见了,你的嘴比平常红了一些,是受了内伤,刚刚提气救人,所以吐血了么?是不是在平阳你为了救我……” 周羡说着,将池时往上托了托,“你怎么不告诉我?” “没受伤,刚在盛景楼吃了胡辣汤。再说了,就算受伤了,告诉你有什么用,你是华佗,还是扁鹊?”池时将头一别。 “嗯,你一边喝着胡辣汤,一边看你哥哥游街,看得高兴了,往崔江晏的脑门上浇上一碗。” 池时一梗,“胡辣汤不要钱的么?平白无故为何要请崔江晏喝。” 周羡还欲说话,又听到前头的常康嚷嚷道,“九爷,我们殿下背过人,你背过人么?” 池时松了口气,扬声道,“如果死人也算的话,那背过。” 地道里又是一阵寂静…… 再走不多时,便出现了一道石梯,常康将赵兰汀往地上一放,顺手一托,掀开了上头的盖子,四人依次走了出去。 在那地下待得久了,一出地面,整个空气都觉得清新起来。 池时往四周一看,这里是一个民居。 像上一回周羡领她去过的那个京兆府衙附近的民居,差不离的。 听到响动,里头立马出来了一个老嬷嬷,她对着周羡行了礼,又拿了干净的鞋袜过来。 几人整理一番后,周羡方才领着池时出了院子门,他的马车,让常康驶着去送赵兰汀了。 “今天的案子,你作何想法?” “那字你应该认出来了,很明显。去平阳的时候,常康拿了你以前吃的药方子过去,虽然师兄没有用上,但是我瞧过一眼。”池时说着,摸了摸放着她撕下来的那张药方子。 “是沈观澜的字”,周羡说着,心中有些发沉。 “观澜虽然平日里痴迷药道,甚至是有些疯癫。你说他用鼠兔试药,那有可能,可是直接拿人试毒,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做。” 池时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目前看来,对沈观澜极其不利。受害者一共有四人,赵兰汀没有死,但也算受害者之一。这四个人,听你的描述,除了都是人以外,几乎毫无共通之处。” “可若是试药,却又十分说得通了。老人,孩子,壮年男子,年轻女子……凶手乘人不备,将人用迷药迷晕了掳走,然后带到暗河里,给他们试药。死亡之后,直接原地抛尸。” “沈观澜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大药师,平日里楚王府的那股子药味,周遭都能够闻得到。但凡认识他的人,都知晓他对毒物有多疯魔。” “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墙上贴着的那些药方子,那是沈观澜的字迹。别人不认识,可你却是肯定认识的。” 周羡沉默了片刻,“我相信观澜不是凶手,有人要陷害他。没有但是了么?” 池时挑了挑眉,“但是,这个案子,有几处我没有想明白的可疑之处。” 周羡闻言眼睛一亮,“是什么?” “明面上看来,沈观澜有最大的嫌疑。但是,第一点,也是最明显的一点,你说过前几日,京兆府的曹推官同苏仵作,也去巡查了暗河。你们一去就找到了石笋,他们却没有。” “莫不成全世界都是瞎子,只有你同常康的眼睛是好的不成?而且,这机关术也很奇怪。一般有很多秘密的人,家中都有会有暗室。” “可能在书房里,书架上的其中一本书,往下一按,博古架子上的花瓶一扭,亦或者是墙上的某个凸起一拍,门就开了。” 周羡恍然大悟,“常康弄坏了笋,可门还是开了。通常这种情况下,要不门不会开,要不就算开了,也会开启死亡防御……常康当时也嘀咕,担心里头会冒出毒气或者藏了箭支……” 常康虽然有些憨,但是也算是见多识广,他下意识的,便说出来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池时点了点头,“第二个,沈观澜在楚王府中拥有一座小楼供他试毒。密室里的那些东西,他在小楼里弄,也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他为何要跑到暗无天日的暗河里去,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京兆府已经发现了尸体,他还无动于衷,甚至将自己的字贴在墙上……留下致命的证据。” “所以,你对傻子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不是傻子不能进楚王府?” 周羡松了一口气,“所以我的推测是对的,有人故意要陷害沈观澜。有人故意用石笋暴露机关,就是为了让我进去看到墙上的药方子。” “曹推官同苏仵作便是看到了方子,那也不能确定是谁写的。可是我不同……我同沈观澜年幼便相识,一起在同一个夫子那里读书。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我若是说出来,那沈观澜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难以脱罪;我若是隐瞒,立马便会攻讦,说我包庇他,那我手中握着的清白印,我执掌刑罚就成了笑话。” 池时摇了摇头,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那不是推测,你那是对亲友的盲目自信,先入为主。” “第三,赵兰汀对我们撒了谎。” 第二九七章 来势汹汹 周羡颇为意外,“赵兰汀?我印象中,她除了话特别多外,同一般的贵族小姐,没有什么区别。她刚刚被你英雄救美了,应该感动得恨不得以身相许才是,怎么还骗你?” 池时摇了摇头,“她说她当时孤身一人在盛景楼附近,乃是因为她想要一个人偷偷的看热闹。这不对,便是贩夫走卒,都知晓今日放榜,三甲要在盛景楼那里游街。” “我家中祖母,盼着池砚能中,早在正月里,便定了那间雅室。赵家人去盛景楼,不可能临时去,那自然也是去看游街的,赵兰汀又何必一个人偷跑下来,连贴身丫鬟都没有带?” “要不,赵家人根本就没有在盛景楼里,要不赵兰汀偷溜下来,有旁的要事。我还记得,我在陈国公府头一回见到赵兰汀的时候,她还隐隐约约以楚王妃自居。” “可是,年节之后,咱们出京之前,她突然就变了。” 周羡皱了皱眉头,“所以,你怀疑赵兰汀有了心上人,今日出来,便是要同那个心上人相会的?” 池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打听起来,并不是很难。她不光是撒了这一个谎,还有旁的。她中了迷药,被人扛在肩上之时,明显已经像是一条死鱼一样,不怎么动弹了。” “我一路追过去,都没有瞧见她挣扎一下。直到我用一枚铜钱,将掳她的贼人击跪,她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方才醒来。而且,她醒来之后,晕头转向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清楚的记得奇怪的草木的味道,还有那个人很瘦,硌得慌吗?” “而且,那条巷子人来人往的,绝对不可能是踏上去就会触动机关那么简单。是以,那个掳走赵兰汀的贼人,是故意将她摔在那个地方,等我走过去扶她的时候,就在不远处触动了机关。” 周羡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池时走了几步,见身边没有了人,回过眸去。 “你怎么回事?耳朵红红的,莫不是胭脂没打在脸上,打在了耳朵上?”池时疑惑的问道。 周羡一听,耳朵更红了,“你没事回头做什么?”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我不回头,难不成倒退?” 周羡清了清嗓子,快步上前,走到了池时身边,“你的意思是,那个贼人在杀死不了赵兰汀的情况下,故意引你们二人入暗河,让你们快速的搅合进这个案子里来。” “然后他们一早就在里头准备好了显眼的石笋,就等着我发现密室里头沈观澜的笔记。沈观澜的笔记是物证,那么赵兰汀就是死里逃生的人证。” “赵兰汀之所以撒谎隐瞒,十有八九她今日要见的人就是沈观澜,而且,她认为掳走她的人,就是沈观澜。她在替他隐瞒。”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隐瞒早就是某些人算计中的一环,只会起到反作用。” “因为就算我们二人没有发现赵兰汀撒谎……沈观澜作为头号嫌疑犯,京兆府去查他,自然而然的就会查到他同赵兰汀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查到他今日去过盛景楼附近。” “到时候赵兰汀无法再撒谎,只能说出,她为何觉得那人是沈观澜。这个证据一定十分的直接,让赵兰汀在那种情况下,都能够快速的确定来者是谁。” 池时听完,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看着周羡亮晶晶的眼睛,复又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没错,这个案子的确不简单,可以说是来势汹汹,十分不善。” 周羡见状,咧嘴一笑,挺直了背,没有走几步,复又将手枕在了自己的脑袋后头,“总觉得同阿时你一起断案,我长进了不少。” “而且,虽然观澜危在旦夕,但是有阿时在,我反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对手布置得再怎么精密,都没有办法逃过你的法眼。” “咱们从安阳来,同马在一起待得太久了么?要不然的话,你别的本领不见长,这拍马屁的功夫简直是突飞猛进!”池时鄙视的瞪了他一眼。 “当然了,虽然你不值得信赖,但有我池九在,自是不容妖魔作祟。” 周羡笑了出声,“你说得对。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很奇怪。赵兰汀真的同沈观澜……总觉得十分的不真实……这种感觉,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而是一个鸡蛋向一块石头求亲……那种感觉你懂吧?” 池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这还是本王遇到的头一个不把本王放在眼中,而去喜欢旁人的小娘子。女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周羡一脸的唏嘘,全都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哈哈的大笑出声,“阿时是本王遇到的头一个,宁愿看尸体,也不看本王的人……那应该怎么说?那边那个小仵作,你成功的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池时听着,不着声色的往一旁挪开了些,望着天叹了口气。 陛下是个软蛋,亲王是个脑残,大梁要亡! “嗯,我通常只能引起死人的注意”,池时说着,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局已经摆在那里,要破这个局,关键点不在赵兰汀身上,也不在沈观澜身上。” “沈观澜是不是凶手,这很好解答。我们只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就好了,若他是无辜的,那么这世间必定存在一个真正的凶手。” “找到这个人,所有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周羡认真的点了点头,“现在咱们去京兆府吧,这个案子涉及我们楚王府的人,为了避嫌,我不好再明着管,我会将案子还给京兆府,然后让他们提审沈观澜。” “但移交之后,并非是撒手不管了。沈观澜同我宛若亲兄弟,我能够活到这一天,认识池时你,治好身上的病,全都靠沈观澜替我以毒攻毒……” “因为这个,他甚至抛弃了整个沈家,孤身一人,来了我楚王府。我有责任,替他洗刷冤屈。” 池时挑了挑眉,“清者自清,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蒙冤。” 周羡闻言,“啊”了一声,复又不可思议的再问了一次,“赵兰汀同观澜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个瞎子。” 第二九八章 认识死者 “去岁夏日山中,她被蛇咬了,是我给她解了毒。当时没有露面,年节宫宴的时候,她从我身旁经过,发现了我手腕上戴着银药镯。认出了我来。” 沈观澜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边,拿着几颗药丸,百无聊赖的打着珠子。 桌案上的杯盏,全都被他搁在了边缘,摇摇欲坠的,轻微一晃,便会掉下来。如今的京兆府尹姓夏名叫蒙正,坐在上头喝着茶,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周羡同池时没有马车可以坐,到达京兆府的时候,沈观澜已经来了。 “我知道赵兰汀是陛下给你瞧中的楚王妃,并没有怎么理会她。不过,今日我的确是约了她在盛景楼在,因为她说她寻找了一味罕见的草药,正是我缺的。” 沈观澜说着,抬手一弹,红色的那颗药丸咚的一下弹在了茶壶的肚子上,然后弹开,落在了地上,咕噜噜的滚到京兆府尹的桌案下头去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池时,“我不如你,我治不好阿羡的病,可你找的人,治好了。如此这般,你临走前的出言不逊,我便不怪你了。” “现在你是不是很开心,看到我即将要做阶下囚?死没有关系,不过你可以将那人介绍于我认识么?我下了很多种毒,混在一起,自问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解毒了。” “他是如何,将周羡身体里所有的毒素全部清干净的?我把过脉了,一点都没有残留体内。” 池时挑了挑眉,走到了沈观澜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哪位?这京兆府的地牢,又不是我家客栈,多住一个人,少住一个人,同我有何干系?我为何要开心?” 沈观澜一梗,斯条慢理地脱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子,“就是这个,看着是一个镯子,但是由九个银珠子串成的。每一个都可以单独打开。一颗银珠子里头,藏着一颗药。” “刚才夏大人已经给我看了那些药方子,我已经承认了,的确都是我写的。而且,我还发现了,前头的三个死者,我都认识。” 周羡脸色一变,同池时对视了一眼,“你说什么?” 沈观澜戏谑的笑了笑,他拿起一颗药,又弹了一下,这一回没有掉到地上,恰好落进了一只杯子里。 “前头的三个死者,我都认识。头一个国子学的老学究,我在寺庙里见过。我在那山上采草药,遇见他同庙里的老和尚,在那里练五禽戏。他不光话多,还喜欢动手动脚的。” “折断我草药的一片叶子,被我骂了一通,那草药很珍贵。第二个孩子,我也认识,我曾经给她治过病。她是胎里带毒出生的,本来是活不过周岁的,我替她解了毒。” “卖烧饼的那个,就更加认识了。他卖烧饼会经过楚王府门前,我吃过一回,觉得不错,从过年之后到现在,吃了一个月了,每日都吃。” “我说怎么没有烧饼吃了,原来是死了!” 沈观澜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药方子是我写的,这样的药方子我写了很多,都堆在小楼里,那里头连个下脚地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 他说完,摊了摊手,对着池时说道,“这么说起来,我都开始怀疑我自己就是凶手了。池仵作,搞不好是我睡着了之后,做梦的时候,起身去杀了人呢!” “我觉得我有病,要不你带我去见那神医?” 池时听着,打了个呵欠,“哦,那实在是抱歉了,我认识的那人,只医人不医兽,怕是治不了你了。你若是非要治,那我给你介绍阿黄吧,我养的驴子说胡话的时候,便是阿黄治的。” 周羡听着,再也忍不住了,他咚咚咚的朝着沈观澜走了过去,“你没有说错,你就是有病!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里说些什么玩笑话。” “律法是当儿戏的么?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涉及人命官司,一旦确定了你是凶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是要死的!” 沈观澜见周羡动了真火,将手往背后一缩,“我只能说,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干的。” 周羡叹了口气,朝着那夏府尹走去。 夏府尹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是脸却十分的红润,看像是像是年画上的寿星公一般,见到周羡,他站起身来。 “殿下莫要着急,不如先坐罢。沈药师是不是凶手,京兆府会查得一清二楚的。早闻池仵作的大名,不如,你先来问问沈药师。” 他说着,看向了池时,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 池时一阵恶寒,将手缩到了身后,快速的避开了夏府尹的眨巴眼,看向了沈观澜,“密室里药方子里头的药,你做成功了么?什么时候做的。” 沈观澜一愣,眉头皱了起来,“成功了,是我年前刚做出来的,堪比鹤顶红的毒药,几乎是一沾就死。毒药容易制,解药却是不易。我现在正在调制解药。” “不过一直都不怎么成功,兔子太小了,大部分时候,来不及吃解药,就死了。后来我换了羊来试,好些,但……” 他说到这里,开始认真起来,“有人在拿人试药……他们想污蔑那个人是我,他对我的情况十分了解。”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去盛景楼,有没有看到赵兰汀?没有看到他的话,你又去干了什么?” “没有看到她,我就直接上马车回楚王府了,什么也没有干,那里人太多了,我不喜欢人很多的地方。”沈观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回答都快了许多。 “你的这个手镯很特别,是在哪个银楼的打的,当时打了几个?” “打了一个,是福宝楼的陈师傅打的,图纸是我画的,让他照着打的。你问手镯做什么?” 池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你把裤子脱了。” 沈观澜一惊,“什么?” “我用铜钱打中了掳走赵兰汀的人,我用了内劲,他的膝盖窝一定会有伤。是不是你,脱了验看便是。” 第二九九章 腿上有伤 这下子,不光是沈观澜的脸色变了,就连坐在上头的夏大人,脸色都变了。 天子脚下的父母官,并非是谁想当便能当的;这夏大人来头有些复杂,他一来并非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大臣,二来亦不是张太后一脉的权臣…… 说起来,应该算是先皇的心腹。今上登基掌权之后,同张太后明争暗斗,朝堂看上去和谐无比,却是暗流涌动。这京兆府尹一职,像是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的……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又被人灰头土脸的踹下去了。 这大梁的臣子虽然多,但也经不住这么耗啊,后来双方便形成了默契,让中庸的夏大人捡了这个天漏,做了京兆府尹。 “我的腿上有伤”,沈观澜面色青紫的说道,“我在盛景楼附近,找不到赵兰汀,准备回去的时候,被人用石头击中了腿……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一直坐着,见到阿羡来了,也不起身。” “当真没有想到,沈某一个捣腾草药的,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脸面,叫人给惦记上了。”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种事事被对方算在了前头的感觉,当真是十分的不美妙。 她想着,摇了摇头,还是要按照先前她的想法来,不能跟着沈观澜还有赵兰汀这边走,而应该抛开这些,去找到真正的凶手。 “如果别人拿了你的这些药方子,能够配出一模一样的毒药来么?”池时问道。 有的药师炼制手法很特殊,是以一般的人,便是有方子在手,也做不出来。 沈观澜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虽然这里头有一两味药不那么常见,但是有心去寻,也不难寻到。熬好之后,我通常都搓成丸子。”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旁人说话都谦虚,你这个人倒是好,爱说大实话,你可不是远不如我,脸大脑袋小的,被人当猪肉卖了,自己个还掏钱买一斤。” “一个大毒师,就这么容易的被人偷了药方子。也得亏某些人脑袋不好,对付你这种傻子,用得着废这么大功夫,吃力不讨好么?他只要啥事都不做,跟在你屁股后头偷方子就好了。” “就你那个小楼,平日里有几个人可以进出?” 沈观澜一愣,摆了摆手,“你怀疑是我身边人偷的?那不可能的,他们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十分老实的人。我的月例银子给得很丰厚,还给他们家人都看过病的。” “傻子就不必断案了,说有哪几个人便是。”池时听着,颇为不耐起来。 “牵机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小厮,平日里我的衣食住行,都是他打理的;断肠是我拜师学艺之后,师父给我的药童,我不擅长熬药,经常熬熬就糊了……我做药的琐事,都是断肠干的。” “断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了楚王府之后,又找了两个通药理的药童。一个叫做乌头,一个叫钩吻。乌头擅长炮制药材,钩吻以前跟着郎中学过医理,擅长针灸。” “因为小楼里有很多毒药,一般楚王府的人都不会靠近,只有我们五个人住在那里。哦,不对,还有一个鹤婆子,给我洗衣烧饭。鹤婆子是我从沈家带过来的,以前在沈家的时候,她便是我屋子里的老人。” 池时点了点头,看了那夏大人一眼。 夏大人给了门口的捕头一个眼神,那捕头立马出发,去提这几人过来了。 “我看你戴这银手镯,平日里你的药都是做成丸药么?这种毒你做了几颗?如今可还在?”池时又问道。 沈观澜这下子也顾不得耍性子了,“我做了五颗药丸,因为没有解药,便装进瓶子里,封存了起来。平时试药,都是当时搓药丸子当时吃,没有留存。” 池时深深地看了沈观澜一眼,站起了身,朝着门外走去,她一出来,苏仵作便迎了上来,“要去验尸么?我仔细验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你可以再看看。” “我确定他们都是被沈观澜做出来的那种毒药毒死的。第一具尸体已经溃烂了,后头两具,我做了处理,还是好的。你可有什么头绪?” 池时摇了摇头,“没有。” 她说着,随着苏仵作走进了京兆府的验尸房,直接朝着中间那个小小的尸体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莫约五六岁的女童,因为已经死去多日了,被一块白布盖着,周身散发出难闻的奇怪味道。池时却像是没有察觉似的,定定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苏仵作好奇的问道,“这里有三具尸体,你为何要先选择她?” “我进门的时候,沈观澜砸拿药丸子当珠子打。你看那药丸子的大小,再看他的银镯子就知晓。他这个人,把搓药丸子当搓汤圆使呢。这么大一颗,小孩子吃不下去。” 苏仵作摇了摇头,“凶手可以直接给她吃汤药,或者把药化进点心里,再给她吃。” “不对。凶手若是沈观澜,他这个人是什么性子,你也瞧见了。他给兔子,羊服药也可以用汤药,灌起来更加容易。可是他硬是要搓成丸子,你可知晓为何?” “因为丸子方便储存,他要配置解药,就必须控制药量。汤药同药丸子的毒量不好直接对比,你拿汤药试出来的解药,不一定就能够恰好解药丸子的毒。” “那药见血封喉,一点儿差错,便要了命。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像是沈观澜在拿人试药,如果凶手是他,那他一定会给孩子服用药丸。” “如果凶手不是他,是有人陷害他。那人考虑得面面俱到,就连我临时起意,打伤了贼人的脚,他都能够立马的给沈观澜打出同样的伤来。不会在这个上面犯错误……” 苏仵作听着,眼睛瞬间亮了,“如果你说的是凶手的手印的话,那的确是有”,他说着,掀开了白布,露出了孩子幼小的脸庞。 人在死亡之后,身体上所受过的伤害,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慢慢的浮现出来。就像是人刚刚跌倒的时候,腿上可能只是微微泛红,等过了几日再看,会惊讶的发现,先前泛红的地方,青紫了一大块。 在那孩子嘴边,赫然有一个完整的青紫色的手印。 第三零零章 监守自盗 “赵兰汀被带走时中了迷药,为何他不在孩子昏迷的状态,给孩子吃药丸呢?” 池时听着门口周羡的声音,头也没有回,“你睡着的时候,我直接往你嘴里塞个猪蹄,你能吞下去么?就沈观澜搓的那个汤圆,醒着给人吃,人家都未必吃得下。” 周羡听着,走了进来,“当然了,我的质疑,都是不必要说的,因为孩子脸上的手印,已经证明了你的推断,凶手的确是用手捏住了孩子的下巴,把药塞进去的。” “可这么一个手印,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又不是人的手沾了印泥,还能够看得出不同的纹路来。这青紫的一片,是个男子的手按上去,都差不离的。” “再则我们对于凶手,毫无任何的头绪,连犯罪嫌疑人都只有沈观澜一个,也没有谁的手,可以来对比大小。” 池时闻言,没有理会他,又接着看起孩子的尸体来。 看完这一具,她又转身走到了最新的那一具尸体前,这是那个卖烧饼的后生。他的尸体才发现不久,是最为完整的,衣衫鞋袜都穿戴得十分的整齐。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而且,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并不是被人迷晕了扛到暗河里去的。而是自己走的,你们主要到他的鞋了么?” “他认识凶手,并且很信赖于他。而凶手不迷晕他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来,他挑着烧饼担沿街吆喝,不停地在走动,冲上去一次性的迷晕他,有难度。” “而且,他吆喝的时候,周遭的人都能够听到,万一有想买烧饼的人出来呢?会有目击证人。二来,他是一个十分壮硕的年轻人,凶手没有二把子力气,很难背着他跑掉。” 至于第一具尸体,以为腐烂且被啃咬得不成样子,几乎已经查不到什么线索了。 池时每说一句,周羡心中便沉重一分,沈观澜刚刚才说过,他认识三个死者。 这个卖烧饼的,他经常去他那里买烧饼。 “这下子,观澜更加不能脱身了么?”周羡忍不住问道。 池时却是站起身来,勾了勾嘴角,“恰恰相反,他可以脱身了。久乐你来得正好……” 池时说着,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她虽然身板子薄,但是十六岁的姑娘,脸上到底还有几两肉,这么一捏,肉嘟嘟的,嘴巴都被捏的撅了起来。 “要六份”,池时说着,疑惑的看向了周羡,“你盯着我做什么?你也想躺在那里体验一下仵作的本事么?” 周羡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清了清嗓子,“你在打什么哑谜?” “你一会儿便知晓了”,她说着,又快步地走了出去。 夏大人雷厉风行,她验尸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将沈观澜身边的那五个人,都叫了过来。 池时放眼看了过去,不等沈观澜出言介绍,并一下子确定了几人的身份。 站得离沈观澜最近的,是他的小厮牵机,他看上去精瘦精瘦的,像一只猴一样,十分的机灵。小厮要随身伺候着,通常就像是主人的影子。 断肠是沈观澜师父给的药童,不是下人,倒像是下属,他站在了沈观澜的下手方,在他的身后,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低着头的少年。 左边那个腰间插着包裹着银针的布袋,是擅长针灸的钩吻;另外一个手上生了茧子,颜色也不自然的,便是经常炮制药材的乌头了。 剩得老嬷嬷鹤婆子,左顾右盼的看着,手有些局促的揪着胸前的裙摆。 “都有谁,去门口替沈观澜买过烧饼?”池时问道。 那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三人站了出来,牵机,钩吻还有那个鹤婆子。 鹤婆子是最先开口的,“我先说,我去买过烧饼,但是不是给我家公子买的。是因为自打那个卖烧饼的来了王府门前,被公子听见了,他便日日要吃烧饼。” “连我做的朝食,都不爱吃了。我便买了几个,想要试着做出一样的来。那外头做饼子的,哪个晓得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脏东西做的,万一公子吃了得病,那可就不得了了。” “平日里,有时候是牵机出来买,有时候是钩吻来王府的时候给带。我们公子当真是好,因为钩吻喜欢针灸之术,还经常叫他去和平堂跟着老郎中学医术呢。” 池时点了点头,听得门口的脚步声,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久乐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大食盒。 池时走了过去,掀开那食盒的盖子,从里头拿出来一个白色的面团来,走到了沈观澜面前。 沈观澜定睛一看,惊呼出声,“这是什么东西?怎地还有眼睛鼻子!像个人头似的!” 池时没有理会他,猛地抬手,一把捏在了沈观澜的脸颊上,将他的嘴捏得张开了来。 “你干什么……”沈观澜心中腾起了一股邪火,他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他挣扎了两下,却瞧见池时的手,像是一个大铁钳子一般,夹得他丝毫不能动弹。 正在他要爆发的时候,池时松开了手,“看到我是怎么捏的了么?都按照我刚才说的,用力的捏上一捏。等你们捏完了,我就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了。” 池时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惊呼出声,那夏大人猛地站了起身,“池仵作,你的意思是,凶手就在这六个人之中!?这是为何?” 除了沈观澜外,其他的五个人,都拼命的摇起了头来。 “很简单,因为楚王府有重兵把守巡逻。沈观澜的药楼味道十分难闻,而且在楚王府一进门最显眼的地方,任谁经过,都会因为味道,而忍不住嫌恶的看那小楼一眼。” “他自己也说了,他这个人邋里邋遢的,这么多年想出来的药方子,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随意的堆放着,别说进来的陌生人了,怕不是他自己个,都未必能够立马找得到这么完整的,能够体现出试药过程的药方子……” “这不是一下子潜入进去,能够完成的事情。要不凶手就是沈观澜自己,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一切了;要不这个凶手就是他身边的人。” “所以才能够布下完美的局。知道他配出了新毒药,正在疯狂拿动物试药,想要找出解药;知道他的药方子在哪里,是怎么一个尝试的顺序,才能够将它们贴在密室里。” “同沈观澜朝夕相处的周羡,都不知道他同赵兰汀的关系。那个人不但知晓,还知道赵兰汀同沈观澜约在了盛景楼见面。他还知道,沈观澜都认识哪些人。” “这个局他越是完美,就越是不完美。” 夏大人听着,皱了皱眉头,“可为何不是沈药师身边有叛徒,把这些告诉了外面的凶手呢?” 第三零一章 一文束脩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夏大人话虽然不多,但是一出言便直击了要害。 一开始的时候,池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可看过了尸体之后,她便有了新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不用着急。先让他们按照我说的,捏一捏面团。这个面团的大小,同躺在那里的第二名死者的头部,几乎是一致的。” “在那个孩子的脸上,留下了真凶的手印。诸位在捏的时候,想着要将孩子的嘴捏开,将药放进去。谁若是不会,我可以在他的脸上先捏上一捏。” “娇养的小娘子同常年劳作的老农,手不一样大家很容易就能想到。即便是一母所生的同胞,那手也是有细微的不同的。等你们一捏,再对比一下,我便知晓,谁是凶手了。” 池时说着,扫了那一群人一眼,缓缓说道,“这面团可不是一般的面团,乃是我家独门绝技,只有这么六块。你们谁敢敷衍了事,别怪我不客气。做这么一个团儿,需要月余呢。” “开始吧!” 周羡听着池时的话,皱了皱眉头。 沈观澜是第一个出手的,他拿起了面团,然后回忆着刚才池时捏他的样子,猛的捏了上去。其他几人迟疑了片刻,便有样学样,全都上前捏了。 不一会儿功夫,那桌案之上,便摆满了六个留有手印的面团。 池时一瞧,勾了勾嘴角,她抬手一指,指向了其中一个,对着夏府尹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为什么我说凶手就是这六个人中的一个了。没有为什么,我这般说,不过是想要请君入瓮,让某些人慌了神,自露马脚罢了。” “现在看起来效果甚好,凶手他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指认了自己。” 池时说着,走到了钩吻面前,“凶手就是,对吗?钩吻。” 那个叫钩吻的药童脸色一白,慌忙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腿一软,跪倒在地,“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公子卷入了杀人案中,我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而且,我擅长针灸,不擅长制药,平日里也只是给公子打打下手,我没有那个本事的。我是楚王殿下选给公子的人,我对殿下还有公子,那都是忠心耿耿的,绝无二心,又怎么会害公子呢!” “当真不是我!” 周羡一听,那一股子邪火,腾的一下子冒了上来,他强忍心中怒气,看向了池时,“你猜到了凶手就在这六个人当中,因为这个局太过完美了,如果只是有内鬼,告诉了旁人。” “旁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如此精准的模仿沈观澜的一举一动。我同沈观澜从小一起长大,对方连我都蒙了过去,不是朝夕相处的人,根本做不到。” “虽然这种可能性最大,但凡事都有例外,没有掌握确切证据,以池时你的严谨,不会如此武断的下结论。” 周羡说着,又皱了皱眉头,开始他听着,就觉得十分奇怪,猜着池时说那些话,定是另外有深意。 “你这样做,是虚张声势,让人觉得,你已经掌握了真相,这样凶手心中便开始没有底了。随即你要他们捏面团,这事儿十分的新鲜,若是要通过对比手印来辨别凶手。” “那你就不应该提前给他们解释,让他们知晓你要干什么,好提前来做准备,有意识的控制。可是你不但说了,还故意说,只有六块,没有捏好,要再等一个月,方才能够有第七块泥。”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厮跟在她身边久了,当真变得聪明了不少。 “你应该给我束脩的,至少学到了我本事的百分之一”,池时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 周羡无语的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铜子儿,对着池时弹了过去,“先前你打凶手,丢了一枚铜钱,我给你赔了。” 池时伸手一抓,毫不犹豫的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一文钱,那也是钱。 “没有错。这个凶手做事的确是周道严谨,不是一般的厉害,只可惜有点小聪明的人,往往容易自负,继而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家看这面团上所有的手印,只有其中一人,与众不同。那便是钩吻你的手印。” 钩吻扫过眼前的六个手印,瞳孔猛的一缩,抿紧了嘴唇。 “这六个手印,其他五个人,都用的是右手,只有你一个人,用的是左手。不要说你是左撇子,我何为没有叫人把面团端到你们面前去,就是因为要让你们自己伸手去拿,去拿东西时,下意识伸出来的,都是自己的惯用手。” “其他人都不害怕,自然也就没有把我说的仅有六块的话,记在心中,唯独是你,窃喜自己寻到了空子。因为我并没有告诉你们,留在孩子脸上的手印,是左手还是右手。” “你担心用右手之后,比对出来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自作聪明的,换了左手。这样面团毁掉了,就没有办法再测了。” 池时说着,拍了拍手,久乐嘿嘿一笑,由从身后掏出了一个面团来,他走到了钩吻面前,“现在,请你用右手来捏。” 钩吻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 池时定定的看着他,鄙视的哼了一声,“浪费了我的面团,其实不用这个,当你们几个人一走进来,当我问了那个是谁去烧饼郎那里给沈观澜买朝食的问题之后,我便已经确定了凶手是谁!” “真正的连环杀人,在杀人的时候,通常都是使用同一种杀人手法。可第三个案子烧饼郎,同第四个案子赵兰汀,抓人时候的手法,就大相径庭。” “烧饼郎是自己走去暗河,然后被杀害的;而赵兰汀则是被人用了迷药,迷晕了在满是人的盛景楼前扛走的。同一个人下杀手,为何会出现不同的差异呢?” “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凶手他能够轻松的背起小娘子赵兰汀,但是却没有办法背着被迷晕的烧饼郎下暗河;第二个,凶手是烧饼郎的熟人,且地位比他高,所以他才会抛下吃饭的家伙什,听从凶手的话,自己下暗河。” “十分熟悉沈观澜的,又认识烧饼郎,且能够让他听话的人,没有比去他那里买了一个月烧饼的,楚王府神医身边的牵机同钩吻更加合适的人了。” “但是,我第一眼看到牵机,就知晓他肯定不是凶手。” 第三零二章 不配为医 “因为赵兰汀不是赵飞燕,她不是身轻如燕,反而颇为富贵!不是我鄙视牵机,像他这样的猴崽子,是没有办法背着赵兰汀一路狂奔的。” “而且,哪怕他穿了沈观澜的衣衫,戴了他的手镯,甚至把他的脸皮揪下来贴在自己脸上……赵兰汀但凡不是瞎的,但凡对沈观澜有那么一分熟悉,都知晓,扛走他的人,绝对不是牵机。” 那个叫牵机的小厮闻言,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他的绰号,的确叫做瘦猴。 虽然池仵作是在给他洗刷冤屈,证明清白,但听起来觉得自己还不如是凶手是咋回事! “而且,牵机如果是凶手,想要杀死赵兰汀,他根本用不着街头扛人这么显眼的疯狂办法,他只用走过去对赵兰汀说,公子觉得这盛景楼人多眼杂,在那边的茶楼里等着姑娘了。” “赵兰汀本来就约了沈观澜见面,沈观澜让他的贴身小厮过来说话,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赵兰汀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走,走到那个有机关术的巷子里,轻松落入地下河。” “可惜,凶手是钩吻。牵机是贴身小厮,做这个不违和,可钩吻只是药童,不是近侍,他叫不走赵兰汀,便只能用迷药。” “还有一点,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凶手精通药理,才能够完美模仿沈观澜。牵机是他的近侍没有错,但是沈观澜说了,牵机是他母亲留下来的贴身小厮,主要是随身伺候的。” “他就算耳濡目染的懂一些,但有不会像断肠,乌头还有钩吻那般,轻易的可以搓出同沈观澜一模一样的丸子来。这一点,从他们四人进门之后的站位,便可以看出来了。” “牵机是心腹随侍,而乌头还有钩吻平日里是听断肠差遣,是沈观澜制药的帮手。倘若牵机也精通药理,那么,凭借他待在沈观澜身边的时间,还有母亲送的这个特殊含义……” “乌头同钩吻,不会以断肠为尊。牵机,不是凶手。” 夏大人听着,亦是从堂上走了下来,他皱了皱眉头,将手背在了自己的身后,“可是,本府有一个疑问。你这个办法,万一凶手并没有上当。” “他没有用左手来捏,也没有用右手轻轻的捏,亦或者是死劲的捏。他心不虚,气不喘,同旁人一样,正正经经捏了,那你又当如何?” 池时听着,随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两个面团,这上头已经有两个十分明显的手印了。 “那更好不好,我便能够拿去同受害者脸上的手印做比对了。我先前说的话,也并非完全是在诓骗他们。这面团,不是我们用来吃的面团。” “准确的说是面泥。我在祐海的时候,曾经也通过这种办法来查过案,并且做过很多次的比对。人与人的手印,的确是大不相同的。要不然的话,你去借钱,也不会叫你在上头按个手印,作为凭证。” “十个手指有长短,粗细亦是不同,每个人捏东西的时候,发力点也不完全相同。便同样是男子,手掌大小也都会有差异。我们通过这个,虽然不一定能够精准的找到凶手。” “但是可以排除掉,不是凶手的人。然后再在可能是凶手的人中间,通过旁的条件来论证,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池时说着,勾了勾嘴角,“更何况,诸位怕不是忘记了,我先前可是打伤过凶手呢!凶手为了嫁祸给沈观澜,故意打伤了他的腿。” “但是我相信,他没有办法预料到,我这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了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更加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膝盖窝,全都打伤了。” “让钩吻把裤子脱了验看一下,看看他的身上,到底有没有伤痕,不就知道,我说的对与不对了。” 一旁的周羡听着,再也忍不住,“你怎么动不动叫人脱裤子,不就在膝盖窝么?撕掉裤腿就瞧见了。” 池时一听,顿时不乐意了,“撕掉裤腿就比我说的,高雅到哪里去了么?不也一样要看着人的腿毛在风中飘?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对,分明就是九十九步笑百步。” 京兆府的夏大人瞧着二人先前还默契异常,这会儿像是两只斗鸡一般,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无语的走到了那钩吻身边,将他的裤腿往上一拔,露出了膝盖窝儿来。 “其实这样就可以了……还真的有新伤,来人啊……” 夏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钩吻便冷笑了起来,“人是我杀的没有错,我杀人也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害死沈观澜。沈观澜,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沈观澜一脸茫然的看向了他。 钩吻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当然不认识我了。我是沈家的人,以前也在你的院子里伺候的,那会儿我还不叫钩吻,我的名字叫木桐。” “我的父亲叫木礼,以前是你身边的车夫。你小时候便喜欢玩那些毒虫毒草,夫人对你十分的溺爱,替你寻了名师教导不说。还在家中仆从的孩子里,寻了几个有天赋的,去学习医药之术,好日后给你当药童。” “你生而不凡,少年成名,谁看了不夸赞你是一个天才。可有天赋的人那么多,为何别人都出不了头,只有你能够出头?你有今日成就,敢说不是沈家用金山银海给你堆出来的?” “只可惜有的人,天生就是白眼狼。沈家待你那么好,你却是同他们恩断义绝,再无往来。即便如此,每逢年节,沈家也还是给你送年节礼来。” “我为了给你当药童,苦学医术,可我等到的是什么?是我父亲的死讯……你知道你害惨了当时在你屋子里伺候的所有人么?沈家仁义,你出了事,主家便是将我们打死发卖,那都与人无尤。” “可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他们将我们一家子,赶了出去。我父亲为了营生,只能去镖局给人拉车,可是途中遇到了匪徒,被人杀死了。我们人贱命微,即便是这样,我都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只当我父亲倒霉。我爹死后,我只能自己扛起一家生计,照顾母亲。楚王府需要药童,我便来了,阴差阳错的,被选上了。这两年,我一直安分守己,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公子。你这个人的心就是被狗吃了,你的心冷得像是一块石头。你父亲中了毒,危在旦夕,沈家救你相助,你都冷眼旁观,拒不援手!”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称之为医者?怎么配身为人子?又怎么配作为人活在这个世上?” 第三零三章 你凭什么 钩吻说着,激动的涨红了脸。 他还欲要跳起来,站上那道德的最高点,化身卫道之神,可这一切全都被池时给按了下去,“打住!这个理由不行,重新换一个!” 池时面无表情的说道。 钩吻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别人的爹要死了,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东西要做大孝子灵堂哭丧,再怎么嚎,那也应该是哭瞎眼睛。毕竟只有这样,你亲爹才有了一点慰藉,唉,我儿子眼睛瞎的,才认错了爹。” “怎么着还聋了?莫不是被眼泪给泡坏了?这可不是令人难以相信么?毕竟我还没有见过谁的眼泪还会拐弯儿,它不往地上掉,非要往你耳朵你钻……我瞅你那般聪慧,样样算计在前,不像是脑子被水泡过的啊!” 池时说着,伸出手来,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钩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张着嘴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先前还站在池时身边,一口一个本府有个疑问的夏大人,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早就听说这池仵作样样都好,就是冷情冷性嘴巴毒。 他先前觉得还好,现在想来,他几番问话,简直是老虎嘴里拔牙,嫌自己死得不够早啊! “只有心细如尘之人,方才能够布得出这个局来。你这作案动机说得……你这么乱说一通,是在暗示我你幕后还有其他人指点么?” 钩吻面沉如水,突然之间,他的身子一晃,朝着那猩红的大柱子猛的撞了过去,可离那柱子一步之遥的时候,却是怎么着,也没有办法寸进了。 周羡的一只脚,直直的竖起,抵住了他的脸,他还想动,往旁边一扭头,却发现不知道何时,池时已经站到了他的另外一边。 池时瞥了周羡一眼,伸出手来,拍了拍钩吻的脸,“就你这一嘴胡话,沈观澜听了,还当你才是他爹得亲儿子,他是从茅坑里捡来得呢!” 沈观澜闻言抿了抿嘴,长叹了一口气,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又对夏大人行了一个大礼,“大人,还请让左右之人回避,下面我要说的话,有关家事,不想太多人知晓,还望大人海涵。” 夏大人闻言,点了点头,对着衙役们摆了摆手。那捕头立马领着屋子里的其他人,包括楚王府沈观澜身边的其他人,撤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给关好了。 这大堂一下子空了下来,沈观澜走到了那钩吻面前,“我就是认出了你,所以才在那么多人当中,挑选了你,不然的话,我一个药师,为何要收一个擅长金针之术的人,做药童呢?” “木桐,不,应该说,我的弟弟。” 钩吻瞳孔猛的一缩,他抬起手来,颤抖着指向了沈观澜,“你!” 不光是他,便是池时都惊讶的张大了嘴。 不是,她这回真的是随口一说! “你早就知道了?哈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钩吻哈哈大笑了几声,复又诡异的笑了笑,“你既然知晓,就应该我为何恨不得你去死了吧。” “同样都是沈家的公子。我就比你晚了那么几个时辰……你是五月四日出生,我却变成了五月五日,五日是恶日,算命的说,我乃是刑克之命,不利父母。果不其然,我娘生下我之后,便血崩而亡了。” “父亲因为这个,更加坚信我是恶人。父亲缺嫡子,但是不缺庶子,便将我交给官家秦叔,叫他将我扔了。秦叔不忍心,把我送给了当时还在庄子上的木礼夫妇抚养,给我取名叫做木桐。” 钩吻说着,激动了起来,“同样是姓沈的,凭什么呢?凭什么你就可以做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我却要做伺候你的药童。我也喜欢药,我也擅长医术,我的天赋并不输你……” “可是结果呢?我还要受你拖累,兜兜转转,还是要到你的身边,像一条狗一样的活着。我那么渴望的沈公子的身份,你说不要就不要,你凭什么?” “凭什么你脱离了沈家,还能够住进楚王府。楚王又不是你爹,可他却心甘情愿的供你吃供你穿,甚至供你随便挥霍那些珍贵的药材!凭什么?就凭你生在初四,我生在初五吗?” 钩吻说着,瞬间红了眼睛,他胡乱的擦了擦,“在我养父去世之后,养母方才告诉我真相的。我恨,我太恨了……” 池时听着钩吻的话,眼睛在沈观澜同他之间扫来扫去,说起来,这兄弟二人,身量颇像,但是生得却是一点都不像。 沈观澜比周羡要大上好一些,只要不发癫,那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十分稳重的男子了;但是钩吻却生得一张娃娃脸,瞧着比沈观澜小了好几岁的样子。 “凭什么呢?就连宰相府的赵兰汀小姐,都不想嫁给楚王,要嫁给你。凭什么呢?老爷,你父亲的毒,是我下的……用的你做的毒药……”钩吻说着,神色癫狂起来。 “我倒是要看看,你毒杀亲父,在这大梁,可还有立锥之地?可是……”,钩吻怪笑了几声,“果然你这个冷心冷肺的人,连自己的亲父亲都不看上一眼……” 钩吻说着,走到了沈观澜面前,“你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同他一样冷血!一计不成,我便又生了一招……你看到了吗?沈观澜,你做的药,我也能做。” “你算什么天才?大家根本就分不清楚你我!就连赵小姐,都错把我当作是你,你知道吗?她瞧见我手上的银镯子,吓得要命呢……” 钩吻说到这里,神色又变得沮丧起来,“要是我也有家族支撑就好了,要是楚王也愿意养着我就好了,要是我也能够有一个名师就好了……我的天赋远胜过你!” 他说着,身子一转,看向了池时,却见池时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的说道,“这个比先前的,强一些。” “大家根本就分不清你我?这个大家是谁,你一张嘴就是大家了么?就你们二人这脸,一个像是天上仙,一个像是天上仙摔了下来脸先着地,谁分不清楚?” “东施也觉得自己很有天赋,毕竟她也会西子捧心不是么?” “我管你爹对不住你也好,你便宜哥哥对不住你也罢……老夫子,五岁的小童,还有那个卖烧饼的后生,他们哪里对不起你了?” 第三零四章 另有深意 池时说着,颇为无语,世人皆苦,可也并非是世人皆修罗。 “你的身份,是我母亲在临终之时,告诉我的”,沈观澜没有恼,神色平静的看向了钩吻。他这种贵族般的矜持,像是一下子踩到了钩吻的痛脚一般,激得他猛的跳了起来。 沈观澜冷眼瞧着,却是叹了口气,“母亲之前也不知晓这事儿,她生了我之后,在月子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府中妾室,生子之事。” “直到母亲给我选药童,需要查每个孩子的过往之事,方才发现了你的不同寻常之事。她没有同父亲提,没有用,也不关她的事,毕竟你是父亲的儿子,却不是她的儿子。” “她从未跟我说过这事,是后来,楚王府找了好些人来,我才认出了你,想要招你进府。那会儿,牵机方才告诉了我你的身世。不然的话,我一个毒师,为何要寻一个学针灸的?” “我只毒人,解毒。并不是救人的郎中,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方才看顾于你。没有想到,这竟然让你生出了恶心。不好意思,你也并没有什么天赋。” “人们通常管能够照方子开药的人,叫做学徒。而管照着前人方子画瓢的,叫做郎中。只有自己个写出新房子的人,方才称得上师。” 沈观澜说着,走到了钩吻的面前,“沈家对我的帮助,说实在的,并不大。因为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能中进士,可以走仕途壮大家族的人,我这样的人,只是他们的绊脚石,是异类。” “若非有母亲护着,我也是学不了这些他们眼中的旁门左道的。是以你说沈家金山银海堆出了我,我不同意。我不欠他们的,也早就同他们断绝了往来。” “是以,那个人中了毒也好,死了也罢,同我都没有什么关系。若非要说拿银子供了我的,那只能是阿羡了。可是我也不欠阿羡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没日没夜的在小楼里弄这种毒药,都是为了救阿羡。我阿爹死了,那便死了,左右这个爹,有同没有,并无区别。可是阿羡死了,这个世间,便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看,做嫡出的公子,也没有什么好的……我这么说,显得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从一出生,立场便是不同的。是以永远都没有办法对对方感同身受。” 沈观澜说着,神色严肃了起来。 “作为你的哥哥,我没有什么好对你说的,我也不配教训你。可是作为药师,我不得不同你说,你毒死你的仇人,这没有什么。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便是。” “可是,我们不能拿人来试毒,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到时候,看着像是,其实已经是鬼了。” 沈观澜说完,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对着夏大人行了礼,“大人,如今真凶已经抓到了,这里没有我什么事情,我便先回去了。阿羡的病好了,也不需要我了,我想要回去,睡上几日几夜。” 夏大人点了点头。 沈观澜见状,一瘸一拐的朝着门口走去,周羡一见,立马冲了上去,扶住了他,“我送你回去。你胡说什么呢?我不需要你治病的,但是我还需要你这个朋友!” “嘿嘿,你刚说啥来着?我供养了你,那你是不是得管我叫爹呢!” 沈观澜哼了一声,袖子一甩,“滚!我自己个回去!牵机!” ……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头,她想着,一转头,一巴掌又拍在了那钩吻的头上,“暗河的密室,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一个小药童,哪里来的银钱,打出一个同沈观澜一模一样的镯子?” 钩吻呆愣愣地,过了许久,方才迟钝的抬起了头,“我为了锻炼自己的医术,经常在外给人义诊,认识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听他们说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那暗河底下有密室。” “说是密室,其实也不是。就是很多年前,那些工匠凿开来,累了便在里头休息的地方。河道太潮湿,还会有蛇虫鼠蚁……” “至于银镯子,我先给那银匠的母亲下了毒,又救了她……于是那银匠便给我打了一个一样的。” “是么?沈观澜冷血得很,不会救你亲爹呢,你开心不开心,我瞧着你,好像并不怎么开心。”池时眼眸一动,又问道。 钩吻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那个老东西被毒死了,我当然开心。可惜呢,人家是贵人,便是沈观澜不出手,也有宫中的太医保命。要是我不知道的就好了……” “要是当年,木家人就待在庄子上,没有回到府中来。我也没有在沈观澜跟前伺候就好了。那我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做木桐。沈家有那么多公子,我都不恨,唯独恨了沈观澜,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我不知道其他的沈家公子,是如何生活的。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沈观澜。我想要的父亲也好,我想要的财富也罢,他都视为粪土。我嫉妒他……我恨不得我自己就是他……” “老天爷是有多恨我,让我在恶日出生,被父母所抛弃还不够……还要生出这么一个人来,承托我的悲惨,承托我的可笑。我以前弯着腰,叫他公子的时候,心中有多尊敬他……” “知晓真相之后,我便有多恨”,钩吻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那些人……我不该杀!可是我太嫉恨了。我这样的人,死了之后,应该被投到畜生道里去吧。”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快的。通常要先去阎罗殿里,刀山开膛,火海烧毛,再去油锅里炸上一炸的……做菜你会吧?同那个差不多的。” 钩吻惊恐的看了池时一眼,往后退了几步,扶着一旁的大柱子,干呕了起来。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对着夏大人草草的行了礼,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周羡一瞧,点头示意,然后追了出去。 京兆府的人对池时这个常客已经十分熟悉了,见了她都热情又恭敬。 周羡跟在她的身旁,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觉得钩吻没有说出全部,这案子背后还另有深意?” 池时脚步未停,“凶手是钩吻没有错,沈观澜被陷害了也没有错。” “钩吻第一次的供词,旨在做两件事:第一,表明沈观澜同沈家决裂,再无情分,他只对你忠诚;第二,把沈观澜的父亲中毒之事,摆上了台面。这事儿一旦过了明路,沈观澜就必须给他解毒。” “不是主动去解毒,而是被逼着去解毒。嗯,钩吻可真是恨沈父,恨沈观澜呢!” “我只是个仵作,把我有证据的事情,都摆在了公堂上。这个我没有证据,就是推断。你觉得有深意,他就有深意。你觉得没有,他就没有。” 第三零五章 小楼对话 周羡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眼瞅着池时就要转弯了,他方才快步的跑了过去,走到了她的身侧。 “观澜是我的好朋友,我这么多年,吃的都是他给的药,他若是想害我,我早就死了。” 周羡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又习惯性的将双手枕在了脑后,下巴微微的抬起,看向了天空。 春日的北地,多半都是艳阳天,没有南地那种阴雨缠绵的粘腻感,显得天格外的高远。 他小时候时常想,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若是皇子乃是真龙,那他一定是一条有这红色鳞片,金色爪牙的会喷火的龙。每当落日的时候,那天边的火烧云,便是他喷出来的。 在那万丈霞光中穿梭,自由又自在。 “进京之前,常康也提醒我,说我如今大好了,以前待我好的人,未必还会待我好。可是呢,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应该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东西,不然的话,不是很可怜么?” “就算我的信任落了空,我也不会觉得沮丧,至少在信任的那个过程里,我觉得十分的心安。现在猜忌来,猜忌去,也是徒增烦恼,让自己睡不着觉罢了?” “我的亲友很多,可能够被我承认的人,就那么几个。” 池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原来你是桃子。” 周羡有些迷惑,“桃子?” “面上软绵绵的,其实里头有个硬骨头。把硬骨头敲开了,里头还有一个软趴趴的心,虽然有点小,装不下几个人,但那也是软趴趴的。” 池时说着,拍了拍周羡的肩膀,“不必担心,我别的不可靠,收尸很可靠。你可以先交钱,到时候你被人捅了刀子,我给你收尸。给多少钱,住多少钱的棺材,童叟无欺。”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会请十八个老和尚,给你超度的。” 周羡难得没有怼回来,“阿时你看到那朵云了么?你觉得像什么?” 池时仰起头来,阳光有些刺眼,看得人眼发晕,她用手遮了遮,头顶上有一坨云,白嫩嫩的,看上去十分的别致,有四条棍儿,像外撑着,“像一个脑袋被割掉了的尸体,你看到没有,那脑袋在手上端着呢……” 周羡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你说得有理。我本来想说,看上去像凤爪,瞧着我都有些饿了。被你这般一说,饭是吃不下去了。” 池时挑了挑眉,低下头去,“我要回去了,哥哥应该已经游完街了。我突然跳楼,阿娘怕不是吓了一大跳。这一耽误,都这个时候了。” “明儿个我会去楚王府继续看卷宗的。” 周羡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瞧着久乐驾着马车,在不远处跟着,笑道,“有久乐在,我便不送你了。你有伤在身,这段时日不要再随便的用内力。下次遇到今日这样的事情,有我便是。” 池时知晓他是在说那钩吻想要自尽,周羡出手如闪电,一脚踩在他脸上之事,点了点头。 “知道了,像个老头子一样啰嗦,不过是一点小伤,过不了多久就好了,也值得挂在嘴边说”,池时说着,摆了摆手,站在了一旁等着久乐的马车上来。 “池时!”待池时准备上车,周羡却又是一声,将她叫住了。 她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看了回去,“嗯?” 周羡摇了摇头,“没什么!路上小心。” 一直到马车行去很远,周羡方才收回视线来。 一进楚王府的大门,周羡便忍不住抬起来,看向了那座最显眼的小楼,那腾腾的黑烟并没有升起,难闻的药草味儿散了个一干二净的,楚王府的空气从未有过这般清新。 那是沈观澜住的小楼,他十六岁了,方才算是真正的住进了楚王府中,在那之前,这府的主人,不像是他,更像是沈观澜。 一走到小楼边,便感觉到了格外的不同。四周冷冷清清的,不说人没有,就连鸟叫虫鸣都不得耳闻。小楼下面,用木栅栏拦着,院子左右宛若阴阳两界,那左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草。 正值春日,有好些已经开了花,色泽艳丽得让人一见,便心生寒意。 而另外一边,则是光秃秃的。土地乍一眼看去,颇为正常,可仔细瞅瞅,那上头莹莹得泛着绿光,格外的瘆人,寸草不生。 周羡径直的走了进去,屋子里还是同以前一样乱糟糟的,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一堆杂物中间,放置着一把宽大的竹制逍遥椅,沈观澜便坐在那上面。 “你要娶赵兰汀么?以前我可没有见你去见过哪家姑娘。”周羡说着,寻了个桌案,靠了上去。 沈观澜闭着眼睛,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你的病好了,不再需要我做药了。我突然觉得,我好似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我本就比你大上不少,以前做你陪读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周羡皱了皱眉头,“你忘记了么?在我还没有中毒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做药了。你做药师的初心,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你喜欢。” “有一回,你阿爹发现你没有去夫子那里,反而去了太医院辨药,回家之后,拿鞭子要抽你,是你阿娘给你挡的。你喜欢她么?” 沈观澜像是陷入了沉思似了,过了许久,方才站起身来,他抖了抖身上的衣袍,“什么叫喜欢?像你喜欢池时一样吗?” 周羡一听,惊慌的跳了起来,桌案上堆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同池时,都是男子。” 沈观澜笑而不语。 周羡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很明显么?” 沈观澜伸手一扯,扯下了挂在门上的照妖镜,往周羡怀中一扔,“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不就知道了。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周羡慌慌张张的接过,却是直接将那镜子反扣了过来,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以前我活不了多久的时候,皇兄要我娶妻,说至少要留一个骨血,他日清明,也有人给我上坟。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般,到了年纪,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可是,人死灯灭,祭拜不祭拜的,有什么意思?若是池时乐意,把我的尸体剖了,我也无所谓。我设想了很多种未来,很多种死法。” “最让我觉得心安的死法,竟然是我躺在榻上,池时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说,你的金丝楠木大棺材已经准备好了,附送你十八个和尚,给你超度……” 第三零六章 未来有你 “你还买得起金丝楠木的大棺材?”沈观澜惊讶出声,“周羡,我看上了一株草药,不贵……” 周羡一箩筐动人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不是……” 沈观澜说着,又惊呼出声,“池时这么有钱么?他能卖金丝楠木大棺材?你知道他还有什么姐妹吗?最好是嫡出的,庶出的隔得远了些……” “沈观澜!”周羡气了个倒仰,忍不住跳了起来。 沈观澜摸了摸鼻子,“那些稀罕的草药,很贵的。” 见周羡真的恼了,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我不说了,你接着说池时。” 周羡哼了一声,“说个屁,想说的都说不出来了,有你这么当兄弟的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又道,“喜欢什么的,我不知道。以前我从来不敢想,这一辈子要做什么。以前只想让哥哥坐稳属于他的位置。现在我的一辈子很长很长了……” “在来的路上,我躺在马车里,就在想。日后拿着清白印,同池时一道儿坐着马车满大梁的跑,哪里有冤案,便去哪里,一边巡查,一边游山玩水。” “遇到江湖中人,咱也去华山论剑;遇到敌国,我们也变将领,杀上一回;遇到了那山水好风光,便停下,吃吃喝喝的……你还能想得出比这更美好的么?” 沈观澜摇了摇头,“我只希望有一个山谷,山谷中种满了各种毒药。然后把屋子里的每一面墙上,都放满大大小小的药瓶子。一个格子里有两个药瓶子,白瓶子是五颗毒药,青瓶子是五颗解药。” “每一个瓶子里的药都不同……” “是不是喜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未来里,有池时的一席之地。”周羡红着脸,鼓起了勇气说道。这种话在心中想想,不觉得有什么,但说出口来,就变得格外的羞耻。 他刚想问问沈观澜的看法,却瞧见那厮已经沉浸在了幻想之中,仿佛已经置身毒草之中了。 周羡无语的摇了摇头,一转身,下楼去了。 待他行到院子口,一扭头,便瞧见沈观澜站在小楼的栏杆边,静静地看着他笑。 他挥了挥手,朝着自己的院子行去。 这一离开,便是好长一段时日。走的时候,还是冬日,冷得要命,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了。炭盆子已经被收了起来,床榻上厚厚的毛皮,也被换成了色泽清新的绸缎。 周羡坐在桌案前,徐青冥给池时画的画像,已经裱好了,一抬眼便能够瞧见。 他低下头去,手一下子碰到了厚厚的一叠药方,最下头的那些,已经泛黄了。这些都是这么多年来,沈观澜一直给他吃的药。在安阳的时候,他拿给程非看过了。 他瞧着,伸手一抽,抽出了最下头的那一张。 沈观澜的字,写得不怎么样,有些别别扭扭的,像是学字不久的孩童。周羡看了看那药方子,轻叹了一口气。将那些药方子整整齐齐的放好了,收进了桌案上的一个小木盒子里。 “那人中毒,哥哥知道吗?”周羡看向了阴影处。 “属下失职,之前没有查到。是年前中的毒了,沈家对外瞒着,家养的郎中救了过来,性命无忧,余毒未清。公子走后,沈家来了一个嬷嬷,是以前夫人身边伺候的,不过沈药师并未见她。” “陛下之前并不知情,现在应该已经收到风声了。” 周羡点了点头,“你去寻一些好的治内伤……” 周羡的话说了一半,又摇了摇头,“不用了,有谁的药,有池时手中的好呢。你去寻一些温养的药材来,对内伤痊愈有益处的。” “诺。” 周羡眯了眯眼睛,“我好了的消息,到了明日,一定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局势就要变了。按照我之前的部署,都行动起来。今年年节,我不希望宫宴之上,还有姓沈的人家。” “诺!”黑影中的人,声音激动起来。一个闪神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周羡目光一挪,又挪到了池时的画像上。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复又收了回来,忍不住笑了笑。 …… “阿嚏!”池时打了个喷嚏,她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哪个狗贼,又在骂小爷。” 池祝夹起一个鸡腿,放到了池时的碗中,揉了一把她的头,“你在谁面前充小爷,你爹爹,你阿娘,还有你哥哥都在这里呢!” 池时将池祝的手一拍,摸了摸自己的头,抱怨道,“阿爹你刚刚才撕了鸡腿!手上都是油!有你这样的状元爹吗?” 状元二字一出,池祝同姚氏对视了一眼,都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倒是池瑛脸微微一红,“阿爹阿娘你们已经笑了很多回了。状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每隔三年便有一个。多得是到最后,淹没众人的。这科举之路,不过是刚刚起步罢了。” 姚氏一听,收了傻笑,“可不是,还是瑛儿稳重。越是荣耀的时候,就越得稳住了。瑛儿这回出了风头,我们更是应该谨言慎行。别孩子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有了好结果,反倒被我们拖累了。” 她说着,眼眸一动,“说起来,瑛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一家人,我也不说虚话。之前不给瑛儿说亲,是咱们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瑛儿名声不显,也说不着什么好亲事。” “如今正是好时候,趁着状元的名声还热乎着。可以挑选的余地比较大,尤其是那些书香门第的好姑娘。阿娘不求你娶什么权贵家的小娘子,像李婉那样的大佛,咱们伺候不起。” “但求娶个明事理,性子温婉的,同我儿相合。阿娘这里有几个……” 姚氏这话一出,池瑛的脸唰的一下,红得像是猪肝一般,“我正要同阿娘说着事儿。临上京城来的时候,老师同我说了,若是我中了三甲,便收我做关门弟子,介绍与师兄弟认识。” “还给了我一封信,叫我中了之后,方才可以打开来看。里头……里头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说的乃是我同门师兄,工部尚书姜淳的嫡次女姜芸。” 池瑛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桌面上。 第三零七章 培明先生 姚氏惊讶张大了嘴,“先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培明先生要收你做弟子,这个说了,可那亲事……” 永州人都说,培明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可这里头,带着七分水分三分吹牛,就那等穷乡僻壤之地。若是去苏杭做父母官,那叫肥差,来永州那叫贬庶……永州的野路子书院,能有什么名人不成? 当地的人都只知晓,培明先生以前在京城,那是做过官的,正儿八经的老进士。传闻他妻子乃是永州人,所以在上了年纪之后,便回了故土,在书院里做了个夫子。 “培明先生低调得紧个,哥哥在他门下读了那么些年书,我们竟是连名讳都不知晓?弟子都做了工部尚书,那他在朝中,应该不是个无名之辈才是。” “先生是好意,不过这亲事可马虎不得。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若是那姜芸性情不妥当,咱们便是逆了先生的意思,那也是万万不能娶的。” 池时皱了皱眉头,将那筷子一搁,认真的说道。 虽然长者赐,不敢辞。但婚姻大事,乃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就因为这么一封信,便把池瑛的下半辈子送出去了。 说到亲事,饶是池瑛,也红了脸。 “先生姓关,名霈安,曾经做过先帝的老师,不过时间非常的短,不过三个月而已。他老人家不喜朝堂争斗,早早的便告老了。我先前算不得先生的正式弟子,自是不敢随意说这些。” “亲事我先前也不知晓,今日方才拆开这封信的。拿出来说,便是想同爹娘商议。” 姚氏点了点头,那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欢喜。池瑛虽然中了状元,但是池家如今这般模样,池祝无功名在身,池时做了仵作,那就是断了官路。 大房的人要娶李婉,废了多大的功夫?那陈国公府后继无人,门户凋敝,在权贵当中,那是破落户儿。可工部尚书姜家,那就不同了。 姜家乃是书香门第,姜大人实权在握。如今朝中,赵相统领文武百官,往下数的实权人物,便是六部尚书了。当然了,还有那京兆府尹,武将帝师,勋贵王爵,算在其外。 可不管怎么说,池瑛若是娶姜家嫡女,那当真是高攀了。先前姚氏相中的那些,同姜家一比,便相形见绌了。池瑛孤掌难鸣,有了岳家扶持,那日后的仕途,也能走得通畅一些…… “培明先生费心了”,池祝感叹出声。 池瑛没有附和,却是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帖子,“师兄明日同我正式相见,在府中设了宴,指明要带阿时一道儿去。帖子同我前后脚进的府。” “带我?”池时皱了皱眉头,“哥哥中了状元,接下来是留在京中,还是外放,都不得而知。姜家想要着急相看,把亲事定下,然后再给哥哥谋划,乃是正常之事。” “但要指明要我去,却是有点意思了。” 池瑛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嗯,明日去了便知晓了。你好些用饭,今日来去匆匆,先前都没有好好瞧你,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可是你为了救周羡,受了伤?上一回你受伤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子,嘴唇都没了血色。程师兄没有给你开药调理么?这春日里你本来就容不得那花粉,难受得紧。” “身体再虚些,就容易生病了。阿娘给你炖的燕窝,你也乖乖地喝着,哪里就像是鼻涕冻儿了。天渐渐热了,也不要贪凉,一会儿我就同久乐说,出了冰碗,也不能给你买。” 池时一听,顿时垮了脸,有气无力的趴在了桌子上,“知道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河里有尸体,也不要自己个去捞,免得寒气入体……夜里也不要看卷宗了,得早些睡。” “哥哥怎么不买个摇篮,把我装里头,你半夜三更起夜的时候,还伸腿一蹬,摇上一摇?” 池瑛笑了出声,“我倒是想。可哪个摇篮,装得下你。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几日我寻摸了几头好羊,养在了咱们家的外头的那院子里。到时候叫人挤了羊奶来,给阿时喝。” “她光长个儿了,薄得像是一层纸一样,风都能吹走了。” 姚氏听着,赶忙将池时提了起来,在她身上这里拍拍,那里拍拍,又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儿,转得池时脑袋都要晕了,方才说道,“我的儿,是哪里受了伤?” “阿娘还没有你哥哥心细,都没有看出来。” 一旁的池祝夹了一颗花生米,搁在了池时的碗中,“那可不是看不出来?一个萝卜干又缩了点水,你能看出来才有鬼了!” 池时一听,呵呵的看向了池祝,“那可不,一头猪又胖了三斤,那也看不出来。” 池祝哈哈一笑,拍了拍姚氏的手,“看见没有,别瞎操心了,她心里有数,这嘴还能说,就是好的。行走江湖,哪里能不受点伤的,这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了姚氏放在了钱袋子上的手,池祝一个激灵,立马变得激动了起来,他扭过头去,认真的看向了池时,“你阿娘说得对!你哥哥也说得对!你多吃些!” 池时鄙视的瞪了一眼池祝,脖子一缩,再一转头,立马乖巧的点了点头,“阿娘,我都听哥哥的,您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姚氏心疼的摸了摸池时的脸,到底没有说什么,又给池时夹了一大块肉。 池时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心中泪流满面,怎么办,不想一口人参一口燕窝吃到吐…… 池瑛瞧着她苦哈哈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莫要大意。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众人议论纷纷了,都在说楚王殿下大好之事。楚王乃是先皇后嫡子,先前又有贤王之称,武艺更是在一众皇子中鹤立鸡群。” “先前朝堂局势,勉强维持了平衡。这一回楚王好了,于陛下那边,获得了极大的助力。张太后那边也好,其他的皇子也好,定是不会任由这种情况下去。” “马上,就会有各种针对楚王的阴谋,挑拨离间的事情要出来了……你这些日子,略微谨言慎行一些。楚王周全,旁人抓不住他的小辫子,指不定矛头便要对准了你。” “哥哥相信你能应付,但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让爹娘还有哥哥担心。” 第三零八章 耿直姜尚书 池时撇了撇嘴,还真叫池瑛说准了。 刚刚她不就才看了沈观澜的一出好戏么? “哥哥是中了状元,又不是去庙里随了老和尚念经,怎地越发的唠叨了。你再这般下去,阿娘就没有发光发热的余地了!” 姚氏一听,提手就要弹池时的脑门,池时哪里等她出手,一个闪身,已经跑了到池祝了后头。 姚氏抬脚便追,母女二人围着这张桌子,竟是跑了起来。 跑了几圈,姚氏便气喘吁吁的起来,“不跑了不跑了。今日你们也累了,早些用完了饭,都去歇了。明日要去姜家,可不能一个个的双目发黑,坏了培明先生的一片心意。” …… 池时一夜好梦,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池瑛已经早就准备好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新衣袍,上头隐隐约约的绣着一些花草,显得他整个人像是一杆青竹一般,格外的精神。 见他手中拿着书,池时打了个呵欠,“哥哥不是已经中了状元么?怎么还起这么早晨读。” 池瑛翻过去一页,抬起头来,“中了状元又如何,不过是勉强入了门。书海无涯,我一叶扁舟,逆水而上,不进则退。这么多年的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的,你叫我睡,也是睡不着的。” 池时点了点头,因为又内伤在身,她停了早上的拳法,拼了一个骨头人,练了练手,方才用了朝食,换了姚氏早早准备好的衣衫,同池瑛一道儿上了马车,朝着那姜家行去。 马车一停,池时便率先跳了下去,这一蹦吓了一跳,只见那马车边上,已经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她的脚若是再往左便挪上一公分,那便要将那人的脚给踩折了。 “小人名叫姜忠,乃是这府上的管家。这位小公子便是池仵作吧,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生得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一般。” 池时往旁边一挪,给池瑛腾出了一个地儿,她惊讶的指了指自己,“我,年画娃娃?那您家过年的时候,请的画师可能是个骗子。” 年画娃娃那一个个的,脑袋跟西瓜似的。她的脸虽然尚有婴儿肥,但同福娃这种东西,那是相去甚远。 姜忠微微一笑,“池仵作当真是幽默,这位便是池状元吧。我家大人说,早晨喜鹊一直叫,今日要有贵客登门。” 他说着,忙吩咐门房牵着马车去安置,又亲自引了池时同池瑛,朝着府中行去。 姜家占地颇大,比池家那个院子,要显得精美许多。不说五步一景,光是一进门那精雕细琢的影壁,便叫人瞧见了大家的底蕴。 那姜忠悄悄观察着,见池家两兄弟,都未露出惊讶之色,心中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行来,仆妇小厮各行其志,未闻高声之语。姜忠行路不慢,径直的将二人引去了那姜大人的书房。 池时皱了皱眉头,一进门去,便瞧见了坐在上座的姜尚书夫妻。 那姜尚书留着八字胡子,体型颇为修长,同一般的读书人白皙柔弱的样子不同,他的脸晒得漆黑的,手上还生了茧子。 在他的旁边坐着的姜夫人,则是生了一张鹅蛋脸,看上去十分的和气。 “春汛来了,工部忙得团团转,今年黄河还有长江,水位都颇高,若是这般落下去,怕是要有大汛。你我既然师出同门,我也不同你打那虚枪。” “今日我来,是有两件事相同池瑛你说”,姜大人一见池瑛,立马站了起身,直接迎了过来,连半句寒暄都没有,便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显然确实是着急上火。 姜夫人听着,走了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你今日休沐,哪里就有这般着急。你们莫要被他吓着了,他这个人,就是性子急,为了春汛的事情,睡不好觉,嘴上都起了燎泡了。” “这么些天,家中人见了他,那都跟猫儿见了老鼠似的。枉费你们师父以前,还给了他一个稳重的评语。” 姜夫人说着,对着姜大人笑了笑。 姜大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坐了回去。姜夫人又吩咐下人上了茶水果子,待大家都落了座,方才轻声说道,“现在你说罢。” 姜大人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见是艳阳天,松了一口气,强压着自己平和了起来。 “今日请师弟前来,有两件事;这头一件,师父的信,你应该看过了。我家二女儿,名叫姜芸,性子不肖我,肖她母亲,是个温和的。女工女红,诸子百家,我都教过她了。” “我共有三子二女,都是嫡出的。芸儿是年纪最小的,我舍不得,想要多留几年。这一留今年已经是十八了。师父来信提及小师弟你,说你性子稳重,目光长远,又有状元之才。” “虽然若是咱们以师兄弟相称,芸儿同你差了辈分。但你们年龄相当,我瞧着是一桩良配。我既然领了工部,那便是个务实的性子,昨日你打马游街,芸儿在盛景楼相了你。” “没有道理,就让你盲婚。她最近在读史记,其中有不明之事,夫人你领着池瑛,去给芸儿解答一二。” 姜大人说话语速不快,但却几乎没有什么废话。 他说着,又补充道:“亲事的事情,虽然也急,但是没有那么急,你若是觉得不合适,不成也罢,你还是我小师弟。可千万别碍于情面,勉强娶了,到时候毁了我闺女一辈子,我可是要打到你家去的。” “这第二件事,却是很急”,姜大人说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急吼吼的走到了池时面前,“池仵作,姜某这里有一具尸体,需要你去验看一二。” “这人乃是我的属官,名叫方春梁。方春梁擅长修水利工事,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最近京城多雨水,也就是这两日,方才放晴。那水一下子涨了起来。” “我们在堤坝之上,住了好些时日,直到前几日,方才回来。一来是水有退意,二来方春梁的儿子方禹今年也考春闱。他这个人,样样都好,就是有个毛病,怕鬼!” “回来才住了一宿,第二日便来寻我,说那些被洪水冲走的冤死鬼,都跟着他回来了。夜里头在他那屋子里,鬼哭狼嚎的,吓得他躲在被子里,第二日便冲来找我了。” “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时常如此。他太害怕了,前天夜里,便住去了百花楼。那个人……真的是……我同他说过许多次了,咱们做官的,不要去那等风月场所,他却偏说那里人多,有烟火气,睡得着些……” “昨天早上,百花楼的人发现,他死在了屋子里,一脸惊恐,身上却没有任何的伤痕。” 第三零九章 鬼哭狼嚎 姜大人说到这里,看了池时一眼,发现她正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她看上去格外的白皙,因为最近瘦了些,显得眼睛更大了,清澈又明亮,带着那种只有初生牛犊方才有的亮晶晶的光。这还是个孩子。 这么一想,姜大人为自己左一句百花楼,又一句风月场所的话,感到有些羞愧起来。 总有一种要带坏小孩的感觉。 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尸体还在百花楼么?因为他有公职在身,去青楼不是什么好名声,你担心会传成马上疯,所以压下来了,想要我去查?” “他去青楼,总不能是去念佛经的,当时夜里同他一起的姑娘呢?旁边莫名其妙的死了个人,她毫无察觉,直到早上方才发现?” 他正犹豫着,就听到池时的问话。那毫无波澜起伏的语气,倒是显得他这个矫情无比了。 姜大人又咳嗽了几声,“方春梁也是有儿女的,这事情一闹开了,便不好婚嫁了。我同京兆府的夏大人,乃是同科进士,已经悄悄上报过京兆府了。”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姜某是绝对不会让你陷入两难之地,更加不会让人抓到任何把柄的。” “只是方春梁乃是我的老下属了,他死得蹊跷,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池时点了点头,“嗯,带我去看尸体吧。” 姜夫人见池时应了,笑道,“那池瑛便同我在这里等着,我家中的厨子,做得一手淮扬菜,等你们回来了,一道儿用饭。” 池瑛伸出手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去罢,不必担心。” 池时应了声,跟着姜大人从那角门上了马车,匆匆的离去。 百花楼在京城最为繁华之地,这里转上一圈儿都是各种花楼赌坊戏园子,一到了夜里,小楼的里的灯一瞬间全都亮了起来,歌舞声,琴乐声……是那销金的温柔乡。 这会儿还是上午,花娘们昨夜忙了一宿,这会儿尚未起身。四周静悄悄的,偶有那小厮闹出了响动,都被凶悍的老鸨瞪得不敢吭声。 名贵的猫儿随意的趴着,时不时慵懒的翻个身,听到了脚步声,眯着眼睛瞅瞅,发现了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两个人类男子,又趴了下去,继续睡了起来。 百花楼在这里,属实平平无奇,叫百花也并非是因为这里的花魁娘子名震天下,属于花中王者。不过是因为这花楼的老鸨名叫百花。 她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穿着一身便服,在门口打着呵欠。见到了姜尚书来了,顿时激动的拽着他往里走,“我的好大人,我这里打开门做生意的,您何时能够将里头的那位给抬走啊!” “门虽然锁着,旁人也不知晓,可我这心中那叫一个惴惴不安。桃红被吓得不轻,这都喝上汤药了。我这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怎么摊上了这事儿。” 她说着,余光一瞟,瞟见了站在姜尚书后头的池时,顿时眼睛一亮,“这位公子,你家中可有……” 可有什么不要紧的妹妹……这话才说了一半,老鸨便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舔着脸对着池时笑了笑,心中暗自惊叹,别人看这公子只觉得平平无奇,可她是做什么的? 她从这个面若棺材板板的少年身上,闻到了金钱的味道……若是她的哪位女儿,能够勾住这个金龟子,那……她想着,忙低下了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发凉。 姜尚书同池时都没有什么心情同老鸨寒暄,两人径直的上了小楼,方春梁出事的屋子,就在走廊的最里侧。 门锁得紧紧的,老鸨上前开了锁,看了床榻一眼,又别过了身去,“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小包袱,就挂在床边。发现他没了之后,我叫桃红出去了,便将这个门给锁了。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我是做买卖的,不沾这个晦气,大人还请自便。” 老鸨说着,忙不迭地走了,临行之时,还恋恋不舍的看了池时一眼。 池时没有理会她,站在门口朝着里头看去,这桃红应该不是什么当红的娘子,屋子不大,摆设也很简单。就只有一张显眼的雕花大床,旁边放着梳妆台,台面上胡乱的放着一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 在床榻的旁边,有一张圆桌,上头放着一套茶壶杯盏,其中有两个立着,看上去是用过的。 方春梁睡在外侧,尸体有些肿胀,看上去有些骇人,衣服草草的搭在床头,盖住了一个紫色的小包裹。 池时先看完了现场,方才走到了床边,掏出了自己随身都会戴着的手套。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池时轻轻的念叨,这是她验尸之前的习惯。若是她验看得不对,冤枉的好人,曲解了死者之意,那些人知晓她的性命,也好寻摸过来。 冤有头债有主,她就在这里,不管大多的事,一旦她接了,便绝对不会逃开了。 同姜尚书一样,方春梁亦是晒得十分的黑,看上去不像是个官员,倒像是那田间劳作的农夫。他的脸因为风吹日晒的,像是结了锅巴似的,看上去十分的粗糙。 “死者嘴唇呈青紫色,面部表情扭曲,双目圆睁,死时应该颇为痛苦。双手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衫……”池时说着,伸手抬起了他的头部,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手臂处有一道割伤,不过已经结了痂,应该是不久前的旧伤。手肘膝盖都有淤青,看上去还很新。” 姜尚书听着,忙补充道,“淤青应该是他头天晚上被吓得滚下床来,所以才会摔伤的。” 池时没有接话,皱了皱眉头,“从目前看来,身上的确是没有致命的伤痕。他之前可是有心疾?” 姜尚书摇了摇头,“他没有同我说过。不过他身体还不错的,我们工部的,同其他的几部官员大不相同,经常要风吹日晒,上山下海,搭桥修路。方春梁经常在外头修堤坝,从未告过病。” 池时看了看他的胸口,伸手一摸,取下了挂在床头的那个小包袱。 那包袱刚拿到手上,她便觉察出不对劲来,她在手中颠了颠,伸手一进去摸,“包袱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第三一零章 消失的宝物 姜尚书神色凝重了起来。 有些事情,不说二人都能够明白。 谁会带一个空包袱皮来逛青楼?方春梁之前受了大惊吓,都顾不得上下级,直接奔去姜府求助,在这么失魂落魄的时候,还要一直带着的东西,绝非一般。 可如今,这个东西,却是不见了。 池时想着,将那个包袱皮,放在了桌案上,轻轻地打开来。她凑近了几分,说道,“包袱皮很新,外头都完整得很,里面却被挂毛了,说明里头包着的东西,有尖锐的棱角。” “这是什么?”池时说着,伸手过去沾了沾,又放到了鼻子间闻了闻,突然脸色一变,“是香灰。” “香灰有什么问题么?你好像知道了什么”,姜尚书见池时面色不好,也伸手沾了沾,放到了自己的鼻子下面,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闻起来像是熏衣服的香,不过这味道很特别,我还是头一回闻到。” 池时见他吸了进去,忙走到了窗边,开了窗子,“大人若是不想让我知晓,你心中最怕的是什么东西,那就……”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瞧见姜尚书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他像是一只猴一般,快速的蹿上了桌子,站在了下头,面色惊恐的看着桌子下面,“毛毛虫,好多毛毛虫……” 池时正要将他拍清醒了,就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你怎么来了?” 周羡倚着门框,手中摇着扇子,“当然是来给某人撑腰的。夏大人都告诉我了。楚王府有案子,我怎么能不来……” 他说着,拿着扇子指了指姜尚书,“姜大人怎么了?早朝的时候,可没有人比他更较真了,谁瞧了不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这里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什么毛毛虫?” “不是,姜大人都做了尚书了,还怕毛毛虫?” 周羡说着,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 那毕竟只是一些香灰,姜尚书在桌子上跳了一通脚,便清醒了过来,听着毛毛虫三个字,他老脸一红,快速的跳下了,将手背在了身后,面无表情的清了清嗓子。 只不过那通红的耳朵,出卖了他。 周羡嘿嘿一笑,“大人老当益壮,佩服佩服。” 姜尚书全当没有瞧见他,对着池时说道,“所以,方春梁跟我说听到了鬼哭狼嚎之声,觉得是水中得冤魂跟着他来了这里,是因为这种香?你知道香的来历?” 池时白了周羡一眼,对着姜尚书点了点头,“没有错。这种香是放在一个玲珑塔里的,看着是一个塔,但却是一鼎香炉,出自安阳耿家。” “耿家擅长制香,虽然在北地籍籍无名,但是南下湖湘江浙一带,早些年颇有名气。耿家多制一些寻常香料,但也出了个性子带邪的人物名叫耿秋阳。耿秋阳年少之时,闯荡江湖,以两种香闻名天下。” “这头一种,名叫镇玲珑,类似麻沸散,常在解毒之时用”,池时说着,看了周羡一眼。 当时周羡在桃花谷解毒的时候,他们便先去天兵谷借了这镇玲珑,万万没有想到,回到了京城之后,居然遇到了同这产生关联的案子。 “第二种,名叫唤九幽,类似迷魂香,会唤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让人产生幻觉。耿秋阳凭借这两种香,在江湖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但是后来,江湖没落。耿秋阳同一个女子成亲之后,浪子回头归隐田园。将手中的镇玲珑,送给了江湖友人;他带着唤九幽一道儿隐姓埋名,不知去向。。” 池时说着,叹了口气,“当然了,这个不知去向,只是对于别人而言。据我所知,他一直住在安阳,而且在五年之前,便已经死了,唤九幽也不知所踪。” “你是怎么知晓的?我听说你来京城之前,从未离开过永州……”姜尚书好奇的问道,又偷偷地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都说池时嘴毒难相处,这么一看,分明就是个乖巧的小孩儿嘛! “哦,没什么,是我师门的仇家。我师父师兄到处惹事,为了避免走在路上被人砍死,我们总归得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办法。”池时淡定的说道。 周羡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池时那画满了红点点的仇人分布图,简直直接映入了脑海之中。 池时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道,“这就很奇怪了,耿秋阳退隐之后,并没有回去耿家,而是隐姓埋名。他一个江湖人士,方春梁怎么会同他有了牵扯,还拿到了他的遗物?” “先前姜大人没有说错,正是因为有这香在,所以方春梁方才会神志不清,以为自己看到了鬼。之前只是初步的验尸,他的身上的确没有出现致命的伤痕。” “不过据我推断,他应该是在巨大恐惧的情况之下,引发了心疾,然后暴毙的。具体是不是这样,要等我把尸体抬去楚王府,剖开看一看就知道了。” “但死在这香之下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如此。” 姜尚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手轻轻一颤,所以他之前到底是瞎了什么眼,方才认为池时是一个尚未长大的,连青楼都没有听说过的单纯小孩! 剖开,剜心么? 池时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一般,又接着道,“按照老鸨的说法,命案发生之后,便立即锁住了门,我检查过了,窗户还有门都没有被人闯入的痕迹。” “那么方春梁死了之后,这里就成了一个密室,平白无故的,放在包袱里的东西,怎么会不见了呢?我们下一个要见的,便是当天在案发现场,同方春梁在一起的桃红。” 池时说着,率先走了出去。 之前那间被锁起来的屋子,本就是桃红的。出事之后,她生了病,老鸨便将她挪到走廊另外一头的屋子里去了。 池时一行走快步的走了过去,门没有锁,扮掩着。 她皱了皱眉头,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被褥衣物扔了一地,一旁的小炉子上,放着一个药罐子,里头的水已经开了,黑黝黝的药水噗噗的喷了出来,让整个屋子,都是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在床榻之上,一个头上裹着布巾的姑娘,口中塞着一块白布,手脚都被捆着,梨花带雨。 一见到有人进来,她激动地呜呜叫了起来。 第三零二章 这戏太假 姜大人瞧着,便要冲进去救人,他这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姑娘被绑了,这还了得? 他刚往前一迈,却是被一只横伸出来的手给拦住了,那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将整个门给拦了个严严实实的,不是周羡又是谁? “楚王殿下这是何意?” 周羡摇了摇头,将手收了回来,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在手中摇了摇,“方春梁乃是工部官员,大人作为工部尚书,当避嫌才是。池时性子单纯,一心只扑在查案之上。” “大人莫不是以为,我当真是来给他撑腰的吧?就他那性子,只有他撑死人的份,哪里有人撑他的?” 这扇子上写了四个大字“与人为善”,笔锋如剑,一看就十分不善,当出自煞气十分重的军将之手。 “这案子楚王府已经接手到了,出了结果,自会派人告诉大人。” 周羡说着,笑眯眯的。 姜尚书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认真的点了点头,“殿下言之有理,是老夫太过急切了。” “可不是,这种地方,也不适合姜大人待着,还是早些回去罢,若是被御史台人盯上了,那大人的一番苦心,可就全部都白费了。” 姜尚书神色一凛,朝着走廊那头看去,方春梁的尸体就在那里。 他拱了拱手,二话不说,扭头便下了楼。 池时站在床边,认真的瞧着那被绑的桃红,手指头都没有挪一下,“你把姜大人赶走做什么?” 周羡摇着扇子走了进来,“若非我知晓你家财万贯的,还以为你欠了姜大人钱呢,要不然的话,怎么小爆竹一见着他就哑火了?他不过是个尚书,我还是王爷呢,怎地不见你对我这般客气?”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怀孕,生个闺女,让她一夜之间长到十六岁,给我做嫂嫂。那我也对你客气。” 她没有瞧见那姜芸生得何般模样,又是个什么脾气性情。不过就姜大人的性子来说,这一家子人,还是颇为值得结交的。 周羡一听,惊讶不已,他将那扇子一合,往手一心里一拍,“姜大人看着是个老实人,竟然是个老狐狸。你不知道,你哥哥殿上对答,技惊四座。” “不光是我哥哥满意,当时在殿上的好些大臣,都连连称赞。状元三年有一个,可因为年轻,大多数都同崔江晏一般,大且虚,华而不实。这不是贬损,是咱们这个年轻特有的劲劲儿。” “等打磨得多了,便脚踏实地了。你哥哥却是不同,言之有物不说,提出的见解,都是可以推行得通的实例。今儿个早朝的时候,都还在议论呢!” “如今你哥哥,那就成了刚出炉的香饽饽,旁人还没有伸手呢,姜大人下手倒是快!” 池时听着耳朵都竖了起来,虽然没有喝蜜,但是已经甜到心里去了。 她就喜欢听人夸池瑛!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莫要说出去了”,池时说着,不满意的指了指床榻上的桃红,“你怎么不继续呜呜呜的叫了呢?” “你虽然不是戏子,但是既然自己个搭了戏台子,又请了我们来观看,就应该好好唱这一出戏才对。怎么一会儿呜,一会儿不呜的,简直是岂有此理。” 池时说着,语气中全是痛心疾首。 “我知晓你生得一般,若是要做花魁娘子,起码得重新投胎个十回八回的。但做人不能从刚出生就开始放弃了不是,像你行事这般不认真,便是给你貂蝉的美貌,你也只能去猪圈里蹲着!” 那桃红一个激灵,又呜呜了几声,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 周羡清了清嗓子,“还愣着做什么,把你嘴里的布吐出来呗!” “你也发现了?”池时看向了周羡。 周羡摇了摇头,“我没有发现,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想必这桃红是装的。” 池时无语,周羡这人真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 “你装得太不像了,看看你自己脚上的系的绳子了么?如果有另外一个人,给你的脚上系绳子,他应该是站在我这个位置的。系绳子的人站的方位不同,系出来的绳子的方向,也是不同的。” 池时说着,指了指桃红的嘴,“你是个大人,又不是婴儿,像这样的帕子,想要堵住你的嘴,怎么着也得再来一条……” “你拿了方春梁包袱里的东西对吗?如果你现在把东西拿出来的话,这事儿便作罢,若是你不拿出来,嗯,那凶手就是好了,左右他死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屋子里。” 桃红听着池时的话,惊恐的瞪圆了眼睛,她呸的一声,将嘴里的布吐了出来,又从绳子里头挣扎着抽出了手,解掉了脚上的绳子,“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塔,那个塔它是金子打的!” “方春梁是我这里的常客了,他生得像坨黑炭似的,半夜里熄了灯,都瞧不见人在哪里,也不是大方的主儿,楼里的姑娘,都不愿意接待他。” “他来了我这里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个官儿。我屋子里死了人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了,那我以后还怎么接客?他左右都死了,我就想着,偷拿了那东西,当做是补偿了。” 桃红说着,往后一爬,从瓷枕中间,掏出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团,她打着哭腔,结结巴巴的说道,“就在这里,我动都没有动。我怕被人发现了,用东西包了起来。” “我没有杀人。他睡着睡着,突然就像中邪了一样,大喊,有鬼,有鬼!鬼喊鬼叫的,把我给吓醒了,我下了床,想要去摸黑点灯,手扶着床头的时候,把那个包袱带了下来,掉在了被子上。” “方春梁听到了响动,十分的着急。我点了灯之后,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就瞧见方春梁抱着那个包袱,一脸的惊恐,断了气了。” “那里头的小金塔露出了一个塔尖儿,金光闪闪的。我若是有了这个东西,便能够赎身了。我不是花魁娘子,也不值当多少钱,若是愿意自己赎身,妈妈一定不会阻拦的。” “我知道方春梁是个官,靠俸禄过活,这么大坨金子,肯定是不义之财。便悄悄拿走了,把他的尸体挪好了,然后把空包袱皮挂在了原来的地方。” “他进来的时候,拿着包袱,妈妈瞧见了。我……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第三一二章 不义之财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这桃红显然已经吓得不行,她说出的每一句的细节,都经得起推敲,不像是在说谎话的样子。 那香炉挂在床头,方春梁睡在外头,闻到散发出来的香气,会做噩梦,产生幻觉。等他抱着香炉之后,效果会更加的强烈,直接被吓死了,亦是有可能的。 “方春梁来可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同鬼有关的,可有提过落水鬼?”池时又问道。 桃红一听这三个字,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道,“有有有!他说落水鬼,淹死了好多人,说到处都是水!他说话含混不清的,说了好些,我也记不得了。” “我一开始,以为他在说梦话。他这个人,经常说梦话的,以前来,也说过,说掉进水里了。醒了之后,我问他,他就甩脸子,从来也不说。” “像我们这种人,这些大人物,是不会同我们说真话的。这小金塔给你,我是真的没有杀人啊!求两位大人,放过我!” 池时接过那个包好的小塔,朝着周羡一扔,朝着门口走去。 周羡看也没有看榻上的桃红,跟着他便往外走。 那边常康已经叫了楚王府的侍卫,将方春梁的尸体包裹好了,悄悄的抬出去了。 “池时你开始不也闻了香么,我看姜尚书那么害怕,可是你一点表情都没有,你看到了什么?”周羡绕到了池时的身边,好奇的问道。 “嗯,看到了一百只周羡,在我耳边叽里呱啦的叫,嚷嚷着,不给他俸禄,不给他俸禄,让他白干活,让他白干活!”池时勾了勾嘴角,说道。 周羡哭笑不得的摇了摇扇子,“我哪里就让你白干活了!便是相公的俸禄都没有你多,我可是给你一个大金锭子。说真的,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很多人,在不停的杀人罢了,可能就是人间地狱的样子”,池时淡淡的说道。 周羡一愣,他原本以为,池时是个仵作,就喜欢剖尸查案。案子多了,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害怕的,竟然是凶案…… “池时你就像是鸡蛋,外面看着硬邦邦的,但里面很软,金黄金黄的,像是一轮太阳”,虽然喜欢破案,但是更希望天下没有案子可破,没有人被杀害,所有的人,都好好的活着。 池时摇了摇头,“金黄金黄的,是煎蛋。桃红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方春梁拿的肯定是不义之财。想来你已经猜到了,他是负责治水的官员,见过人落水很正常。” “他却吓得这般厉害,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对于水患,我不了解。但是据我推断,一定是在五年前,由于他的某个举动,害得很多人被水淹死了。” “他得到的好处,便是耿家的唤九幽,地点是在安阳。” 两人说着,已经走出了百花楼,那老鸨远远地看着,却是半分不敢上前,更别提像之前一眼,在池时面前毫无分寸的提什么妹妹不妹妹的了。 她已经知晓了,这便是名动京城的池仵作,专门同阎王爷打交道的人。 周羡将扇子一收,皱了皱眉头,“安阳五年前,的确是发生过水患。当时安阳急报频传,水位暴涨,便是在堤坝之上,垒了砂石,也没有办法阻挡洪水。” “当时姜尚书,那会儿他还是工部侍郎,上书表情,奏请要决堤分洪,避免安阳城被淹。因为这个提议十分的大胆,当时姜尚书拿官帽同项上人头作保……” “事情太过紧急,于是……我哥哥力排众议,支持姜尚书,当时京城的使者,跑断了马腿,急奔安阳。姜尚书让蓄洪区的百姓转移,然后决堤泄洪,解了安阳之危。” “正是因为这件事,姜尚书的威名一下子打响了。第二年老尚书告老还乡,他便直接接了尚书之位,这一坐便到了今日。” “你的意思是,方春梁十有八九为了得到唤九幽,在泄洪的过程当中,故意害了人?还是说,当年的安阳之危,其实另有隐情?” 周羡说着,皱了皱眉头。 姜尚书这个人,乃是个实干家。他虽然不站队,但却是切切实实在大兴水利,搭桥修路的,国库里能拨三分钱,他能摆出一百二十个理由,写出五米长的清单,豁出去老脸不要,硬是抠出五分钱来,有时候不够了,整得当地乡绅掏钱也好,亦或者自己添补也罢,就没有他推进不了的事。 就这么一个人,陛下同张太后斗得再怎么厉害,也没有人愿意动他。 你把姓姜的赶走了,那谁来添补那个大窟窿? 池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方春梁根本就不知道这香的真正作用,不然他也不会中招。如果五年之前,他便得到了这个,为何到了今日方才会发生这等祸事。” “这东西既然是不义之财,那么方春梁又为何要随身带着,还带来百花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是生怕御史不参他,不会发现他做下的亏心事么?” “方春梁到底做了什么,这东西又是哪里来的,咱们得去他家中走一趟,问清楚一二了。不过……” 池时话音一顿,周羡立马接了上来,“若是当年安阳之危,真的有大问题,害死了许多人,那么姜尚书的麻烦就大了,不光是他,还有我哥哥……” “故意决堤分洪,淹死无辜百姓,还因为这个获得了功勋……不光如此,打那以后,黄河,长江流域,都用过这种办法,渡过洪峰。倘若有人利用这点……” 池时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 今日天气也格外的好,蓝色的天空,像是被冲刷过一般,美得透明,阳光照耀下来,仿佛能够瞧见七彩的光一般。 池瑛的话还在耳边没有消散呢,这京城里就如他所言,风雨欲来了。 “也许是个巧合罢了。”池时轻轻地说道。 周羡点了点头,却是朝着一处瞥了过去。池时余光瞧着那一点,只见那里一花,一个人影便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那应该是周羡的暗卫。 她不喜欢掺和这种朝堂争斗,只不过事到如今,好像已经抽不开身了。 “走吧,咱们去方春梁家。” 第三一三章 方春梁的秘密 方春梁家在南城的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十分的狭窄,马车没有办法进去,池时同周羡早早的便下了车。巷子里吵吵嚷嚷的,好几个小女孩儿蹲在地上,抓着石子儿。 几个男娃子追来赶去,大声嚷嚷着,“哎哟”,其中有一个孩子跑得疯了,一头撞在了周羡的腿上,摔倒在地,捂着头叫唤了起来。 他抬起头来,刚要破口大骂,却瞧见了周羡身上的穿着,顿时拘谨了起来。他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伙同其他的小孩子,都站在了路边,眼中满是警惕。 “方春梁家是哪家?”池时问道。 那个摔倒的孩子,看了一眼周羡,又看了一眼池时,犹疑了片刻,抬手一指,“就是那家,你们是什么人?方邑好几天没有出来玩了,怕不是他阿娘又病了。你们是方大人的朋友么?” 池时点了点头,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把糖果,走了过去,放到了那孩子手中,朝着他说的那地方走去。 “我们都是好人”,周羡跟上,路过那孩子的时候,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吟吟的说道。 那孩子捧着一大捧糖,哪里还顾得脑袋被人摸了,欢呼了起来,其他孩子见状,全都围了上去,争抢起来。 池时抬起手来,正准备敲门,却见那门突然打开了来,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是池仵作吗?姜大人说,有一个姓池的仵作会来,棺材脸,风都能刮走的。” 池时伸出手来,捏了捏那孩子的脸,又塞给了他一把糖,点了点头。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院子很小,甚至比寻常的百姓家中,还要清贫一些。一个大大的簸箕里,晒着一些干菜,竹子已经烂了,有些地方,用布包着,打了补丁。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工部大员之家,还是一个拥有一座金塔的官员的家。 “可是池仵作来了?我这身子不中用,不能够出门去迎你,实在是抱歉了。” 这个时候,屋子里传来一个妇人的说话声,她的声音很虚,一句话喘三声,感觉是不大好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朝着那正屋走了过去。 如今天气已经暖和了,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收起了厚厚的门帘,可方家却还挂着,池时撩开帘子,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屋子里烧着炭盆子,黑漆漆的,让人的心情瞬间压抑了下来,在那床榻之上,躺着一个妇人,几乎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见到池时同周羡进来,她拿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又看了一眼跟进来的孩子,叹了口气。 “我叫李眉,方春梁是我夫君。池仵作,姜大人说是你大梁最厉害的仵作,我想知道,孩子他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池时扯了一把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瞥了一眼那个孩子。 李眉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心酸的笑了笑,“没事,他年纪虽然小。但是他阿爹没了,他便是一家之主了。他阿爹是怎么没的,他也应该知道。” 池时点了点头,“太过愧疚,引发了心疾,暴毙而亡。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小金塔里的香,是诱因。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但是我需要做进一步的验看。” “愧疚?小金塔?”李眉握着帕子的手一颤,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池时看了她一眼,“看来你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又在愧疚什么。” 李眉擦了擦眼泪,她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嘴唇抖了抖,深吸了一口,方才说道,“方春梁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方才娶到了我这样的妻子。不仅害得他一辈子清贫,还让他连命都丢了。” “是同五年前,安阳大水有关对吗?你知道什么,便说出来。我身后站着的是陛下的亲弟弟,楚王殿下,有什么后果,他自是会一力承担。” 李眉身子一抖,翻身就想下床行跪礼,却是被周羡立马拦住了,“夫人身子不适,便不要多礼。这个案子楚王府已经接了,夫人若是知晓什么,还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着,余光瞟了池时一眼,见他嘴角微微上翘,无语的垂下了眸。 从未见过甩锅甩得如此顺手之人! 李眉这么一激动,又猛地咳嗽了起来,那小男孩一瞧,忙跑了过去,替她拍了拍背,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顺过气来。 “我同方春梁,是一个村子里的邻居。他家中贫寒,往上数九代,都是种田的泥腿子,也不知道怎么到了他这里,便出了个神童。那时候他已经九岁了,我们一起去放牛,经过私塾。” “夫子说的功课,他只听了一遍,便能倒背如流。就这样,也没有正经的去过书院,靠着窗下偷听……我扯远了。” 李眉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又道,“后来他一路考上来,考中了进士。也不是没有那些世家小姐乐意嫁给他,可他这个人,是个死脑筋,硬是遵守年幼时的承诺,娶了我。” “我身子一直都不好,生了方邑之后,更是一病不起,几乎下不了榻了。方春梁是个清官,工部拿着国库的银子,修来修去的,不是没有人贿赂他。可是他一个大子儿都不肯收。” “直到五年前,我突然病重,郎中说活不过那个秋天了。那会儿正是安阳大水的消息传了过来,方春梁急吼吼的出了门。回来之后,便失魂落魄的,他还带回来了一个箱子,藏在了房梁上。” “我问他,他一直不说。打那之后,几乎没日没夜的在外头奔波,鲜少着家。直到今年,他突然回来了,把那箱子拿了出来,里头便放着那尊小金塔。” “他方才同我说,当年泄洪之时。他做了一桩亏心事,这么多年来,因为这事,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心中惴惴不安的。” “当时姜大人要泄洪,是叫他去负责百姓提前迁走的。当时有一个人找了他,说泄洪区有一处地方,名叫玲珑庄,地处偏僻。庄子的主人,是个杀人如麻的江湖人士。” “同他有不同戴天之仇。只需要方春梁在派人通知转移的时候,当做不知道还有那么一个庄子,便可以了。事成之后,便会给他一大笔救命钱,同时还会给他一个玲珑庄的秘宝,能治百病。” 第三一四章 玲珑石板 李眉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池时皱了皱眉头,同周羡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古怪起来。 这怎么同她想的党争,有些不一样? 脸感觉肿了,有些疼是怎么回事! 池时想着,忍不住别过头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所以,那个秘宝便是小金塔?”池时问道。 李眉点了点头,“方春梁一时想差了,铸成了大错。那玲珑山庄里,除了姓耿的江湖人外,还有伺候的仆从,庄头,农户……那么多条人命啊……” “他们不该死的,真正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他本来应该是一个为了百姓的好官的,可是为了我……愧疚感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这么多年,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笑过了。” 池时听着,轻叹了口气。 难怪后来香气入体,方春梁会吓成那样……泄洪是一件十分恐怖之事,洪水如同猛兽一般,直接冲刷过去,房屋树木,顷刻之间,全被摧毁,站在高处看下,那当真是瞬间便是沧海桑田。 别说姓耿的不以武功见长,他便是神功盖世,在天灾之前,那也是个渣渣。 “方春梁得了小金塔,为何今年突然拿出来?你既然知晓这么多,怎么不对姜大人说?” 一旁的周羡听着,突然问道。 李眉的手紧了紧,“因为今年春日,又涨了水。姜大人守着京城附近,方春梁又去了安阳,这一回,他去找了那个玲珑庄,发现了一件当年那件事的真面目。” “他拿回秘宝之后,虽然我们惊讶外头的塔是金的,但是里头放的东西,便不是郎中,也能够看得出来,只是熏香而已。那个塔,就是一个值钱的香炉。” “方春梁只拿了银子给我治病,香炉一直没有动。他这回去玲珑庄的旧地,却发现了当年那个人,为何要将接着洪水,毁灭整个庄子的痕迹。”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那个庄子,在用活人试毒……” 池时猛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洪水冲刷过了,又过去了五年,玲珑庄早就夷为平地了,方春梁怎么可能发现这些……” 李眉摇了摇头,“方春梁是这么说的。他说去到庄子的时候,那里已经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了,蛇虫鼠蚁遍布。一具尸体也没有瞧见。” “他拿了香,烧了纸钱。我又多活了五年,如今已经药石无医了。我们年节的时候,都已经说好了的,等我死后,他就把方邑送回老家去,然后就向姜大人坦白这件事,去自首。” “所以,他才有那个脸,去玲珑庄。他烧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地牢。地牢里头空荡荡的,可是他在最里头的那一间,捡到了一个石板。那石板上,刻了字……” 李眉说着,仰起了头,看向了房梁。 池时刚要跃起,便被周羡给按下了,“你又忘记了?这几个月,就乖乖的不要乱动。我去拿就好了。” 周羡说着,脚轻点地,飞上房梁,从上头取下了一个木箱子。 待落地之后,李眉便递上了箱子的钥匙,池时接过一开,那里头的确放着一块青石板,青石板上,刻了密密麻麻的字,上头控诉玲珑庄主人同其弟子一块儿,拿活人试毒,迫害附近乡民的血泪事实。 李眉没有撒谎。 池时看着,又将周羡的问话重新说了一遍,“姜大人为人正直,又做了方春梁这么多年的上峰,看的出来,你十分的信任他。以至于他介绍来的我们,你都这般相信。” “可是我今日方才见过姜大人,他似乎对于安阳之事,一无所知。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李眉摇了摇头,“方春梁最敬佩的人,便是姜大人了,他说他是一个一心一意为了大梁百姓着想的好官。” “在你同我说方春梁死因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有人发现方春梁去过玲珑庄了,所以将他杀死了。他死了之后,姜大人都没有提小金塔,我猜想是不是被凶手给拿走了。” “凶手这般厉害,我们没有了小金塔,只有这么一块破石板,有谁会相信这件事呢?将姜大人搅合进来,万一凶手也杀了他怎么办?”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不是,怎么我们两个就是石头,凶手把我们的脑袋砍掉,我们也不会喊疼是不是? “而且……”李眉顿了顿,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我没有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义。我承认,我存了私心。方春梁已经偿命了,我们孤儿寡母,若是继续揪着这个事情不放,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 她说着,拍了拍一旁方邑的手,“而且,我这个做母亲的,有私心。这件事若是捅出来了,方春梁便是罪臣,罪臣之后,是没有办法科举的,甚至,搞不好连邑儿也要被连坐,流放三千里入贱籍。” “所以,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对着姜大人,将这件事情和盘托出。尤其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为方春梁的名声着想……”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方春梁既然这么喜欢你,为了你都可以放弃原则,为何还要去百花楼找桃红?” 李眉闻言,突然笑了,“等池仵作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池时心中唾弃,狗男人的心思,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也没有兴趣明白。 “当年找方春梁交易的人是谁?就是要水冲玲珑庄的人。”她岔开了话题,问道。 李眉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羡,“是上官珉。” 池时也看向了周羡,上官珉她不认识。 周羡一愣,察觉出非比寻常来,他犹疑了片刻,说道,“上官珉是沈观澜的舅父。” 李眉见状,轻轻摇了摇头,“对吧,连王爷都觉得为难了不是。有什么好争的呢?姜大人是个能臣,他好好的做工部尚书,能够救更多的人,造福更多的人……” “若是因为已经既定的事,而让他死于党争之中。我想,那我死了之后,便是上刀山下油锅,都无法弥补吧……” “阿娘!你不会死的,你不要死,我已经没有了阿爹,不能再没有阿娘了。”方邑听着,扑到了李眉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李眉摸了摸他的脑袋,“傻孩子,只要是人,便都会死的。我也算在最后,没有辱没你阿爹。” 第三一五章 拿寿衣来 李眉说着,拍了拍方邑的肩头,“邑儿,将眼泪擦了。去送一下殿下还有池仵作,你便是这家的一家之主了,往后啊,只有更难的。咱们不急,先将灵堂搭起来,等着你阿爹回来。” 方邑吸了吸鼻子,站起了身,便要送客。 池时身形一晃,躲过了他的小手,定定的看着李眉,“你说是上官珉,可有什么证据?” 李眉头一摇,摇到一半,突然僵住了。 她眉毛一抬,眼睛一亮,看向了一边的箱笼,“邑儿,邑儿,你去把我箱笼里的寿衣拿来!” 方邑这下压根儿就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娘,娘,你这是回光返照吗?娘啊!” 李眉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等你娘死了你再嚎!什么回光返照!那寿衣便是证据!” 方邑被她一吓,不停的打起嗝来!他哭丧着脸,朝着箱笼走去,整个小脸埋了进去,从里头拿出了一套崭新,十分华丽的衣衫。 池时瞧着,“是蜀锦,还被虫蛀了。” 周羡噗呲一下,乐出了声,“池仵作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这花团锦簇的,你从哪里瞧出虫蛀了的。” “是被虫蛀了。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布料。当年上官珉来找方春梁,除了拿了他的银钱给我治病外,方春梁还特意找他要了一块蜀锦。” “说起来,我头一回瞧见蜀锦,是在姜大人家中。我初来京城,那一段时日,身子还算好,能够出门走动。姜夫人设宴,她穿了一张玫红色的蜀锦,我连挽着她的胳膊的时候,手都在抖……” “方春梁瞧在眼里,记在了心里”,李眉说着,怀念起了旧时情谊,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他当时是这么说的,特意找人要的一块。那人说,乃是宫中贡品,陛下赏赐下来的。” “当年蜀地一张机上,就织了绝有的一匹。我一直舍不得穿,怕给裁坏了。等到要做寿衣的时候,方才拿出来,只可惜,已经被虫给蛀坏了……” 李眉说着,伸出指尖触碰了那衣衫,“蛀坏了也好,这样我穿着,反倒是不慌了。我这人穷酸惯了,那好缎子穿在身上,像是长了针一样,会扎人。” 李眉笑了笑,“你们拿走吧,这下,我当真是想不出什么了。” 她说着,最后看了一眼那蜀锦,猛地咳嗽了起来。 池时瞧着,伸出手来,本想要拍她的背,可又想着,到底男女授受不亲,便从方邑手中接过了那衣衫,“哪里有什么人配穿,什么人不配穿,夫人不必妄自菲薄。” “人活着的时候,都是皮肉骨血,死了之后,都会变成白骨化成灰,没有任何的区别。” “夫人皮肤白皙,适合穿玫红色。我拿了方大人送您的衣衫,自当还您一套才是,一会儿便叫人送来。莫要推辞,方邑一个孩子,办事诸多不便。我家中便是做这个。” 李眉本想拒绝,可想起池时是仵作……家中做什么的?那自是丧葬后事…… 她吸了吸鼻子,别过头去,“方邑,送殿下同池仵作吧……”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点了点头,将那衣衫还有石板,都小心的包好了,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孩子,吃了糖之后,对他们亲近了许多,老远的,便看着他们傻兮兮的笑,那撞着人的孩子,还大着胆子问了起来,“方邑的娘好些了么?他怎么不出来玩?” 周羡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你糖吃就是好人了?傻小子。” 那孩子捂住了脑袋,砸吧了下嘴,糖多金贵,给糖吃的,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再说了,这人进来的时候,不都自己说了么?我们是好人!怎么一会儿功夫,便翻脸不认了! 池时鄙视的看了看周羡,“这么喜欢孩子,自己个生一个便是了。左右你现在是千年王八万年龟,想生多少生多少。” 周羡摸了摸了自己的下巴,“那可算了,我自己个都还是个孩子呢,生什么孩子?” 池时呵呵一笑,“老白菜梆子,还当自己个是嫩豆芽呢!” “李眉应该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方邑披麻戴孝,走这么一回”,池时说着,有些唏嘘。 坏人做了坏事,他没有什么负罪感,毫无愧疚之心的享受着作恶得来的好处。 好人做了坏事,且不说是否暴露,光是那浓浓的悔恨,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我插手么?若是不需要我了,那我便去楚王府,将方春梁给剖了。死亡原因,虽然已经推断了,但是不拿到确切的证据,我是不会写那一份仵作供词的。” “李眉同方春梁的后事,这是我的生意,你就不要同我抢了。”池时淡淡的说道。 周羡点了点头,“我送那孩子回老家去。方春梁的事,不会祸及于他。李眉这般配合,什么都说了,不就是为了这个么?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 他说着,复又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如此这般。咱们先一道儿回楚王府吧。” 池时嗯了一声,同周羡一道儿上了马车,常康坐在那马前等着,见他们来了,兴奋的甩了甩鞭子,“九爷,久乐怎么没有来,他不在,我一个人驾车,都觉得没意思了。” 池时一愣,这才想起,她本来是陪着池瑛去姜家相亲的,耽搁这么久,都不知道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你一个人驾车觉得没意思,可以招个鬼陪着。要冥婚吗?” 常康一个激灵,哈哈的笑了起来,“那等我死了之后,九爷给我寻个好看的。” 周羡轻轻的踹了他一脚,“还不驾车,要自己个拉不成?” “好叻!殿下你跟九爷在一起久了,说话都像他了!我倒是想拉啊,可我一个人拉俩,那就只能委屈您同九爷叠罗汉了!我背着您二位,哈哈,一路小跑回家去!” “驾!”他说着,鞭子一扬,赶着车便朝着楚王府奔去。 周羡想着那壮观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出声,若是那样,那他同池时一日之间要名动京城,谁人见了他们不说一句,啊,就是楚王府那两个脑壳有包的人啊! 第三一六章 乖,听话 春日的阳光暖暖的,便是遮上了马车帘子,也有那调皮的光,从缝隙里穿透过来,照进车厢里。 池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拿出一颗药塞进了自己的嘴中,见周羡的关切的盯着看,心中一软,“不是内伤药,是见不得花粉的。京城里的花,比安阳的更多。” 周羡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个寿衣的布料,如果李眉说的是真的,那么宫中应该有记录吧,蜀锦被赏赐给了谁,要查到上官珉身上去,应该难不倒你。” “牵机是沈观澜母亲留给他的,这么看来,他待母亲的态度,同待父亲截然不同。上官珉……” 池时问着,心中微叹,京城就是这般不好。 不管查什么案子,做什么事情,明明简简单单的,到最后,都会牵扯到党争,派系这种东西。 “沈观澜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同舅家,并没有断亲,不过也鲜少往来。沈家支持张太后,能与我哥哥一争,那定然不会只有自己这么一家人。” “上官家既然同沈家联姻,那自是一丘之貉。在他们姻亲当中,最为厉害的,有三家,上官家,陈家以及庹家。沈家上一辈三个人,正好对应着结亲。” 周羡耐心的解释着,“若是上官珉当真做过这样丧尽天良之事。不管他是不是沈观澜的舅父,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池时挑了挑眉,鼓起了腮帮子,先前她以为方春梁的死一定是另有隐情的,肯定是有人通过害死他来害周羡,现在只觉得脸生疼。 若是按照李眉的话,那么方春梁出现意外,的的确确是纯属意外,要不然的话,那尊从玲珑山庄出来的小金塔,就不会被轻而易举的被桃红拿走。 而是被上官珉的人,早早的清理干净了。 “有一点很奇怪不是么?方春梁把石刻藏得好好的,却是把小金塔拿了出去,还带去烟花之地,这是为何?”周羡说着,摇了摇扇子。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为何不藏起来,反而带着到处跑。 若不是随身带着这个,他也不至于,因为香气入体,而死掉了。 池时摇了摇头,“他应该是想着,要同姜大人说这个事情的。他自觉恶鬼缠身之后,第一时间冲去了姜家。可是姜大人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就像是他信任姜大人一样,在姜大人心中,方春梁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官,他是一万个想不到,当年安阳泄洪,里头还有这样残酷的隐情的。” “正如李眉所顾虑的一样,方春梁对于是否拉姜大人下水,也存在顾虑,他去了,但是没有把小金塔拿出来,而是直接去了百花楼。然后……” 周羡点了点头,“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保护李眉了,她今日所言,需要写成供状。” 周羡说着,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池时的手臂,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池时,这事情你便到此为止吧。” “你受了伤,需要好好的静养。不要总觉得自己武艺高强,便不当回事了。要乖,听话。” 要乖,听话…… 池时只感觉到头皮一麻,她往一旁别了头,“你当我是那巷子里的小孩子呢?本来就只给了当仵作的俸禄,还想把人当驴使不成?” “总不能这里没有镜子,你便心安理得的把自己个当潘安了,谁还要倒贴着你干活不成?我们本来就是,同以往一样,我只负责查案验尸,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管的。” “你拿了朝廷俸禄,那是你的事。” 周羡一愣,忙着急的摆了摆手,他十分不安,抓耳挠腮的,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明明在早朝之时,他伶牙俐齿,可以大战群儒的。 可见池时这般,突然觉得,自己个完全不会说话了。 他想着,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是我说错了,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是我认识你这么久,没有见过你这般虚弱的样子。你这个人,惯常不会照顾自己。” “虽然胸口碎大石厉害,但你也并非就真是那石头,也会累,也会疼,也会生病。也有喜欢做的事情,比如验尸查案,也有不耐烦的事情,譬如那些弯弯绕绕的党争。” “我只是想要池时你,好好的照顾自己,能够一直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别的事情,都有我呢!” 周羡说着,自己也是一愣,话说到这里,好似思路又顺畅了起来。 “并非是不想你插手,也没有瞧不起你,把你当做小孩子糊弄。若说着世上,有什么人是同我周羡比肩的,那便是池时你。” 周羡说着,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子,“当然了,你看着现在的我,可能会觉得,我好似也没有干过什么厉害的事情,还不如如你。说这些话,显得有些大言不惭的。” “什么比肩不比肩的,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随便说出来的话,反倒是拔高了我自己。但是,我其实……” 池时听着,无语的抬手,一巴掌拍在了周羡的嘴巴上,“傻子!” 周羡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池时将手一松,哼了一声。 周羡嘿嘿一笑,“我以后再也不说乖,听话了。你乐意说回来的话,我可以。” 他想着,心中将那破话本子,骂了一万遍! 是谁说,说乖还有听话,会让人觉得你宛若参天大树,他就是无依无靠的小猫,石头都能软成馒头! 池时根本就没有软成馒头,他感觉池时分分钟要拿石头砸破他的头。 池时鄙视地看了看周羡,突然道,“都是拿人试药,周羡。” 周羡一愣,低下了头去,过了许久,轻叹了口气。 他们最近查的两个案子,都出现了拿人试药的事,而且,都同沈家有关。 沈观澜的药童钩吻,拿活人试毒,往前数五年,玲珑庄里,姓耿的拿活人试毒,上官珉费尽心机要方春梁水淹玲珑庄,并非是因为他同玲珑庄的主人有仇怨。 而是他要冲刷掉所有用人试毒的痕迹……让一切罪恶,都掩埋在汪洋大海之中。 所以,他才有能够提前拿到放有唤九幽香味的玲珑塔;所以方春梁再度去玲珑庄,除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刻板,什么都没有找到。 一品女仵作 第三一七章 大胆猜想 池时顿了顿,到底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耿秋阳虽然出自制香世家,但是他做出来的两种香,都是药香,再有玲珑庄拿人试药的事情,是以,我猜想,耿秋阳更加是一个药师。” “沈观澜医术高明是没有错,但是这天底下,并没有什么无师自通之人。就像你我的武功,并非天生天养,而是有师门传承而来。” “上官珉是何时拿到小金塔的?若是在水淹之前,他便能够轻松取得耿秋阳扬名立万的宝贝,那他可以轻松直接一把火烧光玲珑庄,何必拉上方春梁?” “若是在大水冲了之后,他是什么鱼精转世么?旁人都被淹死了,他还能潜水过去,捞出小塔?这两种都不是。” 周羡猛地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沈观澜的医术,乃是传自耿秋阳?”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没有错。耿秋阳在江湖浪荡得好好的,突然之间便退隐江湖,不知去向。算算时间,同沈观澜想要学习毒药之法的时间是对得上的。” “上一个案子里不是说了么?沈家人并不喜欢他学这个,反倒是他母亲十分溺爱他,让他学。上官珉是谁?是沈观澜的舅父,是他的母族。” “所以,我可以大胆的推测,耿秋阳是上官珉给沈观澜找的老师。可是耿秋阳乃是江湖邪士,拿人试药。这事儿在江湖中,并不少见,可若是被对手发现,便是上官家的大患。” “上官珉拿走了耿秋阳的制毒秘籍以及小金塔,借着方春梁的手,清理了所有痕迹。方春梁根本就不知道金塔是什么,上官珉为何要故意给他?” “那小金塔里的唤九幽的香,乃是耿秋阳的成名之作,十分的珍惜。他却毫不犹豫的把这个给了方春梁?你想过没有,如果方春梁不是这种愧疚心十分重的人,他没有去查到后面那些事情。” “那么这个事情败露的时候,这座金塔,便成了他谋财害命的证据!上官家没有小金塔在手,谁能说他同玲珑庄有关?方春梁便是想要攀咬他们,也毫无证据。” 池时说着,见周羡站在那里发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开始便说了,这是我的一个大胆的猜想。” 随即又认真的摸了摸周羡的脑袋瓜,“乖,别哭。小郎君出来走江湖,哪里有不被人骗的呢!” “何况,人沈观澜也未必就骗了你。师父这种东西,最是离谱不过了。” 池时说着,跳下了马车。 他们到了楚王府门前,常康已经将车子停下来了。 一下车,池时便瞧见了站在了王府门前等着的久乐,她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来得正好,我要剖尸。哥哥可还在姜家?倒是错过饭点了。” 久乐笑了笑,“瑛公子回去了,说是姜大人有公事,改日再会。夫人揪着公子问呢,我出门的时候,公子的脸红彤彤的。” 池时勾了勾嘴角,“太可惜了,我没有瞧见哥哥面红耳赤的样子。有桩事吩咐你去办,你去我的棺材铺子里,叫人准备寿衣棺材……嗯,不要寻常的,要蜀锦,玫红色的……捡好的挑……” 池时一边走一边说,久乐跟在她的身边,一边听一边记。 站在马车边的常康,见周羡一直没有下来,揪着嗓子问道,“殿下怎么,咋不下来呢?是裤子被粘在马车椅子上了么还是头发乱了在梳头?” 周羡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子,有些哭笑不得! 他刚照着本子上说的,对池时说了一句乖听话,池时便立马送了回来…… 池仵作无动于衷的,他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他撩开了帘子,跳了下去,“我真该去问问,有什么药是吃了让人不说话的!” 常康嘿嘿一笑,“殿下若是想要毒哑我,那不是早就问沈药师拿药了么?若是有那种吃了张口就拍马屁的药,为了让殿下欢心,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的。” “殿下我给你学一个!若是刚才,吃了那药,就得说,殿下,您不下马车,是因为您太过俊美,一下来会让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吗?” 周羡听着,胸口一阵翻涌,无语的摆了摆手,瞪了常康一眼,“说人话!” 他说着,大步流星的走进门去,抬头看了看沈观澜在的那个小楼,朝着池时所在的地方行去。 楚王府里,给池时预备的验尸的屋子,南北通透,正是那沐浴阳光之地,周羡站在窗子口,看着池时手中拿些小刀,轻轻的朝着尸体的胸膛划去。 这不是他头一回看池时剖尸了,一般的人若是瞧上一眼,便要吓得几宿睡不了觉。 可是他每瞧一次,都会感觉池时这个人,更加的灵动鲜活起来。 她的动作十分的麻利,一边验看,一边不停地说,一旁的久乐,便拿着纸笔,将她所言详细的记下来。待一切完成了。 池时会弯下腰去,细细的将伤口缝合了起来,然后替死者整理仪容。 周羡静静地看着,里头已经验完尸体的池时,抬着双手,扭过头来,飞吹起了她的头发,让露出了她洁白的额头。 “方春梁的确是因为受到过度的惊吓,而引发了心疾而亡的。” 池时认真的说道,她去掉了自己的手套,走到了周羡门前,两人一个站在窗内,一个站在窗外。 池时伸出手来,在周羡的眼前晃了晃了,“怎么,你也很想躺上去么?看得这么目不转睛的。怎么也不进来,站在外头做什么?” 周羡笑了笑,“你想剖了我,且有得等了。不是中午不去姜家用饭了么?那我请你吃鳜鱼?” 池时警惕地往后缩了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写完供词,便家去了。难怪我大梁颇多奸邪,瞅瞅你,这桌案上的卷宗都堆上房梁了,还在这里笑得百花盛开的。” “也是,毕竟你是大梁的闲王嘛!闲得蛋疼的小王爷!” 池时说着,走了出来,对着周羡摆了摆手,“一会儿我叫人送棺材来,你把方春梁敛了吧。我的事情做完了,就看你的了。” 闲的蛋疼的小王爷?周羡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有哪里凉飕飕的是怎么回事! “晚上给你送鳜鱼吃!等着啊!” 第三一八章 请你吃鱼 池时回到家的时候,池瑛同池祝都不在府中。 姚氏在屋子里啪啪啪的打着算盘,见到池时进来,整个人笑得像朵牡丹花似的,将算盘一扔,站了起来,“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阿娘都给憋坏了!” 池时打了个喷嚏。 姚氏忙住了脚,闻了闻自己的衣衫,狐疑的说道,“你这孩子,阿娘为了你,不光自己个不用胭脂水粉,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一个个的都素面朝天的,生怕沾了点花味儿。” “就连院子里的李子树,开了花我都叫人给摘干净了,就怕你难受呢!” 池时揉了揉鼻子,“阿娘太好看了,像花一样,我瞧着,可不就打喷嚏了。” 这好话谁不爱听? 姚氏一听,顿时就乐了,她一把拽住了池时的胳膊,拉着她坐了下来,“这天莫不是下红雨了,我家时儿嘴上都抹了蜜了。”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八卦兮兮的说道,“阿娘啊,瞧着你哥哥同那姜芸啊,有戏!你不知道,他回来之后,那叫一个面红耳赤的,我问他。” “他说姜小姐知书达理,读过很多书,同一般的闺阁女子大不相同。又说瞧见了这么一件事,说那府上的丫鬟,不小心洗坏了她一件新的春衫。” “就是今年,小娘子们都格外喜欢的,绣兰花钉珍珠的,咱们家铺子里卖出去的,不是阿娘吹嘘,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姑娘家,几乎是人手一件,却又件件不同。” “一般的小姐,要不就是大怒,将下人打骂一顿;要不就是心肠好,体谅女婢的难处,就此作罢。这前则说得好听些是性子直,说得难听点,那是没脑子。威猛有余,施恩不足,显得小家子气。” “这后者,说好听点叫宅心仁厚,说难听的,那叫软脚虾,容易被人欺负,都不是良配。” 池时瞧着姚氏一脸的满意的样子,端起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碗水,“那姜小姐,一定是恩威并施了。既没有小家子的为此失了体面,又惩罚了女婢。” 姚氏一听,更乐了,“可不是,要不就说我儿聪明呢!不求那样样完美的,但求讲得通道理的。我这个做婆母的,娶了儿媳妇进门,也不奢望对方,把我当亲娘看待。” “只求她不要一惊一乍的,脑子一热今日惹这祸事,明日眼皮子浅撺掇那事,搅得家宅不宁,那我就一万个满意了。” 她说着,又看向了池时,“等你哥哥松了口,那我便去姜家提亲去。只可惜你今日没有见着,要不然的话,也好同阿娘说上一说。” “别看你哥哥满嘴大道理的,说起姑娘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正是愁死我了!阿时啊……陆锦给你的东西,你打开看了吗?” “那孩子是个有心的,从小到大,有好吃的,那是巴巴的送过来;有好玩的,那也绝对不忘记你一份,又是个知根知底的……” 池时听着无语望天。 春日果然是万物复苏,蠢蠢欲动得季节,连她掉进钱眼里的母亲,都从钱海里游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桃花潭里! 姚氏拉着池时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从池瑛成亲时送多少聘礼,再到生了孩子之后娶啥名字,险些就连池瑛的孙子都给安排上了,方才愉快的捡起了算盘。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阿娘还要算账呢!” 池时乖巧的走了出去,旁人都不喜欢听人唠叨,可她却很喜欢听姚氏絮絮叨叨的说好些话,不用点头附和,也不用摇头否认,就只是静静听着。 母亲她不会永远唠叨下去的,所以,这种唠叨,听一次少一次,每一次她都格外的珍惜。 待用了饭,池时歇了个晌午,再一回来,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池时揉了揉了眼睛,穿好衣衫一拉开门,便吓了一大跳,只见周羡倒挂在屋檐上,露了个头,在那里瞎晃荡。 她毫不犹豫的抬起手,猛的一拳捶了过去,周羡吆喝了两声,伸手一拽,一个鲤鱼打挺,将池时一起拽上了房顶,稳稳当当的站了上去。 “你不知道你这拳头,可以碎大石吗?若是捶在我脸上,那我还不被你捶平整了,跟烙饼似的!”,周羡后怕的说道,“不是说好了么?我今晚请你吃鳜鱼。” 池时哼了一声,“小瞧我了吧!我一拳下去,那不是烙饼,那是打井!” 周羡设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一个激灵,他伸手一揽,“你有伤,别用内力,我带你去。我已经同你阿娘说过了。你来京城这么久,还没有出去好好玩过呢!” “咱们去船上吃鱼,夜里湖上许多花舟,还有小娘子唱曲儿!格外的热闹!这季节已经是鳜鱼的尾声了,再不去吃,可就不是那种味儿了。” 池时没有挣扎,她微微侧了侧头,余光正好瞧见周羡的鼻梁,还有他的脸,“我没答应。” 自打周羡好了之后,整个人都比以前胆大妄为了许多,感觉像是笼子里的凶兽被放了出来,越发的无法无天,任性妄为了。 周羡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不光是咱们吃鱼,还有汝南王。” 池时一愣,想起了池祝同她说的话,顿时默认了。 “关曳很想见你呢,他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咱们算是他的老熟人了,之前一直有事情在身,没有抽出空来。今夜是他做东,要好好的谢谢你,我也就是跟着沾了光了。” 周羡说着,揽着池时落了地,在一旁的树上,拴了一黑一白两匹马。 周羡牵了一匹给递给池时,自己又翻身上了马,“跟上了,离这里不远。” 池时一拍马,追着周羡飞奔而去,两人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到了那敬水河边。 “怎么回事?怎么好些人都往那边跑?”周羡率先勒住了马,这同他预想的截然不同啊,这热闹是热闹了,可咋觉得热闹得这么令人心慌呢! 他想着,一把拽住了一个过路人。 那撒丫子跑的老汉不悦的抽出手来,正准备开骂,可瞧见周羡像只华贵的孔雀似的,又耐着性子说了起来,“死人了,死人了!前头死人了!” 第三一九章 凶手是狗 周羡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新换的鞋子,看了看身上穿着的翻遍箱笼方才寻摸出来的,夜里看起来最好看的衣袍,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为了显得自然些,他还特意挑出了一些碎发,简直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封王那日,都没有今日仔细! 他这般精心,现在你同我说什么?死人了…… 有死人在,他就算是头戴凤冠,身披孔雀翎,脚踩风火轮,手拿二板斧,那池时眼中,也瞧不见他啊! 果不其然!那死人了三个字一出,池时哪里还顾得上他,像是铁锹遇见了吸铁石,嗖的一下便冲了过去。 一大群人围在河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吵吵嚷嚷宛若市集。 周羡赶紧拍马而上,到了边缘,却见池时并不进去,立马又高兴起来,“池时,你在这里等我么?算你有些良心!” 池时眼眸一动,高声道,“都让开,看到这人身上钉的珠子了么?一挤都掉,掉了要赔的。” 那围着的人群一听,忙朝着两边散开,开出了一条道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到了周羡身上,憧憬中带着不善,羡慕中带着不屑! 哪里来的为富不仁的暴发户!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拿扇子挡了半张脸,牙齿咬得嘣嘣响! “池时!”他咬牙切齿的跟了上去。 池时勾了勾嘴角,“难不成要说,你身上的珠子随便抠?谁抠了算谁的?嗯,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被人剥了皮,不好意思。这两害相较,取其轻。” 她说着,朝里头走去,一进去,却是愣住了。 只见在人群当中,围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他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身下通红通红的全是鲜血,人已经没气了,身边围着四个年轻的妇人,外加一条狗,一个个的都哭得梨花带雨的。 当然了,妇人在哭狗没哭。 池时看了那狗一眼,狗立即吐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然后舔着猩红的嘴,对着池时乖巧的摇起了尾巴来。 “我的天!那狗嘴里头,吐出来的是什么?” “好好的一个后生,怎么成了阉人!这畜生当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么,这春日里就是疯狗多,见人就咬哦,我跟你讲啊,我那那条巷子,就有一个小孩子,腿都被咬折了,这就罢了,过了几日,那孩子变得跟疯狗似的咯!” “不对啊!这宫中的公公,也是阉人,可就没有见死的,这后生,怎么就死了呀!” 站在内圈七嘴八舌说着的,都是一些妇人,倒是先前冲得猛的那些壮汉们,一个个的夹着腿退到了外圈去,瞧着那狗子,简直是瑟瑟发抖,心中发寒…… 池时瞪了狗一眼,狗一个激灵,耷拉下耳朵,乖巧的坐在一旁不动了。 一旁的周羡瞧着,啧啧称奇,池时这厮是有多威猛,连狗见了她,都半点不敢造次! 先前在他们去平阳的路上,他就见过池时训狗了,再看一次,还是觉得新奇无比。 “死者口鼻之中,有细微的白色泡沫,面部青紫,皮肤苍白,手脚身上都气了鸡皮疙瘩,腹部微凸,喝了不水下肚。结膜有出血点,初步判断,死因应该是溺亡。” “下体被狗啃咬,大量出血,应该是死前发生的事情,虽然骇人,但并非致命死因。” 池时说着,看向了岸边的一条船,抬手一指,对着那四个哭哭啼啼的妇人道,“那条船是你们的船么?” 靠头部最近的一个妇人,率先抬起了头,她生了一张鹅蛋脸,看上去珠圆玉润的十分华贵,头上的金步摇晃花了人眼,“那是我家的船,死的这位,是我们的夫君,名叫蒋昌,奴家姓余,叫余雨薇。” “今日夫君领着我们四人,来这河上夜游,我们五人一直在行酒令,夫君喝得微醺,到船头去小解,不想我们听到一声惨叫……” “等出去一瞧……一瞧……”余雨薇说着,嗷嗷哭了起来。 在她旁边的妇人拍了拍她的背,“姐姐快别哭了。我们几个出去一看,就瞧见夫君被那畜生给咬了,我怀有身孕,吓得腿都软了,还是姐姐扶住了我。” “夫君大叫一声,然后往后一仰,便掉进河里去了。他不会水,我们也不会水……” “魏姨娘年纪最轻,她跑去叫了艄公来,我们先前在那一块,黑漆漆的,艄公看不着人。魏姨娘同白姨娘举着火把,艄公捞了好一会儿,方才把夫君给捞起来……” “起来之后,就没有气了!我们赶紧朝着岸边来……这个畜生,我要打死你,替我夫君报仇!” 那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立马站了起身,朝着狗冲了过来…… 那狗对池时毕恭毕敬的,可对这妇人却是没有这般客气了,它呲着满嘴血的牙,不停的狂吠了起来,时不时的,还动动鼻子,像是在嗅什么似的。 “曹姨娘何必装模作样的,这畜生便是你养的,你走哪里都带着它,谁知道它安了什么心……夫君一死,就只有你肚子里这么一个遗腹子了……” “我们都伤心欲绝的,就你一个人,指不定都高兴成啥样了吧!夫人心地好,叫你给哄骗住了,可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说话的这个人,生得一张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薄薄的嘴唇叭叭的,看上去就是个刻薄又精明的人!她看上去不怎么年轻了,应该是白姨娘。 而另外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生得十分明艳的,便是最年轻的魏姨娘了。 大肚子曹姨娘,顿时变了脸,“姓白的,你浑说什么?你不要仗着你是夫君的表妹,就在这里阴阳怪气的,你是头一个进府的,你不生怪谁呢?” “府中都传,你其实另有所爱,根本就不喜欢夫君。我原本还不信,现在一看,夫君死了,你都是假哭的,连进府没几日的魏姨娘都哭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那不是干嚎!” 周围的人,一瞧这阵仗,顿时炸开了锅! 好家伙!这家的是非,那简直比戏棚子里唱的大戏都好看啊!打起来! 第三二零章 指认黑手 “好了,都不要闹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平白叫人看了夫君笑话!都愣着做什么,快把夫君抬上马车,回府报丧去。” 正室夫人到底是正室夫人,见一群人越说越不像话,她很快的就镇定了下来。 余雨薇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偷偷的瞥了池时一眼,见他年纪轻轻的,同少不更事的魏姨娘上下年纪,不由得心中懊悔起来。 适才她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邪风,这人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这里不是公堂,我们也不是犯人,这位小公子,还请自重”,她说着,扶住了那大肚子的曹姨娘,“夫君因故而亡,我们姐妹几人都悲恸欲绝。” “还请诸位让个道儿……让我们几个过去……” 余雨薇说着,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又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指挥了几个家丁,将那蒋昌的尸体抬了起来,便想突破包围圈。 那些看热闹的人正要挪脚,就听到池时说道,“这里的确不是公堂,但是你们几人当中,有人是犯人。所以,何必走得那么快呢!” “奈何桥上的孟婆汤还没有熬好,你们这么快赶回去给蒋昌哭灵,他也不会忘记某人是如何将他杀死的。” 池时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那条狗的脑袋,这是一条大黑狗,生得威风凛凛的,一看平日里便训练有素,不是一般的在街上晃悠野狗。 “这狗咬蒋昌,并非是偶然的,是因为有人在蒋昌的关键部位,涂了了它平日很喜欢的味道。你们都是蒋昌的内宅妇人,很轻松便能够做到这一点,不是么?” 春日里的确是有很多的疯狗,但是这条黑狗,它还会看人眼色,知晓池时不是好惹的,它疯? 池时想着,看了一眼穿得像是行走的一斛珍珠一般的周羡……这人疯了,大黑狗都没疯! 周羡感觉到了池时的视线,无语的鼓了鼓脸,低下头去,戳了戳身上的一颗珠子,只听得吧唧一声,那珍珠竟然掉了下来,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那魏姨娘脚边。 那魏姨娘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惊呼出声,有些尴尬的往旁挪了一步,低下头去。 池时走了过去,低头捡起了珍珠,同那魏姨娘擦身而过,又走到了周羡面前,嘴唇动了动,将那珍珠塞回了他的手中。 池时这话一出,立马炸开了锅! 白姨娘率先一步,跳了起来,她抬手指着曹姨娘的大肚子,趾高气扬的说道,“看我先前没有说错吧!今日咱们出来玩儿,你非要带上这条破狗!” “这狗是你养的,平日里你也经常拿了一根棒子,在花园里扔来甩去的,叫狗去咬。分明就是你在训练,想要害死夫君。” 魏姨娘顿时急了眼,她分开白姨娘的手,冲到了池时面前,“你是什么人,你说是他杀,就是他杀么?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我自打有了身孕之后,夫君看我无比娇贵,直接将这狗养在了花园子里。平日里,谁都可以训它逗它,怎么就是我了!” 池时挑了挑眉,并不言语,而是走到了蒋昌的尸体面前。 先前他只是确定了死因,没有周身详细的验看。 “蒋昌如果是在船上小解,那么一般的正常人,都会脱了裤子,对着河面放水。关键之处在前头,前头受力,虽然也有可能坠河,但是更大可能性是躺倒在地,被狗撕咬……” “就算他没有站稳,或者因为旁的原因,直接坠河了……咱们这河中的画舫,同一般的渡船不一样,一般都是在水中飘着,亦或者是划得十分的缓慢。” “蒋昌直接坠入水中,激起很大的水花,艄公下来找他,船没有划走,有一个不会水的人在水中挣扎,艄公就是睁眼瞎子,也能够看到蒋昌!” 那艄公站在人群中一听,顿时急眼了,他忙分开了一条路来,急急忙忙的说道,“我下去的时候,已经瞧不见人了,等我回头嚷嚷了要火把,便又瞧见了蒋……瞧见了头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们这些撑船的都知道,这水有时候就是邪性,便是会游水的,都能淹死,何况是不会水的呢,我可没有杀人!” 池时摇了摇头,“没有说你,水也没有邪性。只是因为,在水里有一个事先安排好的水鬼,将蒋昌狠狠的拽着呢!” 池时说着,招来了惊魂未定的艄公,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那艄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推着那些家丁,将蒋昌的尸体抬到了马车上,然后自己个也跟了进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又跑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裘裤。 “小大人,我按照你说的,把他的裤子拔下来了。现在要怎么办,您一定要证明我的清白啊!我就是一个下人,把主家杀了,有什么好处?我就是蒋家同那条船一起买来的。” “这船上发生了什么不吉利的事情,主家不用了,那我就成了废人了啊!我以前在河里摆渡,风里来雨里去,都赚不到什么银钱。” “如今给有钱人撑船,冬天嫌冷夏天嫌热,一年出不了几回河,照旧每个月拿月例银子,我是一万个不会做这种蠢事啊!” 池时瞪了他一眼,那艄公忙噤了声。 “我知道,你们都洗过手了,但是狗鼻子很灵验,它很轻易的可以闻到人闻不到的味道。开始你们几个过来说话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吸鼻子。” 说话间,那大黑狗又吸了吸鼻子,突然之间,它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什么似的,朝着艄公的手上飞扑而去,一把就咬起了他手中的那条破烂裤子。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到了吗?即便是蒋昌落入了水中,裤子上有了血腥味,它还是能够辨别得出,它训练时,训练物上被涂抹过的味道。” “现在,请你们四位,都将自己手伸出来,在大黑狗面前,晃上一晃。很快,它就会供认出来,谁是幕后黑手了。” 池时说着,看向了花枝招展的四位妇人。 那曹姨娘是个刺头,立马出声道,“你说伸就伸,这畜生会咬人的,万一伤到我的肚子,你赔得起……”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瞧见池时一个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她轻轻的一弹,只听得嘭的一声,那停在岸边的船体,瞬间被打出了一个窟窿洞。 曹姨娘脸色一变,赶忙率先伸出了手。 她一伸,其他的几位姨娘,也伸出了手来。 池时摸了摸黑狗子的脑袋,“上吧,黑狗子!” 黑狗子摇了摇尾巴,一跃而起,朝着四人的方向猛扑了过去,直接将那白姨娘扑倒在地,白姨娘顿时慌了神,大叫起来,“快拉开,快拉开!”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手,死劲地在衣衫上擦了擦! 池时勾了勾嘴角,嚷嚷道,“周羡,好了没?” 一个黑影从空中跃下,周羡落在了地上,伸手一扔,扔下了一个湿漉漉的人。 第三二一章 水鬼舅舅 周羡甩了甩手上的水,略有些得意的看向了池时。 先前他的珍珠掉在了地上,池时捡起来还给他的时候,低声同他说,叫他去附近寻一个湿漉漉的,从河里头爬出来的人。 那蒋昌落进水中,艄公跳下去竟然看不着人,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十有八九是有人在水中拽着他,确保他会被淹死。 蒋昌死了,所有的人注意都集中在他这里,便是那个“水鬼”最佳的逃走时机。 “怎么样,我这双眼睛,是不是跟鹰眼似的,若是换了个人去抓,那就只能看着地上的水渍捶胸顿足了!”周羡甩干了明水,又拿着一方帕子,仔细的擦起手来。 池时点了点头,赞赏的看向了周羡,“禽类的确是眼睛厉害。” 周羡拿着帕子的手一顿,不是,这夸奖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只不过池时只把注意力分给了他点香的功夫,旁人形容时间短,用一炷香的功夫,但一炷香,他周羡不配,只配点香的功夫。 周羡微微叹了口气,抬脚踢了踢那个湿漉漉的人。 那人打了个寒颤,看向了白姨娘,“白芍,对不起,我没有跑掉……” 白姨娘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那人身上,昂着头一转身看向了池时,“没错,就是我杀的。那又如何?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死有余辜。我忍了这么多年了,实在是忍不了了!” 白姨娘说着,伸手一拽,将躲在一旁的魏姨娘扯出来了,“这孩子……” 池时又看了看魏姨娘的脚,“魏姨娘只有十三四岁吧?” 白姨娘一愣,嘲讽地看了一旁的马车,蒋昌的尸体就在里头。 “没错,我看到了她,就想起了当年的我。那会儿我只有十三岁,我同赵一怡……” 白姨娘说着,有些怀念的看向了地上坐着的“水鬼”,显然这就是她口中的赵一怡。 “我同赵一怡是邻居,我们那会儿互相有好感,不说什么情爱,就是少男少女懵懂的感情。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兴许我长大之后,便嫁给了赵一怡,亦或者我再长大些了,便不喜欢他了。” “曾经的感情,会被我写进诗里,不管怎么样,我的人生都还是美好的。可是自从那年夏日,蒋昌这个狗东西去了常州,住在我家中,我这一辈子的悲剧,便注定了。” “我那时候只要十三岁,还是个孩子,连月事都没有来,就被这狗东西给玷污了。他是我表兄,自然不会被扭送官府……” 白姨娘说着,冷笑出声,“我永远都记得,那天下午,我坐在床帐里,一大群人,在外头吵嚷着,在那里商议着这件事,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什么表兄表妹一家亲,什么蒋家家大业大,是我想着攀高枝了……” “好笑吗?明明我是被欺负的人,所有的人却都说我自甘下贱,给人做妾。肉明明都已经烂了,不扔掉不挖掉,非要盖上盖子,让肉烂在锅里,生蛆……” 她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下来。 “但是我不是这世上最惨的人,最惨的要属赵一怡。蒋昌前几日又抬了一房妾室进门,便是魏姨娘,我一瞧就知道,她跟我当初一样,不过十二三岁的,还是个孩子。” “我这些年来,已经心灰意冷,可瞧见这般场景,也是气愤不已。魏姨娘进府的那天夜里,有人硬闯蒋家,说是魏姨娘的舅舅,被人给打了出去,我一瞧,竟然发现……” 周羡睁大了眼睛,“所以,赵一怡是魏姨娘的舅舅?” 白姨娘点了点头,那魏姨娘再也忍不住,蹲到了“水鬼”旁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是不是很可笑?真的是很可笑呢!蒋昌这种狗东西,能够逍遥快活的活着,凭什么我们这样的好人,要被他祸害了一次又一次。” “于是,我同赵一怡一起,想到了这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他不是喜欢欺负小姑娘吗?这种脏东西,就只配喂狗!我在府中悄悄训练了黑狗,让它咬掉了蒋昌的命根子。” “然后让赵一怡躲在水中,将他拽下去按死。船上所有的人,都是目击证人。蒋昌就是被狗咬了,然后掉进河里淹死的。” “谁会查到其中的蹊跷?” 白姨娘说着,愤恨的看向了池时,“可惜天道不公!当年我被人欺辱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多正义的人来主持公道呢?” “反倒是蒋昌这种狗东西死了,有官府的人来替他伸冤了,简直就是个笑话!” 说着这里,白姨娘悲切的哭了起来,“就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若是蒋昌死了……我同魏姨娘没有生育子女,我们就可以离开蒋家了……” “虽然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是起码是重活了一回不是?坏人作恶,老天爷一直看不见,可好人做一回恶,就……” 池时听着她的话,摇了摇头,“杀人了便是杀人了,同好人坏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律法不会因为你曾经是个好人,就觉得你放狗咬蒋昌,并伙同赵一怡杀害他,是无罪的。” 虽然很唏嘘,虽然蒋昌不是个好人,但是杀人就是杀人,无从辩解。 每一个动手杀人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理由,譬如儿子被母亲打压,棍棒底下出孝子,被压得狠了,杀害母亲;亦或者是上峰太过讨厌,为家人报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众生皆苦。 人总是会有很多怜悯之心,这个杀人犯是有苦衷的,那个杀人犯是值得同情的……可若量刑依据可怜程度来判断,那这个世界便不成套了,所以需要律法。 “你们都去京兆府吧,魏姑娘年纪还小,京兆府理应判她出府。若是蒋家要为难她,报楚王府名号即可。” 池时说着,看向了站在人群后头的曹推官。 河边死了人,一定会有热心百姓去报官的。 曹推官瞧着,乐呵呵的挥了挥手,领着一群衙役走了过来,“嘿,我都听到了。殿下,今夜是过什么节么?瞧我这年纪大了,都不记事了!”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同池时,啧啧,两个兜里满满的小公子,夜里不睡觉,来这河边还能做什么?寻欢作乐啊! 都说楚王殿下已经好了,他原本还不信,这么一瞧,没跑了!没有开过荤的小年轻,就是猴急!穿得像个开屏的公孔雀一样,啧啧…… 第三二二章 玉佩遗言 周羡一瞧,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油渣子,眼睛珠子都是黄色儿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全都写在你脸上呢!” 曹推官见他恼羞成怒,一副了然的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最近京兆府里日日吃南瓜,这不我脸都吃黄了,别说眼睛了!” 他说着,凑到了池时的身边,伸手捅了捅她,周羡他不敢,可池时就不一样了,那跟他大侄子,没有啥区别! “你莫要喝多了酒,这好姑娘多得是,我家中有个侄女……” 周羡听着,一把拽住了池时的胳膊,拉着她便快速的走出了人群圈。 曹推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怎么就走了呢,我那侄女真的很不错的,别看我混了这么久还是推官,但我哥哥乃是一方大员,我侄女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品性也很好的!” 站在他身后的苏仵作哼了一声,“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春天里哪里来的南瓜。我瞧你黄汤灌多了吧,没有瞧见楚王殿下的脸同衣服一个绿色儿了么?” 曹推官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你还说我!哈哈!少年意气风发,可真好啊!想当年……” 苏仵作懒得同他絮叨,指挥了衙役将看热闹的人全都驱散了,然后将白姨娘同赵一怡押了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准备打道回府了。 曹推官回忆了半天,一扭头,身后都没影儿了,他打了个呵欠,扭了扭脖子,自打池时来了京城,他们京兆府的推官同仵作,就只剩下跑路这么一个活儿了! 那边周羡拽着池时的胳膊,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我就随手拿的一件袍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做的,太过华丽了些么?” 池时摇了摇头,“挺好的,身上的珠子,给了我许多齐发。我行去可以给虚目做一件皮衣,就是那种看上去像是人皮一样的。然后用那种一头带着针的珠子。哪里有伤扎在哪里,作为标示。” 周羡一梗,恨不得立马将身上的珠子给抠光,他咋觉得后颈脖子发麻,浑身凉凉呢! 若是哪里有伤扎哪里,就他这一身珠子,绝对只有万箭穿心一个死法啊! 池时说着,摸了摸下巴,“不是要吃鳜鱼么?船在哪里,先前也没有看到关曳出来看热闹。说起来,我有一个疑问,就你这袍子,一会儿坐在凳子上的时候,珠子不会硌屁股么?” 周羡一个踉跄,险些没有栽倒在地。 池时瞧着他的样子,却是轻笑出声,“我饿了。” 周羡一愣,红着脸站直了身子,他手一滑,牵住了池时的手腕,将头别到了一边去,却是死劲儿的用余光瞧池时,见她的确在笑,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饿了就去吃饭。关曳那个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停得偏远了些,就要到了。” 他说着,看向了河面上的一条小船,那小船之上,挂着一个灯笼,写着一个“南”字。 那船头上站着一个胖乎乎的,管家模样打扮的人,见到周羡来了,笑眯眯的放下了甲板,恭敬的站在了一旁。 周羡瞧着,对池时介绍道,“这是汝南王府的老管家,先头的汝南王在的时候,他便在了。”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了那管家一眼,对着他点了点头,跟着周羡一道儿进了船舱。 船舱的小桌子上,已经摆了好些酒菜,关曳一个人坐在里头,专心的玩着九连环。 一听到脚步声,他立马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池仵作!阿……周羡你怎么这么久才来,菜都凉了,我叫人热一热……” 他说着,挠了挠自己的头,又道,“我……我叫你名字,还是觉得怪怪的。不过曾祖母不让我叫你楚王殿下,说太过生分了。” 周羡笑了笑,“随便叫什么,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那边发生了案子,所以耽搁了一下。” 关曳点了点头,又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他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看九连环,不好意思的对着池时说道,“是池夫子给我的,说是能让我变得聪明一些。不过我好想很笨,学官话都学了许久。” 池时刚刚坐了下来,却是一愣,“池夫子?” 周羡听着,暗道不好,早前忘记告诉池时这件事了。 “他说的是池平。池平这个人,虽然不擅长当仵作,但是十分有耐心,适合当夫子。他在我麾下做事。关曳生活的地方,离祐海不远,那乡话是互通的。” “池平虽然不怎么会说,但也听得懂,便让他来教阿曳了。” 周羡说完阿曳两个字,脸不由得鼓成了包子,“你这个名字,取得当真是占便宜,阿曳阿曳,听起来像是喊你阿爷似的。” 关曳偷偷的抬眉看他一眼,见周羡这般随和,池时虽然板着脸,但不似当初把他这个凶手揪出来时,那般气势汹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也大胆起来。 “哈哈,曾祖母说要给我改名字,我给拒绝了。虽然做关曳的日子,没有什么好事,但终归也是我。若是改了,就好像是被拔出来的葱一样,总感觉没有根基了。” 说话间,那管家端了好些热菜上来,这一桌子菜简直就是全鱼宴,有清蒸鳜鱼,有腊鱼块儿,还有鱼丸糖,爆炒黑鱼片儿……满满的堆了一桌子。 池时吸了吸鼻子,整个人都食指大动起来。 她刚要动筷子,就瞧见周羡已经站起身来,替她舀了一碗鲫鱼汤,“你喝这个,甘甜得很。” 他用余光一瞟,发现那管家已经走了出去,笑道,“池时,你不是有事情要问关曳么?” 池时一愣,看向了关曳脖子上的红绳。 “你母亲留给你的那块玉佩还在吗?我想看看,有人告诉我,那块玉佩里头,可能有你父亲留下来的遗言。你父亲,也就是汝南王,他的死因有蹊跷,这件事情……” 周羡听着,对池时道,“我同他说过了。” 关曳点了点头,乖巧的取下了脖子上的玉佩,“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见过我母亲。但是我知道,他是大梁的英雄,我既然是他的儿子,也想要搞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个玉佩我天天戴着,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池时接过那玉佩,仔细一瞧,却是皱了皱眉头,她伸出手来,在那玉佩之上状似随意的戳了戳,一连点了七下,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玉佩的侧边,出现了一个小孔。 池时四下里看了看,看向了周羡身上的珠子。那珠子下面,都是金子打的爪托。她伸手直接连着爪托拽了一个下来,将珠子抠掉,将那爪托掰直了,对着小孔一戳…… 她轻轻的推着,小孔的那一头,逐渐出现了一根细细的纸卷。 第三二三章 姗姗来迟 这纸卷得极细,因为放的时间太长,微微有些泛黄,看上去像是短短一截牙签儿。 “还真有!我在河里洗澡的时候,都没有摘下来过!居然没有泡坏!” 关曳惊呼出声,他那会儿漫山遍野的跑,同野猴子无异,你何时见过野猴子还在浴桶里泡澡的,不管是三伏还是三九,那都是在河里游上几个来回,草草地洗了了事。 这玉佩一直在他身上戴着,除非是红绳断了需要换上一根,否则他是从来没有取下来过的。 他竟然不知道里头另有乾坤,这无异于…… 也是,他当了一二十年的野猴子,方才发现自己个是皇亲国戚……这么离奇的事情都发生了,何况这个呢? 这么一想,关曳竟是冷静了下来。 池时瞧着,使出了验尸时握刀的稳稳手法,小心翼翼的滚开了那张纸条儿,只见上头写着四个小字“姗姗来迟”,池时读出了声。 船舱里却是一静。 过了好一会儿,周羡方才无语道,“你确定这不是汝南皇叔故意逗人玩儿的!同王妃大婚那么久,终于喜得麟儿,迎来了关曳,所以老泪纵横的塞个条儿进去显摆……” “姗姗来迟,但姗姗他到底来了不是?” “亦或者说,他同崔江晏那个神棍一样,掐指一算,救援姗姗来迟,要不得要不得?” 池时看着神神叨叨的周羡,摇了摇头,“我看你才像个神棍!哦,不对,你不神,那就只能棍了!烧火棍还是杀威棍,你觉得自己像哪个就是哪个吧!” 关曳一听,精神了!他不大识字,姗姗来迟是什么他不知道,插不上话。但是烧火棍同杀威棍他知道啊! “烧火棍是圆的,中间还有孔,不然吹不着火!杀威棍是瘪的,用来打板子老疼了!我觉得周……周羡还是更像杀威棍一些,圆滚滚的那都是满肚肥肠的地主老爷!” 关曳一边说,一边认真的打量着周羡。 周羡一时之间,竟是无语凝噎。 若是池时说这话,那便是有意损他,他还能够怼回去,可是关曳,他说的是心里话……最过分的是,他忐忑得像是在向夫子背书,你若是说他一句,他仿佛要蹲到墙角去种蘑菇。 “你开始说什么?”池时打破了这种凝重。 周羡松了一口气,高兴的看向了池时,“我吗?掐指一算?”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再往前!” 周羡试探的问道,“姗姗来迟了,但他到底是来了?” 池时眼睛一亮,“就是这一句,如果姗姗来迟四个字,指的是人的名字呢?汝南王发现身边有人不对劲,将此事告诉了知情人,在出征之前,写下了四个字的线索……” “可是,这不就跟话本子里写的那种,人死之前,说出了一个名字。他身边的人,都以为是杀死他的仇家的名字,但其实是恩人的名字……你认为是知情人的名字,为何不认为是那个出卖他的人的名字呢?” 周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可万一这所谓的“姗姗来迟”是个敌人,那他们一股脑儿的拥上去,岂不是狼入虎口,死得不能再死了。 池时一听,颇为无语,所以为何这世间总有人说话不说清楚! “你说得没有错,也有可能,我的思路是错的,姗姗来迟指的是别的意思,不管如何,这便是汝南王留下来的线索。我们慢慢去查探,自是会有眉目的。” 池时说着,将那玉佩又噼里啪啦的点了点,玉佩乖巧的恢复了原状。 “这玉佩上手一摸,有七个微微凸起的小点,构成了北斗七星。点开之时,从摇光星开始,按照顺序点到天枢,便能打开。若是要关上,则要逆行。” “先从天枢,再天璇天玑,最后是摇光。” 池时说着,将那玉佩抵还给了关曳,“你仔细收着,别弄丢了,玉上机关再难不过,能做出这么巧夺天工的东西人,非大师不可。” 关曳接过那玉佩,对着烛台照了又照,又在手中摩挲了几下,一脸的懵。 不是,哪里有什么北斗七星?他连一颗心都没有瞧见,明明这玉佩上头,就是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涵义的乱七八糟的花纹。 他想着,崇敬的看向了池时,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戴回了自己的脖子。 周羡瞧着,乐了出声,“快吃鱼罢,凉了就该腥了。我听说曾祖母正在给你说亲,过不几日,宫中便要办百花宴,遍请京中贵女。” 关曳摸了摸自己的头,“哦,不也是要给你……” 周羡听着,耳朵竖了起来,他余光一瞟,只见池时夹了一大块鱼肉,往自己个嘴里送。旁人都喜欢吃那鱼肚,刺少肉鲜活。 可偏生池时喜欢吃鱼背,那湖湘之地的人,天生都有一条好舌头,鱼肉进了嘴中,肉便下了肚,一张口吐出的全是刺儿。 虽然之前河边发生了命案,但是并没有影响河面上画舫人的心情,到了这个时候,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开始唱了起来,仿佛连吹来的风,都满是甜腻的脂粉气…… “吃你的鱼吧,听说你喜欢吃鱼唇?各宫人吃鱼,都发现嘴巴美了,还当曾祖母要她们谨言慎行呢,我听闻宫中有段时日,连狗都不敢叫了。” 周羡看着,夹了一筷子鱼,打断了关曳的话,关曳一见碗里有了吃食,高兴的低着头,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三人都有默契,没有说当初在庄子上相遇的旧事,只说了些京城里有趣的事儿,便早早地散了。 周羡同池时并肩走在河岸边,这里越夜好似越亮,河上灯火点点,仿佛是一条璀璨的星河一般,河边的风有些大,吹得池时的头发,胡乱的飞舞起来。 周羡一个转身,同池时换了一个边儿,替她挡住了河风,“关曳还在学规矩,连睡觉都有嬷嬷盯着睡,务必要将他的睡姿给掰过来。我本想要替他说上几句……” “这一样米养百样人,他以前自由惯了,大可不必如此。可他自己甘之如饴,我便不多事了。” 池时脚步微顿,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先前蒋昌死的地方了,不过她没有停顿很久,便又走了起来,“小时候无人管束,长大了便觉得,有人管着,是关心。” 第三二四章 又见碎片 周羡顺着池时的视线看了过去,心中一软,“阿时当真是嘴硬心软。你明明觉得那白姨娘同魏姨娘很可怜,蒋昌死有余辜,作甚还要说那样的话?” “法理不外乎人情,你放心,京兆府的夏大人并非冷酷无情之人,他自是会斟酌而定的。” 池时看了看那草地上,先前太过人在那里围观,连草都被踩得好似矮了三寸,死了人的船飘在岸边,别她用石头打的孔,还能够透出光来。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查出,谁是杀死蒋昌的凶手。” 池时轻声说道,“所以,我没有什么资格,去说一些同情的话,漂亮的话。很多人都为人情说话了,法理因为冷冰冰的,我便替它说了。” 周羡伸出手来,拍了拍池时的脑袋,又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蜜制金桔来,“再吃一颗这个么?先前在床上,看你爱吃,我便装了两颗。” 金桔生于长江以南,秋冬方才得食,如今桌面上摆的,外头都裹着白白的霜糖,酸酸甜甜的,吃了润肺,最近京城刮起了金桔风,不少达官贵人桌面上,都有了这种甜果子。 池时拿起了一颗,神色有些怪异的拿起一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你不知道么?这东西都是我阿娘运过来的。南贱北贵,南地去岁大丰收,烂在土里都没有人要。” “阿娘叫人制了,送来北地,到是成了待客的好东西了。小时候我格外喜欢吃新鲜的,皮很甜,肉很酸。” 周羡也拿了一颗塞进了嘴中,他对着池时竖起了大拇指,“活该你阿娘能赚到钱!” 他正说着,却瞧见池时也对着他伸过来了手,他笑了笑,“莫不成咱们两个,都连吃带拿的?先前关曳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无选妃的打算。” 池时“哦”了一声,“你看看这个。” 她说着,摊开了手心…… 周羡嘴中含着金桔,说话有些含混不清,他的脸色陡然大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朝着池时的手心一盖,小心翼翼的将那东西拿了过来。 这是一小截碎玉镯子。 同当初他在祐海,从那个被老虎吞下肚的老宫人遗物里拿到的玉镯子碎片,一看便是同源。 因为事关他母亲的死,他不知道观摩过多少遍,那种熟悉感,简直刻进了骨子里。 “你是从哪里来的?”周羡着急的问道。 池时脚步未停,继续走着,却是压低了声音,“你身上的珠子掉了,滚到了魏姨娘的脚边,我去捡珠子的时候,她趁人不注意,塞到我手中的。” “我之前一头雾水,不知她是何意。等吃鳜鱼的时候,看到了南地的金桔,方才想起来在祐海的时候,你给我看过的,玉镯碎片。” “我叫曹推官同苏仵作将魏姨娘带走,也是想着,她这个人身上还有别的秘密。” 见周羡一脸惊讶,池时勾了勾嘴角,“是不是没有想到?咱们两个配合默契,就着那颗珠子,你去抓了水鬼,可有更聪明的人,抓住了机会,送出了这个……” 周羡点了点头,拽紧了手中的玉镯子碎片,用余光瞟了瞟四周,见并没有可疑的人,快速的将帕子连同玉镯子碎片,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等我回去之后,便会拿出来做比对。现在咱们去京兆府,听她是怎么说的。”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 周羡快步的牵了两人的马来,这一黑一白的两匹马,在河边树下,一直吃着草,也算是饱餐一顿了。 “对了,这匹白马,是送给你的。有时候罐罐耍赖皮不想出门,亦或者是要去远一些的地方,你便骑马去。” 池时摸了摸马背,一个翻身,跃了上去。 这白马同周羡的黑马,耳鬓厮磨了一翻,方才一前一后的,朝着呢京兆府行去。 夜里头的京兆府,只在花街那边,热闹非凡。大部分的巷子都冷冷清清的,寻常的百姓舍不得点灯费蜡,多半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快马奔驰了一会儿功夫,便到了京兆府门前,池时同周羡径直入内,刚一进门,就瞧见了院子里停着的大棺材,以及正往棺材上头盖着毛毡的苏仵作。 “殿下同阿时怎么来了?案子因为阿时你都查清楚了,我验尸写完了卷宗,明日夏大人便会开堂审理此案。太晚了,其他的人都已经回去了。” 池时点了点头,“那个魏姨娘呢?我担心蒋家会对她不利。” 苏仵作笑了笑,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阿时同你阿爹一样。因为案情未明,她是否是共犯,还有待审问,所以我将她同白姨娘,还有她舅舅一道儿关在狱中了。” “京兆府的大牢,区区一个蒋家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手伸过来的。” 苏仵作说着,从腰间取下来一把钥匙,扔给了池时,“你们去罢,下头有狱卒守着,他们识得楚王殿下。我盖好棺材,便要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今夜起了风,瞧着是要落雨的。”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也未同苏仵作解释太多,拿着那钥匙,便进了地牢。 魏姨娘被关在单独的一间牢房里,里头干干净净的,石板床上铺着新鲜干燥的稻草,被子桌子一应俱全,同其他的犯人,远远的相隔开了,一看便是有人特意交代过的。 见到池时同周羡过来,她丝毫没有惊讶。 “没有人跟过来吧?”魏姨娘问道,她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孩子的奶气,但是整个人却镇定无比,同之前在河边瞧见的那个吓得不知所措的孩子,那是截然不同。 周羡点了点头,“你是何人?” 魏姨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名叫魏语。我母亲曾经在宫中伺候过娘娘。娘娘过世之后,先皇遣散娘娘身边的近侍出宫,以显仁德。” “可是她们一出宫,便被人拦路截杀了。我母亲同另外两位姑姑多亏李大人相助,方才逃过一截。她们怀疑娘娘的死因,同她时常戴着的这个镯子有关。” “可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细细验看,她们便只能够将镯子摔碎了,一人拿上一截,朝着不同的方向逃走,隐姓埋名的躲了起来。等待时机查明真相。” 池时闻言,眉头轻蹙,“你以何认为,现在便到了最好的时机?” 魏姨娘轻叹一声,“我母亲出宫之后,不敢回去常州寻舅父,便去了益州嫁了人。去岁的时候,我父母双亡,这才被舅父接去了常州。不想辗转来了京城……”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时机,但是我知道,这回若是不说,下一回就不知道何时,方才能够见到楚王殿下了。” 第三二五章 皇后旧事 周羡伸手摸了摸放在怀中的玉镯子,有些着急的说道,“你阿娘还同你说过些什么?捡你记得的,一一细说。” “这镯子是哪里来的?我查过中宫的私房册子,一一都对应得上,这只镯子,并无记录在册。你母亲可知晓,镯子剩下的部分在哪里?” 魏语点了点头,“我母亲常说,她年轻的时候,性子泼辣,经常在惹祸,若非有娘娘护着,早就被人大卸八块了,也不可能生得有我。” “娘娘心善,打小信观音。天下人皆知,娘娘少失怙恃,出身不显,因为陛下看重,力排众议方才做了皇后。孤女哪里来的后族?娘娘进宫之时,身无长物,唯独只戴了这么一只镯子。” “这只镯子娘娘从不离身,一直戴在手腕之上,连睡觉吃饭都未曾脱下来过。” 魏语说得十分的流畅,甚至带有怀念之色,若非她只有十三岁,池时同周羡甚至会觉得,当年伺候在皇后身边的人,就是魏语。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姑姑们一道儿想到的。娘娘时隔好几年,方才怀了殿下您。那会儿怀像不好,时常见红,中宫日日夜夜烧艾草,娘娘躺在床榻上静养。” “娘娘心中愁苦,便让艾姑姑……”魏语说着,看了一眼周羡,见他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方才继续说了了起来。 那艾姑姑以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之一。 “便让艾姑姑拿着那玉镯子,去观音庙拜了观音。她自己个不能去,便只能拿最贵重的贴身之物去。艾姑姑找观音庙的妙空女尼,给玉镯子开了光,送还给了娘娘。” “娘娘不日便好了,还在宫中办了观音会还愿。可没过多久,娘娘便病了……一开始的时候,不像是病了,就是脾气不好,莫名其妙的便哭了,还时常发狠打大皇子……”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当初周羡问过她,说是不是有什么毒,会让人迷失心智,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显然,以前婉柔贤淑的皇后娘娘,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娘娘同陛下在中宫大吵了一架,当时屏退了左右,是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吵了什么。但是打那日之后,陛下再也没有去过中宫。” “宫中太医都没有瞧出什么所以然来,娘娘还是时好时坏的。再后来,殿下出身后不久,娘娘便过世了,艾姑姑当场殉了主子。” “娘娘走得蹊跷,母亲她们几人心中直打鼓,明明小皇子年纪尚小,可她们几个在娘娘面前有头脸的姑姑,却全都放了出宫,不让他们留下来照顾小殿下。” “她们思来想去,平日里中宫不说滴水不漏,那也并非那么容易做手脚的地方。娘娘发布前后,唯一有变的事情,便是她平日里从来不离身的那只玉镯子。” “艾姑姑已经殉葬,当年发生了何事,根本说不清楚。其他姑姑们匆匆逃离京城,也无人能够去城中的观音庙查探。我进京之后,托人打听过了。” “说是主持妙空女尼圆寂之后,庙中香火一落千丈,很快便门庭冷落……后来又来了个千慧女尼,方才重振香火,只不过庙中的老人全都不在,已经换了一茬子人了……” 魏语一口气说完,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的笑了笑,“这些话母亲怕我忘记,不知道同我说过多少回了。如今能够一一说与殿下听,也算是完成了母亲的遗愿。” “魏语时运不济,被恶人欺压,唯一的亲人舅父还为了救我而落狱。”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池时,“我知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魏语不敢奢求免罪,只有殿下不让蒋家来施压便可。” “蒋昌虽然不是独子,但是家中嫡长,这么一死,蒋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殿下宛若参天大树,自是不在乎这种蛇虫鼠蚁,可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而言,那便是天大的灾祸!” 魏语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但求殿下庇护。他日殿下若是要查明娘娘死因,魏语便是您的人证。” 周羡抬手,将她扶了起来,他转头看向了池时,“你的这个请求,池时早就说过了,如若不然,怎么会让京兆府的人,将你一并带来呢?” 魏语眼眶一红,重重的点了点头,乖巧的站在一旁,“殿下,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您同池仵作,还是早些上去罢,以免待得久了,令人生疑。” 周羡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轻轻的“嗯”了一声。 “君子一诺千金,你的请求我应了。”周羡说着,一把拽起了池时的手腕,牵着她朝着地牢外头走去。 池时走着,眼睛却是盯着周羡的手,看了又看,像是要将那手烧出一个洞来一般。 周羡却像是浑然未觉,他拍了拍胸前放着玉石的地方,“我想请程非替我验看一下这个玉镯。” 池时一愣,也顾不得那手镯了,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周羡,“好。” 周羡看着池时的眼睛,弯了弯眼角,“不必为我感到难过。哥哥同我说过,母亲最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心中早有准备,是以便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 “而且,我没有见过母亲,就算在襁褓中见过,也没有什么印象。比起哥哥的痛,于我而言,查清母亲的死因,只是身为人子的孝道。” 池时点了点头,“哪个为你感到担心了!就你那心眼,跟水井一样粗!” 周羡甩了甩袍子,“是是是!你不是说自己个一拳能打一口水井么?怎么着,难不成我那心眼,还是你打的不成?” 池时少见的梗了梗,“少侠这脸皮,简直比庙里的大钟都厚实,人给你一巴掌,那跟敲钟似的,你还带上了嘚瑟的回响。” 虽然魏语说了许多,但其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们上来的时候,苏仵作正好将门落了锁,准备回去,春雷轰隆隆的响了起来,时不时的,天边还划过一道闪电。 “快要落雨了,赶紧回罢,阿时同你阿爹说一声,明日我请他茶楼饮茶,这么多年不见了,可不能躲着我!”苏仵作说着,拿起了靠着墙放着的一把油纸伞,塞到了池时手中。 “那魏姨娘明日过堂之后,你们便能接走了,她一个小姑娘,日后当真是不易。”苏仵作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个也拿了一把油纸伞,夺门而出。 池时瞧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母亲其实就跟苏仵作差不离的,絮絮叨叨的。我阿娘也是这样,一边手脚不停的干着自己的事,一边揪着你说。” “若是你阿娘肯定会说,羡儿,那嫦娥西施你都不喜欢,莫不是以为自己个叫馅儿,就连人都不娶了,非要娶饺子皮不成?” 第三二六章 叫声哥哥 周羡哈哈大笑起来。 他知晓,池时是在安慰他。 这个人总是这般,旁人是口蜜腹剑,她倒是好,递给人吃糖,还嘴硬说是鹤顶红。 “饺子皮同饺子馅,那是天生一对,只有捏在一块儿,永不分离,方才是成了饺子。我阿娘泉下有知,也定是会欢喜。” 周羡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这位小公子,我瞧着你面白如粉,身薄如板,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饺子皮成了精?” 池时一听,哪里肯依? 她做了十几载的池九爷,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这般! 她二话不说,抬脚就朝着周羡飞踹了过去。 周羡拔腿就跑,却是想着池时内伤未愈,便没有用那轻功。池时见状,忙追了出去,猛的一跳,跳上了周羡的背,一把锁住了他的喉咙。 “我瞅你这饺子馅,还不够碎,让我再砍上几刀,也像样子些。” 她说着,抬起手刀,就朝着周羡的脑瓜子劈去,周羡却是没有躲开,手朝背后一搂,将池时稳稳的拖住了,他有些艰难的说道,“少侠你的手松开点,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池时手一松,却是愣住了,“那边有马儿,我叫你背作甚?我是受了内伤,又不是断了腿!” 周羡无语,又听池时道,“再说了,你身上好些珠子,硌死人了。” 周羡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手一松,立马改抓池时的双手,池时像是发现了他的目的似的,撑着他的肩膀,翻了一个跟斗,跑到了他的前头。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的嘚瑟,好似在说,这场架我打赢了一般! 周羡被她感染了,佯装拱手,又朝着池时偷袭出去,那树下的两匹马儿瞧见他们走远,噔噔噔的追了上来。 周羡一个翻身,率先上了马,池时瞧着,哪里甘示弱,跳起来抱住那白马的脖子,朝着周羡追了过去。快马一阵狂奔,很快池府便近在眼前了。 两人勒住了马,周羡挠了挠头,“我去查那个成语,再查庙。你想想,还有什么特别的解法?这几日你别去楚王府了,好好养伤,等好一些了,再查案不迟。” “对了,那个徐青冥,我知晓你想要把他收进楚王府。但是我想过了,最适合他的地方,还是京兆府,他如今洗清了冤屈,便能官复原职。” “但凡京兆府内发生的新鲜案子,理应由京兆府处理,没有人比徐青冥更适合现场了。咱们楚王府自打你来了之后,的确是行走在案子的最前头,但是案子最后,还是交还给京兆府,就像今日一般。” 池时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是她思虑不周。 楚王府虽然也可以查案,但是这查案的基础,全部建立在周羡是王爷,手握清白印,管着大梁刑罚的基础上。他的下头,除了她这个不入流的仵作之外,其他的都是王府侍卫,属官。 根本就不像京兆府一样,推官都有品阶。徐青冥是正正经经有功名在身的,去了京兆府,一步步升迁,他的人生方才重新回到了正规上,也不枉费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 “你也不用觉得失落,左右京城里若是发生了案子,咱们也还是能够撞见,同他在楚王府,没有什么区别。” 池时摆了摆手,“知晓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罢,一会儿该下雨了。” 她说着,将手中的雨伞扔给了周羡。 就在她扔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开关被打开了一般,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周羡一愣,忙撑开了伞,纵身一跃,跳到了池时的马背之后,“只有一把伞,若是淋湿了,少不得要着凉。我阿娘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查清楚的。” “要等程非验看过后,方才知晓那镯子到底有没有问题。我会去查观音庙,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倒是汝南王同李将军的案子,乃是当务之急。” “好!”池时应道,她拍了拍马,那小白马像是一阵风似的,跑到了种李院的角门前,几乎是在她停住的那一瞬间,门打了开来。 池瑛撑着一把伞,对着她招了招手,“阿时,你可算是回来了。阿娘叫你去用晚食,没有找到你的人,吓了一跳。下这么大雨,没有淋到吧?” 他说着,将池时从马车接了下来,对着周羡拱了拱手,“多谢殿下相送,下这么大的雨,不如我叫久乐用马车送殿下回府罢!” 周羡笑了笑,“不用,那久乐该淋湿了。劳烦哥哥借我蓑衣斗笠。” 池瑛瞳孔猛的一缩,他快速地瞥了周羡一眼,见他穿得华丽无比,顿了顿,“阿时先随我进去,我给殿下取蓑衣斗笠。” 池时“哦”了一声,对周羡挥了挥手,转身随着池瑛进了院子。 姚氏听到响动,忙走了过来,“你这孩子,用晚食了么?阿娘担心你又去验尸,不记得时辰了,锅子上还给你煨着汤呢!我叫人去乘来,正好驱驱湿气。” 周羡听着里头的絮叨声,雨中将灯笼的橘色晕染了,看上去朦朦胧胧的,却又温暖无比。 母亲果然如同阿时说的一样,就是絮絮叨叨的。 “殿下,我替您撑着伞,你快换上蓑衣斗笠。要不还是叫久乐送你吧?” 池瑛快速的小跑了出来,怀中还抱着蓑衣斗笠。 周羡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他,快速的披好了,“我们习武之人,不怕这个。哥哥是读书人,新科状元乃是国之栋梁,莫要在雨中久待了。” “明日京城中的人应该都知晓了,你与姜尚书乃是同门。你想去哪里?方春梁没了,春汛尚未全解,工部缺人,这是去处一。往届状元有去修书的,有御前行走的,也有去六部的。” “大部分的人,都选择留在京中,先利用状元的优势,混个人前眼熟,等时机到了再外放。若是姜尚书办不妥当,你可以来寻我。” “只不过走上了我的路子,难免被人叫做楚王党羽,哥哥自行决定。” 池瑛摇了摇头,深深的看了周羡一眼,“多谢殿下美意。瑛已经自有打算了。” 第三二七章 攀高枝儿 周羡并未强迫,他正了正斗笠,“如此这般,我便先回去了。” 他想着,又道,“培明先生让你娶姜尚书的女儿,是想你他日,成为第二个姜尚书。” 池瑛一愣,“你……” 周羡眨了眨眼睛,“我去永州的时候,拜访过培明先生,想要请他出山,给我哥哥做辅臣,但他老人家不愿意再涉及朝堂纷争,拒绝了我。” “当时他说,他虽然不能为新皇效劳,但也会让朝廷看到他的诚意。我那时候,不知道那个诚意便是你。” 池瑛撑着伞,静静地看着周羡,“成为不管是陛下,还是谁,都不能随便动的人么?” 周羡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穿过池瑛的肩膀,看向了院内。 种李院不大,从角门一眼就能够看到花厅。池时坐在窗前喝着热汤,窗上映着她的身影。 “你不想让我帮你,不就是想着,他日若是池时出事,你能成为她的助力吗?我能够明白,因为这么多年,我便一直是这样想的。” “独立的,不是因为陛下,只是因为周羡,所拥有的力量。如果有朝一日,他山穷水尽,文武百官皆弃之,那我这些年所部署的一切,便是他最后的退路。” “所以,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姜尚书是你最好的选择,若是能够再进一步,他日为辅为宰,那你们池家,便真正站起来了。” 周羡说着,收回了目光,又道,“不管周遭怎么改变,我同哥哥一样,只希望阿时这一辈子,能够一直做她喜欢做的事。” 他说着,鼓起了腮帮子,想起了今夜输给了死人,又酸涩地道,“除非这世间再也没有冤屈,没有尸体。” 池瑛看着周羡,瞠目结舌。 他阿妹不说拳打镇关西,脚踢赛黄河,在祐海提起她的大名,谁不说上一句,这是我们这里的第一凶汉!自打知晓池时是女郎之后,他是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她的身份暴露了,叫人说嘴。 可哪曾想,池时就算下河捞尸,湿漉漉的上了岸,周遭的人也都这般夸:九爷铁血真汉子,健若游龙!他们就算是怀疑花魁娘子是男扮女装的,也从未有人怀疑过池时是个美娇娥。 虽然姚氏让池时嫁人的心不死。 可他一直觉得,池时十有八九是不会嫁人的,他实在是无法想象,有哪个男子站在他的身边,还像个大丈夫! 谁还能理直气壮的拍着胸脯自称小爷! 楚王他到底是发现了池时的女儿身,还是……好龙阳? 池瑛晃了晃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周羡已经翻身了上了马,朝着大雨中奔驰而去。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池时撑着伞,好奇地探过来小脑袋,“哥哥怎么这么久?那是周羡,又不是什么好看的姑娘,哪里用得着十八相送。” “赶紧进来喝汤,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今儿夜里吃了好些鱼,不怎么吃得下了,阿娘却是给我乘了一海碗,快些江湖救急。” 池瑛点了点头,快速地关了角门,神色有些无奈。 “你虽不饿,阿娘觉得你饿,你还是得多吃些的。你在外头吃的,阿娘瞧不见,这般倒也能理解,我在家中吃的,虽然没有进去瞧,但可以想象,留给我的海碗,那定是比你的还大!” “你晓得的,阿娘给我装饭,那都是恨不得用脚踩实了!” 池时听着池瑛的抱怨,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那怎么办?” 池瑛眼珠子一转,“孝敬阿爹!” “孝敬阿爹!”池时眼睛瞬间亮了。 撑着伞走在她身边的池瑛,看着池时的侧脸,突然想起了适才周羡的说那一句话,他希望池时永远都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池瑛想着,叹了口气,“楚王殿下做事,向来都快刀斩乱麻么?” 池时摇了摇头,回想起周羡,露出了一个鄙视的眼神,“哪里快了?明明磨磨唧唧的!说他妇人之仁,那都是在羞辱妇人。” “我瞧着,他迟早有一日,要吃大亏的,到时候指不定连小命都玩玩了。有的狼披着羊皮呢,他倒是抱着一顿亲。” “一顿……一顿亲?”池瑛瞬间结巴了…… 池时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就是随口夸大一二,哥哥在想什么?果然这世间最令人讨厌的季节便是春日,花开得满城都是,一浪一浪的。” “连哥哥你自从见了姜家姐姐,都想七想八了。” 提到姜芸,池瑛脚步一停,耳根子微红,“我想娶姜芸,今日见过,乃是心怀宽广之人。我们家中与寻常人家不一样,虽然很奇怪,但是我觉得甚好。” “想法这种东西,乃是天生的。姜大人不古怪,姜芸行事不拘泥。” 池时也停住了,兄妹二人便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李子树下,说了起来。 可不是么?池家的四个人,好似各有各的事情,谁也不干涉谁,甚至就连池祝的那两房妾室,都好像是心灰意冷,知晓靠着主母养家,吃软饭的没资格作妖似的,乖巧得很。 的确是绝无仅有的怪异。 池瑛在池时面前说话,从不遮遮掩掩,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而且,我虽然是先生的关门弟子,但是先生毕竟去了永州这么多年,同京中那些关系淡了,师徒情分也好,当年的同朝旧仪也罢……都是一样的。” “也怪不着谁,人就是这样,远亲不如近邻。先生叫我娶姜芸,便是想要我借着姜尚书的势。” “这么说来,有些无耻。但姜家若是瞧得上我,我不想辜负了先生的一番美意。当初我们还笑长房费劲功夫搭上了国公府,如今看来,我亦无所不同。” “阿时听了,是否会觉得哥哥攀高枝?落了俗套?” 池时诧异地摇了摇头,“哥哥不必这般想,姜尚书都说了,得双方你情我愿的,他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你觉得合适没有用,得人家姜姐姐也觉得合适才行。” 她想着,摸了摸自己的嘴,“你若是觉得自己个攀了高枝,那便待姜姐姐好,让她觉得你是良配。你也使劲长长,比他们长得还高就是了!” 池时说着,拍了拍池瑛的肩膀,“再说了,攀高枝吃软饭,是阿爹传下来的优良传统,哥哥不必挂怀!” 第三二八章 北斗七星 池瑛脸一黑,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是怎么回事! 京城这雨,一下便是整整两日,汛情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方夫人在方春梁的尸体运回去的那一日夜里,离世了,那名叫方邑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池时帮着办了丧礼,又托那商队按照方夫人的遗愿,将那孩子送回老家去了。 姜大人什么都来不及问,便早早的出了城;周羡自打那日河上吃鱼过后,便一直没有露过面。 池瑛的差事下来了,没有去工部,反而去了兵部。池时见他自有打算,也没有多问,倒是姚氏喜忧参半,担心池瑛会要上战场去。 池时站在楚王府的门前,大雨过后,世界都好像被刷新了一遍一般,连那门匾上的字,都变得清晰些了。 虽然不过两日光景,可发生了那般多事,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池时摇了摇头,抬脚迈进门去,刚走到回廊上,便听到有人在说着话儿。 “你们听说了么?殿下今日早朝,对沈药师的舅父发难,列了八项大罪,那打头的一桩,便是拿人试药,残害无辜乡民。”说话的人声音有些大,应该是个惯常碎嘴的婆子。 “嘘!你小声些,若是叫常统领亦或者是管家听见了,还不见我们给打出去!怎么没听说,没瞧见今日街上乱成了一锅粥,连卖烧饼的吆喝声,都变得小了!”另一个女声响起。 婆子闻言,啧啧了几声,“看不出来,平日里殿下和和气气的,笑得像是那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这整治起人来,专捡亲的杀。” “沈药师同殿下什么情分,他的亲舅舅,说翻脸就翻脸了!” “你们两个婆子,这般闲得慌吗?”一个低沉的男声喝道,池时听着耳熟得很,应该是楚王府的管家。 “有这说嘴的功夫,不如去缝寿衣,纳鞋底!人家池仵作,给咱们楚王府做事,还要倒贴棺材,寿衣,像什么话?下回再让我听着,你们两个就给我打棺材去!”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连楚王府都要同她抢生意了。 她想着,等那些人全都走了,方才朝着放卷宗的地方走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光是周羡不在,就连常康也瞧不见人影儿。 因为连续的下雨,放卷宗的屋子里,都好似有了些潮气似的,摸着那卷宗,感觉凉凉的。 池时拿起一卷,又放了下去,她顺着放卷宗的架子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汝南王出事那段时间的架子前,便停了下来。 “姗姗来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池时喃喃的说道。 这几日忙着方春梁家中的事,她都没有来得及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想着,席地而坐,从腰间挂着的锦袋里,掏出了一枝碳笔,又拿出了一张白纸,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如果按照名字来,有一个知情人叫迟姗姗?又或者叫迟来?可那姗姗又是何意?” 池时想着,眉头蹙了起来,她握着炭笔的手一顿,突然之间,灵光一闪,又在纸上画出了北斗七星,从勺柄到勺边,依次标上北斗七星的名字: 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 “那块玉佩,打开的时候,是从摇光到天枢,关上的时候,是从天枢到摇光。可这同姗姗来迟又有什么关系?姗……” 池时捏着炭笔的手一紧,她扶住了纸,快速的在天权星上画了一个圈。 “姗姗来迟,从摇光数起,第三个是玉衡,从天枢数起,第三个是天玑。可是这都不对,因为姗姗来迟,所谓迟,是慢,是落后的意思……” “是以是三的后面一个,不管从左数还是从右数,都是天权。汝南王想告诉我们,天权?” 池时想着,将炭笔一扔,天权是什么呢?是人名,还是地名,亦或者是某个道士的法号? “若是人名的话,倘若他手中有汝南王留下的证据,为何这么多年,从未站出来过,说过一句?” 池时听着身后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周羡从架子一旁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袍皱巴巴地,看上去像是几宿没睡了。 见池时看他,周羡靠着架子,整了整袍子,“我叫人查过了,当年汝南王身边,并没有一个叫做迟姗姗的人。便是同这四字成语有关的人,都不存在。” “若真有人以天权为名,那给他取名的人,倒是宏大。” 池时点了点头,掏出了半根人参,扔给了周羡,“我阿娘给的,提神用的,年份不高,你就随便吃吃吧。苦了吧唧的,我不爱吃。” “不用还给我了,我多得是。” 池时说着,又沉思了起来,“天权,乃是北斗七星当中,最暗最隐晦的一颗。权者时也……天权又被称作文曲星。” 她一说完,有些无语的抬起了头,“若我生在那会儿,倒是暗合了我的名字池(迟)时(权),我哥哥高中状元,通常这种人,被称之为文曲星下凡……” 池时的话音一落,周羡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的站直了身子! “你知道是谁了?” 池时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直直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文曲星下凡,中过状元;当年又在汝南王身边,在边关同他有过接触的人,当真有一个!” “那人名叫漆耘凡,状元出身,像你哥哥一样,他高中之后,直接进了兵部,在京城里待了几年之后,边关有战事,他随着汝南王一起出征,成为了监军。” “漆耘凡像所有的文臣一样,对于武将格外的看不顺眼。汝南王在边关作战期间,他一连上过八道奏章,参汝南王的不是。当时还有许多主战之人,对他颇有微词!” 池时眼睛一亮,“汝南王可没有说他留下的线索,是指向可信赖的人,还是指向仇人。他是中毒而亡,当时身边有叛徒。这漆耘凡黑白不明,但我想着,是他没跑了。如今他身在何处?” 周羡闻言,脸色顿时不好了起来,“漆耘凡已经死了,看到你正前方右手边的卷宗了么,那便是他的案子。” 第三二九章 无头悬案 池时看了那卷宗一眼,手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站在她身边的周羡,好奇的问道,“怎么了,不像是你的风格。若换做平时,你早就扑上看去看卷宗了。” 池时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何汝南王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这世间的人,如何不能都像我师父一样,直接把仇人登记造册,还贴心的用不同的颜色,来标明仇恨的深浅。这样若是后人想要报仇,也知晓找谁去,不想报仇,那也能够绕道儿走……” “总不至于怂都怂了,还丢了性命。我师父临终之前……”池时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赶到的时候,他就剩那么一口气了,却是格外有条理的说,胸膛上的伤是我二师娘捅的,肚子上的伤是我四师娘砍的……如此这般,交代得格外清楚。” “这机关精巧无比,可也很有局限,得格外有空的时候,才能留下遗言。写蝇头小字,还得把纸搓成细绳,塞进那么小的玉佩孔里去!有这功夫,简直能把仇家祖宗八代的事都交代清楚了!” 池时说着,一脸无语,为何要这么造作,像是话本子里那种临终之前说了一箩筐的话,等到那句关键的话“杀我的是……”出来的时候,就立马断气了。 你丫的之前那个劲劲儿,都赶上江湖说书的了,咋就不能多说那两三个字! “这漆耘凡三个字的确是笔画繁多,可那是三个字,姗姗来迟是四个字!汝南王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定是还没有打响最后一战,他也不知道自己个一定会死。” “但他既然留下了话,说明他已经有了预感,亦或者说,他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他为何不向朝廷递折子?若是知晓身边有叛徒,还执意出征……”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世人都道汝南王骁勇善战,有将帅之才……可如此看来,传言虚尔。” 她说着,抬起眸来,看向了周羡,问道:“汝南王的玉佩,是给谁的?那里头的遗言,又是留给谁的?” 周羡恍然大悟,“玉佩是给汝南王妃的,遗言也是留给她的。他们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乃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我们看起来是很难猜透的谜题,可是对汝南王妃而言,兴许只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默契。” 池时点了点头,“兴许这是人家夫妻的闺房情趣,把所有人都编号什么,譬如有的人是闲的蛋疼,有的人是蠢钝如猪……还有的人……” 池时挺了挺胸膛,意有所指的说道,“是财大气粗……” 周羡无奈的看向了池时,这人那是一会儿不损他,都觉得自己嘴巴疼得厉害。 他想着,接着自己先前的话说道,“漆耘凡同汝南王明面上便不和,是以若是他才是汝南王的人的话,是所有人不管怎么样都想不到的。” “汝南王妃知晓之后,极有可能已经找过漆耘凡了,可是当时边关战事紧急。汝南王妃能够来去自如,可是漆耘凡不可以。” “之所以后来这事儿没有大白于天下,乃是因为,汝南王妃死在了祐海附近的那个小庄子里,玉佩挂到了关曳的身上,里头的线索,根本就没有传到京城来。” “再后来,漆耘凡也死了。” 池时认同的点了点头,她站了起身,拿起了一旁关于漆耘凡的卷宗。 “没有错,这背后之事,厉害到汝南王这么一个手握军权的亲王都死了,他若是直接写漆耘凡名字,只要走路出一点风声,漆耘凡必死无疑。” “他写成谜题。对于应该接收遗言的人,汝南王妃,那就是漆耘凡三个字;对于不该看遗言的人,譬如你我,那就是不知所云。” “不是他多此一举,而是没有料到后来有这般惨烈……” 池时说着,叹了口气,汝南王在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战场上,尸体会被人当做野狗一般,拖来拖去。 他的妻子会因为一根人参,在乡野之地丢了性命,连带着他的儿子,与野兽为伍。 不光是他想不到,便是见证了后来的人,谁不说上一句离谱! 池时想着,翻开了漆耘凡案子的卷宗。 这一看,她便愣住了,“这个案子还是一个悬案?” 周羡点了点头,“大梁的悬案有许多,因为国土疆域大,那些杀人凶手天南海北的一跑,寻个深山老林隐姓埋名做了那流民,根本无从追踪。” “漆耘凡是一桩连环杀人案里头的第四名受害者。凶手在杀害他之后,便销声匿迹了。时隔这么多年,也从未再出现过,是以这件案子,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楚王府执掌清白印,周羡虽然年纪轻,在请池时来京之前,也没有多少破案的经验,但他显然是认真的准备过,时常会来这里翻阅卷宗。 “这个案子的每一个死者,都少了身体的一部分,在他们的口中,都被放了一只蝉,不是玉蝉,而是一只真正的蝉。而且每一具尸体,都是面带微笑,看上去死得十分的安详。” 池时翻看着,皱了皱眉头,“漆耘凡的尸体,是在河边的一处凉亭里被人发现的,他穿着戏服,坐在石凳上,面前还摆着果子点心,茶水还冒着热气……” “有过路的垂钓者,发现凉亭里渗出了血迹,走过去一看,发现漆耘凡已经死了。而且他的右手,整个都不见了。” 周羡点了点头,走到了池时身边,凑了过去看卷宗,“不光是他,其他的所有死者,都是在各处的凉亭里发现的……以为太过诡异,当时京兆府像是对待杀人签案一样,并未大肆宣扬。” “这桩案子,像是一阵风一样,来得快也去得快。凶手一连四个晚上,每个晚上杀了一个人。” “漆耘凡有官职在身,第五日京城三司协作,在每个凉亭周围都部署了人马,就等待着凶手现身。可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三司一连蹲了五日,凶手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三三零章 极有深意 周羡说着,帮着池时一道儿,从那架子上,将卷宗一块儿搬了下来,“去议事厅看罢,那里墙上贴了白纸,你可以像以前一样。” 池时亦是小心翼翼的抱了一些,这些卷宗润润的,感觉脆弱得随便一碰,都要坏了。 “你不用去睡一会儿么?感觉漆耘凡的悬案未破,你反倒要成为一桩悬案了!嗯,楚王下朝之后,离奇猝死。指不定也能写满一卷,搁在这屋子里。” 周羡拿手肘捅了捅池时,“那可给我写得玄乎一些,累死的显得多逊。你可以写我羽化升仙,化为金龙,从此管辖地府一方……” 池时颇为鄙夷,“三岁孩子也不信!龙主水,管的乃是五湖四海之事,你可听过阎君是龙的?再说了,那不是写案件卷宗,那是写神话。” 周羡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他装模作样的迈着八字步,手抖了抖,“这没有扇子在手,周羡都不是周羡了!” 两人走到门口,池时一抬头,便瞧见了沈观澜的那座小楼,上头腾腾的冒着诡异的绿烟。 她突然想起,适才进府的时候,那些仆妇们说的话。 这两人,周羡将朝廷搅了个天翻地覆的,将沈观澜的舅父抓了起来。 周羡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想了想说道,“观澜承认了,那姓耿的,的确是他师父。他一开始学草药,太医还能教他。可后来,他喜欢上了毒药。” “太医治的那都是宫中贵人,要不是就是高官命妇,谁都不希望自己同毒物沾边,不然麻烦全都涌上门来,想要毒物害人的,中了毒要来解毒的……” “一旦宫中发生同毒有关的案子,那是背锅的一背一个准。于是他母亲便托了娘家人,去安阳寻了姓耿的,教他毒术。” “观澜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赋,没过几年,姓耿的觉得教无所教,便请辞回了安阳。他这个人性情冷淡,待师父走后,便无往来了。” 池时听着挑了挑眉,抱着卷宗出了门。 周羡三两步跟上,也没有接着说这个事儿,关于沈观澜,好似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似的,就这么过去了。 …… 池时走到了白纸面前,掏出先前用的炭笔,在上头写了起来。 “第一名死者,名叫杜春丽,是一个戏子,算不得角儿,乃是一个新出的男旦,在京城之中,略略有些名气。” “他被杀害的那天晚上,所在的戏班子正打算让他头一回挑大梁,唱完整出,可临到戏开锣了,他都没有出现。一直到第二日戏班子的人,早起准备练功,都没有见他回来。” “于是戏班的班主,叫他的师兄弟们,到四周去找。他的三师兄陈鸣在杜春丽经常吊嗓子的凉亭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盖着盖头,坐在那里。” “桌面上摆了果子,热茶”,池时说着,顿了顿,“这一点同漆耘凡死时是一样的。杀人现场,就是那个凉亭,因为里面满是鲜血。” “杜春丽画了新娘妆,被人砍掉了一条腿。他的脸上,也带有诡异的微笑。” 池时说着,又写下了第二个死者的信息。 “第二名死者,名叫李一。李一是附近酒坊的少东家,他平日里十分的豪气,喜欢同江湖人士往来,有人戏称他为包打听。” “因为兜里有几个钱,他时常请狐朋狗友们喝酒,那天喝完酒之后,同友人分别之后,他没有回家。翌日一早,有几个老人去酒楼附近的凉亭里下棋,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的打扮是最怪异的,他被扮成了黑白无常。半身白衣,半身黑衣,嘴中吊着一根长长的舌头。嘴唇却是被人割掉了,牙齿咬着一只蝉。” 周羡翻着卷宗,补充道,“京兆府当时查这个案子的人,乃是一位姓尉迟的推官,仵作叫钱笠。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两桩案子那种诡异的相似。” “于是查了两位死者的关系。他们并不认识,甚至连周围的人,都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杜春丽是男旦,生得十分清秀,像是女子一般。他性子内向,除了唱戏练功,旁的事情几乎全都不沾。” “李一则是正好同他相反。李一的那群狐朋狗友,鲜少听戏,都是喝花酒,斗蛐蛐之类的。” 池时点了点头,又挪了个位置,写下一个三字。 “第三名死者,名叫周遇,是一个秀才。他的父亲周山在吏部做小官。周遇的姐姐,嫁到了管平巷,姐姐同姐夫怄了气,半夜里闹着回了娘家。” “周山觉得他不懂事,哪里有出嫁女自己回家的,便要周遇送姐姐回管平巷。周遇送完人之后,望家中走的路上,不见了。” “周山因为是混官场的,知晓京中出了奇案,见周遇迟迟未归,便让家丁出去寻找。他的尸体是唯一一个没有等到天明就被人发现了的。” “他穿着绣着铜钱的锦衣,戴了一顶用纸扎的大金冠,同样是坐在凉亭里。周遇的耳朵被割掉了。” 池时说到这里,顿了顿,“下一个死的便是漆耘凡了。他刚刚从边关回来,因为关将军卫国有功,边关战事平息。漆耘凡率先回京,等着大军归来,陛下便要犒赏三军,到时候他便能够将功折罪,甚至可以往上再升一升。” “漆耘凡回京之后,夫人鲍氏给他杀猪宰羊,摆了大宴。他吃得有些多,天黑之后,便同鲍氏说,要出去消消食,寻访老友。因为就在附近转悠,他一个下人都没有带。” “结局卷宗里写得很明白了,他被人砍断了右手。” 周羡点了点头,“四名死者,互相都不认识,也没有什么关联。死亡的地点,除了是凉亭之外,都并不成线,也无什么规律可循。” “感觉就像是一个过路的疯狗,随便在街上抓了一个人,杀掉了一般。毕竟他们四个,都是在夜里,一个人在街上走的时候,消失不见的。” “是以,虽然卷宗里头没有写。但是这个案子,以流窜凶手已经离开京城,草草的束之高阁了。”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京兆府推官的俸禄,能够都发给我么?难怪我大梁国库空虚,都叫酒囊饭袋白嫖去了。凶手绝对不是随机在街上抓了一个人就杀。” “相反,他对这些死者都十分的了解,并且给他们死后的装扮,都极其有深意。” 第三三一章 唯一特殊 周羡皱了皱眉头,这个卷宗他早前看过,那会儿他还没有遭受池时暴风雨般的洗礼,根本就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到了如今回过头来再好,好似脑子里有那么一点灵光一闪,却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般,串联不起来,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池时说着,在那张白纸上圈了圈,“你养过戏子吗?金屋藏娇的那种?” 周羡被自己的口水一呛,猛的咳嗽起来。 自打他的病被治好了,已经许久没有咳嗽过了,居然还有些怀念! “没有!我不爱听戏,也没有什么龙阳之好!”周羡说着,认真的看着池时的眼睛,他的手紧张的抓了抓衣角,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池时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她用手敲了敲第一名死者杜春丽的名字,“人常说男子有三条腿,杜春丽被砍掉了一条腿,扮成了新娘。凶手在嘲讽他扮女人,丢了男子的一条腿,没有阳刚之气。” “再看第二个死者酒坊少东家李一,你们都以为他被扮成了黑白无常,我却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说他被扮成了颠倒是非黑白的长舌妇,更加贴切一些。” “卷宗里说了,李一交友甚广,堪称包打听,这种人通常话很多,叨逼叨的,见了不认识的人,那跟亲人似的,不认识的人家办喜事,他都能坐下来喝上几盅……” “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旁人还以为他是新娘的大舅,恨不得连新郎裘裤的色儿,都说与他听。他的舌头长长的垂了下来,也应了我关于长舌妇的想法。” 周羡恍然大悟,“而且凶手割掉了他的嘴……” 池时点了点头,“没错。再看第三位,吏部官员的儿子周遇。那绣着大铜钱的衣衫,通常谁最喜欢穿?” “商人。”这下周羡的思路也清晰了起来,“商人重利,周遇的父亲在吏部任职,吏部管着官员考核升迁,乃是六部之中,颇为特殊的一部。” “凶手割掉了他的耳朵,是因为他探听了,偷听了不该他知晓的秘密,然后拿去换了金钱!譬如说,提前透露官员来去。” “而且,死者口中含蝉。蝉有两重含义,一则是圣洁,带有仙性。以为它们活着的时候,只饮树枝而生,在土中休眠之时,那是餐风饮露,如同仙人一般。” “二则是重生。周而复始,延绵不绝,前人死时口中含着玉蝉,便是希望新生。但是在这里,我觉得凶手是取的第一种意思!” 池时点了点头,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没错,是净化。凶手割掉了三个死者身上的罪大恶极之处,又往他们嘴中放蝉,一边警醒活人,一边度化死人。” “那咱们回过来再看漆耘凡,他死的时候,穿着戏服,被人砍掉了右手。戏服指代了什么?指代着他爱大葱插鼻子里头装象。” “倘若他真是汝南王的人,却装作同汝南王不睦,那么可不是戏精?为何砍掉右手,是因为他是用笔杆子吃饭的人,他写了很多封奏章,来参奏汝南王。” 周羡皱了皱眉头,“那照你这么说,漆耘凡的确是被连环杀手杀死的,而并非被人灭了口?这只是一个意外?” 池时勾了勾嘴角,“恰好相反,这证明了漆耘凡是特殊的,是有人模仿了连环凶手作案,将他杀害了。这个连环凶案,为何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了呢?” “他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割掉的是盖在袍子下面的腿,这需要撩起袍子方才能够看到;第二个人,割掉了嘴巴,站在正面能看到;第三名死者,割掉了耳朵,不管你站在那里,都能够清楚的发现,这个人没有耳朵。” “他扮演神来净化人类的瘾越来越大,可为何后来没有下文了?因为他也发现,有人模仿了他,杀死一个大官,并且将他的作为神的手段,完全的模仿了。” “他可能怕了,也可能觉得,这种唯一性没有了,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去净化。” 周羡看向了那张白纸,上头漆耘凡的名字,别池时划掉了。 “既然完全一样,你为何又说是模仿呢?漆耘凡特殊在哪里?” “很简单,不光是我们,杀死漆耘凡的真凶,也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池时说着,走到了桌案旁边,给周羡倒了一杯热茶,“先前我说过了,凶手一定不是流民随即杀人。” “而是对死者十分的熟悉,甚至经过周密的调查,或者长期相处过,方才会敏锐的察觉出他们身上所谓的恶。” “李一是个大嘴巴,到处嘚瑟,这不是个秘密;可是杜春丽呢?案发之后,京兆府去查,都没有查出,他是否好龙阳;还有周遇,他的父亲如今还在朝堂做官,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周遇拿吏部的秘密换钱财的事情,并没有暴露,得有心人去查,方才知晓。” 池时说着,敲了敲漆耘凡的名字,“再说回漆耘凡,那场战事打了挺久。他作为监军,几乎一直生活在边关,没有给连环杀手深入了解的机会。” “这一点,同前面三个死者,是不同的。你也查了汝南王,要不是我们解开了玉佩的谜底,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漆耘凡的真正立场。甚至于说,我们到现在,都不清楚他是汝南王的朋友还是仇人。” “可是杀死他的人,知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漆耘凡是汝南王一个特别的棋子,在他代入连环杀手作案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的将他所觉得的,漆耘凡最大的恶,体现了出来。” “可这些东西,当真是那个连环杀手所能知晓的么?” 周羡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有两种可能性,一种连环凶手不知道,前三个人,明显层次比较低,他深入不了漆耘凡的那个层面。” “如同你而言,有人模仿杀人,将漆耘凡的死掩藏在了一个连环凶案之中,实则是灭口。” “第二种,那个连环凶手,本来就是要灭口的漆耘凡的人,他使用了自己最擅长最舒服的手法。 第三三二章 一杯热茶 池时点了点头。 第二种太过巧合。 不是她池时鄙视人,而是前面三个杀人案来看,连环凶手明显层次不高,不像是能够知晓涉及汝南王的大秘密之人。 是以,在她看来,十有八九是第一种。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在这里关着门推理,更是虚中之虚。现在我要去周遇家中去,你几宿未眠,要不先去歇着。我在祐海能当九爷,在这京城里,也一样能。” 池时面无表情的说着,可那话里话外的,都腾起了一股子江湖豪气。 周羡好笑的伸出手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池时灵机一动,伸手一拍,在周羡的手上抹了一把。 周羡的手背像是被烫了似的,快速的收了回来。 “你你你……”他激动得结结巴巴说了三个你字,余光一瞟,瞬间又无奈的笑了。 池时先前一直拿着炭笔写字,这手上黑麻麻的东西,全都抹在了他的手背上。 让他的手,也变得斑驳起来。 “你这个人,真是的……”周羡说着,无奈的笑了笑,“咱们还是先洗洗手,再去周家吧,不然的话,还以为我们要登门去给人家下黑手。” “这么多年过去,周遇的父亲周山,已经不在吏部了,他后来去了户部,是如今的户部侍郎了。我识得周家在哪里,领着你去。” “不过,有四名死者,你为何独独要去周家?”周羡说着,正准备朝外叫常康打水来。 却应面前瞧见久乐,已经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周羡惊叹出声,“你什么都没有说,久乐却是什么都知晓。这般人才,在你那儿做小厮,当真是浪费了。” 人人都说池时厉害,可久乐在某种意义上,是另外一种厉害!还有池时的母亲姚氏,她一个夫人,也是超凡的厉害! 周羡这么一想,越发的觉得,池家当真是卧虎藏龙了! 久乐咧开嘴一笑,端着铜盆就走到了池时身边,“这有何难?我家公子用了炭笔,那自然手会脏,他这个人爱洁,不洗干净会难受。” “殿下当真是谬赞了,我一个小厮,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做下人的本分罢了,只要上心一些,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周羡一愣,只要上心一些,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么? 池时清了清嗓子,在铜盆里洗起手来,“因为周遇的案子当中,有一个东西,十分的特殊。准确的说,这个案子有一个被忽视了的线索,而周遇的案子,让这个线索变得越发的特别起来。” “你可记得,卷宗你说过的,每个死者都坐在凉亭中央的石凳上,面前的小圆桌上,摆着果子点心,还有一盏热茶。” “其他人的尸体,都是隔了一个晚上,到了清晨,方才被人发现的。那时候茶是热气腾腾的。死亡时间,同尸体被发现的时间,相隔甚久。凶手在什么时候倒的茶水,才会让人发现的时候,茶水还是热的呢?” 不等周羡回答,池时又道,“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凶手又回到了犯罪现场对不对?这一点,只要注意到热茶的人,都能够想到。” “但是我们看周遇的案子。周遇的父亲周山,因为知晓京城里有连环杀手出没的事情,是以周遇送完他姐姐之后,没有回来,他便立即遣了家丁出去找。” “他很快就找到了周遇的尸体。周瑜的装扮,比起其他人,也简单了许多。他只是换了衣衫,头上戴了纸冠而已。” “但是,他的桌面上,也放着一杯热茶。因为每一个案子,桌上都有热茶,所以周遇面前的热茶,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周羡瞬间了悟,“这就很奇怪了,难不成不管什么时候发现尸体,茶水都是热的吗?凶手是如何掌握这个时机的。” “他总不能杀了人之后,站在旁边像是茶博士一般,待茶凉了,就给换上一杯!一直保持那茶热气腾腾的!” 他说着,脸色正了正,走到了池时身边,就着铜盆里的水,草草的洗了手。 “走吧,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周家。” 池时点了点头,有的朝代会避讳天家姓氏,但是大梁朝倒是没有这一条。 因着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姓周的人,实在是不知凡凡,数都数不清。 那周家虽然也姓周,但是同皇亲国戚,毫无关系。 那周家的宅院,说起来也是巧了,就在离姜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这一片地方,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早上说不定还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到了夜里,就成了左邻右里了。 池时随着周羡一道儿下了马车,他这个人比较低调,通常只带常康出门。 可那马车之上楚王府的标志,不是假的。 是以马车一停,那门口站着的门房,便一个朝里跑去通报,一个朝外跑迎来,颤颤巍巍的喊着,“殿下……” 那门房一抬眼,看到了一旁的池时,更加激动起来,“九爷!” 这下子不光是周羡愣住了,就连池时也一并愣住了。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认得我?你是祐海人?” 她才刚刚说了,让京城人也管她叫九爷,这嘴又没有开过光,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应验了。 那门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是祐海人,是我们夫人,最喜欢九爷了。每回九爷断案,都叫小的出去看着,然后回来学给她听。” “夫人若是知晓九爷您来了,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池时顿时了然。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不相信,这周夫人会莫名其妙的喜欢她这个仵作。这么多年过去了,周遇的案子早就被束之高阁,成为了一桩无头公案。 可他的母亲,还没有忘记这件事。 那门房说着,忙引了池时同周羡进去,几人还没有穿过回廊,走到待客的花厅,便瞧见一位夫人红着眼睛,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她的发髻都跑散了,金步摇都摔在了地上,却像是浑然未知似的。 一见着池时,她立马双手握了过来,激动地说道,“终于,终于轮到我们遇儿的案子了么?九爷,终于要来给我儿一个公道了么?” “这么多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我儿枉死,那凶手却能逍遥法外!我一直都等着这么一天,遇儿的东西,我都保存得好好的,他的屋子,我都没有动过。” “我带你们去看!”周夫人说着,慌忙的擦了眼泪,又噔噔噔的在前头引起路来。 第三三三章 善意谎言 周遇的屋子,用一把硕大的铜锁锁着。 周夫人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把铜钥匙,颤抖着手,开了锁。 门一打开,咯吱的落了灰下来,呛得池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夫人站在门槛前,却是没有踏进一步去,“我知道的,查案的那个现场,不能虽然让人进去,自从遇儿出事,我便把这门给锁了,不让人靠近。” “甚至连打扫都没有打扫,我怕有什么线索,被人给扫掉了。同那一日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的。九爷你看,被褥都没有叠。” 池时点了点头,那一方面巾,系在了脸上。 “周遇当时出去,是送你的女儿?”池时问道。 周夫人一听,眼眶又红了,“是我苦命的女儿周兰。她嫁的夫家姓杜,那姓杜的是个举人,生得十分好颜色,兰儿一眼便相中了他。说媒的时候,也是斯斯文文的。” “可曾想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赌鬼。我同她爹一直劝她和离,可她一来执迷不悟,二来顾念着孩子,怎么都不肯,打打闹闹的就这么过了下去。” “那天夜里,杜举人又赌输了,回来拿钱,兰儿的嫁妆都给他搬空了,哪里还有?他竟是动了手。她气不过,自己个跑了回来,到了半夜里,又想着孩子,一个劲儿的哭,闹着要回去。” “杜家离这里并不远,因为是大半夜了,遇儿不想要吵醒车夫,便自己个赶了车,送了兰儿回去。可谁知……” 周夫人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哽咽,“谁知他这一去,便再无归途了。兰儿受不住这个打击,出家做了姑子。” 池时眼眸一动,却是依旧并未进周遇的屋子,又是问道,“周遇是不是通过出卖吏部的一些消息,替杜举人还赌债?” 周夫人身子一震,满脸都是震惊之色,她的嘴唇颤抖了起来,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是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她扶着门框,平息了许久,方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有……有可能……” 见池时面无表情,她又急忙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个事情,遇儿也好,兰儿也罢,从未同我提过。不过……不过九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桩事来。” 周夫人说着,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鬓,“周家有一根历代相传的玉簪子。遇儿是长子,于是我家夫君便在他满十六岁的时候,传给了他。” “有一阵子,杜举人闹得特别凶,追债的人打上门来,扬言要将他的手给剁了。兰儿登门来哭,被她爹给赶了出去。后来我不忍心,去寻她,她却说事情已经了了……” “我当时只觉得庆幸,没有想那么些。今日九爷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段时日,遇儿一直心事重重的,偶尔回来,身上还会沾了酒气。” 池时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手套来,待在了手上,朝着屋子里走去。 周夫人踮起脚,扒着门,目不转睛的在里头看着。 池时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屋子里除了榻上乱糟糟的外,其他的地方都十分的整洁。在屋子的一角,挂着一张画,画上画着的像是街市的一角,上面人头攒动的,十分热闹。 “阿时,你将那副画拿下来,拿给周夫人认一认,看认不认识里头的什么人。” 池时一愣,有些不解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脸颊微红,又道,“你不觉得,那幅画挂的位置,很奇怪么?通常人挂画,喜欢挂在椅子后头,亦或者是桌案旁边。” “可这画挂的地方,是躺在床榻上,能够看到的最显眼的位置。你也是感受到了违和感,所以一直盯着那画看的,不是吗?” 池时纵身一跃,将那挂在墙上的画,取了下来,朝着门口走去。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看来你在躺在榻上最显眼的位置,挂了不少东西啊!” 池时说着,将那副画张开了来,“我看这幅画,不是因为位置的原因。而是因为笔墨,这副画的笔墨浓淡不同,色泽也有区别。我看着,这上头的人,不像是一日画上的去,而是慢慢添加的。” “这幅画是周遇画的么?夫人可认得出这是什么地方,上头又是些什么人?” 周夫人一愣,凑近了过去,“是遇儿画的,他说这副画名叫听心。画的就是我们家附近的一座福瑞茶楼。他时常喜欢坐在二楼的雅室里,看外头。” “至于这上头的人……” 周夫人皱了皱眉头,她有些犹疑的抬手指了指二楼窗户口,那间雅室里,对坐着两个人。她指了指右手边的那个人,“我觉得这个是遇儿,还问过他,他说就是随便画画的。” “其他的人,我便不认识了。” 池时点了点头,将画递给了周羡,又走了进去,仔细的将这屋子里搜查了一遍,方才走了出来,“周夫人,你可以把你们去寻周遇的事情,详细的同我说上一说吗?” 周夫人用力的点了点头,“那天夜里,遇儿一直没有回来。我家老爷白日在吏部的时候,听闻田或,田或是我夫君的同僚,他的舅兄在京兆府做捕快。” “田或说了京城出了命案之事。他心中着急,便让家丁到周围去找。我们就在这里往南去的下河边,发现了遇儿的马车。他就坐在凉亭里……血……” “仵作当时验了尸体,说他是被人捅死的,刚死不久。他阿爹疯了一样,让家丁到处找,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说着,期待的看向了池时,“怎么样,有收获吗?有没有新的线索?我都保存得好好的,一点都没有弄坏的。我……”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嗯,很有用。只不过,因为案子不是涉及周遇一个人。而且这个案子,是楚王府秘密在查,是以我不能够把我的发现告诉你。” 周夫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双手合十,激动的说道,“我懂的,我知道的。若是走漏了消息,凶手指不定就要跑了,或者去销毁证据。” “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差那么几天!九爷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告诉了我,我怕我说梦话的时候,不小心说了出去。” 第三三四章 画的视角 池时拿着那卷画,上了马车,透过马车小窗,能够看着远远的站在回廊上,看着她的周夫人。 她没有动,放下了帘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除了那一幅画,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周遇是在外头遇害的,他的屋子里,又怎么会有关于凶案的证据呢?” “可是阿时你,还是认认真真的查看了一遍。你不忍心告诉周夫人,她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对吗?” 周羡说着,温柔地看向了池时。 池时哼了一声,“莫非你以前中的毒,是哑巴药么?要不然的话,怎么解了毒之后,那话比黄河里的水都多!” 周羡见她恼羞成怒了,笑了笑,“是是是,后悔带我去解毒了吧?” 池时没有理会他,摸了摸那幅画,“我又不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我没有骗她。 这副画就是线索,你还记得这画的名字叫什么吗?” “听心!听……”周羡一愣,接过那张画,“你怀疑周遇画的,便是他出卖消息时候的事?” 池时点了点头,抬手一指,指向了二楼开着窗户的雅室,“你仔细看看,虽然很小,但是的的确确画了。刚刚周夫人指了,她觉得这个人像周遇,那么你看他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什么?” “放了一方信封。你再看另外一个人的面前,放了什么?放了一个小木箱子。” “虽然信和木箱子都没有打开,但我认为,这并非是一个巧合。这幅画,就是画的周遇心中最羞愧的一件事。”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线索不止这一个,周夫人说了一点新鲜的有趣的事,她说周遇是架了马车的,发现尸体的时候,马车就在凉亭附近。” “她又说,周遇是被人捅死的。我看过卷宗,里头说,凉亭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人走在路上,容易被打闷棍,但是周遇驾着车,是怎么被人拐到凉亭里去的?” “你的意思是,周遇有可能是自己去凉亭里的,可是为什么呢?”周羡问道。 池时敲了敲那副画,“答案就在这张画里,周遇早就把这个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了。” “这画是周遇自己画的,可画画的视角,却不是他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自己也是画中人。那么这是谁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呢?” 周羡猛的一惊,站了起身来,他的脑袋撞在了马车顶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驾着马车的常康听了,忙吆喝道,“殿下,怎么了,你又长高了,要把马车顶戳一个洞么?还是又被九爷打了?没关系,明儿个我就叫人,把这马车加高一些!” 周羡疼得眼泪汪汪的,他捂住了脑袋,“去福瑞茶楼。” 常康吆喝了一声,停住了马车,“您说得可真及时,这不正是路过福瑞茶楼么?” 池时与周羡一听,齐刷刷的抬手,各自撩开了一边的马车窗户帘。 “茶楼的对面,是东来酒楼,这酒楼我知晓,擅长做鸭子,在京城也是老字号了”,周羡说着,朝着场外看去。 这茶楼对面,同样是一个二层的小楼。 站在酒楼的窗户边,能够清楚的看到对面所有的情形。 周羡说着,将那张画摊开,对照着画中视角调整了一下方向,让它完全符合这条街道的方位。然后往下一看,“东来酒楼径深长,却是没有对面的茶楼宽。” “看到他交易的人,是站在斜着的方向的,应该是福瑞茶楼紧挨着的宝亨银楼。” 他正说着,抬头一看,却见池时已经率先跳下了马车,朝着那宝亨银楼走了过去。 “这位小公子,可是要选首饰送姑娘,我们这里出了好些新样式,还来了红珊瑚珠串儿。” 池时没有说话,一直跟着她的久乐挡在了她的身前,恼道,“这都是什么俗物,也配入我们公子的眼?你们东家姓什么?” “我家夫人给公子算了命,今年他同姓王的相克,若是东家姓王,那我们就不白费功夫了……对了,东家家中可有入狱的,若是有,那也晦气。” 银楼的掌柜的一听,笑眯眯的迎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池时的衣衫,又打量了一下嚣张跋扈的久乐,笑容更加灿烂了些。 这是哪里来的脑子不清白的嚣张纨绔,像这种肥羊,宰一只够吃半年的! “活计不懂事,公子莫要怪罪,还请随我上楼。小人一瞧公子这气派,就知晓,我们镇店之宝的主人,今儿个可算来了!” 那掌柜的是一个圆乎乎的胖子,说起话来,声音怪腔怪调的,像是宫中的太监一般。 他说着,率先上了小楼,“诸位可尽管放心,我们做买卖的人,年年都要拜关公,算吉凶的。我们东家不姓王,姓李。别说家中有入狱的了,便是祖宗八代,那都是顺民。” “我们东家啊,以前是京兆府的捕快,这后来啊,入了军营。那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人物。” 久乐一定,顿时不乐意了,“你这老东西,我们公子是吓大的,你说这些,是在吓唬谁呢!只要我们公子乐意,随手就能买下你这银楼。” “一口唾沫一口钉算什么,我们公子,那是一口唾沫一锭金!” 他说着,分开了那胖掌柜的,弯下腰来,“公子,那间雅室不错,乃是今日您吉祥的方位。” 池时听着,抬起了下巴,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也不理那个胖掌柜的,径直的推门走了进去。 那掌柜的一瞧,顿时急眼了,“那间是不待客的,公子……” 他正说着,就瞧见久乐随手一甩,扔了他一锭银子,“我家公子,想进哪间,就进哪间。触了我家公子霉头,你赔得起吗?赶紧的,把好东西端上来。” 掌柜的一愣,将那银子一揣,笑成了眯眯眼,“好叻您!那间的确是不待一般的客人,专门待的,就是像贵公子这种不一般的客人!” 池时像是不满他的聒噪似的,不耐烦的哼了哼,走到了窗边,啪的一掌,推开了窗子。 她朝着窗户往外看去,周遇的画功确实不错。 虽然同徐青冥是不同风格的,但是该有的一应俱全,将这整条街的感觉,都画下来了。 她站在这个角度往外看,就像是那幅画活过来了一般。 周羡倚着门框,看着趾高气扬的池时主仆,忍不住惊叹出声,京城第一戏子都比不得他们两个会演!真的! 第三三五章 疑凶是谁 那胖掌柜的瞧着,脸上笑嘻嘻的,心中连呸了好几口。 他走到门口,吆喝了一声,“田三儿,还愣着干啥,给贵客上些点心茶水的。” 胖掌柜的说着,从腰间取下了一串钥匙,走到了这屋子里靠着的一个黄花梨大木柜子前,开了最下头那一格的锁,抽出了一个托盘来。 那托盘之上,金光灿灿的,能够闪瞎人的眼睛。 那金步摇坠的流苏粗壮得像是一根根的金条。 周羡一瞧,眼皮子抽了抽,他该说池时同久乐的戏太好了么?这胖子拿出来的分明就是专门给那种突然暴富,没有底蕴的人准备的。 项圈如铁饼,金钗像棒槌,手镯像手铐…… 胖掌柜的吃力的端着,笑着看向了端着茶点过来的厨子,笑道,“您别看田三儿生得糙,那可是有家学渊源的,他家中以前是开茶庄的,沏得一手好茶,做得一手好点心。” “家中落了难,是我们东家贵眼识伯乐,从街上捡了他来。” 那田三儿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是依旧十分的腼腆,像是被夸了不好意思似的,他的手在白色的衣衫上擦了擦,将茶水点心摆好了之后,便一言不发的退出去了。 胖掌柜的将那托盘往桌子轻轻的一放,笑道,“小公子,您瞧瞧,这里可有您喜欢的!” 池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那胖掌柜的额头上都是汗珠子了,袖子一甩,朝着门口走去。 胖掌柜一瞧肥鱼要跑,顿时着急了,他噔噔噔的跑了过来,“小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对?若是您都不喜欢,我们还有旁的。” 池时抬着下巴,居高临下的用鼻子对着他哼了哼,“从街上捡来的人,做的东西,也能给人吃?” 她说着,袖子一甩,大摇大摆的下了楼。 久乐一瞧,顿时着急了,他身子半躬,朝着胖掌柜的呸了一口,“够眼睛不会看人,不如抠了去。那什么烂东西,糊弄谁呢?就你这首饰,我们公子还不如掰了金锭子送人呢!狗眼看人低,呸!” 他说着,狂奔的追了出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主仆二人怕了个没影儿,只留下周羡站在这里,风中凌乱。 他对着胖掌柜的干笑了两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这茶水的确不错。你家公子,搁哪来捡到这么厉害的人?” 他说着,拿起托盘里的一只金镯子,在手中颠了颠,又扔了回去,“我那兄弟,是个讲究人,你可把他给得罪了。这些俗物拿回去。先前瞧见你的柜子里,有刻章的玉石,拿来我看看。” 胖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是我不周到,这就给您拿。说起来是一件雅事,二十年前,我们东家夜里在街上,正好遇见田三儿在打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茶香味儿。” “便上前攀谈,这一问方才知晓,他从小在茶堆里打滚儿,方才沾染上了那股子味道。” 周羡点了点头,在那托盘里,挑了一块,付了银钱,方才斯条慢理的下了楼。 胖掌柜开了张,乐得不成样子,恭敬的送了周羡到门口,又瞧见池时的马车就停在这大门口,二郎腿翘着,斜着眼睛看他,一个激灵,缩了回去。 池时瞧着周羡拿着玉石,哼了一声,“人傻钱多!” 然后一个转身,进了马车里,周羡摇了摇头,将那玉石朝着常康一扔,“你不是要刻章子么?” 常康一接,顿时激动了起来,“我就知道,我们家公子,心里头一直惦记着我!” 周羡正抬脚上车,被他这么一说,脚底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了,他瞪了常康一眼,“恶心吧啦的干什么?谁惦记你了。” 他说着,将马车帘子一摔,上了马车,坐到了池时的身边。 “那间雅室,应该只接待特别的客人。如果周遇那幅画的意思是,有人在那个地方,瞧见了他拿吏部的事情换银钱。那么这个人,有四种可能。” “东家,来端首饰的胖掌柜的,还有送茶点的田三儿,还有贵客……这家银楼,显然不是那种达官贵人喜欢来的地方,里头的首饰样式,都比较老旧。都金银,少玉石珠子什么的。” 池时点了点头,她可不信那间屋子不待客。 周羡都没有亮身份,她同久乐演的是那种兜里有钱,但是地位不高的纨绔公子哥儿,就这么闯进去,胖掌柜的也没有阻拦住。那么其他能够进去的人,应该也不少。 是以,当时是谁看见了,当真是很难查证。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那个瞧见了周遇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他凭借自己看到了这件事情,来威胁周遇,是以周遇方才画下了那么一副画。” “周遇极有可能,也是被这个人,引到了凉亭之中,然后杀害的。而同理,他也可以这样对待杜春丽,拿着杜春丽的秘密,引着他去了凉亭,然后将其杀害。” 池时听着周羡的话,轻轻的嗯了一声,“那副画中,周遇递给了地方一个信封,收了银钱。就算看见了又如何,不认识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认识他,还很熟悉。而且,这个案子,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凶手是如何每次恰好在人发现尸体前,在桌面上摆上一壶热茶的?” “在这屋子里的人当中,有两个人,有这个便利。第一个便是那个东家,他当时是京兆府的捕头,捕头通常对京城的情况,十分的了解。” “而且,捕头通常都是卷宗里的隐形人”,池时说到这里,顿了顿。 理由很简单,因为卷宗也是人写的,就算有目击证人,瞧见有捕快在凶案现场出现过,那也容易被搪塞过去,写卷宗的人,自己是执法者,又怎么会轻易的怀疑,同样是执法者的同僚呢? 就像若是她同周羡出现在同一个杀人案里,她在心底里,也会下意识的认为,周羡不在凶手的范围之内。 周羡笑吟吟的看着正在分析的池时,不枉费他多留了一会儿,还掏了钱买了一块印章,“这第二个,你怀疑那个沏茶的田三儿对不对?我后来又得知了一些消息,方才会怀疑他。” “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一瞧见田三儿,便急匆匆的走了?同时,还怀疑他。” 第三三六章 冤大头 池时托着腮,看着周羡,一脸揶揄,“像你等着在我面前炫耀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事一样,我也等待你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楚王殿下,你确定要听么?” 周羡心中咯噔一下,虽然池时的脸不会说话,可她的眼睛会说话。 她那跃跃欲试的眼神,让他的心中,腾起了不祥的预感。 “你说……”周羡硬着头皮装腔作势道,左右他在池时这里,就从未争赢过,这脸丢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们再不跑,岂不是要当冤大头?装阔已经装过了,留下来,想要再进一步问事,那是要出银子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我演了纨绔子,久乐演了狗腿子,常康在门口当木头桩子车夫,四个人,总不能唯独你没有戏吧?是以,我们便把最光辉的傻子……” 见周羡脸黑如锅底。 池时又改口道,“我们便把最光辉的冤大头……不是,最光辉的有钱懂理的世家公子,留给你了。你演得甚好,像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一样。” 池时说着,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至于我是如何知晓的,那当然是蹲在房顶上听到的。那田三儿,以前是个茶庄少主,后来家道中落,做了打更人……” “再后来又来了银楼。除了仵作之外,打更人是一个更好的隐形人。因为打更人到了夜里,不管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合情又合理的。” “就算是巡城的军队,瞧见他们乱窜,也不会上前询问。夜里总是容易听到很多的秘密,是以田三儿,便是第二个嫌疑人。”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阿时,我觉得我可能还是活不到十七岁,就算没有被毒死,那也会被你给气死。” 池时勾了勾嘴角,“那你不是也赚了么?毒死死状很难看,七窍流血,嘴唇发青,还有可能全身溃烂。气死就不一样了,就那么一会儿,一梗,没了!” “你还能学那周公瑾,吐上几口血,大呼一声,留下千古名言,既生羡何生时?” 周羡被池时给气乐了,他高高的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池时的脑袋,“周公瑾是绝世美男子,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池时鄙视的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你这脸皮,倒像是发面馒头一样,薄面皮子日渐变厚。” “而且,我们先出来,也有先出来的用意,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到银楼里花钱打听,去茶楼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别说着银楼的东家是谁,田三儿是怎么来的,这种问题了。” “就连那银楼的掌柜的不行,久乐都打听到了。” 周羡颇为惊讶,“我瞧着也像,一头虚汗的,说话的声音,比我哥哥宫里的太监,更那啥一些。” “京兆府的掌柜,姓田的,你想到了什么?”池时话锋一转,问道。 周羡仔细回想了一下,脑袋里灵光一闪,“周遇的父亲周山,有一个吏部同僚,名叫田或,田或的舅兄在京兆府做捕快。你是想说,这银楼的东家,便是那田或的舅兄?” 池时点了点头,“没有错。而且,你想过没有,就算田三儿擅长烹茶,但端茶送水这种事情,但凡机灵点的买卖人,都会寻好看的女婢来做。” “为何非要田三儿出来?我打听过了,那是因为他们要编一个善与雅的故事,银楼里去的多半都是夫人小姐。东家擦肩而过,如同伯乐转世一般寻到了茶道高手……” “这个故事雅致得很,田三儿一个富家少爷变成打更人,令人印象深刻。这银楼的东西,太过俗气,因为东家是个大老粗。正所谓缺设么补什么……他们乐此不疲让田三儿出来。” “但是田三儿的事,是经过润笔的。他的身世什么的,是真的,但是街头偶遇是假的。那田三儿,是田或家的族亲,田或娶了李家女之后,提过田三儿的事。” “田三儿就是案发的那段时日,来了银楼。一开始只是试一下,搭把手,夜里还做打更人。后来银楼的东家,见生意确实有起色,方才让他正经的留了下来。” “这附近的几家铺子,都是老字号了,一二十年没有改过,是以都是知根知底的。” 周羡皱了皱眉头,“所以,你认为,比起那个捕头,田三儿的嫌疑更大一些?”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一直不明白,杀人便杀人,为何非要在他们的面前,放上一盏热茶。非得是热茶配点心,凶手在执着什么?” “他返回凶案现场添水,除了增加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外,并没有任何的作用,完全是多余的。可偏生,每每破解这种连环杀人案的关键,都在这所谓多余的事情上。” “既然是可做可不做的事情,一般人都不会做。可凶手做了,说明这件事于他而言,是有意义的,是他的执念,他的情绪,也有可能,是他异于常人的习惯。” “像这种扮演神的凶手,就像我们在永州的时候,查的那个仵作连环杀人案,还有京城割头案一样,凶手其实都有很强烈的表达欲望。” “他用一种惨烈的方式,来让自己籍籍无名的一生,变得万众瞩目。” 周羡点了点头,池时说的这两个案子,他都跟着经历过了。虽然能够想凶手所想这件事情有些奇怪,但是池时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我们没有证据,而且,虽然田三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是那个东家,也不是没有杀人的条件。是以你想要趁着如今天还亮,去查证更多的事情。”周羡认真的说道。 “譬如凶案发生的时候,捕快是否有不在场的证明,田三儿那天夜里,是否在打更?” “凶手对于死者十分的了解,现在有了嫌疑人,可以去查他们同捕快,还有田三儿之间是否有往来?” “若是谁同三名死者都相关,那他便是凶手无疑。但即便是这样,也很难有确切的证据。” 周羡说着,将手放在了马车壁上,“我们先离开,然后等到夜里,那田三儿单独出来,再试上他一试,便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凶了!” 池时赞赏的对着周羡竖起了大拇指,“你倒是像我肚子里的虫似的,要不然,怎么我想的事情,全都被你说中了。” 第三三七章 整崩溃了 田三儿擦了擦最后的一只茶盏,确保了杯上每一株兰花的花蕊,都是朝着正东再往南偏离十五度角的位置,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腼腆地将手在身前的白色围裙上擦了擦,见那围裙擦了之后,还是一尘不染的,满意的将围裙取了下来,挂在了一角。 然后方才吹了灯,从后院朝着前头走,穿过银楼,便出门了。 今日负责锁门的小伙计打了呵欠,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耐烦地道,“田叔,下回你早些好不啦?这夫人小姐的,夜里头也不会出来买金,店里早早都打烊了的,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田三儿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明日我替你锁门。” 见小伙计不动,他又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角碎银子来,递给了那小伙计,“今儿个来了个富贵客人,给你打酒喝。” 这银角子虽然小,但架不住是银不是铜啊,小伙计一下子乐开了花,他忙不迭的接了过来,便往自己兜里塞,“还是田叔你厉害,那楼上的客人,就是大方。这就不好意思了。” 田三儿憨厚的笑了笑,“没事,我一个吃饱全家不饿,那我便先回去了,你锁好门窗。” 小伙计点了点头,挑了灯笼替他照亮了台阶,见他走远了,方才啐了一道,骂道,“傻缺!” 田三儿耳朵动了动,将双手都放到了身前,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那一根根的鱼尾纹,像是被刻画过了一遍,重新打上了阴影。 田三儿回过头去,远远的看了那银楼竖起的尖角,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颤抖的手。 他看着,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唉”,田三儿轻叹了一声,转回身去,突然觉得脑门一阵剧痛,一股子热流顺着鼻梁流了下来,流进了他的嘴中,这种人血的腥味,他再熟悉不过了…… 不等他回过神来,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田三儿是疼醒的,他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朝着四周看了看,待视线清晰了,瞳孔猛的一缩。这里是一个凉亭,他的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他被人脱得干干净净的,关键的部位,用几块绿油油的布裹着。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动弹不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只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下人,我没有钱的!” “而且,而且我那银楼的东家,他是做捕快的!他很看重我!你们再这样,我要喊人了”,田三儿说着,大声嚷嚷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有两个黑衣人,蒙着脸,只露出两双黑溜溜的眼睛,正蹲在地上,拿着笔吭哧吭哧的画着。 听到他这话,周羡哈哈的笑了起来,“你叫呀,喊破喉咙都没有人听得见。就这破亭子,人烟罕至的,大半夜的,谁会来啊!正好我愁闷得慌,就当是听小曲儿了!” 池时闻言,哼了一声,她一把抓起地上一块烂布巾子,不耐烦的走到了田三儿跟前,恶狠狠的往他嘴中一塞。 田三儿只觉得一股子令人窒息的味道,瞬间冲上了头,这股子臭味,像是一双一年未洗的裹脚布,泡进了泔水桶里,还打上了一个坏掉的臭鸡蛋,他干呕的一声,差点儿没有撅过去! 脏,太脏了。 田三儿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你不是说杀人有意思么?我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个糟老头子,一身皮皱皱的,丑得要命,直接捅死了扔到江里喂鱼不好,让他这么聒噪,吵得我想把他的舌头割了。” “杀人就杀人,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干嘛要学别人杀人。也不知道哪里的傻缺,这般矫情,还要把尸体打扮成妖怪!” 池时说着,看也没有看那田三儿,走到了周羡跟前,“你画的这是什么茶叶?看上去像是青虫儿似的,谁会把这玩意,顶在脑袋上!” 周羡嘿嘿的又胡乱画了几笔,走到了田三儿面前,将他刚画好的布条,挂在了田三儿头上,“你莫要恼嘛,杀人有什么意思?杀人了叫别人背锅,那才有意思。” “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十几年前,京城出了个连环杀手,连续四个晚上,在凉亭里头杀人。他就是这样干的,得给人打扮打扮,再在桌子上,放一杯茶,还有点心。” “咱们照着那法子杀人,京兆府的酒囊饭袋,那肯定会以为是那连环杀手重出江湖了。我画的这可不是青虫,这是上好的毛尖,你才不懂呢!” “这老东西,不是个泡茶的伙计么,咱们给他加上几片叶子,很妥帖。” 周羡说着,又把那臭布给拔了,“别塞这个,这里没有人。塞了之后,就不像了。一会儿捅死丫的。你快别磨蹭了,泡茶,泡完了,咱们就杀人了!” 那布一离口,田三儿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他这一辈子,十分爱洁,还从未这么脏过。 他吐了好一会儿,抬头一看,手猛地抖了起来。 只见池时哼了一声,拿出了一个竹筒,倒过来拍了拍,一些碎末儿被她拍了出来,落在了石头桌子上。她毫不讲究的拿手胡乱一拨,拨到了茶杯里。 “哎呀,我忘记带水了。你拿到一边去,尿一泡在杯子里,那什么茶,不就是树叶子泡水么?泡出来的,同尿没有什么不同,也是热的呢。” “那京兆府的饭桶们,还能拿起来喝一口,看是茶还是尿……”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田三儿便激动的抬起了手来,将那杯子里的茶叶儿沫儿倒了出来,他四下了里寻了寻,看到了脚边放着他的衣衫,忙弯腰下去。 先是拿起一个竹筒,清洗了杯子。然后又拿起了第二个小竹筒,从里头拿出了几片茶叶,放在了茶杯里。 然后,又抽出了第三个竹筒,将里头的水荡了荡,倒进了杯盏里,泡起了茶。 他将那杯盏调整了一下角度,将杯子上的兰花,调整到了东面再往南十五度的位置,方才停了下来。 手不抖了。 “这才是泡茶。你那是在侮辱茶”,田三儿说道。 第三三八章 小爷乐意 待这一切做完,田三儿突然就愣住了。 他能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正准备跑开,却瞧见之前的两个黑衣人已经扯掉了面巾,翘起了二郎腿,坐在了这凉亭中另外两个石头凳子上。 周羡嘿嘿一笑,“你大可以跑,不过你只有片叶遮身。而且先前我已经同你说过了,这里偏远,没有人来,你不管怎么跑,那都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田三儿一愣,垂下眸去,他的手快速的一动,一把抓起了桌上的匕首,这是眼前二人准备好的,要捅死他的匕首。 月黑风高,这里又没有人,若是将这二人……田三儿想着,拿着匕首朝着看上去更加瘦弱的池时猛刺过去,可那匕首刚刺到池时的面门前,便被两根手指头给夹住了。 田三儿心中一惊,又将匕首往前送了送,却见池时的手轻轻一折,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瞬间断成了两截儿。 池时手指一松,那断掉得匕首尖儿,落在了石头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就是这样杀死了杜春丽,李一还有周遇的吧。将他们掳到凉亭里,用刀刺死。然后对着他们的尸体,任意妄为。” 池时说着,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怎么,就兴你来审判别人,就不用别人也捅捅你?神若是这样的废物,那弑神也算不得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毕竟,随便抖抖手指甲就能做到的事情,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田三儿手一紧,拿着那半把匕首,手风一拐,朝着周羡刺去。 周羡啧啧了两声,抱怨道,“阿时,你看看啊,他把我当软柿子捏呢!” 他说着,手腕一转,那田三儿恶狠狠的招式,被他这么一化解,好似不是要杀人,而是特意把匕首递过来来一般。 周羡说着,将那匕首往身后一扔,看向了田三儿,“你泡茶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么?” 田三儿脸色微变,复又镇定了下来,“你们浑说些什么?我不明白。我只是一个爱茶之人,瞧着你们那么糟践茶,一只情难自禁罢了。”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京兆府的推官,虽然有不少饭桶,但是他们当中,有不少出身好的人,就能分辨得茶出来。你瞧着你不是爱茶,只是怀念当初当茶庄阔少的旧日子罢了。” “你刚泡的这种茶,并非是如今时兴的龙井,碧螺春之类的,而是在二十年多年前,南地曾经兴极一时的水山茶。” “这水山茶源自杭州的一个名为水山的茶山。原本你们田氏茶庄,做的那是贩茶的生意,从全国各地收茶,然后再卖出去。可是你爹被人哄骗了。” “有一个骗子,说自己的家中有人在杭州府衙里里做大官,他们有内部消息。说是陛下试喝了水山出产的茶,情有独钟,想要水山茶做贡茶。” “来传讯的天家使者,已经在路上了。你父亲以为有大便宜可以捡,便想要趁着消息传开之前,以低廉的价格,将那茶山买下来。” “可没有想到,那骗子在小倌馆的时候,不小心说走了嘴,消息泄露了出去。你阿爹赌上了全部得身家性命,方才盘下了水山。” “只可惜,骗子就是骗子。那水山不过是一座寻常的山,不光没有什么贡茶,便是自产的茶,都比旁的地方逊色些……你父母接受不了打击,被要债的人给逼死了。” “你在杭州,无处容身,才来投靠京城田家。” 池时说着,定定的看着田三儿,“杜春丽同戏班子里的师兄,情投意合,是契兄弟,有一回,他们两个人在街上搂抱,你打更的时候瞧见他们了。你觉得他们如同那个走漏消息的小倌馆一样,是罪。” “李一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半夜方才搂着一帮子人,嘻嘻哈哈的回家。他这个人嘴巴大,好打听事情,又喜欢嘲讽别人。像是你家中出事之后,那些嚼舌根看热闹的长舌妇人,你觉得是罪。” “再到周遇,你在银楼沏茶的时候,正好瞧见了他出卖消息。你以前住在田或家中,田或同周遇的父亲周山是同僚。是以你一早便见过周遇,知晓他的身份,一看便能猜到他在做什么对不对?” “你觉得他就像是那个卖朝廷内部消息的骗子一样,有罪。” “所以你杀了他们,像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一样,不去找正主,却是对无辜的人下手。还自以为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田三儿面不改色的听着,时不时的点了点头,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看向了池时,“我听过你的名字,阿时……你应该就是京城里最近很有名气的池仵作吧。” “你怎么不接着说第四个了呢?我是为什么,杀死了漆耘凡的。” 池时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凭你也配么?不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田三儿一愣,惊讶的看向了池时,又看了看周羡,“你们既然已经查到我家中的事情了,那么在今晚之前,便已经知晓了我是凶手,又何必做了这么一出戏来羞辱我。” “你莫不是个傻子?”池时说道,“当然是小爷乐意!” “辱人者,人恒辱之。” “杜春丽同他师兄,两情相悦,虽然不容于世俗,可那是人家自己个的事,干你屁事?” “李一嘴巴大又如何?嘴长在人身上,还不让人说话了。按照你的想法,我嫌它太黑,应该把它掏出来喂狗才是。” “周遇亦是如此。就算他们有错,那也是他们的受害者去找他们算账,你算什么狗东西?” 田三儿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激动的说道,“你知道什么?这样的人,就是该死。就是这种人,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害得别的人家破人亡呢?” “我这叫做替天行道!” 池时闻言,冷笑出声,“那你怎么不继续替天行道,而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怂了呢?因为你看见了,看见了有人模仿你的杀人手法,杀死了漆耘凡。” 田三儿身子一震,快速的低下了头去。 “你不用否认,那天夜里,你去了那附近打更,因为那天晚上,你本来要在那个凉亭里,杀死同漆耘凡见面的那个人。” 第三三九章 殿下有喜 池时说着,竖起了四根手指头,“在你的眼中,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人,一共有四个。骗子,小倌,长舌乡邻,以及直接逼死了你父亲的催债人。” “前面三个都被你杀了,那么第四个呢?在路上看到一坨狗屎,自是不知道是哪条贱畜拉的。” “可我们去了一趟银楼,便猜到了凶手是你。知晓是哪条狗了,它会往哪里随地拉屎,自然就不难了。” “你通过周遇的姐夫,选定了第四个要杀的人,他便是专门这一代有名的混混,专门给人收赌债的朱河。” 池时将手背到了自己的身后,走到了那田三儿面前,虽然她再也没有点田三儿的穴,亦是没有将他捆起来,可他依旧是半分不敢离开那石凳子。 他就那么夹着双腿,低眉顺眼的像一个乖巧的小媳妇儿一般,坐在那里。 “不用打什么鬼主意,因为不管是我,还是周羡,都可以用一根小指头碾死你。” 池时说着,又继续说了起来,“那天夜里,你见朱河出了门,一路上跟着。可他同前头三人截然不同,他有功夫在身,而且警惕性很高,你稍微靠近一些,他便会敏感的回过头来。” “你一直跟着,见他来了亭子里等人,心中窃喜,因为这对你来说,简直是一个天然的屠宰场。可你还没有动手,便发现有人来见朱河。” “你大概不知晓,朱河乃是军营出身,因为在军中犯了事,方才被刺了字,赶了出来,做了那混不吝的买卖。” 田三儿听着,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想不到你们都查到这个地步了。这件事,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太可惜了,这么完美的杀人手法,就差一人,便是一个轮回了。” “我的确是想杀朱河,连衣衫都准备好了,要把他的手砍掉,给他的身上,披上一块狗皮。当时我躲在凉亭附近的草丛里,正准备动手,便发现那个漆耘凡。” “我在银楼里见过很多人,那姓漆的挺着大肚子,手背在后头,踱着步,一看便是个做官的。他们没有说多久话,漆耘凡给了朱河一个东西……” 周羡一听,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田三儿摇了摇头,“隔得太远了,是一个小东西,我瞧不清楚。朱河拿了东西就走了,我刚追出去没有几步,又瞧见人来了,便急忙的趴在了草丛里。” “因为是趴着的,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够听到,来了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声音很像银楼掌柜的男人,他们问漆耘凡要东西,可东西被朱河拿走了,漆耘凡自然是拿不出来……” “然后,我听到了漆耘凡的惨叫声,等四下没有声音了,我再出来看,便瞧见,他们在凉亭里,模仿我的手法,杀死了那个姓漆的。” 田三儿说到这里,激动起来,“那些狗东西,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审判。姓漆的根本就不符合第四个人的标准!” 他说着,手又开始抖了起来,田三儿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 “全毁了,明明完全的一切,全被那些不懂的人,给毁掉了!哪哪都不对!茶杯的位置不对,茶叶也不对,用的水更不对!最不对的是人……” “我想追出去杀朱河,可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果那天晚上没有杀掉朱河的话,以后再杀,也于事无补了,就不完美了!” 田三儿一张脸涨得通红的,他激动的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明明已经处于要暴走的崩溃状态,可那喝茶的姿态,还优雅得像是在午后的花园里小聚的小姐。 他这个人,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么?那个女人同漆云帆?” 田三儿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听到了汝南王三个字,旁的我一句都没有听懂,不像是中原的话。我没能杀得了朱河,第二日又打听到那个漆耘凡是个大官……” “庶民百姓死了,那没所谓。可是大官死了,朝廷会重视起来,于是我便偃旗息鼓,再也没有动过手了。” 他这话一出,池时一个巴掌,直接拍在了他的脑门上,拍得田三儿晕头转向的,连抖都忘记抖了。 “我这嘴今儿个倒像是开了光似的,说你是个狗畜生,你还上赶着表现起来了。你不是一位自己个是神么?神也这般欺软怕硬?” “这算什么完全的杀人手法?没事便多读些书!不是你的杀人手法完美,而是因为那查案的推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疯狗,东咬一口,西咬一口罢了!” 田三儿一听,眼睛里能飚出火来,他愤怒的看向了池时,随即又怂了下去,跌坐在石头凳子上,抱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的气势都矮了下去。 “就是完美的,不是疯狗。那些人该死,我是替天行道,没错,就是完美的,我是替天行道。”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周羡点了点头,挥手对着那田三儿的后颈脖子,一个手刀砍了过去,他瞬间往前一扑,倒在了他泡的那杯茶上。 朝着东方往南十五度角的兰花,被这么一撞,挪了个位置,再也不完美了。 “我叫常康来,把他押送到京兆府曹推官那里去;你不要走到这边来,从另外一边出去吧。”周羡拿起一条帕子,擦了擦手。 池时不解的看向了他,“为什么,亭子四面八方都漏风,走哪边不是走?” 周羡瞧了那田三儿一眼,嫌恶的离得远了些,“这个茶叶的衣衫,做得不对啊,先前他坐着的时候,该挡的全挡住了。现在往前一扑,不该露的,全露出来了。” “我怕你瞧见了老橘子皮,要长针眼!” 池时一听,看向了周羡的眼睛,“是么?那明儿个等我数数,你长了几个针眼!这茶叶的衣衫,不是你非要弄的么?我说给他穿纸糊的寿衣,你又不肯。” “左右要下油锅的,到时候炸上一炸,指不定还能起一层酥皮。” 周羡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无力的摆了摆手,“阿时,你别说了,我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池时“哦”了一声,“怎么,殿下有喜了么?难不成奇男子怀孩子,怀在胃里。都翻江倒海了,啧啧,恭喜你怀了个龙王三太子。” 第三四零章 一个女人 周羡无奈的吹响了口哨,两辆马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常康同久乐便一人架了一辆马车,来到了这凉亭跟前, 常康大喇喇的跳下了马车,一把夹起那已经晕死过去的田三儿,笑道,“久乐你送我家殿下,我得去京兆府了,那曹推官一把年纪了,十有八九这会儿不在,回家抱孙子去了。” “您还别说,这小娃娃,可有意思得紧,白嫩嫩的,还会吐泡儿呢,跟那河里的鱼似的。” 他说着,毫不留情的将田三儿往马车上一甩,自己个驾了车,又对着周羡同池时,死劲儿的挥了挥手,赶着车便走了。 周羡摇了摇头,同池时一道儿上了马车。 久乐驾车又快又稳,马车一动,便感觉到了一阵风吹来。 池时玩笑开够了,又转回了正事上来,“田三儿应该没有撒谎,他是趴在地上的话,的确是瞧不见凉亭里的清醒。” “声音像福瑞银楼掌柜的,那就是个小细嗓儿,再把汝南王的死,还有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看的话,十有八九杀死漆耘凡的人,是个太监。” 周羡郑重的点了点头,“田三儿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疯子,他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龟缩着,没有再继续翻案,就是因为,他知晓来人是个太监,涉及到了宫中之事。” “他若是再冒头,那人为了避免他被抓到,抖露漆耘凡的死这件事,一定会率先杀了他灭口的。也只有宫中这么大的来头,方才能够吓住他。” 他说着皱了皱眉头,“可是我父皇虽然不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没有佳丽三千,但是那后宫叫得上名号的,也有二三十人。想要知晓是谁,并非……” 周羡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不对,漆耘凡死的时候,是半夜。那么晚了,宫中早已经落了锁,嫔妃是一万个不能出宫的。除非,便是那些嬷嬷们,也不是想出来就出来的。” “我到时候去查,有人半夜出宫杀人,绝对不可能无迹可寻。” 池时点了点头,“还有一点。他们说的话,田三儿说不像是中原之语,意思便是,并非是官话,也不是常听人说的那些方言。” “他们同漆耘凡说话,为何要用这种特定的语言?他如何笃定,漆耘凡便能听得懂呢?” “除了宫中之人要查,我们还要查朱河。朱河以前也做过边军,漆耘凡到底给了他什么东西?是不是汝南王交给了漆耘凡的证据?他在宫中来人杀他之前,提前将这东西,转移出去了。” “朱河不过是一个街头混混,见到漆耘凡被人杀了,他便不敢出来了。这事儿可以理解,但是东西呢?咱们若是找到了这个东西,是不是就能知晓,到底是谁杀死了汝南王了。” 池时说着,看了周羡一眼,欲言又止。 周羡看着她,神色温柔了几分,“阿时平日里,都是有话说话,怎么如今也吞吞吐吐了起来?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便直接说罢。” 池时迟疑了片刻,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漆耘凡身为边军的监军,大胜归来,他提前回朝,一定会面圣,可他在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那个东西,直接拿出来。” “为汝南王伸冤也好,将战败的真相禀告朝廷也罢,都是他这个官员应该做的。可是他没有,却是接着消食的事情,见了一个收赌债的混混。” “他不信任。” 周羡没有接话,马车之中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你怀疑是我阿爹,杀了汝南王?”过了许久,周羡方才问道。 池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一切,等我们找到朱河之后,找到杀死了漆耘凡的真凶之后,或许就知晓了。” “殿下,楚王府已经到了”,马车停住了,马车外传来了久乐的声音。 周羡对着池时点了点头,“那我先下去了,该查的事情,我会去查的。你也早些休息,叫你不要用内力,你又用手夹断了匕首。” 池时挑了挑眉,“这也需要用内力吗?我要是夹断你的脑袋,倒是需要内力。” 周羡无语的揉了揉池时的脑袋,“你就嘴硬吧!早些睡,还有好些事情呢。你不是说,你哥哥要娶姜家的姜芸么?成亲可不是小事,到时候你要帮你阿娘做这做那的,得快些好起来。” 池时一听,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这说得倒是对的。” 周羡笑了笑,抬手又要揉池时,却是被她给拍开了,“又不是什么猫儿狗儿的,在我头上乱搓什么?头发弄乱了回去,我阿娘还当我同人打架了。” 周羡闻言,笑出了声,“小猫小狗的毛儿,哪里有你的头发软。” 见池时要生气,他忙下了车,挥了挥手,“走了,明日再见。” 池时哼了一声,敲了敲马车壁,“久乐赶紧家去,等喝了药,我就要早些睡。” 久乐笑了笑,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好叻,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公子这般听话,乖乖喝药。” 池时一愣,把脸别到一边去了。 她朝着窗口坐得近了些,晚风吹来,路边的的灯笼一闪而过,让整个世界都好像是变得斑驳了起来,拉出了一条条长长的光线,像是一个一个的案子一样,环环相扣,无穷无尽。 一二十年前的京城,汝南王同李将军坐着马车经过街市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风景么? 还是说,他们的眼中,只有无尽的忧心忡忡。 池时想着,叹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已经不烫了。 上辈子的时候,她的母亲死在了一个案子里,就是因为这样,她方才对查案有了兴趣;再后来,父亲也没有了。她这个人,向来都是冷清冷性的。 就这样的一个人,在看到万家灯火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她一打开门,父亲母亲能够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她回来,抱怨她工作太过辛苦,亦或者是津津有味的听着她说案子,那该有多好。 这辈子池家五房的人都很好,老天爷好像是要把以前她所缺失过的,全部都给补回来一样。 她的心中满满的。 可是周羡,同她上辈子一样,是一个悲惨又孤寂的人。 第三四一章 姜糖阿胶 池家的宅院静悄悄地,自打池瑛中了状元之后,长房好似消停了似的,低调了许多。 便是池家老太太也关起门来礼佛,小小的种李院这段时日,安宁得像是世外桃源。 池时下了马车,依旧从角门出入。 一进小院子,便瞧见了站在李子树下的池瑛。这树上的花,早已经落了去,绿油油的叶子已经生了老长,不久便能挂果了。 池时不喜欢花,倒是很喜欢吃李子,酸甜可口。 “这么晚了,哥哥怎么还没有睡?明日不用去兵部么?” 池瑛听到了池时的声音,扭头一看,见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眯了眯眼睛,“楚王殿下送你回来的么?” 池时豪迈的摆了摆手,“周羡送我?我送他还差不多!别看他身上的病已经好了,可那脑子里头,还是病得不轻。” 池瑛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池时一愣,有些疑惑的看向了池瑛,“周羡得罪你了么?” 池瑛笑了笑,却是别开了这个话题,“兵部还挺有意思的,你知道如今镇守边关的关将军么?” “就是当年汝南王死后,力挽狂澜的关将军?” 池瑛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关老将军要解甲归田,回京城来了。请辞书已经到了陛下案前,听说已经是准了。关老将军的女儿,便是汝南王妃。” 不等池时回过神来,池瑛又道,“帝心难测。以前汝南王府无后,关家乃是掌握军权的好人选,可是如今汝南王府有了关曳……关老将军怕有人觉得,关家手里头有了人,心思会活络。” 池时闻言,皱了皱眉头,“关曳大字不识一个不说,朝廷之事,那更是什么都不懂,就算有了汝南王身份,那又如何?当今陛下,嫡出的庶出的兄弟一大堆,还会猜忌一个小小的关曳?” “关老将军未免多此一举。” 池瑛闻言,摇了摇,“阿时你不懂。” 他说着,指了指天,“有的人拥有得太多,不能担心得,便只能担心失了。太皇太后以前就出了名的偏心汝南王……如今关家在军中一家独大,自削便是自保。” “这么多年大梁无战事,今上没有战功,武力也不足以服众。汝南王当年乃是大梁战神,汝南王府在军中那便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别说关曳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他能拉满弓,百步穿杨,头一回骑马,就像是生在了马背上一般。不少人都唏嘘,若非他流落在那小庄子里,十有八九又是第二个战神。” “无风不起浪,汝南王府没有那个心思,可有人想以它为矛,来攻陛下之盾,打破如今陛下同张太后两党相争的格局。” 池瑛说着,看向了池时,“阿时,你同楚王救了关曳,太皇太后的心中的称是要倒向陛下这一边的。可这流言一出,那迈出的一条腿,又收回去了。” “比起陛下,太皇太后更加怜爱关曳一些。” 池时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了,池瑛这个人,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些事情的。 “哥哥可是有打算?” 池瑛摇了摇头,“我知晓你同楚王,正在查汝南王的案子,听到了相关的风声,便告诉你一声。周羡那般聪慧,人精儿似的,你同他说,他自然就明白了。” 池时松了一口气,“哦,我还以为你要去边关肉搏。” 池瑛笑了出声,“兵部的机遇要来了是真的。关将军一动,边关的局势便会变了,那边新皇继任,野心勃勃的,就这一两年,便有战事。” “不过是我文状元,不是武状元。便是我想要去打架,陛下也怕敌将捅自己一刀,飚出血来,直接把我吓晕过去……敌方不战而胜啊!” 池时嘴角上翘,瞧着池瑛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喜欢现在的哥哥,以前的时候,虽然也好,可像是一个蒙尘的宝石,总是默默无闻的,甚至被她这个仵作给盖过了,说什么,做什么,也总是围绕着她来。 考科举要给阿时撑腰,多赚钱以后要养阿时,说话圆滑是因为阿时嘴太毒…… 如今真好,池瑛也可以为了池瑛而打算了。 …… 这边池家兄妹二人树下谈心,那边周羡坐在桌前正听着管家汇报。 “殿下,宫中今日送了东西来,礼单在这里,今年新上供的蜀锦比往年的更好看一些。正好元华公主生辰快到了,您瞧着留给她做生辰贺礼可好?” 周羡喝了一口甜汤,刚要点头,突然又定住了,“不好!蜀锦好看,给我留着。还有那些好看的首饰,也不要自作主张的拿来送人了,统统留着。” 管家一听,惊喜得眉毛都抖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发干,“殿下可是有心上人了?我们楚王府终于要有王妃了么?不瞒您说,那些罕见的头面首饰,老奴一套都没有舍得送呢!” “全给锁在库房里了,到时候殿下娶妻,虽然宫中会给您置办聘礼,可若是更多一些,王妃也觉得高兴体面。还有那种给乳娃娃做胎衣的好料子,我留了些。” “到时候小世子可以穿!苍天有眼啊!” 周羡耳根子一红,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池时的画像,清了清嗓子,“浑说什么!叫你留着就留着,废话怎么那么些!上回我叫你弄一些上好的姜糖,还有红枣,当归,驴胶之类的,你可弄了?” 他说着,将头别到一边去,掐指算了算日子。 那管家一听,恍然大悟,他猛的一拍自己的脑门,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 拿着勺子的周羡被他吓了一大跳,好家伙,得亏他老人家没有内功,不然的话,这一掌下去,还不把自己给毙了! “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还有花茶,京城里的小娘子,都爱喝花茶。细布也很好,小娘子就喜欢那个。殿下殿下,宫中袁太医同我有旧,他有一方子,女子用来补气血最好不过了,搓成丸子的,吃起来也方便。” 周羡脸红到了耳根子,他有些结巴得道,“那……那……那也先弄一点来。谁同你说是给小娘子的了,我有一个兄弟,他受了伤,气血两亏,我是给他补血的!” 第三四二章 两副棺材 管家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嘿嘿笑着夹了那礼单,走了出去,临了还不忘记掩上了房门,“没错没错,到时候殿下同您那小兄弟,一块儿吃。” “您大病初愈,也恰是需要呢!” 待那管家一走,周羡将勺子一搁,脚上的鞋子一甩,望床头靠了过去,坐在这个地方,一抬眼便能够瞧见徐青冥给池时画的那张画。 他已经裱好了,这画像太真实,看着池时微张的嘴,周羡甚至觉得下一秒画中人就要说话: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个儿,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都侮辱了癞蛤蟆。 周羡想着,学着池时的语气,淡定而又阴阳怪气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说完,他自己个又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复又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池时那就是万年不开花的铁树,还没有生出根来的石头……”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画像。 虽然程非治好了他的病,但是他在离开京城之前,是当真觉得,自己个生死一线的。他对沈观澜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便是池时是儿郎,他也乐意同他一道儿,一起查案,一起为大梁百姓做实事,一起浪迹天涯。等到死了,再睡在池时棺材铺子的棺材里,两人比邻着,这样去了阴曹地府,还能再遇。 可池时是女郎。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池时是女郎。 能够把他搁在胸口一拳砸碎了,然后扔进棺材里,盖上棺材盖儿,然后一巴掌又给拍起来的池九爷,比他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威猛的池九爷。 那东山的猛虎可以一拳一个,西山的蛟龙一脚踩死一只的池九爷。 居然是来月事时,会虚弱得像是一只小猫儿似的女郎。 想起那日,在从安阳回京城的路上,池时烧得直说胡话,他着急上火的冲了进去,一靠近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还当池时受了伤,可不想……池时是女郎。 周羡想着,从床上猛的跳起,走到了一旁的侧屋里,这屋子里一整面墙上,放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扇子。周羡轻轻一跃,从上头取了来了一把香木镂空折扇来,在手中摇了摇了,又觉得太过素净,放了回去。 随即眼睛一瞟,眼尖的瞧见了一把纸扇,这纸扇子上,画着朦胧山水,定睛一看,在那半山腰上,竟是还画了一座坟,周羡嘿嘿一笑,摸了摸那几乎看不见的墓碑,将那扇子一收,插在了腰间。 先用这把,待明儿他就自己个画一口棺材在扇子上,池时见了肯定喜欢。 他想着,美滋滋的出了侧室,余光一瞟,却是立马恢复了正色,“阴三,你何时来的?可有要事?” 站在阴影里的阴三撇了撇嘴,殿下一日比一日傻缺,可如何是好? “殿下,沈药师舅家的事情,已经了了。我们在他家中,发现了一个密室,在里头发现一些东西。金银珠宝,已经放在老地方了,不是小数目。” 周羡啪的一下打开了扇子,在手中摇了摇,“若只是钱财,你不会主动现身。” 阴三点了点头,“殿下,我们在里头,发现了两副棺材。兄弟们开了第一个,里头是一个女子,棺材盖打开的时候,还活灵活现的,除了不会喘气,像是一个大活人一般。” “密室里太黑,杀七觉得新奇,拿火把照了一下。可是那具女尸,瞬间发绿,身上的血肉全变成绿色的粉末,只露出黑漆漆的骨头。” “杀七被吓了一跳,慌乱之间,吸入了尸粉,现在已经中了毒。我替他封住了血脉,但是没有办法解毒,沈药师那里……” 阴三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那毕竟是沈观澜的母族,其中的事情,复杂得很。 “杀七已经晕过去了,他内功深厚,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两副棺材,我都运了出来。” 周羡一听,也顾不得摇扇子了,他走了桌案边,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扔给了阴三,“池时给我的解毒药,程非给的。如果没有用,再来告诉我,我送他到沈观澜那儿去。” “明日一早,我带池时去看尸体。” 阴三点了点头,一把抓住瓷瓶,一个闪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翌日一大早,池时刚一进种李院,就瞧见周羡站在院子中,同姚氏笑眯眯的说着话儿。 那院子里的石桌子上,放满了各种锦盒。 池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甩了甩手中的油纸包,“阿娘,我买了胡饼子回来了。有阿爹爱吃的肉馅儿的,还有你爱吃的糖馅儿的。” 姚氏一听,乐呵呵的点了点头,“殿下可用了朝食,这家的胡饼子,尤其好吃。” 周羡笑着摆了摆手,“夫人不必客气,我上早朝之后,在宫中用过了。这些阿胶,都是今年的新贡品,还有那丸子,补气血最是好了。阿时受了内伤,她总是不听话,不好好吃药。” “夫人得管管她。” 池时一听,哼了一声,“管天管地,还管到我家里来了。” 姚氏闻言,一巴掌打在了池时的脑门上,“快去洗手去!殿下说得没有错,可不是得管管你。你换身衣衫,拿着胡饼子随殿下去。殿下有案子要寻你。” 一听有案子,池时也不犟嘴了,她揉了揉脑门,一手抓了一个胡饼子,踢了周羡一脚,“走,看尸体去。我去查案,又不是相亲……” 池时说着,突然面色一变,快步走进了屋子里。 周羡瞧着,挑了挑眉,“夫人,那我先去马车里等阿时了。” 姚氏点了点头,送着周羡到了门口,转身便进了池时的屋子里,“你这混孩子,怎么那么同楚王殿下说话,是该好好的换衣衫。” 池时换了衣衫出来,乖巧的点了点头,“知晓了,阿娘。” 姚氏拍了拍她的背,“你这孩子,怎么有气无力的,快些去罢,殿下应该有急事,不然也不能一下朝便过来了。” 池时摸了摸肚子,“嗯”了一声,快步的出了门。 “池时!”周羡喊道。 池时转过头去,没好气道,“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便被堵住了,一股又甜又辣的熟悉滋味,一下子在她的口中弥漫开来。 周羡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我刚让人做的红糖姜糖,让你试试味儿,好吃吗?” 第三四三章 腌入味儿 池时咬了一口,那生姜的辛辣之感顺着喉咙一路蔓延了下去,瞬间肚子像是火烧一般,暖和起来。 “早说你喜欢吃这个啊!我还以为,你们北地人只吃大葱,不吃姜呢。” 池时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包儿,啪啪两下打开了,“你既然喜欢吃姜糖,都叫人专门做了,那一定也喜欢这个。尝尝,比你那个可厉害多了!” “有的时候,一口咬到老姜了,那是辣得眼泪都流出来……” 周羡低头一看,只见池时的纸包里,放着一片片红彤彤的生姜,上头还肉眼可见白花花的盐。他顿时慌了,“姜也这么直接吃么?” 只有生吃大葱的,哪里有生吃姜的! 池时没有注意到他便秘般的表情,又掏出了另外一个纸包儿,“红色的是咸口的,还有一种白色的,就是生姜外头裹了糖霜,也好吃得很!你快试试!” “早知道你喜欢这个,过年的时候,我就叫久乐给你送上两大罐子了,还愣着做什么,吃呀!” 周羡露出了习惯性的微笑,拿起了一块裹了最多糖的生姜,咬了一口,那辛辣的味道,让他觉得自己个仿佛是一条鱼,被人刮去了鳞片准备下锅清蒸,临了那厨子担心鱼太腥,硬生生的往鱼嘴里,鱼肚子里,塞满了姜丝儿。 不对,别人塞的是姜丝儿,池时塞的是姜块儿。 “好吃吗?”池时问道。 周羡一口气将那姜吞了,“好吃”,他说着,话锋一转,将昨夜阴三说的,关于两具棺材之事,说了个一清二楚的。 “程非的药很有效,毒已经解了。那两口棺材,因为其中一具尸体出现了变故,是以他们便不敢随便开棺了。另外一口棺材,还完好无缺。” 周羡说着,见池时的注意力完全从生姜上转开了,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马车行驶得颇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楚王府中。 池时迈进验尸的屋子一看,那中间已经摆上了两口漆黑的大棺材,其中一口棺材盖子已经被撬坏了,露出了新鲜的木头色儿。 她走了过去,先给自己的面上蒙了个巾子,然后方才轻轻地将棺材盖子掀开了。 一具黑得发亮的骸骨,躺在不祥的绿色粉末当中,看上去格外的不祥。 “你之前没有看过么?她看上去像是一个宫女”,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布料的织法还有纹路,都不是如今时兴的,应该有些年头了。” 周羡也扯过一片布,捂住了口鼻,“我去上早朝了,还没有来得及看。宫中女婢的衣衫每个季度都会换样式,这样子的,我都没有什么印象,应该是我记事之前了。” “内务府都有记录,这个很容易查到她是什么时候的宫女。死因是什么?中毒么?” 池时摇了摇头,戴好了手套,指了指尸体的脖子,“脖子被人扭断了,这种情形的尸体,我以前见到过,不过没有这么骇人。这颜色虽然诡异,但不是什么厉害的毒。” “而知防止尸体腐烂的草药。她被人杀死了之后,然后尸体被用来试药了。按照阴三的描述,试药应该成功了。用了这种药,死了之后,除了不会喘气,容貌同活人一样。” 池时说着,看了看那宫女的手指骨,“她应该是个大丫鬟,惯常握笔的,手指骨有因为书写太多,而留下的痕迹。绝对不是一个无名之辈。” “脚是个扁平足”,池时说着,见周羡有些疑惑,又解释道,“走远路会脚疼。不过,这试药成功,也不让人意外,毕竟简单得很,我也会。” 池时眼眸一看,看向了周羡的脸蛋,“你生得倒是好看,等你死了,我给你用上我们池家的独门秘方,保证你水灵灵的,女妖精看了之后,抢着要同你冥婚。” “那小嘴儿,红彤彤的,像是刚吃了孩子一样。而且,比他这个厉害多了,他这个怕火,你的人拿火把一靠近,美人立马变枯骨!” “我家的秘法就不同了,别说那火照一照了,你就是拿火烤上一烤,那也是烤肉的香味,不会这么吓人的!” 周羡听着,颇为惊讶,“你家中还有这种秘术?该不会又是你胡诌的吧?” 不是他疑心重,实在是从池时口中说出来的池家秘术,已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好些回了!可回回都是假的! 而且,这么厉害的东西,宫中一无所知。 历朝历代的人,为何要嘴含玉蝉,身穿金缕玉衣,那不就是希望,保存好自己的身体,有朝一日重生复活,亦或者达到永生么? 池时的曾祖父同皇室关系密切,若是有这个……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我曾祖父弄出来的,是我祖父弄的,你以为他在永州这么些年,日日都在吃闲饭么?当然了,他确实在吃闲饭。” “是有这个东西,可有个缺陷,就是身上会有味儿。你想想看,某任陛下的爱妃没了,给用了我祖父这药,思念她的时候,就打开棺材,还没有来得及唤爱妃呢……” “就被爱妃的狐臭味儿给熏晕了……那陛下同意用,这爱妃也不能同意啊,还不如变成白骨来得干净!” 周羡张大了嘴边,愣了许久神,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是一家怎样的奇葩!最奇葩的事,不论多么奇葩的事情,搁到池家人头上,他竟然都觉得不奇葩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难事,只是老头子弄这个,只是为了验尸的时候,不让尸体快速的腐烂,保存完好的证据。贵人们若是要用还不简单?” “给自己多用点香料,像是年节的时候,腌制鱼肉一般腌入味了,那不就是臭妃变香妃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另外一口棺材前,轻轻的一拍。 九口棺材钉,齐刷刷的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嗯,这棺材里,是个太监。也是脖子被人扭断了,也忒不讲究了些,脖子都没有扶正。你且来瞧瞧,看你认不认得他,应该叫徐青冥来,将他的像画下来的。再找宫中老人一问……” 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周羡便恍然大悟的出了声。 “宫中老人?不用寻,我府中便有。我的管家,便是宫中出来的。我这就去叫他。” 第三四四章 杀人灭口 周羡说着,看了门口的常康一眼,常康小事糊涂,大事可不含糊,事关案子的事,半分废话也没有说,拔腿就去寻老管家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宫中的宫女太监,都是一对一对儿的出门么?杀死漆耘凡的,根据我们推断,也是一个宫女,一个太监。这里又是一对。” 周羡听着,亦是认真起来,“若是时间对得上的话,十有八九这两人便是杀死漆耘凡的凶手,只不过他们在杀人之后,便又被灭口了。” “就他的手来看,这太监的确是个练家子没有错。只不过宫中那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先让人出宫来杀人,然后又把他们灭了口。何不直接让那个擅长扭断脖子的人,把漆耘凡给杀了?” 池时说着,详细的验看起这太监的尸体来,他这尸体保存完好,能够得到得线索,可能会多一些。 周羡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瞧见那老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路过池时身边时,他脚步一顿,看了看池时,又看了看周羡,神色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池时被他看得怪怪的,“我今儿个早上洗了脸,莫不是吃胡饼子的时候,沾了芝麻?” 老管家神色古怪的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便是老奴的脸上生了麻子,您的脸上也不会沾了脏东西。再说了,您戴着面巾呢!” 他说着,踮着脚尖朝那棺材里头看去,这一看,顿时惊呼出声,“这不是高顿吗?高顿是先皇身边的人,他同寿喜宫的莲房对食。寿喜宫娘娘,后来还给了他们好些银钱,放了他们出宫。” “说是回老家安度余生去了。高顿怎么死了……殿下,我瞧他模样,还同出宫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死了这么些年了,怎么半分没有变……” 池时闻言,不解的问道,“寿喜宫?” 老管家啪的一下,拍了自己的脸一巴掌,“瞧老奴这个记性。以前老奴还在宫里头当差的时候,这么叫习惯了。那张氏从太子府进宫后,住的便是寿喜宫,是以奴才们私下,都管她叫寿喜宫娘娘。” “当时先皇尚在潜邸,先同进府的娘娘们,都是自带女婢嬷嬷的。” “寿喜宫娘娘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叫做鞠清,一个叫做莲房。鞠清便是如今太后宫中的掌事妈妈。莲房……” 老管家说着,指了指旁边那口棺材,“莫不是,那边那口棺材里的,便是莲房?” “高顿是我父皇宫里的?”周羡忍不住插嘴问道。 老管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绝对没有错的,老奴以前也在御前当差,同高顿熟悉得很。高顿同我们这种只会端茶倒水弯腰的奴才不同,他有一身好功夫。” “而且还会说叽叽喳喳的蛮夷的话,说是太监,同侍卫差不离的。那莲房是给寿喜宫娘娘研墨的,虽然是个丫鬟,但是识文断字……当年他们对食,宫中好些太监,可都羡慕得不得了。” “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这下子可好,不用去查了,这二人绝对就是田三儿在凉亭里瞧见的,杀死了漆耘凡的人。 “高顿怎么会说蛮夷之语的?”周羡又问道。 老管家想了想,“他家中以前便是边城人,在军中做小卒,后来战死了。家中弟兄多,养不活,所以方才进宫做了太监。更多的,我也不大清楚了。兴许是因为这个,方才会说的。” “那会儿不同现在,边关战事多,生活实在是太不安稳,像高顿这样从边城逃到京城来寻出路的人,有好些。” 周羡强压下了心惊,点了点头,“今日之事,你权当没有见过,没有什么高顿,也没有什么莲房。” 老管家神色一凛,“老奴知晓了。殿下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若是没有了,那老奴便先退下了。” 周羡摆了摆手,老管家忙退了出去。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池时抬手一拽,将那高顿的棺材盖子给盖上了,省得这玩意见了太阳,直接被晒成了灰。 “你有什么想法?”池时看了一眼周羡。 周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高顿是我父皇的人,莲房是张太后的人,他们联手杀死了漆耘凡。为何要杀漆耘凡?因为他的手中,握有汝南王死的秘密。” “只有杀人凶手,方才需要把证人灭口。汝南王的死,同我父皇脱不了干系。” 周羡说着,嘲讽地笑了笑,“人人都道,父皇同汝南王兄弟二人,一个文能治国,一个武能安邦。乃是史书上人人称赞的明君同贤王,兄友弟恭的典范。” “不知道写这些史书的人,知晓了真相之后,会不会羞愧难当。” 池时摇了摇头,“他们有什么好羞愧的,孔子不是说过了么?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谁信谁是傻子。” 周羡的嘲讽立即变成了疑惑,“孔夫子这般说过?我读的论语,莫不是有缺失?” 池时嘴角微微上翘,“我连夜添加的。” 周羡听着,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个人,真是的!” 他说着,又神色认真起来,“你还记得,咱们查那蛊虫案的时候么?其中有一个被他们控制的太监,便是在我父皇身边的。小算仙又在马车上同你说,幕后之人,乃是太皇太后。” “当时我们觉得将信将疑的,太皇太后有什么理由,把那么可怕的东西,放到皇帝身边?” “若是她知晓先皇害死了汝南王不说,还让他那一脉彻底的绝了后,那情况便不同了。天家的父母兄弟,不是寻常人家的父母兄弟,不能以常理而论。” 池时将莲房的棺材盖子盖上了,将验过尸的手套取了下来,“这么说来,这么个案子,还一个个的串联起来了。” 池时说着,啧啧了几声,“都是吃皇粮的,一个个的,肩不用挑,手不用提,多出的劲儿不知道怎么使,可不就得使劲儿的造。造秘密,造仇恨,要不怎么显得自己个,没有白活一回呢。” “说起来,也就是八个字,争权夺利,闲得蛋疼。” 第三四五章 最美骨相 周羡啪啪啪的鼓起了掌,“若叫你去写史书,那哪里还有什么春秋,史记……八字概之。” “若非是生在了天家,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的,哥哥举步维艰。我倒也对着朝堂没有兴趣,再怎么荣耀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要成了一具枯骨。” “到了哪日,被罐罐刨了起来,搁在案板上标明一生。” 池时瞧着周羡,颇为鄙视,十六岁的少年郎,懂个什么一生! “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尚未解决,枯骨的事情,等枯骨去操心便是。你当罐罐什么都刨?你好好的寿终正寝搁坟地里埋了,谁耐烦将你从棺材里刨出来,也不是多好看的骨头,除了手。” 池时说着,盯着周羡的手看了看。 周羡先是一喜,随即又问道,“本王都不算好看的骨头,那谁好看?那虚目兄又不是活人。” 池时挑了挑眉,“崔江晏啊!虚目若是生了血肉,瞧着当是崔江晏的叔父。” 周羡牙咬得蹦蹦响,扶着棺材的手抓了抓,他有些不敢置信。 “崔江晏?你眼睛是不是蒙纱,你便是争到御前去,那我也比崔江晏好看些。不过为何是叔父?” 池时瞧着他愤慨的样子,有些好笑,“别说你生得人模狗样的,便是你生成了猪头人脑,在你哥哥眼中,你自是好看些。毕竟这兄弟,多少有些相像。” “夸你好看,等于夸自己个,一举两得,傻子才不为。我们虚目多稳重,同崔江晏那个小跳蚤一比,那可不就是成熟大气的小叔父。” 周羡听到小跳蚤三个字,顿时也不抠棺材了,他微微一笑,一下子又恢复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说起来,自从认识了池时,他已经很久没有那般仙气飘飘了。 “虽然知晓了这二人的身份,并且知道他们是被沈观澜的舅父害死的。但是他们家已经倒了,若是想要再扯回沈家身上,亦或者是扯到张太后身上,十有八九是行不通的。” “这是一捅出来,我都可以想象……”周羡说着,眼中带了几分嘲讽,“那贤惠大气的张太后,还有号称是家风清正的沈家,一定会跳出来,再来一次大义灭亲。” “这是可是毫无负担,因为这个亲家,早就已经被我灭了。张太后还能痛苦博得同情,当年她可是放了贴身宫女莲房出宫,万万没有想到落得如此境地……简直呜呼哀哉……” “从小到大,张太后便是一贯如此,抓住一切机会,扮演一个好人。” 池时撇了撇嘴,“先找到朱河,拿到证据再说。只不过京城颇大,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朱河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 周羡点了点头,尸体已经验看完了,再在这里待着,也没有用。 他同池时一边说着,一边默契的朝着门口行去,“我正找人在查。在漆耘凡死后不久,朱河便失踪不见了。那些混混一茬一茬的,像是割麦子一样,当年还识得他的人,已经找不到了。” “这事儿暂时放上一放,等有了消息,我再告诉你。” 池时轻轻地“嗯”了一声,“陶大哥这几日就要回来了,他是巡城的,就像是那专门抓老鼠的猫儿,到时候我寻他去打听一二。” 周羡关上了那验尸的屋子门,又给上头上了一把大锁,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有个事情,险些忘记同你说了。” 周羡说着,神神秘秘的看了楚王府里的那个小楼一眼,“我同你说,沈观澜同赵兰汀十有八九要成了。他同沈家断了亲,太皇太后要亲自过问这桩亲事……” “虽然她说得极好,虽然她说因为沈观澜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但是我觉得,她是为了关曳的亲事先练练手呢。我给他们定了个贺礼,左右现在无事,不如你随我一道儿去瞧瞧,看可否妥当。” “到时候你哥哥娶妻,那我也是要送贺礼的。” 池时有些意外,不过想起沈观澜对赵兰汀有救命之恩,两人之前还约在盛景楼前相见,应该不光是赵兰汀待沈观澜有情愫,沈观澜对赵兰汀十有八九也有些特殊,又不意外起来。 “如今的年轻姑娘,就是话本子看得多了,把眼睛都看瞎了。信了那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鬼话,若照这么一个理儿,那你就应该嫁给我师兄程非为妻才是。” 周羡打了个哆嗦,“那我小时候还救过一条大黄狗呢,它是不是也得嫁给我?” 池时拍了拍周羡的肩膀,“也不是不可。你们皇家,不是最讲究开枝散叶了么?那狗儿兔儿猫儿的,都多子多福,多子多福!” 她说着,勾着嘴角,朝着楚王府外头行去。 周羡看着她的后脑勺,无奈的笑了笑,“你走得慢一些,别步子太大了。等等我!” 他说着,小跑几步,同池时并肩而行,“唉,这到了春日,人人都要娶妻了,我思量着,要不咱们也给罐罐娶个妻子?像这样的神驴,怎么能断了传承?” 池时瞪了周羡一眼,“罐罐还小呢!你若是眼红了,自己娶便是!咱们去哪里?” 周羡见她舍不得,也不逗她了,“去多宝阁,那里有好些奇珍。我这次寻到的,是一块红珊瑚,有一人高。” 池时皱了皱眉头,“红珊瑚有什么稀奇的?我家一堆儿,塞到库房里,看都懒得看它。小时候我表姐说亲,有两个小哥儿,家世相当,生得也都好看,她犹豫不决。” “于是就从库房里搬了一株南海珊瑚出来,我掰一根她数一根,单数就嫁新王的,双数就嫁姓李的。掰弯了车成了珠子,我还拿来打过鸟呢!” 周羡一梗,脚步钉在了原地,他对着池时拱了拱手,“敢问陶朱公,到时候你哥哥娶姜小姐,我送什么礼,才不会让你家中觉得磕碜?” 周羡说着,眼眸一动,站起身来,“你难道就不觉得你舅家,还有你阿娘,富得有些非比寻常么?” 宫中娘娘都觉得红珊瑚串儿是个好物件呢,池时都拿来打鸟了。 池时摆了摆手,“就兴您生在金窝窝里,不兴旁人穷得只剩下钱了啊!” 第三四六章 诅咒之宝 池时从来不过问姚氏哪里来那么些钱,就好像姚氏从来也没有问过,为何她在年幼之时,便像无师自通一般,到处能捡到尸体。 姚氏只关心她同池瑛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有没有在努力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至于旁的…… “我小时候,有人说我是妖孽,要一把火把我烧死。我阿娘你也见过的,很和气爱笑。那日我记得特别清楚,我阿娘给了那人一个大耳刮子。” “骂她道,就兴你生的孩子蠢钝如猪,不兴旁人的孩子天生聪慧么?异于常人就要被烧,那头一个被烧死的,应该是你儿子才对,毕竟稳稳当当躺在坑底里的人,也是罕见的。” 池时说着,微微的笑了笑,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后来,我有了江湖神人做师父,再后来我胸口碎大石一鸣惊人,便没有人敢逼逼赖赖了。” 这话匣子一打开,两人都说起了自己个的童年趣事,不知不觉之中,便到了那多宝阁。 两人都不是头一回来了,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一进门去,这多宝阁的聂掌柜的,便立马迎了上来。 同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不一样,这聂掌柜的生得十分儒雅,约莫三十来岁上下,穿着一身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靠近一些,还能够问道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 “您二位来了,东西已经备好了,我这就领您去二楼看”,他说着,不卑不亢的行了礼。显然能来这多宝阁的人,十富九贵。像周羡这样的王爷公孙,他也见得多了。 周羡点了点,摇了摇扇子,领着池时正准备上楼,就瞧见一个夫人一脸急色的走了进来。她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身暗红色绣着银丝边儿的裙衫。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厮,那小厮手中,还抱着一个木质的锦盒。 周羡一瞧,压低了声音,凑到池时耳边说道,“是兵部吴侍郎的弟媳,吴二夫人。” 那吴二夫人也顾不得人注意,急匆匆地走到了聂掌柜身边,将那木头盒子往他手中一塞,压低了声音,“这东西有问题,你竟然也敢拿来卖我?” “今日我给你东家脸面,不声张出来。亏得我还拿来献宝,没有想到,竟是个晦气东西!东西还你,钱你叫人送回我府上,再有下次,我叫你知晓,我张桂英可不是好惹的人!” 那吴二夫人说着,袖子一甩,拔腿就要走。 聂掌柜的听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身子一侧,便拦住了吴二夫人的去路,“夫人此言何意?还请夫人楼上详谈,若是真有问题,按照我们店里头的规矩,当双倍赔偿夫人。” 这下子轮到吴二夫人愣住了,“你当真不知晓?” 她说着,余光一瞟,这才瞟了站在一旁的周羡。 吴二夫人张大了嘴,刚要行礼,却被周羡给扶住了,“夫人不必多礼。” 吴二夫人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楼。 聂掌柜瞧着,忙抱着锦盒跟了上去,周羡摇了摇头扇子,在后头同池时慢腾腾的跟着,“吴家共有兄弟三人,长子名叫吴本亭,是如今的兵部侍郎;次子名叫吴本业,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便入了行伍。” “家中为了让他有些门路,娶了将门虎女张桂英;三子名叫吴本茆,没有走仕途。” 两人说着,上了小楼进了雅室,那吴二夫人张桂英已经气呼呼的掀开了木头盒子,“你这送子观音,是哪里收来的,这东西被诅咒了,上一任的主人已经死了!” “你简直害惨了我。京城里谁不知道,我家婆母,最疼爱的就是幼子。我小叔子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到处求人。这回他新娶填房夫人,我叫你寻摸一尊送子观音。” “你倒是好,弄了这么一个晦气玩意儿,我那小弟媳妇,昨天过门第二日,便抱着这个上婆母面前告我一状,给气病了。 我这张脸,简直就没地方搁。若是换做我年轻时候的脾气,直接将你们店给拆了。” 那聂掌柜的脸色大变,“怎么可能!夫人,小人当真是不知道这个前情,若是知晓,是一万个不会拿出来伤了您的眼的。这是从南地弄来的……” 张桂英一听,顿时恼了,她猛的拍了一下桌子,镇得那送子观音,猛的抖了抖。 池时瞧着,好奇的凑了过去,“你们看见了么?这送子观音身上流血了……唉呀,再不擦掉,就要流到木头盒子上了。” 张桂英闻言低头看去,顿时尖叫出声。 她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结结巴巴的说道,“诅咒……诅咒……弟妹没有骗我,这送子观音,当真是被人给诅咒了!” 她说着,脸色一白,拔腿就要下楼,刚走到门口,就瞧见一个小厮模样的孩子冲了过来,他的嘴唇颤抖着,说道,“二……二夫人,您赶紧回去罢!新过门的三夫人,刚刚……刚刚……死了!老夫人叫你赶紧回去!” 那张桂英身子晃了晃,两腿一软,跌坐在了凳子上。 她颤抖着手,扶着桌子站了起身,愤怒地看了那聂掌柜的一眼,然后小跑着下着楼。 “这下子,便是我想放过你们多宝阁,那也放过不了了。”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一把抄起桌上流血的送子观音,跟着张桂英跑了出去。 兵部侍郎府,正处闹市之中,同那多宝阁,相去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这吴家张灯结彩的,门口的爆竹还没有扫掉,灯笼上的喜字还红彤彤的,无处不昭示着这府里头刚刚才办过喜事。只不过这喜事不过三日,便成了白事。 张桂英跑得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池时同周羡,她一路狂奔,直奔到了三房的院子里,“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人……” 那张桂英的话还没有说话,院子里拄着拐杖的吴老太太,便一个耳光甩在了她的脸上,“你还有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你请了那尊邪神回来,你三弟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一尸两命啊!” “你一进门就弄掉了你大嫂嫂肚子里的儿子,害得长房只得两个女儿!如今又害得三房断子绝孙!那是个男娃娃啊,好不容易怀上的男娃娃啊!” “我们吴家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这么个毒妇啊!” 第三四七章 造了什么孽 那吴老夫人说着,拄着拐杖捶胸顿足的,嚎哭了一会儿,抬手就想要打吴二夫人。 她身子一转余光一瞟,这会儿方才发现站在吴二夫人身后的周羡同池时。 当然了,她的眼中只有楚王殿下。 宛若隐形人的池时,懒得看吴家人同周羡见礼,她摩挲了一下手中抱着的木盒子,这送子观音流血这种事情,在内宅的案子当中并不少见。 那就跟小娘子来月事似的,她们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种反着来的诅咒操作了。观音流血,小人长针,亦或者是玉碎了,借着这种反智的玄乎,来宅斗杀人。 且不说从古至今这种事情有多少,就是在他们池家大房,都发生过玉如意流血的案子。 死物不会主动杀人,真正杀死人的,是人心。 池时想着,朝着那院子门口行去,刚站到门口,便闻到一股重重的血腥味儿。 一个妇人躺在床榻上,身上藕荷色的被子,下半截儿被染成了血红色。外头吵得不可开交,吴老太太像是死了亲闺女似的,可这吴三夫人死了,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并没有人来问上一声。 “什么有孕?婆母你在说什么?三弟妹有孕了?”那张桂英说着,愤慨的跳了起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嫂,你也知道对不对?所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我还傻乎乎的去给她寻送子观音。” 吴大夫人微微显得有些尴尬,她支支吾吾了几声,看上去并不想多言。 “如今已经出了人命,这送子观音涉及楚王府的一个案子。现如今不是夫人不想说便不说的情况。”周羡瞧着院子里已经沉寂了下来,板起了脸,重重地说道。 那吴大夫人脸色微变,看了吴老太太一眼,见吴老太太微微颔首,她方才叹了口气说道,“母亲同我,确实是一早就知晓了。三弟前面娶过两房妻子,也有不少妾室,可是一个孩子也没有。” “我那两个弟妹,都是福薄的,早早的就去了。头一个名叫柳香蓉,她一直都没有怀孕;第二个叫蒋玲,倒是怀了三个,可都没有多久,孩子便没有了。” “经过这两回,再给三弟挑填房,母亲便慎重了许多……” 吴老太太听着,拍了拍吴大夫人的手,“好孩子,我来说罢,你也没有个孩子,让你说这些,不是戳你的痛处么?” “这一回我也不要求什么门第了,只想寻那身强力壮的,给我们老三留条后。这姑娘是我亲自挑选的,身家清白,她母亲生的八个孩子,之前就约定好了,等有了身孕,三个月之后,再抬进府来。” “若是怀不上,也不白白污了她,只是做不得填房夫人,得做贵妾。这孩子小门小户的,家中欢喜得很。是以老三媳妇儿进门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我寻老郎中把过脉了,说是个男娃娃。我万万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 吴老太太说着,嗓子一扯,又要开始嚎了…… 池时在一旁看着,不屑的瞥了瞥嘴,“你也是女人,一口一个男娃娃,孙子没有了,媳妇就不是人了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你爹如厕的时候喷出来的!” “人都已经死了,无人理会,就叫她那么血淋淋的躺着。还自诩是什么大户人家,说人家小门小户…… 今日一瞧您老人家,这大户人家,指的是胸口的门户开得太大吧,要不然的话,怎么随便瞟上一眼,都瞧见了里头的黑心肝子呢?” “你算什么东西?我可是朝廷的诰命夫人!”吴老夫人听着池时的话,激动了起来。 池时“哦”了一声,瞟了她一眼,“我进宫面圣,这是这般说话,倒是没有见谁跟您一般,无能狂吠。吴二夫人,你说送子观音的上一任主人死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如何得知的。” “你最好如实的回答,不然的话,这屎盆子就要直直的往你头上扣了。说起来倒是好笑了,你不是生了三个儿子?就这把男子当天的家里,我还以为你算得半个天呢,倒是没有想到……” 吴二夫人张桂英一听,顿时委屈了起来,“我们二郎从军,一直都领着我在任上。也就是前几年,我们才回到京城里来。这分别太久,自是没有在跟前的亲香。” “我是有三个儿子,可我真没有要害死别人的儿子,然后独霸家业的想法。我是诚心诚意,不信你们去问聂掌柜的。我早在这门亲事定下了,便托他们寻送子观音。” “今儿个一早,三弟妹陪嫁的阎婆子,就冲进我屋子里头,说我送的这个送子观音有大问题。那观音抱着的孩子,外头看着是好的,但脖子那块儿,其实是空的,就是预示着脖子断掉……” “是夭折,夭折!这鬼东西,我哪里知道,立马抱着观音就去找聂掌柜的算账去了。那阎婆子还说,她的一个小姐妹在大理寺的王大人府上当差,王大人家的一位夫人,也请了这座观音像……” “一开始很快就怀上了,可不多久,孩子没了不说,大人也血崩没了。那孩子大了,都八个月了。一生出来,头和脖子是分开的……” 张桂英说着,打了一个哆嗦。 “我之前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也不能那么缺德,把这个送给三弟妹啊!都怪那个多宝阁,什么狗屁东西都收,这下子可好……我真的没有要害三弟妹啊!” “阎婆子同我说了,我一开始还不信呢,殿下同这位小公子也都在那多宝阁,你们也都瞧见了,我一开始,还没有打算找那姓聂的麻烦,只要他把银钱退给我。” “我后来那观音流血了,然后……然后三弟妹就死了……” 张桂英说着,指了指池时怀中抱着的木头盒子。 那吴老太太听到这里,又是一番捶胸顿足起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们吴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 池时听着,啧啧了两声,“您这大神跳得不错,可需要我找几个乐人,前来摇铃,再点上几柱香,熏个烟熏火燎的,方才配得上您这么卖力不是!” “你们吴家的确是造了孽。” 第三四八章 事出有因 池时说着,率先走进了那间充满了血腥味的屋子。 吴三夫人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蛋圆圆的,是看上去颇有福气的那种面相。 “死者若是因为生产血崩而死,失血过多的话,面色应该会十分的惨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只要站在门口,看上她一眼……我相信吴老太太你应该就知晓,她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站在院子里的吴老太太听到池时的话一愣,走到了门口,往里头一瞧,顿时大骇,往后退了几步,被身边的老嬷嬷扶住了,方才站稳。 池时说着,对着周羡指了指吴三夫人的脸,“她的面色潮红,看上去像是醉酒了一般。但并非是醉酒了,而是服用了不该服用的东西。” “时人好学魏晋风流,常服用那五石散;后又有藩国进贡那阿芙蓉。除了这些,还有一种在南地颇有名气的石粉,叫做红香蓉,其作用同五石散差不离的,服用之后,会让人身体潮热,产生幻觉。” “寻常体弱之人用了,都遭受不住,更不用说,这身怀六甲之人。我家中也是做买卖的,虽然从来不沾这些,但也听说过,这南地卖红香蓉石粉的人家,姓柳,颇有名气。” “这柳家靠红香蓉石发家,于是给唯一的女儿取名叫做柳香蓉。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大户人家的吴老太太,给你的小儿子,娶的便是这位门当户对的柳千金吧。” 池时说着,抬手指了指屋子靠着窗户的桌案上,摆着一座红红的石雕,看上去像是山水。 “这红色的石雕,乍一眼看去,我还当时珊瑚,可凑近一闻,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儿。只有柳家才会那么奢侈浪费,直接用红香蓉石雕刻。其他人只瞧得见粉状的……” “所以我更加确定,此柳香蓉,便是彼柳香蓉。” 吴老太太看了那床榻上的尸体一眼,快速的别开了眼睛,“那又如何?五石散也不是禁药,红香蓉更加不是,都可以入药的。” “我家三个儿子,老大考了科举,老二去做了兵卒,老三没有什么营生,我给他娶一个多金的岳家,想要他富贵一生,又有什么不妥当?” “这位公子一上来也不报家门,便来旁人家中指手画脚的,简直不成体统!” 池时冷笑出声。 “看来您老人家,对这红香蓉了解得很,知晓它会让人上瘾,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就这你还觉得不妥当……也是,人觉得不妥当的事情,在猪的眼睛里,的确是未必不妥当。” “毕竟人畜有别。” 池时说着,“吴三夫人的死因,应该是服用了红香蓉,导致大出血而亡。” 她说着,将抱着的木盒子,放到了桌面上,打开了盒子的盖子,将里头的送子观音小心翼翼的抱了出来,轻轻的放在了桌面上。 “吴三夫人,你看看这个送子观音,同你在多宝阁看到的有何不同?” 张桂英不解的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惊骇的叫了出声,“不流血了!不流血了!这是怎么回事,在多宝阁,我分明瞧见了,这玉观音身上,有红色的血!” 池时没有回答她,拿起那观音像,使劲的摇了摇,然后又快速的放在了桌子上,只见那桌上的玉观音身上,出现了一道道的红色…… “又流血了,又流血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张桂英嗓门大不说,还一惊一乍的。 周羡走到她的身后,拿起观音仔细一瞧,“虽然看上去很像血,但不是血。这送子观音拿在手中,分量也不对劲。应该是中空的,灌了一些红香蓉的粉末。” “摇晃得厉害的时候,红色粉末会流动,在玉质通透的地方,能够看得见红色,乍一眼看去,好似流血了一般,但其实不然。” 周羡说着,恍然大悟,“红香蓉同五石散差不离的,会让人潮热,然后……难怪用来放在送子观音里。在不服用的情况之下,长时期的闻着,有令人动情的功效。” 池时点了点头,“所以,诅咒什么的,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今日在吴三夫人身边服侍的人是谁?可是那阎婆子?” 张桂英听着,有些迷茫,“你是说阎婆子害了她?不对啊,那阎婆子是我三弟妹的陪嫁丫鬟,怎么会害她?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那阎婆子给抓来!” 张桂英的大嗓门刚嚷嚷完,便有一个婆子,站在了门口。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头上还鬓着白色的纸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脸上还细细的上了妆,“不用寻了,我不过是去打理了一下自己个,然后便准备来说出真相的。” “吴三夫人是我杀的。我们全家被红香蓉害得家破人亡,吴家三房又凭什么可以有子嗣诞生?三夫人什么都不懂,我本来不想害她的,可没有想到,竟然一尸两命。” “吴老太太,看来你已经记不得我了。三夫人家中是小门小户,在娘家就没有什么伺候的下人,所以叫了人牙子买人来做陪房。苍天有眼,我正愁不知道该如何报仇,便被挑选中了。” “想当初,我嫁人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好不热闹。我的夫家姓林,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算得上是独富一方。” “那一年,吴老太太你回蜀地老家,设宴遍请当地的富人豪商。我当时怀有身孕,就是在那次宴会上,我夫君林筠迷上了红香蓉。” “我们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谁看了不说上一句锦绣姻缘。可一切全部都毁了,林筠败光了家业,死得一干二净的,他吃得迷幻,拿剑刺我,害得我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了……” “我做这些,比起你们对我做的,简直是九牛一毛!” 不等吴老太太说话,张桂英又炸了,“你做什么要同我说那送子观音的事情?我夫君常年在外驻军,那什么红香蓉绿香蓉的,我半点不知晓,你做什么害我?” “若非我命好遇到了楚王殿下同这位小公子,那杀人凶手,岂不是由我背定了!你还说什么,本来就没有想逃走,想要出来认了!你这个骗子!你做什么害我?” 第三四九章 早有预谋 张桂英将门虎女,只见她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那阎婆子的衣服口,恶狠狠地盯着她。 阎婆子面无表情的看了回去,“我叫阎敏。你们吴家的每一个大子儿,都淌着血泪。那是每一个因为红香蓉而家破人亡的人,流出来的血泪。” “你说自己无辜,那我们这些人,便不无辜么?” 张桂英神色一变,她的手猛的松了开。 她的嘴唇轻轻的颤了颤。 她是不知道吴家在做红香蓉的买卖,也不知道,这东西能够上瘾,会害得人家破人亡。可是吴老太太再怎么同二房不亲近,也不会少了他们的吃穿用度。 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对于她的三个儿子,却并没有亏待。府中分红的银钱,老太太大手笔置办的那些田庄铺子…… 她张桂英乃是吴家媳妇,她的儿子是吴家子孙,又怎么能够撇得一干二净? 她不无辜。 张桂英想着,往后退了几步,蹲在了地上,抱起了头来。 池时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安静,她上前一步,走到了那阎敏的面前,“你同聂掌柜的,乃是旧识罢。所以他才卖给张桂英,这个藏有红香蓉粉的玉观音,并且不告诉她来源。” “你一早就知晓了,这送子观音的问题所在,却没有在张桂英送给吴三夫人的时候说,而是在今日早上,才故意过来,讲了那个子虚乌有的前任主人八个月一尸两命的故事。” “为的是什么呢?为的就是让张桂英今日在多宝阁,偶遇楚王。然后让他恰好的听到,府中有人因为蹊跷的送子观音而亡故之事。” “周羡要去多宝阁取红珊瑚树,是一早便同聂掌柜的说好的。所以,你们能够把握好这个恰巧。” 池时说着,看向了张桂英,“阎敏并没有撒谎。这就是为何,她打算自首,和盘托出,但是却要拉你下水的原因。因为你就是钓周羡这条大鱼上钩的诱饵。” “所以”,池时伸出手来,整了整阎敏被揪乱的衣领,“你这么大费周章,不会光杀死一个新娶的吴三夫人,便算报仇了吧?” “卖红香蓉虽然不道德,但如今大梁,并未禁止。你做这些,除了让你自己丢了性命,人家姓吴的,最多不过是被封禁了买卖,断了财源。” “吴三夫人死了,吴三郎还可以娶第四任夫人,在生去这个老妖婆心心念念的男娃娃,命根子。我不认为,你叫周羡前来,是想让他看这个。” “所以,锣声已响,可以开戏了吗?” 池时说着,一转身,久乐已经端了一把椅子站到了她的身后,她轻轻地坐了下去,接过久乐递来的茶水,翘起了二郎腿,滑了滑茶叶盖子,轻轻地抿了一口。 周羡瞧着,四下里寻了寻,却是半分不见常康的踪影。 他无语的撇了撇嘴,这久乐莫不是在池时的裤腰带上系了根绳子,把自己个给拴上头了。 要不然的话,怎么只要池时要在人家抖威风的时候,他就像个土行孙似的,突然冒了出来。 简直就是大梁未解之谜第九谜! 不等周羡想出个一二三来,那阎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池仵作料事如神,内宅夫人生孩子死了,通常都不会有人报官,直接下葬了事。这样的话,我便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的。” “所以,我才寻了老乡聂掌柜的……只有这案子过了明路,某些人方才不会像以前的两次一样,将所有的罪恶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掩盖了过去。”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摊开了来,“殿下,池仵作。” “姓吴的老婆子,杀害了吴三郎的原配妻子柳香蓉,那柳香蓉乃是家中独女。吴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霸占柳家的红香蓉矿山。” “我拿到的这一封,乃是吴三郎第二任妻子蒋玲的遗书。” “你这婆子,杀人诛心啊!我们吴家,是得了柳家的矿山。可是因为柳家已经是绝户,五服之内无亲族,柳香蓉嫁进吴家之时,嫁妆单子上写得一清二楚。” “那整座矿山,都是她的陪嫁。我承认当初让老三娶她,是看中了她家的财力,不然的话,我们好好的官宦之家,为何要娶商户女?” “只要柳香蓉是我吴家妇一日,那红香蓉矿便同我们吴家所有无异,我何必杀了她?” 那阎敏听着,嗓子里吸了吸,然后呸的一口,将唾沫吐到了那吴老太太的脸上。 吴老太太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等侮辱,拐杖一扔,一个虎扑猛冲了过来,就要撕打那阎敏,只见她那鸡爪子一般的手在空中一挥,竟然突兀的转了个弯儿,朝着池时手中抓来。 池时手握遗书,一直脚蹬地,椅子腿了出去,另外一只脚对着空中一踢,那吴老太太闷哼一声,就地一滚,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池时啧啧了几声,站起身来,“我倒是想看戏,今儿个就听阎敏说案子了,可有些没有眼力劲儿的人,嫌这样死得太过体面,非要我来说。” “你们家的茶水不香,本来我都懒得浪费口舌了。吴老太太可别装了,我若是真踢到了你,你还能哎哟?你只能嗷嗷叫,我滴个娘啊,刚我还生龙活虎的,怎么这眨眼的功夫,到了阴曹地府。” “我那脚丫子都没有沾到你的衣衫边呢,你就在地上滚了。若是我师父泉下有知,怕不是要从土里钻出来,惭愧的握着您的手,夸您会教,让我神功大成了呢!” “您应该叫你那兵部的大儿子,送我上战场去,到时候打仗,我站在城楼上,挥挥脚丫子,敌军便纷纷翻倒下马,谁见了不掏出史书,大写神迹啊,神迹!” 吴老太太老脸通红,站了起身,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恼了起来,“你们都是死人吗?不知道过来扶我?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像一个木头一般,动也不会动!” 吴家大夫人脸色惨白的走了过来,扶住了吴老太太,“母……母……母亲……” 池时瞧着不耐烦,将那遗书一抖,拍到了周羡手中。 第三五零章 一起杀人 阎敏一瞧,深吸了一口气,说话都变得简洁了起来。 “柳香蓉嫁进吴家之后,一直没有身孕。吴老太太请了蒋玲的父亲,保和堂的妇科圣手蒋乐前来瞧病。把脉之后发现,柳香蓉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孕。” “吴老太太大怒,认定三房不能无后,想要给吴三郎纳贵妾。可柳香蓉那么丰厚的嫁妆进府,怎能没有条件,当时说好了的条件便是柳家每年都要给吴家分红利。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 “于是吴老太太动了歪心思,毒杀了柳香蓉,再在柳家夫妻前来京城奔丧的路上,安排了人截杀。至此,柳家所有财产都归吴家所有。” “他们以为做得隐秘,但是柳香蓉的死,没有瞒过给她看病的郎中蒋乐。吴家为了封口,让吴三郎续娶了蒋乐的女儿蒋玲。吴三郎那会儿年少气盛,好服红香蓉,兴许这就是因果报应。” “蒋玲三次有孕,都因为吴三郎用了红香蓉之后,对她动手动脚,拳打脚踢的,导致小产。到了第三回,她终于油尽灯枯,写下了这封遗书,揭发所有的罪恶。” 阎敏的话说得极快,好似担心再横生出什么枝节来,便没有人愿意倾听她说的话了。 “蒋玲的遗书里写得很清楚,杀死柳香蓉一家,夺取他家家产之事,除了当时在外地驻军,多年未归的柳家二房人之外。兵部侍郎吴本亭,以及吴三郎吴本茆,都是参与者。” “那截杀柳家人的山匪,便是吴本亭安排的。毒死柳香蓉的砒霜,是吴本茆装病从常记药铺里买的,药方子是他装病,从蒋乐那里开的。” 阎敏说着,又掏出了两张纸儿,“我这里有蒋乐亲笔所书供词,还有当时的药方详细记载,以及常记药铺给吴本茆抓药的人的供词。如果需要,他们都可以出来作证。” 池时接过那供词一看,上头写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事无巨细都写上去了。 这阎敏显然是读过书的,知晓这官府审案,都需要哪些东西。 “柳香蓉是不是中砒霜毒死了,等阿时开棺验尸,一看便知”,一旁的周羡听着,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那阎敏说道。 阎敏眼眶一红,眼泪在里头打了个转儿,落了下来。 “我等的就是这个,我等的就是吴家大房同三房,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而一旁的吴老太太,此刻已经慌了神,她一把抓住了池时的衣袖,“不开棺验尸,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同我的儿子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我贪图柳家的荣华富贵,所以用砒霜毒死了柳香蓉。是我装病,叫三儿去抓药的,我都是我,都是我。大郎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情,那山匪杀人什么的,也是我安排的……都是我安排的……” “你们快抓我走,把我抓走,我的儿子,都是清清白白的。大郎都是兵部侍郎了,日后他还要做兵部尚书,还要封侯拜相的。三郎,三郎还年轻,他还能生儿子的,可以生儿子!” 池时听着,抽了抽嘴角。 “你可别三句话不离生儿子了,你生了三个儿子,也没有瞧见你上天啊!不也还在土里,像那池塘得青蛙一般,重复的说着话。” “人家青蛙呱呱呱,你儿子儿子儿子……凶手是谁,一查便知,何必白费力气。” 池时说着,甩了甩袖子,站起身来,正准备出去,却瞧见常康满头大汗的领着京兆府的曹推官还有苏仵作跑了进来。 见池时瞧见了他,他拼命的挥了挥手,“九爷,殿下!这厉害的事,不能全让久乐抢着做了去不是!我一瞧这杀人了,就先去把京兆府的人,给带来了!” “嘿嘿!这就叫做未雨绸缪,先发制人,抢先一步!” 常康说着,瞧见那屋子中间大大咧咧放着的一把椅子,眼眸一动,加快了脚步,立马端了离门最近的一把椅子,搁在了周羡的屁股后头,“殿下,您快坐下!还有茶是不是!” 他说着,朝着桌上看去,见那茶水凉了,一把拿起一块点心,递给了周羡,“吃点心!” 迎门而来的曹推官憋着笑,对着周羡行了礼,“殿下,这里的事情,便交给我们京兆府吧!” 周羡涨红了脸,将那块点心塞进了常康的嘴中。 “你这叫什么?你这叫画虎不成反类犬,东施效颦,爹死了才孝顺……太迟了!” 周羡气呼呼的说着,袖子一甩,拽着池时便往外走,临到门口,脚步又是一顿,他回过头去看向了在那里哭泣的阎敏,“红香蓉若真如同你所言,害人颇深。那我大梁,再也没有红香蓉。” 周羡说完,也不管身后吴家人的叫唤声,大步的离开了吴府。 待出了门,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你这书没有读好啊,前头两句还不错,最后一句是什么俗语?听起来不怎么像读书人的话。”常康快步的跑了出来,将马车赶了过来。 池时见周羡恼羞成怒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刚刚你家殿下那句再也没有红香蓉,是不是十分霸气?” 她说着,余光一瞟,瞟见周羡竖起了耳朵,听了过来,有些好笑的别过了脸去。 常康一听,眼睛立马亮了,“我家殿下,不管说什么,都十分的霸气!像我们殿下这么有本事的人,有生得帅气的人,那是十分罕见了!” 周羡抬起了下巴,“旁人都有眼睛,要你多言!这案子倒是轻松,敢情人家阎敏提前已经找好了证人证据,就等着借我周羡的壳子一用。” 池时点了点头,“案子不都这样么,十有八九就是寻常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不是写那话本子,每个案子都是连环凶杀,亦或者是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阎敏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了。她要拿到那么多证据,并非容易之事。若是她没有杀死吴三夫人,而是直接去京兆府告官……可惜了。” “你要禁红香蓉?”池时问道。 周羡认真的点了点头,“不禁的话,吴家倒了,矿山会有新的主人,又会再出现下一个受害人阎敏。不管那阎敏是刻意算计的也好,还是无心插柳也罢。” “这件事情里,旁的事情她都做好了,京兆府也可以查漏补缺。可唯独有一件事,那只有我周羡可以做,胆敢去做。那便是禁了红香蓉,五石散,阿芙蓉这样恶物。” 他说着,转过身去,看向了吴家的大门,“查案阿时你可以查,便是没有清白印,没有楚王府,你也可以查。但是由案子引发的这些东西,发现大梁存在的一些问题,去亡羊补牢。” “兴许,这才是我周羡,在每一个案子里的真正意义。” 第三五一章 送上门的人 周羡说着,微微的仰起了下巴。他估算过了,这个角度说话的时候,太阳光正好会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一般。 这般击中人心的豪言壮语,这般像是神使下凡的美好场景,谁瞧了不会动心? 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池时瞧着他时,那带着欣赏的亮晶晶的目光了。 “殿下,你还站在那里干嘛?九爷早就上车了!” 常康的呼喊声,打乱了周羡的思绪,他快速的恢复了正常,朝着马车一看,堪堪只看见池时尚未提上马车的半条腿。 常康同久乐一人一边,站在马车两侧,就等着他也上车,然后走了。 三个人,谁都没有瞧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袖子一甩,噔噔噔的朝着马车上跳去。 “你不是一直在做这些事么?干嘛说得好似今日方才发现一般?”池时好笑的看了周羡一眼,将手肘撑在了马车的小窗口上,托着腮,看着马车外的风景。 周羡身子一顿,清了清嗓子,挨着池时坐了下来,“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确实也没有什么好提的。” 他说着,挺直了胸膛,偷偷的看池时,却见池时扭过头来,认真说道:“这东西若是禁了,你也就不算闲王,勉强算得上贤王了。” “我同沈观澜不对付,这老天爷都觉得,他大婚的东西合不该让我先看,那多宝阁我便不去了。不过珊瑚树算不得什么好礼。他不是同沈家断绝了关系么?” “他如今住在楚王府里,那你就跟他爹似的。他又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也不是真正的皇孙贵胄,老太太能给他把娶相爷家小姐的聘礼给包圆了?” “啧啧,难怪我们大梁不见富裕,原来宫里头个个都是人傻钱多!田庄铺子宅院,金银珠宝……像洒水似的往外泼?” 周羡一听,猛拍了一下脑袋,“我也没有成过亲,哥哥大婚的时候,宫中全都准备好了,我也没有操心过。差点儿误了大事!” 他说着,拍了拍池时的肩膀,“你不是不喜欢沈观澜么?怎么又提醒我为他思虑周全了?” 池时撇了撇嘴,“人家一没有毒我,二没有捅我,不过瞧着碍眼而已,我总不能走在街上,瞧见一坨狗屎,非得过去踩上人家一脚!” 周羡闻言,笑了出声。 若非池时提醒,他险些忘记了,宫中便是给准备聘礼,那也只是按照定制给上一部分。便是皇子们大婚,那也都是有母族给添补,自己还有私产中有添补的。 沈观澜同沈家断了干净,没有闹翻的母族,前两日还被他给一撸到底了…… 他一心钻研毒药,不事生产。若是全靠宫中那点儿东西,到时候拿到赵相府去,怕不是寒酸得很。他需要的哪里是什么红珊瑚树……而是不叫人小瞧了的婚礼。 周羡这么一想,那是又喜又丧,“你说得没有错,这么一瞧,我感觉自己个十六岁,就已经做爹了,做爹还不够,还要给大儿子娶媳妇了……” 池时见周羡看她,摆了摆手,“活人的体面我帮不上忙,死了再找我吧!我到前头下车,红香蓉的事情,就全靠你了!” 池时说着,叫停了马车,跳了下去,又对着周羡,举了举拳头,“豪言壮语都放出去了,可别怂啊,小王爷!” 她说着,摆了摆手,领着久乐一个拐弯,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等周羡的马车一走,池时脚步一动,朝后一闪,一把匕首架在了一人的脖子上,“你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做什么?” 虽然马车在闹市里行不快,但也远比一般人的脚力要快上许多,这个人明显有轻功在身,方才能够靠着两条腿,就把他们给盯住了。 “你是何时发现我的?”那人低头看了匕首一眼,是开过刃的,上头影影约约还有血腥味儿,绝对不是那些世家公子拿捏范儿的不中用的玩意儿。 池时手一动,那人脖子上便流出了一条血口子来,“我先问你的。” 来人脸色未变,像是这点儿小伤,司空见惯了一般。 他眨了眨眼睛,“我是你要找的人。” “哦”,池时哦了一声。 那人瞧着池时那张面无表情脸,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个时候不应该是瞳孔猛的一缩,亦或者是激动异常之类的……就这么一个字“哦”? 他还没有想完,就觉得自己个脖子后面一疼,眼前瞬间一黑,朝着地面栽倒了下去。 久乐瞧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公子,他面部着地,鼻子摔流血了。” 池时看了久乐一眼,看了一看倒下去的那人,一屁股坐了下去,将手中的匕首往地上一戳,扎在了那人的脖子旁边,“哦,死不了。” 久乐无奈的笑了笑,“公子看到旁边是我们家的棺材铺子,所以才在这里下车抓人的吧。我这就去套马车来。” 等久乐一走,池时又拔起了地上的匕首,在那人的后脑勺上擦了擦,“不是摔下去之后,又醒来了么?脸着地倒下去,怎么没有见你牙齿磕掉几颗?” “爱吃蚕豆舍不得吧,我瞧你牙都啃缺了。最后问你一次,叫什么,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人无奈的动了动,感觉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大佛一般,却是半点起不了身,他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早知道就不装了,鼻子真的很疼。你不是仵作么?” “我听闻池家的仵作,都熟读大梁律,吃的那是朝廷的皇粮,做事也正道得很。可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当年在江湖上收赌债的时候,还要狠。” 见池时不吭声,一副你不回答,就这么压下去的无赖样子,那人轻轻的挪了挪,将手抽了出来,挪动了一下头部,索性整个人呈大字状,趴在了地上。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朱河。我对你没有恶意。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也知晓我的来意。” 池时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同周羡,的确是要寻找朱河,可这自己个送上门来的人…… “朱河是谁?你说你叫朱河,你便是朱河了?我是朱河他爹,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第三五二章 无回头之路 一辆马车悄悄地从棺材铺子的边的小巷子里驶了出来。 巷子里安安静静地,地上的血迹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了,一只流浪的橘色老猫儿,朝着巷子口看过去,喵喵的叫了两声,便走开了。 池时坐在马车上,有一搭没有一搭的转着手中带着血的匕首。 坐在一旁的朱河,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副模样,“我没有骗你,我的确就是朱河。我刚刚入行伍的时候,便是在汝南王军中。” “因为习过武,有些脚下功夫,于是被分到了前锋营中做探子,不是我自夸,我那会儿的确是军中最好的探子,擅长隐匿追踪。” 朱河说着,苦笑道,“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向来我已经远远不如当年,不然的话,不会那么容易,便叫你发现了。” “我很快升到了百夫长,得到了王爷的赏识,本来我也以为,自己个会一直在军中,为了大梁抛头颅洒热血,最后长眠在边关的。可是后来,在一场战事之中,出现了异端。” 池时皱了皱眉头,“异端?” 虽然她嘴上对朱河不客气,但是对于他的身份,却是信了八九成。 她同周羡虽然已经知晓了杀死漆耘凡的真凶,也知道了漆耘凡在被杀之前,把汝南王交给他的东西,给了朱河。可是,其他的人并不知晓。 抓了连环杀手田三儿,可并没有对外宣称,杀死漆耘凡的另有其人。 那么,寻上门的来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真的朱河。何况,到目前为止,他说的东西,都很自然,并且没有什么破绽。 “在青龙峡大战之前,梁军有一次险胜。当时虽然胜了,但是王爷便觉得不妥当起来,用他的话来说,就像是习武之人运行一个大周天。” “虽然是成功了,但行气之间隐约有阻塞之意,这说明了咱们的身体从内部出了问题,有暗伤在身,若是不拔除,迟早要出大问题,走火入魔。” “当时王爷便偷偷的叮嘱我,叫我留意,留意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后来,我从一个死去的细作身上,搜到了一封信。一封从京城出发,送往敌国的信。” 朱河说着,苦笑出声,“我这个人,直觉十分的敏锐。我知晓那是了不得的东西,便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把那封信,原封不动的交给了王爷。” “这便是异端。王爷看了信之后,寻了我一个错处,把我赶出了军中,让我回了京城。我空有一身武力,旁的也不会做,便在亲戚的赌坊里给人收赌债。” “一年之后,王爷便没了。” 池时托着腮,认真的听着朱河的话。他生得黑瘦黑瘦的,身上带着一股子鱼腥味儿,手背上全是因为生了冻疮之后而留下的痕迹。 显然漆耘凡死了之后,朱河再度改头换面,做了渔夫。 见池时打量他的手,朱河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您是最厉害的仵作,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惯常信奉灯下黑这个道理。漆大人死了之后,我担心迟早查到我的身上来。” “于是便死遁了。离得远了,不知道京城的消息,于是便在这河里,做了个渔夫。这样来市集里卖鱼的时候,便能够听到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河说着,有些唏嘘的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到,这一等便是这么多年,等到陛下去世了,又等到新皇登基,慢慢长大。方才终于让我等到了,不负所托。” 他说着,却是并没有把那封关键的信拿出来。 池时也不着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同漆耘凡是怎么认识的?” 朱河显然不意外池时会问这个,他笑了笑,有些怀念的说道,“漆大人同汝南王,其实是真的不对付。大人觉得王爷是个大老粗,不喜和谈,光爱动武,花钱如流水……” “打仗没有打出什么名堂来,反倒把国库都快掏空了;汝南王骂漆大人是软脚虾,这敌人还没有到眼前来,他就想着割地求和了……” “数百年来,从未见过哪个和平,是谈出来的,都是打着打着打不动了,方才默契的不打了。两人你也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 “他们都担心对方心怀鬼胎,是以每次我们探子探到了敌情,都要分两头汇报。但是我知道,他们两个人虽然一个主战,一个主和,互相看不顺眼,但其实都是铁骨铮铮,一心为了大梁的人。” “所以,王爷死后,把那东西交给了漆大人,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朱河说到这里,眼睛微微有些泛红。 “嗯,很好的两个人,都被人害死了”,池时看着,轻声地说道。 朱河笑了笑,“是啊,英雄长眠于地下,小人大笑于庙堂。” “漆大人回京之后,与我在凉亭相见,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说他看过信了,对手是我们惹不起的人。汝南王死了,汝南王妃也死了,王爷军中的亲信,都死得差不离了。” “那人一一排查,迟早会找到他。所以,把那封信,先放在我这里。他若是没有死,等到时机合适,他有能力揭穿一切真相,便让我再拿出来那封信。” “若是他死了,就要我带着信藏起来,一辈子都不要打开。等到有一朝一日,破局之人出现,重查汝南王之死,再把这封信,完完整整的交给他。” “我拿了信之后,第二日,便听到了漆大人的死讯。” 朱河说道这里,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手,然后方才在怀中掏了掏,郑重的掏出一封信来,双手捧着,递给了池时,“池仵作,这便是那封信。” “我朱河什么都不懂,但是知道君子重诺。这是漆大人临终所托,我如他言,从未打开过,也不知道上头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但是,因为这个东西,汝南王都被人害死了。我想,一定是可以把天戳一个窟窿的东西。如今的楚王殿下,同当年汝南王所处的位置那是一模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这一封信,会不会是楚王殿下的催命符。您可想好了,一旦打开看了,那便是开弓没有回头路,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 “若是您不想继续管下去,我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池时毫不犹豫的把信接了过去,她淡淡的看了朱河一眼,“周羡的命,长着呢。” 第三五三章 看与不看 朱河嘴唇轻轻一颤,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过了好一会儿,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池时却是没有打开那封信,直接揣入了自己的怀中。 “下了马车之后,你若是死了,我会替你收尸”,池时突然说道。 朱河却是摇了摇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朱河要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池时看了他一眼,“当初你发现这封信,可是人有意为之?藏着大秘密的信,恰好被你拦截了?你这哪里是鼠路,简直是开了天路。” 朱河一愣,他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什么?” 可这种不明白,并非是他听不懂,而是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着,猛地站了起身,“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这封信,送到了我的手中,然后要拿给汝南王看?想要让某些人争斗起来,坐收渔翁之利?” 池时摇了摇头,无语的说道,“我怎么知晓?我没有看信,且不是半仙。” 朱河又坐了下去,他仔细的回想了许久,方才斟酌地说道,“我收到风声,是边城一个混子的鼬哥给的消息,说有探子往敌国去,那人乔庄成了一个镖师。” “虽然两国军队打仗,但是有一些刀口舔血的商队,还是会往来于两国。他们一般都是地头蛇。鼬哥耳聪目明,打听消息很有一套。我同他有几分交情,他若是得了什么风声,会偷偷地告诉我。” “我是按照这个线索,从那个镖师身上,搜出来这封信的。” 朱河说着,有些迟疑道,“探子的身份,我们是确认过的。鼬哥同我相识多年,以前也给过我消息,算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不过,我不能排除你说的那种可能性。毕竟人心难测,我自问与他交情颇深,可兴许是我过于自负了。” 池时若有所思,“交情再深,也没有刀架到脖子上划拉出的伤口深。不过这只是谨慎的揣测罢了,你既是在军中待过,便知晓,行兵布阵之时,需样样思虑周全。” 朱河闻言,突然之间笑了起来,“我是个老粗,不会说什么。但池仵作,一切便拜托于你了。” 朱河说着,撩起了马车帘子,轻轻的一跃而出,池时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他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条巷子静谧得很,不似寻常小巷笔直笔直的,这里有些纵横交错,房屋只见凹凹凸凸,弯弯曲曲的,两侧又有那树木成荫,的确是隐匿身形的好去处。 池时看着,收回了视线。 这个朱河,本领根本就没有退步,他是故意让她发现他的。 朱河一走,这马车里也安静了下来,能够清晰的听到,头上飞鸟扑腾而过的声音。 池时将那一封信从怀中拿了出来,她的手指在信封上摩挲了两下,这信封虽然保存得十分的完好,但看得出来,已经有很多年头了。 她想着,小心翼翼的将里头的信拿了出来。 信的内容不长,却是让池时看出了一手心汗来,她叹了口气,将那信又叠好了,放了回去。 一只肥肥的鸟儿,跳到了马车的小窗口上,透过小帘子的缝隙,透出了小脑袋来。它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下,瞧见马车里的池时看着它,吓了一跳,正准备飞走。 却是瞧见池时摊开了手掌心,里头放着一把炒得焦黄的炒米,小鸟儿叫了两声,一把飞了进来,在池时的手掌心里,吃起了炒米来。 待手中的炒米吃完,小鸟扑腾了一下翅膀,在池时的手掌心里空啄了一下,想要飞走。 池时却是手快速的一收,便将这只小鸟牢牢的捉住了,那鸟儿一下子慌了神,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池时看着,将手往马车外一伸,摊开了手掌心,小鸟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扑腾着翅膀,便朝着天空飞去。 它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儿,消失不见了。 池时收回了视线,敲了敲马车壁,“回家。” 马车外的久乐应了声,“好叻,公子您坐好了!” …… 京城的夜晚,很快便来到了,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便是夜里,也不会觉得冷了。 池时吞下一颗药丸,透过窗棱朝外看去,父母哥哥们都已经歇下了,屋子里歇了灯。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脚轻点地,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当中。 楚王府的灯火通明,池时一个翻身,趁着侍卫不备,悄悄地潜了进去,周羡坐在书房的大靠背椅子上,正提着笔在写着什么,在他的对面,坐着三个穿着便服的中年人。 那三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就差没有打起来,周羡手中的笔一顿,皱着眉头站了起身,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那三人齐齐一愣,拱了拱手,鱼贯而出。 “你还不进来?又不听话了,不是说你内伤未愈,不要随便用轻功么?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我去寻你不就好了?左右我爬墙钻屋,都轻车熟路了。” 池时哼了一声,一个闪身,进了周羡的屋子,“啰嗦,早就好了。” 周羡摇了摇头,关上了门,他走到桌案前,拿起一个杯盏,又拿出一个瓷罐子,从里头舀出了几勺黑乎乎的东西,走到窗边,提起小炉上的热水,倒进了杯盏里,又用勺子在里头搅拌了一下。 “这是什么?”池时吸了吸鼻子,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红糖姜茶?” 周羡点了点头,将杯盏放在了池时面前,“嗯。气血两亏的人,喝这个有益处。我亏血,你亏气,一起喝正好。” 池时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端起了那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了。 “怎么了?不好喝吗?”周羡在池时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池时摇了摇头,“好喝。朱河来找我了,给了我汝南王留下来的信。我已经看过信的内容了,十分的荒谬,但结合咱们之前发现的,杀死漆耘凡的真凶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周羡皱了皱眉头,“同我父皇,还有张太后有关?” 杀死漆耘凡的宫女和太监,是从他们二人身边出来的。 “嗯,看了之后,兴许你会推翻对于你父亲的一切想法。所以……”池时说着,将那封信拿了出来,“你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就算你看了,真相也是没有办法完全公之于天下的。” 周羡看了那信一眼,手微微一紧,“你觉得我会不会看?” 池时点了点头,“你不是轻易就会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我觉得你会看,所以才大晚上的跑过来了。” 第三五四章 一封家书 周羡看完信,长叹了一口气。 这封信,是张太后写给敌国当时的一位将军夫人的,并不是什么军情,而是一封家书。 可最大的问题便是,这是一封家书。 “我知晓我阿爹并非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毕竟能够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他惯常不喜爱我,我对他也没有什么仰慕之情,倒是我哥哥……” 周羡说着,又叹了口气,将那封信装进了信封。 这封信虽然字数不多,但却是透露出了一件陈年旧事。 这要从先皇尚在潜邸之中的事情说起。大梁向来很早立太子,像周羡的哥哥周渊,因为是嫡长的关系,几乎是一确定他不是块废物点心,便确立了他太子的地位。 先皇的太子之位,却是坐得远不如周渊顺利。 “我父亲并非是祖母的亲儿子,这事儿知晓的人,并不是很多。当年祖母进宫多年无子,以为自己这一生再无所出,便抱养了我父亲,充做中宫嫡子。” “可是谁能想到,后来她又生了汝南王。我父亲上头有庶出的长兄,下头有真正嫡出的幼弟,皇位就像是雾里看花一般,忽远忽近。” 周羡说着,嘲讽的笑了笑,“他这个人,贪心得很,也很好赌。世人都道他情深义重,在那么风云飘摇的时候,还力排众议,娶了我母亲做正妻。” “又道如今的张太后张玉,是个贤良淑德之人,真正的女子典范,要不然的话,换做旁人有这等出身,怎么会忍气吞声的屈居于我母亲之下?” “谁能想到呢?他们认为了大梁女德的化身,竟然根本就不是大梁人,而是敌国贵族。” 这便是那封信中所透露出的惊世骇俗之事。 沈家的一位小姐,同敌国的将军有情,远赴他乡,同他生儿育女。沈家对于此事,绝对不提,只说女儿已经远嫁。后来又将那位小姐的女儿张玉接回来抚养,说她父母双亡,以绝后患。 先皇想要顺利登基,少不得人帮扶,他同沈家一拍即合,约定娶张玉为正妻。可临了被先皇发现,张玉并非中原人士。于是正妻变侧妻。 他既得了情深义重的名头,又拿这件事,压得张玉同沈家不敢动弹。 但只要是博弈,便不会只有一方获胜。 很快汝南王的天赋就展露出来了,一个能够在玉佩机关里,写下谜题的人;一个敢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平日里同自己争锋相对的“敌人”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莽撞的武夫? 汝南王文武全才,且高瞻远瞩,隐隐有明君之兆。 “我父亲坐稳那个位置,有一个很重要的事,便是领军出征,第一次上战场,大获全胜,取得了青龙峡大捷。同时,那也是他唯一一次上战场。” 周羡说着,有些唏嘘,汝南王便是死在青龙峡里的。 “这事十分的出乎人意料,京城里当时的风向是说,我父亲虽然武艺不高,但是有气运在身,知人善用,方能大捷。现在想来,什么气运……什么善于用人?” 池时听着,亦是啧啧出声。 她不知晓这么多皇家秘密,先皇旧事,是以看的时候,只是为周羡感到难过。 等周羡这么一解释,方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连成一串儿的。 当然没有那么多气运,那场大捷对于先帝的加成作用太大了,具有前瞻性的将汝南王的势头压了下去。现在倒推过去,十有八九乃是沈家的一个布局。 同过张玉的将军父亲,双方里应外合,打了一场假仗。 “青龙峡大捷之后,没过多久,我祖父便去世了,父亲顺利的做了皇帝。按照这个时间推下去,汝南王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母亲尚在,而张玉做了乖巧听话的张贵妃。” 探子被杀,张玉的母亲没有收到信。 先皇同张玉定是查到,汝南王已经截获了那封信。若是汝南王借此发难,那么曾经靠着敌国上位得先皇,十有八九要败在战神汝南王手下,退位让贤。 “所以,先皇再一次在青龙峡上演了内外勾结的大戏。他让汝南王身边的人,将他毒杀,然后借着敌军的手,再一次成功的保住了自己的王位。” “可是人死了,那封信却没有找到”,池时说着,脑子中的思路愈发清晰起来,“难怪汝南王妃被追杀,有人在找信,找不到就把所有可能知道的,全部杀光。” “汝南王妃同汝南王夫妻情深,几乎是无话不谈,所以他必死无疑。难怪汝南王的亲信,在青龙峡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虽然他们没有找到那块留有汝南王遗言的玉佩。” “但是,经过一个个的排除,把目光锁定在了漆耘凡的身上,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于是漆耘凡死了。” 周羡点了点头,“可漆耘凡死了之后,为何没有再继续追查下去了呢?” 池时眼眸一动,“一来是没有可以怀疑的人了,二来是李将军发现了汝南王的死有蹊跷。漆耘凡是朝廷大员,莫名其妙的死了,已经很令人生疑了。” “若是再继续下去……刚刚失去儿子的太皇太后,如同一匹暴怒的母狮子,她一定也开始怀疑,是先皇杀死了汝南王。所以,才有太皇太后关于蛊虫的厉害之笔。” “就是当时崔江晏在马车上告诉我的秘密。他说陈霖的父亲,那个在小孩身体内养蛊虫的老杂种,是太皇太后的人。当时他送的人,可不只是送给了先帝身边的铁公公。” “他说,这里头的事情,同当年汝南王案,脱不了干系。”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池时瞧着他,又继续说道,“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为何太皇太后要对先帝下手,那不是她儿子么?等到了今日,方才彻底的明白。” “对于那封信的搜查,由急切变得隐蔽了起来,再后来,朱河一直藏着,没有人出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只是不知晓,这里头你阿娘,还有李将军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不是说么?你怀疑你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而李将军在你母亲去世后不久,也莫名其妙的成了叛贼。” 第三五五章 周羡也可恶 周羡没有接话,池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端起茶盏,里头的红糖姜茶,已经不烫了,她端起来,一饮而尽,肚子瞬间变得暖洋洋的。 周羡见状,回过神来,“还要喝么?” 池时摇了摇头,“你见过张太后的笔迹,能够确认,这封信的的确确是她写的么?虽然我认为朱河并没有撒谎,这封信的确是他从漆耘凡手中接到的那一封。” “但是也没有办法就肯定,这封信乃是张太后亲笔所书。” “你是抄家王爷,咱们进京之后,你已经为你哥哥,拉了多少人下马。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私下里唤你鬼剃头了。” 周羡一愣,哑然失笑。 “的确是张太后亲笔所书无疑”,周羡说着,抬手指了其中一个字,“张太后的字,一直都写得很丑,怎么说呢,就是丑到自成一格,想要模仿出来,可不容易。” “阿时,你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么?抄家王爷也好,鬼剃头也罢,这名号我怕是要给它做实了。” 说到这里,周羡有些自嘲的抬起了双手,他看了看自己因为练剑而留下的茧子,“左右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贤王,装了这么些年,已经是够够的了……” “而且”,他顿了顿,“从小到大,看张氏装贤后,我也看得腻歪得快要吐了。如此甚好……” 池时轻叹一声。 她先前犹疑,也不光是担心周羡瞧见父亲的旧事,心中过不去;更加因为,这封信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魔盒,一旦打开了,那便是血流成河…… 周渊如今地位不稳,最大的隐患便是张太后同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背后的沈家一派。 自从她跟着周羡进京之后,虽然没有在朝堂上亲眼瞧见,但是时局摆在那里,菜市口的人头,咕噜噜的滚着……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围绕着铲除沈家,稳固皇权来的。 这封信一出,周渊同周羡可与太皇太后联手,直接将张氏同整个沈家连根拔起。 先帝已经死了,可害死汝南王的张玉还活着! 通敌叛国是大罪! 身上流着敌国血的皇子,怎能觊觎皇位? 此举若是成功,周渊屁股下的王座,将彻底的钉牢了! 周羡说着,站起身来,他拍了拍池时的肩膀,“事不宜迟,兵贵神速。咱们重翻了漆耘凡案,又从欧阳家找到了那两具尸体,张太后同沈氏便是没有发现朱河,也一定有了准备。” “有这封信在手,我们便有了拔刀的由头!若是再拖延下去,沈家一定会反。是以,我要在大军调动之前,闪电斩首。” 池时一愣,“像先皇杀李将军一样么?” 先皇说李将军谋逆,一夜之间屠其满门,人们一睁眼睛,已经盖棺定论! 周羡摇了摇头,“张氏有罪。我现在要进宫去,这几日京城要乱了。世人皆知我在乎你,指不定有人另辟蹊径……你在家中,护好家人。” 池时有些恍惚,什么叫世人皆知我在乎你?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便感觉到身前一暖,周羡一把一拽,将她拽入了怀中。 他快速的抱了一下,在池时回过神来之前,又跳开了,将放在桌上的那封信往怀中一揣,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佩剑,朝着门口走去。 池时甩了甩头,对着周羡点了点头,“你小心。” …… 等池时回到家中的时候,京城里几乎已经灯火寂灭了。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池时站在窗前,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窗外,这里离皇宫很远,连屋顶都不瞧不见,可她还是站在那里瞧着。 她有一些事情,没有完全想明白。 譬如说,沈家为何要把张玉接回来,还力推她上后位?她的血脉,就是沈家的致命弱点,只要对手找出来了,那便全家一起上黄泉路。 没有适龄的女子,那可以往旁系亲戚里寻,或者早早的收养一个,为何非要是张玉? 沈小姐私奔去敌国,沈家直接不让她出嫁,说她死干净了,不是更好? 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在先皇坐稳了帝位之后,为什么要让张玉来当皇后?他为什么不铲除沈家,汝南王一死,谁还能够与其争锋? 先帝可不是如今的周渊,心狠手辣的事情,几乎都是让周羡在做。 他那时候帝位已经稳固,大可以直接铲除沈家,杀了张玉。那么他曾经不光彩的过去,便可以清理得一干二净。 可是他没有,他任由沈家坐大,一直壮大到是可以威胁周渊的存在。 池时想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第一个不明白,她知晓的东西太少,无法判断; 第二个不明白,却是可以推敲一二。 池时想着,走到了一旁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桌子上摆着一个棋盘,是她同池瑛前几日下棋,留下来的残局。 她摸着黑,下了一颗子,“第一种情况,先帝心有余而力不足,太皇太后怀疑他杀死了汝南王,对他下手。让他也中了蛊,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第二种情况,先帝在给周渊养蛊。一如郑伯克段,二如乾隆宠信和珅,乃是帝王的长远之谋。他死的时候,周渊年纪太轻,太皇太后年纪太大。” “太皇太后痛失爱子,未必不会另择他人扶持,废掉周渊;其他人亦是可能蠢蠢欲动,有两方的话,会争锋相对,你死我活,可若是再有沈家同张太后,三足鼎立,反而能够平衡起来。” “沈家看似强大,可若是留有这么一个致命的把柄。周渊同周羡一旦找到这个突破口……” 就如今日他们拿到这封信一般,屠刀在手,周渊同周羡可以杀这头养肥的猪了! 沈家的产业全归国库,朝堂之上异党清理一波…… 池时想着,又下了一子,然后吃掉了对方一大片棋子。 她想着,甩了甩头,直接把自己的脸放在了棋盘上,朝着床边闪烁着绿眼睛的虚目看了过去。 “虚目,脑袋疼。人为何要用下棋来装高深?我一点儿也不聪明,真的!” “生出周渊同周羡的恶毒老头子,更加不可能这么聪明!你说对不对?” “你说姓周的,是不是都这么可恶?先帝也好,汝南王也好,都吃多了喜欢弄这些弯弯绕绕的!” “周羡,也很可恶啊!” 第三五六章 想要你一起 “阿爹,躲在门口看半天了,你那呼吸声听在我耳朵里,像是阿娘听到你打呼噜的声音一般响。” 池时说着,坐直了身子,脸上粘着的一颗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棋盘上。 池祝嘿嘿一笑,扒着窗户栏杆,有些艰难的跨了进来,“这人就是不如猫儿,猫就没声,要想溜进来,再容易不过了。” 他笑眯眯的说着,拿出了火折子,点亮了屋子里灯。 然后走到了池时对面坐了下来,“阿爹还是头一回瞧见你这样。从小到大,懂事的仿佛你是我爹似的。真恨不得有那神仙话本子里的影石,将你这副哼哼唧唧的模样记录下来。” “到时候谁夸池九爷威武霸气,就把这个掏出来给他看!嘿嘿!” 池祝说着,戳了戳池时的脸,因为按在棋子上,留下了几个红彤彤的印子。 他说着,突然皱了皱眉头,吸了吸鼻子。 这一吸不够,又将头伸得离池时近了些,吸了吸,随即脸色大变,“周羡那个狗贼,对你做什么了?你身上有他的香味。” 池时好笑的看着池祝,“你不是说楚王殿下英明神武么?怎么就变成狗贼了?” 池祝哼了一声,“那家伙贼眉鼠眼的,不是好人。你先前说得没有错,是个可恶的狗贼,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去。” “周羡是不是狗贼,我不晓得;只不过阿爹你何时属狗了,还带闻的。” 池时说着,走到了窗边,朝着窗外看去,那里是皇宫的位置。 池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你想去宫中?街上有些非比寻常,我听到马蹄声,所以醒了。” 池时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那些不是我应该管的事情。” “所以你那身上的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池祝气鼓鼓的问道。 池时下了一颗白子,对着池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把周羡的腿打折了,然后背他回了楚王府。” 她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那个拥抱很轻,像一阵春风一般,她当时都没有感觉到。 可偏生,他不是春风,而是一坛老酒,越到后面,越上头。 先前还没有注意道,池祝那么一说,池时反倒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周羡身上的熏香味儿了。 她几乎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周羡温热的胸膛,她的手抬高一些,就可以割断他的脖子;微微一伸可以刺穿他的心脏…… 池祝执了黑子,“打断之后给接上了吗?不然的话,咱们还得舔着脸,去找你阿娘要诊金。” …… 池时再见周羡,已经是翌日夜里里。 她刚好吃完晚食,同池祝一道儿围着那根李子树消食。池瑛新养的猫儿,跟在他们的身后,蹿来蹿去的,时不时的喵喵叫上几声。 池瑛去了兵部,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姚氏在门口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来回了。 “你们两个,别转了,转得我脑袋也晕,胸口也疼。这过往的马蹄声,已经一日未停了,还有那刀剑相交的声音……打起来了!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我叫人去看了,长房的砚哥儿,今日都没有出门去,怕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早上我劝你哥哥莫要出门,他是个怕血的,这万一……” 姚氏说着,又焦急起来。 见池祝同池时还在走,顿时看这父女二人不顺眼起来,“你们还走,还走!瑛儿怎么还不回来呢?你这个做父亲的,便一点都不担心么?” 池祝张了张嘴,对着池时小声嘀咕道,“这已经是今日骂我的第十三回了。” “哎呀,夫人,你放心吧,瑛儿有分寸的。他是兵部的,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再说了,他是文官,不会……” 见姚氏眼睛看过来,池祝嘿嘿一笑,“夫人担心得是!” 姚氏着急上火的,“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她说着,凑到了角门口,透过那门缝朝外往去,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唉,这一天天的,又是血腥味儿,又是起火冒黑烟。等安泰了,我一定要去庙里烧香,给你们请些平安符回来,瑛哥儿……”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快步上前,将姚氏拉到了一边,一旁踱着步子的池祝瞧着情形不对,立马上前一步,挡在了姚氏跟前,手已经摸上袖袋里的匕首。 “谁?”池时问道。 “阿时,是我,周羡。我送哥哥回来,已经无事了。”门外传来了周羡熟悉的声音。 池时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衫。 她想着,将门打了开来,果不其然瞧见周羡同池瑛站在门口。 “哥哥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阿娘要去兵部寻你了”,池时说着,将池瑛拉了进来。 姚氏见他整个人好好的,双手合十,“谢天谢地,一切平安便好。殿下可饿了,我给你们准备些吃食?” 周羡摇了摇头,看向了池时,“我叫人在你家中守着。你随我进宫去一趟,有东西需要你来看。我们信不过旁的人的,只有你可以。” 池时“嗯”了一声,转身朝着自己的屋子跑去,一把背起验尸的木箱子。 “走,久乐你在家中,务必保护好阿爹阿娘,还有哥哥。” 她说着,快步地出了门,上了马车。 周羡对着池祝同姚氏点了点头,也不多停留,跟了上去,几乎是他一上车,马车就动了起来。 “一切可还顺利?”池时问道。 周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朝着马车壁一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虽然打了沈家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们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来想要兵不刃血,但到底是打了一仗。” “同祖母已经商议定了,我那不中用的父亲,做下的丑事,自是宣扬不得。只不过张玉同沈家通敌叛国,意图谋逆的罪名,那是坐实了。” “我本来以为,要到今年冬日,方才能够将太后一党打垮,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有天凉,沈家便破了。” “竟然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叫我进宫去做什么?有尸体要验么?”池时问道。 周羡苦笑着摇了摇头,“死人有许多,但都是战死的,没有验尸的必要。我叫你去,是想要审问张玉,问她是否害了我阿娘。” “阿时,这个时候,我想要你同我一道儿。” 第三五七章 天时地利 “嗯,让我一拳,把你心口的大石头碎掉么?那你算是找对人了。” 池时说着,瞥了一眼周羡的脖子,又看了看他的胸口。 周羡的感动从心口涌到喉头,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池时的目光吓了一大跳。 “总觉得你在琢磨着怎么把我大卸八块!” 池时伸出手来,在周羡的胸口戳了戳,“你今日穿了甲衣。我还没有试过,用匕首捅甲衣,得多大的力气能够戳穿。戳了之后,伤口又是怎样的。” “在祐海那个小地方,很少有人穿甲衣。小兵的捅过,王爷的可没有?”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周羡身上的甲片。 周羡往后一缩,清了清嗓子,脸红得宛若像关公一般。 简直要了命了! 明明那甲衣像城墙一般,不说刀枪不入,那也是爬了条武功都没感觉的,可池时手指划过的地方,他却觉得,痒得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他的身上翻跟斗! “等事情了了,给……给你捅!”周羡有些结巴的说道。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胸口,“想什么呢,我是个仵作,又不是屠夫,还能在你身上捅不成?就你这个小身板儿,我怕一刀下去,你人没了!” “那我师兄程非冒着被仇人割头的风向去安阳,岂不是白费力气,吃多了?” 周羡感觉池时手离开,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今日没有带扇子,他用手扇了扇风,撩开了马车帘子,“汝南王府,你还没有来过吧。” 池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汝南王府离宫中格外的近,要进皇宫,十有八九是要经过这里。 她看着关曳门前的石狮子,突然脑子中灵光一闪。 “我哥哥说,关将军要解甲归田,回来京城了?关曳乃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你父亲借敌国势力上位,犯下大错。如果太皇太后有心要扶关曳上位,那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在我心中,关曳还是那个山村里同野兽为伍的少年,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君主的,是以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周羡闻言,笑了笑。 “果然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阿时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会要慢一些。这些问题,在我行动之前,已经思虑过了。如果再往前十年……” “如果再往前十年,太皇太后还有可能不管不顾的,直接将我阿爹做的蠢事给揭露出来。这样我哥哥周渊的帝位,便会被动摇。”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她实在是已经太老了,这么多年过去,朝堂之中,已经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了。便是我哥哥退位让贤,她想要扶持关曳上位,也未必能够成功。” “届时只会天下大乱,群雄而起,周氏天下不复存在。这也就是为何,她让关曳唯一的助力关将军从边关回来的原因,那是她给出来的投名状!” “即便现在她手中握有了新的筹码,可以拿这个来胁迫我哥哥。但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和本事拿这个赌注来一赌天下……” 池时听着,鲜少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茅舍顿开,“所以,她要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用这个筹码,来换关曳一生的平安顺遂。” 周羡打了个响指,“没有错,正是如此。” “这历史上有许多人,都会走到谋逆的岔路口,可有的人做了,有的人却没有。为何?因为这种事情,讲究的乃是天时地利人和……” “而且,就算她拿这个来攻讦我哥哥,也并非是没有办法化解的。” 周羡说着,挺直了胸膛,宫门已经在望,那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同烟熏火燎的气味夹杂在一起,任谁都能够看出来,这里在不久之前,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池时同周羡,谁也没有说话。 虽然都知晓,只要打仗,就会有人死亡。可是大梁的好儿郎,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在内斗里,还是忍不住让人对这种争斗心生厌恶,倍感伤怀。 宫门口无人阻拦,马车径直地驶到了张太后的寿喜宫门前。 池时跳下了马车,看着门口拿着长枪全副武装的将士,心中唏嘘不已。 她之前进宫的时候,张太后还高高在上的坐着,宫里头的人,看她这么个小仵作,就像是看到了新奇的猴戏一般。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便是调换了个儿,权倾朝野的张太后,沦为了阶下囚。 两人径直的走了进去,一路上都能够瞧见,地板上尚未擦干净的斑驳的血迹。池时一边看着,一边在脑海里,推算着当时的场景。 这里有一大滩血,喷溅得很远,十有八九有人被割了喉。那里血一滴一滴的落,有人受了伤还在走动……眼前有一条长长的血迹,这是拖行…… 就这么一直往里头走,张太后就被关在最里头的屋子里。 周羡推开门去,对着守着张太后的太监宫女点了点头,那些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出,不一会儿的功夫,屋里便变得空荡荡的了。 张太后坐在床榻上,正在绣一方帕子,绣的是剑兰。 听到了周羡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以前我同你阿娘都待字闺中的时候,时常在一起玩。我们玩飞花令,她戏言说,我是淑女剑,她是君子兰,两姐妹在一块儿,就是剑兰。” “我读了很多书,就笑她,你这说的什么,乍一听很有意思,却全然没有什么理儿。” 张太后说着,将那绣绷放在了一旁,“她是君子兰,不过我不是淑女剑。周羡你赢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他日一定会输给你。” “所以,我让人给你下了毒,想着你早早的死了,那就天下太平了。可惜观澜不听话,非要救你,不惜同家中决裂。也是,沈家人若是有一个听话的人,我阿娘也不会私奔去敌国。” “舅父们若是听话,也不会硬是要将我接回来……观澜不亏是沈家人。” 她说着,看向了池时同周羡,“我知道,这是最后的谈话。” 第三五八章 妖言惑众 “周羡的母亲是被你害死的么?”池时扯了一把椅子,在张玉的对面坐了下来。 周羡手紧了紧,朝着张玉看去。 那张玉却是笑了笑,将有些凌乱的碎发,挂到了耳后。 “何必这么心急,要听故事,那也从头说起,不是么?虽然比起坐在这里,像是忏悔一般,同你们两个小辈说话,我倒是更加希望,我的一生能成为史书。” “只可惜,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也罢,总比去了地府,说给那阎王爷听,来的好一些。” 张玉说着,陷入了自己的回忆,自顾自的说起旧事来。 “我从小就生得很好看,胜过我母亲良多。到了十二三岁,旁的小姑娘,还像是个嫩豆芽儿,我便已经亭亭玉立,看上去像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 池时听着她的话,朝着张玉的脸上看过去,即便如今她已经徐娘半老了,但依旧可以看得出来,貌若杨妃的曾经。 “蛮夷之地,不懂礼仪。我阿娘占了将军夫人的位置,日子却过得并不是很好。我父亲先前,娶过妻子,而且也已经有了长子。我那继兄,对我动手动脚的……” “继兄母族强盛,便是父亲也要让他三分。母亲远嫁,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护得住我?” 张玉说着,却是笑了起来,“你们不知道,我后来回了沈家,过了多久,方才改掉睁着眼睛睡觉的坏毛病。当时舅父们都说,我是要做太子妃的人。” “若是半夜睡觉,把太子殿下给吓死了,那岂不是要当寡妇?我整宿不敢睡觉,就怕继兄会进来对我动手脚。母亲怕我疯了,便将我送回了沈家。” “沈家人冷情冷性的,把家族前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对于我先斩后奏,直接披麻戴孝的登门报丧认亲,那是又气又恼,恨不得拿一条麻绳,直接将我给勒死了。” “满京城的人都知晓,我父母双亡,前来投亲,寄人篱下的日子,亦是不好过。好在有祖母护着……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你母亲的。” 张玉说着,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起来,“那时候可真好,是我这一生中难得的松快日子。可惜过不了几年,我们便一道儿进了太子府……” “周羡的母亲,是你害死的么?”池时又问道。 张玉一愣,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可真是没有耐心。” 池时踩了周羡一脚,定定地看向了张太后,“你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的,无非是想要救你两个儿子一命。但是你知道的,成王败寇,已成定局。” 张玉有些恍惚,过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 她垂下眸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我没有杀你娘。不过她最后像是疯了一样,应该是着了人暗算了。我也没有出手救她……皇后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她做了那么久,也应该还回来了。”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见他既没有叫唤,也没有问话的意思,将脚挪开,又问道,“可是先帝所为?” 张玉一愣,摇了摇头,嘲讽的笑了笑,“谁都有可能,但就是不会是他。毕竟,皇后才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李将军被指谋逆,同汝南王的死,可有干系?是不是他发现了你的身份,所以你们杀了他灭口?”池时继续问道。 张玉听到这里,猛的站了起身,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像是解了气似的,看向了周羡,“原来那个老不死的,没有告诉你啊!周羡,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怜。你知道你爹,为何对你忽冷忽热么?” “像个疯子一样,一会儿视你如粪土,一会儿又看着你神叨叨?” 周羡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张玉,“为什么?” 张玉笑得越发大声了,“因为啊……以为他以为你不是他的儿子,你是皇后同李将军生的儿子啊!你不知道么?有一年中秋节,好多多眼睛亲眼瞧见了,瞧见李将军同你阿娘在树下私会……” 见周羡的脸瞬间白了。 张玉又道,“你不知道,那一天夜里,宫中一下子不见了多少人。也是,本来你阿娘同李将军,自幼便是有娃娃亲的。这事儿你不知道,但是我知晓,你爹知晓。” “你阿娘本是小户人家之女,配一个武夫正好。陛下去李将军府,对你阿娘一见倾心。李将军悄悄的解除了婚约,李将军的母亲,认了你阿娘做义女……” “李将军对你阿娘是否有情义,我不知道。但是我知晓,你阿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很好笑吧?李将军查汝南王的事,陛下都没有想过要杀了他。” “可中秋那夜,他同你阿娘私下见面,便让他动了杀心。可即便如此,他也等你阿娘死了,方才将李将军碎尸万段!” 见周羡一脸愤怒,张玉眼眸一动,整个人都有些疯癫起来,“你不信,你不信可以去问那个老不死的,亦或者是,问你的好哥哥。” “那会儿他已经懂事了……也是,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也……” 张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池时抬起了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这啪的一声响,让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玉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池时,“你敢打哀家?” “要点脸,靠辱人亡母来显得自己没有那么惨,你是挺悲哀的。” 池时说着,一把拽起了周羡,朝着门口走去,“像这种老妖婆,就应该没有人听她的遗言,让她憋死了事的。左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听她说话简直是浪费光阴。” “得了吧,你们姓周的,都像是同一张皮上剥下来的似的,你若不是先皇儿子,我也不表演胸口碎大石了,得表演个大石头碎我!” “你若是想要我进宫来,何必让我听这稀碎的话,还不如让我给这老妖婆验尸。” 池时说着,转过身去,看向了周羡,一巴掌猛地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别听那人妖言惑众,你想知道什么,咱们接着查便是,总能水落石出。” 周羡无奈地捂住了脑袋,“阿时,你这不是胸口碎大石,你这是一巴掌拍碎我的脑门。” 他说着,眼睛瞟了瞟,四周站岗的卫兵们,一个个的恨不得此刻立马化身为兵马俑,当自己不存在。 靠!他们看到了什么?传言果然是真的! “我没听。” 池时“哦”了一声,朝前走去,“没听就没听。” 第三五九章 斩首纲要 周羡见池时不信,加快脚步,跑到了她的前头,“先前我的确是很激动,不过听着听着,我发现了不对劲,然后冷静了下来。”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不过是张玉想要我相信她后面的胡编乱造罢了。” 池时点了点头,“沈家人冷情冷性,便不会存在什么舅父强行接她回来;果不其然,到后头,她说得激动,又改了口,成了她阿娘送她回京。” “她披麻戴孝进门,同沈家人说,她父母双亡,前来投亲。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于沈家人而言,就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那不是屎也是屎。” “前后矛盾,满嘴谎言。不过是要你怀疑你的出身,让你同你哥哥之间生出嫌隙来罢了。” “死到临头了,还设计害人,适才我扇她,扇得轻了。” 池时说着,停住了脚步,朝着先前他们来时的路看了过去,太皇太后的软轿浩浩荡荡的进了那寿喜宫去。 周羡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是太皇太后助我哥哥的条件,她要手刃仇人。” 太皇太后可不是他同池时,杀子之仇,不同戴天,待她出来,那张玉再怎么能言善辩,那也只能阎罗殿上辩鬼差了。 “难怪她没有被关在大牢里,还在寿喜宫中,原来是在这里等死。” 池时说着,拽了拽周羡的衣袖,两人一道儿转了个弯儿,那令人晦气的宫宇,便瞧不见了。 池时的脚步放慢了些,眯了眯眼睛。 虽然张玉真假混着说,但是池时倒是觉得,有一部分是真的。 譬如他们母女二人打了沈家一个措手不及,她方才在京城里有了身份安稳度日这件事。只有这样,方才能够解释,沈家人为何脑袋里进了水,要把一个通敌叛国的炸弹,留在府中。 她的身份过了明路,又有老人护着,沈家人一开始不除掉她,等到后来,利益纠葛越来越多,她进了太子府了,那么再想要除掉这个炸弹,便是剜肉之痛,不可回还了。 再往后去,胆大包天的太子为了坐稳位置,同敌将联手……张玉的身份,在沈家人眼中,便不再是炸弹,反倒是他们同陛下之间,最亲密的纽带了。 毕竟,他们有共同的秘密。 这样一来,她先前想不通的事情,现在便全都想通了。 “阿时,你在想什么?”周羡问道。 池时仰头,看了看天空,“我在想,快要入夏了,这天一日热过一日的。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痴情种子,你阿爹后宫成群,不会单纯的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的。” “张玉这么说,未免太小瞧一国之君了。” 事实上,在大多数男子眼中,前程地位远比女子情爱要重要得多。 是以,世间多见陈世美,而那等白首不相离的故事,只存在于话本子之中。 罕见的美德,才需要讴歌。 周羡一愣,随即轻松的笑了,他偷偷的看了一眼池时,“是呢,夏天就要到了。到时候,就有很多瓜果可以吃,阿时喜欢吃冰碗吗?” “别看常康总是犯傻,但他意外的会做冰碗。” 池时呵呵一笑,“因为傻子力气大,把冰刨得细么?” 周羡闻言,大笑出声,“你这么一说,好似真是这么一回事!” …… 等京城彻底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已经是盛夏了。 那传说中的要同周渊争夺帝位的皇子们,池时还是在刑场里瞧见的。那天她同父亲池祝蹲在那里,拿着炭笔还有小本本,认认真真的记录了,哪个刽子手的刀最快,哪个血飚得最远。 特地被她请来画现场的徐青冥,画完一场斩首示众图之后,做了小半个月的噩梦。 不过池祝倒是十分的高兴,将他们写的小册子,命名为《斩首纲要》,说是要编成传家之宝,同池家老祖宗们的手札,整在一块儿,供起来。 池时面前的冰碗,已经见了底,她眼眸一动,眼疾手快的朝着周羡的碗中伸出,这家卖冰碗的是他们试吃了全京城,方才找出的最好的一家。 给的冰多不说,上头配了果子肉,葡萄干不说,还浇了一大勺糖浆,简直再美不过。 “阿时,你又偷吃我的!”周羡说着,端着碗一挪,池时扑了个空。 “小气吧啦的,再来三碗!”池时对着店主举起了手。 那店家却是没有动,白了她同周羡一眼,“吃完了赶紧腾地儿,别又在我这里打起来了。这么大的小伙儿了,都能当爹了,还像三岁娃娃似的。” “有那力气没有地方使,不如去刨地!修河堤!再闲得慌,去姜尚书家抬木头,不是很好?” 池时同周羡一下子了蔫吧了,像是两只霜打的茄子。 见过嚣张的,还没有见过比他们二人更嚣张的,自打宫中的那些牛鬼蛇神没了,这京城里的老百姓,一个个的倒是都抖了起来。 店主这么一说,坐在这里吃冰碗的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姜小姐要嫁状元郎,嘿嘿,下聘礼的那天,我还买了爆竹去放呢!去岁黄河大水,我在外跑商,妻儿在家中,差点没有被淹死,多亏了姜大人……” “那可不是,我还想送礼来着。我家婆娘给跳了一堆金镯子,金灿灿的跟油条似的,那个败家娘们,本来是个穷的。可你们猜怎么着?” 这回说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他手中拿着一把扇子,像是在厨房里扇过似的,咣咣的扇着,“嘿嘿,姜大人说她家祖坟那里要蓄水,要她们家迁坟……她老娘哭天抢地的不肯……” “后来没有办法,这一挖,竟是把她家老祖宗留下的金子,都给挖出来了。嘿嘿,就我那老岳母,瞧见姜大人,那都是恨不得冲上去,亲上一口的!” 周围的人闻言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周羡笑了笑,“你哥哥倒是找了个好岳家。” 池时高兴的挑了挑眉,“吃完了就走,不是要去沈观澜的新宅子么?” 两人说着,站起了身来,尚未走出店门,便听到一声尖叫,从地下传来。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拔腿就循着声冲了过去! 第三六零章 冰中藏尸 先前还在哪里冷言冷语的冰铺东家,将自己身上的围裙一扔,拔腿也跟着冲了下去。 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道,“娘的,发生了什么事?别把我的冰窖给弄脏了!” 他一边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打你们两个天天来,我就晓得,迟早有这么一日。要不是你们一个是王爷,我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能胸口碎大石,我大腿都打不过你手指头……” “我我我……我早就拿扫帚把你们打出去了!” 前头跑着的池时同周羡,脚下一滑,差点内功跑岔了气! 啥玩意?她就说这人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来竟然有这么一出…… 她同周羡,何时成了猫憎狗嫌的玩意了啊! 这大梁的百姓,他飘了啊! 池时想着,迎面撞上了冲过来的一个小厮,他一见跟在池时同周羡身后的东家,立马结结巴巴的叫了起来,“东家,东家,咱们的冰窖里,有死人……有人死人!” “有两个,有两个!吓死人了!” 跟在他们身后跑来看热闹的人一听,胃里头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冰里头有死人?那他们刚刚吃的冰…… 这么一想,那些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扶着墙,呕吐起来。 先前说话的那个胖子,嚷嚷出声,“快快快!快去请郎中,我好不容易发了财,可不能因为吃了一碗冰,就一命呜呼了啊!” “我那婆娘祖宗留下的是金子,老朱我留下的只有肥肉啊……”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她快步上前,跑到了那冰窖门口。 到了夏日,冰品那是供不应求,小富之人,喜好到这冰室里,吃上一碗冰;这大富之家,那屋子里都摆着冰盆子,整个屋子里透着凉意。 制冰多半有两种,一种便是在三九之时,取那干净的冰,放到冰窖里存储起来,冰窖修建在阴凉的地底下,到了夏日的时候,虽然冰化了许多,但是尚有留存,可以取用。 除了这样之外,还可以用硝石制冰,把罐子放进缸里,罐中放水,缸中放硝石,罐子里的水,便能够结冰。 一进冰窖,便可以瞧见,密密麻麻并排放着的大缸,而在那些缸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冰块。 冰块渐融,又被人砸开了来,分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倒在了地上,而另外一半,则是立在那里,像是一面镜子一般。 在那冰块里头,清晰可见两具尸体。 一男一女穿着大婚的礼服,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他们被绳子五花大绑着,捆在了椅子上。在二人中间,还放着一个小圆桌,上头摆着一对燃烧了一半的龙凤蜡烛。 他们被冻在冰中,鲜活得像是刚刚方才死去。 猩红的衣裙,浓郁得像是流动的血,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轻叹了一声,正欲上前,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这怎么可能!这不是赵霖吗?他娘的,赵霖怎么会在老子的冰窖里!杀千刀的,我就知道,姓赵的同我相克!活着害我不够,死了他还来害我!” 池时回过头去,入眼的便是捶胸顿足的冰铺东家。 “这个赵霖是你认识的人,同你有仇怨?” 那东家呸呸了几声,“可不是么?晦气得要命。打小就样样比我行,我们在一个私塾里上学,夫子叫我们一天认五个字,他非要一天认五十个!” “每次我娘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要揪我的耳朵!长大后更加了不得了,我去谁家提亲,他也去!连媒婆都说,哎呀,有赵霖在,谁还会选西门多……余啊……” 见池时同周羡都目光深深的看着他…… 那个西门多余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乱了起来,“不是不是!虽然我看这小子不顺眼,但不是我杀的啊!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我冰窖里的!” 他说着,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叫你嘴欠,叫你嘴欠!这下好了,人死在我这里,我又同他有嫌隙,怎么想,老子都是天子第一号嫌疑人啊!” “但是,哎哟杀千刀的,这小子真的命里克我!” 池时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所以,你的名字叫做西门多余?” 西门多余点了点头,劲头上来了,他手舞足蹈地道,“那可不是!我娘特能生,一连生了七个儿子,我行七。前头生的时候,我爹还可带劲了,都取好名字。” “轮到我的时候,多福,多寿,多禄,多财……这样的好字都用完了。我娘一看又是个带把儿的,烦得不行,就给我取名叫多余了。” “你还别说,贱名好养活是真的,我还真的年年有余了……”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冰块,又唉声叹气起来,“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这个大冰块,是从哪里运来的。我看着冰铺里,两种制冰的法子都用了。”周羡见池时已经上前去看尸体,对着那西门多余问道。 “就在西山,京郊的西山顶上。那里有好多制冰的庄子,但凡高一点的,能积住冰雪的,那都搞这个。我的冰是在西山一个叫雪庄的地方买的。” “我家是开赌坊的,这冰铺子,是因为我偶然得了个方子,觉得好吃得紧,方才开着玩儿的。这么好吃的东西,不能我一个人不是。我今年夏天才开的,真是倒了血霉了……” “本来还说去西山买一个制冰的庄子,今年冬天多弄点,到时候把这个买卖做大了……今年的就不够,所以我才另外拿了硝石制冰的!” 周羡点了点头,抬手指了那冰块中的女子,“那这位小姐,你可认识?她同赵霖是什么关系?” 西门多余走近了几分,睁大眼睛看了看,“不认识,这个我真不认识。你们去赵家找人问,赵家的人应该认识。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 “就是这个女人,绝对不是赵霖的妻子啊!赵霖的妻子名叫钱穗,当时我阿娘也准备说她给我做媳妇的,可是我一听,钱碎?这钱都碎了还了得?一辈子都只能赚小钱啊!” “太晦气了!就没有相她,没有想到,她后来嫁给了赵霖。这事儿叫我暗自窃喜了许久呢,赵霖娶了她,就沾上晦气了!不过她最近怀了身孕,听说是个男胎,我阿娘又开始揪我耳朵了……” “晦气!”西门多余说到这里,突然慌乱了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是……如果赵霖去年冬天就死在了冰里……那现在同钱穗在一起的赵霖是谁?” 第三六一章 被难倒的池时 “莫不是有鬼?”西门多余颤抖出声。 池时听着,白了他一眼,“最近京城里悄然兴起的志怪话本子,是你写的吧?你有这本事,卖什么冰碗?不如拿你那脑洞来装冰,也好过抠抠搜搜的一碗,我才吃了两口,它就没了。” 西门多余像是看到真鬼现身一般,看向了池时。 面对着两具尸体,居然还有人在馋冰碗! 他想说话,却感觉自己的牙齿,像是在打架一般,哆哆嗦嗦的磕了起来。 西门多余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拔腿就跑,他跑到了冰窖的外头,再往自己的的手臂一摸,便是鸡皮上的疙瘩,都没有他手上的多。 “太冷了,里头太冷了,我若是再待下去,就要有第三具尸体了。” 西门多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池时听着他的声音,皱了皱眉头,抬手要触碰那冰块,却见周羡抢先一步,“我来罢,阿时你站远一些。” 池时挑了挑眉,往后退了几步,“李娉婷又不在这里,你就算拳打北方玄龟,手撕西海蛟龙,那也没有有给你叫好!用西门他娘的话说,这叫多余。” 那西门多余在地窖门口听着,立马扯开了嗓子叫道,“我听到了什么?楚王殿下果然要娶那个京城第一美人李娉婷吗?嘿嘿嘿,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就知道的!” 周羡脸一黑,叹了口气,他抬手就是一掌,只听得咔嚓一声,那藏着尸体的冰块,瞬间像是蛛网一般,裂开了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四下开花,碎成了渣子。 那冰一碎,两具尸体便露了出来,他们坐在那里,仿佛刚刚死去。 “阿时,没有李娉婷任何事”,周羡无奈的说道。 池时没有搭话,走到了尸体面前,“在下池时,来听你们的今世之苦。” 她说着,首先朝着赵霖的尸体看了过去,“死者……” 池时说了两个字,便不言语了。 “阿时,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周羡好奇的问道,时至今日,他已经见过池时查过很多案子了,每一次验尸她都是快刀斩乱麻。 旁的仵作需翻来覆去的查,而她几乎是一瞬间,便能够查明死因。 像今日这般,不言语了,还是头一回的事。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先前搁着冰块看,就觉得很奇怪,他们两个人,都像是睡着了一般,表情很平和。脖子上没有勒痕,也没有窒息而亡的尸体表现。” “中毒也不对”,池时像是在回答周羡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一个个的死因排除起来。 “他的嘴唇并无青紫,舌苔也没有异状,七窍之中也无隐血。身上没有明显的刀剑之伤口。” 池时说着,解开了赵霖身上的绳索,快速的解开了他的衣袍。 他的胸膛干干净净的,因为冰冻过的缘故,看上去白得有些渗人,“胸口不说伤口,两个淤青都没有。没有被人打过,也没有什么抵御伤。” “他应该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猝死了。” 周羡皱了皱眉头,“那会不是自杀呢?西门多余也说,赵霖没有办法同这位无名女子在一起,是以便两人双双殉情。” 池时指了指他们身上的绳索,周羡瞧着,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殉情之后,托值得信赖之人,将他们弄成了这样,冻在冰中,以示永恒。”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块冰被西门多余的冰铺子买了来……” “也是一种可能性”,池时说着,走到了那个无名的姑娘面前,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却是摇了摇头,“同赵霖的尸体,是一样的,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叫人把尸体抬去楚王府吧,我要剖尸,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池时说着,眼睛亮了起来。 周羡瞧着她的模样,将所有的担心,全都放进了肚子里。 原本他还担心池时年纪小,头一回遇到没有办法一下子查明死因的尸体,会情绪低落,可没有想到,他倒是整个人都精神了。 “好,咱们先上去,去看看如今还活着的赵霖,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个女子,又是谁?” 池时点了点头,朝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具尸体。 虽然她很想就地剖尸,但这里到底是人家西门多余的冰窖,她有内功护体,不怕冷,可以剖。可人家这里到底是做买卖的地方,实在是不太适合太过惊悚。 虽然,这家的冰铺子绝对已经到头了。 池时想着,恋恋不舍的走到了冰窖门口,“左右你也不差钱儿,要不再换一个铺子,继续卖冰碗?” 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西门多余一听,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别说卖冰碗了,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吃冰碗了。我现在瞧见冰,都能在上头看出两个人影儿来。” “我家就在附近,赵家同我家住在一条巷子里,门对着门,他们家是开酒楼的,这京城里醉蟹十分的有名的秋味楼,就是赵家开的。” 西门多余说着,对着周羡挤了挤眼睛,“殿下,那里头的两个人,是怎么死的?该不会真的有鬼吧?我跟你说,我有一个朋友,给我从大金刚寺,请了一个开了光的手串儿。” “我一直戴着,不怕鬼的……” 周羡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他说话不带着颤音,他倒是相信,他是不怕鬼的。 “你为何问我,不问池时?”周羡问道。 不等西门多余回答,池时意味深长的两人之间扫了扫,“那还用问么?西门公子定是发现了了你们两个人是一丘之貉,身上都是一个味儿!” “都是仰慕李小姐的人,可不是一个亲近了几分!” 西门多余一听,瞬间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拍了拍自己大腿,“哎哟我的神啊,我那么多哥哥,就没有一个懂我的!万万没有想到,这世间最懂我的人,竟是池仵作您!” “嘿嘿,不过殿下你放心,我西门多余最有眼力劲儿了,李小姐出身高贵,又才貌双全,做楚王妃正是合适。于我们这等凡人而言,那就是天上的仙子,看一眼就觉得眼睛要亮瞎了啊!” 他说着,对着池时嘿嘿一笑,“池仵作,您可有妹妹?” 第三六二章 周羡送礼 西门多余这话一出,便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剧痛,他下意识的抬手捂头,就瞧见周羡举着扇子的手,尚未收回去。 他心中咯噔一下,背上瞬间出了一背的汗。 周羡见他安静了,松了一口气,正欲要开口,就又听得西门多余嘀嘀咕咕道,“我先是受了寒,这又吓出了汗……阎王爷,我这个人很多余,你可千万别收我啊!” 周羡无奈地打开了扇子,伸手抓住了池时的手腕,抓着她朝着马车上去行去。 跟在后头的西门多余,瞬间傻了眼,他脑子中灵光一闪,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啪的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嘴巴上。 “西门多余,这下你真的是在人间多余了,看看你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想着,胆战心惊的叫人牵了了马来,翻身上马,就在前头引起了路。 “天气热得很,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汗津津的。” 一上马车,池时就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拿帕子擦了擦被周羡抓过的地方。 周羡无奈地给她扇了扇风,“那个李娉婷,我同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祖母给赵兰汀同沈观澜办婚事,办出瘾来了。” “只当自己个是月老,恨不得给京城所有尚未定亲的人,都说上一门亲事。那李娉婷是赵兰汀的表姐,刚从杭州来的,祖母甚是喜爱她,将她留在了宫中。” “她透露了一二意思,我立马就拒绝了,已经同哥哥还有祖母都说了,以后这种说亲的事,别同我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哥哥说了,今夜叫你进宫去用饭,就我们三个人,没有旁人。他早就想要感谢你了,不过这一阵子,又是沈家的事情,又要禁了那些红香蓉之类的东西,一来二去的,便耽误了。” 池时静静地看了周羡一眼,“哦。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又不仰慕京城第一美人李小姐。而且说是第一美人,但在我眼中,比崔江晏可差远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皮相好,骨相差。毕竟像崔江晏那样的极品,简直是人间罕见。” 周羡听着,一肚子的酸水,简直像是开了锅一样。 周渊出其不意的坐稳了江山,崔家不需要站队了,自是也不端着捏着了,崔江晏更加不用同他们保持距离。 他去池家的时候,已经见过好机会,崔江晏在里头说说笑笑了。那厮与池瑛是同科考取的,如今一同踏入朝堂,自是比旁的人要亲近许多。 简直像是一块黏皮糖,怎么撕都撕不走。 “嗯,这么说来,应该在城门贴张榜,说崔江晏才是京城第一美人才是!”周羡咬牙切齿的说道。 池时摇了摇头,“世人多庸俗,怎么瞧见骨头之美?不过你哥哥倒是慧眼识珠,给崔江晏钦点了探花。就这探花郎的名头,可比京城第一美人,要好得多了。” 池时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陆锦回来了,带了好多葛根粉。今日我阿娘给我包好了,准备拿给你的,结果我给忘记了。” “明日拿给了,还有好些莲子。陶大哥先回来的,他倒是耽搁了许久,这回正好京兆府缺捕快,他便重操旧业了。” “可惜藕不好带。我们南地的藕是粉藕,炖汤之后,汤都变红了,藕也粉粉的,入口即化。北地的藕脆生生的,只配做荷塘小炒。” 周羡听着,心中更酸涩了。 崔江晏是个没心没肺的,可陆锦不同,人家有心得很。 他想着,伸手一摸,从马车座底下摸出了一个小木头箱子来,递给了池时,“我叫宫中的工匠打的,也不知道你趁手不趁手。” 池时一愣,打开木头箱子,只一眼嘴角便翘了起来,箱子里头银光闪闪的,是一整套的剖尸工具。各种规格的小刀,小斧。 “我那套工具,是专门请人打的,整个大梁独一份的,你从哪里学来的?” 周羡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平常看你用,便记下了。你若是觉得趁手,我再叫人打几套备用着。” 池时摆了摆手,拿出那小刀比划了几下,高兴地又放了回去。 “打那么多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常康去叫人搬运尸体了,久乐驾的马车,“公子,赵府到了。” 池时将那木头盒子关上,仔细的放在了马车座上,同周羡一道儿下了车,那边西门多余已经扣开了门,在那边候着了。 赵家不过是商户,得知楚王殿下来了,一个个的早已经聚在了待客的花厅当中,战战兢兢的候着。 “楚王殿下光临寒舍,当然是蓬荜生辉。只不过老夫斗胆一问,殿下来这里,所为何事?”说话的正是赵家的家主赵丕,他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儿,穿着一身绣金线的袍子,脑袋上还顶着一个花帽。 “赵霖在哪里?”池时问道。 那老头儿见池时这么直接,并不意外。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楚王同池仵作那是形影不离,那池仵作的本事,不输她曾祖父,到目前为止,便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他样样都好,就是嘴不好。 赵丕一听,对着一个小腹微隆的圆脸妇人说道,“穗娘,霖儿呢?”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朝着那妇人的肚子看去,凸起并不太明显,这腹中的孩儿,应该只有四五个月的样子。 “夫君适才正在院子里给孩子做小床了,沾了一身的木屑,听闻殿下来了,怕惊扰了殿下,在后院里更衣。还请殿下恕罪,我这便唤他前来。” “赵少夫人,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有几个月了?”见钱穗要走,池时又问道。 那钱穗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笑着摸了摸肚子,“四个月有余,再过几日,便五个月了。” 池时点了点头,钱穗加快了脚步,朝着后院走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领着一名男子,快步的走了进来。 那男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儒袍,额头上都是汗珠子,因为跑得有些急,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喘着粗气。 “殿下恕罪”,那男子说着,行了个礼,然后又微微的抬起了头来。 池时瞧着,皱了皱眉,眼前这人的这张脸,同那冰中尸体,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正要问话,就瞧见那西门多余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脸色发白,将一串菩提子串儿取了下来,慌乱的说道,“鬼啊!怎么会有两个赵霖!” 第三六三章 爹娘的秘密 活着的赵霖一愣,“西门兄,什么两个赵霖,这大白天的,你莫不是热晕了头了。” 他说着,朝前走了几步,扶起了西门多余,“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瞧我有没有影子,这手暖烘烘的,还流汗呢!怎么可能是鬼?” 西门多余看了看赵霖的身后,松了一口气,“那你可有一母双生的弟兄?” 不等赵霖说话,他那父亲赵丕便道,“这肯定是没有的,我们赵家九代单传,当年买了你家对门的宅院,就是因为你们西门家多子多福。” “我们赵家若是有这个福气,我也不至于把霖儿看得这么紧了。他听闻江南多才人,学风盛行,连街边的三岁小儿,都可出口成章,便想南下,都叫我给拒绝了。” 赵霖听着,看了一眼周羡,又看了看池时,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阿爹,您在殿下面前说这个做什么?” 他说着,又摸了摸钱穗的肚子,“等穗娘生了孩子,我再去您可没得说了吧。” 赵丕瞧了钱穗的肚子一眼,嘿嘿的笑了起来,他脸上的肉,肚子上的肉,随着笑,都在不停的抖动着,“有了孙子,我同你阿娘眼里,哪里还有你哟!” 赵霖也跟着笑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西门多余,垂头丧气的走到了池时同周羡中间,“池仵作,现在你能够理解,我面对赵霖时复杂的心情了吧!” 人家赵霖是家中唯一的珍宝,而他是一根没有人要的枯草。 这也就罢了,枯草他娘瞧见了人家的珍宝,还得对着枯草薅上一把,“你这个没用的娃儿,你咋是枯草,不是什么什么灵芝鹿茸之类的宝贝!” 周羡一瞧,身子像是一条泥鳅似的那么一滑,在西门多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同他换了个位置,将他挤了出去,自己站在了池时身边。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一家人很亲近。” 亲近到不论其中谁被换了个个儿,其他人都能够轻易的发现。 池时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赵夫人,她脸色惨白,脸上的妆都有些花了。 赵丕拍了拍她的手,却是说道,“霖儿你扶着穗娘下去歇着,阿爹同池仵作还有话要说。” 赵霖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扶着大肚子的钱穗,走了出去,待他们走远了,那赵丕瞬间变了脸色。 他抿了抿嘴唇,又搓了搓自己的手,“殿下同池仵作威名在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今日登门,可是发现了尸体……”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看来赵员外知晓,这世间有一个同赵霖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赵夫人看到池时点头,再也绷不住,她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捂着脸幽咽起来。 赵丕叹了口气,“我知晓你不愿意回去歇息。但自从去岁他人不见了,我们心中,就应该有所准备了。” 赵丕说着,看向了池时同周羡,“说起来,这都是孽债。我们赵家,九代单传,每一代不管纳了多少妾室,都只有嫡妻能够生一个儿子。” “像我父亲,他不信这个邪。娶了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便又休妻再娶,想要再得一子。可他娶了三个妻子,纳了十八房妾室,差点儿没有把自己累死。” “到最后,也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同美娘……” 赵丕将坐在地上的赵夫人扶了起来,“我同美娘,情投意合,成亲之后,很快她就有了孕事。可她怀像不好,总是发心疾,我寻了京城里最好的郎中来看。” “郎中说她天生心病,是不能生孩子的。若硬是要生,最好的结果便是孩子勉强存活,大人死那是一定的。” 赵丕说着,叹了口气,“我想着就是命吧,我骗美娘那是保胎药,给她喝了堕胎药,把那个孩子打掉了,然后从外头抱了个孩子回来。” “养孩子的那户人家也是姓赵的,家中穷苦,只能靠卖孩子为生。我想要两个孩子一同抱回来,可那家人不同意,说是当娘的舍不得。” “我们赵家九代单传,突然出了个双胎,也是奇怪。便就没有强求。于是抱了其中的一个孩子回来,取名赵霖。而另外一个留在那户农家里,取名赵石。”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死的那个人,便是赵石? 可他身上穿的大婚的锦袍,可并非是什么农户人家能够拥有的。 “我们家在京城当中,算不得什么富贵之家,但也还算殷实。我们送了霖儿去书院,又请了夫子教他武艺。不图他是人中龙凤,做个官儿。只求他什么都会上一些,不枉此生。” “可那农户赵家,拿了我们的大笔银钱,好了一阵子,却是坐吃山空,十年过去,又是一贫如洗。虽然当时抱孩子的时候说好了,一辈子不能再纠缠,亦是不能再提孩子的事情。” “可那赵石,到底知晓了自己还有一个双生的弟弟养在了我们家。他来寻我了,那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同我们霖儿,生得一模一样的。” “我不想霖儿知晓自己的身世,同美娘生份了。便压着他们没有相见,直到现在,霖儿都不知道,他是抱养来的,还有一个双生的哥哥。” 赵丕说着,将夫人美娘扶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又给她倒了一盏热水,从兜里掏出了一颗药丸,递给了她,“你把这个吃了,莫要犯了心疾。咱们的孙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世了,你不是还等着听人唤你祖母么?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赵丕安顿了赵夫人,方才又继续说道,“那时候是冬日,那孩子穿着露脚趾的单鞋,脚上的冻疮都流脓水了,同街上的小叫花子,没有什么区别。” “我瞧着不忍心,便叫人给那孩子送了回去。又同他们家重新约定了一回,赵石不许进城,不能出现在霖儿面前,作为交换,我可以掏钱,让他去私塾念书。” “什么叫做鲤鱼跳农门?一家但凡有一个考取了功名,那日子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丕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一晃又是好些年,在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赵石又出现了。” 第三六四章 斗米之仇 “他来感谢你,却看到赵霖生活富足,心中不是滋味?”池时淡淡地说道。 赵丕惊叹地看向了池时,“池仵作当真料事如神。的确是如此,赵石比我想的聪明许多。虽然启蒙很晚,但是他比霖儿还先一步中了秀才。” “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来酒楼寻我,我们正说着话,霖儿来了,我慌忙之下,叫赵石藏在了屏风后头。过不几日是霖儿母亲生辰,他去银楼里取了生辰礼,是一对上好的玉镯子。” “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向来对他有求必应,也没有太把钱财放在心上。打发霖儿走之后,赵石走了出来,却不像之前那般高兴。” “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只说考中秀才是好事。若是他想继续考,我可以给他钱,让他接着考。可是赵石却对我跪下了……” 赵丕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池时挑了挑眉,“赵石想要同赵丕身份互换,亦或者是也想要做你的儿子。” 赵丕点了点头,“没有错,他说他比霖儿聪明,在那种村中的私塾里短短几年就能中秀才,日后还能够中举人,中进士……我是开酒楼的,再怎么有钱,那也不过是一个商人。” “而霖儿从小拜得名师,学得却不怎么样,资质远不如他。若是换了他来做我儿子,日后定是赵氏靠山。” “见我面色不好,他又说若是我舍不得赵霖,可以说当年生的双生子,丢失了一个,现如今找了回来,不管谁瞧见了这两张脸,都不会怀疑这种说法的。” “他说我白捡了一个秀才儿子,有何不好?” 池时摇了摇头,若是赵丕没有撒谎的话,他这个人,当真是有情有义之人。 这种人,最是看中人品。若是赵石没有说这番话,赵丕自己动了心思,这事儿兴许还能成。可赵石说了这话,将他的狼子野心,还有凉薄,那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当时就大怒,霖儿虽然没有中秀才,但又不是什么痴傻之人。就算他是个傻子,当初被我们抱进了家门,那就是我赵丕的儿子。” “当年我想抱两个,他们家不同意,现在又要换子?我若是一心想要找个进士当儿子,还用得着赵石么?别人榜下择婿,我榜下买子,有钱能使鬼推磨。” “进士榜最末的人,指不定一辈子都只能够当个穷县令,积累一辈子,也比不得我钱多。我看他同霖儿一母同胞,动了恻隐之心……没有想到……” “我一怒之下,不再给赵石钱了,他中了秀才,可以去私塾里教书,给人写帖子,一边自己个赚钱,一边接着温书考进士。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升米恩斗米仇。那孩子恨上我们了。”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所以他做了什么?” 赵丕说着,呸了一口,一堆话梗在了喉咙里,有些难以说出口。 一旁的赵夫人,这会儿终于冷静了下来,她端起桌上的茶水,递给了赵丕,“接下来的,我来说吧。” 池时看向了赵夫人,她生得容姿平平,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之姿,虽然已经是将要做祖母的人了,但是看得出来,她养尊处优的,这些年过得十分的舒心。 “我娘家有一个哥哥,生了个女儿,名叫王芝芝。在相看钱穗之前,我本来有意,想要霖儿娶芝芝,这样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多多少少的,便同我有了血缘关系。” “两个孩子一同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芝芝喜欢霖儿,可我问过霖儿,他对芝芝并无男女之情,我们怕拖久了,两家人反倒生了嫌隙,于是很快的便给霖儿定了钱穗。” “可就在去年冬天,我哥哥突然气冲冲的找到了我,说是芝芝已经同霖儿私定终身,芝芝已经怀了身孕。叫我把钱家的亲事给退了,让霖儿娶芝芝。” “所以是赵石冒充赵霖,同王芝芝有了瓜葛?”池时说着,若有所思。 赵夫人声音有些哽咽,“没有错。这事儿被戳穿之后,芝芝跳了湖,虽然被救了上来,但大病了一场。” “赵石虽然是个秀才,但是家境贫寒不说,还是个品德有亏的。我哥哥当时正在气头上,说便是要芝芝做姑子,也不肯让她嫁给这样的人。”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赵石同芝芝都不见了。他们留下了一封信,说是二人既然已经成了夫妻,便要成亲。赵石说他要带芝芝去南地,在外头闯荡出名堂来了。” “再带着她衣锦还乡,让我们看看,什么叫做莫欺少年穷。” “信是赵石写的,还是王芝芝写的?”周羡好奇的问道。 赵夫人比划了一下,“赵石写的,不过下头,芝芝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嫂嫂确认过了,的确是芝芝的字。他们这是私奔,我们两家自是不同意。” “但这种事情,不能够声张,便悄悄的派了人到处去寻,可是怎么都没有寻到。我们没有想到……” 赵夫人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你们只说找到了同霖儿一模一样的尸体,那么芝芝……芝芝还活着对不对?那孩子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都怪我们,都怪我。” 池时摇了摇头,“同时发现的还有一具女尸,不过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王芝芝,你同我们一道儿去看看,便知晓了。你们知晓,西山制冰的庄子么?” 那赵夫人听到王芝芝极有可能已经死了,泣不成声。 赵丕拍了拍她的背,说道,“知晓,我们酒楼就在西山有个专门制冰的庄子。庄子颇大,不光是我们酒楼自己用,还卖给其他的人。” “霖儿以前,还管着西山的庄子呢,今年考取了秀才之后,换了一个书院,离那西山便远了。我才把这事儿交给了一个管事。” 他说着,脸色一变,“你们的意思是,尸体是在西山的制冰庄子里发现的?” 一旁的西门多余像是终于找到了插嘴的去处,立马蹦到了前头来,“赵伯父,你不晓得啊,你们可把我坑惨了。我从西山买了冰,做冰碗啊!竟然在那冰里头,发现了赵石的尸体,还有那个王芝芝。我的天,正在大婚,还没有洞房呢,就被冻成了冰坨坨啊!” 他说着,眼眸一动,“该不会是赵霖把他们杀人,藏在自己庄子里的吧!” 第三六五章 忽略的死因 见周羡同池时都没有出言打断他,西门多余顿时胆子大了起来,“你们以为赵霖不知道,但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一方面,他担心赵石比他聪明,这次你们没有同意换子,万一后面他考中了举人呢?” “那赵石家中一贫如洗,赵霖过惯了好日子,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肯定吓尿了啊!直接把他们咔嚓了,永绝后患!” 见赵丕夫妻瞠目结舌,一脸的震惊,西门多余抖了。 “那赵石能威胁你们,就不能威胁赵霖么?指不定他去西山的庄子,就要是找赵霖要钱的,赵霖怕他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一直缠上来没完没了的!所以灵机一动,把他们咔嚓了!” “然后冻在了冰里!那王芝芝是他的表妹,想着到底不忍心,于是给尸体办了冥婚,也算是让她肚子里的娃娃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个名正言顺的!” 西门多余越说越带劲,在池时面前上蹿下跳了起来。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期待的看着池时,活像是一只在等待着夸奖的小狗儿。 然而池时一抬手,一个巴掌拍向了西门多余的脑门上。 西门多余嗷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池仵作,为何打我?” 池时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先前周羡打你的时候,我也很想打你。现在想起来了,再打也不迟。” 她说着,看向了赵丕夫妻,“先去看看,那具女尸,是不是王芝芝。王家是做什么的?” 赵夫人虚弱的站起了身,靠在了赵丕的身上,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我们家是开药铺的。说起来当真是医者不自医,若非我身子不中用,没有保住那个孩子,后头就不会……” 赵丕皱了皱眉头,拍了拍她的手背,“夫人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呢?走罢,你心中有个准备,同赵石一起被发现的尸体,十有八九,是芝芝。” 赵夫人点了点头,同赵丕一道儿,朝着门口走去。 池时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郎中么?” 一旁的周羡瞪了西门多余一眼,这厮当真是该打,若非他起哄什么李娉婷,池时也不会恼了。 池时恼了? 这么一想,周羡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阿时阿时……”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又看了看外头滚烫的太阳,“春天不是已经过了么?你怎么看上去随时要发狂?” 周羡被怼,却也不恼,嘴角上扬,嘿嘿的笑了起来。 池时懒得瞧他这副傻样,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马车太慢,我想到一个事情,要先走一步。” 池时走到院中,突然脑子灵光一闪,跃上了房梁。 从这里去楚王府,有不近的距离,坐马车过去,要好一会儿。 周羡一瞧,抬脚追了过去,先前池时的内伤未好,几乎不怎么用轻功,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比试了。 周羡想着,加了把劲,跑到了池时身侧,“老规矩,输的请吃阳春面。” 他说着,嗖的一声冲没了影儿,池时听着他的笑声,脚一用力,跺碎了一片瓦,飞奔着追了出去。 那西门多余一出来,揉了揉眼睛,顿时捶胸顿足的嚎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殿下呢?池仵作呢?他们走了,我便是去了楚王府门前,那也没有人认得我啊!” “我还想着,去王府里打个转儿,再出来能够吹嘘一辈子啊!我西门小郎,也是进过龙窝的人啊!” 他说着,拔腿朝着门口追了过去。 …… 楚王府的侍卫站在门前,打了个呵欠。这炎炎夏日,到了晌午的时候,便会让人觉得昏昏欲睡,街上的老黄狗都寻了个阴凉的地方睡了,他们却还得搁这里站着一动不动的。 殿下大好之后,楚王府热闹了好一阵子,那叫一个客似云来。 可自打沈家倒了之后,楚王府门前几乎已经是门可罗雀了。 以前那些人都斗得天昏地暗的,把心思都用在党争上,连对家如厕之后没有擦,都要作为伤风败俗之事参上一本,自是无心关注孤寡的楚王。 但沈家没了,如今这朝堂之上,成了周渊的一言堂,其他皇子王爷有没有那个心思不好说,但起码这当下,那是安静如鸡。 先前那些老大臣们,无对手可吹毛求疵了,一下子竟然觉得空虚寂寞起来。 他们眼睛一扫,好家伙!顿时发现了这剃头王爷的另外一个面目。 这是一个怎样晦气的人啊! 他同那个池仵作搁在一块儿,哪里就有人命官司……这是太平盛世时的晦气,一回死上几个的;他去别人家,那更加厉害了,一登门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诸君掐指一算……个个胆战心惊起来,连带着池时这个小仵作,亦是成了京中传奇。 “二头,你不知道,昨儿个咱们王府左边的牛大人,搬走了……说是在南边买了宅院。咱这地方多好啊,南边哪里比得这里贵气。” “三脚,别说了,再说这里鬼影都没有一个了……” 那侍卫说着,只觉得眼睛一花,一个黑影闪过,他揉了揉眼睛,又瞧见一道黑影闪过,“刚刚刚刚……” 另外一个侍卫摆了摆手,“不要大惊小怪,定是殿下同池仵作,除了他们,没人能跟鬼一样飘,等见得多了,你就知道了。” 那边池时同周羡,不知道他们在王府侍卫心中,已经成了鬼影。 她住了脚步,看向了躺在停尸台上的两具尸体。 周羡喘了一口气,“你想到了什么,这么着急跑回来。” 池时走上前去,拉开了那赵石的衣衫,朝着他的左胸摸去,她的手动了好几下,突然便停住了。 然后皱了皱了眉头,又快步一挪,走到了赵石头部的位置。 她抬手一拨,将赵石的头发解散了开来,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却是一顿。 “果然如此!”池时说道,她想着,转身走到了一旁的放验尸工具的台面上,拿起一把刀,在那赵石头的头上刮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他剃成了一个光头。 “周羡你过来看!”池时眼睛亮晶晶地说道。 周羡侧部一挪,只见那赵石的头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你叫我看什么?” 第三六六章 恐怖恶魔 池时将剪刀一放,又从旁边拿了一把刮刀,左手托着一张黄色的油纸,右手拿了那小刮刀,在赵石的头皮上轻轻的刮了刮。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坨像是白色的稀泥一般的东西,便被她精准的刮了下来。 紧接着,那白皙的脑袋上,便露出了一个黑色点儿。 “应该是铁钉,或者铁锥之类的东西”,周羡惊呼出声,“所以,致命的死因,是因为有人往他的脑袋里,直接戳进去了一根铁?” 池时点了点头,“没有错。咱们在冰窖里验尸的时候,他穿着婚服,头发还梳了发髻,戴了冠。我第一次验尸的时候,拨了头发,还用手摸了。” “但是并没有发现那种头破血流的伤口,是以被凶手糊弄过去了。凶手杀了人之后,可是好好的装扮了一番,用东西将伤口糊住不说,还特意把发髻梳在那里,遮挡住了伤口。” “当时验尸演得太急,且因为冰冻的缘故,头发都冻在一起,没有办法梳开,所以我当时并没有办法仔细验看头部。” “现在冰融化了,头皮可不会像这些掩饰用的粉末一样,遇水变成泥巴,所以把头发剃光之后,这一处便格外的不同了。” 池时说着,眼睛亮亮的,她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女尸。 “可是,这种杀人方法,得武艺高强之人,方才能够做到。要知道他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痕,说明是一击毙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死了。” “赵石一个文弱书生,上哪里能够同这样的人结仇?” 池时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就瞧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那赵丕同赵霖一左一右的扶着赵夫人,走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左看右看的西门多余,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本来看得高兴,可一瞧见池时手中那张纸,还有刮刀,顿时惊悚的睁大了眼睛。 “那那那……白色的是什么?莫不是你把他的脑浆都给挖出来了!” 其他几人瞧着,亦是脸色不好,尤其是那赵霖,他看着赵石的尸体,往后退了几步,捂住了自己的嘴。 赵丕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何苦来的,我同你阿娘瞒了你那么久,就是不想要你发现这个。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儿子,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 赵霖嘴唇轻颤,他艰难的将视线从赵石的身上挪开,又看向了一旁的尸体,脸更白了,“的确是芝芝表妹,没有想到……这事儿都怪我……” 他说着,一个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赵家夫妻面前,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阿爹阿娘,这事儿都怪我!我这些日子一直在书院里,竟然不知晓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 “赵石若非是因为我,也不会害了芝芝……我我我……” 赵丕叹了口气,扶起了赵霖,他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不怪你。” 那边的池时听着,嗤笑出声,“怎么不怪他呢,就应该怪他才对。赵石,不管你怎么装,但是很可惜的是,人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那都是会刻在骨头里,表现在自己的皮肤上。” “在那里躺着的死者,根本就不是赵石,而是赵霖,我说的对吗?” 赵霖一惊,“什么?若是我是赵石,我阿爹阿娘同我朝夕相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看向了一旁如遭雷击的赵家夫妻,“根本就没有朝夕相处不是么?你借着要考秀才,特意换了一家书院,在那里寒窗苦读,鲜少回家。” “赵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养尊处优,手上除了练武的茧子外,并不会粗糙。可是你不一样,你小时候过得很苦,之后即便是上学了,赵丕也只是给你束脩钱,你还得做农活。” “是以,你的手远比躺在那里的人,要粗糙得多。你很聪明,我们去的时候,你正在做木工活。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故意做木工活,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手粗糙,有了一个出处。” 池时说着,看向了一旁的赵夫人,“您现在是什么心情呢?你选择帮助杀死你儿子的凶手善后时,有没有想过今日。” “先前我没有戳破,是因为我没有发现,赵霖到底是怎么死的。而现在,一切真相即将大白。” “赵丕你仔细想想,去年冬日之后,赵霖是不是鲜少回府?他本来学问寻常,今年却是轻而易举的考中了秀才?明明没有学过木工,却在这一道上头格外有天赋……” “轻轻松松,便能够做出像模像样的东西来!他格外的乖巧,又格外的孝顺,好似一下子长大了似的,也不似从前那般任性了,甚至说,有些刻意的让这个家,显得和谐又幸福……” 池时说着,那赵丕身子一晃,噗呲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他老泪纵横甩开了赵夫人的手,朝着那台上的尸体冲了过去。 “霖儿啊,霖儿!这不可能,不可能,我的霖儿怎么会死呢!我的儿啊!” 赵夫人愣了愣,腿一软,跌坐在地,她猛地抬头,看向了站在那里的青年,她的声音艰涩无比,“你是霖儿,不是赵石对不对?你是霖儿对不对!” 那青年转过头来,对着赵夫人乖巧的笑了笑,“没错,我就是赵霖。” 赵夫人身子一晃,呜呜的哭了起来,“不是,你不是赵霖。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池时走到了赵石的面前,对着他就是一脚踹去,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池仵作,你弄错了,我就是赵霖。那个同王芝芝一起私奔,然后死掉的人,是赵石才对。” “至于你说的,我杀了人,母亲给我善后,那更是没有的事情。我直到今天,方才知晓,有这么一个双胎的哥哥。他都已经走了,父亲也不会把我这个儿子给换掉,我为何要杀他呢?” “再说了,杀人之后,直接将他们烧了埋了,不比放在冰中好一万倍吗?” 他说着,笑眯眯的看向了赵夫人,“母亲,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我是赵霖,我没有杀人,你也没有给我善后。赵石同王芝芝私奔,不知道被谁给杀死了。” “对于他们的死,我们也很难过,但是,同我们并无干系。已经认完尸了,我们该家去了,钱穗还有您的孙子,正在家中等着您呢。” “等日后我中了进士,一定给阿娘封诰命。我同钱穗会好好的孝敬您,芝芝因为我而死,若是舅父不嫌弃,我也可以照顾于他。” 第三六七章 医者不自医 赵夫人听到这样话,几近疯魔。 她朝前一扑,整个人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趴在尸体上哭着的赵丕一瞧,大惊失色,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可他哆嗦了许久,手也拔不开瓶盖子。 那赵石跪在地上,微笑地看着。 池时一个箭步,夺过那个瓶子,快速的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了赵夫人的嘴中。 一旁的周羡,忙倒了水来,又拿了参片,给她含着,忙活了好一阵,赵夫人方才患了过来。 她的嘴唇有些发青,抬手指向了赵石,“你这个魔鬼!魔鬼!” 池时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了赵石跟前,“同王芝芝私奔,根本就是你设的局对不对?目的就是为了杀死赵霖,然后顺利的取代他。” “先前赵夫人同我说,王芝芝私奔时留下的那封信,是你写的,王芝芝只是在后头签了一个名字。这一点,我当时就觉得十分的奇怪。” “首先,王芝芝是把你当赵霖,方才同你在一起的,她喜欢的人是赵霖,所以知晓真相之后,她恶心得恨不得去死。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同你私奔?” “她若是愿意同你在一块儿,不用自杀,更不用私奔,只需要等你像一条狗一样舔过来提亲。” “其次,王芝芝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也是读过书的。她留给父母的信,为何要你代写?她并不乐意随你私奔,你将她掳了去,然后逼着她写下自己的名字。” “要让一个人写一封信不容易,可只在一张光秃秃的纸上,写上名字,却是不难。”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赵石的面前,伸出手来,一把捏住了他的脸,“怎么办呢?以前周羡天天笑的时候,我就很想打他,可他长得好看,我没舍得打。” “你学什么不好,学他?可你很丑,所以我说打就打。在死者面前,你应该哭才对。” 池时说着,一个抬手,一拳将那赵石的头捶向了地面,他的鼻子触地,瞬间流出了血来。 赵石一个闷哼,猛地抬起头来,他扯了扯嘴角,可余光看着已经裂开了缝隙的地板,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眼神阴郁的看着池时,认真地说道,“我就是赵霖。” “都说人要脸,树要皮……也是,就你,配不上称之为人,便说你一棵树,那树还觉得委屈,毕竟就算那歪脖子树,也都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顶天立地的。” “你同时约了赵霖同赵夫人前来西山的制冰庄子。你生得同赵霖一模一样,带着王芝芝进庄子,那是轻而易举。” “赵霖的书院离制冰庄子近,他是先赶到的。等他来了,却是惊讶的发现,王芝芝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她已经死了。” “这个时候,藏在上头的你,用自己制作的小弩,直接射杀了赵霖。随后,赵夫人赶到……你装作是赵霖的样子……” 池时说到这里,却是被赵夫人给打断了。 “没错!我收到了赵石的来信,他说他在带走芝芝之前,想要同她拜堂成亲,因为淫奔者为妾室,芝芝的肚子里怀有他的孩子,他不能让他们母子没有名分。” “但是我哥哥他们正在气头之上,他自己也是个有傲骨的,不愿意在那里被人当狗一样对待。我是赵霖的母亲,又是芝芝的姑母,是以想要请我这个长辈,去做个见证。” “我一听到芝芝的下落,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去。我一进门,霖儿……不对,是赵石便扑过来哭,他的手中拿着小弩。说是自己被骗了过来,一进门发现王芝芝已经死了。” “说赵石想要杀死他……” 赵夫人说着,有些混乱起来。 “霖儿说赵石要杀他,他慌乱之下,不小心触碰到了小弩,直接将赵石杀死了,他害怕得不得了。我的霖儿自幼单纯善良,胆子又很小,平日里连杀鸡那般场景,我都没有让他看过。” “他怎么敢杀人呢?他吓坏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要保护他。于是,我便拿出了随身带着的珍珠粉。” 池时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先前她从尸体上刮下来的像是泥巴一样的东西,便是这个了。这不是一般妇人用来擦脸的珍珠粉。而是加入了许多药材的药粉,算得上是药方子了。 王家是开药铺的,但是未必其子女便都会医术。 可是赵夫人之前提到自己心疾的时候,说了一句,“医者不自医”,证明她是懂医术的。 但是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发现头皮上的白色粉末,而只是想到了扎银针。旁人扎针,只会把人扎得嗷嗷叫,但是郎中不一样,郎中一手银针,可以把人扎活,自然也能把人扎死。 所以她二次验尸,头一个验看的便是心口,再就是头部。 “我清理了血迹,又用药粉糊住了伤口,让伤口不再流血。再又给他们重新梳妆,消除了所有的痕迹。我只有霖儿一个儿子,他是因为自卫,方才杀人的。” “我不能够让他陷入赵石的圈套,赵石本来想要杀了霖儿,取代他,然后造成他同芝芝一起殉情的假象。于是我便顺着这个思路……” “我们西山的冰庄子,有一个寒冰洞,那里头的冰不知道结了多少年,便是酷暑之时,也不会融化。于是我同霖儿一道,把他们藏到了寒冰洞最深处,把椅子还有蜡烛什么的,都原样搬了过去。” “这样的话,发现尸体的人,也只当他们两个殉情,故意把自己冻死在里头了。” 赵夫人说着,看向了一脸血的赵石,她的手有些发颤,“我这么做,是想要芝芝能够留个全尸。想着等发现尸体的那一日,我的兄长嫂嫂,看到的不是一具白骨,还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当时霖儿不同意这样做,不对,是赵石不同意,他说这样容易被人发现,发现了之后,可能会查到他的头上来。他说要将尸体烧成灰烬,然后就地掩埋了……” “可是……”赵夫人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当时我就应该想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霖儿,我的霖儿,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些的……” 第三六八章 虚假的幸福 “那寒冰洞里头颇为曲折。通常夏日的时候,庄子里都只用外头的冰便可以了,不会掏到那么深的地方去,是以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发现了。” 赵夫人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跌跌撞撞的跑了赵霖的面前,“霖儿,是阿娘不好,阿娘不配做你娘。我都没有认出来你。” 池时瞧着,叹了口气,其实这并不难理解。 赵夫人一个闺阁弱女子,若非为母则刚,做不出那等帮人藏尸之事,她当时都慌乱极了,哪里还会想到什么真假儿子一回事。 等到后来冷静下来,便是发现了这个儿子有些异样,也只会推到他突逢大变,受了惊吓,多多少少会变一些。 那些穿越的话本子,不经常以此为借口,糊弄了全家人么? “往年的确是用不着这么多冰,咱们西山制冰庄子上的冰,基本就是够自家酒楼用便是了。多一些的,都是随缘卖出去。可是今年,西门贤侄开了冰室……” 赵丕说着,抱歉的看向了西门多余,闹了这么一出,西门多余的冰铺子,那是一万个开不成了。 西门家同赵家门对门住着,西门多余开冰室,自然是直接从赵家的庄子上买。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冰铺子太过红火,供不应求,西门多余将赵家的冰凿光了不说,还自己个用硝石制冰,是以藏在冰窟窿深处,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尸体,这才重见了天日。 池时想着,心中又有些唏嘘。 倘若这尸体不是冻在冰中,而是一把火烧了,亦或者是埋在地下,那再刨出来想要确定身份,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母亲,你身子不好,怕不是疯魔了,在说些什么呢。我是赵霖,那一日我根本就没有去过西山的庄子,也没有杀人。池仵作也是,没有任何证据,就凭我母亲的几句话,你们就断定了我是凶手么?” “都说你断案如神,这么武断,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 那赵石说着,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红彤彤的手,“哦,还一言不合便打人,那是不是可以合理的怀疑,你以前查的案子,乃是屈打成招?” 池时听着,轻蔑的看了一眼。 她正要说话,便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东西,池时扭头一看,只见周羡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池时嘴角抽了抽,一屁股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 不是,今日池九爷想站着嚣张方便踹人,不想坐着好吗? 再说了,你一个王爷,为何要抢久乐的活!还笑得像个狗腿子! “没有证据的话,我便不会说了。凶器还在人的脑子里头呢,这东西一看,便不是军中制式,乃是有人自制的。木匠这种活计,可不是看看就会了,得有师父。” “弩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造出来的。若是不知道你是赵石,那自是毫无头绪。可既然已经知晓你是谁,别说你一个穷秀才,就算你是当朝宰相,祖宗十八代吃的什么米,都能够给你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池时说着,站了起身,走到了那赵石面前,“你不是说,你是赵霖么?很好,赵霖是习过武的,他能被弩机轻易杀死,那就说明,学得不怎么样。” “可是学过的,同没有学过的,那是天壤之别。你若是赵霖,来比划一二,不就知晓了么?” 那赵石面色虽然镇定,却是抿住了嘴,不言语了。 “你不是很会说么?怎么又不说了?即便是双生子,在不同的坏境长大,那也是大不相同。我记得赵丕曾经这般说,他说看到赵石穿着露脚趾的鞋子,数九寒天的,冻疮咧了在流脓。” “而赵霖养尊处优,棉鞋皮靴炭盆养着。生了冻疮的地方,皮肉颜色会比没生冻疮的地方要多一些。还有你的脚,村子里的孩子,夏日都是光着脚,那脚底生得厚厚的茧子……” 赵石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起来。 池时勾了勾嘴角,“怎么,受不了了么?你做这么多,不就想做人上人,摆脱自己的过去么?非常可惜,这种东西,刻在你的身体上,刻在你的骨头里,是你不管怎么改,都改不掉的。” “不懂什么叫刻在骨头里么?你小时候摔断过胳膊腿,会在你的骨头上留下痕迹,你小时候打猪草,不小心割伤了自己,若是伤口深,也会在骨头上留下痕迹,即便没有,在你的皮肤上,也会留下疤痕。” “人虽然死了,但尸体还会说话,即便是没有了血肉……在你看起来,那不过是一具白骨,那在仵作的眼中,却是一个人的一生。” “你想要冒名顶替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赵石听到这里,猛的站了起身,表情狰狞了起来,他对着池时怒吼道,“不要再说了!明明是一母双胎,凭什么,凭什么赵霖就可以做富商的儿子,可以吃饱穿暖,家财万贯。” “而我呢?当时那双抱孩子的手,若抱的是我,那我的人生,又岂会是这个样子?我比赵霖聪明,比他孝顺,做什么都比他强,凭什么他处处都比我好?” “我拼命努力奔赴的那个终点,不过是他赵霖的起点而已!我爹娘当初舍不得把我送人,可留下我却又不管我,家中那么多兄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我以为,我以为努力考中秀才,就会好了。可是穷酸秀才,穷酸秀才……我也要脸的,我也知晓,换儿子这种事情,是得寸进尺。” “可是我太嫉妒了,到了那样的地步,这两个人,心心念念的还是保护像白纸一样的赵霖,不想让他知道他的身世,不想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还一个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龌龊的我!” “这是老天爷不公平,谁生来就是恶的?当初若是被抱走的人是我,那我也可以像赵霖一样,善良又美好!是老天爷欠我的……凭什么!” 他说着,愤恨的看向了池时,“你为什么要把这伤口撕开,他们都以为我是赵霖,我也快要以为,我其实就是赵霖。赵石什么的,不过是一个惊悚又荒诞的梦而已。” “我们一家子,会和睦相处,我会考中进士,光耀门楣。我会孝顺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你把这些打碎了,能够得到什么?” “我杀人要偿命,他们呢?他们没有儿子了,死了也没有人管,一辈子都要承受丧子之痛。钱穗呢?你叫钱穗如何在天地间立足?” 池时瞧着他疯癫的模样,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得到了真相。若是没有你,赵霖他们一家人,的确是像你说的那么幸福安康。” “可惜,有一坨牛屎,坏了一锅汤。” 第三六九章 赵丕的请求 “你把一个碗打碎了,然后又黏合了起来,还叫嚣着说,要是没有我,这个碗就不能用了?” 池时说着,冷笑出声,“没有你,碗还是那个好碗。我用了连猫都能听懂的白话解释了,你那个萎缩成了黄豆大小,然后扭曲成了麻花的脑子,搞明白了吗?” 赵石有些呆愣的坐在了地上,他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喃喃自语了起来,“我不明白,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一母而生的兄弟!” 池时瞧着,摇了摇头。 这个人钻入了牛角尖里,几乎是无可救药了。 “你嫉妒得过来么?”池时说着,指了指周羡,“他一出生就是王爷,你怎么不拿出你的弩机,直接把他给杀了呢?这还不叫天道不公。” “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显得你格局大一些,不过可惜了,便是穿金戴银了,你的眼皮子也比笛膜都要浅。” 一旁的周羡,见池时说完了,抬手示意常康带人,将这赵石给抓走。 “殿下,请稍等”,周羡转过头去,瞧见站在那里,老泪纵横的赵丕。 他皱了皱眉头,“怎么?你要为他求情么?” 赵石身子一震,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 赵丕长叹了一口气,“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谅解。草民希望,这个案子能够秘而不宣。钱穗那个孩子,她是无辜的,当年我们是给霖儿求娶了她,可……” 他说着,擦了擦眼泪,“可发生了这么荒唐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那孩子无地自容,在这京城里,便活不下去了。” “她是无辜的,而且她的腹中还有孩儿。我们祸害了人家孩子,不能够逼得她被流言蜚语给绞杀了去。是以,草民请求殿下,不要将这案子公开去。” “我……我就说,霖儿南下了,然后……然后说他路上遇到了劫匪死了。钱穗若是想生下孩子,那便生下来,若是不想生,那腹中胎儿……” 赵丕说着,鼻头越发的酸了,那腹中的胎儿,是他们全家人期盼了许久的……可结果……算算时日,那孩子根本就不是赵霖的孩子,而是赵石的孩子…… 这年头兴的乃是盲婚哑嫁,钱穗嫁进来之前,同赵霖几乎形同陌路,又怎么会感觉得出,换了一个人做夫君呢? “不想生,便把孩子去了。她要嫁人,那我便像嫁女儿一样的把她嫁出去,这是我们赵家,欠她的。霖儿的一辈子已经没有了,我们不能让钱穗的一辈子,也毁了。” 池时听着,手紧了紧。 随即他便听到周羡说道,“今日我同池时,在那冰室里,发现了许多年前,一对殉情的有情人。” 冰室当时那么多人在,不能当做没有发现尸体糊弄过去。 赵丕一听,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郑重的对着周羡磕了三个响头。 那边的赵石,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赵霖不是你的亲儿子,钱穗也不是你的亲闺女,你为什么要假惺惺的做一个滥好人!” “你是想要用你的善良,来承托我有多么的丑陋吗?” 赵丕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我只是一个人。” 他说着,扶起了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的赵夫人,对着池时鞠了一躬,朝着门口行去。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周羡却是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西门多余瞧着,吸了吸鼻子,草草的对着周羡同池时行了礼,忙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赵夫人,“伯娘,我扶着你吧……我同赵霖一起长大的,虽然有些不对付。” “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叫我一声……” …… 等处理好了这个案子,已经快到黄昏了。 微风吹来,先前的燥热好似一下子清减了许多。 “赵夫人帮着赵石藏尸,你怎么不追究?”池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舀了一口冰镇绿豆汤,这是王府的甜点师傅做的,入口还带着碎碎的冰渣子。 周羡也拿勺子舀了一口,“你别喝太多凉的,该腹疼了。你不也没有拦下他们么?已经够难了,赵丕同赵夫人,都是好人。” 池时没有说话,端起海碗喝了一大口。 周羡见她执拗,无语的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你今年三岁不成,叫你少吃些,你还端起碗喝了。” 池时端着碗的手一僵,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避开了周羡的帕子,“我的手断了么?还是你觉得当王爷没有意思,上赶着想要做女婢了。” 周羡眯着眼睛笑了笑,却是半分不恼,经过这小半年的功夫,池时已经越来越习惯他的一些亲密举动了。 什么叫做润物细无声?这就是!不枉费他苦读那么多话本子,终于让他发现如何圈住这人的套路。 “月例银子几何?我可不是一般的价钱!”周羡说道,也学着池时端起海碗,喝了一大口。 “今夜咱们要进宫去见我哥哥,我已经派人告诉你阿娘了,叫她不必担心。虽然只是家宴,不过先前咱们查案,弄了一身汗。不如沐浴更衣一番,再进宫去不迟。” “我这里有崭新的衣衫,叫常康给你准备好了。” 池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抬起手闻了闻,这夏日炎炎的,随便动弹一下,都要出一身汗,这样进宫,的确是太过不体面。 她想着,点了点头,“知晓了。” 周羡一听,眼睫毛一颤,站了起身,“我怕你有时候夜里要在府中看卷宗,便叫人给你收拾了一个院落。” 周羡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像观澜一样,他同赵兰汀成亲,买了新的宅院。但他的那个小楼,我也给他留着呢。若是哪里制药累了,还能歇歇脚。” “左右我府上旁的不多,就是院落很多。管家好面子得很,没有人住的院子,也恨不得年年修葺,日日打扫,是以院子都很干净,你也不用担心太过麻烦。” 池时“哦”了一声,“谁担心这个?古古怪怪的。” 她说着,随着周羡朝着他准备的院落走去,“你休息的院子,就在我的院子旁边。这里是前院,同放卷宗的地方不远,比较方便。” 池时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一进去便瞧见了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别说花儿了,连根草都没有长。偌大一个院落,铺得平平整整的,简直可以随时在这里头打上一场。 周羡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只对她挥了挥手,“我也去沐浴更衣了。” 池时看了他一眼,走进了屋子里,浴桶里已经放好水了,在一旁放衣衫的架子上,挂着一套崭新的衣袍,横看竖看,她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周羡这厮,真是古古怪怪的。” 第三七零章 就拜托你了 等池时沐浴出来,天已经微微有些泛黑了。 不是她喜欢摸鱼,实在是周羡这厮想当会享受,说是浴桶,应该说是浴池才对,里头放着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料,洗得人昏昏欲睡不说,整个还像是被腌制了一遍似的,都香入味了。 “可以走了么?”池时一出院子门,就瞧见站在树下的周羡,摇着扇子在那里等着。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用暗红色的织锦镶了边。 池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无语的摇了摇头,“就这?” 周羡给她的准备的衣袍,是暗红色的,周遭镶嵌了玄色的边。 周羡眼睛笑得弯弯的,他半弯下腰去,拿着扇子对着池时扇了扇,“怎么办?旁人瞧见了,会不会觉得,咱们是契兄弟?” 池时呵呵地踹了他一脚,一本正经的说道,“别人看了只会觉得咱们穷得抠搜,只能互相用边角料缝衣衫了!” “你若是想要像契兄弟还不容易?我穿那赵霖的婚服,你穿王芝芝的裙子。别说契兄弟了,任谁瞧见了,不来上上三炷香,由衷的说上一句,冥婚快乐!” 周羡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快乐个屁!你见过谁都冥婚了,还快乐的! 朝前大步走的池时,余光一瞟,瞧见周羡垮着一张脸,欲哭无泪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快走了,天再黑一点,你要同那乌鸦一般,融在夜色当中了。到时候别人瞧见的,就只有池时和一张飘在空中的人脸了!” 周羡看了看自己黑麻麻的衣服,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那也应该是池时同一张飘在空中的俊美的脸。” “有多俊美?比崔江晏还俊美吗?”池时有些促狭的问道。 周羡咬牙切齿的说道,“崔江晏何年入土的枯骨,我怎地不认得他?” …… 周渊的头上少了张太后那座大山,整个人好似松快了许多。 池时上一回来,还是来见张玉,宫中到处断壁残垣,尸体横陈。 这一回,整个宫中的气氛,好似全都变了似的,还是那宫宇,还是那昏黄的宫灯,却好似少了几分暮气沉沉,整个梁宫都变得活泼了。 池时这才知晓,原来皇后姓徐。 小宴并没有设在皇帝的寝宫之中,而是在一座偏远的宫殿,名叫明远殿。 池时同周羡进去的时候,周渊正拿着一把锄头,吭哧吭哧的挖着土。 周羡一见,小跑了过去,“哥哥是在挖当年我们埋的石头么?那石头那么像鸡蛋,也不知道,被老鼠给掏走了没有。” 周渊听到他的声音,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门口的池时说道,“阿时来了,快快快,快来帮我挖土。小时候,阿羡便是住在这明远殿的。” “同这殿的名字一样,这里可当真是偏远啊!那会儿我从书房下了学,要来看弟弟,都要走上许久。他没什么可玩的东西时,就到处捡石头,有一回捡了两个白石头,像鹅蛋一样。” “非要我挖个坑埋起来,说能够从里头种出大鹅来!哈哈,我当时想,阿娘啊,这都危机四伏了,你怎么还给我生了个傻缺弟弟啊,您能活过来重新生一遍么?” 周羡听着,看了池时一眼,迅速的红了脸,“哥哥干嘛在阿时面前,说我的糗事!常康就是学了你的,连我几岁尿床,都恨不得宣扬得满城皆知。” 池时撸起袖子,拿了一把闲置的锄头过来,惊讶的问道,“你几岁了都还尿床么?” 周渊听到,哈哈大笑起来,他抬起手,指了指周羡,“你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分明是那些仆妇,为了让父亲更加厌恶我,故意泼了水在被褥上,污蔑我是我尿的。你忘记了,我把她们都打了一顿!” 周渊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池时也摇了摇头,“解释就是掩饰。” 周羡气了个倒仰,他接过周渊手中的锄头,猛的一挖,一锄头下去,挖出了一把小剑来。 他赶忙蹲了下去,一把捡起了那剑,高兴地在周渊面前晃了晃,“哥哥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剑!原来落在这里了,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周渊瞧着,却是眸光一暗,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来,揉了揉周羡的脑袋,“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一年你生辰,你的生辰,同张玉那个贱人的儿子,日子差不多的。父亲命人打了一把佩剑,宫中都说,是要送给某位皇子的贺礼。” “张玉偷偷告诉你,是阿爹要送给你的,你嘴上说鬼才要那东西,实际上心中暗自期待,还自己个偷偷的打了剑穗。绿色的,丑得要死,一团乱。” “结果,父亲把佩剑送给了张玉的儿子。你的生辰,他压根儿就没有出现。我本来给你准备的,是一只小狗。可瞧你被难过,就领着你偷偷的出了宫。” “这小剑,是在夜市的一个小摊上买的,一点都不值钱,也不是什么宝剑,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没有开刃的玩具而已。” 周渊说着,从周羡的手中拿过剑来,他轻轻的一抽,剑没有抽出来。 他用力的一抽,还是没有抽出来。 周渊无语的跺了跺脚,“奶奶的,阿时你力气大,你来抽!” 池时结果那剑用力一拔,一扒锈迹斑斑的破铁剑,便被拔了出来。 “是挺不值钱的,我乡下的七婶娘的三舅母家的孙子,便有这么一柄。” 周渊一听,同池时对视了一眼,“对吧!我们家阿羡,从小就是一个没有爹娘疼的孩子。就连唯一的哥哥我,也像这柄剑一样,是个不可靠的的朽木之剑。” “我同阿羡说,你可以胸口碎大石,一掌能够拍飞九根钉子,一脚能把墙踹一个洞!你还有个可以救阿羡性命的师兄!还有一个永远不会让阿羡露宿街头,煲的汤格外好喝的母亲。” “最最关键的是,你居然还有一个养了一屋子猫的阿爹!我也好想养猫啊,可是我一闻到猫毛,就会打喷嚏!” 周渊说着,甩了甩头,他的嗓门大得很。 虽然是伪装的脾气火爆,但是这么多年的伪装之下,假的也快成了真的了。 “所以,池时,我的很争气的弟弟,就拜托给你了”,周渊说着,对着池时抱了抱拳,弯下腰去! 第三七一章 另外的价钱 “这是另外的价钱”,池时掰着手指,认真的说道。 “周羡领我上京城的时候,只说了当仵作,帮他查他阿娘的案子,旁的可没有说。这一旦负责,那便是从衣食住行,到生老病死,娶妻生子……” “这么一通下来,简直同亲爹无异。我今年方才十六岁,尚且不想当爹,不敢接这重托。” 周渊张大了嘴,瞠目结舌。 我想把弟弟嫁给你,你却想给他当爹! 一旁的周羡,最快回过神来,他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哥哥说这些,也不提前同我商量一二,阿时就是这个性子,什么托付不托付的,我们不早就是可以性命相托的人了么?” 池时听着,倒是不含糊的点了点头。 她举起了手中的锄头,“还要接着挖吗?我运气很好的,十次挖土,有几次可以挖到尸体。” 周渊下意识的想要长大嘴,却发现他的嘴已经张到了最大,无法更大了! 他猛的一拍自己的大腿,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池时手中的锄头抢了过来,“那你还是别挖了!要是在这里挖出了尸体,那我日后夜里,还怎么来这儿!” “平日里同大臣们吵架,气得跳脚,我都躲到这里来骂人的!你不知道,当皇帝有多么辛苦!时时刻刻要保持威严!哭也不能哭,我若是一哭,他们还以为我大梁要完了!” 周渊说着,瞪了周羡一眼,嘀嘀咕咕的骂道,“没用的臭小子!” 随即又将锄头靠着墙放了,拍了拍身上的土,“走走走,饿了吗,咱们赶紧进去吃饭,今日吃涮锅子!阿羡他吃涮锅子,最喜欢吃羊肉片儿了。” 他说着,抢先朝里头走去,走到门口,还对着池时招了招手,“快快快,今日就只有我们三个,这肉可是要自己个下的,没有人伺候!” 见池时不客气的跟了上来,周渊哈哈的笑了出声,他抬起手来,在池时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要是阿羡乐意喊你爹,我也没有关系的,我懂的,现在的小公子们,都觉得这个是雅趣!” 周渊走进了屋子,在铜盆里净了手,一下子抢了主座,拿起了一双长长的筷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周羡挤了挤眼睛。 周羡听着,脸都绿了。 不是,管自己喜欢的姑娘叫爹,这算什么雅趣! 他想着,余光一瞥,却瞧见池时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 好在她没有看很久,就忙着同周渊一道儿抢起肉来。 周羡站在门口,看着屋内。 一个长长的木头桌子周围,十来个冰盆子围成了一圈儿,桌子上的锅子,烧得旺旺的,光是一看,都要流上一身的汗。 周渊同池时坐在这冰火两重天中间,拿着筷子啪啪啪的往锅子里拨肉。 他上辈子是刨了多少人的祖坟,这辈子才摊上两个这样的…… 他想着,摇了摇头,洗了手,也跟着坐了下来,“哎呀,你们别把羊肉片儿都吃光了!给我留一点!” “就是!都当皇帝了,怎么这么抠搜,只准备这么点儿。冬天我们家吃锅子的时候,直接片一头羊,腿儿烤着吃,骨头炖萝卜!” “那冬天我去你家吃!你不晓得,宫中讲究事不过三,那是不能多吃的!你还想吃一头羊!” 周渊说着,快很准的夹住了一大筷子肉,一把往周羡的碗中一塞,“阿羡你快些吃,生得这么瘦弱,还禁不住阿时的一拳。我记得小时候,你可是生得虎头虎脑的。” “脑袋特别大,圆滚滚的,特别好摸。阿时你不知道,有一回玩捉迷藏,阿羡蹲在了一堆球里头,那么多人从他身边来来去去的,硬是没有人发现他!” 周羡脸一红,正准备说话,又瞧见周渊眉飞色舞的夹了一个肉丸子,直接塞进了他张开的嘴里。 周羡嘴里头塞得鼓鼓的,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哥哥!” 他张一张嘴,就瞧见池时筷子一甩,又一块豆腐飞进了他的嘴中。 周渊瞧着,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又拿起桌上的酒壶,直接递给了池时,“来,喝一瓶。” 池时接过瓶子,喝了一口,倒不是什么烈酒,甜甜的,带着一股子糯米的清香。 周渊见她豪爽,对着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随即又拿起一瓶酒,一口气给自己灌了下去。 见周羡要拦,他摆了摆手,将酒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搁。 “我说阿羡拜托你了,其实也是有我的私心。我同他兄弟二人,看着锦衣玉食。可生在皇家,个中心酸,难以启齿,总而言之,用相依为命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周渊对着池时说着话,格外的认真。 “我虽然是哥哥,但十分惭愧,文不成武不就,比阿羡虚长几岁,却要靠他一个孩子来照顾。若非阿羡替我挡毒,我早就死了。是以阿羡如果想要这个江山,我毫不犹豫的拱手相让。” “这么说起来,好似又当又立的。但阿时你聪明得很,我也不说虚的。如今我已经坐了这个位置,那叫一个骑虎难下,那些已经向我投诚的人,绝对不允许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且,我也问过阿羡了,我们兄弟二人,向来都是坦诚而言,他说他不想做皇帝,只想到处游山玩水,做个闲王。是以,我们兄弟二人商量好了,这个皇帝,还是我来做。” 周渊说着,又拿起了一瓶酒,咕噜噜的喝了一大口,一旁的周羡瞧着,将那酒夺了下来,“哥哥你再喝该醉了。” 周渊笑了笑,“我这叫酒壮怂人胆!”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池时收敛了笑容,“虽然沈家倒了,但是这朝中还是有很多居心叵测的小人,他们都想着,要挑拨我同阿羡的关系。” “现在朝廷之中,已经有许多人说,我同阿羡,就像是先皇同汝南王了。可是别人不知晓,你我最清楚不过,先帝杀了汝南王。” “今日我就要说,我同阿羡是绝对不会兄弟相残的。这全天下,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他就是我的命。但人心总是会变,耳根子软也可能会听信谗言。” “所以,在这里,我还有另外一个请求,倘若他日,我们兄弟反目,还请阿时当头棒喝,打醒我们。当然,我相信,是绝对不会有这么一日的!”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这也是另外的价钱,记得付。” 周渊眼眸一动,一把揪住了周羡的衣领,“我把弟弟抵给你怎么样。我弟弟,今年十六岁,九尺男儿,才高八斗,容姿卓绝,武艺超凡,有王府一座,良田千顷……”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有一个不怎么可靠,但可以一直依靠的皇帝哥哥!” 第三七二章 八十再提亲 “咳咳……”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池时同周羡,一个个的咳得面红耳赤的…… 周渊一瞧,拍拍这个,又拍拍那个,往二人手中,各塞了一瓶酒,“快喝快喝!喝了就不咳了!这锅子是不是天辣了,看把你们给呛的!” “我给你们捞肉,再不捞就老了……快快快……” …… 等周渊喝醉被扶回寝宫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桌上的锅子煮得快要见了底,周围的冰盆子,已经彻底化成了水,一丝冷气也冒不出来了。 周羡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这一顿饭,吃出了他一身的汗。 “屋顶上凉快,要不要上去吹吹风。我小时候,经常躺在上头看月亮,那时候会有一只橘色花纹的猫儿跑过来,睡在我的旁边。” “宫女们时常喂它,所以它胖得都快要走不动道儿了。” 池时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她甩了甩衣袖,皱了皱眉头,先前在楚王府被香料腌了一遍,如今又被锅子腌了一遍,身上那个味儿,简直有些一言难尽。 她脚轻点地,几乎同周羡同时跃上了屋顶。 夏日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凉意,天上的繁星,亮晶晶的,好似伸手便能够摘到一般。 池时想着,伸出了手去,在虚空中抓了抓,又收了回来。 “住在这里也不错,是很好的藏尸之地,站在屋顶上,便能看到七口枯井。” 周羡一梗,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个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羡方才说道,“哥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池时问道。 不等周羡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是从安阳回来的时候吧?总是给我送红糖生姜。其实师兄给了我一种药,吃了之后,一年只会来四次葵水。” 周羡脑子一嗡,随即又回过神来,他拽了拽池时的衣袖,拉着她一道儿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嗯,就是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会觉得别扭,但我竟然暗自窃喜。虽然很自私,但我总是在想,若是日后一辈子都跟阿时一起查案,去很多很多地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那简直是太美妙了,我想要预想很多未来,可除了这样,竟是想不出其他的来。” 池时哼了一声,“平日里不读书,自是脑袋空空的。” 周羡点了点头,他扭过头去,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了池时,“嗯,不光没有读书,眼睛还不好,看不见旁的人,只能看你。” 池时一愣,“说人话。” 周羡笑了出声,“哥哥说那么些,是怕我错过了你,想要我早日将你娶进门。但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不是不想娶阿时,我做梦都想。可是,你同旁的女子不一样,不应该被束缚在深宅大院里,王妃什么的,于旁的女子而言是荣耀,但是于阿时你而言,不过是枷锁而已。” “所以,即便我很喜欢阿时你,却也不想早早的说出来,成为你的负担。” “阿时的话,就像现在一样,以池仵作的身份,到处查案,听亡者之言就好了。等到哪一日,你觉得自己想要成亲了,那我再上你家提亲去。” 池时许久都没有说话。 久到周羡出了一背的汗时,她突然说道,“傻瓜。” “嗯,那就等到我八十岁了,再来提亲吧!”池时说道。 周羡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佯装悲惨道:“果然!从始至终,阿时都只想跟我冥婚啊!我像能活到八十岁的人吗?” 池时哼了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别说八十岁了,我看你能活八百岁!活成千年老王八。” 见周羡还在哪里咋咋呼呼的,她抬脚踢了踢周羡的小腿肚子,又道,“也不是故意隐瞒的。池家每一房都需要一个男丁,来当仵作。” “我哥哥晕血,便只能我来了。小时候雌雄莫辩,当做儿郎养也没什么。长大后我一拳能打死八个,他们宁愿怀疑我哥哥是女郎,都不会怀疑我。” 整个祐海县的人,都唤她九爷,若是有人告诉他们,九爷是女郎,他们必定痛骂回去,“脑壳不清白,你爹是女郎,九爷也不能是女郎。” “除了我家里的人外,我没有喜欢过活人。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池时想了想,还是认真的说道。 周羡无语,这个理由很池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看来要讨池九爷欢心,得先去死上一死!”周羡说着,眨了眨眼睛。 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抓住了池时的左手,见她没有甩开,松了一口气,内心无比雀跃起来,他就知道,温水煮青蛙,绝对有效。 池时都没有发现,虽然陆锦已经回了京城,但是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现在池时身边的雄性,除了她的父兄之外,就只剩下他同男尸了。 久乐同常康,那是如同左右一般的人,不在思虑之中。 就算池时不喜欢他,那他周羡,也绝对是池九爷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倒是个好办法,那不如殿下先去死一死?” 周羡快速的松开了手,抓太久了叫做过犹不及,这个他已经研究过了。 他想着,捂住了自己的心中,“啊”的惨叫一声,往后一仰,倒了下去,然后不动了。 池时瞧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你在一个仵作面前装死?” 周羡眼皮子动了动,“是不是装死,池仵作验尸之后便知晓了。” 池时眸光一动,从腰间摸出了剖尸工具,“让我看看,从哪里剖起合适!” 她说着,拿着小刀朝着周羡捅去,周羡一滚,跳了起来,“你来真的?” 池时将小刀收了回去,朝着周羡踢去,“你当我同你一样,假惺惺?你九爷说话,一口唾沫,一口钉!” 周羡一闪,同池时二人在那屋顶上对打了起来。 在不远处的小楼上,先前醉到走不动道的周渊瞧着,死命的跺了跺脚,“阿羡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这下子犯蠢,还打起来了!让她捅一刀怎么了!” 站在他身旁端着醒酒汤的皇后,端着醒酒汤往旁边挪了挪,悄悄地叹了口气。 我家陛下大晚上不睡觉,非要亲弟弟好龙阳可怎么办? 她想着,突然双目圆睁,惊讶地看向了周渊,靠!没有看出来啊!阴险啊!扮猪吃老虎啊!楚王若是好龙阳,被池仵作拿捏得死死,那他还怎么争皇位? 周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扭过头去,疑惑道,“皇后?” 他说着,又看了皇后一眼,见她低眉顺眼,一脸贤惠同平时无异,又挠了挠头,跺起脚来。 总觉得朕的皇后心中想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第三七三章 面善之人 池时抖了抖手,同周羡对视了一眼,这打了一架之后,整个人都通体舒泰了。 先前因为饮酒的醉意,好似随着暴力输出,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她正想着,便瞧见周羡伸出一只手来,揽上了她的肩。 那手没有落下,便又快速的弹开了,“你肩膀上落了只虫子,我帮你掸掉了。” 池时“哦”了一声,目光朝着不远处看去。 只见在一边的小道上,一排宫灯缓缓地经过,那被四人抬着的软椅上,坐在一个身着银灰色裙衫的妇人,她的衣袍之上,没有一处刺绣,却是不知道被谁,画上了水墨丹青。 头上亦是颇为简单,只插着几支素簪子,但那一头乌黑而繁密的头发,令人惊叹。 跟在她身侧的女婢,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妇人弯下腰去,露出了一个侧脸。 池时一看,却是怔了怔,她抬手一指,“那是谁?” 周羡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是凌太妃。” “无所出的太妃如今都住在鹤嬿宫里,凌太妃是个例外,她不怎么受恩宠,以前父皇尚在的时候,便一心礼佛。” “这宫中有一个小佛堂,是她以前常去的。如今出了宫随着儿子住,太皇太后特许她每个月进宫礼佛。这会儿应该是去太皇太后宫中了。” “怎么了?” 池时摇了摇头,“瞧着有些面善罢了。我该回去了,怕阿娘会担心。” 周羡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再提今晚说的那些话,同池时一道儿,轻轻一跃,落了下去。 …… 种李院里灯火通明。 池时刚从角门进去,就听到了姚氏熟悉的声音,“阿时回来了,瞧你这一身的酒气!到叫你哥哥说中了,炉子上煮着醒酒汤呢。” “阿娘不用担心,同周羡打了一架,酒都醒了。”池时说着,接过姚氏递过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姚氏一听打架两个字,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你莫要仗着武功好,便总是打楚王殿下,他到底是个王爷。如今太后没了,这大梁当真是周家兄弟的天下,他是皇帝的亲弟弟。” “君心难测,你若是打了他,他哥哥当面不好说,心中多少不舒服的。” 池时眉头一挑,摇了摇头,“他武功在我之上,阿娘该担心我挨打才对!” 以前周羡重病在身,就剩一口气了,功夫也是同她不分伯仲。如今他已经大好,内功更是精进了不少,只不过她打架向来比较疯魔,不留余力,而周羡则不然,怎么着都会留着绝地反击的底牌。 池时这么一说,姚氏更加忧心了,“那可如何是好?他是王爷,你是仵作,若是被打伤了,上哪里说理去?” 说话间池瑛走了过来,“阿娘你莫要担忧了,楚王是不会打阿时的。” 他不会打,他只想抢。 池时见到池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嫂嫂不日便要过门了。这池家老宅小得很,种李院里大家都挤在一处儿,也不方便,不如哥哥同嫂嫂到时候早早的搬出去。” “左右咱们在京城买了宅子,也已经翻新过了。那边离兵部近,哥哥每日还能多睡些。” 姚氏一听,忙附和道,“阿时说得有道理,你阿娘我也不是那等要磋磨媳妇儿的婆母,不需要她天天在我跟前立规矩。我在这京城里,也不能长住着。” 她说着,索性将池时同池瑛都拉进了屋子里,“说到这里,阿娘正好有事要同你们两个说。” 池时点了点头,“我也有事要同阿娘说,不过你先说。” 姚氏往那主座上一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想等瑛儿你成亲了之后,便同你阿爹一道儿,回到祐海去。” 见池瑛要拦,姚氏摆了摆手,又道,“之前来京城,本来就是不放心你科举,时儿又担心你们两个都不在,我叫太太给欺负了,长房要从我这里拿银子。” “如今这些事儿都没有了,你们两个也都长大了,有了定性。家中还有几个庶出的姐妹,要说亲事,过六礼。阿娘虽然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但到底是她们的嫡母。” “该送她们出嫁的。我同你阿爹回祐海,便是要将这些事情办妥当了。” “而且”,姚氏说着,顿了顿,“而且你阿爹……以前他成日里浑浑噩噩的,我叫不醒他,如今他自己醒了,想要回去教族人仵作之道。” “我觉得甚是好,这人一辈子,总归要找到一些,自己想做的,做了会觉得愉悦的事情,不然的话,便白活一回了。” “阿娘想做买卖,这京城虽然好,但比起脑子灵光,会看涨落,更加看重的乃是权势人情,反倒没有赚钱的乐趣了。咱们祐海不开化,也有不开化的好,各凭本事吃饭。” “也不是去很久,等事情都办妥当了,指不定啊,我都有孙儿抱咯。” 姚氏说着,促狭地对着池瑛挤了挤眼睛,饶是池瑛再怎么老成,听到这话,也不禁红了脸。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说到这个,明日休沐,阿时同我一道儿去游湖吧。” 池时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是我未来嫂嫂也去么?” 池瑛红着脸点了点头,“嗯,虽然定了亲事,但是孤男寡女,传出去惹人非议。” 姚氏一听,顿时乐了起来,“那敢情好,这下个月都要成亲了,阿时都还没有见过未来嫂嫂呢,生得极好,是个大方的。” “我说的回祐海的事?” “阿娘同阿爹做主便是。”池时想了想,认真说道。 池祝留在京城里,是想着查清楚汝南王的死因,如今这事儿已经真相大白,他再留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姚氏做事惯常妥帖,是万万不会让几个庶女,在嫡母不在的情况下,便胡乱的嫁了的。 “阿娘,外祖家中可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女儿之类的人?我今日在宫中遇见了一个人,生得同您不像,但是同舅父颇像。姓凌,年岁同您差不离的。” “便想着说,可是什么我不知晓的姨母或者亲眷之类的。” 第三七四章 牛背驮尸 姚氏一愣,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听你外祖父提过。我嫁的是仵作世家,同衙门里关系匪浅,阿时你的本事,你外祖父还不知晓?” “若是当真有谁走丢了,遍寻不到,那肯定早就同你说了!哪里会半点口风不漏。” 姚氏说着,笑了笑,“咱们就是一介商户,哪里会有宫中贵人做亲戚,大梁人这般多,怕不是恰巧生得像罢了。” 池时想想也是。 她的外祖父,是个撸起袖子,一嘴南腔北调的永州老头儿。同当地所有人都是一个德性,一言不合便撸起袖子打上一架;二言不合就是老子去城外捉条蛇,咬你一窟窿…… 彪悍得很。 他虽然走南闯北的,但却是个极其靠谱之人。 “嗯,可能是,喝了酒之后远远见到的,兴许是我看岔了。” 池时说着,并未把这个事情放在身上。 母子三人议完事,都觉得困顿了,便各自回了屋子,歇着不提。 翌日一大早,池时醒来的时候,周羡已经坐在院子中的石凳子上,同池瑛下起了棋了。 池祝抱着猫儿,坐在旁边看棋,一会儿便急得哇哇乱叫,指手画脚。 “爹,你不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池时说着,走到了周羡身边,踹了他一脚,“我阿爹没正事天天喝粥,你也是?” 池祝惊讶地看向了池时,“你莫不是被什么妖精附了身,头一回见你阿爹不成?我同君子隔了十万八千里,你可以叫我小人中的小人!” 他说着,又指了指棋盘,对着周羡嚷嚷道,“下这里,下这里。” 见周羡听了他的,乖乖落子,又对池时道,“天天喝粥?我没有天天喝粥啊,昨儿个夜里,你阿娘还用松茸炖鸡了,嘿嘿,我泡了三碗饭。” 池时挑了挑眉头,“天天喝粥,乃是吃软饭的美称。” 周羡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他看向了池时,“吃软饭我觉得挺好的,要不阿时你养我好了,毕竟我可没有什么日进斗金的棺材铺子。” 池时在另外一个石凳子上坐了下来,“嗯,一日三柱香,住在棺材里,按月烧纸发月例钱。年底的时候,给你烧个猪头,祝你蠢钝如猪。你就说养不养得死你。” 周羡听着却是不恼,“那可就这么说定了,猪头也挺香的。” “哈哈哈”,池祝听着,哈哈的笑了出声,“我就知道,若是认识了我家阿时,便是天上的神仙,都要被她气得抠脚。殿下以前号称谪仙,如今被叫鬼剃头,活阎王……啧啧……” “哎呀,下这里,下这里……” 周羡听着,又跟着池祝落了子。 “仙人又什么好的,餐风饮露的。还是当活阎王好,有小鬼上供猪头肉吃,你说是不是阿时!” 周羡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见她要恼,指了指摆饭的小厅,“我给你带了肉饼儿,还有你最喜欢的朝善斋的卤肉,临了还撞见了卖豆花的,端了好些来。” “糖都给你加好了!伯母还熬了绿豆粥,昨儿夜里吃了锅子,火气大,多喝些。对了,今晚吃海皮绿豆炖排骨……伯母说今儿我拿来的骨头好,适合煮汤。” 池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今夜还要在我家吃?” 说吃软饭,还真吃上了!这厮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一旁的池瑛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池时,又看了一眼周羡,落下一子,“我赢了!” 池祝一瞧,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不是不是!这不算不算,我光听着小王爷报菜名儿了,没有瞧见,不算不算,你快把这棋拿回去!” 屋子里领着仆妇摆饭的姚氏一听,忙走了出来,瞪了池祝一眼,“多大一个人了,同孩子们下棋,你还带悔棋的。快别耽误了,早早的用了饭,瑛儿他们还要游湖去。” 池祝抓着棋子的手一松,舔着脸一笑,“来了来了!” 他说着,对着池瑛同池时怒道,“都愣着做什么,没有看到你们阿娘叫你们吃饭吗?” 池时同池瑛对视了一眼,天下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坐在一旁的周羡,笑了出声,他站了起身,头一个冲进了小饭厅里,“伯娘,我想吃蓑衣萝卜,有蓑衣萝卜吗?” “有有有,我知道殿下爱吃,装了一小坛子,一会儿叫常康给带回去。早上喝粥,配着这个,很是不错。还有小银鱼,也很好,别看小,若是做银鱼面,那也是一绝。” 周羡点头如捣蒜,“那个我也爱吃,在祐海的时候,住的是伯娘开的客栈,那里便有银鱼面,得洒多多的葱花。” 姚氏一听,顿时也乐了,看着周羡,越发的慈爱,“那可不!小银鱼面,外乡人做不好,你若是想吃,就来我们家吃。” “好叻!今儿个先喝绿豆粥,宫里的绿豆粥,都喜欢放百合,我不喜欢吃百合。” 跟着进门池祝听了,猛得拍了一下手,“知音啊!喝粥就喝粥,放什么药啊花啊的,简直就是多此一举!绿豆粥绿豆粥,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池家兄妹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无语的坐了下来。 以前周羡也来过,但绝对没有像今日一般,把那溜须拍马的功夫,展现个十成十的! 一场和睦的朝食吃完,姚氏将三人送上了马车,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大的食盒,里头装着的,都是各色的小点心,那是要送给姜小姐的。 马车一动,池时便揉了揉肚子,鄙视的瞪了周羡一眼,“看不出来,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周羡欣喜的一抬手,塞了一颗山楂球进池时嘴中,“多谢阿时夸我是大丈夫。你朝食吃太多了,吃颗山楂丸消消食。哥哥要么?” 池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殿下还是不要胡乱认亲的好。” 周羡闻言,眯了眯眼睛,“怎么是胡乱认亲呢?阿时还要我管她叫爹呢!” 池瑛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了池时,“阿时!” 池时摊了摊手,正要说话,便感觉马车猛的一下,停了下来。 “常康,发生何事了?怎么马车突然停了?”周羡皱了皱眉头,一把抓住了池时的手腕,问道。 常康吞了吞口水,方才回答道,“殿下,邪了门了!前头有一头牛,那牛的背上,驮着一具尸体……” 第三七五章 试胆大会 池时皱了皱眉头,撩起了马车帘子,只见在他们的马车前头,的确是站着一头大青牛。 这青牛背上,趴着一个穿着白色裙衫的小娘子。 在她的背上,有一个肉眼可见的血窟窿,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看上去黏在了皮肉之上,格外的渗人。虽然没有上前细细地查看,但任谁瞧上一眼,都知道那上头的人,已经死了无疑。 那青牛仿佛有灵性似的,走到池时同周羡的车架前,便停住不住了,只哞哞哞的叫了起来。 这等奇异之事一出,周围的人立马全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哎呀,是个小姑娘,生得怪好看的,怎么就死了呢!” “死了倒是不稀奇,被牛驮着才稀奇。” 池时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跳了下马车,朝着那头牛走了过去,她伸出手来,正要将那姑娘放下来,就瞧见有两个女子,急冲冲地跑了过来。 “池仵作,池仵作,你快看看,你快看看,那是不是娉婷!” 池时看了一眼尸体,又看向了来人,“赵小姐,嫂嫂,我并不认识李娉婷,不过倒是个好看的姑娘。” 虽然尸体趴在牛背上,头朝下垂着,但依旧能够看得出来,这死去的是一个极美的小姑娘。 她想起初见赵兰汀,便是在李婉家中,如今她们二人在一起块儿,倒不令人意外。 赵兰汀跑得气喘吁吁的,她一边扶着腰,一边着急地说道,“娉婷不见了……” 李婉瞧着池时,淡定的拍了拍赵兰汀的背,“我们三个,约了那边的新月茶楼饮茶,等了许久,都不见娉婷过来。我们在楼上朝下看,看到了这头畜生。” “虽然看不清楚脸,但那身衣裙,我们再熟悉不过了……” 池时听着,朝着那尸体看了过去。 周羡已经指挥着常康还有久乐,将尸体从牛背上搬了下来,又从马车里拿来了一块布铺在了地上,将尸体平躺着放了下来。 “是李娉婷”,周羡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周围的围观百姓一瞧那女尸的脸,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就像是有人拿着雕刻刀,刻出来的一般。她的眼窝微深,鼻梁高挺,看上去旁的美人儿,多了一丝异域风情。 本来五官立体让人感觉太过于硬朗,可她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柔美了起来。 李娉婷,乃是京城里的头号美人。 赵兰汀一瞧,脚一软,跌坐到了地上,她趴到了李娉婷的身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啊?娉婷是因为我要成亲,方才千里迢迢的来了京城。” “怎么怎么……都是我害了她了啊!都是我害了她!” 池时瞧着,走到了尸体跟前,蹲了下去,撸起了她的裤腿,只见那白皙的小腿上,有一些红色的小点儿。 她伸手轻轻的一按,那些红色的小点儿,却像是消失了似的,瞬间不见了。 等池时的手一松开,红点却是又冒了出来,“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初步的出现的尸斑,但尚未完全散开。” “死者的脚腕……”池时说着,身子一动,又撸起了李娉婷的衣袖,“手腕上都有被绳子勒过的淤青。而且在袖口和裤腿口的地方,都有些碎碎的木屑。” “初步推断死者曾经被人捆在了木架上。木屑在衣袖内侧,脚的内侧,是以应该是面朝棍子,露出背来……这样子……” 池时说着,四下里看了看,一眼瞧中了又高又瘦的周羡。 “假如你是一个木头棍子”,池时说着,将周羡扯到了中央,“双脚并拢,张开双手。” 周羡听话的照做,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了什么,心便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池时像是没有察觉似的,面朝着周羡,双手伸开,同周羡的手臂合拢在了一起,然后双脚分开些,两只脚将周羡的腿夹到了中间。 “木棍要比他的腿细一些,但是大概就是这样,这个时候,后背是不设防的。” 因为两人贴得很近,池时说着的气,全喷在了周羡的脖子处,他身子一晃,差点儿没有站住。 好在几乎是一瞬间,池时便立马松开了来,又蹲到了尸体旁边,她伸出手去,将那尸体翻了个个儿,露出了后背的血窟窿。 “致命伤在这个地方,看上去像某些东西,直接戳穿的。譬如牛角,羊角,之类的……” “啊!”坐在地上的赵兰汀听着,捂着耳朵叫了出声。 池时有些奇怪的看了过去,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去帮池砚下聘礼,李家发生了命案。赵兰汀当时在现场,可不是这样的表现。 她分明是一个对于凶案现场,对于验尸都十分好奇的胆大小娘子。 “赵小姐?” 赵兰汀面白如纸,她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她抬起手,指了指那头牛,然后一把抓了李婉的裙角,“一定是……一定是……下一个……下一个轮到谁了?” 李婉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得不好了起来。 她抿了抿嘴,看了看四周,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九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移步。” “嗯,先把尸体运去京兆府,然后通知赵家人,这头牛,也一并牵了去”,周羡吩咐常康道,然后看了看一旁的茶楼。 池时心下了然,同周羡一道儿上楼进了雅室,李婉亦是扶起赵兰汀,跌跌撞撞的走了上去。 “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雅室的门一关,尸体又被运走了,看热闹的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散了去。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赵兰汀颤抖着手,抓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的一饮而尽,在她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一颗颗的滴落了下来。 “每年夏日,我们都会弄试胆大会。我同李婉之所以投缘,乃是因为我们都胆子大,对于一些新奇之事,特别有兴趣……” 赵兰汀说着,又哆嗦起来,她伸出去手去,又想倒水喝,却是被李婉给按住了。 “我们有个闺蜜会,表面上是诗社,人最多的时候,又十八位小娘子。后来大部分的人,都出嫁了,不似在闺阁之中,那般自在,今年夏日,还在诗社里的人,就只有五位了。” “我们想着,在兰汀出嫁之前,再一起去玩一次,可没有想到……我们五个人,再加额外带来玩的三人,一共八个人,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了,李娉婷是第三个……” 第三七六章 八幅壁画 () ()死了两个人了?能够同赵相的孙女,还有国公府嫡出的姑娘玩到一块儿去的,那肯定都是有身份的小娘子。 便说着李娉婷,虽然并非京城人士,但她的家族亦是一方大族,便是做楚王妃都做得的。 可是关于她们身故之事,京城里没有一丝风声传出来。 “什么试胆大会?”池时问道。 李婉迟疑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说是试胆大会,其实也不合适。其实就是我们几个小娘子,以开诗会为由头,去没有去过的吓人的地方,走上一遭。” “上一回的时候,我们去的是乱葬岗……每一次回去之后,都有好几个吓病了。我们背地里,管这诗社,叫做鬼魅诗社,第一个领着我们这样干的人,名叫凌月,她去年的时候,嫁去了边关的关将军府。” “本来诗社都散了的。可就在半个月前,凌玲……也就是凌月的妹妹,找到了我们,说她听闻京郊出了一个鬼宅。” “是鬼宅,不是凶宅?”池时一下子揪住了关键之处。 李婉点了点头,嘲讽的笑了笑,“凶宅是死过人的屋子,那算得了什么?这京城到处都是埋骨地,哪个深宅大院里,没有几件人命官司,我们日日都住在凶宅里,没有什么好去的……” “之所以叫鬼宅,是因为有传言,这屋子里闹鬼。有个樵夫走了进去,出来之后便吓疯了,说里头有邪祟。” “我们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胆子也大,但并没有想要疯掉。于是去之前,先请了个道士做法,驱鬼辟邪。身上还戴了好些符咒,已经黑狗血之类的东西,方才去的。” “等我们出来之后,凌月才告诉我们,其实这个宅子,是她叫人布置的,是送给赵兰汀的新婚贺礼,也是送给我们鬼魅诗社的临别礼。” “她也定了亲,要嫁到江南去了。” 池时用手敲了敲桌面,端起一旁周羡给她倒好的水,喝了一口,“你们进去看到了什么?为什么看到了李娉婷的死法,会觉得是因为这事儿……” 李婉抓紧了面前的茶盏,“我们一行有八人,我同赵兰汀带了李娉婷去,凌月带了她的表妹名叫徐小双,还有诗社的另外一对姐妹,刘欢和刘庆,刘欢和刘庆带了她们新交的好友章怡然。” “一进去,就看到一面影壁,那影壁之上,插着一把剑,剑生了绣,闻着一股子腥气。穿过影壁,是一口枯井,宅院很破败,像是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杂草丛生的。” 绕过枯井,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回廊,然后就是很多间屋子。凌月为了吓唬我们,安排了家丁扮鬼,所以虽然就是一个普通的宅院,但是我们吓得不清,四处逃散……” “那屋子里还有地道,我同兰汀一直在一起,所以一起掉进了地道里,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还好我带了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火把。” “里头倒是没有瞧见鬼影,只是时不时的听到牛叫声,还有水的声音,怎么说呢……” 李婉的手轻轻一颤,一旁的赵兰汀忙补充道,“不是纯粹的水的声音,我们上一次去地下河,我听到了水声。可那不是水声,应该是好多好多鱼的声音,鱼在跳,在拍水,像是在抢食一样。” 李婉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我们当时有些害怕,但是没有办法上去,只好沿着地道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一个宽阔的地方。” “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在里头了。首先到的是刘庆和章怡然,然后是李娉婷,再就是我同兰汀,过不了多久,淩月和徐小双就来了,最后一个是刘欢。” “当时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聚在一起,就没有那么可怕了。人一多,胆子就打了,我们拿着火把,在那里四处看了起来。墙上有壁灯,我们过去,把灯都点亮了。” “然后,看到了墙上有八幅画。我对书画不感兴趣,可上头画的东西,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感觉他们画的都是远古时期的东西。” “有野人捕鱼,然后落进了水中,被鱼咬死了;还有被老虎追,然后被咬死了……” 赵兰汀听到这里,忙不迭的插话道,“娉婷的死法,同第三幅画一模一样的,那画上有一个人,被绑在了一个木架子上,然后一头发疯的牛,猛冲了过来……” “我先前没有想到那么多,可是……” 池时若有所思地又敲了敲桌子,她有些明白了。 因为她验尸的时候,讲解得实在是太过形象,还拿周羡当柱子,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几乎同画上差不离的,所以赵兰汀在看到一瞬间,便想起了她们在地道里看到的画。 在那之前,根本不会有人想到,看了一组壁画而已,竟然会让人仿佛中了厄运的诅咒一般,一个接一个的照着画上的人一般死去。 “前头死掉的两个人,是刘欢同章怡然么?”池时问道。 李婉点了点头,“没有错。刘庆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平日里随便划破手,都会流好多血,很难止住。那会儿我们还很羡慕她,不用学习女红。” “我们从那鬼宅回来之后,因为凌月说这都是她安排的,我们便把这事情抛到脑后去了。大概过了五日罢,我们就接到了刘庆的死讯。” “听说她在院子里晒太阳,被一只猫儿挠了一下,她吓了大跳,从躺椅上摔了下来……然后血流不止,等请了郎中来,人已经不行了。” “因为她一直有这个病,大家都一早就想到,迟早有这么一日的,便没有放在心上。章怡然是刘庆的好朋友,她父亲在苏州做官。这回进京,是因为外祖母生辰。” “她因为刘庆的事情太过伤心,不愿意在京城久留,便坐船回苏州去。我们几个,还一道儿去送了她。” “可就在昨日,方才得了信,说她回去的船,不小心撞了礁石,沉了。船上的人十分慌乱,会水的人救了不少人上来,可偏生就没有发现章怡然,只捡回了她的外衣。” “我们就是得了这个信,觉得短短半个月死了两个人,有些唏嘘,方才约好了今日在茶楼碰面的。”李婉说着,看向了赵兰汀。 李娉婷同赵兰汀是表亲,她家不在京城,是因为赵兰汀要出嫁,方才来京城的,如今就住在赵家,按道理,她应该和赵兰汀一道儿来茶楼的。 “娉婷擅长蜀绣,她最近每日早晨,都很早来了附近的绣竹馆,寻一位姓焉的名师学刺绣。我因为要出嫁了,家中许我过上几日松快日子。我便一直睡着,懒得早起……” 赵兰汀说着,眼泪又哗哗的掉了下来,“我们约好了,她到时候直接从绣楼过来……而我从家中过来……我们等了许久,都不见她的影子。” “若是我勤快一些,跟着她一起过来,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都怪我……” () () 第三七七章 消失的凶宅 “你就算如今内疚得把自己的脑壳砍了,李娉婷也没有办法再活过来了。所以不要白费功夫了。” 池时看着赵兰汀,认真地说道。 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有谁会想到出个门就会被人杀死呢? “你一不是她爹,二不是她娘,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把她拴在你的裤腰带上。而且,有空操心这个,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就目前来看,死亡的顺序,是按照你们进入那间有壁画的地下密室来的,死亡的方式,则是根据壁画的顺序来了……接下来,轮到你们两个了。” 赵兰汀脸色一白,她擦了擦眼泪,“我走在李婉的前头,下一个是我。画……画的顺序我不记得了……” 她说着,看向了李婉。 李婉面沉如水,她顿了顿,说道,“被蛇咬死……” 赵兰汀大惊失色,痛哭出声,“我宁愿被猫挠死,落水被鱼吃了,或者是被牛顶死,也不想要被蛇咬死……太惨了……就算要咬,能找一条一口就直接让我毙命的蛇吗?” 茶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都颇为无语。 她该夸赵兰汀脑壳有问题吗? 她想着,站起了身来,“带我去看那个壁画,邪魔作祟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池时说着,一把将赵兰汀薅了起来,提着就外走,“虽然我很想卖你棺材,但有我同周羡在,你命不该绝。” 赵兰汀吸了吸鼻子,“池时你怎么比沈观澜还帅气!” 跟着她们准备下楼的周羡一听,一个踉跄,险些没有踩空了去。 不是,怎么还有小娘子跟他抢池时! 池时却像是没有听着一般,她一只手提溜着赵兰汀,像是抓小鸡崽子似的,快速的上了马车。 跟在后头的李婉,咚咚咚的下了楼,拿了袖子半遮面,避开了茶楼里那些人窥探的视线。 待上了马车,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九弟当真是个厉害人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半点不为所动。” 池时把赵兰汀按着坐定了,回那李婉道,“活人睁眼盯着你算什么?死人盯着才有意思。” 李婉想了想,一个激灵,“我坐到前头去引路。” 常康送尸体去京兆府了,久乐一个人驾车,那马车前头还空出了座儿来。 赵兰汀腿脚发软,显然吓得不清,这事情,也就只有李婉做得了。 这里离城门口不近,马车行了好一会儿,方才出了城。待出城之后,又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一行人才到了那目的地。 “就是这里!”李婉说着,率先跳了下去,她瞧着,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我绝对没有找错地方!我这个记性甚好,从未迷失过方向。当时凌玲领我们来的,就是这里。” 池时听着她的惊呼声,跳下了马车,她站定一瞧,亦是皱起了眉头。 眼前乃是一块平坦之地,别说宅院了,就是一个茅草棚子都没有…… “怎么回事,这不可能……好大的一个宅院,我们在这里跑了很久……就是在这里!”待马车停稳了,赵兰汀也下了车。 “不会错的,这里有一颗老槐树,当时我还故意吓唬大家,说槐树就是鬼树。这棵树这么枝繁叶茂,这里一定有鬼!” 说话间,一个身量颇高的小娘子,从一旁的树林里冲了出来,一见周羡,扑通一声跪了下地,“殿下,我叫凌玲,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诗社,是我姐姐弄的。她惯常比我出色,我心中是有不平,所以想着趁着她出嫁了,也来办这么一次试胆大会,让大家伙儿知晓,我不输姐姐凌月。” “这天子脚下,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我遍寻不到,正是愁苦。可半个月前,出城去跑马的时候,在马场遇见了一个自称姓罗的公子。” “他说他家中出了事,父母近日不幸出了意外,只剩下他一人,有些心灰意冷的想要回老家去,于是想要把一个老宅子给卖了。” “他抱怨说那宅子,阴森森的,像会闹鬼一样,中人领了好些人去看,但都没有人敢买,他愁苦得很。我听了之后,便同他去看了。” 那凌玲生得剑眉心目,虽然穿着罗裙,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个小郎君,扮了女装。 她眼眶红红的,越说越是着急,“我当时话已经放出去了,正是烦闷的时候,听到这话,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立马随着他去瞧了。” “虽然那地方差强人意,但总比没有强。于是我就叫家丁扮了鬼……” 她说着,瞧见李婉同赵兰汀都面色不善,忙解释道,“屋子上头的鬼,是我安排的,但是那个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还有那个壁画,也不是我安排的……” “当时你们问我,我为了虚荣心,便承认了。可是殿下,池仵作……我听到李娉婷死了的消息,便急忙赶来了……” “我说的句句属实,我这个人心眼小,又争强好胜,恨不得事事压人一头,虚荣好面子。但是我绝对没有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啊……” “我都要说亲了,她们也同我无仇无怨的,我杀她们干啥啊!” 凌玲说着,激动了起来,“我本来想找那个罗公子问问的,可一来这里,发现宅子不见了。这分明就是……分明就是鬼宅啊……我们这些进去过的人,一定是被鬼缠上了。”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那些撞鬼之地,夜里金碧辉煌,好似正常人间,等到了白天,便蛛网遍地,成了废墟。” “亦或者是,成了坟地……我们……我们……我们一定会死的。”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的朝前走去。 周羡亦是没有理会那凌玲,同池时并肩而行,“好好的一座房子,不可能凭空不见了。事情已经过了半个月,若是寻人来拆掉,这时间那是绰绰有余。” 池时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去,她抬起手掌,猛的在那地面上一拍。 整个地面,像是震动了一下一般,跳起了好些石子儿来。 等那些石子全落了地,地面又是一阵震动,随即只听得轰隆一声,一个黑漆漆的洞,露了出来。 第三七八章 死者的复仇 池时刚想要往里跳,却被周羡一把抓住了。 “地下寒凉,我先下去”,周羡说着,往下一蹦,然后一个惨叫声传来。 池时嘴角抽了抽,趴在那洞口喊道,“楚王你不是武林高手么?跳个坑都摔骨折了么?” 过了好一会儿,周羡的声音方才传了出来,“没什么,不小心踩死了一条蛇,我觉得颇为对不住它罢了。喊上一喊,也好让它来世投胎,不至于是个哑巴。” 有些地方就有这样的风俗,人若是死了,孝子贤孙得哭出叫出声响来,不然来世亡者便要哑。 “行了,黑漆漆的地方,踩到了软绵绵的蛇,吓了一跳,也不什么丢脸的事情,我最多笑话你一年而已。” 她说着,抬脚一跃,跳了下去,一脚踩在了一个软趴趴的东西上,池时想着,脚尖用力的那么一个旋转,一阵闷哼声响起。 “阿时,你踩到的不是蛇,是我的脚背。” 周羡委屈巴巴的声音,在地道里响起。 池时“哦”了一声,挪开了脚,“这会儿你怎么不惨叫出声了?” 尽管池时瞧不见,周羡还是眨了眨眼睛,“先前我惨叫,是因为闷哼你在上头听不见。现在我小小声的,是只想让你听见,不想让旁人听见。” 池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我也不是很想听见。” 她说着,从墙上取下一个火把来,点亮了去。 瞬间一面长长的红墙,映入眼帘。 池时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有些黏糊糊的,“是红漆,还没有干,看来有人不想我们看那八张画。” “杀人得有动机,这是我在这个案子里,最不明白的一件事。凌玲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她们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便是出嫁了,那也是穿金戴银,富贵一生。” “年轻之时,多一个手帕交,日后便多一分助力。这权贵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兜兜转转的,日后指不定要成为姻亲。” “谁要杀死她们?又为何要杀死她们?诅咒什么的,是绝对没有的。” 池时说着,看向了墙上的红漆水,“而且,另外一个让人不明白的地方,便是为何要把凶宅给拆掉。先前我用手震地,你也瞧见了。虽然他们很仔细的清理了,但是还是有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石头,碎木屑。” “不光是这些,虽然上头拆了干净,可地基还在。消失什么的,不过是夸张的说法罢了。这宅子最不寻常的便是这八幅画。” “夏日的草虽然生得快,但也不是一日之间,便生得茂盛。怕不是她们一离开这个宅子,立马就有人把这里拆掉了。可他把一个无关紧要的房子拆掉,却留下了壁画。” “直到今天,方才有人来,在上面涂抹了红漆,盖住了画。” 周羡闻言点了点头,“这个案子,的确是古里古怪的。以前遇到的凶手,都有很强的表达的欲望,恨不得让我们早点知晓他在想什么,总是留下各种各样的线索。” “可是这一个,好似纯粹是在杀人,把凶宅做实了似的。” 池时挑了挑眉,伸出手指甲,刮了刮那墙上的红漆,又放到了鼻子下头,仔细的闻了闻。 “走了,上去罢,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换个思路,不是把凶宅坐实了,而是凶手生怕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宅子,所以用了最打眼的手法在指路。” “咱们应该从这个宅子的主人查起”,池时说道。 周羡听着,摊开手来,“你是说这个么?” 池时拿着火把一照,只见周羡的手中握着一个香囊,那香囊外头,绣着两个大字,罗秀。 “我刚刚捡到的,就在上头的草丛里,一下马车正好踩到了。” 池时接过那香囊,仔细的看了看,“是端午节时,用来驱虫蛇的香囊。瞧着有些褪色,应该不是今年做的,里头的药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味道了。” “来的八个小娘子里,并没有一个叫做罗秀的人。” 周羡同池时对视了一眼,又走到了那个洞口前,轻轻一跃,跳了上去。 赵兰汀,李婉,还有凌玲三人站在那棵大槐树下,大热天的,她们三人却像是被冻僵了似的,一脸凄风苦雨的站在那里。 见到池时同周羡上来,她们松了一口气。 “你们认识,一个叫做罗秀的人么?”周羡提起香囊,在空中晃了晃。 那凌玲脸色顿时大变,失魂落魄的说道,“罗……罗……姓罗的……原来如此,是罗秀回来复仇了!一定是罗秀回来复仇了!” 赵兰汀惊讶地看向了她,“罗……罗秀是谁?” 凌玲往后退了一步,拔腿就跑,她一把扯过在一旁吃草的一匹马,翻身跳了上去,那马鞭还没有扬起,却是发现,周羡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马前,拉住了马的缰绳。 凌玲脸色一变,自知走不掉,一个翻身又跳了下来。 她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去年端午节的时候,诗社出去玩过一次。你回兰汀你没有去……” 凌玲说着,偷瞄了一眼李婉,身子微微一挪,站到了李婉的身边。 赵兰汀一愣,“去年夏天,我祖母身子一直不好,我在家中侍疾,很久都没有出来。” 凌玲说着,顿了顿,她瞟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洞,抿了抿嘴,“那一次我们出去玩,出了意外,……总而言之,罗秀死了……” 她说着,着急了起来,“我发誓,我们不是故意的。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也只能够保全自己。罗秀……罗秀是跟着罗家姐妹一起来的……” “当时我们去的是附近的天兰山,正值端午的时候,蛇虫鼠蚁都很多。我们听说,天兰山发现了一个天然的岩洞,里头格外的好看……” “诗社也不全是那些可怕的地方,我们只当时郊游,没有想过会出意外的。那个岩洞,刚刚才被人发现不久,没有人知晓会通往哪里去。” 凌玲说着,突然闭上了嘴。 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巴,“总之,罗秀死在了那个岩洞里。她的家人误会是我们害的,所以才想要把我们一个个的杀掉,替罗秀报仇。” “我在马场遇到的那个罗公子,十有八九,就是罗秀的哥哥。” 第三七九章 罗秀之死 “阿时,可惜这里没有凳子,不然我就给你搬出来了。” 赵兰汀同李婉听那凌玲的话,那叫一个心惊肉跳的。 可一瞧那周羡,却是巴巴的站在池时身后,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鬼话。 见池时不语,周羡又可惜道,“也没有茶,不然的话,你就可以喝着茶,翘着二郎腿,且等了。” 池时挑了挑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别说椅子了,就连大青石都没有一块,她总不能坐到树上去,或者是坐到周羡腿上去说案子吧。 而且,周羡是哪里来的错觉……她有那么嚣张么? “还不出来么?你等了这么久,铺垫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罗秀这个名字出现么?再不出来,那我们便走了。” 池时说着,脚尖在地上转了转,踩中了一块小石头,她抬脚一跳,将那石头挑到了半空中,然后猛的朝着一边踹了过去。 那石头像是一直利剑一般,直接在那凌玲的脸侧划过,风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凌玲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叫了出声。 与她尖叫的同时,在她的身后,一个惨叫声同时响起。 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年轻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缓步的走了过来,经过凌玲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却是什么也没有说,继续朝着池时还有周羡走来。 凌玲瞧着,激动地跳了起来,她抬手指了指男子,“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带我来看的这个鬼宅!” 男子却是没有理会她,他松开了手,先前捂住的地方,被池时的石头,砸了一个乌青,瞬间肿了了起来。 “若是我阿妹有这样的本事,也就不会被那群贱人害死了。池仵作是如何知晓,我会在这里?” 池时看了一眼那个绣有罗秀名字的香囊,“原本不知道,看到这个便想明白了。” “香囊至少是去岁端午节,若是掉落在这里,风吹日晒的,应该破败不堪,脏兮兮的才是。可是香囊却是很干净,被人保存得很好,不难想,是有人刚刚才放在这里的。” “前面的刘庆,还有章怡然,死得都悄无声息的,可是到了李娉婷这里,你却故意让牛驮了尸体,走去闹市之中,让牛拦在了楚王的车马前。” “就差在那牛肚子上,写下我有冤情四个大字了!到了这里更是,怕我们找不到地道,发现不了这个宅子的秘密,甚至将这宅院,直接拆了个彻底。” “你推掉了所有的拦路石,又留下了绣有罗秀名字的香囊……” 池时说着,抬手指向了凌玲,“你看,连这么蠢的人,都能说出来,凶手就是罗秀的哥哥。” 凌玲被池时这么一说,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瞬间尴尬了起来。 “之所以你选择在李娉婷死了之后,便将一切公之于众,乃是因为,按照你定下的规则,下一个要死的人,应该是赵兰汀。” “可是,罗秀死的那一次,赵兰汀根本就没有去。除了你之外,这七个姑娘里面,还有一个人,是你的同谋,不是吗?”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男子跟前,眼神锐利得像是一把剑,直戳进人的心窝子里。 那男子不为所动,依旧是一副阴郁的模样,他别开了视线,没有直视池时的眼睛,却是看向了那个被池时震出来的,黑漆漆的洞。 “我说没有,你信吗?” 池时摇了摇头,“刘欢便是你的内应,对吗?进密室最晚的人,便是她。只有确保八个人全都掉进了密道,然后走到了那八幅壁画前,你设下的这个诱人的局,才能够成功。” “你不能随便现身,是以,这个重任,便交给了刘欢。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她方才进入了密室。而且,不说旁的,你想要杀死李娉婷,光凭借你,没有那么容易。” “大家姑娘出门,可没有靠双腿走路的道理,不说丫鬟婆子成群,那也是坐马车的。李娉婷去学刺绣,平白无故的怎么会一个人落单,叫你给掳走?” “十有八九,乃是有人替你约她出去的。” 姓罗的男子摇了摇头,“内应八个人都能做,凭什么说是刘欢呢?” 池时嘲讽的笑了笑,“罗秀当年去的时候,是跟着刘家姐妹去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当年去的人里,只有刘家姐妹是同罗秀最熟悉……” “罗秀死了,你会去问谁?自然是刘庆还有刘欢,当时她们几个人下了岩洞,你并没有去,罗秀的死如果同那诗社的人有关,那么她们会如何?” 池时指了指凌玲,“之要不蠢死的,都会像凌玲一样,不会详提。那么你又如何知晓,她们害死了罗秀呢?一定是有去的人,告诉你了。” “刘家姐妹二人,刘庆死了,刘欢还活着。” 男子闻言,终于变了脸色,他收起了脸上的淡然,却是陡然一跪,对着周羡同池时,砰砰砰的就磕了三个响头。 “我叫罗成,乃是罗秀的哥哥。这一片宅子,的确是我家的没有错。我家中人口简单,父亲母亲成亲之后,只得了小秀一个女儿。” “为了让小秀日后有娘家兄弟撑腰,父亲母亲特意收养了我。我是一个孤儿,家乡大水,全家人都死光了,父亲把我带回来之前,我在街上靠乞讨度日。” “罗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我母亲出身蜀绣世家,曾经做过刘家姐妹的刺绣师父。也是因为这个,小秀方才同她们认识了。” “那一年端午节,刘家姐妹非要拉着小秀去天兰山。我们先前想着,一群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最多也就是在山上摘摘花而已。可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居然要下岩洞。” 罗成说着,神色狠厉了起来,“可那岩洞,并非是普通的岩洞,而是蛇洞。” “一群连走平地都会摔跤的没用大小姐,遇到了那样的情况,怎么可能蛇口逃生?小秀身体十分的健康,平日里上山爬树,样样能行。没有道理,比娇小姐还跑得慢……” “可是,其他人都出来了,唯独只有小秀一个人死了……” 罗成说到这里,恶狠狠的盯住了凌玲同李婉,“那是因为,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为了自己逃跑,把我家小秀推向了蛇口……” 第三八零章 愿望达成 池时听着,心中轻叹了口气。 从凌玲大惊失色的说,是罗秀回来复仇了,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罗秀的死,跟我还有李婉没有关系!我们还想救她来着,可那蛇太可怕了,碗口那么粗,一张开口,像是要把我们吞吃了一样!” “岩洞蜿蜒曲折,还是朝下的,我们下去容易上来难。那种情况下,换做是谁,都会明哲保身,先自己逃出再说的。” 凌玲说着,激动了起来。 “是刘庆摔了一跤。李娉婷光生得一张脸好看,走一步都要喘三喘,章怡然穿了一条拖地的长裙子。她们三个跑在最后头。” “刘庆摔倒了,眼瞅着就要被蛇追上了。是罗秀傻,罗秀还回去救她。” 听到罗秀傻这三个字,那罗成鼻头一酸,“是,救人的人都是傻子,害人的人,是什么聪明人么?” 凌玲抿了抿嘴,低下了头去,“刘庆被扶起来了之后,我们实在是跑不动了,刘欢找到了一个石窟里的一个小洞,我们几个人,全都躲了进去。” “那蛇虽然没有进来,但是一直堵在洞口,怎么也不肯走,我们都能够瞧见,它游走过的地方,流下来的口水……太恶心了,太可怕了,每次想到那个场景,我都要吐了……” 淩玲说着,扶着她的马,当真吐了起来。 虽然她没有说完,但是赵兰汀显然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池时的身后,远远地站着,看着那头的凌玲同李婉。 李婉瞧她这个举动,嘲讽的笑了笑,“刘庆有病,不能摔跤,跌了那一下之后,腿上开始流血了。有血腥味在,那蛇是不会走的。” “它之所以不进来,是因为正好是端午节,我们身上都带了驱虫辟邪的香囊,我们把里头的药材都倒了出来,放在了洞口,但是又没有雄黄,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谁都知道,它迟早要进来,把我们撕碎。罗秀因为扶了刘庆,所以她的裙子上也沾了血,身上都是血腥味。” “当时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便是推一个人出去,蛇吃一个人,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攻击其他人了,那我们就还有生路,只要到了岩洞上面去,再跑不远,就会有家丁接应我们。” 比起凌玲的愤怒,李婉平静得像是说的从话本子里听来的故事一般。 “可大家的命都只有一条,谁都不想死。虽然大家都有这个想法,但是没有提出来。刘庆知道,她受了伤,就算不被蛇咬死,那也要流血过多而死的。” “而且她受伤了,跑不快,蛇也是被她身上的血腥味吸引,极有可能,大家会放弃她。于是她先下手为强……她们四个,是后头进来的,站在最外面。” “刘庆把罗秀推了出去,罗秀跌倒了之后,又怕了起来,想要冲回我们那个小洞里,可是章怡然还有李娉婷堵住了洞口……” 李婉说着,看向了罗成,“事发突然,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罗秀已经被蛇一口咬住了。我们都是弱女子,没有功夫在身,哪里斗得过那条大蛇?” “就算你再怎么怪我,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来一种那样的情况,我虽然不会像刘庆一样,把人推出去送死,但是,我也不会放着逃生的机会不要,回去救人的。” 淩玲吐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她拿帕子擦了擦嘴。 “我们一跑上去,立马叫人下来救人了。可是还是晚了一步,罗秀已经死了。我告诉你,罗成,杀人是犯法的。你杀了他们三个,还想要怎么样?” 池时无语的看向了凌玲,“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又回来了,就应该多积德行善才是,这么嚷嚷着,是怕阎王爷忘记收了你么?” 凌玲脸色一变,张了张嘴,“罗秀又不是我杀的?同我何干?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死她们三个给罗秀报仇,那便报就是。” “为何要害我?都知道是我领他们来这破宅子的,现在一个个的死了,叫别人怎么看我?” 池时越听眉头越皱,就连李婉,都悄悄的同凌玲拉开了距离。 那跪在的地上罗成,再也忍不住,他猛地跃起,像一个炮弹一般,冲了过去,可刀子还没有捅到凌玲身上,便被周羡一把抓住了后衣领子,拽着不动了。 “罪不至死。”周羡轻轻地说道。 罗成手一抖,一把匕首落在了地上,他咬了咬嘴唇,恶狠狠地瞪了凌玲一眼,又朝着池时走了回去。 凌玲腿一软,整个人滑到了地上,湿了裙摆。 池时看着她,啧啧出声,“我还是头一回当真瞧见,有人吓尿了。放心吧,虽然你这个人嘴很欠,一点儿也不会尊重死者,对人毫无怜悯之心。” “虽然不如刘庆那么畜生,但是都不是人了,还玩什么五十步笑百步?” 她说着,看向了罗成,“刘欢告诉了你全过程,所以,你杀死了害了罗秀的三人,放过了无辜的赵兰汀,而你对于那些冷眼旁观的人的报复,是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 “她们是在关键时刻,会见死不救的人……” 都是世家大族的姑娘,圈子拢共那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然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但是没有遇到这种艰难考验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他人。 罗成闻言,笑了笑,他伸出手来,怀念的摸了摸绿绿的草地,从里头捡起了一块石头来,那是这里的旧宅拆掉之后,留下来的碎石。 “嗯,我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多谢你们没有说,为何不报官,而要自己报仇这种话。她们都是官家小姐,我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些。” “若是可以的话,我也喜欢,同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是,没有办法,从她们推倒小秀的那一刻起,我便什么也没有了。” “小秀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得到噩耗之后,两个老人都生了重病,很快就过世了。这么大一个宅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神奇的杀人手法,只是很喜欢动物……真的很抱歉,让无辜的它们跟我一起,做了杀人凶手。” 罗成说着,又笑了笑,“真好,闹市里突然多了一具尸体,所有的人,都会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一切罪恶,都将大白于天下。” “秋天很快就要到来了,到时候,我就能够同小秀还有父亲母亲一起团聚了。” 第三八一章 熟睡的你 池时听着,罕见的没有回怼回去。 这片荒原静悄悄地,只能够听到四周的蝉鸣声,还有风吹动草地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那凌玲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叫了出声。 “我不过是做了天下人都会做的事情,你凭什么要这么对我?若是城里的人,都知晓了这事?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出门?” “我才刚刚定了亲事,马上就要嫁到江南去了!若是他们知晓了,要退亲……你这是要毁掉我一辈子么?” 罗成心愿已了,面对发狂的凌玲,头也没有抬起来,他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手轻轻地抚摸着大地。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走到了马车旁边,“不是全天下人都会做的事情么?那被人知晓了,你又在怕什么?周羡,回去了,哥哥嫂嫂一会儿该等我们等得着急了。” 他们遇到了案子,定是要耽搁,姜芸不知道消息,不能让她一个人等着,便让池瑛先行过去了。 李婉瞧着,叹了一口气,她拍了拍凌玲的肩膀,自嘲地笑了笑,“也好,报应罢了,又少了一件让人睡不着的事。” “九弟同殿下自行办事要紧,这会儿我的车马应该跟过来接了,我会送兰汀回赵家的。凌玲有马,她自己个能回去。” 那凌玲一听,一把揪住了李婉的衣袖,“你做什么好人?没有了好名声,我们日后将是寸步难行!我没有错,凭什么遭报应?” 李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她走到了赵兰汀身边,一把牵住了她的手腕,“走了。” 赵兰汀有些发愣,她被李婉一拽,跌跌撞撞地便跟着她走了。 …… 等到周羡去京兆府办妥当这桩案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烈阳高挂,晒得人像是要冒出油来。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三五不时的,还能够听到一些关于那牛背驮尸案的闲言碎语。 池时寻了个阴凉的小摊子,叫了两碗凉粉,狠狠的加了好些姜汁。 虽然不及冰碗清凉,但对于夏日而言,依旧是不可多得的解暑圣品。 “既然不去寻你哥哥嫂嫂了,那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羡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红糖块,放到了池时的碗中,这种小本买卖,摊主是舍不得放很多糖的。 池时吸溜了一口,“你怎么知晓,我不去了?说不定我就想要去游湖呢?” 周羡给自己也加了一块糖,闻言笑出了声,“你若是想去,还能在这里坐着?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游完湖了不说,只要池瑛不是傻子,便寻了个酒楼,好好请那姜芸用饭了。” “咱们过去,万一又来了一桩命案,还不把你嫂嫂给吓跑了?” 周羡说着,自己也有些囧。 这周遭的人都觉得邪性,自打他同池时一道儿查案起,这大梁的各种案子,那就没有断过。若光是从楚王府看,这大梁哪里是什么太平盛世,简直就是全员恶人! 先前他还骂骂咧咧的驳回去,可到了现在,别说他,就算是池时,都不得不信这个邪了。 他有些担心,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这大梁再没有人盖房子了,因为他们有棺材就够了…… 池时端着碗的手一顿,横了周羡一眼,“我阿爹养的猫,都不如你机灵。人家比干有七窍玲珑心,我瞧着楚王你的心,怕不是有十七窍!” 周羡听着,夸张地捂住了心口,“我的心上若是有十七个孔,那哪里是机灵?那分明是被某个心如石头的人,伤得千疮百孔!” “毛病!”池时吸溜了一大口冰粉,身体里的暑气,好似顿时消散了许多。 她看了看一旁的太阳,见这小摊子上还有绿豆汤,挥了挥手,又招呼了两大碗来。 “池九爷今日怎地这般豪气,请我吃了冰粉不够,还喝绿豆汤?” 周羡说着,拖过来一碗,喝了一大口。 池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到了秋天,就喝不到了而已。” 周羡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知晓池时话中有话,虽然那罗成有罪,但的的确确是令人惋惜。 只不过家人已经都不在世上,于罗成而言,兴许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留恋了。 周羡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移了话题,“你可知晓,那凌玲是何来头?” 池时皱了皱眉头,“那日我们在宫中瞧见的凌太妃?” 周羡闻言,打了个响指,“没有错。凌太妃的父亲,乃是进士出身,在姜尚书之前,他是工部尚书。后来有一年黄河大水,他被大水冲走了,人倒是救了回来。” “可是被冲到河中的时候,不慎被利器割伤了腿筋,后来太医给救治了,再不能久站。他便告了老,然后举荐了姜尚书。” “那凌玲便是凌太妃兄长的小女儿,她的姐姐凌月嫁的关家,便是汝南王妃的那个关家。关将军从边关回来的话,凌月应该也要回来了。”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这京城,倒是小得很。” 兜兜转转一圈儿,都是亲戚。 周羡点了点头,“可不是,我瞧着那日,你对凌太妃感兴趣,便特意叫人,去打听了一二。若非那日撞见,我几乎都要忘记,我爹的后宫中,还有这么一号人了。” “她比我娘晚些进府,虽然不得我父亲喜爱,但是她时常给我祖母抄写经文,有一年寿诞的时候,还绣了一幅万寿图。祖母一直很喜欢她。” “喝饱了么?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羡说着,从兜里掏出了银钱,放在了桌上。 …… 夏日的午后,乃是歇晌的好时候。 饶是池时吃饱喝足了,在那马车上一晃,也觉得困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头往那马车壁上一靠,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那边的周羡,拿起一串早就洗好了的葡萄,递了过来,“阿时,吃葡萄。” 等了半天,都不见回应,只听得小小的呼噜声,周羡瞧着,好笑的摇了摇头,将那放着葡萄的盒子,放旁边一搁,朝池时那边靠了靠。 她睡得熟得很。 醒着的池时,总是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的不好相与。可她睡着了之后,却像极了一个小孩子。 因为年纪不大,脸上十分的饱满,光洁得几乎看不到一根汗毛。她的睫毛不长,但十分的浓密,看上去可爱极了。 那马车一动,颠簸了一下,池时的脑袋一晃,便朝着那马车壁撞了过去。 周羡一惊,伸手一拦,池时的头便撞在了他的手心上。 他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池时的头一拨,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三八二章 目击者姜芸 周羡将脊背挺得直直的,池时的鼻息全都喷到了他的颈脖上,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够听到她砰砰砰的心跳声,比一般的正常人,要快上不少。 像池时这个人一样,雷厉风行。 他想着,将头别到了一边去,午后的风都是热的。 虽然他很希望这一段路,怎么都不走不完。 可是驾车的久乐,就像是练过了缩地术一般,在他还没有取好同池时生的第一个女儿的名字时,便已经到了地方。 “阿时,醒来了,到了。” 池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整个人有些迷迷瞪瞪地,她扭头看了一眼周羡,惊讶的指了指他的肩膀,“你多大的人了,睡觉居然还会流口水!你看你的肩膀,都湿透了!” “真没有想到,你的嘴竟然像那鸭子似的,远比一般人长!” 周羡被她一通抢白外加诬陷,那便是有再热浪的心思,都浇得透透的。 “你怎么不说我的嘴巴,像那竹筒似的,还能装在水车上,把水送出去老远!” 池时不着痕迹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你还有这本事?那日后若是你做不了王爷了,还能去卖艺。别人喷火你喷水,一共组上七个有本事的,便有一套杂耍班子了。” 她一边说着,率先跳了下了马车。 不等周羡下来,她又将马车帘子一撩,探头进去无语地对周羡说道,“你神神叨叨的,要带我去的地方,便是楚王府?” 不等周羡回答,那楚王府的管家听到了响动,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池仵作,池状元来了,同姜小姐一道儿。我瞧着天气热得很,便先请他们进去吃瓜了。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池时听着,却是一愣,直接寻到了楚王府来了? 她正想着,便感觉头顶上一只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她抬手要拍,那只大手却像是算准了时机似的,已经快速的抽开了。 “阿时!走罢!进去便知道了。” 池时点了点头,同周羡并排着朝王府里头走去。 管家将池瑛还有姜芸,安排在了楚王府待客的小花厅里。 这还是池时头一回瞧见未来的嫂嫂姜芸。 她生了一张鹅蛋脸,比寻常的小娘子,要略黑一些,生得倒是浓眉大眼的,颇为好看。 见她进来,笑着起了身,脸上并无什么羞怯之色。 池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个大方不扭捏的。 “阿时,案子已经解决了么?你们没事吧?我同芸娘用过饭了,也不见你们回来,便想着来楚王府等你了。而且,芸娘有一件事,想要请楚王殿下帮忙。” 池瑛见她脸蛋红红的,脸颊上还有红印,知晓她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也不含糊,直接说明了来意。 池时一愣,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坐了下来,“案子已经破了,凶手自己现了身,所以没有费什么事儿。不过因为去了一趟城外,耽搁了。嫂嫂你有何事,不妨直说。” 那姜芸点了点头,先是拿起了一个包袱,递给了池时,“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我以前在那古玩铺子里,淘来了几本志趣书。” “搁在我这里,也就是当个游记野史读,给了小……给了池仵作你,兴许日后便能救下人一条命来。你既然先喊了我一声嫂嫂,那我便厚着脸皮应了。” “这是嫂嫂给你的见面礼,且莫推迟。” 池时接过那包袱,打开一看,里头果真放着两本已经发黄了的古书。 “如此便多谢嫂嫂了。” 姜芸笑了笑,露出了雪白了牙齿。 如今的人可不爱早晚刷牙,像这么白的牙齿,池时在大梁,还是头一回瞧见。 “如今京城里的人,都知晓你的本事。我这心中,有一桩旧事,一直难以忘怀。” “我小时候好动少眠,爹爹耿直,我肖了他的性子,阿娘为此十分的发愁。那一年我九岁,从早到晚,都安排了琴棋书画女红……” “那些东西虽然有趣,但逼得紧了,总让人觉得心烦意乱的。于是一天夜里,那一日是五月初三,寻寻常常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子。” “我偷偷地同当时伺候的我的丫鬟彩铃,一道儿遛出了府。也没有去很远的地方,离我家三巷之地,有一个小茶楼。我不喝茶,就是馋他们家的茶点。” “我坐在楼上,听到了打更人的声音,那时候正是巳初。我看时辰不早了,便下了楼去。茶楼里很少有人那么晚喝茶,是以整个楼里,都只有我一个客人。” “不光如此,那条巷子都是空荡荡的,有风吹过,我看到了门口晃动的灯笼。” 姜芸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我走了几步之后,听到了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巷子里空空的,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可等我扭回头去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了墙上的影子。” “我看到有一个男子,拿着一把刀,把一个小娘子,给杀死了。可是一晃眼睛,那墙上却又什么都没有了。黑漆漆的,只看到晃动的灯笼。” “我想要跑过去看,彩铃却是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往家中跑。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我看见了。” 姜芸说着,神情颇为淡定,可是她不停挥舞的手,却是表明了她内心的激动。 “翌日一早,我便又去了那条巷子里,可是巷子里干干净净地,什么也没有。血迹也没有,周围的人也没有听到惨叫,京兆府的人也没有接到报案。” “这件事情,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明明,明明我就瞧见了,有一个男子杀了一个小娘子,那个小娘子滑下去的时候,我仿佛还听到了东西碰撞的声音。” “那段时日,我时常的做噩梦。阿娘担心得很,还请了道士来做法。我不想再折腾,便闭口不提这事了。” 姜芸说着,有些抱歉的看向了池时,“我阿爹才拜托了你,到了我这里,又要麻烦你了,我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是涉及到了人命,我想,若是我错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到时候我请你们去京城最贵的酒楼,喝最好的酒来赔罪。可若是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寻她,那么,这世间唯一还记得她的人,便是我了。” “这是我画的当时我看到的场景……”姜芸说完,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来,那画笔法稚嫩,应该是她九岁的时候,画下来的。 第三八三章 我的饭钱 池时接过那张纸,对着光仔细的看了看。 因为是影子,是以只用了墨色,白纸黑画,人影格外的清晰。但在那人的边缘,却是模糊得仿佛自带柔光雾气。 “是有烛火,有风吹过的时候,会感觉人影有微微的晃动,其实是因为光源在晃。” 池时说着,伸手敲了敲画中人飞扬的衣襟。 那天晚上有风,姜芸深刻的记得黑咕隆咚的小巷子里,灯笼在晃动。 “女子比男子矮了一个头,颇为瘦小。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应该已经嫁人了。凶器是一把中长的尖刀,比匕首要长,但是比刀剑又要短一些。” “若是他的手不抖,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直接扎进心脏,的确是会一刀毙命。凶手是左手持刀。” “不过你说的风铃声,从画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线索。” 池时说着,将那张画,放在了先前姜芸给她的书上,抬起了头来。 “若你看到的是真的,那这案子,算不得什么玄乎之事”,池时说着,接过了一旁久乐递过来的茶水,虽然是茶碗,但里头放的却并非是茶,而是冰镇过的酸梅汤。 姜芸张大了嘴巴…… 不是,若是不玄乎,那她这么多年,时常辗转反侧,欲说还休,噩梦连连,到底是为何? 虽然午食的时候,她的确吃了不少,但听这话,她总觉得自己个好似在很多了年前,就吃饱了撑的! “九弟为何这般说?” 池时挑了挑眉,将要说的话咽回去了一般,这到底是她嫂嫂,别还没有过门,就被气得哭着跑了,那到时候,她搁哪里给池瑛寻个满意的媳妇儿去。 “很简单。亏得你当时没有冲过去查看,不然的话,你就做不得我嫂嫂,可能只能投胎做我侄女了。如果这不是你的幻想的话,当时你目击到了的确是一个凶案现场。” “你一个小孩子,瞧见了凶手真容,不杀灭口,杀谁灭口?” 姜芸一听,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她一直只纠结着有一条生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却是没有想过,若是当时彩铃没有把她带走,那她…… “大梁的案子,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你家我也去过,那附近并非是什么繁盛之地。” “到了亥初的时候,没有几个闹腾的活人了。你走了之后,凶手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清理凶案现场。翌日一大早,等街坊四邻再醒来的时候,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 见姜芸听得仔细,池时又道,“就算没有清理干净。你走到路上,看到了几滴血,会想什么?会想到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路上杀鸡杀鸭杀鱼……” “除非是亲眼瞧见了,鲜少会有人想到杀人这件事上去。” “死者的亲眷不报案,京兆府又没有在全程都插上眼线,搁哪里知晓这件事?” 池时说着,心中轻叹了口气。 在官府这里有记载的案子,不过是整个大梁恶事里的九牛一毛罢了。 深宅大院里,悄无声息死去的人;乡野农家,溺死在河里的女婴……这个世界的黑暗,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多了。 周羡瞧着,轻轻的拍了拍池时的手背,“你先前吃了冰粉,又喝了绿豆汤,少喝些酸梅汤。当我不知道,管家总是偏心你,晓得夏日贪凉,不愿意喝热茶,偷偷的给你的茶盏里放酸梅汤……” 他说着,伸手一捞,将池时的茶盏捞了过来,又把自己的面前的热茶,推给了池时。 池时脸一鼓,“你是一日不同我打架,就觉得皮痒痒么?” “正好这京城也没有大石头给我捶,捶捶人皮也当是凑合了!” 周羡无奈的笑了笑,看向了姜芸,“嫂嫂不必担心,阿时既然这么说,那我们自是会去查明这个案子的。若当真有命案发生,定是会追查到底,到时候有了结果,再同嫂嫂说。” 姜芸的嘴巴张了张…… 她觉得自己个若是继续待在这里,这一整日,都合不拢嘴来了。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的说道,“殿下叫我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失去了记忆,流落民间的皇后娘娘…… 要不然的话,她何德何能,让楚王周羡管她叫嫂嫂! 一旁的池瑛瞧着,将手拿到了嘴边,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他站起身来,随手牵起了还在痴傻呆愣中的姜芸,“时辰也不早了,我先送芸娘家去了,省得她阿娘担心。” “这个事情,是她多年的心结,还望殿下多多费心。” 他说着,走到了池时跟前,“今日午食,去的临江仙,想着你苦夏,定是不好好用饭。来的时候,拿食盒装了你喜欢吃的藕合,还有麻辣肘子。” “你一会儿吃了,再去查案。哥哥别的本事没有,让你的酸梅汤有点配菜,还是做得到的。” 池瑛说着,目光瞥了周羡一眼。 周羡摸了摸鼻子,“那我就不客气,沾了阿时的光了。” 池时一听,豪迈的拍了拍周羡的肩膀,“吃!” 池瑛的嘴角抽了抽,袖子一甩,同那姜芸娘一道儿告辞而去。 不是池瑛自己嘀咕,这楚王周羡吃起软饭来,对比池老爹,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边周羡还不知道自己个已经被盖上了吃软饭的戳儿,待二人一走,他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阿时阿时,趁着管家摆饭,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你嫂嫂说的那个案子,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咱们吃了饭再去查,不会耽误工夫。” 池时一愣,这才想起周羡带她回楚王府,本来是说要给她看什么东西。 “看什么?莫非你从哪里捡了五十具死因各不想同的尸体?还是碎成了一千零八百块等着我拼的骨头?要不就是一把头发,让我猜猜这些头发到底属于几个死者?” 兴冲冲地走在前头的周羡脚底一滑,险些没有摔出去,“不是,都不是!” 池时眼中的兴味顿时没了,“那是什么?” 周羡拽着他的手,小跑了一路,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他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博古架子上的一个木雕猴子头,只听得嘎吱一声,墙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派的密室么?”池时打趣道,“为何要拍猴子头,不拍猪头呢?要不牛头也可以。” 周羡无奈的点了灯,“我倒是想拍虚目兄的头,可他不肯把头借我。不是你说的那些,是我的饭钱!” 第三八四章 啪啪打脸 池时抬脚走进去一瞧,倒也没有什么阴森的地道,向下的楼梯。 只不过是一间寻寻常常的板正的藏宝室,里头摆满了好些箱笼,其中有几个打开了,里头金光灿灿的放着一堆堆的金元宝。 池时拿起一个,在手中掂了掂,“你去刨了谁家祖坟么?” 周羡嘿嘿一笑,“既然都被人叫抄家王爷了,那可不是得把这名号落到实处么?大头都已经填充国库,剩下的我同哥哥对半分了……” “阿时你来看这个!” 周羡说着,推了推池时,想她推到了一个桌案前,那桌案之上,摆放了好些匣子。 池时随手抽出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套头面首饰。乍一眼看去,并不富贵逼人,可在姚氏那里见多了好东西的她,一眼便能看出,这才叫低调的华丽。 “我得卖出多少棺材,才赚这么些?”池时伸手摸了摸,认真的看向了周羡,“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傻钱多的,会乐意买金丝楠木大棺材。” “尤其是那金缕玉衣,要不说,人死灯灭。死都死了,孝子贤孙瞧见了这陪葬品,都恨不得把那玉扣下来,镶嵌在自己的脑袋上。” “这么一比,抄家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池时感叹出声。 周羡听着,挺直了脊背,“这些不是抄家的,是王府平日里得了封赏……” 他说着,忐忑地看了池时一眼,“以前府中没有小娘子,这些东西,也都没有人管,放在这里落了灰。本来还有好些贡缎,那些花色亮丽的,我便当做人情,送给姑母姐妹们了。” “不过我以前是个病秧子,随时都会去了。她们也不乐意拢我的身,生怕我突然翘了鞭子,哥哥怪到她们头上来。” “可又不想得罪了我,我送一个鸡蛋去,她们恨不得还个西瓜回来,倒也是有趣。” “不过现如今,那些好看的布,还有新奇玩意,我都给留着了。阿时你若喜欢最好,若是不喜欢,可以拿去送给你阿娘还有嫂嫂们穿。” 周羡说着,递给了池时一串铜钥匙,“密室的门,你知晓怎么开了。这是箱笼的钥匙,给你一份,我那里还有一份……就当,就当是我的饭钱。” 池时没有接那钥匙,她深深地看了周羡一眼,“你不是说要吃软饭么?没有听说过,吃软饭的,还要给饭钱。” 周羡眨了眨眼睛,伸手拉起了池时的手,将那钥匙塞进了她的手中,他理直气壮地说道,“软饭也是饭啊,刚才咱们喝粥,不也给了钱么?只要是吃饭,那就得给钱。” “我也不擅长做买卖,把这些给阿时管,我的钱就能生钱了。” “我现在一穷二白了,就全靠阿时你养着了,软饭,香!” 池时没好气的把钥匙砸了回去,“今年若是有秋汛,姜尚书都不用担心了,直接扯了你的脸皮去挡水,便是那百年一遇的洪峰,那都是穿不透你的脸的。” 周羡闻言,笑出了声,“过了你的眼,就是你的了。走吧,午食该准备好了,不过你刚吃了那么些冰凉的,可不能瞧见了麻辣肘子,又贪嘴吃太多。” “当真会腹痛的。照我说,应该喝些麦子茶……” “啰嗦!”池时抬脚走了出去。 周羡笑着关了密室,若是旁人这般说,他能把人头拧下来,可这是阿时…… 他不管,这就是在撒娇! 周羡想着,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池九爷一边胸口碎大石,一边捡起一颗梨子大小的石头,对着他砸来,说着讨厌……的场景甩了出去…… 不知为何,有些惊悚! 等他们出去,管家已经摆好饭了。 池时嘴上说着啰嗦,但到底听进了去,草草的吃了一些,便同周羡一道儿出了门,去了姜芸所言的那条巷子。 这么多年过去,先前的茶楼早就已经倒闭了,不知道被那个土大款买了去,变成了民宅。 午后正是热的时候,狗都寻了阴凉处午休了。那宅子的门亦是栓得紧紧的。 整条巷子一个人都没有,连树上的蝉鸣都听不到。 “原来是这里。这条巷子,原本叫做大碑巷,因为在巷子的最里头,有一块大石头,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从何处搬来的。上头没有刻字,是座无字碑。” 周羡说着,朝着巷子最深处瞭望过去,“这里我曾经来过,还是跟着赵相公一起来的,不过我们来的时候,这大碑巷已经改名叫做孝和巷了。”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走到那个民宅面前,上头挂了一个小木牌,写了一个韩字,应该是一个姓韩的人家。 “这条巷子,只有这一家是二层的小楼临了边,就是当时的茶楼。姜芸亥初从茶楼里出来,看到了影子。” 她说着,转了个方向,站在了那韩家的门前,“她大概站在这个位置,画画得很清晰,说明离她很近。” “墙上有一个黑影子,便一定是在那人的身后,有光源。她只看到了影子,却没有看到人。又说明了什么?” 周羡听着,皱了皱眉头,神色认真起来,“说明当时,他们并不是站在这条巷子里,而是站在另外一条巷子里的,这个巷子,并非是封住的,而是在中间有个出口。” 池时点了点头,这条孝和巷,是一个丁字型的巷子。 凶案现场,在丁字的竖线上,而当时的姜芸还有彩铃,站在丁字的横线上,所以他们只看到了墙上的影子,却没有看到人。 池时想着,朝前走去,可她同周羡一道儿,将整条巷子都走完了,走到了那石碑前,都没有看到所谓的丁字。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周羡的脸,“脸疼吗?不是丁字巷,也不是无字碑,上头刻了好些字。写这碑文的人,一定是马屁拍得比泰山崩塌都响,要不然能写出这种王母娘娘的裹脚布来?” 那么大一个碑,上头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看完之后,有用的消息只有一句话是有用的:有一个姓王的少年,对父亲十分孝顺。 周羡的嘴角抽了抽,“不知是何时刻上去的。如果不是丁字巷的话……换一个想法,如果是有人打开了门呢?站在院子里头杀人,门是开着的,人影子被映在了墙上。” 第三八五章 孝子贤孙 这种可能,池时不是没有想过。 “你若是闭着眼睛进楚王府,会如何?”池时说着,伸手比了一个高度,“会被门槛绊倒,摔个鼻青脸肿!” “虽然我们这种平头百姓,不如王府门槛高,但也弄了个挡板,阻了那些邪风宵小。” 周羡扭头一看,的确如池时所言,这里每家每户,都是有门槛的。 他回想起了姜芸画的那张画,上头的人,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物很完整,从头到脚。 而且,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头大身子小,或者说故意拉长了大腿的扭曲模样。这说明了,他们身后,有一个比较稳定的光源。 “若是有门槛,按照道理,门槛也会有影子,映在墙上。可是并没有。” 池时点了点头,抬手一指,指向了其中一户人家。 “这里就是普通的民宅,不像你们一样,要整金丝楠木大棺材不说,还恨不得棺材套棺材,再像那螃蟹似的,横着出门,旁边还有那扬幡的,哭丧的……” “是以那门不开宽点,棺材出来的时候会卡住的!寻常百姓没有这个烦恼,门向来开得不大。若是像你说的那样,那画上的两个人影,应该有一个框框住才对。” 池时说着,伸出了两个手的大拇指同食指,比划出了一个长方形,放在了自己的眼睛前。 透过这框,来看周羡。 周羡看着她被框的眼睛,笑了出声,“阿时的眼睛很好看,我想画下来。” “你还会画画?”池时有些惊讶。 周羡一听,弱弱出声,“我好歹也是个小王爷,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也是学过的。虽然不如徐青冥,但画一只眼睛,应该没有问题。” 池时赞叹地对周羡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我就不行,我只能画骷髅的眼睛。” 周羡一梗,不要以为我看着傻,就真傻! 骷髅哪里有眼睛,他只有窟窿! 池时说着,一个转身,又回到了那个茶楼之前。 “会不会姜芸将梦和现实搞混淆了,有的时候做的梦格外的逼真,让人都分不清楚自己的身处何地。”周羡说道,毕竟只是一个孩子的记忆。 池时听着,朝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那茶楼对面的一户人家,咚咚咚的敲响了门。 “谁啊!”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白花老人露出了脑袋来,他一张嘴,缺了三颗牙。 池时摸出了一把铜钱,那老人眼睛一亮,嗖的一薅,从池时手中把钱都拿了过去,揣进了兜里,然后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那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顿儿都不打。 “我儿子儿媳,孙子孙媳,重孙重孙媳,都在里头睡着呢!我搁院子捡豆子,最近买的那个绿豆不好,里头好多石头子儿,叫人坑得惨了。” 他说着,笑了笑,“不知道贵人想打听什么事?我在这条巷子里,住了一辈子了,没有什么能够瞒过我的。” 池时眼眸一动,“有很多人会来这里打探消息么?这里是住着什么算命大师,还是美若天仙的姑娘?” 老头子神秘一笑,“那倒是没有,这里的屁都跟其他地方一样臭,没啥好说的,也就只有傻瓜蛋子,才会……不是,也就只有您这样独具慧眼的贵人,会有兴趣了。” “我年轻的时候,是做人牙子的,这不拿钱说消息,习惯了。” 池时余光一瞟,瞧见周羡在低头闷笑,哼了一声。 她抬手一指,指向了茶楼旁边往里去的第三户人家,“那家住的什么人?” 老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叹了一口气,“那是王家,看到那石碑了么?说的就是他们家。那老王头去得早,留下了个儿子,名叫王贵。那石碑上说的,就是王贵的儿子王罔。” “王贵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吃饭的时候,从巷子这头吃到那头。这里住的,都是老街坊四邻了。他这个人勤快得很,时常给我们挑水干活的。巷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他长大了之后,做了个镖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王罔,女儿叫王溪娘。那王溪娘嫁给了城南一个商人,早年还时常回来,后来便随着商人南下了,这一去已经好些年没有瞧见过了。”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她看了看那院墙,又道,“王家是不是重新修过院子,我怎么瞧着,他家的砖块色儿,同其他家的略有不同。” 白发老头一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顿时激动了起来,“莫非你才是能掐会算的高人?” 池时摆了摆手,认真的说道,“不过是碎大石碎得多了,积累出来的经验,不值得一提。” 巷子里静悄悄的,一阵风吹过,只听到了衣角飞扬的声音。 老头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池时,这年头,连猪都吹自己会飞天了! “虽然不知道你咋知道的,但的确是修过。你不要心急,且听我说。叫我说,王贵这名字没有取好,太过贵重压不住。他家婆娘早早死了不说,走镖还遇到了劫匪。” “被抬回来的时候,血肉模糊的,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腿没了,走不得路了。” 老头说着,眼中有的却不是怜悯,反倒是羡慕。 池时看着,若有所思,“王罔对王贵十分孝顺,被赞孝顺,所以无字碑上刻了功德,大碑巷变成了孝和巷?” 老头又是一阵惊叹,“你怕不是来找老头子我开涮的,先前打听过了吧?确实如此,王贵虽然腿没了,但是他儿子孝顺得很,每天推着独轮小车,领他出来耍。” “每天都给他擦拭,熬药,煮肉汤。咱们这种懒汉,那寻常都是十天半个月洗上一个澡的,可王罔日日给他爹梳洗,整得他比腿没断的时候,还精神几分。” “后来又花了大价钱,给王贵整了个带轮子的椅子,开了个大门。这巷子里的老头子,哪个不羡慕王贵?都说养儿防老。” “有的儿子哟,那是真防老,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还回来的报恩的孩子。有的人的儿子,那就是讨债鬼。你看老头子我七十多了,买了个绿豆,还得被挑嘴儿哟!” “平时想吃个肘子,那都得自己个儿掏钱。” 第三八六章 讨债来了 那大爷说着,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显然上了劲头儿。 周羡不着痕迹的将池时往后头拉了拉,省得被他喷了一脸。 “王罔那孩子那么好,我若是有闺女,那都要嫁给他。可他那媳妇儿,是个不省心的,瞧着他把家中钱财,全拿去给他爹看病了,又不乐意服侍老人,竟是给偷跑了。” “她可真是个无情无义的,那会儿孩子还没有一岁呢,就抛夫弃子的人走了。” 大爷一脸的鄙夷,这年头,偷跑走的女人,那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人都瞧不起的。 “王贵走后,那大门留着触景生情,王罔便又给改回来了。” 老大爷唏嘘的说完,看向了池时,“你打听王家的事情做什么?” 池时看了他一眼,“你拿我的钱做什么?” 老大爷一个激灵,捂住了自己的荷包,忙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然后趁着池时不备,一个转身,风骚走位,挤进了自家的小门。 巷子里还是静悄悄地,所有人都仿佛睡过去了一般。 周羡蹲在墙角,抠了抠上头的石头,“阿时,你当真看出来了,他家的院墙,同其他家的颜色有什么不同么?都是青石头,我瞧着都差不离的。” 若是刚刚翻新的,那还能看出来,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姜芸都从一个孩子,变成即将出嫁的新娘了。 风吹雨打的,再怎么新的院墙,那也旧旧的,缝隙里生满青苔和蕨了。 池时摇了摇头,“我长的也是人眼睛。随口一说而已。” “这世上怎么可能无中生有?要么是丁字巷,但是后来被封了;要么就是你说的,站在院子里,可为何门槛还有门框没有照出来?那一定是有原因的,最简单的,是改建了。” “王贵如果要坐轮椅,有门槛就不合适了。王罔孝顺,能把院墙推了建了大门方便出入,自然也会把门槛抽掉,生得他父亲王贵被绊倒。” “现在随口一问,明显就是你说对了,姜芸看到的是一个男子在王家的院子里,杀了一个女人。” 周羡点了点头,竖起了两个手指头,“死者可能有两个,一个便是她嫁给商户,早前经常回来,但后来一直没有回来过的妹妹王溪娘。” “第二个就是他那个抛下不足一周岁孩子的妻子。” 周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池时抬脚一踹,那王家的大门,直接咯吱一声,倒了下来。 嘭的一声响,瞬间打破了巷子里宁静。 屋子里立马传来了响动,一个光着膀子的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指着池时便骂了出声,“哪里来的宵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朝他的身后看了过去,屋子里跑出来了一个穿着红色缎面裙子的妇人,她亦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一边走一边系着衣襟,头上的金步摇,一走一晃的。 而从旁边的侧屋里,跑出来了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她穿着短了一截的花裤子,两个膝盖上都打了补丁,手中还抱着一个揉着眼睛的三岁男童。 那男童瞧见陌生人,吓了一跳,头转了过去。 “王罔是吗?”池时问道。 王罔瞧着池时同周羡的穿着打扮,气虚了几分,“我是王罔,你们是?” 因为那踢门声巨响,巷子里的人,陆陆续续的都围了过来,瞧着那王罔光着膀子,有的小媳妇忍不住尖叫出声。 那穿着缎面的妇人,像是回过神来了似的,快速的跑进了屋子里,给王罔拿了衣衫来。 王罔穿戴整齐了,有些不悦的又问道,“我是王罔,你们是?” 池时朝着他径直的走了过去,“你这个名字取得好,王罔汪汪,取名的人,一眼就瞧出你很狗啊!” 她说着,手快速的一晃,从那王罔的腰间,扯下了一对铁牌。 那铁牌正面有恒威镖局四个字,反面刻着名字,一个牌子上刻着王贵,一个牌子上刻着王罔,显然是子承父业,这王罔如今也是个镖师。 “你干什么!这是我爹留给我的!还回来!”王罔瞧着铁牌被夺,大惊失色,朝着池时扑了过来。 池时身子一侧,那王罔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在地。 围观的群众,都不满的叫嚷了起来,先前那个老头子,分开人群,挤了出来,“这位小公子,大不了我把钱还给你,先前你打听了一通,现在怎么还到人家家里抢东西来了!” “我不是跟你讲了么,王罔是个好人,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孝子。” 池时拿着两个铁牌,在手中晃了晃,“听到了么?姜芸听到的风铃声。” 不是风铃声,而是铁牌相撞击,发出来的声音。 “你何必继续惺惺作态,这年头,狗都不做这么恶心的事情了。你这女儿穿得像是街上的叫花子,续弦夫人倒是穿金戴银的……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镖师,能够负担得起的。” 那妇人一听,忙捂住了头上的金步摇。 可她已经晚了,好多邻居都指指点点的说了起来。 那老大爷看到池时的一把铜子儿,都恨不得竹筒倒豆子,啥都说上一遍,可见钱还是钱;平头百姓,出嫁之时能够有银簪子银镯子,已经是不错的了。 再好一些,有一对金耳环子,可那金步摇好大一个不说,身上的红缎子,亦是得花不少银钱。 “王罔媳妇儿,你嫁过来的时候,也没有瞧见你戴过啊!你爹不是个穷酸秀才么,那碑上的文章就是他写的,当时他还说起你,说你是同人和离的。” “嫁了个杀猪佬,总是打你,把你的嫁妆都花光了。你嫁进来的时候,我们可都是瞧见了,那头上戴的银花儿,跟米粒似的,哈哈,她们还偷偷的脚你曹米粒呢……” “这是打哪里发财了啊!” 那曹氏脸色一变,忙从小女孩手中接过了孩子,抱着他站到了王罔的身后。 王罔看着池时,第三次问道,“你们是谁?” 池时扯了院子里的一张条凳,波澜不兴的翻了个眼皮子,“你同你爹,劫了我恒威镖局五千两,今日登门,讨债来了。” 第三八七章 真真假假 那王罔脸色微变,不动声色的抄起一旁靠墙放着的锄头。 “不过是穿了个缎子,插了根步摇。我媳妇儿给我老王家生了儿子,我给她买头花,碍着你什么事了?” “谁家的还没有一点世代传家压箱底的东西,便是玉帝老儿来了,我也是理直气壮的。怎么着,有金步摇的,便是劫了恒威镖局的镖……那你应该去寻那开银楼的,怕不是掘了镖局的祖坟!” 王罔说着,像示威似的,将那锄头往自己身前一杵,金属头撞到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咣得一声。 池时眉头一挑,势如闪电,只见他抬脚轻轻往那锄头柄上一踩,又快速地收了回来,坐回了条凳之上。 那王罔刚要笑她花拳绣腿,以为踩一脚人就怕了? 便听得咔嚓一声,只见那如同女子手腕一般粗细的锄头柄裂成了两截,上头那一截在他的手中拿着,可下头的那一截因为没有人扶住了,朝着他倒了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那锄头柄已经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子孙根上。 王罔一声惨叫,往地上一滚,将自己抱成了团儿。 院子里头看热闹的人,瞬间雅雀无声起来。 先前还正义凛然的要撸起袖子帮王罔说话的人,都悄悄地往后缩了缩,只恨不得自己个是个聋子,没有听到那惊天动地的踹门声。 池时面色未变,翘起了二郎腿。 “玉帝老儿是管不着你了,旁人家有多少金银,也同我没有关系。但是那恒威镖局,乃是我家开的!从我手中散出去的,只有烧给鬼怪的黄纸……你们父子二人敢动手,就要有被主家打上门的觉悟。” 王罔躬着身子,咬着牙,出了一头的冷汗,“我爹是丢了镖,可他也断了腿,你凭什么,说他监守自盗?而且,你说镖局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 “我们夫子二人在镖局走了那么多年镖,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一旁的周羡听着,替池时捏了一把冷汗,这回诓人,怕不是要被人戳穿了。 池时却是不慌,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久乐,“恒威镖局,是我的吗?印信在哪里?” 久乐躬了躬身子,取了下腰间系着的一个类似腰包一样的东西,在里头排了排,挤出了一枚印章来,“公子,恒威镖局的确是您开的,不过一个小产业,赚不着什么钱……” “那一年丢了五千两镖,夫人觉得晦气得要命,就扔给您了。您只对棺材铺子感兴趣,这镖局也懒得管……” 池时点了点头,“我就说有些熟悉,光记得镖局名字,还有五千两了。” 久乐说着,将那印信在王罔的面前晃了晃,王罔瞬间变了脸色。 他抿了抿嘴,“就算你是恒威镖局的东家,但是我们没有拿……” 池时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她抬手指了指曹氏头上戴着的金步摇,“罪证就在脑壳上插着呢,你这空口说白话的本事,真令人佩服。” “也难怪,明明是一个杀人凶手,竟然还靠忽悠,成了所谓的孝子贤孙。” “当年丢的那趟镖里,乃是送一位姓侯的小姐出嫁。她因为姓侯,生肖又是属猴的,是以打了一套猴子的头面首饰,取的便是猴子灵动之姿。” “曹氏头上戴着的这支步摇,名叫猴子抱桃,猴子怀中抱桃不提,流苏坠下的乃是桃叶。你兴许要说,这猴子抱桃的首饰虽然不是人人皆有,但也并非罕见之物。” 王罔听得一愣一愣的,到了这档口,立马点头抢断了池时的话,“正是如此!这能说明得了什么就兴那趟镖里有,不兴我家有不成?” “我这妇人也是属猴的,我特意请了人,给她打的。” 池时闻言,勾了勾嘴角,随即又摇了摇头,“那你说,这猴子头顶有几根逆毛?” 王罔一僵……谁他娘的会闲的蛋疼,去数一根金步摇上刻着的猴子有几根毛,还是有几根逆毛?那猴子脑壳上还刻了毛吗? “你不知道。一般的工匠打吉猴首饰的时候,只会给它打一个美人尖儿,但是不会有凸起的杂毛。因为有了尖锐的东西,容易扎到小娘子。” “但是这套头面首饰不一样,这套首饰,是照着大画师清酒的五猴图打的,那副画右上角的猴子,便与这步摇上的分毫不差。上头是有一根逆毛的。” 池时的话音一落,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朝着那曹氏的脑壳上看去。 曹氏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她吓得脸色都白了,慌乱的抬手,想要将那步摇拔下来,可不想太过慌乱,那步摇卡住了头发,扯得她呼痛出声。 周围的人虽然没有看清楚,但见她果然如同池时所言,被扎到了,一个个的都议论纷纷起来。 周羡余光一瞟,见池时表情淡定,神态自然,仿佛这世间当真有一个名叫清酒的大画师,还真有一幅名画,名叫五猴图! 他以为那什么恒威镖局就是池时在胡诌了,万万没有想到,她已经掌握了胡诌的真谛,那便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周羡想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难不成是他见识浅薄? 毕竟这世间也有他不知道的画画名家。 王罔此刻哪里还如同周羡一般,有这闲心想这个,他脸色大变,豆大的汗珠子,一滴滴的落下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扶着那只剩半截的锄头,缓缓地站了起身,警惕的看着池时。 池时看了他一眼,“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你将院子的院墙拆掉,将这院子里头,全都铺满青石板,也不是所谓的孝顺,让你阿爹的轮椅方便进出。” “而且为了给你动工翻修,找一个借口。这样,你就可以把侯小姐的嫁妆,也是我恒威镖局的镖,藏在你家的院子里。” “院子的门扩大了,那才方便你们把箱笼运进来,不是么?” 池时说着,看向了王罔手中的锄头,她嘲讽的笑了笑,“本来,我也不知道,脏银藏在哪里,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寻常百姓家中,可不会把院子都全铺起来……” “而且,你不知道么?中空的东西,和实心的东西,敲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是有细微不同的。当然了,畜生的耳朵,是听不出来的。” 第三八八章 墙上凶手 池时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姜芸画的那一幅画,她没有打开,却是朝着众位乡邻看了过去。 “八年前的五月初三,是王罔原配妻子逃走的日子,对吗?” 那收了池时铜子儿的老头子,点了点头,“没有错!小公子果然能掐会算!若非您是镖局少东家,老头子还以为你当年也住在咱们这条巷子里呢!” “我记得清楚着呢,就是端午节的前两日。本来他们都没有声张的,但是我孙媳妇同王罔的媳妇儿春桃,十分相熟。” “这过节嘛,互相送几个粽子咸鸭蛋的。不过一去方才知晓,春桃不想服侍断了腿的公爹,跑了。当时一整条巷子里的人,都来安慰王罔了。” “我还整了花生米小酒的,接了他们父子二人,来我家喝了雄黄酒。” 池时点了点头,她猜想的没有错,那天夜里,被杀掉的人,便是王罔的妻子春桃。 她想着,将手中的那张画张了开来,走到了王罔的面前,“这个场景,你应该记忆深刻吧。五月初三的晚上,你在这个院子里,杀死了你的妻子春桃。” “她倒下去的时候,撞在了你腰间的铁牌上,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那声音十分的清脆,很香风铃声。” “你是情急杀人,没有关门。你们的影子,照在了墙上。身后的光源,来自你父亲手中的灯笼,他坐在你们身后,静静地看着一切。” “事后你们清理了院子,又把尸体处理干净了。只可惜,百密一疏,你没有想到,通常深夜里无人问津的茶楼,那天夜里来了一个客人,那个客人,便是目击证人。” 池时说着,将那张画又收了回来,仔细叠好了,放在自己的袖袋里,眼睛看向了地下,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让我来寻寻,这地下的入口在哪里。” “若是找不着,那也没有关系,拿个大锤子来,我胡乱的抡上一通,哪里砸出洞来,哪里就是入口,不是么?” “到时候,你花了我一两银子,我就扎你一刀,你看如何?” 王罔听着,腿一软,先前身下之痛,尚未止住,现在看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竟是觉得浑身都疼了起来。 王罔垂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眼中凶光毕露,他一把抡起锄头,对着池时锄了过来。 池时神色一冷,刚要抬腿,就瞧见一条腿从旁边伸了出来,猛的一踹,一脚就将那王罔踹飞了出去。王罔撞在了墙上,吐出了一口鲜血,险些昏死了过去。 池时扭头一看,瞧见周羡在一旁微微一笑。 “腿长很了不起么?”池时问道。 周羡笑了笑,“也没有多了不起,就是可以保护阿时你罢了。” 站在人群中的白胡子老头,一把捂住了身前小孩的眼睛,想了想,又捂住了孩子的耳朵。 这年头,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么好看的两个后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唉唉唉…… 池时哼了一声,朝着王罔走了过去。 王罔一个激灵,缩到了角落里,“剩下的钱都在地下,大头我还没有动。也就是这个不懂事的婆娘,非要拿出一个戴。” “少东家,分给我们父子的,都在这里了。我们也是着了别人的道了。当年有一个独眼的山匪头子,名叫谷乐,我爹走南闯北的,机缘巧合便认识了他。” “他找上门来,说要劫侯小姐的那趟镖,若是我爹同他打个配合,拿到的银钱,各分一半。五千两的一半,那就是两千五百两,我们走一辈子的镖,那都赚不到这么多银钱。” “于是我阿爹心动了,便应允了。他在恒威镖局干了一辈子,镖局中途换了东家,好些人都走了,他也没有走,已经成了镖头。这走镖就如同在河边走,哪里有不湿鞋的道理。” “是以丢了那么一次镖,也未必会被东家怀疑。” 那王罔说着,咬牙切齿起来,“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那狗贼竟然是糊弄我们的,他……他想杀我阿爹灭口,把我阿爹的腿都给砍断了。” “还好我们也不是吃素的,留了后手。我叫了我姐夫,藏在附近接应我们。恒威镖局的镖师虽然全死光了,但是那些山匪,也死的死,伤的伤。” “我同姐夫一道儿,将他们给反杀了,然后将东西先是藏在了姐姐姐夫在京城郊外的庄子上。丢了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姐夫拿了他的那一份银钱,便同我姐姐远走高飞了。” “再后来的事情,就如同你说的一样了”,王罔说着,看向了池时。 “我们把院子门拓宽了,趁着春桃回娘家的夜里,把宝贝都运了回来,这院子下头,早就有一个地窖,本来是堆放一些杂物,还有菜的。” “阿爹伤了腿,情况愈发的不好,那天夜里,也就是五月初三,我想着去下头,找一些能够立即出手的没有印记的东西,给我阿爹请个好郎中治治,再买些补药。” “我看着春桃睡了,方才下去的。我也不是故意瞒她,可左邻右舍的都知晓,她这个人,最喜欢偏帮娘家,偏帮她弟弟。她家中一共生了七个女儿,到了第八个的时候,方才生了一个儿子。” “那会儿她弟弟正在说亲,为了聘礼的事情发愁。她若是知晓了,才不会管那么多,一定会拿出大把的银钱,给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镖局的镖刚丢,我们家就暴富了,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们就是劫镖之人?所以我才想方设法瞒着她的。可万万没有想到,我刚拿了东西上来,她便冲了出来。” “她见我不肯给她,便冲到了门口,打开了大门,还说要嚷嚷得所有人都知晓,我一时情急,方才用一把短剑,将她给捅死了。” 王罔说着,看了一眼穿着打补丁衣衫的女儿,见她泪眼婆娑,瑟瑟发抖的,将头别到了一边去。 “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没了。我没有办法,方才说她跟人跑了。像我阿爹伤了腿,镖局的人便会不怀疑他一样,我总不能自己说自己个被人撬了墙角……” “我那样说,大家都信了。我也悔啊!藏着这东西,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的……我爹伤得太重,尽管我仔细的服侍,还是没有过多久,便去了。” “他老人家什么好日子都没有享受到,还搭了一条命进去!” 第三八九章 舅父登门 () ()王罔一认罪,四周的热心邻里,一片哗然。 他们这条巷子,竟然因为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改了名字,简直是令人晦气。 一群人不用池时同周羡开口,便乌央乌央的上前,这里敲敲那里跺跺,很快便将这王家的地窖给找了出来…… 几个胆大的青壮年一起走了下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抬了满院子的箱笼,还有那春桃的骸骨上来。这么多年过去,尸身早就已经腐烂,只剩下白森森的骸骨。 池时走了过去,确认了胸口上的刀伤,又叫久乐去请了京兆府的人来,将这些东西,还有王罔这个凶手,一并的带了回去。 一切弄完,不过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隔着薄薄的鞋底子,都能感觉到这街市的地面,烧得烫人脚。 池时上了马车,从冰盆在里拿出了一个皮袋子,咕噜噜的喝了一口,然后又递给了周羡。 “冰镇的酸梅汤,还是久乐的脑袋好似。这皮袋子,原本是沙漠里的人,装水装酒的。我嫌太厚了些,叫久乐去找师傅做薄些的了。给你也做了一个。” 周羡眯了眯眼睛,抬手一抽,抽出了一把大蒲扇,手中摇了起来。 那羽毛扇子纸扇子虽然好看,但哪里比得上这大蒲扇子散热! “所以当真有清酒大师么?猴子头上怎么还有竖起的毛?怎么没有听你说过,恒威镖局也是你的产业?” 池时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楚王的脑子,是浆糊做的,大夏天被热化了么?” “一个破镖局,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我阿娘觉得晦气,便扔给我了。现在说是走镖,基本上也都是给自家的商队压阵罢了。赚不着什么钱,若非是今日撞见了,我都不记得有这个产业了。” 池时说着,摆了摆手,一脸不赚钱的晦气玩意儿的样子。 周羡瞧着,嘴角抽了抽…… 突然觉得,自己的私库,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果然是注定要吃软饭的! “所以,根本就没有清酒大师对吧?” 池时点了点头,“那自是没有。倒是我小时候,胡乱在纸上画尸体的时候,我小舅舅给过我一个清酒的私章。说是有人去定刻的,刻了之后不满意,不肯要。” “于是我小舅舅就拿了个更贵的忽悠……不是,更好的给他看,人家也不差钱,便多掏了些,买好的去了。这个没用了,就给我玩儿。” “也确实是没有用,玩没有几天,就被我捏碎了。” 池时说着,话锋一转,“不过那金首饰上的猴子,倒真的头上有根倒毛,我瞧着是侯小姐打起肿脸充胖子,寻了什么野路子的师父,没有磨平,留了毛刺。” 周羡一时无语。 神他娘的留了毛刺! 池时说着,又从周羡手中拿过那个皮袋子,喝了一大口酸梅汤,整个人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她将塞子塞好了,又放了回去,一扭头就瞧见了周羡红得能滴血的脸。 她想着,复将皮袋子拿出来,闻了闻,又小小的喝了一口,“是酸梅汤,不是酒,你怎么还上了头?” 周羡将脸别了过去,撩开了马车帘子,一股子热浪迎面扑来,他立即又手忙脚乱的放下来。 他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先送你回去歇着,这案子破了的事情,让你哥哥到时候同你嫂嫂说去,到时候他还能落一个好字。” 池时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马车很快便在种李院角门附近停了下来,池时跳下马车一瞧,在这门口,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了。这马车瞧着,眼生得很。 池时想着,领着周羡便进了自家门,刚一进去,就听到了里头的欢声笑语。 在那堂屋里,坐着一个穿着银灰色袍子的人,池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进去,“小舅舅何时来了京城?” 池时的小舅舅名叫姚明涛,走南闯北的做着生意,之前他们在京城的宅院铺子,便是姚明涛给他们看的。 姚明涛一见池时,亦是激动的站了起身,“舅舅的小阿时,又长高了些。你们走得急,我那会儿又不在家中,也没有送上你一程。舅舅早就知道,我们阿时是有大出息的。” 池时笑了笑,对着姚明涛伸出了手,“舅舅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姚明涛宠溺的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带了一个脑瓜蹦子!这回来京城,可不是来看你的,是来看我们状元郎娶媳妇儿的。” 他说着,笑眯眯的拿起了一个包袱,递给了池时,笑道,“不逗你了,收起的新奇的地理志,还有游记,你自己个看去罢。” “对了,还寻了一截好木头,适合给你雕骨头。” 池时眼睛瞬间就亮了,抱着那包袱不撒手。 这年头有意思的书很少,池时虽然没有行万里路,但也想要读万卷书,这样方才能够打开自己的脑瓜子,开阔眼界,等到查案的时候,便不会有那么多不知道,不明白的生僻之事了。 姚明涛四处的跑,想法也十分的开明,几乎每一次见池时,都会给她带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池时得了东西,也不想在这屋子里留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坐在那儿的姚氏摇了摇头,责备地看向了姚明涛,“回回你都惯着她。” 姚明涛嘿嘿一笑,“赚那么多银子做什么用的,不就是惯孩子么?” 站在院子里的周羡,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见池时出来,周羡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你舅舅……凌太妃……” 池时一愣,回过神来,“对吧,有些像吧?” 周羡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很像。” 永州地处偏远,一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二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说它一句穷乡僻壤不为过。便是官员被调去那里,都要呜呼哀哉一番,觉得自己被贬庶了。 就在那么一个贫瘠的地方,却藏着姓姚一家子。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知道,姚家实在是富得非常不一般。 莫非姚家同凌太妃的娘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血缘关系? () () 第三九零章 姚家往事 周羡想着,却是在心中悄悄地摇了摇头。 就池家老太太那猛扑上去同国公府结亲的劲儿,若是商户姚家同名门凌家有什么关系,那五房的人,也就不至于这么不受待见了。 “既然家中有客人,那我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事,让久乐去王府中寻我。”周羡说着,悄悄地退了出去。 池时点了点头,待周羡一走,一个转身,又进了屋子。 她将包袱往旁边一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姚氏舍得放冰,这屋子里凉爽得很。 “舅舅,咱们姚家可有什么血亲流落在外?”池时毫不客气的直接问道。 姚明涛正疑惑她怎么又回来了,听她这么一问,笑道,“得了吧,我们家族谱,薄得一张纸都能写了了。你外祖父,恨不得连街上姓姚的乞丐的名字都写上去,显得家族枝繁叶茂一些。” “若是有这样的血亲,那还不领着伙计,便是抢,也要把人给抢回来。” 姚氏瞧他模样,心中咯噔一下,笑道,“这孩子也真是的,前日在街上瞧见了一个长得同我们姚家人想象的,便胡思乱想了起来。” “我瞧啊,就是看你给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多了。” 她说着,瞪了池时一眼,“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领你舅父去客房里歇着。他一路奔波,这会儿去眯一下,醒来了正好用晚食。” “冰盆子搁进去有一会儿了,屋子也该凉快了,快去快去!” 姚明涛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池时瞧了姚氏一眼,又抱起那个包袱,上前领路,领着姚明涛便进了一旁的厢房。 种李院不大,能够用来待客的屋子,也只有一间而已,这还是亏得池祝的妾室庶女,没有来京城的缘故。 平日里他们一家四口住着,倒是不觉得有问题,这会儿来了人,真觉得搁这里住着,不是长久之计了。 一进屋子,那姚明涛便将门给关上了,对着池时招了招手,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你可是瞧见姓凌的人了?” 池时一惊,还真有关系? “我阿娘不知晓?” 姚明涛摇了摇头,“家门不幸,你外祖父也不乐意提。我也是因为偶然有一次,在银楼里查账的时候,瞧见了那个劳什子凌太妃……” 池时心下了然,虽然凌太妃借着礼佛之事去宫中陪着太皇太后,但是她是有儿子的,是以按照大梁的规矩,在先皇死了之后,便随着儿子分府而居了。 是以姚明涛在银楼里遇见她,那是十分有可能的。 “我回去之后,便问了我爹,他才同我说了,我们姚家的来历,还有同凌家的关系。这事儿,你莫要同你阿娘说,她生得同凌太妃并不像,便是撞见了,也没什么。” “左右自从那个人从姚家出去,做了人家的赘婿,便同我们姚家没有什么干系了。” 姚明涛说着,招呼池时坐了下来,又自己个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茶。 “你一定也奇怪过,人家家里有了银钱,都恨不得自己的子孙后代脱了一身的铜臭味,好好的读书考个进士,从此便不再是低贱的商户,摇身一变成了士族。” “可是我们姚家,你舅舅这一辈也好,到你的表兄们也罢,没有一个去读书的。是读不好么?就算是吧。那我们有那么多钱,怎么不往京城里来?” “这里到处都是有钱人,一骗一个准……不是,这里到处都是冤大头,卖什么卖不出去?可我们却这么多年,一直待在永州不挪窝。” 池时点了点头,“老实说,以前没有想过。等我开了棺材铺子之后便想过。” 姚明涛不以为意,“我就这样想过。我还同我爹说,老子这么有钱,就算我儿子考不上,那有什么关系,随便找个孤儿举人,买来当儿子,让他考,咱们姚家不也有官身了?” “可我被你外祖父狠狠地骂了一顿,他后来才带我进了密室……” 见池时一脸好奇。 姚明涛解释道,“不是你以前经常进去玩的放金银得那间,是放古董瓷器的那一间,老头子怕我发癫,有瓷器在,我心疼钱,不会乱来。” 池时嘴角抽了抽,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姚明涛说出了姚家的惊天大秘密。 “我们姚家,其实也不姓姚。是姓李的,前朝遗孤。” 池时皱了皱眉头,“哦,前朝都没了,遗孤有什么用?” 姚明涛一听,啪的一声拍响了自己的手,“可不是,当时我也同你一样失望。我还以为,我家是什么隐藏在世间的修道之人,亦或者陶朱公能长生不老,到了咱这一朝,成了我爹。” “结果,就这? 我家金银多得能铺地,那皇族能么?哪个想要吃喝拉撒都被人盯着……我负责自己一家子有花不完的金子还不容易,谁想去负责整个大梁百姓都金子花不完啊,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幸亏灭了国”,姚明涛说着,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不过说归说,咱们这一脉,的的确确是前朝遗孤,在永州安定了下来之后,便把以前的藏着的金银拿一部分出来,当做本钱做买卖了。” “说什么复国不复国的,没有人想这个。当皇帝咱们不在行,可没有想到,做买卖异常在行,这么多年,就没有赔本的时候,那简直就是卖什么火什么,做什么什么赚钱。” “本来的雪团就大,再这么几代一滚,若是不富得流油,那都对不起地下的老祖宗。” 姚明涛说着,自豪地挺了挺胸膛,随即又面露鄙夷之色。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同你我一样,视金钱如亲爹。” 池时摇了摇头,“视金钱如亲娘。” 姚明涛胡乱的点了点头,“没错,可不是你娘。到了我爹,也就是你外祖父那一辈,一共有两兄弟。他有个哥哥,叫姚善,他就不喜欢钱,一心想要考科举。” “可咱们到底身份尴尬,虽然我们都隐姓埋名了,一心想要做那田舍翁,可做皇帝的,哪里有不猜忌的?咱们闷声发财没人管,可若是把手伸到朝廷里去,那就不妥当了。” “是以姚家的后人,没有人去考科举的。你想啊,你祖上是做皇帝的,你好意思去给人当个狗腿子大臣?咱也不屑不是?” “那姚善是个聪明的,他趁着外出做买卖的机会,整了一个外地的户籍,竟然偷偷的科考,还考中了。这也就罢了,他竟然不要脸换了祖宗,给那凌家做了赘婿。” “那个劳什子凌太妃,便是凌善的女儿。” 第三九一章 凌家登门 既然做了赘婿,那姚善可不就成了凌善。 姚明涛说着,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咱们也不图他那点儿权势,他们也看不上我们这种满身铜臭味儿的亲戚。你下回见了,当做不知道便是了。” “咱们家在永州就没有挪过窝儿,他们要想有什么牵扯,那早就登门了,还能等着咱们偶遇?至于生得一样的脸,更是没有所谓。” “这天下的牛犊子都长得差不离的,你还能说都是一个娘生的?若是像个苍蝇一样盯上来,不就是那凌太妃像么?到时候我就嗷嗷哭,说我爹当年整出了个私生女,被拐子拐走了。” “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都当了太妃了,还能丢得起这个脸?” 池时听着,面无表情的脸差点裂开。 “舅舅才高八斗,池时自愧不如!” 姚明涛撅起了下巴,得意洋洋地摆了摆手,“这算什么?小事儿罢了。” 他正说着,便听到了院子里一阵响动,一个婆子大喇喇的声音传了进来。 “五爷,五夫人,这韩王府的凌太妃来了,一道儿来的,还有凌家的两位姑娘。说是九公子救了凌小姐,特意登门道谢呢!” 池时同姚明涛对视一眼,心中简直是万马奔腾! 姚舅舅更是一拍自己的大腿,“我靠,这白天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我倒是不晓得,我这嘴啥时候开了光啊!早知道我就到菜市口搬块石头,对着它大吼三遍,变成金子,变成金子,变成金子!”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舅舅若是试了有用,记得把我的虚目,也变成金的。木的容易坏。” “这还用喊么?你直接拿金子打一个不就行了。若非舅舅不懂那劳什子骨头,就给你打了。”姚明涛说着,目光却是朝着门口看去,耳朵也是竖得长长的。 虽然门关着,并瞧不见什么,但种李院小,却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老太太这不是立马就叫老奴,来请五爷,五夫人还有九公子了。那可是王府的人,宫中的太妃娘娘,简直是天大的荣耀。” 池时挑了挑眉,打开门走了出去,周羡恨不得日日来,也不见他们说上一句天大的荣耀。 池老太太还有长房的人,倒是一个个的连脚都不敢往这头挪了,生怕她同周羡加在一块儿,将他们克得团灭了。 那老婆子生得白净又胖乎乎的,穿了一身缎子,池时认得,不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倒是大夫人身边的段妈妈。 那段妈妈一见池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九公子,来贵客了。” 池时点了点头,同池祝还有姚氏一道儿,朝着院子外头行去。 姚明涛虽然心痒难耐,恨不得冲了出来,但想着他若是同那凌太妃会了面,没事也能整出事儿来,到底没有跟出来了,却是将门关了,往那榻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那眼睛还没有闭上一秒钟,便又贼头贼脑的坐了起来,她朝着四周看了看,发现院子里没有人影晃动了,眼眸一动,对着那床上的瓷枕头,连唤了三声。 “变成金子!变成金子!变成金子!” 枕头纹丝不动,毫无变化。 姚明涛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不试怎么知道?试了不行也不吃亏。” 他说着,在床榻上一转,四仰八叉的躺了下去。 这头姚明涛呼呼大睡,那边池时一家三口已经到了池老太太的院子里。 一进门去,便瞧见了坐在老太太上首的凌太妃,得益于先皇死得早,这太妃虽然说是太妃,但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子高贵之气。 先前夜里隔得远,看得不分明,如今面对面,更是能够感受到那种相像来。 凌太妃瞧见池时,忙站了起来,笑道,“这边是名动京城的池仵作吧?凌玲当年年纪小,遇到了那样的事情,被吓懵了,累得那小姑娘丢了性命。” “我已经听她说了所有的事情,若不是池仵作早早的破了案,指不定下一个要死的,便是我这侄女儿。我今日前来,一来是想要来道谢的,二来也是想要讨要个人情。” 池老太太早在凌太妃站起身来的时候,也跟着站了起来,“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谁还没有个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再说了,那种情况之下,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够把自己的命保住了,已经是不容易了。” “那些嚼舌根子的,都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太妃且放宽心,过了两年之后,便没有人记得这个事儿。楚王殿下同韩王殿下那是亲兄弟,凌家怎么着也是皇亲……” 池时听着,嘲讽地看了池老太太一眼,先前还夸她打通了任督二脉,终于不折腾了。 这一会儿来了个太妃登门,就飘得不知道自己个姓什么了? “我倒是不知道,我祖母竟是楚王殿下的祖母了,还能做得了他的主?到是没有见过,张地主不问刘地主家借粮,反倒跑到一个小农户家中来讨要人情的。” 池时说着,看向了凌玲,在凌太妃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小姑娘,右边那个,一脸的不乐意,正是那凌玲,左边那个红着一张脸,低眉顺眼的,是个生面孔。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对你这孙女,也没有什么恩情,只要学过数数的都晓得,下一个死的绝对不是她凌玲。” “人家死者的哥哥,虽然恶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但也没有杀你侄女的意思,顶多搁心里骂句冷血无情。看你侄女这脸,就差写上:她丢的不过是一条命,而我丢的可是脸呐!” 那凌玲一听,一跳三尺高,指着池时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小仵作,仗着楚王殿下的势,真把自己个当个人物了!敢这么同我姑母说话的人,都还没有出生!” “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个,你们池家算什么玩意儿,就算你哥哥是状元那又如何?再给他三十年,都达不到我凌家的高度!”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疑惑的看了回去,“真的么?那你姑母同还没有出生的人,生了个王爷么?当真是天赋异禀!” 第三九二章 池时说亲 “你!”凌玲跺了跺脚,气呼呼的还要说话,却是被凌太妃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她抿紧了嘴,胸膛不停的上下起伏,简直肺都要气炸裂了去。 如今京城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还只聚集在老牛驮尸,有那李娉婷挡在前头,她的名声虽然岌岌可危,但到底还有一丝挽救的余地。 她回家之后,立马同家人去了韩王府,想要韩王殿下出面,去找周羡说情。 可推来推去的,竟是没有人敢去张这个口。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还有哪个说周羡是什么好脾气的贤王,谁与陛下闹矛盾去求他,一求一个准…… 个个都晓得,那厮不光是心硬,他还心黑! 看沈观澜救了他的性命,他不是照样把人家母族的人头摆在了那菜市口。 倒是凌太妃给出了个主意,叫她们姐妹二人登门前来,想要同那池仵作搞好关系。 这京城里的人,眼睛又不是瞎的,那楚王待池仵作,简直是言听计从……若得他一句好话……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这池家,求一个没品没级的小仵作! “玲儿被她爹爹宠坏了,她今年刚刚说亲,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心中着急。池仵作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今日确实来得十分的唐突。” “早就听太皇太后说了,说你是个有原则的好孩子,今日瞧见,果真如此。玲儿自是有理亏之地,吃个教训也是应该的,只不过若是无碍的话,还希望池仵作可以美言几句。” “女子生存艰难,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是希望……” 凌太妃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站在她右边的一个小姑娘,“敏儿领你玲姐姐出去玩儿吧,正好同你李婉姐姐说说话儿。” 那个叫敏儿的姑娘,羞怯的偷看了池时一眼,扶起凌玲的手,拽着她走了出去。 那凌玲恶狠狠地瞪了池时一眼,袖子一甩,快步的走了出去。 池时不以为意,虽然她的确是天生就会往死里得罪人。 但也不是见了什么阿猫阿狗都理会的。 实在是凌玲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凌太妃怕在周羡那里碰钉子,便来他们池家,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贼不要脸就是了! 先前凌玲一通话,把池家人损了个彻彻底底。 池老太太最是好脸面,这会儿如同一桶冰水直泼头,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凌太妃像是没有瞧见池家人的脸色似,朝着姚氏笑了笑,她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又道,“本来这道谢的事情,应该是我哥哥嫂嫂亲自前来了。今日却是托了我来,乃是想要我做个中人,来池家说一门亲事。” 凌太妃这话一出,屋子里瞬间炸了锅。 “我那哥哥,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嫁去了关将军家中,二女儿夫家乃是苏州知州,小女儿凌敏年纪小,最是乖巧,那是疼到了心坎坎上去。” “前头两个姐姐都嫁得远,于是我哥哥便想着,要将她嫁得近一些,也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只求对方人品端方。” “这寻来寻去,看上你家时哥儿了。” 池时一听,挑了挑眉,瞬间看向了池老太太,她寻摸了个位置,让池祝同姚氏落了座,自己个又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她是女郎,池老太太可是一清二楚的,现如今说亲的登门了,自是有她老人家顶在前头。 池老太太一惊,一把年纪的,竟然身轻如燕一般的跳了起来。 她那么一蹿,把一旁的凌太妃吓了一跳,“老夫人当真是身体康健,有福气之人。” 池老太太心中一揪,手也是一狠,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揪,那眼泪堪比趵突泉里涌出来的水,哗啦啦的就流了下来…… 凌太妃又是一惊,她不过是来给池时说亲,又不是送池时出殡! 老太太怎么哭成这德性! 池时在一旁瞧着好笑,只恨不得有盘瓜子摆在跟前,且看她祖母如何圆上她当年整出来的这一出好戏。 池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显,“得太妃看重,本来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凌家的姑娘,那定是个个贞静贤淑……时儿若得这等佳妇,老婆子做梦,那都要笑出声来。” “既然太妃开了口,这事儿,老婆子也不隐瞒。我家时儿,是个命苦的,他自幼不凡,走到哪里,都能捡到尸体。我觉得不妥当,便请了大师来瞧。” “那大师说了,她八字煞气太重,于亲友无碍,却是不利婚姻子嗣。得克死了八位夫人,到了第九位方才能够安稳度日。” 一旁的池祝,一口茶呛到了嗓子眼里,那是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好家伙!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老太太这胡诌的本事,简直要上天啊! 池老太太说着,又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流得更加厉害了。 “这种鬼神之事,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瞅着我前头八个孙子,都差不多有了着落,到了时儿这里,怎么着,我也做不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替他说亲讨个妻子过门。” “我倒是不信的,可也不能拿人家好好养大的姑娘试错,万一应验了,那岂不是害人性命!我们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一万个做不出那等伤天害理,见死不救的事来的。” 凌太妃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微变。 她若是听不出来,池老太太是在指桑骂坏,那就是蠢到家了。 池时听着,意外的看了池老太太一眼,见她拿着帕子擦泪,那力道,恨不得将眼珠子给抠出来,感受到池时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睛,又一脸歉意的朝着凌太妃看了过去。 凌太妃轻叹了口气,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今日当真是我唐突了!老夫人且放心,这种影响人名声的事,我是一万个不会传出去的。我也是真瞧着池仵作人品好,方才替我兄嫂走了这么一遭。” “只当两个孩子没有缘分罢了。我成日里念经礼佛,以前先帝尚在的时候,便说我性子急躁,像那商户似的,见着好事,就猛冲上去,做事不周全……” 她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没有想到,静修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老样子。实在是对不住了,勾起了老夫人的伤心之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日后两家多多走动走动。” 那凌太妃转着佛珠的手一顿,看向了姚氏,“我瞧池仵作,就想瞧见了自己的子侄一般,十分的亲切。” 第三九三章 拐我媳妇 姚氏一头雾水,她有些懵懂地回视了那凌太妃。 池时发誓,她在她亲娘的脸上,瞧见了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以及不知所措。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张脸几乎在一瞬间便走完了一本成语字典。 刚刚在种李院,姚明涛可是否认了同了凌太妃之间的关系的,姚氏想着,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有钱有闲,两个孩子又争气,唯一废物的夫君浪子回头,不说长了本事,至少乖巧听话,比大多数靠着妻子嫁妆养活还逼逼赖赖的所谓一家之主好到哪里去了。 这宫中的破事,哪里有赚钱这件事来得香甜? 她是半分都不想沾手的。 凌太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姚氏的脸色,见她不似作伪,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太妃可给楚王殿下换过尿片子?”池时问道。 凌太妃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那可给他钱花?”池时又问道。 凌太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又是不是没有自己的儿子,宫中丫鬟婆子一群,哪里轮得到她做这种下人做的事情? 池时“哦”了一声,“谢谢您待我如子侄一般亲切。” 凌太妃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池时那小嘴又叭叭地说了起来。 “做人得要恩怨分明,待我如亲侄的那些长辈们,我自然也不能不孝顺。逢年过节,我都会烧纸的,要是在地府嫌干活累,我也可以帮她烧几个纸人儿。” “虽然埋在土地,那也还是得要几个人,将棺材盖顶起来,透透气的。” 池老太太一听,也顾不得哭了,她眼泪未干,却是哈哈的尬笑了起来,“这孩子,就是孝顺。每年过年的时候,都是他去给老祖宗上年灯。” “提着猪头,拎着好酒,在那坟头一坐就是许久,我瞧在眼中,那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日后老婆子若是死了,有我们小九在,去了那阴曹地府,也能享子孙福气,不至于孤苦伶仃。” 凌太妃回过神来,也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站了起身,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又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虽然亲事不成,但今日也算是认了个门子,我们韩王府种得一园子好丹桂,到时候请老夫人还有府上的诸位,去王府喝桂花酒。” “今日天色不早,改日再聚。” 池老太太忙站了起来,将池时挤到了一旁去,用自己的身躯隔断了凌太妃的视线,一路送她出了府。 等到府中安静了,她方才又拄着拐杖噔噔噔的跑回来了。 一见池时翘着二郎腿在哪里喝茶,池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那到底是凌太妃,你这般口无遮拦,也不怕给家中生祸端。” 不等池时说话,她又呸了一口,“凌家有什么了不得的?竟然跑到人家家中来大放厥词,不过也就是寻常官宦人家罢了,我还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呢!” 池时听着好笑,“祖母,你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再说了你一个国公府的嫡小姐,怎么还呸起来了!这么一瞧,倒是很配仵作,都是在泥里打滚的,谁也不能嫌谁土气不是!” 池老太太的脸火辣辣的,“我那是以礼相待,先礼后兵!客人都走了,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老婆子这院子里的茶水,好喝些不成?” 她说着,又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叹了口气。 池时没所谓的站了起身,她知道,此刻老太太心痛到滴血,只恨她不是个男儿身,没有能够把凌家的贵女娶回家呢! 一家子回了种李院,刚进院子门,便听到了震天的呼噜声。 池祝仰着头看了看房顶,乐呵呵地道,“让我瞧瞧这屋顶上的瓦,震飞了出去没有……” 池时倒是没有注意这些,她耳朵一动,走到了角门口,打开了那个小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周羡。 他应该是着急跑着过来的,灰头土脸的不说,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我还没有死呢,你咋这么急着奔丧?”池时惊讶的问道。 周羡刚刚才走没有多久,怎么又回来了。 周羡喘了几口气,自顾自的冲进了院子里,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咕噜的喝完了。 “伯娘,可还有这川香茶,我还渴着呢,茶壶里没有了”,周羡说着,朝着姚氏走了过去。 姚氏一瞧,心疼的掏出了帕子,“你这孩子,大热天的,怎么跑得这么急?等着,我给你切瓜吃去,新到的西瓜,又大又甜,一直在冰水里镇着。” “阿时不怕热,下回有什么事,叫她往楚王府去。不是说你的身子还在调养吃药么……哎呀……” 姚氏说着,突然又住了脚,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池时,“说起药的事情!你舅父替你师兄捎带了一些药材来。我怕给搞混了,没叫人动,放到你的屋子里了。” “你一会儿自己个看看,若是有什么补身子的,给阿羡留一些。” 姚氏说完,又笑吟吟的进屋子切瓜去了。 池时狐疑的瞧了一眼周羡,“你叫沈观澜,给我阿娘配了一副迷魂汤?” 周羡喘着粗气,拿起瓜啃了一口,透心凉,瞬间方才镇定了下来。 不等他说话,姚氏拿起切好的一块瓜,塞进了池时嘴中,“什么迷魂汤?你当阿羡为何跑这么急,他还不是瞧着凌太妃跑来了,怕我们被欺负,这才急吼吼的赶来了?” “你莫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周羡点了点头,对着姚氏竖起了大拇指,“知我者伯娘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姚氏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来给阿时说亲的!叫她祖母给拒绝了!” 周羡脑子一嗡,手中的瓜差点没有落在地上,“什么?给谁说亲?” 他说着,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这是什么鬼世道?怎么还有小娘子要跟他抢媳妇儿! 简直就是见了鬼了! “可是凌家的那个凌敏,那是绝对不行的!那姑娘同阿时特别不搭,最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阿时若说她急着奔丧,她就要投河的!” 第三九四章 皇后的玉镯 “最重要的是,那凌敏瞧着甚好,却是个邋遢的。当年凌太妃还想要她嫁给韩王,做韩王妃来着。你们知道的,想做王妃的姑娘多了去了,少不了阴谋阳谋接连着来。” “那凌敏的鞋子被人踩掉了,露出了裹脚布,好家伙……那气味,绕梁三日……时候那个大殿,一年都没有再办过宴会了……” “韩王觉得丢了脸面,气得嗷嗷哭,最后硬是刚着,没有娶姓凌的姑娘做王妃。” 周羡绞尽脑汁,终于刨出了关于这凌敏的陈年旧事。 脚臭得要命的人,居然也敢肖想他媳妇儿! 池家几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了想那场景,姚氏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瞧着也不中意。” 她就算中意又如何?池时是女郎,总归是不能娶妻的! 周羡闻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吃瓜吃得欢快起来。 池时瞧着,嫌恶的瞪了他一眼,见周羡拿起了籽最少的那一块,头一伸,一口咬掉了上头的尖尖儿,“这块归我了!” 周羡嘿嘿一笑,将瓜递给了池时,“本来就是给你拿的,我又不嫌籽多。” 池时三两口将手中的西瓜吃了,在铜盆里净了手,推了周羡一把,“走罢,去看有没有给你的药。” 她把那个药字说得很重,周羡瞬间明了,整个人激动了起来。 早前他把母亲的玉镯碎片拿给池时,让她给程非验看,想知道那东西里头究竟有没有毒了。这会儿怕不是有了回信。 他想着,同姚氏还有池祝说清楚了,急忙跟着池时,朝着她的屋子行去。 池祝咬了一口瓜,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呸出了一口西瓜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姚氏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有说,只摇着扇子若有所思起来。 屋子里凉飕飕的,池时一进门去,便直奔桌案前,在那桌边,放着一个冰盆子。 “阿时,不是我说。那大石头你都一拳碎一个,更不用说那些豆腐渣一般的人了,像我这样铜皮铁骨经揍的,满大梁也就只能找到这么一个。” “如今的人,多半是吃不得苦,受不得劳的。随便听一点不顺耳的话,那都是要寻死觅活的,像我这样的,胸怀比海还要宽的,被你怼得欲生欲死还不记仇的,怕不是也只有我一个。” 周羡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咱们这叫什么?” 池时挑了挑眉,“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周羡得意的点了点头,等回过神来,又摇起头来,“不是,不是,我们这叫天生一对。像盖房子的时候,那两块木头镶嵌在一块儿一样,那是顶顶相配的。”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木头匣子。 这木头匣子之前她屋子里是没有的,想来应该就是程非托了姚明涛带过来的。 一打开,最上头便是放着一封信,再往下去,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锦盒,正是周羡用来装他阿娘残破的玉镯子的。 除了这个之外,都是同样的白瓷瓶,上头塞着木头塞子,看不出任何不同来。 周羡好奇地拿起一瓶,“你叫你师兄配的什么药?” 池时伸手将那瓶子给夺了回来,“用得着的药。” 女子每个月都要来月事,烦死人了,有了程非配的这个药,只要按时服用,一年来四次便足矣,先前他有残缺版,用了也有效,但就是来月事的时候,腹疼得很。 池时给他去了信,这瓶子里的新药,应当便没有这个问题了。 她想着,将那封信抽了出来,摊在了桌上,同周羡一道儿看了起来。 “你猜得没有错,玉镯子里头果然有毒。是一种产自永州之野的蛇毒。”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当初她同周羡在祐海初相见的时候,周羡便问过她,说有没有一种毒,可以乱人神智,让人性情大变,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然后慢慢死亡的。 五石散什么的,也会让人性情暴躁,可它更容易因为一次性大剂量的服用而暴毙。 中宫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可能服用这种有瘾的药物,而且这东西,在贵族之中,并不罕见,太医没有道理,看不出来。 那么,只可能是奇毒。 当时她同周羡不熟络,但还是回答了自己所知道的,永州附近的的确确是有这样的毒的,她曾经在各种手札还有县志上看到过。 但是术业有专攻,她没有办法确认手镯上的毒,便是她猜想的那个。 只有程非可以证实。 周羡拳头一紧,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拿起那个锦盒,打开来一看,玉镯子碎片在里头,不过已经不复之前的晶莹剔透,反倒是黑漆漆的,看得渗人得很。 “你不要碰,应该是师兄把毒素都弄出来了。碰了怕不是要中毒的。这是咱们意料之中的事情……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你可以告诉你哥哥,你阿娘很爱他,并没有想要对他打骂。” “她……她只是生病了,身不由己。” 周羡闻言,将那锦盒盖了起来,他苦笑出声,“你说得倒也是。到现在,我们都还只弄清楚了汝南王的事,至于李将军谋逆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只有张玉那个老妖婆的一面之词。” “现在,又多了一项,要找出杀害我母亲的凶手。后来我审过张玉身边的那群老嬷嬷了,还有沈家的人……张玉应该没有撒谎,他们本来想对我母亲下手的。” 周羡说着,眼中寒芒骤起,“不过,他们被人捷足,先登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可你母亲去了,既得利益的人,只有张玉一派。” 先皇后去世之后,张玉立马成了继皇后。若论家世,她们比不过张玉,若论宠爱,没有人敌得过先帝深情人设的对象草根皇后。 是以先帝的后宫之中,相对而言,是比较平和的,尤其是那会儿,立了嫡子周渊为太子,其他妃嫔的儿子,也尚小未能长开。 周羡摇了摇头,“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旧事。” 池时看了一眼那个锦盒,犹疑了片刻,问道,“你觉得凌太妃呢?她家世不错,也有儿子。而且,虽然不能详细的说,但我知道,她同永州,很有渊源。” 蛇毒是永州来的,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刚刚知道,凌太妃的父亲便是永州出身,她外祖父的亲兄弟。 第三九五章 哭包韩王 这话一脱口,池时自己个都惊住了。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她的心却是砰砰地跳了起来,她偷偷地看了周羡一眼,然后又快速地挪开了视线。 前朝已经过去了好些年,这江山姓周的已经坐了好几代,虽然她同姚明涛都觉得,这什么遗孤之类的,简直就是放屁,差不离是她商户出身的外祖家,给自己个脸上贴金呢。 比起做皇帝,还是逍遥田舍翁来得好。 可朝廷未必这么想,周家人未必就这么想。 周羡也是周家人。 她却是脱口而出,毫无防备。 周羡瞧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上莫不是开了花?” 池时白了他一眼,“我想把它打开花。” 周羡将脸伸了过来,“那得打成花圈,若换做真花,你还不打喷嚏打个不停。” 池时听着无语,见开了头,索性问道,“那凌太妃何如?” “凌太妃刚进宫的时候,那些妃嫔们,都管她叫跳蚤。怎么说呢,就明明是个小虫子,还非把自己当疯狗,见谁都去咬一口,掺和一下。人对打的正主,都没有激动呢,她就上蹿下跳的了。” “若非凌家乃是大家族,她进宫不到三日,怕不是就要血溅当场了。” 周羡说着,手指翻飞,拿这桌上的纸,快速的叠了一只乌篷小船,搁在了面前的冰盆子里。 这冰盆子放了有一段时间了,冰基本都融化了,一些碎冰疙瘩飘浮在水面,那小船叠得小,一放下去,衬托得那些冰块,宛若庞然大物。 “就是这样,她进宫不到三个月,也惹出了一个祸端来。当时宫中有人落了胎,先帝大怒,查来查去,查到了凌太妃的头上。她不是个聪明的,说话也不中听,直接失了宠。” “凌家人都放弃她了,便又送了另外一个女子入宫,那女子便是如今的欣太嫔。后来还是太皇太后生辰,宫中所有人都要赴宴,她方才露了面。那会儿韩王在她腹中,已经五个月了。” “她失了宠爱,宫中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些日子,那吃穿用度都差得很。韩王出生的时候,像一个猫崽子一样,险些就死了。”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今日凌太妃莫名其妙的登门,整了这么一出,的确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所以,她的绰号从此不叫跳蚤,叫蠢钝如猪么?” 周羡听着池时的话,笑了出声,“虽然不是蠢钝如猪,但也差不离吧,就不是一个机灵的人。她吃了大亏,有了子嗣之后,便深居简出,只一心养孩子,然后礼佛了。” “若非是生了韩王这么一个儿子,凌太妃这三个字,又有何人记得?到了现在,以前宫中那些风声水起的太妃们,全都挤在了一个宫中,生活犹如一潭死水。” “反倒是凌太妃随着韩王出了宫,日子过得松快起来。” 周羡说完凌太妃,又接着说起了韩王来,“韩王虽然体弱,但自幼便颇有才华,文采斐然。兴许是因为从小跟着凌太妃礼佛的缘故,他这个人,有点怪……” “怎么说呢,有一回我同他一道儿下朝,走在路上,一只大青虫子从树上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他的跟前,我瞧他是个弱鸡,搞不好要吓哭了,便二话不说,一脚把那虫子踩爆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池时摇了摇头。 周羡又接着道,“结果那厮,嚎啕大哭,就差打幡摔盆,喊那虫子当爹了。硬是揪着我一道儿,寻了个风水宝地,将那虫子给埋了不说,还给立了一块碑。” “那小碑三日之后,便被宫中的小太监给当碎石头拔走了,他又是好一通呜呼哀哉的……我哥哥做了皇帝,手底下也不能没有人用。” “韩王虽然好哭,但办事却是十分得力,如今正在跟着一群老学究们一起修书!那些老头子们,麻烦得很,说不得碰不得……以前那叫一个气焰嚣张。” “可自打韩王去了之后,一个个的变得丧头巴脑的,别说上朝告状了,他们连家都不敢回,更不敢高声说话,就怕一句话没有说好,韩王嗷嗷哭的,把他们那些古籍残本全给淹了……” 周羡说着,自己个也笑了起来,他顿了顿又道,“当时张玉那个妖妇尚在,朝中局势不明朗,韩王是所有宗亲当中,头一个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拥护我哥哥的。” “我同他交情不多,倒是哥哥,十分看重于他。” 池时闻言,若有所思,“所以,你觉得凌太妃同韩王,不可能下手?” 周羡愣了愣,复又摇了摇头,“自打认识了阿时你,对于这种事情,我便不再轻易的下决断。虽然我实在是想不出,凌太妃有什么理由要害我阿娘。” “杀人这种事情,若非仇恨,就应该有利可图才对。可我阿娘去世前同去世后,她都一样老老实实的上香拜佛,分位也没有升那么一丝一毫的。” 至于仇恨”,周羡摇了摇头,“我阿娘同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说句不熟悉也不为过。” 池时听着,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虽然她觉得凌太妃这一脉的人,若是想要复辟,未必不会动歪脑筋。 但是复辟不如直接谋逆,杀了先皇后,又会再来一个张皇后,凌家何苦为之? 若是凌太妃不是凶手,那当真是一万个大幸事,不然的话,拔出萝卜带出泥,扯出了姚家的秘密,反倒是将外祖一家子往火坑里推。 池时想着,甩了甩头,“也不能就这么排除了,指不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呢?” 这话一出,池时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她又多事口无遮拦了。 周羡却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嗯,我会去仔细查查看的。” 他说着,将那个放有玉镯子的盒子收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怀中,眼睛眨巴了几下,又上下打量了几下池时,“阿时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今日拒绝了一个姓凌的,那万一明日……” 池时瞧着,没好气的摇了摇头,“我祖母说了,我得克死八个妻子,娶第九个才行。你觉得这话若是传出去了,还有人敢登门来说亲么?” 那哪里是结亲,简直就是结仇啊! 周羡闻言,惊喜得涨红了脸,“你祖母简直就是英明神武!” 第三九六章 分个桃子 周羡说着,也顾不得池时深邃的眼神,嘿嘿地笑着,手舞足蹈起来,“我时常来你们府上,也没有正式去见过你祖母。最近得了一支好参,正是延年益寿用的……” “你信不信,你那人参一送,她能找个姑娘给你当回礼。” 池时一桶冷水直直地将周羡浇了个透心凉。 “我那祖母,绝对是给她三分颜色她能开染坊,你递给她一根树枝,她能让母猪上树,你扶了她孙女一把,她能立马给你整个孩子出来!” 若池时当真是个男儿,今天夜里池老太太恨不得就把她给打包了,送去同那凌敏成亲! 周羡一个激灵,下了头,心中忍不住嘀咕道,池时不也是池家的姑娘! 扶池时一下就怀孕? 他心中想着,手已经伸了过去,一把扶住了池时的胳膊。 池时一头雾水的甩了甩手,“我胳膊腿都没有断,要你扶什么?你便是想认我做爷爷,那也得看我排日子翻牌子……毕竟想当我孙子的人,从京城排到祐海去了!” 周羡手被甩飞了出去,他在空中摇了摇手腕,笑道,“哪里有阿时这么好看的爷爷。” 池时脸微微一红,被他笑得没了脾气。 “怎么有你这样没脸没皮的人!” 周羡见状,眼睛一亮,他抽出腰间的扇子,给池时扇了扇,“阿时可是忘记了,我以前那是号称谪仙的,你说的没脸没皮的人,那一万个不是我的。” 池时翻了白眼儿,站起身来,将程非给她的药都收了起来。 周羡离开池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因为姚明涛来了,姚氏做了好些硬菜,姚明涛同池祝拼酒,喝了好大一坛子,两个人双双醉了过去。 池时同周羡走在河堤之上,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公子小姐,倒不是孤身二人,而是身后呼啦啦的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 夜里的河风格外的凉爽,吹得人有些飘飘欲仙的。 周羡手中提着灯笼,用余光瞟了瞟池时,她喝得不少,双颊红红的,仔细一闻,带着一股子酒气,平日里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是起了水雾一般,看上去不那么聪明了。 跟在她身后的罐罐,最近都没有怎么出来,有些蠢蠢欲动的四处看着,它好似看懂了周羡的眼神,对着他呲了呲牙。 “看到那个穿着玫红色裙子,上头绣了大白萝卜的那个姑娘了吗?”池时问道。 周羡微微抬眼一看,前方走来一个小姑娘,手中抱着一只毛茸茸的肥兔子,上身的小衫上,绣着一颗大白菜,玫红色裙边绣了一排大白萝卜。 那萝卜绣得格外的活灵活现的,连上头缝隙里沾着的泥土,都绣了出来。 周羡嘴角微抽,这是什么兔子精转世么?他还是头一回,瞧见裙子上绣这些玩意的人。 “她已经从我们身边,过去六回了。每一回都像是她的意中人能有什么分身术,一次分成了八个,一个给她赚钱,一个给她洗脚,还有一个暖床……” “哦,笑得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池时的话一说完,那姑娘同一个男子,又走到了池时同周羡的跟前。 她鹅鹅鹅的笑了几声,对着池时同周羡眨了眨眼睛,然后一个转身,从身后的女婢怀中,扯过来一个篮子,双手捧着,递给了池时,“池仵作,吃桃儿吗?” 见池时没有接,她也不以为意,将那篮子直接搁在了池时同周羡的前头,嘿嘿一笑,拽起一旁的男子,一蹦一跳的就走了。 池时木着一张脸,果然没有错,这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是什么? 周羡将那桃子提了起来,拽了拽池时的胳膊,“酒醒得差不离了,咱们回去罢。明儿个观澜娶妻,还要你去帮着迎亲呢!” 沈家已经倒了,沈观澜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他平日里是个性子孤僻的,池时这种有过几面之缘的,都算是能去接亲的兄弟了。 池时“哦”了一声,拿起一个桃子,用力一掰,掰成了两半,把带着核的那一半,递给了周羡,“夜里吃太多了,这个吃不下。” 周羡手刚接到那个桃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这叫声太过惊悚,池时同周羡一个激灵,酒彻底的醒了过来,他们快速的回过头去一看,莫不是还有案子? 可那叫声像是虚幻的一般,并未引起任何的骚乱,其他的鸳鸯们还是一个个的走着,说着悄悄话,浑然不像是发生了命案的样子。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脸黑了下来,“你信不信,明日咱们俩在河边分桃之事,传遍京城。” 周羡挑了挑眉,拿起桃子咬了一口,偷偷勾起了嘴角。 断袖分桃好啊!这下子,不光是池时没有人说亲,便是他也没有人来说亲了。 …… 翌日池时醒来的时候,种李院里静悄悄的。 池时洗了把脸,换了一身颜色略微鲜亮一些的袍子,走了出门。 “爹娘都不在家中么?哥哥要大婚了,怎么还去兵部?”她走到桌前,久乐已经摆好了朝食了。 “夫人同舅老爷出去看宅子去了,老爷去钓鱼了。瑛公子说得到最后一日,方才得半日的假,关将军回了京城,边关调动大,兵部走不脱身。” 池时倒是没有在意,她快速的用完了朝食,也没有坐马车,只同久乐一人骑了一匹马,朝着那沈观澜的新宅院奔去。 那新宅院离楚王府不远,是池时同周羡一道儿去给沈观澜挑的。 因为大婚,远远瞧着便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池时翻身下马一进那院子门,便瞧见一身红袍子,笔挺得像是一根青松的沈观澜。 “这下齐全了,一个棺材板板,一个哭丧的……我这成个亲,感觉连活丧都先试过一遍了”,沈观澜转了转手晚上的手串儿,一张嘴便放了个毒。 池时将马疆扔给了久乐,打了个呵欠,在周羡旁边,站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弱鸡,被这么一说,瞬间眼泪汪汪。 “今日我便是哭了,那也是喜极而泣!” 虽然是头一回见,但池时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两个字:韩王。 “你想体验活丧?早说啊!没有棺材没有唢呐,不扔点纸钱,哪个小鬼让你上山?看在你今日大婚的份上,只收你一半的钱,若是有人瞧着有趣,你便告诉他,是我家棺材铺子给办的。” “指不定日后我们不光抬死人,还能抬活人了”,池时说着,看了那韩王一眼,“他一个人哭丧哪里够?像沈药师这么厉害的人,怎么着也得有八个孝子贤孙一起哭才是,另外七个,看在咱们乃是楚王府同僚的份上,就当是抵你的喜钱了……” 第三九七章 送你一只手 “给人哭丧能赚钱?”韩王一脸震惊! 他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儒生服,头上戴着个小帽儿,巴掌大的小脸上生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同池时站在一块儿,谁不说他才是女扮男装。 “你已经穷到这地步了么?”池时同情的看了一眼周羡。 大梁到底是有多完蛋啊,皇帝的兄弟们,一个穷到吃软饭,一个恨不得去给财主老爷当孝子贤孙。 韩王脸微微一红,忙摆了摆手,他有些窘迫的摆了摆手,“今日乃是沈兄大喜之日,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沈观澜听着二人对话,牙咬得一嘣,他对着池时翻了个白眼儿,“原来你们还知道是大喜日子……” 迎亲一般都是在黄昏的时候,这会儿功夫,还早得很。不过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了,池时放眼看了过去,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之中,对着她挥手的一个眼熟的女子。 那人穿着昨夜那条绣着大白萝卜的裙子,不过今日换了一个妇人的发髻。 见池时看她,她自来熟牵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我叫薛灵仙,这是我夫君,名叫关天意,我们刚刚方才从北关回来。” “我爹爹是新任的禁卫军大统领,哈哈,我夫君不爱说话,像个木头一样,不过他使得一手好枪法,听闻九爷武艺高强,胸口碎大石都不在话下,特别想要同你较量一二。” “他以前同沈药师,是发小。后来能提得动枪了,就跟着我公爹去边关了,多年未见,还以为一辈子都要镇守边关,没有想到举家回了京城。还恰好赶上了沈药师娶妻。” 那薛灵仙说着,对着池时同周羡,眉飞色舞了起来,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乐得直笑。 她那笑声,格外的独特,让人忍不住想要接上一句“曲项向天歌”! 周围的人听着,都忍不住把视线聚集了过来。 薛灵仙捂了捂嘴,“战场上不是得叫阵么?嘲笑对方先锋一二,那便能激怒他,我先前只是小声的笑,可他们像是聋子一样,后来练习得多了,就成这样了,鹅鹅鹅,实在是叫你见笑了。” 见池时毫无表情,薛灵仙又道,“我知道的,楚王殿下一直笑,您一直不笑,这平均了下来,那就是既高冷又亲和……简直太好了!” “昨儿个的桃甜吗?我在夜市里买的,尝了一个特别甜。本来另有礼物相赠的,可没有想到,昨夜突然遇上了。” 她说着,从一旁的女婢手中,接过了一个锦盒来,递给了池时。 又对着她眨了眨眼睛,“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听闻九爷你闻不得花香味儿,我阿娘以前也有这个毛病,后来偶得一个方子,便给治好了。” “我装在匣子里了,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找郎中瞧瞧。这不沈药师就在这里么……” 池时没有抬手去接,“我们认识?” 薛灵仙笑了笑,将盒子一塞,塞到了池时的怀中,“现在不就认识了么?哈哈,我们军中,也有很多祐海过去的兵将,一早听他们说过九爷的大名。” “再后来,京城的事情,也听说了一些。我公爹还说……” 薛灵仙说到这里,她身边站着的那个魁梧的男子,对着池时还有周羡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两位救了我表弟关曳。祖父说等我们在京城安顿好了,便要登门道谢,他老人家只有那么一个女儿。” “当年旧事,成了他的心病。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我们一家子人,亦是死而无憾了。” 不等池时同周羡说话,那薛灵仙又是伸手一抬,将她夫君关天意抬得站直了身子,“你提前把祖父的话说了,他老人家到时候说什么,大眼瞪小眼吗?” 她说完,又看向了池时,“总而言之,就是非常感谢。” 池时低着头看了那锦盒一眼,又吸了吸鼻子,微微凑近了些闻了闻,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薛灵仙一眼,“我瞧着不像是感谢,倒像是你同我们,还有沈观澜,有什么深仇大恨。” 薛灵仙一愣,“什么?没有仇怨啊,我们刚刚从边关回来,就算要结仇怨,那都还来不及呢!” 她说着,抬起手来摆了摆,可这么一摆,却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只见她白嫩的手心,如今变得通红的,中间红红的,是血。 她脸色一变,猛的将盒子从池时怀中抽了出来,打开一看,手一松,嘭的一声,那盒子落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的。 盒子里的东西滚落了出来,赶早来帮忙的宾客,全都发出了惊呼声。 那韩王尖叫一声,像是决了堤泄洪一般,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池时一瞧,皱了皱眉头,那盒子里头,放着的不是别的,乃是一个血淋淋的人手掌。 “手掌的颜色尚未灰败,血都没有凝固,皮肤上头尚且有温度,应该是刚砍下来没有多久。看上去像是一个男子的右手。所以,关夫人,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么?” 沈府的管家瞧着这情况,着急上火了起来,“这这这……公子这可怎么办啊,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啊!这手手手……见了血……” 他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是没有看到人影,再往地上一瞧。 只见池时还有周羡,以及沈观澜三人各蹲一方,围着那个大手就开始研究了起来。 “你看到这人的手关节了么?很扭曲,这人应该有痛风之症。不过倒是没有中毒。这人不能只有这么一块吧,其他的部分呢?该不会要我把尸块都找出来缝起来,再娶妻吧?” 沈观澜说着,皱了皱眉头。 池时掏出手套,将那沾了泥土的大手拿了起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很多人喜欢在瓷枕里藏东西,你不早点找出来,到了洞房的时候,就要被吓……” 池时那个萎字到了嘴边,又被周羡给看了回去。 他呵呵一笑,又清了清嗓子,“也未必就同观澜有关,这盒子是关夫人拿过来的,得先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池时嗯了一声,抬起头来,喊道,“久乐,你去家中牵罐罐过来。” 第三九八章 毫无头绪 那薛灵仙到底是将门虎女,这会儿已经镇定了下来。 她接过一旁关天意递来的帕子,擦掉了手中的血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出门的时候,还仔细看过的,匣子里的确是放着我从我阿娘那里抄来的方子。” “还有两副我已经抓好了的药”,她说着,将翻过去的盒子,翻了过来。 那盒子的底部,的的确确的如同她所言,放着一张纸,还有两包药。手腕上的鲜血,已经将那张药方子给染红了,鲜血从匣子的缝隙里漏了出来,流在了拿的人手中。 先前拿着锦盒的女婢剑娥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来的路上,匣子便没有脱过奴婢的手。来了沈家之后,奴婢内急想要出恭,那匣子里装的是药……” “我不敢带进茅厕里去,怕池九爷有忌讳,便将那匣子,放在了一旁的石桌子上。” 剑娥说着,白了一张小脸,“奴有功夫在身,若是有人来了,我定是能够听见的,所以也不担心,旁人把这东西拿走了去。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出事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池时眯了眯眼睛,看了正在磕头的剑娥一眼,拿起那只断手。 沈家这个宅院,是她同周羡一手布置的,沈观澜方才住进来不久,这院子里尚未充斥着难闻的药味。这个手这般的新鲜,应该就是在府中被人砍掉的。 可是凶手又是为什么,要刻意的把这么一个血淋淋的手,放进薛灵仙的锦盒里呢? “截面很平整,是用利器直接斩断的,凶手要不是有神兵利器,那就是有功夫在身。” 池时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那韩王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朝着他所在方向看了过去,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跑到了一张石头圆桌跟前,在那上头,有一个打开了的布包袱,包袱摊开了来,一大堆手帕乱糟糟的堆在上面。 在一堆手帕中间,伸出了一个大大的脚掌来。 那脚掌的上头,带了一截子小腿,上头的腿毛,迎风飘扬。 韩王瞧着,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吐了起来。 “你没事带这么多手帕做什么?”薛灵仙惨白着一张脸,好奇的问道。 那韩王嗷嗷直哭,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道,“我也不想哭的,就是我这眼泪止不住,我怕今日哭得多了,讨人嫌,就多带了几条帕子,省得没有什么可以擦眼泪的。” 池时听着,嘴角抽了抽。 你到底要流多少眼泪啊!便是五个婴儿一起尿,一日也用不了这么多帕子啊! 简直绝了! “这可怎么办,以后我都不敢拿帕子了,我怕一拿拿出一条腿来!以后……以后只能用袖子擦眼泪了!”韩王说着,又看了那短脚一眼,干呕起来。 池时走了过去,从一堆帕子里拿出了那只脚,“你可以把帕子挂在衣衫上,人丐帮帮主瞧见你,都要高呼一声九袋长老!” 她说着,看向了那只脚,“这是一只男子的左脚,脚底有茧,夏天喜欢打赤脚,亦或者是需要行军的人。脚指甲很长,没有修剪,往好的说,有些不拘小节,往差里说,是个邋遢鬼。” “虽然血腥味很重,但都没有办法掩盖他脚上的臭味。同手一眼,被切割得十分的平整,刚砍下来不久。十有八九,乃是从同一个人身上砍下来的。” 沈观澜听着,站了起身,他双手抱臂,一脸兴味的看着那只脚,“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我大婚这日,有人在我的府上,将一个人分了尸,然后塞得到处都是?” “看来这个人,同我有很深的仇怨。” 池时没有接话,现如今看来,这个线索还十分的少,要等罐罐来了,将剩下的尸体找出来,她方才好验尸。 这里离池家不远,久乐一人骑马飞奔而去,脚程十分的快,耽误的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牵着罐罐跑了回来。 那小毛驴儿瞧见了池时,欢快的过去舔了舔,然后瞧见一旁的周羡,又高兴的用脑袋朝着他顶了顶。 周羡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罐罐跑累了么?要乖乖的干活,一会儿才有糖吃哦!” 罐罐甩了甩尾巴,吸了吸鼻子,朝着一个方向,噔噔噔的跑了过去。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在它的后头跟上了,它跑得极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跑到了花园子里,直接冲到了墙角的荆棘丛里,方才定住,回过头来,朝着池时同周羡高兴的甩起尾巴来。 池时快步的走了过去,往罐罐的嘴中塞了一颗糖。 然后探头朝着那荆棘丛中一看,只见那刺棚子里,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却了一只手同一只脚。 “找到了,但是没有头。现场有大量的血迹,并且有打斗的痕迹,十有八九这里便是第一案发现场。”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久乐你牵着罐罐到处再寻寻,看看能不能找到头。” 她说着,伸手轻轻地一抓,直接将那荆棘丛中的尸体给提了出来。 因为周遭的植物都有刺,尸体上到处都是小小的划伤,在他剩余的手中,还握着一朵牵牛花,也不知道是不小心挂住的,还是早先便握在手中了。 池时将他放在了一旁的地上,那死者穿着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是短打的样式。腰间插着一把竹笛,看上去有些陈旧了,孔上已经没有了笛膜。 池时看在眼里,伸手一拔,开始验起了尸来。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死者男,约莫三十来岁。右手臂曾经受过严重的刀伤,被治愈过留下了疤痕,两手都有明显的格挡伤痕,胸口凹陷了下去,应该是被人重拳击打,肋骨断裂……这一点极有可能乃是死因。” 池时说着,指了指衣襟上的血迹,“被击打之后,腹内大量出血,死者吐血身亡。倒入荆棘丛中之后,被人用利器割断了手掌,脚掌,还有头颅。” “围墙上没有喷溅型的血迹,应该是如我所言死后再分尸。” 第三九九章 杀人预告 因为今日大婚,沈府里的人都忙着在前厅里张灯结彩,准备喜宴之事。 端着一大堆东西的仆从们,来去匆匆的,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犄角旮旯的荆棘丛中,还有人在杀人。 池时想着,在四周看了看,最近都没有下雨。荆棘丛从青石板路一直覆盖到了墙角根,密密麻麻地,几乎瞧不见泥土,上头缠满了开得正好的牵牛花,蓝白蓝白的,格外好看。 青石板路已经被清扫过了,干干净净的,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那边的沈观澜,已经询问起了管家,“可有瞧见什么古怪的生人?” 管家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公子,今日家中有喜事,虽然时辰尚早,但是来了不少客人。” 客人们非富即贵的,也不可能自己个一个人就甩手摔脚的来了,那可不得有丫鬟婆子小厮马夫一堆生人。 “而且,咱们府上初开,不光买了好些下人。为了办好喜宴,还特意请了京城春江楼的人来,操办筵席。”管家支支吾吾的,话中言语不详,意有所指。 沈观澜娶的是赵相的嫡亲孙女,沈家虽然没了,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宫中最不吝啬在这种地方彰显仁德,不仅太皇太后亲自帮着下了聘礼,今日宫中也派了御厨来。 御厨自然也不是一个人,徒弟帮手小太监,叠起来有一摞。 可以说,这府上的生人,那比熟人还多。 管家想着,头上汗津津的,他悄悄地看了一眼神在在的池时,又看了一眼把扇子摇得快要飞起的周羡,这鬼晓得大喜之人,还能出人命官司啊! “罐罐,你可是脑袋痒,怎么还在这树上蹭了起来?” 周羡说着,走了过去,拉起了小毛驴的缰绳,它刚吃完糖,这会儿像是兴奋过了头。 那小毛驴罐罐,却像是没有听着一样,又继续拱了拱树。 那哭啼啼的韩王这会儿方才从包袱里藏着一只脚的恐怖故事中走出来,远远地瞧见那边躺着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又捂了捂嘴,朝着周羡身边走去。 “这驴养得极好,十分肥硕,瞧着比马都壮实!”韩王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罐罐的屁股。那带着温度的动物皮毛,让他心中镇定了几分。 罐罐被他一摸,又是往前一拱,那棵大树摇晃了几下,落下了几片叶子来。 韩王只感觉一阵劲风袭来,他仰头一看,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头!头!”他嚷嚷出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树枝丫间,落下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直直的撞进了韩王的怀中,韩王又是一声大叫,伸手一拨,那头颅咕噜噜的滚落到了池时的脚边。 池时低下头去,皱了皱眉头。 这头颅紧闭着双眼,口中咬着一张布条,看上去有些像过年舞狮子时,狮子吐出了一张吉祥如意的卷联似的。 她伸手一抠,从那头中抠出了一张带血的白布来,抖了开来。 罐罐见头已经掉下来了,也不再顶树,乖巧的跟在了周羡的屁股后头,朝着池时走去。 “写了些什么?”周羡好奇的问道。 池时将布递给了他,脸色微变,“来自凶手的挑战书。你也可以说是预告书。这只是他杀人的一个开始而已。” 周羡接过来一看,只见那白布之上,用鲜血写了满了大字:明日午时太白楼,坏掉的狼心狗肺。 那字写得奇丑无比,歪歪扭扭的,且字体极大,像是刚刚握笔写字的三岁小童。 “凶手的意思是,明日午时,他要在太白楼再杀一人?” 周羡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全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起来。 “简直岂有此理,他把人命当什么?如果在明日午时之前,抓不到凶手,便又有另外一个人要死掉。可是现在这个死者,我们连是谁都不知道”,周羡说着,走到了沈观澜面前。 “今日乃是你大婚之日,这事不能耽误。但人命关天,我需要排查一下死者的身份。” 沈观澜看了看自己修剪的十分整齐的手指甲,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你随便查便是,这么野蛮的杀人手法,与毒无关,自然是没有我什么事情了。” 他说着,抬起眸来,瞥了池时一眼,又对周羡说道,“不过阿羡我劝你,请个大师去去晦气,这大白天街上走着,也能遇到煞星,真是倒霉到家了。” 池时听着,呵呵一笑,“那可不是,也不知道是谁,生得一张乌鸦嘴,明明是大喜事,他非得左一个棺材脸又一个哭丧的,这不不幸言中了。” “这哪里能简简单单用倒霉到家四个字来形容的,这分明就是黑得发亮。” 沈观澜听得气血上涌,“你这个人!不要不知好歹,以前阿羡好好的仙人当着,现在都成阎王了,不都是因为你?” 池时挑了挑眉,“我以前还好好的爷爷当着呢!” 沈观澜嘴巴张了张,实在是不知道从何怼起,袖子一甩,朝着前院走去。 一旁的周羡,无语凝噎,他也不知道,为何池时同沈观澜二人看对方那般不顺眼。 池时懒得理会他,端起那人头朝着管家问道,“府上可有什么人不见了,可有人认得他?” 管家白着一张脸,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老奴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对着人头来认人的……这实在是……池仵作容老奴仔细看看。” 他说着微微凑近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惊呼出声,“这个人我认得,不是我们府上的。” 管家说着,忙对着一旁看热闹的小厮说到,“你快去把伙房的伍婆子找来!” 那小厮一听,拔腿就跑。 管家又擦了擦汗,仔细的看了看,连连点头,“没错的,没错的,这是那个烧火婆子的同乡,那天我在角门瞧见她了。天气热,我们公子苦夏,好些菜吃不完,伙房那些人就给分了。” “我瞧见那日伍婆子拿油纸包了吃剩的猪耳朵给这人。她说这人是她的同乡,在夜市里喷火,平日里就好喝点小酒,那里恰好寻她说事,她便包了猪耳朵给他下酒了。” “我瞧着他身强力壮的,院子里种树,还叫他来帮过一日忙!” 第四零零章 白色粉末 事关人命,小厮不敢怠慢,跑得那叫一个飞快,不一会儿工夫,便强拽着一个婆子跑了过来。 那婆子好不容易站定了,扶着腰低着头,不停地喘着粗气。 待气息平稳了,方才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只一眼,便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拍了拍胸脯,别过头去,不敢睁眼,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启启……启禀殿下,那死的的确是我的同乡,名字叫伍仁。我们那一整个村子,都是姓伍的,一个族谱上的亲戚。” “伍仁在夜市的一个杂耍班子里……就是那种表演喷火的……我发誓,我就只领他来这个院子里两回。头一回是他从老家回来,我在老家的弟弟,托付他给我带了些土仪。” “我没有什么好谢他的,便给了他一包卤熟了的猪耳朵,还有一包花生米儿。倒霉催的,正好叫大管家瞧见了,他还当我偷了府上的东西送人,将我说了一顿。” “伍仁是个老实的,有二把子力气。那喷火危险得很,别人都不想干,就他傻大胆儿。” “后来殿下您不是觉得这园子里树木少了些,夏天无处遮荫,要种树么?大管家正好缺人,我便推荐了伍仁,就在五日之前。他干完活,结了钱之后,便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怎么会……” 池时端着那人头,朝着伍婆子走了一步,面无表情的问道,“是么?你怎么不看他?他虽然死了,但也要将你认清楚些,到时候去了阎王殿,还能感谢你一二,说你给了他猪耳朵吃的。” 一股子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伍婆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我说!这伍仁其实是我亲侄儿,他刚来京城没有多久,喷火学得不好,喷十次有八次不出火,还有一次火太大,把围观人的头毛给烧焦了!” “班主嫌他蠢笨,将他赶了出来。我不忍心看我侄儿流落街头,便买通那守角门的婆子,夜里让他进府中来睡。府里剩菜剩饭多,我随便给他装一些,就够他吃的了。” “我想着等夫人进了门,这府里头指不定还有进一些做粗使活的,若是有机会,便将他给安排进来。因为怕被人发现,是以天不亮我起来烧火的时候,便把他叫醒了,让他出去找事儿做。”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若是我知道这样会害死他,我是一万个不会叫他来这里的!这下子,我该怎么同我那弟弟交代啊!” 伍婆子说着,磕着头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他可有什么仇家?”池时又问道。 伍婆子慌忙摇了摇头,“他才来京城没有多久,人都不认得几个,怎么可能会有仇家?” 池时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视线,又仔细的看了看那个人头,伤口切面同样很平整,死者的嘴巴上,还有那种燎泡愈合后留下的些许痕迹。 这些 池时想着,凑近了看过去,又伸手摸了摸死者的眼睫毛,上头有一层白白的灰,她拿到鼻子边,闻了闻,然后赶忙将那颗头往周羡怀中一塞,朝着一旁打起喷嚏来。 周羡瞧着,将头递给了久乐,“先把现场清理了,把尸体抬到王府停尸的屋子里去。” 久乐点了点头,从罐罐身上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张大的油纸,将头包了进去,然后又去收拾旁的部位了。 池时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流着眼泪,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白瓶,往嘴中倒了一颗药,这才艰难的止住了。 “死者的睫毛上,有白色的粉末,里头有很多花粉。” 她说着,朝着那棵先前卡着头颅的大树看了过去,这树上全是茂密的叶子,并未开花。 她想着,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从目前来看,凶手很有可能是无理由的随机杀人,他的目的,不在于伍仁这个人,而是在于挑衅她同周羡。 自打她来了京城之后,池时同周羡这两个名字,红得突破了天际。 若非周羡乃是皇帝的亲弟弟,有实权在手的楚王,她敢说京城的百姓,十有八九要整了他们两个人的画像,一左一右的贴着当门神了。 这牛嘛,吹的人多了之后,那就是要上天啊! 现在已经是没有池时破不了的案子,没有楚王洗不了的冤了。盛名之下,定是有那头铁不服气的。若是今日破不了案,到了明日再死一人,那么她同周羡就输了。 她敢相信,下一个死者的身上,一定也会再带一个预告。 若还是无解,死的人多了……那人踩着她同周羡的脸往上爬的机会就来了。 牛皮之上破了一个洞,那可不光是要从天上跌下来,还得摔个半死。 “那个,你吃的那个药,能止住眼泪么?能卖给我几颗么?” 池时正想着,身旁一个弱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池时的思路被打断了,不悦地看了过去,只见那韩王面色惨白地讨好的问道,他弱声弱气的,像是来了月事疼痛不止的少女。 “不能止住眼泪,只能止住因为花粉而引起的打喷嚏”,池时说道。 凶手动手十分的狠辣,能够轻松的上树挂人头。她观察过了,树干之上并没有血迹,靠近树根的地上也没有滴血。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凶手不是把头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爬树爬上去的。 而是一跃而起,用轻功上了树,然后把头卡在了一个树杈子上。 凶手是个练家子,所以能够用拳头直接打死伍仁,但又不是特别的厉害,因为伍仁身上有格挡伤。池时自觉,她若是杀人,全力的一拳下去,能把人直接打凹了,心脏震碎了去。 别提格挡了,还来不及感觉到痛,便直接一命呜呼了。 还有那个奇怪的眼睫毛上的白色粉末,伍仁一个在人家家中当寄生虫的家伙,五大三粗的,眼睫毛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在哪里沾到的,会不会是凶手的身上? 见池时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周羡给那关天意使了一个眼色,关天意点了点头,揽住了薛灵仙地肩膀,低声道,“咱们去安顿宾客吧,一会儿该有更多的人过来了。” “这事儿有楚王殿下同池仵作在。你去安顿女眷……” 他说着,看向了韩王,“殿下不如去换身衣衫,然后喝点茶压压惊,等到需要去迎亲了,再叫人唤您?” 第四零一章 观澜大婚 韩王点了点头,由自己的小厮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朝着沈府特意预备的厢房行去。 吃席面的时候,难免有那激动得如同自己个成亲一般的人,吆五喝六的喝多了要留宿,是以府中早早地便在前院准备好了客房。 池时看着韩王踉跄的身影,勾了勾嘴角,复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周羡瞧着,眯了眯眼睛,“那凌太妃去了你们府上,我想着你当想看韩王来着,便叫了他一道儿来给观澜助威。” “怎么着?觉得韩王何如?”这里人多嘴杂的,周羡凑到了池时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几乎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问道。 池时摇了摇头,“没有手,可不能瘸了腿。” 周羡一愣,回过神来,笑了出声,池时这还记得当时他评价韩王,说他是皇帝周渊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呢。没有手,不就是说他们这些辅政的兄弟,都是废物点心。 “阿时你就是粗壮的大腿么?那我可得抱稳当了。” …… 一直到沈观澜要去赵家迎亲了,这案子都没有什么新的进展,那个耀武扬威的凶手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般,彻底消失了个干净。 池时骑在高头大马上,挺直了脊背,看着前方,一旁唢呐声爆竹声,来看热闹的人的嚷嚷声,震耳欲聋,那爆竹燃烧之后冒出来的硝烟,几乎让人视线不清。 周羡看着池时胯下那匹同他的乃是一对儿的马,心中甜滋滋的。 若是他日他娶阿时,那定当是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比这还要热闹上千辈。最好是在秋日里,他让迎亲的队伍,往那午门绕上一圈,路上欣赏个刽子手砍头。 若是老天爷让他想得美,这个血腥煞气能破了他同池时出门便捡尸的迷局,那便是再好不过。 若是老天爷骂他想得美,那怎么着他们的婚事,也不同凡响了一遭! “阿时,那个案子你怎么看?凶手明日午时,当真会去太白楼杀人么?”周羡强行扭回了自己的思绪,再继续想下去的话,他该想长孙叫什么名字了。 池时点了点头,“自然是会去。不过不必担心,我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明日你且等着看便是。” 周羡勾了勾嘴角,“我也已有准备,阿时明日且等着看便是。” 池时惊讶的扭头看了周羡一眼,周羡却是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伸手一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果子来,扔给了池时。 跟在马旁走着的常康瞧着,心中嗤笑,他们家殿下简直昏了头了,这会儿在迎亲呢,谁会一边迎亲一边悠闲地吃果子…… 常康还没有笑完,就瞧见池时嘎嘣一口,将那桃子咬了个大缺儿,露出里头红红白白的果肉来。 好吧……池仵作就能! 赵相府中颇大,待沈观澜翻身下了马,池时同周羡方才一起跳了下来,那第一关乃是文关,赵家乃是读书人,出了个一个题儿,叫迎亲的人七步写首诗。 沈观澜一听,看了周羡一眼,又看了池时一眼,三个人面面相觑起来。 “你别看我,七步成诗,我只会背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周羡弱弱地说道。 池时立马别开了视线,“我可以百步传扬,七步让他体验一百零一种死法。” 沈观澜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我就知道!我还能解七步蛇的毒呢!” 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一直缩在后头的韩王,抬脚往前迈了一步,张口便唱起诗来! 没有错,不是作诗,人家是唱诗,还带着手舞足蹈的动作。 “好哭佬这是在跳大神么?”沈观澜惊叹出声。 池时摇了摇头,“大神看了会哭!” 七步一完,赵家人都欢呼了出来,他们手挽着手,嘻嘻哈哈围着来接亲的人,踏起了歌来。 三人面无表情的瞧着,好不容易等他们不跳了,这才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 池时挺直的脊背微微地塌了几分,还好他们没有过来挽她的手一起转圈儿,不然的话,她怕以自己为圆心,能把赵家人转得像风扇一样……甩飞了出去。 然后人家满门秀才各个吟诗一首,中心的意思皆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到了第二关,池时的精神便抖擞了起来,这一关是武斗。 “怎么个斗法?”池时抢在周羡之前,站了出来。 赵家也不知道哪位小哥嘿嘿一笑,伸出了自己右手,“武斗当然是斗鸡了!” 周围的人嘘声一片,这赵家都是读书人,往来的个个都是饱学之士,武斗起码也是个投壶射箭之类的君子六艺,这会儿来了个斗鸡,倒是让气氛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我可是斗鸡高手,小时候打遍京城无敌手,你可要小心了。若是可以在我手下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不败,那便放新郎官过去,见我阿妹。” 池时挑了挑眉,伸手一把抓起了脚,她的脑袋灵活的转来转去的,像是要找到赵家的话事人,可遍寻不果,只好对着那要斗鸡的赵家小哥说道,“若是把你斗飞了,我可不出药钱。”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周羡好笑的低下头去,所有人都只当池时在说笑话活跃气氛,只有他知晓,她现在认真得很,一本正经的。 “没事!生死有命,富贵由天!”赵家小哥豪迈的说道,那冲天的侠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站在华山之巅,即将论剑。 池时放心的点了点头,单腿跳着朝着那小哥猛冲了过去。 她那速度,简直快成了一道残影,别说别人一条腿了,就是两条腿撒丫子跑,都跑不出这么快的速度来,赵家小哥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扑来,带着一股子飓风。 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撞飞了出去,落在了身后人的怀中。两个人一道儿退出了三米远,方才堪堪站住了。 周围一瞬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鸦雀无声。 池时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还能走么?腿没有断吧?我已经控制自己,只使出了三分力了。” 那小哥吓了一跳,从身后人怀中跳了出来,又在原地蹦了蹦,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下回我写诗,也不羡慕人家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了,这高楼算什么?没有楼我都能飞天,薅下一把星辰来!” 第四零二章 赴太白楼 赵小哥说得风趣,周围的人都哄堂大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竟是气氛非凡。 这结亲不是结仇,到了那第三关,比的乃是喝酒,一排酒盏搁在那里,看着人眼花缭乱。 “这文也比过了,武也比过了,这回我们比的是雅。九个酒盏里头都有酒,你们谁上来喝着试试,看看哪一杯里放着的,乃是我阿妹最喜欢的梨花白。” 前头池时同韩王都上过,周羡扇子一摇,走上前去。 池时正看着,就听到一旁的小哥说起来话来,“我是赵兰汀的三哥,名叫赵明堂。我阿妹任性,几次三番惹出大祸事来,全都靠着池仵作,救了她一命。” 周围人声鼎沸,时不时的传来一声叫好,那赵明堂说话的声音,让人感觉忽远忽近地,颇为不真切。 池时用余光一瞟,那人正是刚刚被她斗飞了要上天的赵家小哥。 “本来家中是想要登门道谢的。但是一来家中可以同楚王亲近,但不能太过亲近。二来你哥哥即是培明先生门人,那同我们赵家,是要泾渭分明的。” “谁都喜欢平衡,不喜欢结党。池仵作聪慧,自是不用明堂多言。” 那赵明堂说着,笑弯了眼睛,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恩情铭记于心。” 池时吹了一口气,吹飞了几根落下来的刘海,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赵明堂像是没有同她说过话似的,鼓着掌欢呼了起来。 那边的周羡,已经举起了一个酒盏,大声说道,“这杯便是梨花白!” 周围的人都叫了起来,池时看着,无语的叹了口气,这些文人,就喜欢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管周羡选哪一杯,哪怕他选了一杯清水,赵家人都会高赞:对了! 她就没有听说过,有谁家接亲因为没有闯过关去,最后没有接到新娘的。 这关一过,接下来就是拿钱开路了。 沈观澜大方的给拦门的姑娘们发了喜钱,很快新娘子便被人背了出来。 今日的赵兰汀,起码比平日里白了三个度,乍一眼看去,像是一个面团子似的。 比起前些日子,赵兰汀消瘦了许多,就连新娘的喜服,都变得空闹闹的,风一吹,像是要羽化升仙一般。不过精神头倒是还好,一笑起来,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 一行人拥簇着新郎新娘,拜别了赵家人,赵兰汀嗷的一嗓子,哭出了声响了。 那眼泪沾了粉,白晃晃的两条杠,看着让人忍俊不禁。 池时无语的别开了眼,好好的一个姑娘,奈何要扮鬼! 一旁的赵明堂瞧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那日回来,便吓着了,看什么都觉得是蛇在晃动,夜里睡不着,清瘦了许多,脸上还生出了一些红疙瘩来。” “本来我娘想要推辞婚期,但是早就定下没两日了,许多东西不好改动,便只能这样了。也不知道她日后回过头来,会不会后悔。” 赵明堂说着,看了一眼沈观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池时没有接话。且不说沈观澜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便是从前,沈家还在的时候,他也不是什么好良人。 现如今更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功名在身,脾气性子还古怪得很,成天同毒物为伍,吃穿用度全靠楚王府。而赵兰汀之前可是要做楚王妃的。 若非是她对沈观澜生出了情谊来,这桩亲事,赵家怕不是一万个不会同意的。 一行人吹吹打打的出了赵府,接下来的流程倒是很顺畅,两人拜了天地送入洞房,池时同周羡又替沈观澜挡了几拨酒,闹到半夜里,方才回去。 翌日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池时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又用了朝食,这才慢悠悠的骑着罐罐,朝着那太白楼行去。 根据凶手留下来的预告血书,今日午时,他要在太白楼里,刺穿一个人的心脏。 这会儿已经时辰不早了,酒楼里陆陆续续的有来用午时的客人。 池时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一楼大堂一角的周羡。 他选择了最角落的位置,坐在那里,放眼看去,能够看清楚大堂里坐着的所有的人。 池时将罐罐拴在了门口,朝着周羡走了过去,她抬起手来,指了指天花板。 周羡点了点头,“我已经将二楼的雅室全都包下来了,上头别人说了,一只苍蝇都不会有。这样就缩小了凶手行凶的范围,只能在这一楼大堂里。” 池时一坐下,一个穿着短打,肩膀上挂着一条白色帕子的小二便有眼力劲儿的走了过来斟茶倒水。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豆子眼,黑白分明,显得格外的机灵。 “两位公子,天气热得很,可要先来碗冰奶豆腐,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 周羡点了点头,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一边儿去,那小二乖巧地笑了笑,倒完水又快速的走开了。 池时放眼看了过去,大堂之中,除了她同周羡之外,还坐了五桌人。 最靠近门口的,是祖孙二人,桌子上头放着一个鸟笼子,里头有一只小黄鹂,欢快的跳着。那祖父瞧着六十来岁的样子,半白了头发,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绿油油的大扳指。 孙子约莫十五六岁,腰间悬着一把十分华丽的剑,瞧着像是个威风凛凛的装饰。 左边是个大团桌,坐了五个人,穿着儒生服,应该是国子学的书生,正面红耳赤的争论着什么。 右边也是个团桌,不过只坐了三个人,空着的凳子上,堆满了包袱,应该是刚刚进京的外乡人,说着一口听不大懂的方言。 靠近一些的窗边的桌子上,趴着一个醉鬼,尚未到中午,桌子上已经摆了三个倒着的空酒瓶了,桌上摆了一碟子的肉,还有一小盘的花生米。在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把萧。 在同池时还有周羡旁边另外一个角落里,则是坐着一家四口,一对年纪的小夫妻,带着一双儿女。大一些的儿子,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小一些的小姑娘,只有四五岁。 那妇人拿了点心,正在小口小口地喂给小姑娘吃。 这楼里的五桌人,还有掌柜的同小二,甚至说池时同周羡二人,凶手要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亦或是说,那个人,根本就还没有进来? 凶手又是这里头的谁? 池时想着,第二次朝着那些人仔细看去。 第四零三章 针对打击 “你试试这个酥鱼,又甜又香”,周羡说着,夹了一块酥鱼放到了池时面前地小碟子里。 午时未到,尚未到那凶手动手的时候。 池时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是没有动筷子,她的眼睛朝着门口瞟去,这会儿功夫,又进来了三个人,逆着光,有些看不清楚来人的容貌。 待她们全都走进来了,池时方才底下头去,夹起那块鱼,慢慢地吃了起来。 “池……”来人挥了挥手,麻溜地寻了池时同周羡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一双大眼睛到处乱看起来,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她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池时边上,“发现了什么么?” 这自来熟的味道,不用说,便是今日算是第三回相见的薛灵仙。 见池时不说话,薛灵仙嘿嘿一笑,招呼了小二哥过来,“照着他们二人的,都给我上一遍。” “我夫君今日有要事在身。我去了一个花会,同那些夫人们喝了一上午茶了,肚子撑得都要炸了,离席都离了七八回……那些人都带了点心,还以为是谁做的不干净,害我拉肚子了,正在那里扯皮呢!” “我瞧着无趣,便想着到这太白楼来了。太白楼我以前常来的……” 池时点了点头,看向了薛灵仙带来的两个人,一个昨日见过,是那个叫做剑娥的女婢,另外一个也是丫鬟打扮,不过眼生得很。 薛灵仙敏锐的注意到了池时的视线,笑道,“剑娥你见过了,另外一个叫做刺屏,都是我的陪嫁丫鬟。” 池时看了二女一眼,收回了视线,专心的吃起面前的酥鱼来,这会儿功夫,那小二哥又手脚麻利的端上来好些热菜,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昨儿个夜里喝多了,脑袋疼得很。从家里拿了两颗醒酒的药丸子。”池时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自己先吃了一颗,然后又往周羡的手中塞了一颗。 吃过药了,方才袖子一撸,拿起筷子大块朵颐起来。 “午时马上就到了,你还得下去么?”薛灵仙瞧着池时吃了鱼又吃鸡,吃了鸡又吃鳝鱼,吃了鳝鱼又啃蹄髈,没心没肺没完没了的,顿时着急了起来。 一旁的周羡,一会儿给添茶水,一会儿给递帕子,忙的不亦乐乎,听到这话,抢先答道,“放心吧,那凶手也就是吹牛的,昨儿个不过是我们没有准备……”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嘭的一声,端着托盘的小二哥摔倒在地,托盘上的东西,飞了出去,又是一声响,仿佛什么炸裂了开来一般,大堂的一角,腾起了一阵白烟。 紧接着,便是池时几乎止不住的惊天喷嚏声! 周羡赶忙掏出一方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阿时,你没事吧,带了药了吗?快吃药!一定是凶手想着你闻不得,故意弄了花粉!” 这白色粉末实在是太多,白茫茫的如同下雪一般,便是不过敏的人,也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一时之间,竟是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楚周围的状况。 紧接着,那太白楼附近的钟声响起,午时到了。 周羡心中一凛。 那边的薛灵仙已经跑出了粉末圈,她跳着脚,呸呸了几口,大声喊叫道,“快出去,快出去,有人要在这太白楼里趁乱杀人!” 她这么一喊,那些坐得远的人,也惊慌了起来,一时之间,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小孩子的惊呼声,还有不知道谁的呼喊声,全都夹杂在了一起,整个场面慌乱了起来。 “啊!杀人了!” 浮起的粉尘满满的落了下去,坐在池时那个附近的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白花花地雪人,摔倒在地的小二哥尖叫出声…… 他的声音格外清脆与尖利,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人被杀了么? 小二哥又是一声尖叫,他揉了揉眼睛上的白灰,朝前看去。 只见开始还乖巧的坐在那里吃酥鱼的小公子,正站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他一只手掐在那姑娘的喉咙上,掐得那姑娘面红耳赤的喘不过气来。 而在那姑娘的手上,握着一把尖刀,那尖刀已经抵在了那个带着孩子的丈夫的胸膛上,划破了他的衣服,再差么一点点,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是谁给你的勇气,在我的面前杀人呢?剑娥。”池时淡淡地说道,她撅了噘嘴,吹掉了一些灰。 她这么一出声,那个被刀抵着的男子,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你你……我我我……我都不认识你,你为何要杀我!”男子结结巴巴的说了起来。 坐在那里的他的夫人,正紧紧地抱着两个孩子,三人的头埋在一起,听到男子说话,方才惊慌得站了起来,“孩子他爹,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一旁的周羡,走了过来,伸手一别,将剑娥手中的短剑,夺了下来。 池时见状,手一松,放开了她温热的喉咙。 剑娥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她捂着喉咙,大口大口的吸起了气来。 已经跑到了门口的薛灵仙,快步的冲了过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杀人凶手怎么可能是剑娥,剑娥是我的陪嫁丫鬟,她忠厚老实,十分的可靠,她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她说着,看了池时一眼,却是神情一滞。 那是池时,查案从来没有出过错的人。 “剑娥,你快解释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刚回京城,你都不认识这些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灵仙说着,着急的过去扶住了那女婢剑娥。 剑娥却是将她的手重重地拍开了,定定地看着池时,“你是何时知晓凶手是我的?你明明闻到伍仁尸体上沾上的一点点花粉,都会打喷嚏流眼泪,无法行动。” “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屋子的粉,即便你没事,那也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你知道我选择的下一个死者,是这个男人?” “我不服气。” 池时没有理会她,却是张开了手,那边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久乐,拿着一个鸡毛掸子,替她掸着身上的灰。 “我在问你话?你的耳朵聋了么?”剑娥狂躁的嚷道。 第四零四章 九爷指路 池时斯条慢理的弄干净了身上的灰,鄙视地看了一眼剑娥,“你算什么东西?你服气与否,重要么?玩弄人命的人,同那畜生无异。走在路上,畜生疯了一样要咬人,那人哪里还需要讲道理。” “直接打回去便是。你自以为的天衣无缝,以为我们毫无头绪,不过都是你以为罢了。” “早在你在沈府里说完那锦盒里的手掌的来历的时候,我便猜到了,你就是凶手,十有八九。” 剑娥一愣,不光是她,一旁的薛灵仙,同样是一脸的震惊之色。 薛灵仙心直口快,立即问道,“可是池仵作,你当时发现了,为何不直接说出来,把剑娥抓起来,毕竟还有预告书……昨日沈府大婚,人心惶惶的。” 池时抹了一把脸,久乐可不敢用鸡毛掸子来给她掸脸。 她想了想,说道,“你可以想成,我同沈观澜不对付?” 若是她大婚的时候,有人下毒搞得人心惶惶的,沈观澜十有八九不光不会给人解毒,反倒恨不得再加上几味毒去。 薛灵仙一梗,鼓起了腮帮子。 池时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说笑罢了。当时我正愁没有证据,便是说出来,你也容易狡辩脱身,结果你便十分合我心意的,给了下一个杀人预告。” “我池时长了十六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自大之人。你以为你出生的时候,你脑袋大,是因为你父母给了你比旁人多一个脑子,让你聪慧无比。” “但其实不过你的脑子被水泡过了,膨胀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而已。” 那剑娥听着这字字带刺的话,差点儿没有气得撅了过去。 “你说什么?你……” 池时冷笑出声,“先前你那句话还给你,你耳朵聋了么?我说什么,你听不清?” 池时说着,从周羡的手中接过了昨日的那个锦盒,“这个盒子你应该认识,乃是薛灵仙送给我的,里头只装了一张药方子,还有两包药,这两样东西加起来,都没有一个手掌重。” 剑娥闻言,瞬间脸色大变。 池时将盒子翻了过来,露出了底部,那底部上一大团血迹,已经干涸了,看上去格外的不祥。 “看来你已经想到我为何认定你有问题了。盒子是你一直拿着的,重量突然增加了一倍,你不可能没有一丝感觉。” “而且,薛灵仙只是从你的手中接过盒子,然后立即递给我,这么短暂地瞬间,她的手心里便全是血。那么一直拿着盒子的你,是眼瞎了么?一直没有发现血迹,也不会大呼出声?” “你当然不会,因为那只手,便是你自己放进去的。你就是在故弄玄虚,等着薛灵仙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现血迹,发现血手,震慑众人。” 池时说着,摸了一把自己的睫毛,手腹上立马就沾满了白色的粉末,“再后来,韩王在帕子包袱里发现了血淋淋的脚,罐罐又发现了伍仁的尸体,还有头颅。” “一来尸体太过新鲜,二来像这种会发出预告,挑战推官和仵作的凶手,十有八九会一直在凶案现场观看,因为他们喜欢看到,被挑战的人,一头雾水,十分苦恼的样子。” “他们觉得自己十分的聪明,所以想要看到敌人一败涂地。而你当时是在现场的。” 池时语速极快,她走到了剑娥的面前,说道,“我验尸的时候发现,凶手有功夫在身,所以她可以轻松地把头颅挂到树上去,能够靠拳头把伍仁的肋骨打断,导致他死亡。” “但是凶手的武功又不是特别的高,因为伍仁的身上,有很多格挡伤痕。” “若是先前你不说实话,让我对你产生了怀疑,那么到了这里,我基本确定了就是你。” 当时剑娥自己说的,她有功夫在身,如厕的时候,把锦盒放在了外头,因为她觉得锦盒里放的药物,那是要入口的,拿进恭房里,实在是太过不雅。 她说她有功夫在身,若是有人过来拿走锦盒,她能够听到。 “关夫人乃是将门出身,你是个武婢,正好符合在现场,有功夫,但又不是特别高这三个点。当然了,最后让我确定就是你的,乃是伍仁眼睫毛上沾着的白色粉末。” 薛灵仙听到这里,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没有错!剑娥就是武婢,她使的是短剑。我家全是武夫,嫁了个夫家也是打仗的,家中便是连个扫地的小厮,那都是有几手功夫的!” “池仵作你简直太厉害了!剑娥就在我旁边,昨儿个夜里,我们睡觉之前,我还拉着她一道儿分析,看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可你说的这些,我那是一点儿都没有想到!” 池时无语的叹了口气,她宁愿对着虚目说话,都不想对着薛灵仙这样的自来熟说话。 “如同你想的一样,我对花粉过敏,闻到花粉味儿,便会打喷嚏,是以几乎是我打喷嚏的一瞬间,我便确定了,这是小娘子用在脸上的香粉。” 就是昨儿个赵兰汀出嫁,往脸上糊了一斤的那个玩意儿。 “伍仁是同凶手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凶手是个小娘子。你条条桩桩都符合。但是我并没有能够钉死你的证据……香粉在场的小娘子都擦了,即便我从你脸上刮下来了一层,那也不能够作为铁证,证明凶手就是你。” “于是,最省力的办法诞生了,将计就计,直接今日抓你一个现行。” 那剑娥瞬间激动了起来,“你这个疯子,你就不怕你抓不到我,今日又死一个人么?你不是号称为亡者伸冤么?就是这么草菅人命的么?” “看来所谓慈悲为怀的池仵作,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池时惊讶地看向了周羡,指了指自己的脸,“慈悲为怀,她说的是我?” 周羡摇了摇头,“她说的是法华寺的大和尚,大梁的百姓通常说你心狠手辣,铁面无私。” 池时又转头看向了剑娥,“听到了没有?看来脑子不好使的人,对我的误解真的很深。” “虽然我不知道你原本打算怎么杀人,但是在我特意的给你指明了方向。去赵家迎亲,你也去了,亲眼瞧见了随便一撞,就能够把人打飞了出去。” “你看在眼里,只要还是个人,就知道,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你若是当着我的面杀人,那我极大可能可以直接杀了你,救下人来。” “是以,你一定会改变策略,先让我无法出手。你果然又乖又懒,直接选了我给你的捷径,对我洒花粉!” 池时说着,有些遗憾的摊了摊手,“我原本还期待,你能想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来。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第四零五章 耳听为虚 “全都是你算好了的!所以,你一开始吃的什么醒酒药,根本就不是醒酒药!而是吃了之后就不怕那些粉末的药!” 剑娥越听越是激动,声音气得颤抖了起来! 她算是明白了,这池时分明是一早就掌控了全局,却还是冷眼看着,将她当做猴子来耍呢! “肯定是的!若是酒未醒,全身都不舒服,哪里能吃得下那么多大鱼大肉?”不等池时说话,那薛灵仙便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一扭头,朝着先前池时同周羡坐的那个桌子看了过去,虽然已经被白白的粉末盖住了,但还是看得出来,那满满当当的一桌的菜,都被池时同周羡吃了底朝天。 这两个人清瘦得很,看着一阵风都能被吹走一般,也不晓得,是怎么吃得下那么多肉的! 她也叫了一桌子菜,却是一口没有吃,先前还觉得池时这个人太过冷漠,没心没肺,火烧眉毛了,还吃喝不停。 现在回过来一想,着急的只有她自己个! 人家那叫胸有成竹! 池时嘴角微抽,没有反驳薛灵仙的话。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我会选择这个人下手的呢?”剑娥双目圆睁,闪着寒光朝着吓得瑟瑟发抖的男子看了过去。 池时摇了摇头,拍了拍手上的灰,“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盯着你。” 无论剑娥要杀的人是谁,她只需要一直盯着凶手就对了。 而且,她有自信,凭借她的本事,不管剑娥要杀这个屋子里的谁,她都能够把人救下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伍仁,又是为什么要杀死这个男子呢?”池时问道。 薛灵仙一听,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立马抓住了剑娥的胳膊,“剑娥,这是为什么啊!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我们一早说好了,若是你乐意,我便给你出嫁妆,让你嫁个好人家,以后也是当家娘子……” 剑娥伸出手来,啪啪两下,将薛灵仙的手,拍开了。 她嘲讽地笑了笑,“你待我很好?怎么个好法?把好姐妹当丫鬟么?你怎么不叫我孙美霞,只叫我剑娥?我父亲以前也是做官的,想当年,比你们家也不差。” “嫁个好人家?嫁个什么好人家?你是说你父亲手底下的大头兵,还是你夫家的家奴们?在你心中,像我这样的人,也就只配得这样的人生吧!” “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就是因为这个名满京城的池仵作的父亲!当年他也号称什么仵作天才,可结果呢!还不是弄出了冤假错案!” “哪里有什么从不出错,事事都能找出真相的人,都是狗屁!我就是想要向天下人证明,他们姓池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池时有些惊讶,敢情她这是父债女偿,还同池祝扯上关系了? “我又不是神,自然也会有出错的时候,譬如今日早上,我本来想系那条金镶玉的腰带,但是却不小心拿了珍珠攒梅花的,大夏天的不合时宜!”池时认真的说道。 一旁的周羡听着,忍不住扶住额头,幸亏池时身手好,不然估计活不过三岁就被人打死了! 果不其然,剑娥像是被踩着了尾巴地猫,又激动了起来,“连你也在嘲笑我只是个奴婢么?不过是一个下九流的没有品级的仵作,也想踩着我炫耀?” 池时闻言,皱了皱眉头,“我阿娘给我准备了七八十根腰带,要找出来,的确是很困难。” “如果你觉得炫耀的时候,应该踩着你……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你既然诚心诚意的要求了,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做到。” 剑娥身子一晃,一口老血被气得喷了出来。 池时赶忙一闪,那鲜血喷在了白色的粉末上,像是冬日雪地里落上了红梅花瓣一般,只不过少了几分雅致,却净是剩了凄美。 “很生气是么?觉得天下人都辜负了你?还是你觉得,你父亲曾经做过官,所以薛灵仙就应该把你接到她家中去,当做王母娘娘一般供起来?” “你既然做了奴婢,那就是入了贱籍,你父亲所犯之事不小,所以祸及妻女。你随着薛灵仙去过边关,应该知道,那些犯官女眷被连累得发配边关,充入军营为娼妓,是何等下场?” “薛灵仙若是对你不好,你就应该很有骨气的甩开她,自己独立求生才是。” 池时说着,鄙夷的看了过去,“怎么着,端起饭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就是你所谓的高贵出身带来的教养吗?嗯,还真是高贵得无人能及。” “你口口声声说,你父亲的案子是冤假错案。那你应该去京兆府门前击鼓鸣冤才是!你这么疯狂的杀人……是因为,你心里也明白,你父亲根本就不是被冤枉地吧。” 池时的话说完,那太白楼大堂里,罕见的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周羡,清了清嗓子,“我是楚王,执掌清白印,你父亲是哪个案子,若当真有冤屈……” 剑娥低着头,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视线。 “我也不是随便杀人的,那个伍仁又蠢又懒,全靠那个伙房的老婆子,送些残羹冷炙,没有尊严的活着,这样的人不如早些死了,投胎光明正大的去做猪。” “还有这个男人,好手好脚的,居然给人做赘婿。我刚刚都听到了……这种不要脸的男人,死了算了……” 那男子一听,愤怒的冲了过来,“你知道什么?我同燕娘从小金梅竹马一起长大,我的父辈便是早早的就相识了。我家中尚有一个哥哥,但是燕娘家中只得她一个女儿。” “所以我才去她家中,做了上门女婿。我家中富裕,我们两家一起做买卖的!做赘婿怎么了,你是京兆府府尹吗?干你屁事!只听得三言两语,就想要我的命!”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剑娥一愣,眼神有些茫然了起来。 “你还没有说我父亲查错的是什么案子?” 剑娥愣愣地没有说话,那薛灵仙却少有的正经了起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用重新查了。因为早就已经重新查过了。我父亲同剑娥……不,同孙美霞的父亲乃是旧识。” “不是很亲近,但是同朝为官,又都是武将,所以打过照面。后来我身边缺人,我阿娘找了人牙子来买人,孙美霞说了自己的身世,我觉得她可怜,便买下了她。” 第四零六章 悲催池时 薛灵仙说着,眼红红地看向了剑娥,自嘲的笑道,“枉我自以为宅心仁厚,待你不薄,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 “家中丫鬟仆妇成群,你这一双手,都没有沾过凉水,没有拿过针线,有自己的屋子,冬天有炭火,夏天有冰盆,过得不比一般的小姐差。” “我父亲一开始官不大,帮不上你什么,后来他升迁了。我鲜少求父亲,唯独一件求他的事情,便是要他给你阿爹翻案。因为你日日在我耳边说,你阿爹是冤枉的。” “是陛下命京兆府府尹核查的,你阿爹的的确确是贪赃枉法,并且亲手杀死了手下的军士。他死得一点都不冤枉,池仵作的父亲,也没有验错尸,查错案子。” 薛灵仙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怕你知晓了真相受不了,便一直没有告诉你。想着这样,你还能够心怀希望,毕竟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我想,在你的心中,你父亲一定比谁都好,是一个完美的大英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 剑娥听着,慌乱地摇起头来,“不可能的,你撒谎,你骗人!你很喜欢池仵作,一定是你为了帮助他,故意骗我的!一定是的!” “我阿爹是清白的,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薛灵仙认真的看着剑娥,摇了摇头,“我没有撒谎,便是让楚王殿下,重新查一次,结果也是一样的,那个案子,认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正在这个时候,池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她朝着那头一看,只见曹推官领着京兆府的一群衙役,急吼吼的跑了进来。 曹推官一见池时,嘿嘿一笑,“怎么着,池仵作,殿下,案子可是查完了?我的兄弟们都已经习惯了,这回都学机灵了,直接便戴着镣铐来抓犯人了!” 自打池时来了之后,曹推官觉得自己已经提前步入了养老生活,躺着拿政绩了。 虽然隔三差五就有人死,显得京城跟那土匪子窝一样乱,但破案快啊!除了把几个写卷宗的文书,累得送去了医馆,简直不要太幸福了。 他说着,又看向了那剑娥,“这位姑娘就是凶手对吧!刚在门口听了最后一嘴,倘若府尹大人重新翻过旧案,那咱们京兆府里,是一定会记录在册的。” “你跟我们走一遭,去查查看就知晓了。” 曹推官做了多少年的推官了,心中门清得很,他大手一挥,叫人将那剑娥锁了,又道,“你也别说什么不信不信,都是糊弄你的。那个个没凭没据的,就跟你似地嚷嚷……” “那楚王府的清白印,还不给磨秃噜了。” 挤到店里来看热闹的人,全都哄堂大笑起来。 虽然这里差一点儿发生了命案,但是到底没有出现什么血腥的事情。伍仁被分尸的事情,他们也都是听了一耳朵,并没有看到血腥的场面。 是以先前的混乱过后,太白楼里大多数的人,都只是看热闹而已。 曹推官倒是没有接着笑,他大手一挥,“统统带走,险些被杀的那个,你也得同我去京兆府里头说清楚了。殿下,还有池仵作,这一身灰的,赶紧回去清洗清洗吧。” “这案子的后续,就交给我们京兆府了。” 池时点了点头,又看了站在一群衙役里的陆景一眼,对着他也点了点头。 “阿时,这里离楚王府近,你若是家去了,你阿娘要担心,不若先去我那儿吧。” 池时听着耳边的声音,收回了视线,皱了皱眉头,“你着凉了么?怎么说话还带鼻音?” 周羡清了清嗓子,这哪里是鼻音,这是他无师自通的撒娇之术! 这简直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周羡想着,胡乱的点了点头,“可能是有些着凉了。” 池时哦了一声,伸出手来,探了一下周羡的脑门,“没有发热,还好。” 周羡脸一红,清咳了几声,一把抓住了池时的手腕,“走了。” 那一家四口瞧着二人背影,也不敢上前来,只对着池时同周羡鞠了一躬。 池时没有回头,却是伸出手来,在空中挥了挥,然后同周羡一道儿,上了楚王府的马车。 她一上车,眼泪便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周羡刚刚坐定,扭头一看,吓了一大跳,“你这是被爱哭鬼楚王附体了么?” 他说着,慌乱的在马车里找出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了池时。 池时接过擦了擦,然后又不停的打起了喷嚏来…… 她赶忙往自己的口中塞了一颗药,然后又不停的打起喷嚏来。 “你不是之前已经吃过药了吗?” 池时的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因为舌头有些发麻,她说话变得奶声奶气的,像个小孩子一般,“我师兄要是有那等神药,还能四处流浪吗?” “他早做出毒药,把那些仇家全都毒死了!阿嚏!阿嚏!阿嚏!” “那药只能管一阵子,过后该难受,还是难受!阿嚏!还好案子已经查完了!” 周羡听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拿起帕子,倒了水,小心翼翼的給池时擦掉脸上的白色粉末,“你这个人真是的!像个小孩子似的,人前逞英雄,人后做狗熊!” 池时又打了一个喷嚏,恶狠狠的盯着周羡看。 只是她如今眼睛红红鼻头红红的,实在是没有平日里池九爷的威风,倒是叫周羡瞧着,心都萌化了。 “马车太慢,我带着你近路!”周羡说着,不等池时回答,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轻轻一跃,飞出了马车,上了屋顶。 他一提气,运起轻功朝着楚王府飞奔而去。 被风这么一吹,池时感觉好了不少,她吸了吸鼻子,有些无语地说道,“我是打喷嚏,不是腿断了,还需要你抱?” 周羡脚下生风,“我怕你飞着飞着,一个喷嚏掉下去,把腿摔折了那还不是要我抱?” …… 正驾着马车的常康揉了揉眼睛,“咋觉得有些不对劲呢?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马车里飞出去了!好家伙,飞快得跟窜天猴似的!” 他说着,往后一仰,“殿下,今日那个女人,是怎么把一楼大堂里弄得全都是白粉末的啊!”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常康撩起马车帘子一看,惊呼出声,“大白天见鬼了!我拖着拖着,殿下没了!” 第四零七章 一把雨伞 好在那楚王府离太白楼不怎么远,不一会儿便到了。 周羡径直的进了主院,“我这里有一个温泉池子,是活水干净得很,比浴桶舒服些。本来两旁种了好些梅花树,我想着你不喜欢花儿,都叫人挖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池时放了下来,然后又拿了衣衫来,“我身上也有花粉,也去洗洗。不然一会儿你出来了,还得难受。” 池时打了个喷嚏,胡乱的点了点头,别说什么温泉池子了,就算现在有个醋缸,她也想跳进去清洗一遍。 周羡见她进去了,竖起了耳朵,听见了池时下水的声音,轻轻地笑了笑。 自去唤了个婆子提水来,去了卧房侧室沐浴更衣不提。 他洗得极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洗完了出来,寻摸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窗边。这里离池时所在的温泉不远,她若是一出来,周羡便能瞧见她。 因为头上也沾了许多白色的粉末,周羡将头发也洗干净了,用一根发带草草的绑着,就着太阳晒了起来。 夏日的下午,太阳太过毒辣,他闭上了眼睛,又寻了个帕子盖住了脸,脚一蹬,太师椅便摇晃起来。 “阴山,你说阿时现在可有丝丝心悦于我?”就在人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周羡轻轻地出了声,帕子挡住了脸,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不等那阴山回答,周羡又道,“虽然说润物细无声,可我总是跟着阿时,像一个小尾巴一样,阿时看我,是不是觉得我同久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阴影里的阴山顿了顿,“殿下那还是比不上久乐的,属下便是在宫中,都没有瞧过比久乐更出色的贴身侍从了。” 宫中那么多太监,可是只有一个人能够做总管,这伺候人的门道,可不比考科举容易。 楚王殿下从来都只有被伺候的份,哪里会这个? 周羡一听,蹬着太师椅的脚一僵,顿了好一会儿,复才又摇了起来。 为何池时的小厮便那般机灵,再看他身边的……一个个的连溜须拍马都不会! 阴山见周羡恼了,瞧着有些好笑。 他是在雪地里,被周羡捡到的。那时候,周羡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仗着功夫好,四处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为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侠,不知道惹了多少仇家。 可不想阴沟里翻了船,这天下哪里有无敌之人。他被人围攻,满门被屠,浑身是血的躺在雪地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周羡那会儿身形单薄得像是一张纸一样,脸上毫无血色,面无表情的蹲在旁边看着他。 阴山问道,“你是在等我死么?” 他的弟弟也是那般年纪,还经常赖在阿娘的怀中,撒着娇讨要冬瓜糖吃。可周羡却是不同,他像是一匹孤狼。这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的孩子,他当时那样想。 “我捡到了你,你的命便是我的了。” 他们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杀了不少该杀的人。 暗卫里绝大多数的,都同他一样,是被周羡捡回来的必死之人。 “你是我头一个捡回来的人,便叫阴山吧。太阳照耀着一座山,自然而然的,便有阴面与阳面……” 阴山收回了思绪,想了想说道,“太阳照耀着一座山,自然而然的,便有阴面与阳面。池仵作便是那阳面,而殿下则是阴面。” “池仵作的确是少年天才,若论断案的本事,整个大梁无人能够出其左右。可是十多年前的池祝,也是一样的。他聪明绝顶,一去京兆府便屡破奇案,人人称颂。” “谁不认为他是青天一般的人物,可是结局如何?天才折翼,虚度了一辈子。” “阳面虽然厉害,可若是没有阴面背靠背,那也是没有明天的。池仵作大小就厉害,可在遇到殿下之前,不也是窝在永州那个地方,处处被掣肘么?” 周羡长叹了一口气,轻笑出声,“你想不出怎么夸我,便学我小时候的话。” 阴山笑了笑。 他并没有夸大。 若是没有楚王府在,池时便是再本事,也不能想查什么案子就查什么案子,想闯去哪家拿人,便去哪家拿人。京兆府乐意收尾,大理寺同刑部已经完全放手…… 池仵作那臭脾气,一张嘴能得罪满京城所有权贵,可这么久了,她都一直好好的,甚至没有一个人寻上门来,同她大打出手。 武艺高强,他也武艺高强,不一样是家破人亡? “殿下在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是很多人的雨伞了,庇护着一群人。人们只看到了雨伞下的人,却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雨伞。” 他们每一个人,做出的事情,如果拿出来说,那都比周羡缺乏可陈……至少说表面上缺乏可陈的人生,要轰轰烈烈多了。 像年少登基的陛下周渊,像命途多舛的关曳,像可悲可叹的割头女杀手…… 现在,他是池时手中的伞,晴天可以遮阳,雨雪来了,能遮风避雨。 “可也不只是有一把雨伞,还有斗笠蓑衣……”周羡斤斤计较道。 虽然他是一把十分可靠的雨伞,可万一池时觉得陆锦那个斗笠蓑衣更适合她施展功夫呢? 阴山想了想,认真说道,“雨伞像送葬的幡,我觉得池仵作一定比较喜欢雨伞。” 周羡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他坐直了身子,笑得脸上的帕子都落了下来。 “你安慰起人来,像爹哄小孩一样”,周羡朝着阴影处看了过去。 阴山摇了摇头,“那我还是没有那么老,当不得殿下的爹。” 周羡又笑了起来。 池时从温泉池子里出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坐在窗边笑得一脸明媚的周羡,以及缩在角落,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想要把眼角的鱼尾纹撑得光滑的阴山。 “你因为常年在黑暗里,身上都长蘑菇了么?要不然的话,怎么全是平菇褶子?别睁了,再怎么睁开,看起来也是一把年纪能做爷爷的人了。” 阴山听着,如遭雷击。 他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属下今年只有二十八岁。” 第四零八章 奇葩成双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总觉得这对话颇为熟悉,感觉周羡你身边的人,都远比正常人要老很多。十有八九是以前,总是忧心东家不小心就升天了,给愁的。” 周羡嘴角抽了抽,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拿起搭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块干布,走到了池时跟前,将那布往她头上一盖,拽了她坐到先前他坐的椅子上,然后细细地给她擦起头发来。 “虽然是夏日,但是头发滴水,总归容易着凉。若是寒气入体,那忽冷忽热的,比冬日里生病,还要难受许多。” 池时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明日你哥哥便要成亲了。我本来是想去的,但是今天夜里,要出京一趟,有要事要办。便不能走这么一遭了。到时候叫管家替我送礼过去。” 周羡说着,心中在滴血,他的人生又少了同阿时相处的一日。 只不过,若是他也去了,他怕邪门发作,搅合了大舅兄的喜宴……本来池瑛瞧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若是再喜宴变凶案现场,那他日求娶阿时的时候,怕不是要被千百倍的讨回! 池时“哦”了一声,眼眸一动,抬脚一勾,勾了另外一块大帕子过来,然后一把扔在了周羡的头上,她猛地一转身,一把按住了周羡的脑袋,使劲的搓了起来。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头发是湿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你解了毒,别大夏天的你得了风寒,一命呜呼了。那我就是把你放在锅里煎了,也不能把那些珍稀药材煎回来!” 周羡少年心性,被池时搓得晕头转向,活脱脱像个陀螺,他仗着手长,也抓住了池时头上的帕子,擦了起来。 缩在角落的阴山,抬起手高高的举起,然后又轻轻地拍在了脸上。 枉费他绞尽脑汁,用尽生平所有的文采,想出了那么一番话来安慰周羡。 眼前这二人分明就是奶娃娃成对,奇葩成双……没得救了。 他想着,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屋子里。 池时同周羡打得不可开交,先前还在互相擦头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变成了拳脚互殴,打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也不晓得打了多久,两人摆了摆手,池时摸了摸周羡的脑袋,“已经干了!为何要擦头发?简直就是多此一举,用内力直接烘干不就好了。” 周羡一愣,声音一软,“我想给阿时擦头发。” 池时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伞么?怎么又变抹布了?下一回还要变成扫帚不成?” “你都听到了?”周羡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那都是阴山胡乱说的,溜须拍马这一套。” 池时抬手将头发草草的扎了一个马尾,打了个呵欠,又对着周羡摆了摆手。 “斗笠蓑衣穿了不方便验尸,有人撑伞的话,那还是伞好。” 她一说完,快步的朝着门外走去。 周羡呆愣再原地,等池时走得只剩一个小黑影儿了,方才猛地一拍大腿,追了出去。 等追到门口,便瞧见池时骑在罐罐身上,晃着脚丫子,久乐在一旁走着,时不时得替池时摇摇扇子,赶赶蚊子。 他瞧着,傻笑了起来。 阿时也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心悦他的吧。 驾着马车赶到的常康,走到周羡跟前晃了晃手,大呼出声,“殿下,我就说不好!是哪个妖精把你掳走了,再吸了你的三魂六魄,把你变成了这幅痴傻模样!” “本来咱们一没有池仵作有钱,二没有他聪明,三没有他能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羡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你才被妖精吸了呢!” 常康嘿嘿一笑,对着周羡挤眉弄眼了起来,“殿下,我倒是想啊!可那妖精都只喜欢小白脸书生,像我们这种伶俐人,她眼睛瞎了,是瞧不上的。” 周羡无语的摇了摇头,“你去把我准备好的西瓜拉回来,再把搬几大缸子好酒,送到池家去,明日一大早,同我去庄子上避暑。” 常康撩起了马车帘子,“殿下,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是那等没心没肺的傻缺吧?其实我都是装的!有池仵作在,谁能把殿下你掳走啊!若是池仵作掳走的你,那我若是救了,才是蠢蛋呢!” “我特意绕了远路,把西瓜给搬回来了。嘿嘿,这就去搬酒。” 他说着,又挠了挠头,“不过我们为何要去庄子上避暑?是池状元嫌弃您不会作诗,不要您给他当迎亲的小兄弟么?” “我瞧他那个人,就是不懂!别说殿下您能文能武,一表人才了,就算你是个傻子,口水流得三尺长,只要你是个王爷,放在接亲队伍里,那也长脸不是!”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常康点了点头,“不说话当然不一定是哑巴,我听闻就有高僧修那闭口禅的……总不能说人家好好的大和尚是个哑巴吧!” 见周羡恶狠狠地盯着他,常康缩了缩脖子,“我去搬酒!” 他说着,大手一挥,带了一队王府卫兵雄赳赳气昂昂的去给池瑛搬酒去了。 …… 那头周羡心中的涟漪被常康一起,消失了大半。这厢池时骑着小毛驴儿一路买瓜果,回了池府。 明日池瑛要大婚,池家难得几扇正门全开,车马进进出出的运着各种东西,好不热闹。 池家五房今时不同往日,池瑛中了状元,老太太便是再不喜欢他,也比着当初的池砚,尽量的给了体面。 因为姚氏打算让池瑛小夫妻日后搬去自家院子里住,是以姜芸嫁妆里的大件,譬如雕花大床,柜子桌案什么的,便直接送到那头去了。 种李院里池瑛的屋子也是重新修整过了,摆上了全新的一套好木料的家具,虽然要到明日方才挂红,但是下人们已经开始各处忙碌了起来,把能办的事儿提前给办了。 姚氏忙得脚不沾地,几乎看不着人影儿,就连池祝都被抓了壮丁,干活起来。 池时一进院子,便只瞧见了坐在石桌边看书的池瑛。 “哥哥这会儿还看书,叫人瞧了得该说你装了。” 池瑛听着声音,笑着转过头去,笑吟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书生紧张得七上八下的,也就只能看看书,平复一下了。” 第四零九章 消失的孩子 池时在池瑛的旁边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茶,一饮而尽。 这里头放了川香花椒茶叶,再加了一些盐,一到夏天的时候,姚氏就喜欢泡在这样的茶,放在一个巨大的凉茶缸子里。 “难怪哥哥的书都拿反了了。” 池瑛慌张的低下头去,见他手中的那本书好好的,耳根子一红,“阿时长大了,都会打趣哥哥了。还记得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也是在这个院子里。” “阿爹受了伤,池家的人都去看他了,阿娘着急要生孩子,可哪个顾得上她?我不能进去,就围着这根李子树转圈儿!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都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方才听到了嗷的响亮一嗓子,听到你的哭声,我心中的大石头方才落了地。那会儿才感觉到,脚疼得很,低头一看,鞋子不知道何时丢了,光着脚丫子,脚底板扎了好大一根刺……” 池时听着池瑛絮叨的话,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池瑛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长……软乎乎地,一晃……” “打住!明日要娶亲的人是哥哥,这话应该我来说才是,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长……”池时说着,也学着池瑛的样子比划了一下,“软乎乎地,全身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一样……” “一晃明日都要娶妻了!再生小猴子了……” 池时一口气说完,池瑛听得目瞪口呆。 “我比你年长,我出生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里,净是胡说!”池瑛无奈的揉了揉池时的脑袋,发现她头发草草的束着,忙站了起身,“我给你拿梳子去,不是去太白楼用饭了么?” 池瑛说着,脚步一顿,看了看池时身上的衣衫,有些艰难的说道,“怎么衣衫都换了。” 池时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看了看,“早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种李院的角门口,传来了一阵嚷嚷声。 因为今日府中大门敞开,种李院的人都跟着姚氏去忙明日成亲的事情去了,这个角门没有人看着,便给拴上了。 “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说不听呢,先前在那大门口,我便同你说了,且不说我们东家有喜,忙碌得很,管不了闲事。就说你这档子事,也不该我们管不是。” “你阿弟丢了,你应该去京兆府报官去啊,那里养着那么多衙役呢,能给你全城到处找去。这孩子若不是搁哪里待着,那就是叫拍花子给抓走了。” “你再不快些去,那拍花子上了船走了道,那你想追,都来不及了!” 一个婆子的大嗓门呱呱的说着,格外的尖锐。 池时皱了皱眉头,朝着角门行去,刚走到面前,就听得一阵猛烈的拍门声,“池仵作,池仵作,求求你,求求你,帮我阿弟做主啊!” 池时听着声响,打开了角门,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一个没有站稳跌了进来。 一见池时,他便噗通一跪,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婆子,看着池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是在长房伺候的,如今府中哪个不晓得,老太太已经不偏帮长房了,五房的池九太过邪性。 据说她那眼眸,就是勾魂使者的钩子,同她对视一眼,那是把要阳寿都钩掉的。 婆子想着,眼神不停地闪烁,一下子看左边,一下子看右边,就是不敢看池时。 “九公子,老奴拦了,硬是没有拦住。” 池时摆了摆手,那婆子余光瞟着,如同获得大赦一般,拔腿就跑了。 池时无语的抽了抽嘴角,蹲下身去,看着地上跪着的孩子,“说吧,你进来了没有疯喊,说明是个有成算的。那个婆子虽然说的不中听,但却是最妥当的办法。” “毕竟我只是一个仵作,擅长验尸。而追人,那是京兆府捕头的拿手绝活。” 像她在祐海的时候,验尸是她的事情,但是捉拿真凶归案这种事情,那都是陆锦的活儿。 “说说你的想法吧。” 那少年抬起头来,他有一双十分清亮有神的眼睛。 “我要找的就是仵作。因为我知道,我弟弟根本就不是被拍花子抓走了,而是被人杀死了,我在乱葬岗上,找到了他的骸骨。” 池时一愣,转身走到那石头桌子跟前,坐了下来,那孩子一瞧,快步的跟了上来。 已经从房中拿出来梳子的池瑛,拿起茶盏,给那孩子倒了一杯水。 “怎么说?”池时问道。 “我名字叫做柳荣,我弟弟名叫柳芳。我们一家子都是住在城南的平民百姓,主要的营生是卖阳春面。小子今年十二岁,在池五夫人的一个酒坊里做学徒,跟着人学酿酒。” “哪家酒坊?”池时问道,姚氏名下产业太多,她不记得,可久乐记得。 “南杏坊,是专门做果子酒的”,少年柳荣说道。 池时看了一眼久乐,久乐点了点头,姚氏名下,的确是有一个南杏坊,是以杏子酒起家的,但如今卖得最好的是梨花白。 “我小弟柳芳,今年只有四岁。我爷奶去得早,爹娘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中,便每天带着他一起去卖阳春面的摊子上。三日之前,正午的时候,摊子上的生意特别的好。” “我阿爹阿娘忙得不可开交,等闲下来之后,便发现我小弟不见了。” 池时听着,微微蹙眉,“一般的人,发现孩子不见,都会以为贪玩躲起来,或者是被拍花子抓走了。你怎么会想到去乱葬岗,又怎么会认为一具骸骨,便是你弟弟?” 不过才三日而已,就算是炎炎夏日,尸体腐烂得快,也不至于三日便只剩骨头了。 柳荣刚刚说的,可是他发现了一具骸骨,而不是一具尸体。 柳荣闻言眼眶一红,“因为我弟弟不是第一个。” 去屋子里拿果子的池瑛脚步一顿,快步的走了过来,将装着洗好的果子的盘子,放到了石头桌子上。 柳荣看也没有看那果子一眼,只是抬着头梗着脖子,认认真真的看着池时说道,“因为我弟弟不是第一个。他们都是在巷子里捉迷藏的时候,消失不见的。” 第四一零章 雾中黑手 “当时城南便有一些流言,说是当迎春花咯咯笑的时候,迷雾里的神祗将会伸出双手。被选中的圣子沐浴神光,共赴鸟语花香的仙房。” 柳荣说着,轻轻地吟唱了起来,他的声音十分的清亮,还是有些雌雄莫辩的童音。 这曲儿十分的缥缈,轻轻地听得起来像是仙乐一般,有的时候,仿佛能够听到孩子们咯咯的笑声。 “一个孩子,捂住自己的眼睛,唱完这首歌谣之后,便开始去寻找躲起来的小伙伴,每一个被捉到的孩子,都会扯住前一个人的一角,他们会列成一条长队,直到找到最后一个人……” “所以你爹娘在煮面的时候,你弟弟也跟着别人玩了这个,方才消失不见的?” 柳荣点了点头,“是的。我当时问过了,他们说我弟弟躲在一个竹筐里,是以是最后一个被找到的。小孩子们喜欢列队一起跳,我弟弟前头的一个孩子,同我一般大,叫张坤。” “张坤说当时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他们列成一对,朝前蹦得好好的。可是巷子里却突然出现了烟雾。然后我阿弟说:不要扯我的衣服,我要站不住了!” “张坤当时感觉身后特别特别的重……孩子们都吓坏了,他们一行九个人,第九个就是我阿弟,他身后怎么可能还有人?他们便死命的往前跑。” “然后张坤感觉身后一轻,等烟雾散去的时候,我阿弟已经消失不见了。”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多人,喜欢装神弄鬼。” 柳荣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小孩子们不经吓,随便一点动静,便会吓得哇哇乱叫到处跑。一定是有人故意放了烟雾,然后趁机把我弟弟抱走了。” “一开始,我爹娘叫了乡邻左右一起去找,一个传一个的。到了夜里的时候,竟是有三户人家,直接到了我家中来,说他们的孩子,也同我弟弟柳芳一样,玩着玩着,便消失不见了。” “到现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什么不去报官呢?”池瑛有些好奇的问道。 虽然现如今的寻常百姓,不敢往衙门里去,但是孩子都丢了,哪里还顾得着那么些,应该报官才是。 柳荣摇了摇头,“我们本来想去报官的,可是当天夜里,家中收到了一锭银子,还有这个……” 柳荣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池时。 池时打开一看,一股淡淡地清香迎面扑来,那封信上,有人用楷书写着那首童谣,一字不差。 “他们都说,孩子一定是被选中的圣子,仙人将他们接去过好日子了。那一锭银子,便是买断俗世的缘分。” 说到这里,柳荣嘲讽地笑了笑,虽然是有十二三岁,但他看上去竟是比常康都要稳重得多,池时不由得心生感慨。 “你们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寻常人家的孩子,那就是贱命一条,饥荒的时候,卖儿卖女的多得是。便是把孩子卖去给有钱人家做小厮,那也卖不得那么大一锭银子。” “他们不敢告官,也不想告官,怕告了官之后,那银子就要被官府收回去。于是都自欺欺人,说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被仙人接走了,去了什么人间仙境。”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所以前面三户人家过来,并不是想着要同你们一起找孩子。而是防着你爹娘去告官,这样他们的孩子未必找得回来,可银子就一定保不住了。” 柳荣点了点头。 每年被拍花子弄走的孩子数不胜数,便是那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也有被拐走的,那结果都如何?十年八载过去了,都未必能把一个孩子找回来。 所以索性相当于是,将孩子给卖掉了,心安理得的拿了钱。 反正孩子没有了,他们还能够再生一个新的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我爹娘觉得荒谬,虽然没有报官,但还是让乡邻亲眷们到处去找,可一连找了两三日,都一无所获。” “于是他们也动摇了……可是我不相信什么圣子,什么仙境……那是我的弟弟,即便是爹娘再生出一个儿子来,也给他取名字叫做柳芳。” “那也不再是同一个柳芳了。是死也好,是活也好,我都想要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先去了城门口,去了渡口,到处打听,但都没有消息。于是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去了一趟乱葬岗,在那里,我发现了一句小孩子的骸骨。” 池时听着,饶有兴趣的问道,“人死了之后的骸骨,几乎都是一样的,你怎么能够断定,那个就是你弟弟呢?” 若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够看出骨头的区别来,那他们这些当仵作的,岂不是要饿死。 别说眼前的孩子了,大梁许多寻常的仵作,甚至连一具骸骨是男是女,都判断不出来。 “衣服,骸骨是用衣服包着的。虽然我们的衣服,大多数都是灰扑扑的粗布麻衣,而且都差不多的。但是我敢肯定,那包着骸骨的衣服,就是我小弟的。” “因为我阿娘眼睛不太好,虽然平日里做饭认人之类的没有问题,但是做不了针线这种细致活。我阿奶还在的时候,都是我阿奶做。我阿奶没了之后,针线活都是我做的。” “绣花什么的不会,但是缝衣服改衣服,却是会的。小弟出事那天穿的衣衫,是改的我穿小了的一套旧衣服。因为穿得太久了,很多地方都磨坏了。” “比如裤子得屁股上,还有手肘的地方。我怕小弟穿不了两日,就破了洞,便用剪掉的布料,给缝了补丁上去。我是男子,活计不如小娘子细致。” “用的是最粗的针,线用的也是麻线,阵脚更是乱糟糟的。那是我一针一线缝的,所以我一看到,就能够确定,那一定是我小弟的衣衫。” “有衣服,有白骨,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但是……” 柳荣说着,又是一跪,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他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倔强地说道,“但是,我想,我小弟根本就没有去什么仙乡享福,而是被人给害死了。” 第四一一章 中了计了 池时些微有些失望。 柳荣说他发现了弟弟的骸骨的时候,她还当是遇到了一个有仵作天赋的人。这事情说起来,好似只要教教谁都会,可绝大多数的人,便是学了,也只会照葫芦画瓢,往里头套。 反倒是因为学过了,更加激起他们的自负心,觉得自己这么牛了,怎么可能验错尸,断错案? 在祐海的时候,他二伯以前查过的那桩错案,便是如此。 可惜不是。 即便如此,池时也对眼前的孩子,刮目相看。 柳荣得到了池时鼓励的眼神,精神一振,又道:“小子在酒坊里做学徒,池五夫人是东家,自然是听说过池仵作您的大名,是以这才斗胆上门来,想要求池仵作走一遭……” “我阿弟没了,那么前头丢掉的那三个孩子呢?是不是也都没了?那么,是不是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 柳荣说着,激动得了起来。 池时站起了身,抓了一个果子,塞到了柳荣手中,“现在你发现的那具骸骨在哪里,你弟弟小时候可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 柳荣一瞧,知晓池时打算管这事儿了,小跑着便跟了上去。 “小时候从床上摔下来了,脑袋摔破了,右手甩脱了。郎中都说活不了了,他却命大的活过来了。脑袋好了,就是那手用不得力,随便扯扯,就又脱了。” 池时点了点头,柳芳应该右手有习惯性的脱臼。 有不少小孩子年幼的时候,性子跳脱,家中又没有看护好,几次三番的手脱臼,久而久之,就跟虚目似的,拆了装装了拆了。 她想着,脑子快速的转了起来。 倘若柳荣没有撒谎,当真有这么一个孩子连环消失的案子的话,那么这个案子,有几个未解之谜。 首先,关于那首渗人的歌谣。为什么要用迎春花代表小孩,这些消失的孩子,被选中的标准是什么?无风不起浪,这个童谣是谁教的? 是凶手故意散播了这个童谣,以造成恐慌,完成某种仪式;还是说,有人听到这个童谣,把它直接变现成了恐怖故事。 其次,突然腾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是什么?柳芳的爹娘在路口摆摊卖阳春面,他只有四岁,就算是跟小伙伴一起玩儿,也不会跑得太远。 卖阳春面的,只要脑壳没有被门夹了,就不会选人迹罕至之地。那么应该在闹市附近,突然腾起了烟雾,不会有人以为走水了,寻过去么? 第三,最让池时觉得不祥的是,三日成白骨,这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若不是自然的,那是什么…… “我怕被人毁尸灭迹,又不敢随便带着人骨进城,就将那骨头用东西包好了,藏在了乱葬岗上的一个山洞里,然后用大石头挡住了。我认得路,我带池仵作过去。” 池时点了点头,临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池瑛,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过头去。 池瑛对着池时笑了笑,快步走了过来,将那把木梳子塞到了池时手中,“在马车上记得梳梳头,不然的话,去了乱葬岗,旁人还当时大白天撞了鬼。” “记得早些回来就是,今夜府中十有八九都不会睡了,一直给你留着门。” 池瑛说着,揉了揉池时的脑袋,“你自去便是,查案要紧。” 池时心中一暖,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用留门,我翻墙进去。” 池瑛有些哭笑不得。 等池时走到门口,久乐已经驾着马车等着了。 池时率先上了马车,然后将那柳荣一拽,马车朝着城外的乱葬岗行驶而去。 说是乱葬岗,但也不会在上头竖上一块牌子,写着此地可以随便乱扔尸体。只能说一般大型城池附近,都会有这么一座山头,也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哪个人开始的。 那些大户人家家中死了下人,穷苦百姓家中出了夭折的孩子不能葬进祖坟,数九寒天街头冻死的流民……这些人都无地安葬。 便给扔到这座山头来。 说是扔,但大多数都是草席裹尸,挖个坑随便给埋了,有心的留个碑,无心的搁上头放一块石头镇个魂,便算是入了土了。 少数横死的,抛尸人十分蛮横的,就这么随便一扔,搁在那里。 马车行到山脚下,便不能再往上去了。 “公子,带着伞吧,打雷了,怕不是要落雨”,马车一停,天上便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池时皱了皱眉头,接过久乐递过来的油纸伞,仰头看了看天空。 她上车的时候,还晴空万里的,这一会儿的功夫便电闪雷鸣,黑云滚滚,像是有妖物渡劫一般。 “咱们快些上山,不然痕迹都被雨水冲刷掉了,你先寻个地方放好马车,再上来寻我们”,池时说着,加快了脚步。 那柳荣是个机灵的,往前一步,绕到了池时前头,“我来带路。” 久乐点了点头,驾着马车朝前行去。 乱葬岗这等风水宝地,池时是不可能不来的,是以他一早就打听好了,前头不远的地方,便有一个茶棚,拐个弯儿就到了。 那些要进城的人,时常会在那里修整歇脚,可以存放马车。 “池仵作,就在那个洞里。是一个石头洞,刚好放下我阿弟的骸骨。” 那柳荣说着,伸出手来,豆大的雨点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跑了过去,搬开了挡在洞口的石头。 下雨了。 池时撑起了伞,朝着那山洞走去,此时柳荣已经将藏在里头的骸骨抱了出来,捧在了手中。 池时走了过去,铺了一层油纸布,“放在这上头。” 她惯常都是直接验尸,因为换的地方越多,耽搁的时间越久,尸体上的线索便越不可靠,可能会丢失许多,亦可能会添加许多。 她将自己的雨伞往柳荣手中一塞,便开始验看起尸体来。 “的确是一具四岁男童的尸体。”池时轻声说道。 柳荣握着伞的手指一白,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果然是我阿弟么。” 池时抿了抿嘴唇,手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肋骨,上头还沾着血,残留着一些肉…… 她轻叹了一口气,朝着孩子的右臂看了过去。 根据柳荣所言,柳芳的手,是习惯性脱臼的手,她可以通过查看关节处,来确定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丢失的柳芳。 她想着,手轻轻地触碰到了那骸骨的右手,果不其然,只是挨了一下,那骨头便分离了开来,一阵黑漆漆的浓烟迎面扑来,什么味道也没有。 池时只感觉视线一黑,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当迎春花咯咯笑的时候,迷雾里的神祗将会伸出双手。被选中的圣子沐浴神光,共赴鸟语花香的仙房。” 第四一二章 骗我无用 那个叫做柳荣的少年,见池时躺倒在地上,站起身来,挺直了胸膛,唱起了歌。 停好马车的久乐一上来,看见的只有池时的一把油纸伞。 雨哗啦啦的下着,乱葬岗上独有的恶心味道,像是被蒸烤了出来一般,腾腾升起。 久乐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面巾,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伸手一捞,将那把油纸伞合拢了起来,又细心得擦掉了伞柄上的泥。 “我家公子,最不喜欢脏东西了。” 久乐说着,身形一闪,消失在了茫茫的大雨中。 …… “你们怎可以言而无信!不是说好了么,我帮你把池仵作骗出来,你们就把我小弟还给我!我们一家子立马离开京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更是对天发誓,绝对不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现在我做到了,我小弟呢?” 柳荣抓住了地牢的木栅栏,大声嚷嚷起来。 因为刚下过了雨,地牢里潮湿得很,几乎能够看得出明水来……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肥溜溜地耗子光明正大的跑了出来,从这座牢笼里,跑到另外一座去。 在不远处的地方,隐约能够听到几个人喝酒说话的声音。 柳荣整个人暴躁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那牢门,用力的摇晃了起来。 “你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们这些大骗子!我咒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童音尖锐无比,刺得那些吃酒的人一顿。 不一会儿功夫,脚步声便渐渐地近了。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同大小姐做交易?我告诉你,你那弟弟已经去了天上享福了,等到天亮了,便送你们一起上路,兄弟团聚!” 柳荣一脸的不可置信,像是疯了一样,摇晃起那个木栅栏门起来。 来人约莫三十来岁,膀大腰圆的,这地牢里头又潮又热,他脱了上衣,露出了脖子上挂着一圈狼牙。 像是被柳荣的表情取悦了,那人哈哈一笑,又看向了躺在一旁石头床上的池时,呸了一口。 “这公子哥儿就是花拳绣腿,还说什么是习过武的,哈哈,还不是被我们的药一熏,直接就不省人事。小子老实说,这回你算是立了大功了。” “小孩子能够有几两肉?还是这小哥儿好,等做了花肥,大小姐的花就要开了!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嘿嘿……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知道什么是风流么?” 他说着,不等柳荣说话,便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大小姐?什么大小姐?什么花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生选中了我们兄弟?你们杀了我阿弟,我要杀了你们!” 见到柳荣发癫,瘫坐在地,那壮汉越发的高兴了起来。 “大小姐也是你能够问的?为何选中了你?要怪只能怪你爹娘,将你生得太好,头发生得太黑。”壮汉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柳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头发太黑?”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理由! 没有错,他的确是生得一头好头发,乌黑又亮丽,像是黑色的缎子一般顺滑,小时候阿娘给他盘头的时候,便经常说,说他们兄弟二人的头发,都像极了外祖母。 插上梳子去,梳子都能够滑落下来。 “我知道,我肯定活不了了。若是我死了,便夜夜来你床头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的偏生是我们兄弟,我不服气!” 那壮汉眼珠子一转,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这小子有胆识,竟然敢跟我们做交易,也罢,我就让你当你明白鬼。” “我们大小姐养了一株花,需要初五出生的,头发好看,生得好的童子做花肥,就是这么简单!哈哈!” 柳荣的气得通红,他猛地一回头,指了指昏迷的池时,“他都这么大了,还是童子么?” 壮汉一听,挤眉弄眼起来,“嘿嘿嘿,哪个叫你弟弟他们太瘦了,不够肥呢!这不正好寻着了一只肥羊么?童子不童子的,大小姐说是,他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瘫倒在地。 柳荣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惊喜地看向了身后的池时,“你要是再不醒来,我的嗓子就要哑了。你把他杀了么?他离得太远,钥匙在他的腰上,你应该等他走近了再杀他。” “这样我们不但拿不到钥匙,耽搁久了,其他人就会来这里查看了。我是第二次来了,这个庄子里有很多人,我们两个怎么打得……” 柳荣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池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怎么打得过?怎么打不过? 不是人家不懂远近,是人家根本就不需要钥匙。 柳荣只瞧见池时那白嫩又修长的手指头一伸出去,夹住了牢门上的铁锁链,轻轻地一扭,那锁链便瞬间断了开来,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池时没有说话,直接开门走了出去,一脚踩在了昏死过去的壮汉肚皮上,弯下腰去,从他的身上,拔下来一枚铜钱,擦干净了,揣回自己的兜里。 然后哐哐哐哐四下,直接将那人的手脚关节全部屑掉了,再他的脸上,擦了擦自己的鞋底。 她低下头去,嫌恶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 这是今日在楚王府沐浴更衣时,刚换的周羡给的新衣衫。 “最讨厌脏东西了”,池时不满意地说道。 那柳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跑到了池时身旁,要不是抱住了腿就不能走路了,他恨不得立马蹲下去,直接抱住池时的大腿,再也不起身了。 “我上次来的时候,观察过了。在这里往东去,有一栋绿色的小楼,我没有进去,也没有见到大小姐。但是那里守卫森严,而且我瞧见了,同我交易的人,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他出门的时候,腰杆子都不敢挺直,那个大小姐一定在里面。” 见池时还是没有理他,柳荣抿了抿嘴,“池仵作你为什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当真同他们是一伙的,故意骗你么?毕竟我同他们做了交易,还发了誓的。” 池时弯腰,捡了三枚石子儿,朝前走去,脚步半点未停。 “因为我一个人能打全部,骗我?直接踏平就好了。” 第四一三章 大小姐 池时说完,抬手一甩,三颗石子甩了出去,只听得砰砰砰的三声响,三个光着膀子喝酒的壮汉应声倒地,连人影都没有看清楚。 柳荣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是说,他们少东家是个小白脸仵作么? 这哪里是仵作,这分明就是凶残的江湖大侠。 “你怎么知道是三个人,所以捡了三颗石头子儿?”柳荣又问道,他打小就爱刨根问底,问到爹娘受不住了,没有让他去阳春面摊子上帮忙,硬是让他去跟着人做了学徒。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没有堵上,听得见。” 她说着,弯下腰去,如法炮制地将这三个人的四肢也卸掉了,然后随手抽起了一把大刀,提溜着便朝上走去。 柳荣看了地上完全不动了的三人,又问道,“为什么要把他们的手脚卸掉?” 池时皱了皱眉头,瞥了他一眼,“不然呢?等我们去打那个大小姐的时候,让他们追上来,把我们当饺子馅包了么?” 杀掉虽然省心,但她是个仵作,喜欢验看死人,可并不喜欢把人变成死人。 “我的独门手法,就算有人给他们接上了,一时半会儿的,便是战神来了,也得疼成废物。” 天已经彻底的黑透了,密密麻麻的繁星预示着明日是个极好的天气。 一上到地面上来,池时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那种憋闷之感,在晚风之中,全都散了去。今日下午还落了雨,空气都好像有了凉意。 再过不了多久,便要入秋了。 池时想着,拖着那把大刀,毫不犹豫的朝着庄子里的那座绿色小楼行去。 柳荣没有扯谎,这山庄里头的确是有一座格外鹤立鸡群的小楼。它并不是擦了绿漆,而是密密麻麻的生满了爬山虎,连那窗子,都给封住了。 “庄子里有巡逻的人,咱们怎么过去?”柳荣说着,有些心惊,他伸出手来,想要揪住池时的衣角,手伸到了半空中,却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这么凶狠的大侠,万一他一伸手把他的手给砍掉了呢? “杀过去么?”柳荣有些兴奋。 池时摇了摇头,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拧了柳荣,脚轻点地,直奔那绿色的小楼飞去。 柳荣瞪大了双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喊救命。 呼呼地风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三五不时擦过的树枝树叶打得他的脸生生的疼,周围的灯光,拉出了长长的残影。 幸亏他穿的是粗布麻衣,要是换了不结实的绫罗绸缎,只怕是咔嚓一下,池时手中剩个领子,而他吧唧一声,摔成了泥。 等天地不再变幻,双脚踏上了结实的大树枝丫的时候,柳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祖宗保佑,劫后余生! 池时倒是没有再理会于他,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绿色小楼前头的场景给吸引走了。 这是一片漆黑的土地,便是不通农事的小公子来看,都能够肉眼感受到它的肥沃。 泥土像是刚刚翻过的,雨水积在凹下去的泥窝窝里,那不是昏黄的水,而是猩红猩红的,带着刺鼻的不祥气息。 在这土地中央,种着一株不知道是什么的诡异植物,上头生出了一朵黑红黑红的花骨朵儿。 在那花的前头,跪着一个穿着一身白裙的长发女子,她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长睫毛高鼻梁,樱桃小嘴,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 只可惜头发眉毛雪白,面色发红,看上去与常人大异。 池时挑了挑眉,她算是知晓,先前那个壮汉所言的,要寻头发乌黑的人来做花肥,是怎么回事了。如今的人不知晓,可她一看便知,这位大小姐,生的是白化病。 “是谁?”突然那大小姐眼中精光一闪,从袖中落出两支梅花镖,嗖嗖地一下,朝着柳荣所在的地方飞了过去。 柳荣一惊,往后一仰,从树上落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心中暗道不好,这下子,他同池时当真要被人包饺子了。 柳荣想着,万念俱灰,却瞧见蹲在一旁的池时,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腰带。 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感觉那只手一个用力,他整个人像一颗巨石一般被甩飞了出去。 那大小姐梅花镖刚一出手,抬眼一看,躲在那里的人,竟然朝着她扑了过来,等她看清人已经到了跟前,直接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眼瞅着就要朝着那株黑色的花朵压去。 大小姐大吼一声,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险险避开,刚想要拔出匕首来捅柳荣,便感觉一个脚丫子从天而降,好不怜香惜玉的将她的脑袋,踩进了泥里。 那搀杂着腐烂血肉的泥土,就着血水,漫进了她的嘴中。 大小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柳荣被摔得晕头转向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池仵作,你为何要扔我?” 池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捡石头,不想打脏东西,脏了我的钱,之前已经脏了一文钱了。” 柳荣一梗,深吸了一口气。 不等他想明白什么,周围的架势,已经让他胆寒起来。 这边的动静,已经将山庄里所有的护卫,全都吸引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一个个的,都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 手中举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大刀,另外一只手,则是拿着火把。 这么多人,便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同池时给淹死。 这样一想,柳荣便焦急起来,他忍不住了看了池时一眼,却见她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脚踩在人家脸上,那把随手捡来的大刀,直接插在了泥土里。 “放……”其中一个壮汉,刚说了一个字,便感觉脑门一阵腥风袭来,不等他闪避,一把大刀从上而下的拍了下来,直接将他拍晕在地! “放……”第二个人一张口,又同样的背池时用大刀拍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靠!好厉害!我阿娘杀鱼的时候,也是这样用刀拍的!一拍一个,一拍一个!”人群中传来一个壮汉惊呼出声。 见所有的同伴都看他,他讪讪一笑,举了自己手中的大刀,喊道,“一起上!” 第四一四章 妖怪妖怪 池时微微蹙眉。 柳荣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子,她必须要速战速决。 “一群蝼蚁”,池时说着,拿起那把厚重的大刀,对着冲上来人横扫了过去。 明明拿着是同样的武器,那池时手中的那一把,仿佛在一瞬间,便成了一把神兵似的。刀风所到之处,宛若雷神之锤重击…… 一个个的人,全都被震退开来。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那把大刀又仿佛变成了板砖,但凡伸过来的头,都遭受了猛烈一击。 风吹动了柳荣的衣角,他有些晃神,几乎在顷刻之间,先前还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已经全部都躺倒在地,在着绿房子前,还站着的人,只有二人了。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池时到底有没有动过,更加不知道,她在拍晕那些人的时候,脚有没有从地上躺着的这个女子脸上挪开过。 一个是凶残得不像人的池仵作,一个是沾了池仵作的光的他。 “早知道他们这么没有用,我就不费那个劲装晕了”,池时看了一下衣衫上的泥点儿,心生悔意,“浪费了我一套好衣衫”。 柳荣咽了咽口水,“你是少东家,少东家还差钱么?” 池时摇了摇头,“不差钱,但想要越多越好。” 池时说着,将脚挪开,松开了那个大小姐。 一直闭着眼睛的她,猛地睁开了眼,手中的匕首朝着池时刺了过去。 那匕首离池时还有一指距离的时候,她感觉手腕一个剧痛,匕首被池时夺了下来。 “是谁告诉你,这么一株破花,能够治好你的病的?很可惜,你这个病,是治不好的,你为了一个治不好的病,杀死了四个无辜的孩子。” 池时说着,当着那大小姐的面,直接将那株花,连根拔了起来,扔在了一旁。 那白发大小姐一瞧,抱着自己的脑袋,尖叫出声。 正在这个时候,小楼里噔噔噔地跑出来了一位穿着紫色裙衫的妇人,她一把抱住了白发女,哭了起来,“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没事啊……啊!你看,你看,缨儿你看,花开了花开了!” 池时低头一看,忍不住抽抽嘴角,那花本来就有些含苞待放的样子。 她力气大,又不是个斯文的,扯的时候一抖,便把花给抖开了。 那妇人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泪,快速地将那朵花从地上捡了起来,直接塞到了白发缨儿的手中。 那缨儿双目放光,像是疯了一样,直接将一整朵花塞进了自己嘴中,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缨儿又哭又笑地叫了起来,“阿娘,你看啊!没有用!我的头发还是白的!又没有用!阿娘……” 妇人泪如雨下,一把抱住了她,轻拍她的背,“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吃人肉喝人血的人还苦命,那死去的人,岂不是更加苦命?” 池时听着,不耐烦的打断了这母女二人的谈话。 那缨儿听到池时的声音,擦了擦眼泪,一下子变得愤怒了起来,“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阿娘本来是大家闺秀,嫁给我阿爹做了当家主母。” “她逢庙必拜,逢灾必赈,做尽了好事,上得公婆喜爱,下得弟妹尊敬。可就是因为生下了我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怪物,便被人赶到了这座庄子上来。” “人人都是黑发黑眸,凭什么我一生下来,就要白头,像一个妖怪一样。他们要将我架在火上烧死,是我阿娘用所有的体面,换来了我的命。” “连猫猫狗狗都喜欢晒太阳,可偏生我不能,那太阳晒在我身上,像是要把我灼烧化了一样。小时候我不懂,我以为我勤奋好学,乖巧懂事,心地善良,大家便能够接纳我了。” “我比家中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出色,可有什么用?父亲从未来看过我,甚至齐家的人,都不知道府上还有我这么一位大小姐。” 那妇人听着,又轻轻地拍了齐缨的背来,“我的儿,你不是妖怪,你不是妖怪!” “白头发红脸,当然不是妖怪。但是吃人的人,那是妖怪都不如”,池时说着,憎恶的看向了那母女二人,“那四个失踪的孩子,都被你们杀了么?是谁告诉你,用初五黑头发的人的血肉来蕴养这株花,会治好你的病的?” “是谁在大梁的人海中,精准的找到蠢到连这种事情都会相信的你们?” 那齐缨一听,怒吼起来,见到她母亲惶恐的脸,猛地将她一推,“阿娘,你后悔了是不是?你也跟别人一样,觉得我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是不是!” 她的力气极大,妇人被她一推,在地上滚了一圈儿,方才捂着额头停了下来,她哭丧着脸,“缨儿缨儿!” 池时看得不耐烦,直接一脚过去,又将那齐缨踩在了泥地里。 齐夫人抬了抬手,到底没有说什么,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说道,“缨儿犯下了大错,我心中知晓,这孩子走投无路,已经疯魔了。” “我家中姓黎,父亲在漕运上头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我十六岁的时候,嫁入名门齐家。齐家是读书人,都走仕途的,最是注重名声。我怀的头胎,便是缨儿。” “缨儿一出生便有异,为齐家不容。我带着她来了这里,一住便又是十六年。这些壮士,是我兄长怕我们孤儿寡母的被人为难,送过来的看家护院。” “这些年,我一直带着缨儿到处求医,什么样的方子都用了。甚至用墨染过头发……都没有作用。本来我们已经放弃了。可是今年春日的时候,一群公子小姐来郊外踏青。” “不小心误闯了我们庄子,其中有一位公子,名叫顾炎。” 齐夫人说着,眼神黯淡了几分,“说起来也是孽缘。那顾炎同齐家大小姐有婚约在身。缨儿出生之后,为了避免外界猜忌,齐家对外说的是,我生孩子之时,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齐家大小姐,自然不是缨儿。而是我夫君后来续娶的夫人所生的女儿齐姗。” “缨儿没怎么见过外男,对那顾炎一见倾心。原本歇下去的心思,变得变本加厉起来。你刚刚问的问题,我们也没有办法回答。” “那张纸是突然出现的,还有这株诡异的黑花的种子……就夹在缨儿最常读的那卷书里。” 第四一五章 最后一击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黎氏当真是谦逊了。 在漕运上姓黎的,那可不是什么不大不小的官。以前沈家还在的时候,霸占了许多实权的位置,漕运便是其一。沈家倒了之后,朝廷上下换了一波血液。 旁的地方都能空降,可这漕运却是不同,有那世代都在钉子户扎着,他们同那水道之上的黑的白的帮派人士,那就纠缠在一起,轻易撕扯不开。 若是随便指派个人过去,要不就是被架空了做个傀儡,要不那就是时不时的得被钉子扎得鲜血淋漓的。而黎家便是这漕运上的钉子户,还是一个刚刚升上去了的钉子户。 她想着,看了那黎氏一眼,她身材纤细,手也是细皮嫩肉的,并非是个习武之人,是真正的娇滴滴的内宅夫人。这样的人,能够护住“宛若妖怪一般不祥”的女儿。 靠的不光是自己的本事,主要是娘家的震慑力。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那一群所谓的“看家护院”。 这些人匪气都很重,行事做派同江湖中人并无不同,齐缨吩咐他们去做那杀人越货之事,他们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都是拿钱办事,手上沾了血的亡命之徒。 黎氏见池时不言语,打量来打量去,以为她不相信,又急忙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拿到那张纸后,我也吓了一大跳。上头说……缨儿是初五出生的。” “方子上说,要用初五出生的男童女童的血肉作为肥料,来养这株花,养大之后,等花开了,将整朵花吃下去,缨儿便能够恢复正常。” “这样太过有损阴德,而且东西来路不明,不知道是何用意,所以我不同意缨儿用这个。” 黎氏说着,眼睛红了红,“缨儿以前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可是我们收到那东西后不久,顾家便来齐家提亲了,他要娶齐家大小姐齐姗。” “缨儿一下子就崩溃了,她把那颗种子种了下去,割破了自己的手用血喂养,但是种子一直都不发芽。眼瞅着她要活不下去了,于是我……我……” 池时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所以你就为了自己的女儿,把别人的孩子直接杀死了,割掉了他们血肉……你们为什么只是把柳芳的骸骨扔到乱葬岗上去,是为了引柳荣出来么?” 黎氏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后又想到池时的威名,长叹了一口气,“池仵作果然是个神人!没有错,其他的孩子,我让他们入土为安了,给他们父母留下大锭的银子,就算是自我安慰了。” “柳芳死了之后,我们准备照例的埋起来。可是,缨儿收到了第二张纸条,说开花的时候特别关键,需要更多的肥……不然的话,就像人难产一般,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我要找初五生的人,自然之前都派人去详细的打探过。柳荣同柳芳两兄弟,都是初五生的,不光如此,还有池仵作你,也是初五生的,头发好的人。” “柳荣在你家铺子里做学徒,家中出了事,自然会寻到你那里去求助。池仵作你有案子必查,一定会来走这么一遭……” “于是我特意的用柳芳的衣服,包着他的骸骨,扔到了乱葬岗上,又引着柳荣去寻……后来的事情,你都知晓了。” 黎氏说着,凄然一笑,“你别看我这个模样,娘家算半个武将,可当年齐家瞧中了我,让我去做了长媳,不光是看的家世,更看的是我聪慧。” “当年那些教我的夫子嬷嬷,若是知晓我将所有的聪慧,都用来杀人了,不知道要恶心成什么样子?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缨儿就是我的命,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说着,站起了身,“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但是事实便是如此,那两张纸条,我都收得好好的。他们既然能够神出鬼没的进来塞纸条,自然而然也能够神出鬼没的取走。” “于是我拓了两张假的,让他们偷拿了回去。真的一直贴身藏着。” 黎氏说着,背过身去,在自己的胸前掏了掏,掏出了一个锦袋来,递给了池时。 池时挑了挑眉,脚轻轻地挪开,松开了齐缨的脸,走了过去,接过那个锦袋,轻轻地打开,一阵黑色的烟雾,瞬间从那锦袋里飞了出来。 那黎氏慌忙冲到了齐缨身边,踉跄着将她扶了起来,领着她便想要走。 可她的脚还没有迈开,便像钉子一样,被人钉住了。 不,不是像,是真正的,被人钉住了。 一把大刀,直接插在了她的身前,钉住了她的鞋子,那刀尖没入了土中,她只要挪动一步,那刀锋便会划破她的脚。 黎氏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可能的,为什么……为什么你没事?” 池时从那黑色的烟雾中走了出来,摇了摇头,“雕虫小计罢了,不过是些毒烟,先前你放在柳芳的手臂里,没有毒晕我,现在自然也不能。” “先前我就一直在想,为何有黑色的浓雾,但是周围的大人,却不觉得走水了呢?后来才发现了一个误区,我一直是以我的身高来想的黑雾。” “其实你不过是扔了一个江湖下三滥的烟雾罢罢了,柳芳才四岁,那么高一点儿,于那些孩子而言,自然是诡异的浓雾。” “我在乱葬岗晕了过去,不过是我同柳荣一早就商量好了的。目的就是为了,直接找到你们的老巢,抓住杀人凶手。” “你那么疼爱齐缨,我一直踩着她的脸,你却无动于衷,一心交代。我就知晓,你只是想要故意麻痹我,为的便是让我毫无准备的打开这个锦囊,然后你们母女二人好逃走。” “逃到哪里去呢?便是你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那也不是你们杀害无辜孩子的理由。不管你们逃到哪里,这世间都没有杀人恶魔的容身之地……” 池时说着,耳朵一动,她快速的伸手一拉,将那柳荣拉到了自己的身旁,警惕的朝着山庄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有一大队人马过来了!” 第四一六章 周羡来了 柳荣一惊,紧紧地抓住了池时的衣角,忍不住嘴唇打起颤来,牙关磕得哆哆响。 他再怎么镇定,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习过武的小孩子罢了。 不用池时说,他几乎都能够感受大地的震动,听到马的嘶鸣声。 “一定是舅舅,一定是舅舅来救我们了……” 那齐缨高兴的蹦跶了起来,可是她忘记了,还有池时的那把大刀,插在她们母女脚边。她那么一撞,黎氏一声惨叫,鲜血瞬间沁红了鞋面。 她擦了擦额头上疼出来的汗,“救我们的人来了。池仵作,我知晓你武艺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那花是假的,治不了缨儿。你现在离开,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就当今日从未来过,也放我们母女一条生路可好?” “等到缨儿去世了,我一定也跟着去,就当是给那些死去的孩子,恕罪了!” 柳荣一听,愤怒起来,“那我弟弟就白死了!” 池时按住了她,鄙视了看了一看那母女二人。 “千军万马又有何惧?我池时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蚂蚁对老虎说,我把路让开,让你过去,就算是放你一条生路了。” “喏,是不是很好笑?” 柳荣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从最近的地方,快速的捡了两把大刀过来,一把塞到了池时的手中,一把自己个战战兢兢地拿着…… 池时勾了勾嘴角,“未必就是他们的救兵。” 她的话音刚落,那庄子门口,便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池时能够猜到,这是大门倒塌的声音。 她眯了眯眼睛,“嗯,现在轮到我了,你们没有生路,只有死路。” 黎氏脸色一白,她也想到了,若是她父兄来了,又怎么会直接撞倒山庄的大门,宛若土匪进了村一般,一路拆将过来,将这庄子闹了个天翻地覆。 马蹄声由远而近,池时仰着头朝前看去,之间周羡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火红的袍子,冲了过来,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周身的煞气浓得仿佛能瞧见实体。 那马儿跑起来的飞,吹得旁边树叶沙沙作响。在他的身后一左一右的,跟着常康同久乐二人。再往后去,长长的楚王府护卫队,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见池时好生生的,周羡松了一口气,他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阿时!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池时勾了勾嘴角,指了指地上躺着那些,被马蹄声惊醒了的壮汉们,“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他们。你不是说,你今日要出城么?” 池时一说,瞬间愣了住了,她有些懊恼的捶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我都忘记了,今夜是哥哥大婚!我要去迎亲的!” 周羡扯了扯自己个身上的红袍子,“你还说!我怕你哥哥担心,影响他大婚,还哄骗他说,说你在楚王府里验尸,这个案子着急得很,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久乐回了城,同我说了你跟柳荣的计划。我知晓你武艺高强,不喜欢人插手你的事情。可这么久没有回来……也不知道,那庄子到底有多少人,是个什么功夫……” “万一阴沟里翻了船,那可如何是好?下一回,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不要一个人来了,一定要叫我一起!” 周羡说着,见身后的人都不动,只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话,耳根子一红,扭过头去,“都愣着做什么?将这些人统统抓回去。” 身后的那群王府侍卫,一个个的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副我懂的神态,两个一组的将那些壮汉,全都捆了起来。 周羡清了清嗓子,扭过头去,看了那齐缨母女二人,却是被吓了大跳。 “阿时!你气人的功夫已经如此登峰造极了么?把人家的头发都给气白了!”周羡惊呼出声! 说话间一群侍卫蜂拥过来,直接将那母女二人给捆住了,一并带了出去。 “我这么厉害,怎么没有把你的头发气白?” 池时见周羡先前是果真的紧张,心中一暖,嘴上却是没有松口,“我不是叫久乐去叫了你么?不然的话,你以为你罐罐,能够在京城里,便闻着味儿跑了过来?” 周羡听着,半点不恼,“嘿嘿,我皮糙肉厚的,你再怎么说,我也不生你的气。一会儿回去了,你可别说漏嘴了,让你阿娘担心。我今日还替你,去帮你哥哥迎亲了。” “你且放心,没有发生凶案,平平安安的把你嫂嫂娶进了门。你是没有瞧见,姜大人哭天抢地的,别人家出嫁,那都是女儿哭,他们家倒是好,老父亲差点儿没有哭得撅过去!” “我亲眼瞧见的,你嫂嫂本来要嗷嗷哭的,被姜大人一吓,眼泪都吓回去一半儿了!” 池时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你当眼泪长了头呢,还能缩回去一半。” 周羡嘿嘿一笑,“姜家出的诗词歌赋,都不用我们出马,你哥哥自己就答上了。他们家也没有人会武功,就让投壶了,我投的,一次三支箭,全中!” 周羡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糖来,塞进了池时的嘴中,“虽然你错过了,但是我替你看了不是,吃块喜糖,快些回去罢。案子的事情,明日再说不迟!” 池时用力的嚼了嚼,这糖特别的香甜,带着浓浓的奶味儿,让她整个人,瞬间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你还有糖吗,给这孩子一颗”,池时说着,从周羡手中接过一颗糖,递给了柳荣,“我哥哥今日大婚,请你吃喜糖。” 她说着,顿了顿,揉了揉柳荣的脑袋,“你很好,很勇敢。你弟弟可以安息了。” 柳荣一听,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他将那块糖往自己嘴中一塞,拼命的嚼了起来,“糖真甜!恭喜你哥哥!还有,谢谢你!” 池时同周羡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他哭完了,方才一道儿出了山庄,还从庄子里,寻了一辆马车。柳荣那孩子,累了一天,到了这时候,方才安下心来,几乎是一上车,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池时掏出了那个锦袋,将案子详细的同周羡说了一遍,然后掏出了里头的两张纸。 “黎氏想要带着齐缨逃命是真,但是她说的话,应该也是真的。第一张纸条递过来的时候,若是不知道对方是何用意,那么第二张纸条,便暴露了来人的所有心思。” 周羡看着池时手中的纸,神色一肃,“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绕了那么多弯,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 不等池时说话,他又自己摇了摇头,“不对,不光是你。那人想到了,京城一旦发生案子,你一定会出现。尤其是柳芳一死,柳荣是你铺子里的学徒,他一定会把你扯进来。” “不管你是生还是死,全京城的人,都知晓咱们俩的关系,你一出事,我必然踏平整个山庄。到时候,我同黎家结下血仇,漕运上又将重新来一场天翻地覆。” 第四一七章 池时的心意 “我出事你为何要踏平山庄?楚王府的人的已经要闲得推山填海了么?” 池时眨了眨眼睛,有些揶揄地说道,就开始他们那一副土匪下山的样子,若搁在后世,那定是没有楚王府拆不了的钉子户。 周羡耳根子一红,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可恶,他怎么好似从这话中,听到了一丝丝的调戏! 明明这种恶霸把小娘子说得满脸绯红的事情,应该他来做! 不等周羡回答,池时话锋一转,又道,“倘若按照你说的,那这幕后之人,走一步看三步,乃是一个下棋的高手,且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有得烦了。” “明日里我叫棺材铺子的人,将几个孩子都敛了,送回家去。也得让他们,守着那一锭卖命钱,食不下咽。” 为了心安理得的拿那个钱财,安慰自己说孩子被卖去了大户人家当小厮,连官都不敢报。若是没有柳荣,那么…… 可正是因为柳荣这副性子,正是因为柳荣在她家铺子里当学徒,所以他们兄弟方才被选中了吧。池时想着,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那孩子的脑袋。 他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出了一额头的汗。 可她的手一伸过去,只碰到了周羡的手背。 周羡清了清嗓子,眼眸一动,“这小子睡得一头汗,我拿帕子给他擦擦!别把你的手弄酸了。” 说到擦擦两个字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有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 池时听着,好笑的缩回了手。 “阿时你说,喜欢撑伞,是在说,你也有一丝丝的心悦我吗?”周羡说归说,还是细心地给柳荣擦了汗珠子,将帕子收了回来,抬眸认真的看向了池时。 见池时不说话,他又说道:“我……” 池时却是伸出手来,打断了他。 周羡定睛一看,只见池时手中摇晃着一串明晃晃的钥匙,因为是夏日,马车的小窗户帘子,是拉开的,月光从那里穿透过来,直接打在池时的手上。 周羡不明白,是因为月光,还是因为他激动地心潮,让池时的手上,仿佛带上了一种神圣的光。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却好似已经听到了池时的回答。 还是阴阳怪气,比放了三天的馒头还噎人的话,“我是买卖人,这一辈子的软饭钱都收了,断然没有把人赶出去的道理。” “虽然人不咋地,瘦了吧唧胸前没有二两肉,一看又不是个好生养的,但看在你嫁妆丰厚的份上,便勉为其难的收了。” “活人烦得要命的,与其再认识一个烦死的人,不如就你了,至少同我差不离高的,说话的时候不用低头,省得脖子疼……” 诸如此类的,他的脑子里瞬间都能够想出一万条来。 可是,这些比辣椒还呛口的话,怎么用池时的嘴说出来,就那么甜呢? 他都能够想象得到,池时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种三分凉薄七分不屑一百分的真心实意了。 “再笑口水都要流出了,若我跟你似的,一穷二白了,那是一万个笑不出来的”,池时瞧着周羡笑眯眯,早已经不知道脑补了一万字的什么古怪东西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道。 周羡笑眯眯地收回了思绪,“嗯嗯,有了阿时,别说一穷二白了,就算是在我自己个的灵堂上,躺在金丝楠木大棺材里,那我都得笑啊!” 池时哼了一声,将那一串钥匙收了起来,“谁躺在金丝楠木大棺材里不笑?” “便是他们不笑,我那棺材铺子里的师父,也会赠送他们一个含笑九泉,要不然的话,那些孝子贤孙可是会借口他们爹娘不喜欢,要换掉的……” “这年头,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钱不好赚了!” 周羡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他对着池时拱了拱手,“听君一席话,日后某都不用为饭食烦忧了。” 池时挑了挑眉,也跟着笑了起来。 待进了城之后,那群王府的侍卫,自行押着犯人前去京兆府不提,而池时同周羡乘坐的这辆马车则是悄悄的一拐,先去了那柳荣家的巷子里。 柳荣早已经醒了过来,越是靠近他的家,他的脸色便越是惨白,眼睛也泛起了红,“池仵作,你说我阿弟会疼么?把血肉从身上剥下来,会很疼吧?” 池时一愣,摇了摇头,“不疼,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人死了之后,躯壳不过是一摊泥,要回归尘土。而他的魂魄,去了地府。你弟弟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错都没有犯过,又是枉死,这种人,地府里一定会让他投个好胎。” “有疼爱他的父母,下一辈子,都会幸福安康。” 柳荣吸了吸鼻子,重重的点了点头,等马车停到了他家门口,他抢先一步跳下了马车,“恩人且先稍等片刻,我去去便来……” 柳家人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里头住了好几户人家,门虚掩着,里头亮着灯。 柳荣跑进去之后不久,那院子里头,便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池时听着,轻叹了一口气,不一会儿的功夫,柳荣又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九爷大恩大德,柳荣没齿难忘。小子无才,不知道何时方才能够还上这恩情。” “日后只要九爷有需要,便是小子这条命,都可以直接拿去。我的爹娘友人,无一人信我。九爷今日与小子初见,便敢以性命相托……帮我找回弟弟来……” 他说着,吸了吸鼻子。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好好活着便是,别忘记去我家酒坊里干活,不去可是要扣工钱的。” 柳荣一愣,复又重重的点起头来,直到看到池时同周羡乘坐的马车,走到没有影子了,他方才走回院子里去。 那里头乱糟糟的,一大群人跑了出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虽然你家孩子死了可怜,但是这里是大家伙儿一起住的,怎么可能搭灵堂?” “对哦对哦,四岁的孩子,那是早夭的,又是被人杀了,那搞不好要出乱子的。这样的孩子,都不用立碑,连祖坟都不得进的……” 那些人对着柳家的父母亲说着,一见柳荣进来,瞬间静了声。 柳荣眼睛一瞟,瞬间冷了脸,“正是因为早夭了,才要搭灵堂,做法事,好好的把芳儿安葬了。不然的话,他一个小孩子,在荒郊野岭的害怕了,指不定就要寻你们这些叔伯婶娘好好絮叨絮叨了。” 第四一八章 姜芸进门 马车很快就到了池府,府里头张灯结彩的,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这会儿已经夜深了,宾客早已经散去。 空气中的那些烟火味儿却仿佛还残留着,告诉众人,今夜这里有过一场盛大的喜事。 池时没有惊动门房,悄悄地在角门下了马车,姚氏在这里安排了守夜的婆子。 周羡也跟着跳了下来,“你快些进去罢,明日晚些起来。那些孩子的事情,我嘱咐常康去办就行。今夜你没有回来,明日可要好好的同嫂嫂解释一二。” 池时“哦”了一声,打了个呵欠,朝着角门走去,背对着周羡,摆了摆手。 “阿时!”周羡突然呼喊出声。 池时扭过头去,询问地看向了他。 周羡笑了笑,眉眼弯弯地,“明日应该是下雨天,我撑着伞过来接你。” 池时点了点头,“撑大一点的,龙骨多的。不然的话,万一你淋了雨着了凉一命呜呼了,有辱程非神医的名头。” 周羡“嗯”了一声,见了池时进了屋子,角门已经关闭了,这才上了马车,朝着楚王府行去。 种李院里头静悄悄地,贴着大红喜字的池瑛屋里,红蜡烛还点着,但已经没有了响动。 石头桌子前,池祝托着腮帮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同一只猫儿对弈。 池时瞧着,压低了声音,“阿爹半夜里不睡觉,在这里扮野猫子吓鬼么?” 她说着,跨坐在池祝对面的石头凳子上,那猫儿见她来了,轻轻一跳,跳进了池祝的怀中。 池时拿起白子儿,替那猫儿落了一子。 “鬼有没有吓到,我是不知道。你老子我被你吓了个半死,倒是真的。你哥哥大婚这么大的事情,若非你陷入了什么局中脱不开身,根本不可能不来的。” “楚王那满口的胡话,也就是糊弄人的。久乐回来唤他,我都瞧见了。吃饭了没?” 池时心中一暖,摇了摇头,“当真没有想到,您半辈子不做人,一做起人来,还挺像样的。” 池祝一听,眼睛一瞪,抬起手对着池时的脑壳就是一巴掌,“等着,就知道你饿着,让人给你留着好吃的,梅干菜扣肉,粉蒸莲藕……都是你爱吃的。” 他说着,抱着那只猫儿,摇晃着身子,朝着种李院的小厨房行去。 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在池祝这里,是一万个不存在的。 你见过吃软饭的君子? 不一会儿功夫,他便乐呵呵的拿着托盘,端了几个大海碗过来,将桌子上的棋子连棋盘端到了地上,又将吃食摆了上来,给池时倒了一小杯米酒,自己个倒是倒了一大杯。 “今夜哥哥大喜,你还没有喝够呢?” 池时瞧见夹了一块粉蒸藕,扒着米饭快速的吃了起来。 “喝是喝了,在这里等你一宿,这不酒早就给吓醒了。这北地人都爱吃馒头烧饼,那些不都是朝食么,吃了我总觉得像是没有吃一样,还是这大米粒粒香。” 池时深表赞同,埋着头吃了起来,她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是在是腾不出空来说话了。 见池时吃得香甜,池祝打了个呵欠,站了起身,他吃得极快,跟前的那一碗米饭,已经吃得一干二净了,“年纪大了,不能熬夜,要长白头发的,我先去睡了,不然我怕你阿娘冷。”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听听树上的蝉鸣。” 哪个人夏天会怕冷? 待用完了饭,池时将碗筷收拾好了端去厨房,发现了锅子上温着的水,忍住勾了勾嘴角。 因为在地牢里待过了,浑身粘腻得很,甚至带着一股子霉味儿,池时好好的沐浴更衣了,坐在那桌案前,又将那锦囊里的两张纸条拿了出来。 她用手搓了搓那纸张,格外的厚实,乃是上好的纸,通常都是权贵之家,用来写帖子的,比寻常的纸要硬朗许多。 池时想着,拿起那纸在鼻尖闻了闻,可惜地摇了摇头。像这种纸,一般都会有隐隐约约的香味,显得高雅又奢华。可是因为被黎氏放在了装有烟雾弹的锦囊里,整个味道都被破坏了。 再看上头的纸,写的那是一手十分规整的楷书,仿佛从字帖里一笔一划临摹下来的一样。 好归好,但是并没有什么特色,应该是幕后之人,有意为之。 她琢磨一会儿,都没有新的发现,困意又涌了上来,便将这东西收好了,倒床睡了过去。 这一夜好眠,翌日一大早,池时是被雨声惊醒的。 她推开窗棱,那雨水瞬间拍打了进来。 “阿时你醒了。昨夜的事情,我都问过久乐了,日后可不能只身犯险了。” 池时朝着窗外看去,只见池瑛撑着伞,站在院子里,他的身边,还站着略带娇羞的姜芸。 “周羡这厮,倒是能掐会算了”,池时轻声嘀咕道。 然后又朝着姜芸行了礼,“嫂嫂,昨日实在是有案子在身,池时在这里向你赔礼了。” 那姜芸一听,笑了笑,“阿时莫要这么客气。你去救了那个叫柳荣的孩子一命,嫂嫂比什么都开心。一家子人来日方长,不差那么一时半会儿。” 池时乖巧的点了点头,想着自己个还穿着中衣,忙自去更衣洗漱不提。 虽然姚氏不是那等爱立规矩之人,但今日到底是姜芸进门第一天,一家子人早早地坐定了,等着新婚小夫妻们,来给长辈们敬茶。 姚氏同池祝,给了姜芸一套上好的头面首饰,池老太太同长房的那些人,也并未刁难,都痛快的拿出来符合礼法的见面礼来。 姜芸敬完茶,又给小辈的人送了准备好的礼。 池时也得了一套文房四宝,等回到种李院之后,姜芸又额外的拿了一套秋日的崭新衣帽,单独送了池时,姚氏瞧着,简直合不拢嘴来。 一家人落了定,一道儿用朝食,窗外的雨,哗啦啦的下着,但也没有损了这府上的半点喜庆。 “我倒是想要多给些聘礼,好让你看出我家瑛儿求娶的诚意。可你阿爹说了,低调行事莫要出格,好孩子,委屈你了。我当真想要到处炫耀,炫耀我儿求得佳妇。” 池时听着姚氏拉着姜芸说的话,忍不住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来。 姜芸脸上一红,“母亲过誉了。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方才是实惠。” 姚氏一听,更加高兴了,“好了,本不该今日便同你们说这些的。但是实在是行程紧急,你们阿爷来了信,说给你们老家的姐妹,说了一桩亲事。” “昨儿个老太太收到了信,思量了一日,决定与我们一道儿回永州去,过不得几日便走。” 第四一九章 恐怖团子 “这么快?”池时心中一空,她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姚氏身边。 她想着,眼眸一动,又道,“不如我送阿爹阿娘回去祐海?左右如今……” 姚氏听着,给池时夹了一片蓑衣萝卜,朝着众人看着笑道,“你们还说,阿时不苟言笑,小小年纪瞧着十分的稳重。如今看来,都看错了。” “我们小阿时,还是阿娘的小尾巴呢!”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姜芸,都忍不住捂住嘴直乐。 池时老脸一红,“我那是担心阿爹阿娘一路行去无人照顾。” 姚氏听着心中慰贴,“是是是,你且放心,一大堆丫鬟婆子都看着呢,同你舅舅的商队,一块儿回去。再说还有老太太在,我们来的时候,是怎么来的,回去的时候,照旧怎么回去。” “你既然拿了楚王府的俸禄,就应该好好的办事才是。” 池时一听,皱了皱眉头,当初她上京城来,同周羡约定好了,周羡帮助她查明这么多年来,池祝要死不活的原因,她帮助周羡,搞清楚先皇后的死因。 现在他们虽然知晓先皇后的的确确是中毒而亡,但到底谁是下毒之人,尚未有定论。 凌太妃乃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一则她没有什么杀人动机,二来宫中之人狡诈,最先浮出水面的的那个,未必就是一定是真凶。 …… 姚氏是个做事爽利之人,等姜芸三日回了门,她便同池祝一道儿,启程回了祐海。 池老太太更是跟着他们走得悄无声息的,连个告别的宴会都没有办,便将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一块儿打包了,浩浩荡荡的南下而去。 仿佛去岁她那么大阵仗,当真只是来给池砚娶亲一般,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池时收到姚氏报平安的来信时,东京城已经入秋了,枝头上的树叶泛黄,一路骑着驴子朝着楚王府行去,偶尔还能够瞧见树上挂了青色的柿子果。 天一下子就凉了起来。 不过京城给人的感觉,不是萧索,反倒格外的热闹起来。 道路两旁到处都是小商小贩的,卖着从自家树上摘下来的果子水产,螃蟹肥美,桂花酒也酿好了,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们,一个个的都站在小楼上,打开了窗户…… 仿佛生怕过路的人,听不见他们对于菊花的喜爱,看不到他们正人君子的高洁。 池时坐在小毛驴上,晃着脚丫子,手中拿着一串热气腾腾的团子,一口一个将嘴里塞得满满的。 这几个月京城里简直就是风平浪静,连案子都少了许多。 “其实真正的地府使者,是我阿娘吧?你说对吧,久乐!” 池时咬下一颗粉色的团子,最近京城里时兴一种五彩团子,一串上头,有粉色白色绿色黄色同褐色,每一颗团子的味道都不一样,那小摊之前,总是排了长长的队…… 久乐牵着小毛驴,也咬了一颗团子,笑道,“要不然的话……” 他说着,脸色一变,用手捂住了嘴。 池时坐在毛驴上,看得真切,“怎么了?久乐你也同我祖父一样,老得掉牙了么?还是吃着了一块人骨头之类的?” “最近那个写话本子很出名的鬼生,写的新故事,便是吃饭吃出了人骨来!” 没有案子,池时便一下子空闲了下来。 那薛灵仙同她还有周羡,到底是“男女有别”,于是她便想出了“曲线救国”的一招,不知道怎么地,投了姜芸的眼缘,这下子,种李院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多了起来。 其中,各式各样的话本子是最多的。 久乐摇了摇头,将口中的团子吐了出来,脸色惨白道,“人骨倒是不是……瞧着是一个金耳坠。” 池时一愣,翻身跳下了驴来。 久乐已经清理掉了,在他的手中,赫然放着一个小金耳坠,上面穿进耳朵里的大环已经不见了,只有细细的流苏下头坠着几朵小花儿。 “你牙口不错,虽然已经咬坏了,但是看得出来,这是金桂花。别看这种金耳坠,金子的重量不多,可做工十分的难得,不是京城里的大银楼,那是做不出来的。” 池时说着,用帕子包着那金耳坠,仔细的看了看,“桂花细小,又是很多攒在一起。乃是今年开开的宝泰银楼的新出的花样子。”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除了金桂花,还有几片小叶子。嫂嫂便有这么一对,那日还是我顺路去宝泰银楼,给哥哥取的。” 她说着,将那耳坠子包好了,朝着不远处卖团子的小摊子上行去。这里永远都排了长长的队,一眼都不见尽头。 那小摊子上煮团子的,是一对夫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那男子生得白净又好看,据说以前是戏班子的名角儿名叫秋名,后来倒了嗓子,这才娶妻生子。 这团子摊能吸引这么多人来,可不光是因为好吃。 相比起那秋名,他的妻子孙三娘,那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了,那是塞进人堆里,都寻不出来的。 只得了一双巧手,做出来的丸子,那叫一个真心的好吃。 一开始的时候,小摊子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后来忙不过了,又佃了临街的铺子,招了两个帮工,只不过那个小摊子,还一直保留着。 池时想着,径直的朝着摊主走去。 站队的人,瞧着有人插队,都忍不住骚动起来。 “那边那个,干什么呢?别看你长得好,就可以随便挤了,今儿个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得排队。” “就是,牵个驴就以为你自己也驴了,没有瞧见这边排着长队么?” 池时没有理会他们,拿出了那个手帕,摊开了来,“你家团子里,吃出了金耳坠!” 她这话一出,站队的人更加激动了起来,“靠!团子里有金子!那不是赚大发了!” 不等摊主说话,旁边一个一边吃一边看热闹的小姑娘,突然脸色一变,惊喜的喊道,“哎呀,我硌着牙了,莫不是我也吃到了金子!”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那小姑娘的身上。 小姑娘将那团子吐在了帕子上,她刚咬破,还没有来得急嚼,倒是不觉得恶心,便用力的一捏,将那丸子彻底的捏碎了开来,露出一个白花花硬东西。 小姑娘脸色大变,扶住一旁的大树,一通狂吐了起来……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牙……牙……不是金子……是牙……” 第四二零章 真实话本 团子里吃出了金耳坠,那还能够说是摊主做团子的时候,不小心掉落进去的。可若是一颗牙,那又是个怎么回事? 不用池时说,那些已经时常目击命案的京城百姓,一个个的全都脑补了个周全。 没吃过的,拍着胸脯庆幸逃过一劫,那吃过的,恨不得将在娘胎里吃的饭,都给吐出来! 那卖团子的孙三娘见这等状况,将手中正在准的团子一扔,滚烫的汤水溅了起来,她一把拧起一个笊篱,指着池时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你们一定是那个姓闫的狗贼派来故意砸我们生意的,他见我们夫妻这团子卖得好,早就眼红了,放出话来,叫我们好看。” “大家凭本事吃饭,怎么还搞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什么金耳坠,什么牙齿,你们想说什么?想说我杀了人剁了馅捏成团子不成?” “人家话本子里的杀人越货的,都知道寻个深山老林无人问津的地方杀人包包子,我们夫妻是有多傻,方才当街卖人肉!” “杀千刀的,你说里头有金子就有金子,大家伙儿也没有瞧见!” 那孙三娘说着,彪悍的拿着笊篱又指向那个吃出了牙齿的小姑娘,“还有你,一定是你事先藏了一颗牙,然后同那个牵驴子的串通好了,糊弄谁呢!” 她嗓门大,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理直气壮,排队的人顺着她的思路一想,又都觉得有理起来。 脑子有几个缺啊,敢在天子脚下卖人肉丸子?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这一点她也很赞同,这五个团子里头,只有最下面那个褐色的团子,是肉团子,上面的都是各种糯米砣儿,如今的肉金贵,整得多了,哪个寻常百姓买得起? 就这团子的火爆程度,孙三娘的的确确是没有必要发这个疯,在团子里头藏人。 不过,这人心难测,谁又知晓呢?她也不过是推测罢了。 那孙三娘一看,顿时精神了,“你们看,你们看,她都点头承认了。” 池时挑了挑眉,“有理不在声高。我可没有说你用人肉做了团子。只不过,这金耳坠还有牙齿,乃是千真万确的,从你这团子里头出来的。” “你一早就知晓不是么?先前我拿出那个金耳坠的时候,你不但没有呛声,还瞧着熟悉得很。捏丸子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一个金耳环,上面还坠了几片叶子,对吗?” 池时说着,定定的看向了那孙三娘。 那孙三娘被她一看,顿时眼神不定了起来,她左右瞟了瞟,见所有的人都在看她,不由得红了脸,“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捡到。” 池时摇了摇头。 眼见那孙三娘又要恼羞成怒,一旁的久乐忙上前一步,笑道,“孙三娘子莫要恼怒,我们东家也是做买卖。咱们买卖人,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 “若是那饭馆茶馆,更靠的是个口碑。今儿个这事已经发生了,就算孙三娘子说得在理,解释得通畅,可这日后过来买团子的,一想起今日之事,难免打那退堂鼓。” “倒是不如,把这误会给解清楚了。孙三娘子为人清正,这条街上谁不知晓?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家伙儿应该齐心协力,将这要害你们夫妻的人,给揪出来才是!” 池时听着,点头如捣蒜,“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孙三娘想了想,拿起一旁的白色麻布擦了擦手,又在腰间挂着的钱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来,“我今日早上起来做团子,的的确确是捡到了一只金耳环。” 她说着,有些不要意思地红了脸,随即解释道,“不过不是在那肉馅里,是在放肉馅的盆子旁边。正如这位小公子所言,是一个圆环,下头坠着几片叶子。” “这种耳坠,我瞧见过,来买团子的小姐,有戴这样的。下头还坠了一把桂花。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桂花。” “我都是半夜里剁好了馅,然后去睡上一觉,等肉馅腌制入味了,快天明的时候,再起来搓团子。我敢对天发誓,我昨天晚上剁肉的时候,里头那是绝对没有什么金耳坠还有牙齿的。” “这团子要劲道,靠的就是我剁肉剁得细腻,若是有这东西,还不把我的菜刀给崩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定……” 孙三娘子说着,推了一旁一言不发的秋名一掌,“你怎么屁都不放一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人瞧着咱们生意好,眼红我们,要害我们啊!” 那秋名像是被打醒了似的,回过神来,附和着点起头来,“没错没错……” 他说着,犹疑了片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颤颤巍巍地说道,“三……三……三娘,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像鬼生写的话本子里的,那个……那个故事……” 秋名的话,像是在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一般,让看热闹的人,全都炸开了锅。 知晓鬼生的话本子的人,一个个的都仰着头,跟旁边的人说了起来,十分的自得。 不知道的人,则是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个听漏了几句关键的。 “鬼生写的这个话本,就叫鬼生。说的是一个穷苦书生,在破庙里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鬼,两人相恋很快便成了亲。可自从成亲之后,鬼生便时常会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这最新的一章说的便是,书生同女鬼去酒楼用饭,吃的乃是猪肚包鸡,结果吃的时候,不小心从里头,吃出了一根人骨来,书生吓了一大跳,将那盆菜整个砸在了地上,结果从里头,又滚出了一个半个玉扳指……” “那酒楼的掌柜的,便如孙三娘子你说的一模一样的话,他也捡到了半枚玉扳指,并且因为贪心,偷偷的私藏了起来……鬼生写到了这里,故事便戛然而止了……” 池时听着身后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去一看,便瞧见穿着一身红色长衫的周羡,到了秋日里,他的纸扇都收了起来,鹅毛羽扇又拿出来晃悠了。 “下朝后在府里等你,见你没有来,想来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便过来了”,周羡说着,苦笑着递给了池时一个竹筒,“你喜欢的竹筒八宝饭,不过估摸着现在你什么都吃不下了。” 他说着,看了看池时手帕里包着的那个桂花耳坠,挑了挑眉,“京城人都说,鬼生江郎才尽,写不出这个故事的结局了,所以话本子才分了上下,留了悬念。” “今日这事儿一出,倒是有趣了,他那结局都不用写,这不是再等等,就直接有了么?” 第四二一章 缸中藏尸 鬼生走火入魔,故意杀人?不管到时候他那下册如何写,此案一出,定是京城纸贵,一书难求了。 亦或者是有等不及之人,模仿了书中情形,不用看话本子,亦是不用去茶楼听书,直接看那真人给他演出一个大结局。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同那本书,十有八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池时想着,接过周羡手中的竹筒饭,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一会儿完事了再吃,红豆很多,很好。” 那吃出了一颗牙的姑娘一瞧,刚刚站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 “你居然还吃得下去!”姑娘一边吐着,一边胆战心惊的说道。 她觉得自己个,只有出家茹素这么一条人生道路可以选了…… 池时没有理会她,又把竹筒还给了周羡,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这家团子店里。 这店铺甚小,只左右各摆了两张桌子,供一些想要堂食的人坐着,不过团子拿着吃方便,先前排着长队,这铺子里头,却几乎没有坐什么人。 只有一桌客人,是一个穿着青灰色金丝镶边衣衫的老者,他看上去约莫有七八十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口牙倒是齐整得很,脸上红光满面的,在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大盆。 大盆里放满了一串串的团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依旧是怡然自得的吃着。 在那老人的对面,坐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进来的人。 而靠里面的两张桌子,都被店里的一个帮工伙计给占据了,左边的一个是个妇人,约莫二十刚出头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的,她的面前放着五盆颜色不同的团子,正在那里串着串儿。 跟进来的孙三娘注意到池时的视线,忙介绍道,“池仵作,这是银香,她是我的表妹,这里忙不过来,便叫她来帮忙串串了。她的夫君叫孙耀,在后厨煮着团子。” 池时点了点头,这个团团摊子,她经常过来。 要煮熟一锅团子,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是以基本上,都是银香先给串成了串儿,然后孙耀在后厨给煮熟了,再拿给外面小摊子上的孙三娘。 孙三娘把煮熟的丸子,再放在她面前放了秘料的锅子里煮,等客人要的时候,直接给拿出来,那便是热气腾腾的。 池时点了点头,“领我去后厨,你夜里调好肉馅之后,放在哪里?” 孙三娘忙不迭的便往里头走,先前人群之中,已经有人认出来了,这吃出了金子来的,乃是楚王府的池仵作。京城里如今谁听到这个名字,不是抖三抖的! “就是在这里!我在案板上剁好了,调好了味儿,便放在这个大盆里,然后用盖子盖着。因为这些个丸子,乃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所以都是我同我家夫君亲力亲为的……” “我就住在旁边的那个小屋子里,根本就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孙三娘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我做这个,起早贪黑的,我一睡着了,那是雷打不动的。” “以前啊,还偶尔听我家秋名唱上几句,现在啊,他便是能唱,我那都没有时间听了,也不知道啊,这团子卖得好,是好事还是坏事!” 池时点了点头,朝着那桌案仔细的看了过去。 这个厨房的窗户格外的小,黑乎乎的,虽然是大白天,也几乎看不太仔细。 “阿时,我点了灯”,周羡说着,将这厨房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又提了一个灯笼,递给了池时。 池时接了过来一照,伸出手来,在桌案的一角摸了摸,又在地上看了一圈儿,然后在墙上照了照,就在那孙三娘已经要急眼了的时候,她方才开了口。 “昨天晚上,的的确确,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有人清理了现场,但很显然,凶手很匆忙,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动作快一点的话,孙三娘就要起来搓丸子了。” “在这个桌案的一角,流有血迹,桌面上的,被人擦掉了,但是,桌缝里的,却是没有。地面是泥巴地,明显有很多地方,被人铲掉了一层。” “为什么铲掉呢,是因为有血迹。除了这个之外,墙上还有喷溅型的血迹,很大的面积,有人草草的刷了一遍,但是仔细拿灯一照,还能看得出来。” 池时说着,拿灯照了最显眼的一处地方。 这厨房黑归黑,孙三娘还是个讲究人,他们租了这处铺面,才刚刚的翻新过,因此墙面都很新,看起来还是白花花的,但是有一处白墙底下,被灯光一照,显然露出了点点红色的血迹来。 那孙三娘瞧着,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哪个杀千刀的啊!这是要害死我们啊!我一个老姑娘,好不容易找了个好看的夫君,眼瞅着走了鸿运,又要发家了。” “这是哪个,杀人便杀人,去别的地方杀啊,为何要在我这铺子里……我真是命苦啊!” 她说着,脚在地面上蹬了蹬,嚎啕大哭起来。 那秋名有些讪讪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红了耳根子,而金香同孙耀则是站在一块儿,如出一辙的一脸震惊。 池时想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径直的朝着墙角的一个大缸走了过去。 孙三娘见状,从地上一跃跳了起来,“这是个大水缸,以前的东家留下来的。我们煮团子要的水多,一缸不够用的,挑水又不方便。半个月前,我叫人在院子里挖了个井。这水缸就没有用了。” “我还想着,等空闲下来了,把它擦洗干净了,用来装糯米粉儿。” 说话间,池时已经走到了水缸面前,正准备揭开盖子,却是被周羡给按住了。 “我来吧,你提着灯笼,往后站一些。” 池时一愣,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余光朝着站在屋子里的其他人看了过去。 除了她同周羡之外,厨房里只有这团子店的四个人,以及跟过来看热闹的那一老一小,其他的人,已经全都被常康还有久乐,拦在外头了。 周羡用力一掀,直接将那水缸的盖子掀了开来,一股血腥味铺面而来。 那孙三娘就着池时手中举起的灯笼一看,一阵尖叫声脱口而出! 只见在那水缸之中,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裙衫的女子,她的右耳上戴着一只桂花金耳环,而左边的耳朵,空空如也,只露出一个黑黑的洞。 她双目圆睁,面对着众人,脖子上有一道伤口,鼻子嘴角全都带着血,看上去十分的可怖,血的颜色发黑干涸,应该已经死去有些时候了。 第四二二章 童家千金 周羡仔细一瞧,顿时一愣,“这不是惠安公主府的童筱吗?” 见池时皱眉不解,周羡旋即又解释道,“惠安公主应该说是我的姑母,嫁给童国栋为妻,童国栋新赴安阳,童筱是他的庶长女。” 池时一听,若有所思起来,周羡说得不详细,可短短一句话,却是饱含深意。 想来那惠安公主是庶出的,同先皇并不亲近,是以周羡方才说,应该是他的姑母。童筱是庶长女,公主不可能做妾,那童驸马府中有其他女眷,还抢在公主前头,生了庶出的子女。 童驸马刚刚去了安阳,童筱便死在了一个平头百姓开的团子铺里,倒是离奇。 池时对着周羡点了点头,“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周羡正准备去缸中捞尸体,听到池时这个问话,一个激灵。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书上说的灵魂拷问来了!他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池九爷带着醋味儿的问话,这不终于叫他等到了。 “咳咳”,周羡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子,调整了自己站的角度。 他已经对着镜子试过了,从这个角度看他,能看到他完美的下颌骨。 “是这样的,童筱……”周羡说着突然一顿,他扭头看向了池时,也顾不得美了,“她问我认不认得鬼生,就在前不久韩王府的一次宴会上。” 池时挑了挑眉,“然后呢?” 周羡摇了摇头,“我自是不知道,那会儿我不光不知道鬼生是谁,连童筱是谁都不知道。她是跟着惠安公主还有童安一起来的。童安是惠安公主的女儿。” “童安嘴甜,很受太皇太后的喜爱……” 周羡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池时的耳边,“童安与童筱都是太皇太后给关曳选的王妃人选之一。” 池时点了点头,指了指童筱的脚,“你抬那边,我抬这边,咱们先验尸。” 周羡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失望起来,这坛子醋,好似不怎么酸啊! 想归想,他还是手脚麻利同池时一道儿,将那尸体从大水缸里抬了出来,放在了地上。 屋子里的众人,静距离的看到了尸体,一个个的都捂住了嘴,忍不住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孙三娘更是惨白着一张脸,挡在了她的夫君秋生前头,秋生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捂住嘴,看样子分分钟都能够吐出来。 而银香夫妻,则是站到了灶台里头,离得更远了些。 “死者童筱,脸上有明显被殴打的痕迹,牙齿被打掉了一颗。她的后脑勺撞在了桌角上,所以流出了血。衣衫前襟被撕扯坏了,应该是有人有意侵犯……” 池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童筱身为庶女,都能够做汝南王妃备选,可见本身容姿学识,都是十分不错的。 “死者十分抗拒,拼命抵抗,所以才招致了殴打。她的手指甲缝……”池时顿了顿,举起死者的手,递给了周羡看。 “有意思,遮掩痕迹不当的人,却是细心的把她的指甲全都剪掉了。人,尤其是女子在抵抗的时候,通常会有手指去抠凶手。是以指甲缝里就算没有皮屑,也会有一些布屑,丝线。” “凶手的衣袖可能被扯坏了,或者是手臂,被人刨伤,这些都是死者留下来的证据。” 可如今指甲被剪得光秃秃的,里头什么都没有了。 “死者的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伤口,这应该就是致命伤。应该是刀伤,伤口很深。根据墙上的血迹来看……”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个残留了血迹的桌角旁边。 “死者受到人侵犯,顽强抵抗,与凶手打斗。在打斗当中,被人一拳打在脸上,耳环和牙齿,就是在那时候,阴差阳错的掉进了肉馅盆子里的。” “在后续的打斗中,死者撞到桌角,瘫倒在这个地方,然后凶手用那把剁肉的刀,砍在了她的脖子上,导致她当场死亡。刀砍到了动脉,血溅在桌子前方的墙壁上……” 池时看完尸体,走到了孙三娘面前,“孙耀还有银香,夜里头也是住在这里的么?” 孙三娘一愣,摇了摇头,“不是的,离这里走几条巷子,那里有个大杂院,他们夫妻就住在那里。那是我姨母还在的时候租下的,以前他们一家子都住在那里。” “前不久我姨母病逝了。他们两个一时之间找不着活干,我便让他们来铺子里头了。那间屋子还没有到期,他们就在那边住着了。” 这话一出,那站在门口看热闹的老头子,便张口说了起来,“这孙三娘子一看就不知道咋回事,她是个妇人,总不能还对一个小娘子起色心吧?那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么?凶手分明就是他的那个夫君秋名啊!” “小姑娘家家的大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到人家家里头来了。这岂不是蹊跷?照老头子我看,这个唱戏的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模样生得好,又是个会演的。” “搞不好就是他勾了小姑娘来私会的!小姑娘单纯得很,还以为遇到了如意郎君呢,哪里晓得,竟然是个披着人皮的狼,这不丢了命了!” “还剪指甲,不是这家人,会知道剪指甲的家伙什藏在哪里么?凶手没得跑了!” 那秋名身子一晃,嘴一张,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 挡在他前头的孙三娘像是点燃的炮仗一样,一跳三尺高,那一脸的心疼,仿佛这一刻,她便是周幽王,而她夫君秋名,便是那褒姒一般。 “你这个老东西,吃了东西还没有给钱呢,就敢在这里说瞎话!我夫君乃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当年他就是因为不想屈服于达官贵人,这才被人毒倒了嗓子……” “三娘!”秋名听到这里,悲愤的抓住了孙三娘的衣袖。 孙三娘眼眶一红,摇了摇他,“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瞒什么?再不说清楚,他们都要当你是杀人凶手了!你那么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碾死一只,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池时听着,看了周羡腰间的竹筒饭一眼,“现如今,我是当真没有胃口吃不下去了。” 第四二三章 凶手是你 池时说着,眼神锐利的朝那哭哭嚎嚎,拉拉扯扯的二人看了过去。 那孙三娘一个激灵,只张大着嘴,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慢慢地将嘴闭上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说得可比唱的好听。你说对不对,秋名?你的确不是杀死童筱的凶手,但是她的指甲,是被你剪掉的,对吗?” 秋名脸色一白,低下了头去。 “先前我便说过了,这个凶案现场,很有意思。明明杀人者是个没有什么用的废物点心,又想掩盖杀人之事,但是手法却又十分的粗糙,并非心细之人。” “可偏生童筱的手指甲,却又都被剪得一干二净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昨天晚上,在死者的身边,出现了两个人,而且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池时说着,又看了站在墙角一直没有说话的孙耀一眼。 “对于童筱为何深夜出现在这里,我有了初步的推断,但是这个,之后再说。咱们先根据验尸的结果,还有现在来说说凶手。” “很简单,凶手一定是你们四个人当中的一人。他对这个厨房,十分的熟悉,知晓孙三娘几点剁好肉回去睡觉,会睡得死死地,听不到一点响动;也知晓她几点起身来搓丸子……” “若是不快点清理现场,藏好尸体的话,那就会被她撞了个正着。” 池时说到这里,指了指剁肉的刀,又指了指那口大缸。 “他还知道,因为新打了水井,这口缸便被废弃了。他只要把尸体在这里头藏上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同一个时间,他又可以过来,悄悄地把尸体运走处理。” 孙三娘的丸子卖得那么好,那是有秘法的,而且她自己个也捂得严实。明明孙耀一看就是个有二把子力气的,可她却坚持自己个剁肉,自己个来搓丸子。 在这种情况之下,连孙三娘新翻新房子,没有用完的刷墙的东西在哪里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凶手,必定眼前的四个人之一。 “孙三娘,银香,孙耀今日穿的可是同昨日相同的衣衫?” 池时说着,眼睛一直盯着那银香看,银香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偷偷地看了一眼孙耀,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孙三娘立马说道,“换了,今日早晨,我还打趣他来着,说他一个人在后厨里煮串串,便是穿得像新郎官也没有用啊!” 池时并不意外,“那么,昨日的那套衣衫,你能够拿得出来吗?不,你拿不出来,因为孙耀你就是杀死童筱的凶手!” 孙耀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好似池时说的那个人,完全不是他一般。 孙三娘那是又喜又急,“我就说罢,我就说罢!我们秋名菩萨心肠,那是绝对不会杀人的!池仵作当真是英明神武,慧眼识珠!” “就是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最下得狠手了!可怜我的表妹,这般好相貌,这般好人品,嫁给了这么个孬货,遭了罪……咯……” 孙三娘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捞丸子的笊篱便嗖的一下飞了过来,从她的耳边堪堪擦过,落在了地上。 孙三娘吓了一跳,畏畏缩缩的看着孙耀,不敢说话了。 那个她眼中的老实人,此刻双目通红,像是一头疯牛一样,恶狠狠的盯着她看。 “你知道什么?全世界最瞎的人,就是你!秋名若是个好人,那这天下,便没有人是坏人了!你表妹跟了我,吃了大亏?” “哈哈!孙三娘,咱们都是孙家庄出来的,你娘给我介绍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没有砍死你们全家,已经算我是活菩萨转世了!” “你不知道吧?不知道我为何半夜偷偷地从家中跑来这里么?” 孙耀说着,嘲讽地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来,一巴掌将那银香扇翻在地,骂道,“你这个蠢妇,你还不知道吧,靠你养着的小白脸夫君,同你觉得善良可怜的表妹,早就搅合到一起去了!” “他们趁着你睡得像个死猪一样的时候,做那不要脸的事情。昨天夜里,我半夜醒来,瞧见旁边没了人,便想着这对狗男女,定是又私会去了。” “我气得受不了,趴在墙头,果然听到那黑灯瞎火的厨房里,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我气得要命,直接翻墙跳了下来……” 那孙三娘听着孙耀的话,如遭雷击。 她看了看秋名,又看了看银香,见两人都心虚的不敢瞧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伸出手来,猛地将那秋名一推,一通厮打起来,“你这个杀千刀的!你一个唱戏的,还不能唱了,地也不会种,饭也不会煮!老娘每日起早贪黑的干活,把你养得白白净净的!”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简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还有银香,你跟我说,你说孙耀不知冷热,公婆待你苛刻,简直活不下去了,我瞧着你是我的表妹,这才要你们夫妻过来帮忙。” “你看我这么一个小本买卖,用得着一个专门串串串的人吗?我这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自己个把狼招来了啊!你们你们……一个个生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忒个不要脸啊!” 孙三娘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还有孙耀你这个没用的瞎眼狗,你都杀人了,怎么还杀错了啊!你应该叫我一起,把这对狗男女杀了干净!我怎么那么命苦,摊上了一群不要脸的人啊!”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清了清嗓子。 这你侬我侬的爱情大戏,转眼间怎地变成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这画风就像是龙卷风,变得也太快了。 孙耀亦是被孙三娘的果断给弄懵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接上了自己的话头。 “这墙头太高,我翻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一块砖头,发出了咚的一声。然后我就瞧见,瞧见秋名慌慌张张的提着裤子跑了,回到了一旁孙三娘的屋子里。” “我当时脑子一嗡,直接就冲进了厨房,想要把银香那个不要脸的婆娘给揪出来。可我一进去,那死女人便对着我像疯了一样,又打又挠的!” 第四二四章 四分三恶人 “我当时给气糊涂了,这贱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竟然还敢打我!平日里,她们姐妹二人,便瞧不起我,村子里的人,也都嘲笑我是个好欺负的老实人。” “难怪银香不肯跟我回村子里去,原来是心早就飞到别的野男人身上去了。我越想越气,便给了她一拳,黑灯瞎火的,我听到她撞到桌角了。” “本来我害怕了,可我听到她骂我,我一怒之下,摸到了桌案上的刀,便砍了下去。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杀人的,谁瞧见了这样的事情,那都受不了的。” 孙耀说着,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听到她没有声音了,这才慌了神,赶忙点了灯。可点灯一看,我整个人都懵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你点灯之后,方才发现,死者并非是你的妻子银香,而是一个你从未见过的女人,一看就是个官家小姐。” 孙耀拼命的点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是银香的!” “所以,你便快速的清理了现场。但是你没有办法背着尸体逃跑,想着那个女人,是秋名约过来的,他是一万个不敢声张的,所以你弄完了之后,担心孙三娘会起来撞见你,所以就翻墙走了。” 池时说着,又看向了秋名。 “你发现孙耀杀了童筱,想起了在他来之前,你曾经对童筱欲行不轨,她极力反抗之时,挠了你。你担心她的指甲缝里,会留下了你的痕迹,所以,你把她的指甲,全部都剪掉了。” 秋名脸色煞白,因为被孙三娘挠了,他的脸上全是血印子,看上去格外的骇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照了照,那叫一个又气又急,哪里还有之前一副怂蛋的模样。 “我怎么了?我也以为那是银香……想当年,我也是京城的名角,虽然倒了嗓子,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同孙三娘这么粗鄙的女人为伍!要不是那些贵人想要羞辱我,故意把我送给一个丑村妇,我怎么会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就是个泼妇,大字不识一个不说,还成日里扯开一个破铜锣嗓子嚷嚷!谁受得了她?我喜欢银香,有什么错?” “我以为是银香来了,等我意识到不是的时候,孙耀便来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就直接跑了。你说得没有错,我是把她的指甲剪掉了。” 秋名说着,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抬手指了指周羡腰间悬挂的佩剑,“我那不是害怕么?我怕有人发现了尸体之后,认为凶手是我,那我不是冤枉死了?” “我就剪了指甲,可没有杀人,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人也是孙耀杀的,同我半点干系也无!” 那孙三娘听到这里,如梦初醒,抬掌又要打过去。 秋名往后一跳,躲避了开来,“你这个泼妇,我要休妻!” 孙三娘还要扑过去,手刚刚举起,却被池时一把抓住了。 “差不多行了,你做什么要用手来打一坨屎?没得把自己的手给打脏了。” 池时说着,看向了那秋名,“你这个人倒是龌龊,靠吃别人施舍的窝窝头过日子,竟然还有脸嫌弃窝窝头剌嗓子。” “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见你光明正大的娶官家小姐养活人家一家子呢?你还知道拿镜子照自己个,怎么着,也知晓自己是个块发烂的臭肉,靠着一身味儿招苍蝇呢。” “把自己撇得倒是干净,不过是满口谎话罢了。” 池时走到了那童筱的尸体跟前,指了指她圆睁着的双目,“童筱一个大家闺秀,为何三更半夜会跑到这么一个小院子里来?根本就是你骗她,说你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鬼生,对吧?” “童筱痴迷鬼生,甚至在韩王府的宴会上,都对不甚熟悉的楚王问,问他鬼生的消息。是以,她轻信了你的谎言,单刀赴会,不想却落了一个身死的下场。” 秋名脸色一变,别过头去,“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鬼生?” 那边被打倒在地的银香听了,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没有错,他就是靠他是鬼生的这种屁话,骗了好些小姑娘了。其实,他根本就不是鬼生。” “我是同秋名有纠葛没有错。我弟弟是个读书人,我虽然没有去过书院,但也跟着他,读过几句书,识过一些字。那些什么四书五经的,我看不懂,可一些简单的书,却是能读的。” “若非当年是我阿爹病了,我也不能够图了孙耀他娘给的聘礼,嫁到孙家去。” “可孙耀是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平日里除了干活吃饭,便是睡觉,什么都不懂。这不是我想要嫁的人。当年表姐领了秋名回去,我的确是对他心生好感。” 银香说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孙耀面前,“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你想杀的人是我啊,若非有那童小姐误打误撞的替我挡了灾,现在死的那个人便是我了。” “秋名他哄骗我,说他是鬼生。当时他同我说,接下来要出的故事,乃是吃饭吃出了人骨头。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可是后来,话本子真出了,真的是吃出了人骨头……” “我以为他才华横溢……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鬼生!他不过是在路上,捡到了鬼生掉落的一本手稿罢了……” “我气得要命,自是不想要再同他有什么纠葛。可是他威胁我,本来我们夫妻二人就都是靠着他们的团子铺子吃饭的。若是被表姐发现了将我们扫地出门……” “若是被耀哥你发现了,你还不打死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银香说着,愤恨的看向了秋名,“他知道一位姓童的小姐在到处打听鬼生的下落,于是便让我把那个手稿拿出来,骗童小姐,说我认识那个叫鬼生的人,约她昨夜在这里相见。” “我想着那些大家小姐,怎么可能那么好哄骗,一定不会来的。于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可到了半夜,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怎么都睡不着,想着万一呢?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于是我就跑来了,想要救她……” 池时听到这里,果断的打断了银香的话。 “秋名不是个东西,你倒是也不必撒谎,往自己个脸上贴金。当天夜里,你也来了,你根本不是来救童筱的,而是那个替秋名引童筱过来的人……” “而且”,池时顿了顿,看向了周羡,“先前我有一件事情,想错了。我以为是孙耀在殴打童筱的时候,打落了她的牙齿,还有耳坠。这些东西,恰好落进了盆里,然后被孙三娘包到了丸子里。” “但其实不是的。因为孙三娘说过,她剁好了肉,放进盆子里,然后盖上了盖子,等腌入味了,再来包。试问如果肉盆子盖了盖子,牙齿同耳坠,又是怎么掉落进去的呢?” “不光如此,若是掉落在表面,来包肉丸子的孙三娘,点了灯之后,极有可能看见。是以,牙齿还有耳坠,都是有人塞进去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吗?银香。” 第四二五章 理清案情 池时一直相信,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因为,拿着网的人抽丝剥茧,循着可疑的痕迹,抓住凶手罢了。 这世间哪里就有那么厉害的巧合? 孙耀一个拳头打到了童筱的脸上,恰好她的牙齿还有耳环便掉进了肉盆了……故事的情节,同那话本子里的一模一样。 既然不是巧合,那么便是有人故意为之。 银香一慌,摆了摆手,“我没有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若是被人吃到了,那死了人的事情,就瞒不下去了。那我同秋名的事情,也会被人知晓。” “我要是还想在京城里生活,是绝对不希望这件事情曝光的。”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因为你怕死。” 池时说着,朝着那门口看了过去,那看热闹的白胡子老头子,不小心碰倒了门口的一个簸箕,发出了嘭的一声。 他有些讪讪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统共四个人,怎么剪不断理还乱,把老头子我都听糊涂了。” 池时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他的手,又看向了银香,“之所以让人糊涂,是因为他们三个人,都只捡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说,真假掺杂着说。” “咱们捋顺了从头来说,秋名借着那本手稿,假言自己是鬼生,专门哄骗小娘子。银香一方面对秋名有情,一方面又担心秋名将二人的事情透露给孙耀,恩威并施的情况下,对其言听计从。” “银香以女子的身份,降低了童筱的警戒心,引得她孤身前来,并亲自给她开门,将其引进了厨房。不然的话,没有办法解释,在孙三娘关好了店门的情况下,是如何突然出现在厨房里的。” “灯突然熄灭了,银香借口去点灯,把童筱一个人留在了那里,然后秋名便趁着黑暗冲出来,对童筱施暴。这两个人渣配合默契,还不知道之前,害过多少姑娘了。” “可是这一回,出了孙耀这个意外。” 池时说着,看向了孙耀,对比狡猾的秋名同银香,孙耀说的基本都是实话。 “他半夜醒来,瞧见银香不在,所以寻摸了过来,然后如他所言,错把童筱当做是银香杀死,藏在了水缸之中。等他一走……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便按捺不住了。” “先来的是秋名,他把童筱的指甲剪了,擦掉了自己的痕迹。这样他进可攻,退可守。孙耀若是又变回了平时的老实人,那么便相安无事。” “若是孙耀要追究他同银香之事,他大可向官府揭发孙耀杀人的事实,对于旁的事情,只要同银香一起否认,那孙耀便百口莫辩了。” “秋名一走,银香便进来了,她被一身血翻墙逃走的孙耀吓到了。孙耀是把童筱当做她杀掉了,他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万一气不过还要杀她呢?” “于是,银香决定先下手为强,在孙耀把缸里的尸体弄走之前,将这个事情给捅出去。她的脑袋实在是太过贫瘠,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要不说人应该多读书,读好书,即便是没有用的话本子,也有可能会起到作用。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故事,那便是秋名用来哄骗她的大作……” 池时说到这里,那老头子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不知道其他的案情相关的事情,就想到了鬼生刚写的那个吃出了人肉的故事。那童小姐的尸体是完好的,她也不能掰出几根来。于是就捡了一颗掉落的牙,然后扯掉了一个金耳环。” 池时点了点头,只有这样,方才能够解释得通,为何会有同鬼生的故事,一模一样的事情。 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问道,“可是,你为何不说,这银香是受人指使这么做的呢?譬如说,鬼生想要一个结局,可自己又写不出来。” “亦或者说,那个童小姐家中复杂,继母要杀害她,好让自己的女儿嫁高门之类的。不是话本子里通常都有的事情么?这么想,也能够圆得很好。” 池时认真的听完,却是摇了摇头。 “因为偶然性”,想着偶然性这个词老头子可能听不明白,又改了说辞。 “因为之前没有人想得到,孙耀会在今日发难,并且错把童筱当做银香杀掉。” 池时说着,再一次摇头,“不过,银香把牙齿还有金耳环放进去,不是受人指使,童筱被人杀死,也是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但是,她被选中作为目标,而且能够偷偷地从大宅院里一个人出来,那就未必了。” 说起来很复杂,可这个世界的人也好,事也罢,人性更加,都不是两点一线这么直来直去的,反倒是一团乱麻。 “秋名,你是如何选中童筱这个人来骗的?” 一旁的周羡,听到了池时的问话,抬脚踩在了一旁的一张凳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凳子竟像是被人瞬间拆掉了一般,哐哐哐的散了架,溅了一地的灰。 秋名吓得腿一软,又咳嗽了几声,“不是我选的,是她自己个送上门来的,她问我是不是鬼生。我……我……我想着骗谁不是骗……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得多了。” “高门大户嫡出的姑娘,不好哄骗,因为主母安排了厉害的老嬷嬷,在身边像是老母鸡看着小鸡崽子一样;穷人家的姑娘,也不好哄骗,因为她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是容易没脸没皮的贴上来。” “倒是高门大户里庶出的女儿,要不被养成了傻缺,要不就是得罪了人,被厉害的人设计来了,嫡母只看中脸面,会让他们吃了闷亏;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随便嘴甜两句,就被哄过来了……” “童小姐喜欢鬼生,像走火入魔了一般。我叫银香给她看了点手稿,她便信了……” 周羡听着秋名夸夸其谈的说着他的心得体会,实在是没有忍住,一脚踹在了那秋名的心窝子上,踹得他一口血吐了出来。 秋名一个激灵,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起来,虽然鼻涕眼泪一啪啦了,却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出,吓得直哆嗦。 周羡一看,更是气了个倒仰。 就这么一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竟然还让他在这世上抖了几十年,简直是…… 第四二六章 鬼生现身 “听到了没有?有人因为喜欢你,喜欢得走火入魔,最后因此殒命了。” 池时鄙视的看向了站在门口的老头子。 “你浑说什么?我爷爷的手稿丢了,已经很倒霉了。这姑娘死了,的确令人同情,可你把这个事儿扣在我爷爷头上,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白胡子老头子摇了摇头,拍了拍气呼呼的小少年。 “你阿爷的一点裘裤底,都被你掉光了。你这个蠢蛋,没有看出来,人家池仵作,这是故意在诈你呢!我不杀童家的小娘子,童小娘子却因为我而死。这事儿,我有罪。” 他说着,叹了口气,看向了池时,“你觉得,童小娘子来寻秋名是有人指使,孤身出府是有人故意放任?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呢?” “这老头子,便是鬼生?”周羡惊讶地看了过去,“这不能够啊!鬼生写的话本子,明明就狗血喷头,咋咋呼呼的。我还以为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写的!” 池时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周羡当真会捧哏。 “要不怎么有一个词语,叫做虚度光阴呢?我吃盐多过你吃米这种话,不过是倚老卖老的人扯过来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池时认真的回答道。 周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着二人一唱一和的,鬼生讪讪地笑了笑,白胡子差点儿没有叫他给薅秃噜了去。 一旁的银香更是身形一晃,明明没有被人踹心窝子,却也像那秋名一样,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鬼生,鬼生竟然是个糟老头子!当我爷爷都嫌老的那种!” 看着一脸悲愤恨不得跳河的银香,池时深表理解。 在后世的时候,便有许多人对着经过无限美化的哥哥,恨不得掏光全部身家,可等见到真人不是潘安而是武大郎之时,那股子羞愤…… 恨不得掏光全部身家,去买棺材,先把人葬了,再把自己葬了,一个葬在南山头,一个葬在南山尾,下辈子都不认识。 鬼生更加尴尬了,他清了清嗓子,又道,“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呢?” 池时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只是合理推测,所以我用了未必二字。童筱是公主府的姑娘,她要寻找鬼生,多得是人帮他去找。” “秋名不是鬼生,而且喜欢祸害小姑娘这事儿,寻常人查不出来,高门大户的人掏点银钱,便能打听得一清二楚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孙三娘一样,眼盲心瞎。” 孙三娘一听,张牙舞爪的想要反驳,可想着自己个像个陀螺似的,被店里的其他三个人刷的团团转,一下子悲从中来,哑了火。 “可她被骗了个彻底。高门大户的门禁有多严,大门角门都有门房婆子把手。内宅在二门里,便是翻墙出来,那也并非容易之事。她一夜未归,死得不明不白的,也未见有人悄悄在寻。” “这其中有事,不言而喻。”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那就要到公主府查证方才知晓了。 鬼生点了点头,又道,“那池仵作又是怎么发现我是鬼生的呢?毕竟京城里通常传言,都说……咳咳咳……都说我是个美男子……根本就没有人说过,我是一个老人。” 实际上,为了让故事更讨小娘子喜欢,他特意克制了自己的笔法,写得通俗易懂不说,还多写情爱,一看便让人感觉心潮澎拜,觉得这书不禁,都对不起那些年夫子教过的四书五经。 池时眼眸一动,“因为你很违和。” “整个店铺里,只有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吃团子。周羡来的时候,话中有话,意指说不定是鬼生不知道该如何写结局,所以故意杀人……” “这种情况下,一片哗然,大家都兴奋的讨论起了书中的故事。那时候我便注意到了坐在屋里里的你们祖孙二人。你别说惊讶了,连头都没有回。” “而你的孙子,一边惊讶无比,一边偷偷地看你。那时候我便心中对你有了怀疑。” “等我们来厨房查案,你频频发问,一听便是对查案这件事,并不发虚的人。当然了,我并不能确认你就是鬼生,所以出言诈了你的孙子。” 池时说着,眸光一闪,看向那个少年,眼角微微带了笑意。 “所以说,年纪大的比年纪小的,总归得有一点厉害的,那边是脸皮厚一些。这面皮薄的,经不起诈,一点就着。” 少年一听,更是恼怒,气得一张脸通红,将头别到了一边去。 叫鬼生的老者,对着池时拱了拱手,说道,“老夫名叫李庆松,以前在地方上做父母官,查过不少案子。如今老了在家闲得无事,写话本子玩儿。” “积攒了好些,本来没有打算拿出来的。可我那世侄女,前不久刚从边关回来,她看了之后,觉得有趣,便……我也没有想到,竟是有那么多人喜欢看。” 李庆松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实不相瞒,老夫写到这个故事,的确是被难住了。我心情烦闷,想着这里的团子闻名京城。” “我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当街拿着团子吃。可上回来的时候,瞧着里头有了桌子,便欢天喜地的进来了,不料将那本手稿,落在这里了。” “我回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本来想着算了。可这两日听到了风声,说有人拿着我的手稿招摇撞骗,便寻过来了。” 李庆松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童筱的尸体,声音有些沉重起来,“可是没有想到,还是来迟了。没有想到,一个小小书稿,害了一个人的性命。” 池时听完李庆松的话,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你口里的那个从边关回来的世侄女,可是关将军府的薛灵仙?” 李庆松一愣,旋即对池时竖起了大拇指,“池仵作果然聪慧过人,的确是薛灵仙。她的外祖父经常同我一道儿下棋,算是世交。” “我知晓我来的这时间有些巧,所言之事,你们也未必就会全信。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朽活了这么多年,不敢夸下海口说从未说过假话。” “但至少在这个因为我而死的姑娘面前,句句都是真心。” 第四二七章 吃个锅子 等到京兆府的人来处理完后续,派了人去公主府报信,已经是中午了。 团子店门前排着长队的人群,不知道何时已经散了,池时拍了拍身上的灰,腰间的竹筒饭,早就已经凉了,里头的米变得硬邦邦的,看上去有些尖锐。 孙三娘看了一眼铺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的五个大盆子,外头小摊子上煮团子的水,不知道何时已经煮干了,有过路的好心人,将锅子提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四个人被抓走了三个,剩下我一个人,像个笑话似的。我家中没有男丁,从小我阿爹阿娘便将我当做男儿养。那些愿意当上门女婿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像生了麻风。” 她说着,有些怀念的笑了笑,“那时候我在路边卖甜瓜,不是我自夸,我种田是一把好手,种的瓜都比旁人的好上三分。那天特别热,知了一直聒噪的叫,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路边。” “秋名就是这样被人推了下来,那个管事的说,他得罪了贵人,日后便送给我了,当牛当马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好看的牛马?他不想当泥腿子,我便带着他来了京城……我简直就是个大傻子。” 池时听着,认真的点了点头,“嗯,的确是傻子。” 孙三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一般在这种情形人,别人不都应该说:你不傻,你自是陷入了爱情的旋涡…… 池时见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傻子了,那日后便警醒点,别再被人骗得更傻了。不过傻人有傻福,恭喜你一下子甩飞了三个心怀鬼胎的累赘。” “这么看来,你倒是真的傻,连好赖都分不清!” 池时说着,袖子一甩,同周羡二人朝着附近的酒楼行去。 早上的团子没有来得及吃上几口,竹筒饭又凉了,现在那叫一个前胸贴后背,简直是饿得慌了。 那孙三娘留在原地,有些瞠目结舌,她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了看锅子里煮熟得那一锅团子,擦了擦手,“饿死老娘了!想不明白,卖不出去了,不吃浪费!” 她说着,加了配好的汤水,又将那锅子往小炉子上一搁,扯了个凳子,坐在那里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老娘怕不真不是个傻子,做了这么久的团子,自己就没有舍得敞开肚皮吃过!” 说完,狠狠的一口咬在了那团子上,不顾周围人的眼光,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周羡余光一瞟,瞟见了池时微微翘起的嘴角,笑了出声,“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贫穷富贵,唯独阿时你,一直都是老样子。” “不,我可没有贫穷过,你怎么知道我贫穷时候的样子?”池时不满意的说道。 周羡哑口无言。 “早上的竹筒饭你没有吃着,现在请你吃羊蝎子补过。这家老谭记的羊蝎子,那叫一个绝。秋冬正是吃羊肉温补的好时候,你阿娘走了之后,我瞧着你都瘦了不少。” 周羡说着,伸手一抬,抢在久乐前头,替池时打起了珠帘。 一进那酒楼,一股浓浓的羊肉香味迎面扑来,馋得人口水直流。 周羡显然是这里的熟客,那掌柜的一瞧,躬着身子便过来,“殿下好久不来了。正好还有一间雅室,池仵作可能吃辣子?” 池时点了点头,“多放些。” 掌柜的笑了笑,亲自引了二人上楼进了雅室,又给沏了茶水,上了点心,方才退了出去。 池时拿起一块桂花白糖糕,塞进了嘴中,一边吃一边朝下看去,在这个酒楼里,恰好能够看到下头团子铺子的场景。 “薛灵仙就像这秋日京城里的落叶似的,哪哪儿都是”,池时淡淡地说道。 周羡眯了眯眼睛,从自己腰间的小袋子里,掏出了一些肉干来,放在了一旁的小空碟子里,“我查过她了,因为她好似格外的关注我们。” 池时身子一顿,收回了目光,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薛家几代忠良。薛灵仙的父亲,以前是李将军手下的兵。李将军被处死之后,薛灵仙的父亲薛恒也遭到了贬庶,去了地方做守将。” “沈家倒了之后,禁军大统领的位置有缺。因为多年不打仗,武将升迁困难,是以这朝廷之中,够资格这个位置的人,实在是不多。” “哥哥瞧他忠勇,便提拔了他上来。”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 周羡瞧她模样,叹了口气,“看来你同我有同样的顾虑,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十分的重要。薛灵仙嫁去了关家,若是他们生了异心,那这次提拔,便有隐患。” “是以就算薛灵仙不这般跳脱,那我也是要查她的。” 池时拿起了一块肉干,啃了一口,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那掌柜的指挥着人,端了带着火的铜锅子,放在了桌面上,里头的羊蝎子已经煮好了,散发着一股子诱人的鲜味儿。 他没有说话,又噼里啪啦的摆了一桌子的菜,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殿下同池仵作慢慢吃,一会儿吃完了,还有蜜瓜,刚刚才从西域运来的,脆甜得很。” 周羡点了点头,掌柜的没有多言,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池时瞧着,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掌柜的,倒是个人精。 有了羊蝎子,池时将肉干一放,撸起袖子便开始吃了起来,“看来目前薛家没有问题,要不然的话,你不会让薛恒现在还坐在那个位置上。” 周羡轻轻地嗯了一声,给池时倒了酒,方才说道,“薛灵仙性子跳脱,从闺中便是如此。我之前还以为她就是鬼生,因为我查到,她在边关的时候,便给那里的戏班子,还有茶楼酒楼写话本子。” “至于给鬼生印刻话本子的书社,便是薛灵仙的外祖父家。之前她还递过话,想要把咱们俩查案的事情,寻书生写成话本子,被我拒绝了。” 周羡说着,顿了顿,“不过童筱遭了这份罪,我想着,十有八九同关曳选王妃之事,脱不了干系。只可惜,我们即便查到公主是故意放童筱出门的,那也没有办法问罪。” 第四二八章 牵个小手 这种宅斗的伎俩,你便是明知有人引了童筱来会秋名那又如何? 且不说人抵死不认,就算是认,那也顶多淡淡地说上一句,管家不利,下人疏忽,推出一个替罪羔羊来,草草地责罚了事。 周羡说着,拿起了桌上的两根公筷,摆在了池时跟前,他指了指左边的,“韩王同凌太妃一脉,以前沈家还在的时候,他们安静如鸡的,从来都没有出来蹦跶过。” “遮天蔽日的黑幕没有了,原先看不见的人,也就全都看见了。” 随即,周羡又拿起了另外一只公筷。 池时耳朵里听着他说的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周羡的手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不是她说,周羡当真是生了一双手,那手指修长又白皙,每一个骨节都分明却又不并不突兀,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她想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说着话的周羡先是一惊,然后先是手被烫着了,紧接着整个人都像是被烫了似的。 他的手一翻,将池时的手握在了自己的大手之中。 平时瞧着池时验尸的时候,十分的麻利,手指翻飞,并未觉得她的手小。 可这么一握,方才感觉,这手的触感,同自己的手简直太不相同了。比他的手小了一圈儿不说,还柔弱无骨,像是一团水似的,若是不抓紧些,这手仿佛就要从他的指缝之间,溜走了一般。 “你也会摸骨吗?”池时看向了周羡,面带疑惑。 周羡一愣,笑了出声,“阿时你这借口,像是恶霸少爷调戏小姑娘。” 池时“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我看周姑娘你欢喜得很。” 周羡耳根子一红,将筷子一搁,欢喜地揉了揉池时的脑袋,将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绒绒地,“嗯,欢喜得很,恨不得把阿时少爷带回去,让他日日摸骨。” 池时面上一红,将手抽了出来,“忒不要脸了些。” 周羡瞧着,嫁了一块肉多的羊蝎子,放在了池时的碗中,又将先前她啃了一半的那一块,夹了过来,“放了一会儿,都凉了,你吃热的。” “左右阿时你也不喜欢皮肉,只喜欢骨头。我要那脸皮做什么?指不定没有脸,你更喜欢些。” 池时头一低,快速的夹起了羊肉,啃了起来。 周羡瞧着,心中的小人忍不住连翻了十八个跟头! 他今日有一个巨大的发现! 阿时她,就喜欢不要脸的! 追媳妇宛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想着,眼眸一动,“阿时可想过,何时成亲?” 池时只觉得嘴中的羊肉骨头,先是活过来了似的,它就地一个十八滚,就从她的嘴中滚了出来,害得她一个心惊,咬到了舌头,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周羡见状,哪里还顾得问,赶忙站起了身,走到了池时的身边,又拿起温热的茶水,递给了她,“你快些漱漱口,我就是随口一问,知晓你喜欢做仵作,穿着男儿装方便行走。” “你莫要着急上火,若是阿时不想换成女儿装成亲,那咱们就不成亲,就让京城里的人,都说我好龙阳,我也没有关系的。” 池时含了一口水,脸鼓成了包子,听他这么一说,惊讶地抬起头来,险些没有喷出去。 她将水一吞,认真的沉思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你问出来之前。” 虽然她收下了周羡的钥匙,也隐约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成亲什么的,恢复女儿身,同周羡生儿育女诸如此类的事情,她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过。 “可咬出血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会咬着舌头,我今日没有带薄荷糖出来,不然的话,你含上一颗,也舒服些。也怪我,你们南地人,不会啃这羊骨头,我给你剔了你再吃……” “像我去永州吃鱼的时候,也时常被遇刺卡着,三岁小孩儿都能笑我。” 周羡说着,坐了回去,认真的给池时剔起肉来。 池时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看向了周羡,原来他的鼻梁生得也不错,十分的高挺。 “你的两根筷子,还只说了一根”,池时想着,看向了被周羡扔在一旁的另外一根公筷。 周羡的手没有停,瞥了一眼那根筷子说道,“另外一脉,自然是太皇太后,以及汝南王府背后站着的关家了。” “这根筷子,都活跃了起来,就是不知道谁是李逵,谁是李鬼。” 池时挑了挑眉,并未在这个事情上多言,这种小事,周羡自是会处理好的。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而已。 “比起他们到底有什么野心,我更加想知晓,是谁让柳荣找上了你,同害死我阿娘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周羡说着,将剔好的一碗肉,放到了池时面前,想了想,又从羊蝎子的锅子里,舀了一勺热汤,浇在了上面,“你快些趁热吃,你阿娘走的时候,可是叮嘱了我,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我阿娘才不会同你说这些。” 周羡眨了眨眼睛,“当真说了,我可是在你阿娘跟前保证了,一定要护得你周全。不然的话,你以为你爹娘启程的头一天夜里,我来你家中用饭,待了那么久,是在做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那天我们家吃鳝鱼吗?” 周羡无奈的摇了摇头。 开玩笑,他若是不抢在前头,他敢保证,池时的阿娘回了祐海,看到那些旧物旧人,绝对又会想起陆锦的好来。 万一到时候,陆锦让他在永州的外祖父去提亲,池时的爹娘应了,那他岂不是要抢亲? 陆锦是个好人,他也不希望有朝一日,要让人家面对,美貌财力权力的全方位碾压!他周羡,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人,而且是一个必须把娘子抢到的手的善良的人。 池时瞧着周羡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她夹了一筷子羊肉,塞在了嘴中,幸福地眯起眼睛来,这羊肉炖得软烂,入了味儿,而且一点腥膻都没有,现在,甚至连骨头都没有了。 “说起你阿娘的案子,我最近在王府里,看到了一方卷宗,觉得值得在意。” 第四二九章 五人游戏 姚氏走了之后的这段时间,京城里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案子。 池时闲来无事,将楚王府库房里放着的卷宗,挑选一些来看了。那一个小小的库房里,几乎放着大梁建国以来,所有的案子。 “案子说的乃是当时司懿宫的小宫女阮蜜死在水井之中,宫女落水身亡,本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皇后娘娘……”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当时的皇后娘娘,自然就是周羡的母亲。 “中宫查问,发现阮蜜是在打水之时,不小心踩到了青苔滑落致死。虽然很奇怪,为何她要在子时去打水,但这个案子,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古怪之处。” “阮蜜当时进宫还不足三个月,平时性子也沉稳,并没有得罪任何人。案子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阮蜜头七那日,宫中又有小宫女雪梅死在了同一井中。” “同样是子时,现场也有踩到青苔脚滑的痕迹,初次之外,也没有发现第二人在场的痕迹。到这个时候,大家只觉得有些人心惶惶,但更多的还是认为那口井周边太过滑了。” “于是皇后娘娘命人将那口井给封了起来。” 周羡听着,皱起了眉头,“所以等到雪梅头七的时候,又有小宫女死在了井中……这时候宫中流言四起,压都压不住,都说有邪魅作祟。我阿娘被指治宫不力……”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周羡,“你也看过这个卷宗?” 周羡摇了摇头,他也会时不时的去翻开,可自从身上的病好了之后,周渊给了他更多的事情去办,已经不仅仅是局限于手持清白印,管着刑罚之事了。 那里头积累的案子,便是囫囵吞枣一通瞎翻,一年半载也都看不完的。 他想着,自嘲的笑了笑,“皇宫里不就是这些伎俩么,小时候看得多了,自然而然的便知晓。有些事情,卷宗里怕不是都不敢写,指不定那时候还会有人说,是有人在施什么邪术……” “为了弑君之类的,我那好爹爹,怕死得很。楚王府里的卷宗,是我亲自弄来的,宫中秘事岂能这般留存?十有八九,是一再出事,我阿娘被责罚了,引了大理寺的人进来。” “当时的大理寺卿崔拓,是崔江晏的叔祖父,乃是我阿爹的亲信。但他这个人,是个死脑筋,只要他查的案子,管你什么案子,他都要记录在册。”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周羡。 “所以平日里你都在装傻充愣?” 周羡一个激灵,忙摇了摇头,“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那查案之事,有阿时在,我若多嘴,那叫鲁班门前弄大斧。人的脑袋还不如西瓜大,能装得下多少东西?” “查案子的事情,有阿时了。我的半边脑子自然往别处长了,不然咱们撞了,岂不是浪费。” “为何只有半边?你的脑袋是切了一半的西瓜?”池时问道。 周羡眨了眨眼睛,“因为有一半已经装了阿时,什么都挤不进去了啊!” 池时无语。 “你说得没有错。流言一起,如同北风吹雪,压制不住,宫中人心惶惶的。于是先皇便将这个案子交给了当时的大理寺卿崔拓。” “第三名死者,名叫小怜。崔拓在小怜头七到来之前,查到了宫中之前有一股子流言,说是那口水井中,有一名前朝的公主。” “当时你们老周家打进京城,那公主为了躲过一劫,将金银细软全部绑在了身上,跳入了水井之中,想要等到子时的时候,背着这些东西逃出宫去。”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体力不支,泡在水中太久,直接冻死了。当时大梁的士兵将她捞起来,并没有找到她带的包袱,想来已经沉入水井中了。” “有人说在子时的时候,水井中的水位会下降,这时候用水井打水,便能打上公主的首饰来。” “于是一起进宫的五个小宫女,便一起玩了一个游戏,她们靠抽签弄出了顺序……一个个的按照顺序子时的时候,去水井中打水。” 周羡听着,摇了摇头,“这样的话,第一个死者阮蜜死后,其他的人,为何还要去?从水井里捞出金子什么,一听就十分的荒谬。” 池时点了点头,“没有错。阮蜜死了之后,第二个是雪梅,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可是在阮蜜头七的晚上,与她同住的人表示,她一直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有鬼。” “她们一行五人一起抽了签,最后查出排在第四的人那个女孩潮汐是凶手。因为当时中宫娘娘怀有身孕,也就是你,需要找来伺候你的人。阮蜜,雪梅,小怜,还有潮汐,四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够去中宫。” “潮汐提前藏在了水井之中,将阮蜜拽了下来。然后又扮成阮蜜的鬼魂,来吓雪梅,跟雪梅说,陪着她一道儿去井边给阮蜜烧纸钱,到了井边之后,将雪梅推了下去。” “到这里,井口已经封住了。潮汐只承认自己杀了阮蜜还有雪梅,对于小怜只字不提,然后便撞柱自尽了。” 池时说到这里,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又夹了一块羊蝎子,自己啃了一口。 周羡给她夹肉,虽然也好吃,但是啃起骨头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所以,为了平息所有流言蜚语,杀人凶手便成了潮汐,这个案子到此就了解了”,周羡肯定的说道,“可是,你不是说,这个案子同我阿娘的死有关系么?” “虽然极力在往中宫靠,但是这个案子,最多也不过是让我阿娘暂时失去了掌宫之权。当时我阿娘识人不清,把张玉那个贼妇当做至交好友。” “那人也是个会装的,这种情况下,都是她接过封印,暂领六宫。但她为了贤惠之名,都不会苛待我阿娘,并且很快就将掌宫权还回来。” 池时摇了摇头,“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有两点……一点,是证物里的,当时五个小宫女用来抽签的签纸,虽然上头只是简单的写了几个数。” “但是,这个字,同黎氏收到的那封写有诡异童谣的信,上头的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池时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那两张从黎氏的锦袋里拿出来的信。 第四三零章 串成一串 黎氏虽然在锦囊里放了药,但这两张纸条,却是实打实的真东西。 乃是从那个想要一箭双雕,杀死池时,让周羡同漕运黎家结下血海深仇的幕后之人手中流出来的。 “根据当年的供词,是潮汐让众人抽签的,崔拓也好,其他人也罢,自然而然的认为,那个签文便是潮汐而写。可是,一个死了的人,不可能时隔多年之后,再又写下字来。” 池时说着,将那两几张纸,推到了周羡跟前,“卷宗里的签文,我不好拿出来,以免证据失效。你可以拿着这两张纸,回去对照一下,请个精通此道的人一看便知。” “虽然,都是十分正规的楷体字,几乎同常用的字帖上的字一模一样。但是人在用笔之时,自有轻重不同,或者独特的行为习惯。” “五个人一道儿抽签,前头四个人全都死了。只有那在卷宗里,连提都没有提到过的第五人,尚且还活着,她会不会就是这一次撺掇黎氏母女二人杀人的人?” 周羡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将那两张纸慎重的收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兜里,“赵相书法见长,我会拿给他确认的。” 池时又啃了一口肉骨头,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现在要说第二点。之前已经请了我师兄确认,你阿娘的确是身中剧毒,而那种毒素,便藏在她一直不离身的玉镯子里。你阿娘身边的那些心腹宫人们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 “你应该还记得当初咱们去河边同关曳一道儿吃鱼,半道儿遇到的那个案子吧。魏姨娘魏语,她乃是你母亲身边宫人的女儿。” 池时眼睛转了转,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二,“根据魏语所言,你阿娘当年怀了你,怀像不好,常常卧榻不起,中宫三五不时的烧艾草。” “你母亲自幼信观音,你手镯从不离身,后来叫身边的艾姑姑,拿了那个玉镯子去找了观音庙的妙空女尼开光。拿回来之后戴了不久,便发病了。” 周羡脑子里灵光一闪,焦急的抓住了池时的手腕。 “你是想说,这个案子发生的时候,正是我阿娘怀我之后?她怀像不好,是因为这个案子……” 池时点了点头,皇后娘娘虔诚信观音,太皇太后同凌太妃日日拜佛堂,宫中的女人对于这些鬼神之事,那叫一个深信不疑。 她看到卷宗之后,便寻楚王府的管家打听过了。 这个时间,是卡得刚刚好的。 当年中宫办事不力,先皇那会儿待皇后早已经不是从前情浓之事,两人不欢而散,中宫被夺了主理六宫之权。 虽然那潮汐已经死了,但是因为都争着来宫中伺候尚未出生的小主子,便像鬼迷心窍了一般,杀了那么多人。还有最后一个小怜呢? 卷宗上虽然把小怜的死也归给了潮汐,可是皇后娘娘又不是傻的,岂能瞧不出其中尚有古怪? 她思虑过甚,又怀像不好,更是觉得井水之中有鬼怪作祟,几经下来,方才有了拿着玉镯子出宫开光之事。 “为何要开光,乃是辟邪保平安的”,池时认真地说道。 “不过是去中宫做女婢而已,虽然是个好机会,但也不至于要杀人。潮汐只需要放出风声去,其他人有缺陷,或者选拔那日,让其他几个人腹泻出错等等,甚至不用其他人出错,她只需要打点一二,便有了好的结局。” “就算是为了这个事情杀人,那么又何必要用这么明显的连环杀人手法?这个失足落水,那个被欺辱自行上吊,再不济失足从高处掉落……如此种种,杀人办法有得是。” “那潮汐是脑袋有多少个包,方才让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去死,恨不得让所有人查到她的身上去。她这种犯案手法,除了让先前来查案的中宫陷入尴尬局面之外,于她自己而言,并无任何的好处。” 因为第一个人是失足落水的样子,除非是特别厉害的推官仵作去查,不然的话,都会以意外结案,给了流言蜚语发酵的时间。 这东西传得越是邪乎,中宫不作为便越发的明显,有身孕的皇后也会越发的害怕…… 从而才有后头,把从不离身的玉镯,拿去开光之事。 周羡重重的点了点头,“你说过的,一个凶手的犯案手法,通常一直都会带有共同点。宫中的这个案子,还有之前黎氏母女通过黑雾抓走小孩的案子,都是通过游戏来的……” 周羡说着,松开池时的手,又拿起了先前的两根公筷,摆在了桌子上。 他拿起一块啃过的羊蝎子骨头,先放在了左边,“关于前朝公主的故事”,然后又放了一块在右边,“诡异的童谣故事”; “抽签选中的人,去获得公主的遗产”,“最后一个被迷雾追上的人,去往幸福地”。 “遗产便是水中淹死”,“幸福地却是埋尸地”。 周羡一边摆着羊蝎子的骨头,一边碎碎的念道,越念神情越是不好起来。 “若幕后布局的乃是同一个人的话,她害死你,目的是为了逼疯我,让我把漕运上头搞得一团乱,搅混了水;那么,她让潮汐杀人,目的是为了让我母亲害怕,把玉镯拿出去开光,借机下毒……” 他说着,顿了顿,“虽然弯弯绕绕的,但的确是同一个脑子能够想得出来的事情。” “让我阿娘把玉镯拿出去开光,简直是太容易了。她本就惶恐,若是身边有内贼劝说一二,便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去查过观音庙了,那老尼姑早就已经死了,已经什么线索都查不到了。” 池时点了点头,拿起汤勺,学着周羡的样子,给他连着汤一块儿,舀了一块肉多的骨头,放在了他的碗中。 她清了清嗓子,“不要太激动了,兴许只是我想得太多了而已。毕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直接的证据证明,两者是有关系的。” “你先找赵相验看笔迹,确认是一致的。那咱们再将那一直没有姓名的第五人找出来……只有活人才能写字,她便是将这两个案子串联起来的关键之人。” “同时也是找出杀害你阿娘的真凶的引子……” 周羡重重地“嗯”了一声,“谢谢你阿时!” 池时啃了一口肉,“池九爷说话,一口唾沫一口钉,当初来京城之前,便已经应承过你了的。等你阿娘的案子查清楚了,咱们再来这里吃羊蝎子。” 周羡闻言,笑了起来,“嗯。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到时候我买下整个酒楼,你想吃多少羊蝎子,就吃多少?” 第四三一章 公主府勾魂殿 “且不说你要买下我舅父的酒楼送给我,脑子有些不好;就按照你的思路,那也不是买酒楼的事情,你应该先去草原放羊,把那羊羔子养大了,才有羊蝎子吃不是?” 池时说着,看了看这酒楼窗户上的镂空花纹。 她连自己家有什么产业都记不得,更不用说外祖家的产业了,也就是这繁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纹里,藏着姚家产业的印记,她方才知晓。 周羡又是一个无语…… 怎么办,阿时家的富有,是他展现财富抱得美人归的巨大绊脚石! 你送给她一座金山,她说,嘿,你怎么把我家花园里用来硌脚的铺地小石头拿过来了…… 你送给她一头肥羊,她说,嘿,现在京城里时兴吃蚂蚁么?能把这蚂蚁羊啃得骨肉分离,真是厉害到离谱啊! “不过我听说草原上养羊,都是一大群一大群的,像天上的云一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那儿养牛羊的,远不及北地多。”池时想着,又道。 周羡点了点头,“等什么时候得闲了,咱们可以去草原上玩儿。那里有马场,还有很好吃的乳酪,锅子才是真的鲜美……我送给你的马儿,便是那里马场上最好的马。” “挺好。带着罐罐一起去,这京城周遭的乱葬岗,还有京兆府的仵作去寻尸,草原上可没有”,池时说着,兴奋了起来,那里的骸骨,想必同中原大不相同。 周羡瞧着池时的思绪已经飘远,怕不是再等一下便要飘到阎罗殿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咱们吃得也差不离了,不若下去走走消消食?” “等到天黑了,我再去赵家问事。这会儿他有朝事在身,多有不便”,周羡说着,将一旁切好的蜜瓜,递到了池时跟前。 池时点了点头,拿起一块,草草的啃了。又去一旁的铜盆里洗干净了手,拿帕子擦干了,方才同周羡一道儿,出了雅室的门。 这会儿功夫,酒楼已经人满为患,热腾腾的锅子冒着气儿,让整个大堂都烟雾缭绕的,充满了烟火气,忙得脚不沾地的掌柜的,见二人要走,笑眯眯的点头示意。 出了酒楼之后,仿佛有是另外一番天地。 先前围在团子店门前看热闹的人,已经彻底没有了,那孙三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店门紧闭着,来往的人群,说说笑笑地,仿佛早上那一场杀人案,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池仵作!楚王殿下!还请留步!” 池时同周羡刚走没有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呼喊声。 二人扭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锦衣的婆子,三步并作的两步的跑了过来,她生得有些胖,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没有做过什么粗活的,喘得厉害。 周羡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挡在了池时前头。 “殿下,池仵作,还请留步。我们公主殿下有请!”那婆子弯着腰,双手扶住了膝盖,呼啦呼啦的喘着气,像是拉风箱一般。 见周羡同池时不解,那婆子又解释道,“老奴姓苗,是惠安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妈妈。府上的大姐儿出了事,公主知晓,殿下同池仵作怕不是以为是她为难庶女,故意让人半夜出府,落得这般田地……” “但其实……” 苗嬷嬷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实在是事出有因,昨儿夜里,公主府里出了大事,我们都忙着那头的事情,便一时给疏忽了。” “还请两位随老奴走上一趟,实在是……实在是……府中死了人了,死状蹊跷……那驸马的母亲,认为公主是凶手。”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惊讶之色。 这公主府应该改名叫勾魂殿啊,在府里是个死字,出了门还是一个死字。 两人想着,上了楚王府的马车,又将那苗嬷嬷,也招了过来。 惠安公主出嫁之后并十分的低调,不怎么同宫中往来,她虽然是个公主,但与先帝并不亲近,也不是那等讨喜的性子,是以除了有个爵位,逢年过节的走动一二,平日里谁都想不起她来。 “你先把案子说上一说,谁死了?” 那苗嬷嬷长叹了一口气,她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说出来不怕两位笑话,我们公主殿下,在府中过得那是没有半点公主的样子。” “驸马爷喜欢温柔小意的姑娘,在公主嫁进来之前,便已经同表小姐穆萍暗通了心意。他总觉得,是公主以权势压迫人,方才让那穆萍没有做成他的妻子。” “公主进门之后不久,她便纳了穆萍做良妾,抢在公主前头得了庶长女童筱。这事儿发生之后,老奴也是再三的劝公主,进宫去求助。” “即便她母妃早逝,可太皇太后同先帝看在皇家脸面的份上,也不会对此置之不理。可是公主不听劝告……” 苗嬷嬷说着,红了眼睛,“老奴说这些,不是絮叨,也不是为了博取二位同情,而是想要将这府中的局势,说给二位听。” “驸马不喜,公婆觉察出她空有一个公主的头衔,并无人撑腰之后,也是不敬。公主同那穆萍,都只得一女。童老夫人便做主,又给驸马纳了三房妾室,想要生下男丁。”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中的一房妾室,名叫缠枝的,终于怀了男胎,已经七月有余。就在昨天夜里,那缠枝喝着喝着鸡汤,突然便说肚子疼,然后暴毙了。”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不是死状蹊跷么?” 苗嬷嬷说着,面有惧色,“池仵作且听老奴慢慢道来……驸马一直偏心穆萍,恰好太皇太后想要给汝南王选妃,咱们家两个姑娘都在候选之侧。” “童老夫人为了给童筱加码,决定等缠枝的儿子出生之后,便记在穆萍的名下。童家只有这么一个男丁,谁拥有这个儿子,那哪位童姑娘,日后不就站着整个童家么?” “那缠枝疼得要命,倒地身亡。我同公主是头一个赶到的,一去之后,竟然发现她的肚子大开,一个黑漆漆的死婴露出了半个头来……” “等我们一转身,童老夫人同穆萍便过来了……” “那孩子是要记在穆萍名下的,童老夫人盼孙子已经盼了十几年了……她们都不可能杀死缠枝,于是她们所有人,都认为,凶手是我们公主殿下。” 第四三二章 并不蹊跷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 如果这个苗嬷嬷没有扯谎的话,那她之前的确是陷入了一个思维的定势,认为那童筱半夜跑出来,乃是公主嫡母故意大开了方便之门。 姚氏强势得很,池祝也从未闹过什么宠妾灭妻之事,倒是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这世间还有软弱被人欺的主母。 “是以,昨日夜里那童筱跑出来,绝对不是我们公主所为,因为昨天晚上的时候,公主带来的人,已经全部都被禁足了。府中一团乱,我们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管那童筱之事。” 不等池时同周羡回应,马车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前。 那苗嬷嬷率先一个骨碌,翻滚了下了马车,她拍了拍身上的袍子,露出一股子谁敢拦路便杀谁的气势,冲进了府中去,穿过大门,抄起了一根靠墙搁着的扁担,振臂一挥。 “楚王殿下来了,谁也不准将那缠枝的尸体抬去埋了。今日我便是在这里撞死,也绝对不允许你们稀里糊涂的便把这个罪名安在我们公主头上!” “到时候你们又露出一副施舍的嘴脸,将这事儿当做我们公主的把柄,拿捏她一辈子!” 那童家的人见她当真带了人来,一个个的狂奔起来,朝着内院跑去。 周羡同池时四处瞧着,这公主府虽然不小,但是多年都没有翻新过,白色的墙面许多地方,都生出了青苔。 “你这婆子,竟是拿了我们做盾牌,来给你家公主挡刀子。” 周羡说着,脚步却是未停,眉头轻挑。 那苗嬷嬷举着扁担,讨好的笑了笑,“殿下同池仵作乃是这个京城里最聪明的人,若是不乐意,自是不会同我这老婆子走上一遭。” “老婆子敢拿我这条老命对天发誓,我们公主嫁到童家来之后,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周羡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见池时同周羡都没有辩驳,那婆子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些。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领着池时同周羡进了一个小院子。 这小院子里空荡荡的,在院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口棺材,只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披麻戴孝的跪坐在棺材旁边,烧着纸。 “她叫听珠,她同缠枝以前都是在童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后来缠枝开脸做了妾,听珠还在跟前伺候。缠枝这院子里,有一个陈婆子,还有一个小丫头,丫头名字叫盼紫。” 池时点了点头,朝着棺材走了过去,还在停灵,棺材盖子没有盖上不说,里头的人,甚至连寿衣都没有换上,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肚子那一块的衣衫,全都被撕开了。 一个有些发黑的婴儿的头,从肚子那里,堪堪冒出来,看上去好似他还活着,要努力的从娘亲的肚子里,爬出来一般,凑近了一看,还能够看到那婴儿的一只小手…… 因为不足月,这死婴看上去与怪物无异,十分的可怖。 “在下池时,来听你们母子今世之苦”。 池时的声音十分的小,像是担心会吓到那个尚未出生的婴儿一般。 “死者缠枝,面部发黑,嘴唇发黑,七窍流血,乃是典型的中毒而亡的症状”,池时的话音一落,跪在那地上的听珠,立马激动了起来。 “是鸡汤,我问过盼紫了,缠枝昨天晚上用晚食的时候,端起鸡汤才喝了三口,便七窍流血暴毙身亡。当时就只有盼紫还有陈婆子在,她们两个都吓坏了。” “陈婆子拿了头上的簪子,插进了鸡汤里,发现银簪子整个都变黑了。缠枝一定是被人下了砒霜,这才暴毙的。盼紫跑去找穆姨娘了,陈婆子则是去唤老太太。” “等她们再回来的时候,就瞧见……瞧见夫人同苗嬷嬷主仆二人在这屋子里……” “缠枝死得冤枉啊,太冤枉了……她腹中的孩子,见了仇人,都从肚子里钻出来了……” 那听珠的话说了一半,怎么都不能继续往下说了,因为池时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都找不出第二个的傻子。 “有冤的人,瞧见仇人,都会直接诈尸爬出来么?那我们大梁,哪里还有姑娘你的踏脚之地?这大街小巷,岂不是到处都是爬来爬去的尸体?” “若如你所言,你这肚子可是关不上了,一会儿该钻出一条鱼来,一会儿该飞出一只鸡来,一会儿该蹦出一头猪来,不是么?” 听珠一梗,有些骇然的看向了自己的肚子,竟是觉得自己的肚子,隐隐作痛起来。 “缠枝死后,有人用刀剖开了她的肚子,想要剖腹取子。但是剖开之后,发现孩子已经死亡,遂放弃。虽然看着骇人,但这个案子,并不诡异,也不蹊跷。” 先前在马车上,听那苗嬷嬷一说,她便心中了然。 这童筱都能够出嫁了,童驸马也算是老来得子,这一家子,还不把这个孩子看得跟眼睛珠子似的。缠枝死了不打紧,可是孩子呢?有人不死心的想要看一看,孩子是否还活着。 池时着,轻轻地伸手一推,将那孩子重新推回了缠枝的肚子里,又替她将一旁沾满了血迹的衣衫,扯了过来,盖在了她的肚子上。 因为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是以衣服结成了块儿,硬得像是一个桌板儿。 “府中小事,竟然劳的殿下走这么一遭……下人不懂事,还望殿下莫要见怪。我那可怜的孙女的事,多亏了殿下明察秋毫,方才将她寻了回来……” “老妇人同她那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伤心欲绝,没有及时过来相迎,还请殿下见谅……” 池时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在她的身边,有一个穿着素服的病美人,弱柳扶风的站着。她泪眼婆娑,额头上还戴着抹额。 来人应该就是那童老夫人同穆萍了。 “原来在童老夫人眼中,死人不过是小事一桩?这么说起来,朝廷应该不给京兆府尹发俸禄才是,查点小事而已,怎么好意思拿钱?” 童老夫人腿一软,踉跄了两下,讪讪笑道,“殿下误会了。” 周羡眯了眯眼睛,“的确是误会了。童老夫人贤名远扬,教子有方,怎会同那不懂国法家规的人一样,视人命如草芥不说,还自己个开公堂,把自己个当青天大老爷了。” 第四三三章 真正死因 童老夫人面色发红,她微微地低下头去,像是没有听着一般,远远地绕过那棺材,站上了台阶,居高临下的看向了那苗嬷嬷。 “我们童家,不是那等需要攀龙附凤的人物。我儿进士出身……” 童老夫人说着,对着老天爷拱起了手,“虽然不敢自称什么高门大户,书香门第,那也是有傲骨在身。承蒙公主垂爱,下嫁我儿,童家个个感激于心。” “若论世俗妇道,女子有七出之条。公主这么多年,只得一女,我们童家不敢有怨言,老婆子更是从未因为这个,刻薄公主。眼瞅着就要童家要绝后了,老身这才做主,给我儿纳了几房新人。” 童老夫人拿着拐杖,在地板上杵了杵,又跺了跺脚,一脸的悲恸与后悔,“早知道会酿成这般大货,老身一定……一定……” 童老夫人说着,拿起帕子擦起眼角来。 “您老人家若是吃饱了没事干,想要唱戏,这京城里多得是戏园子,再不济,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儿子是个人物么?叫他给你搭个戏台子……” “你便是睁眼说瞎话,也只是会有人给你叫好!” 池时说着,看向了童老夫人,“一定什么?一定让你儿子断子绝孙?以前人家说人老成精这种事,我还不信。今儿个来了这公主府,这不就瞧见了。” “那童筱不是长女么?那会儿公主刚嫁进来没有多久,您老人家就掐指一算,算出了童家要绝后,痛心疾首的给你儿子纳了穆氏,那城外的母牛都不如您这么护犊子呢,果真慈母。” 童老夫人面色一变,顿时不悦起来,“你!” 她连公主都不放在眼中,何时会怕一个小小仵作,可那鄙夷的话尚未说出口,便瞧见了站在池时身边的周羡,冷冷地的看着她。 那双眼睛好似带着笑,却一点温度也没有,让人大白天的,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心生惧意。 童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竟是忘了,姓周的虽然除了喷火龙陛下之外,个个都看着和气,可不是每一个和气的人,都如同惠安公主一样,任人搓扁揉圆。 眼前这位楚王殿下,是抄家王爷,今年春日,不知道让了多少家族人头落地。 池时说完,朝着那屋子里走去。 兴许是童家今早又迎来了童筱的死,这死亡的现场,尚未清理,一进缠枝的屋子,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滩深红色的血,像是无数的仇怨凝结成了固定,粘在了地面上一般。 血色的地面上,有许多繁杂的脚印,分不清楚彼此。 在那圆桌之上,摆着一桌子的菜,几乎全都没有动过,只有一个小碗里的鸡汤被喝掉了一半。天气变凉了,这鸡汤放了一晚上,上头的油都结了块儿。 池时拿起汤勺,在鸡汤碗里拨了拨,轻叹了一口气。 她想着,走到了那缠枝的梳妆匣子里,拿出了两根银簪,两只手拿着,一根放进了缠枝喝得只剩下一半的小碗里,另外一根放进了尚未倒出来的大汤碗里。 然后拿起来一看,轻轻地摇了摇头。 “缠枝的确是死于中毒,但并非是你们所言的砒霜毒,而是用来炖鸡的蘑菇,是有毒的蘑菇”,池时说着,看向了那苗嬷嬷。 “这缠枝喝的鸡汤里头的蘑菇,是哪里来的?还有,这里离老夫人的院子,同穆姨娘的院子,都是一样远的么?你家公主离得最近?” 跟进来的苗嬷嬷,生怕踩乱了什么东西,巴着门站在,一步不敢踏进。 听到池时的问话,她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这缠枝肚子里的孩子,又不会给我们公主养,虽然还是在大厨房里领吃食,但是她有单独的小灶,每餐都是老太太身边的方婆子,专门给做的。” “这里离穆姨娘的住处最近,离老太太也不远,我们公主是离得最远的。” 池时点了点头,同她设想的,几乎是一样的。 她想着,走出了那充满了血腥味的屋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院子里嘈杂了起来,池时抬眼一看,只见常康同久乐推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个婆子,眼睛滴溜溜的的转着,一看就是个心眼多的。 另外一个是个小丫鬟,圆圆脸,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嘴唇轻轻的颤抖着。 池时抬起手来,指了指二人,“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问问这陈婆子,盼紫还有穆姨娘,就一清二楚了。” 那盼紫听着池时的话,一个哆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穆姨娘,你同缠枝串通好了,想要在昨天晚上,做出一场好戏。在她喝的鸡汤碗里,放入了微量的砒霜。砒霜这种东西,不光是毒,它还是药。” “若是喝下少量,虽然也会中毒,但并不会致死。缠枝有孕在身,本不该冒这个险,可是你们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惠安公主谋害夫家唯一的男丁,这个大帽子扣下来了,休妻不行,和离却未必不行,即便是都没有达成,那皇家也欠了童家一回不说,公主从此在府中,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她的女儿,更加不能够和童筱去争汝南王妃的位置。正因为是一早谋划好的,所以童筱才能够提前约好昨天夜里出府去见所谓的鬼生。” “先前听珠是怎么说的来着?陈婆子在缠枝倒下之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插在鸡汤里试毒,发现簪子变成了黑色的,便确定她是被砒霜毒死的。” 陈婆子听到这里,脸色大变,亦是膝盖一软跪了下来,额头上出满了汗。 一般人在看到主子死了之后,都应该是出去叫人,她当时一下子懵了,茫茫然的,便按照穆姨娘提前约定好的,先拿银针试毒,等试完了一看,人已经没了气了,这才慌张去叫人。 “也正是因为是提前就约定好的,所以穆姨娘你一直就在附近徘徊,生怕万一来得玩了,让缠枝肚子疼得早产了,那你们便玩脱了……” “可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比砒霜还要毒的东西,一早就被人送到了缠枝的嘴边。你说对吗?听珠?” 第四三四章 扭曲的誓言 “什么蘑菇?”童老夫人大怒,看了一旁女婢一眼,骂道,“你是聋了么?还不快去把方婆子给我找来!这鸡汤是她煮的!” 那穆萍还是一脸戚戚,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一直跪在棺材外头,披麻戴孝的听珠,缓缓地站了起身来,她目光幽怨地看了棺材里缠枝一眼。 “明明,明明咱们说好了的,等到了年纪,便一起出府,自梳立女户,用这么多年的继续,一起开一个小小的绣坊。” “虽然不说大富大贵,但却不会低人一等,永远要看人脸色过日子。明明,明明我们二人对天发过誓的。你为什么要背信弃义呢?” “给老男人做妾室有什么好的?生了孩子之后,也没有办法,养在自己的身边。穆姨娘看着一副菩萨样,可实际上府里谁不知道,她最是狠毒,早就存了去母留子的打算。” 听珠说着,有些癫狂地走到了缠枝的棺材前,她伸出手去,摸了摸缠枝的脸。 “你一定都不记得了吧,这有毒的蘑菇,我们一起去后山上的时候,我教你辨认过的呢!但凡你还记得当初的情谊,就不必死了。” 听珠说着,收回手来,她穿着一身孝,看向了池时,“反正缠枝死了,我也没有打算活下去。若是没有被揭穿,那我便干干净净的走,现在……也好,同缠枝一样,满身污秽的死。” “池仵作为什么会怀疑我呢?那毒蘑菇,的确是我看方妈妈做蘑菇炖鸡汤的时候,悄悄替换的。连方妈妈自己都不知道,你刚刚进府,为何怀疑我?” 池时走到了听珠跟前,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她先是指了指听珠身上的孝服。 “首先,你穿这身衣衫,就十分的古怪。苗嬷嬷说,你以前同缠枝一道儿,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就算是极好的姐妹。那也不存在于,给她披麻戴孝。” “尤其是在你还在伺候老夫人的情况下。是以,我猜测你同缠枝的关系不一般。” “可既然你都披麻戴孝,自诩未亡人了,又为何不替缠枝整理遗容,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衫,将那孩子给塞回去。你心中对她,有怨恨。” “再来,你表面上,是在斥责公主同苗嬷嬷是杀人凶手,但实际上,却是刻意在让我们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认为缠枝中的毒,就是砒霜。” “即便陈婆子用银簪子试毒,银簪子发黑,那也未必就是砒霜。” “刚才我说了是蘑菇毒之后,我观察过了她们。童老太太演技极差,处处都是破绽,是以她不知晓,显然是真的不知晓。而穆姨娘,也是不知情的人。” “缠枝的吃食,一直都是老太太身边的方嬷嬷准备的,她提防惠安公主厉害,可是对于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你,却是不会提防的。” 池时说着,老实说道,“但是我没有证据,要等方嬷嬷来了,问她当时煮鸡汤的时候,谁接近过蘑菇,方才能够定你的罪。没有想到,你竟然直接开口认了。” 缠枝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正了正色,又开了口。 “昨日上午,我奉了老太太的命,来给缠枝送一些布做衣衫。我来了之后,发现她十分焦躁不安,几经追问之下,她方才告诉我,说穆姨娘要她喝有毒的汤,将惠安公主彻底击垮。” “等日后大姐儿做了汝南王妃,缠枝的儿子继承了童家,那他们有得就是好日子过。可她胆子小,担心吃了砒霜,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子,有些犹疑。” “我知晓之后,劈头盖脸的将她骂了一顿。穆姨娘分明就是没有把她当做人看,日后就算缠枝的儿子继承了童家又如何?到时候他是记在穆姨娘名下的孩子,缠枝一定会被她杀死的。” 听珠说着,自嘲的笑了笑,“结果呢?是我自作多情了,缠枝早就变了。她骂我,说我是在嫉妒她。说我们一起进府,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以前我处处强过她。” “可这一回,她走了鸿运,被老太太挑中了做妾。又一举得男,成了童家最尊贵的人,这几个月来,赏赐如同流水一般送来,她一辈子都吃穿不愁。” “她还嘲讽我们以前的誓言,说我就算是出去开了绣楼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低贱的绣娘,要舔着脸赔笑,给她这样的夫人绣罗裳。” “我一点都不嫉妒她,我只是为她感到痛心而已。妾室算什么贵夫人?不过是个暖房丫头,把自己的肚子借给别人生孩子罢了。这种烂透了的人生,我便是去街上讨饭,都不稀罕拥有。” “于是我换了方妈妈给她煮的鸡汤里的蘑菇,她若是还是当初的她,便一定能够认得出来,不会喝下那碗汤的。可她呢?根本就不记得原来的自己了。” 听珠说道这里,一手扶住了棺材,一手指向了穆姨娘,“缠枝,你看到了么?你死了之后,这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甚至不觉得是自己的砒霜下多了毒死了人。” “她做的是,拿起刀剖开你的肚子,想要拿走那个男胎。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是对,而你是错的,你错得彻彻底底的!” 池时摇了摇头,“她错没错,不好说,毕竟人各有志。有的人不喜欢当人,就喜欢当小猫小狗,没碍着别人什么事,谁也管不着。” “但是你杀人,便是错得离谱。佛祖都不如你,见人就渡,不管人家想不想渡。” “你把自己个当什么了?老天爷么?好好照照镜子,你的脸没有天大。” 池时说着,看向了腿软的盼紫,那盼紫本就在哆嗦,见池时看她,更是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她抬起手来,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你不要看我,你不要看我,我知道你是池仵作,京城里的人都说,你看谁谁就会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婆子前脚刚拐弯,后脚穆姨娘便带着人进来了,她把缠枝的肚子划开,想把肚子里的小公子扯出来。可那小公子黑漆漆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已经死了……” “她们就走了!我吓傻了,还是穆姨娘身边的妈妈,把我拽走的。她们跟我说,到时候一定要说,说我去的时候,穆姨娘正在沐浴,听到了缠枝身亡的消息,立马穿衣过来……” “我们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老夫人,便一块儿过来了。我都是按照吩咐办事的!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害人!” 她说着,激动起来,“啊啊啊!池仵作,你千万不要看我,我真的不想死啊!我还没有吃到今年的大柿子!我最爱吃柿子了!让我死在柿子熟透之前,我会死不瞑目的!” 第四三五章 是否和离 池时无语。 若是这里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她能够倒扒出来,掼在这小丫头的脸上。 柿子是有多好吃,你是有多馋啊! “那让你死在柿子吃完了之后?”池时幽幽地说道。 盼紫一听,感动不已,“池仵作你真是个好人!我以前名字叫盼柿,我阿娘怀了我的时候,就天天想吃柿子,所以叫了这个名字。后来穆姨娘想要缠枝生儿子,便给我改名叫盼紫。” “我知道的,我都说了。穆姨娘来的时候,缠枝已经死了,孩子被剖出来的时候,也已经死了。都不是我杀的。” 池时轻叹了口气,当然不是盼紫杀的。 她若是凶手,杀人手法大约是用柿子把人撑死。 “啪!”盼紫的话音刚落,巨大的耳光声便陡然响起。 那童老夫人像是大梦初醒似的,抬起手对着一旁的穆姨娘,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 “贱人!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我可有半点对不住你?你是我娘家人,我又怜爱你好好的一个贵女,因为公主横插了一杠子,所以给我儿做了妾。” “处处抬举于你,甚至不惜得罪公主,都要给你拔头筹。可是你呢?把好好的一个能做王妃的姑娘,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么丢脸的死在了外头,让我们童家成了前京城的笑话。” “这也就罢了!你生不出儿子来,我忍了你十几年这才给我儿纳了新妾。缠枝肚子里这个,便是我童家的传承香火!你是有多恨我们童家,所以才想要我们童家断子绝孙!” 穆姨娘被她这么一扇,摔倒在地。 可她却还是痴痴地,并无半点怒气,“我家筱儿死了,我还争个什么劲儿呢?池仵作已经查清楚了,凶手是你身边的听珠。” “童家成为京城的笑话又如何?我穆萍早在当年坐着小轿无媒无聘进这个门起,就是一个笑话了。这可能就是我做错事的现世报吧。” “我在这边算计人,我的女儿趁着我算计人的时候,偷溜了出去,死在了外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呢?” 穆萍说着,笑了起来,她笑着笑着,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身,将手搭在了一旁的婆子手上,“扶我回去罢,省得我的筱儿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没有人管。” 她说着,也不管童老夫人在狂怒,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池时看着她的背影,并未阻拦,她同周羡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周羡明了,唤了常康,叫他去京兆府唤人来,将这杀人的听珠,下狱不提。 “寿衣准备好了么?我给她把肚子缝上,陈婆子还有盼紫,你们替她清理一二重新敛了吧。” 见二人不动,池时又道,“不是很害怕吗?枉死之人若是就这么去了,你们也不怕半夜……” 陈婆子同盼紫一个激灵,打水的打水,去取寿衣的取寿衣去了。 池时动作很快,虽然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尸体僵直。但是缝尸整理遗容这种事情,于她而言,乃是家常便饭,熟练得不能再熟练了。 等到京兆府的人过来的时候,缠枝已经重新敛好了,安静地躺在棺材之中,不复之前的恐怖模样了。 池时对着前来的曹推官轻轻地点了点头,随着那苗嬷嬷走了出去。 跟上来的周羡,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了池时,亦是没有说话。 每次池时遇到了有孩子死亡的案子,总是比旁的时候,要心情低落许多。 …… 这还是池时头一回瞧见惠安公主,与想象中的饱受折磨,十分消瘦的样子不一样。 她生得白白胖胖的,明明是个圆脸,面相看上去很和善,却一直板着个脸,给人一种颇为不好亲近之感。 “多谢楚王殿下还有池仵作替我洗清冤屈”,惠安公主轻声说道,她的声调对比寻常女子,有些过于硬朗,同那娇滴滴的穆萍,简直是就完全相反的性格。 周羡端起苗嬷嬷泡好的茶,轻抿了一口,将那茶盏放下了,方才斯条慢理的开了口。 “童家不仁,姑母若是想要和离,羡可以出面牵头。” 惠安公主一愣,惊讶地看向了周羡,那正端着果子的苗嬷嬷,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公主,公主,你听到没有,楚王殿下说您可以和离!咱们走吧,这童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么多年来,他们宠妾灭妻,公主受尽了委屈。” 苗嬷嬷说着,又小跑到了周羡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多谢。不过我不打算和离,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习惯了。” 怕池时同周羡误会,惠安公主又摆了摆手,解释道,“咱们大梁还没有公主和离的先例,我不想为了我开了先河。但最重要的是,若是我和离了,我女儿便不好说亲了。” “这些日子,我正在帮她相看人家。说起来有些难堪,驸马乃是地方大员,这个身份,于我女儿择亲上,是个助力。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没有道理,拿好处的时候,便一走了之。” 她说着,又看向了苗嬷嬷,声音轻柔了许多。 “嬷嬷一直诚心待我,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也不怕在小辈面前丢脸,向来都是有什么便说什么。这回童家栽了跟头,殿下亲自登门为我撑腰。” “一来她们有所忌惮,不敢再对我怎样。二来穆萍同那头生了嫌隙。日后这府中若是再无后嗣,那我的女儿,便是童家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孩子……” “若是有后嗣,我女儿已经出嫁了,童家的家产,谁得了去,又同我有什么干系呢。左右我是嫡母,不管谁生的,都要唤我一声母亲。” 惠安公主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就算和离再嫁,这天下哪里就有真正的乐园呢?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至少这本经书,我已经念熟悉了。” 周羡挑了挑眉,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可以帮助惠安公主和离,但是人家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 “公主知晓当年宫中发生的小宫女投井身亡的事么?” 池时突然问道。 第四三六章 第五个人 惠安公主面色微变,没有说话。 池时认真的看向了她,“公主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池某现在正在挟恩图报。” “啊!”惠安公主有些懵。 不是!你刚刚才施的恩,现在立马就索要回报? 不是!这天底下有几个人会理直气壮的说她在挟恩图报? “我无意之中,看到这个卷宗,觉得此案有些蹊跷,不弄明白,委实不舒服。公主也别说自己不知道,那会儿先皇后刚刚怀上楚王殿下不久,您已经同童家定了亲事,正在宫中备嫁。” “此案闹得沸沸扬扬的,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因为每到头七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小宫死在井水之中。” 惠安公主闷闷地点了点头,“我记得的。当时死的那群小宫女,都是刚刚进宫,尚未被分派到各宫去。具体的名字,我记不得了……” “只隐约记得她们其中一个人,是凶手,为了……为了去中宫的名额。”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惯常不喜欢与人相争,在宫中的时候,也鲜少出门,生怕沾上了什么事儿。宫中贵人多,我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算不得什么。” 惠安公主说完,询问的看向了苗嬷嬷。 苗嬷嬷点了点头,“这事儿老奴知晓,老奴是随着公主一起出宫来的。当时管着那群新宫女的,是我当年在宫中的一个老姐妹,她因为这个事情,受了很的的牵连。” “被足足打了三十大板,最后因为命硬,扛了过来,被赶去浣衣局洗衣衫了。是一个叫潮汐的小宫女儿,装神弄鬼的杀死了阮蜜,还有……”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还有雪梅同小怜,对,就是雪梅和小怜。因为分配了新主子之后,新主子便会给她们改名字,是以谁都没有管她们的旧名字。” “当时我那老姐妹还同我打趣,说回回选人,都有叫雪梅的。至于那个潮汐,生得黑戚戚的,听说家中是在南地海边打鱼的,这名字可不多见。”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又问道,“我听说当时有五个小宫女一道儿玩游戏,死了三个,第四个是凶手,那第五个人是谁?最后又分去哪个宫?嬷嬷可还记得?” 苗嬷嬷一听,欣喜的点了点头,“这个我记得!” “那小宫女名叫玉芬,当时公主要出嫁,按照祖制,我们公主还可以添两个小宫女儿。我正是因为这个,才把她们打听了个遍。” “那太出众拔尖儿的,自是要分到宫中各殿去,轮不着我们,于是我就在那不上不下的人当中,选中的玉芬。后来出了那事儿之后,虽然她大难不死……” “但我们选陪嫁丫鬟,可不敢选沾了晦气的。我便没选那个玉芬,只要了当时同时看中的另外一个彩玲。” “玉芬么?”池时心中微喜,她们要进宫去查,也并非是什么难事,但是能不打草惊蛇,便不打草惊蛇为好。 “那玉芬后来去了哪个宫中?” 苗嬷嬷挠了挠头,“去了梅贵人……现在应该叫梅太嫔那儿,改名叫了春兰。没错,就是这样的,我们公主出嫁的时候,梅贵人给添妆,就是玉芬送过来的。” “后来我心中还后悔,那玉芬生得圆润屁股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若是当初要了她,指不定她也能够给我们公主生个儿子,可以作为我们家小姐的助力了……唉……” “不过,池仵作问玉芬,莫非……” 苗嬷嬷说着,脑补了一万字,开始一惊一乍起来,“莫非当年那个杀人凶手,不是潮汐,而是玉芬?那这么多年,凶手岂不是一直逍遥法外?” “我的天,幸亏没有把她要来,不然的话,她岂不是也要在府里杀人不眨眼。不对啊,若是有这么个狠人在,我们公主也不至于被欺负这么多年了!” 池时听着,无语至极。 她觉得,这公主府绝对风水有问题,要不然的话,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自说自话的奇葩人。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为何前面四个人都有姓名,而卷宗之上,这第五人却没有姓名了。” 苗嬷嬷一愣,摇了摇头,“这老奴就不知晓了。” 见再问不出什么了,池时站了起身,同周羡一道儿告辞。 “姑母若是改变了主意,还请尽快去楚王府寻我。毕竟过了这个风口,旧事重提,便很难办了。”周羡临了到门口,忍不住提醒道。 惠安公主笑了笑,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好了,多谢你了,我可以叫你阿羡吗?” 周羡轻轻地应了声,“姑母唤侄儿名讳,本就应当。府中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便不久留了。” 他说着,同池时一道儿出了那公主府的大门。 阳光照耀在身上,让他顿时精神一振,整个人都觉得开阔了不少。 “我就说在这公主府中,哪哪儿都不舒服,等出来了方才发觉。这府中太过狭长,处处给人压迫之感,视野太不开阔。想来当年惠安公主并不受宠爱,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了这么一个宅院,当做公主府。” 池时听着周羡的絮叨,抬脚上了马车,“你何时改行做风水先生了?你那楚王府倒是好,毒烟滚滚,闻上一鼻子,那岂止是压迫感,那是短命感。” 周羡听着,笑了出声,“先前观澜不来我那里炼药了,不过这几日又来了,你猜怎么着?” “我是仵作,又不是算命先生,我怎么知晓?”池时没好气的坐了下来。 周羡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池时耳边说道,“赵兰汀有喜了,沈观澜要当爹了!这不他也不能毒害他家娃不是,便又回楚王府毒害我了。” 池时有些诧异,“哼,赵兰汀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毒粪上。” 周羡笑着摇了摇头,对于池时同沈观澜的互掐,他早就习惯了。 两人都没有发现的是,在他们两人的马车离开了公主府,走得没有了踪迹之后,从那公主府里,驶出了一辆马车。 惠安公主坐在窗前,认真的修剪着花儿,她拿起一把大剪刀,将生得最高的一朵白菊花,咔嚓一下剪了下来,然后朝着窗外看了过去。 那窗外的鸟儿,像是被她吓住了似的,扑腾着翅膀,嗖地一下飞走了。 第四三七章 大凶之签 “我先送你回去歇着,再去请赵相看那字迹的事。等到明日早朝结束之后,咱们一起去见那个玉芬,不对,现在改名叫春兰了。” 周羡说着,拿出了一个锦盒,递给了池时,“说起来也是巧了,阿时今日不是没有带银针,还要在那缠枝的梳妆匣子里找银簪子来验毒么?”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家古董铺子,瞧见了这个。” 池时靠着马车壁,饶有兴致的看向了周羡,他修长的手指,放在黑色烫金的锦盒上,显得格外的诱人,像是西域的葡萄上,蒙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水珠子。 明明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可池时就是想到了这些,甚至她都能够记忆起葡萄的甘甜滋味。 周羡打开了那锦盒,从里头拿出了一根样式古朴的银簪,比起女用的要显得粗犷了不少,他拿出了你簪子轻轻的一扭,簪子便成了两截,从里头露出了两根银针。 “听说本来有三根的,不过掌柜的收回来的时候,便只剩下两根了,应该在辗转之中,遗失了一根。有了这个,你相当于随身携带了试毒的银针,还不用担心会扎到自己。” “掌柜的说也是有来历的,听说以前是一位神医用过的。不过这些东西,听听就好,我瞧着倒是实用。” 池时点了点,接过那银簪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二。 男子用来扎发髻的,一般都是木头或者是玉石,她虽然也有银制的,但不如这支有趣。 “那我收了”,池时想着,眼眸一动,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来,扔给了周羡。 “不能总收你的,这个给你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贵。” 周羡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多谢池九爷厚赏!” 池时抬了抬下巴,靠着那马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 种李院里安安静静地,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儿,趴在李子树下的石桌子上打着盹儿,听到池时的脚步声,半睁开眼睛看了看,随即转了个方向,又睡下了。 池瑛成了亲,池时明面上是个小哥儿,没有道理同嫂嫂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的道理。 等她们三日回门了之后,便搬去了五房新买的小宅院里,那里离兵部近得很;池时在种李院里住习惯了,只是隔三差五的过去用饭,平日里还是住在这儿。 她眯了眯眼睛,经过那猫儿的时候,快速的摸了一把,趁着那小东西尚未暴起,脚步轻快的进了屋子。 姚氏留下来照顾的掌事妈妈姓王,生得个儿高高的,总是木着一张脸,看上去有些不好相与。 “时哥儿回来了,可曾用了饭?炉子上有煨着的红豆粥,可要用上一碗。今儿个陆捕快来了,给您送了一筐枣儿,还有两条活鱼。” “说是办差的时候,瞧见有人起鱼,新鲜得很。时哥儿若是喜欢,不如今晚做个鱼炖豆腐?” 池时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来的?” 王妈妈摇了摇头,“午食之前,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了。对了,他还说……” 池时见她支支吾吾的,有些意外,这妈妈性子虽然不和善,但是性子爽利,是个直来直去的。姚氏知晓池时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废话,所以才特意留下了她。 至于性子太硬得罪人?好家伙,这个府上,哪里有比池时还硬的石头? “说出来怕时哥儿不喜,陆捕快说他大哥最近去庙里头求签,替时哥儿卜了一卦,是大凶。陆捕快让时哥儿行事谨慎些,万万以保全自己个为主。” 池时挑了挑眉,更是惊讶,“为难陶大哥一个英雄好汉,竟然还信这个?” 王妈妈欲言又止,有些关切的看了看池时,“虽然是个鬼话,但是时哥儿还是多看顾自己些,省得夫人隔得老远,吃不饱睡不好的。” “知道了”,池时点了点头,快步地进了屋子,果不其然,瞧见了姚氏新递来的信,她瞧着,勾了勾嘴角,拿起了桌案旁边放着的山楂片儿,塞进了口中。 三页纸的信,其中有两页都是在絮絮叨叨的叮嘱她,多吃些别饿着,少吃些别太胖;早点些别熬夜,别一天到晚的睡身上都要长毛了; 不要对周羡呼来喝去,那毕竟是楚王殿下,就算是王爷又如何,咱也不矮人一头不能叫人给欺负了……如此反复分裂,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那信的最后,方才草草几笔的写着池祝去了祐海县衙做仵作,池时的几个庶出姐妹的亲事也有了眉目。 池时看完,欢快的站了起身,拿起了那细布,走到了虚目跟前,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细细地擦了起来,她擦得格外的仔细,将每一条肋骨上的灰尘,都擦得一干二净的。 …… 翌日一早上起来的时候,王妈妈已经洗好枣儿了,北地的枣比南地的要大上许多,咬一口脆脆的,池时刚用完朝食不久,角门口便响起了马蹄声。 池时提了一篮子洗好的枣儿,上了马车,“你不是要上朝么?作甚多此一举,跑出来接我然后又去,让常康来了不就可以么?” 周羡看了一眼池时头上插着的银簪子,笑弯了眼睛,“哥哥让我出来接你,怕有那不长眼的惹了你,被你打死了,这年头,愿意盯着风吹日晒守宫门的侍卫,也不好找了。” 池时哼了一声,抓起一把枣儿,塞到了周羡手中,“你去寻过赵相了?赵相如何说?” 周羡咬了一口枣儿,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如同你想的没有错,那字就是一模一样的。这一回给那母女写信,告诉她们杀人养花的人,就是当年那宫中杀人游戏里,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 “第五人玉芬。也就是如今梅太嫔身边的春兰。” 池时点了点头,“看来那个苗嬷嬷,记性不错,没有找错人。那个梅太嫔?” 周羡摇了摇头,“当年她只是一个贵人,当年因为画得一手好梅花,所以被赏赐了这个封号。家世不显,有一段时日倒是颇为受宠,只不过因为恃宠而骄,很快便被人踩下去了。” “她没有子嗣,是以现在同其他的太妃一道儿居住在宫中。”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咱们就去裕华殿的偏殿,会一会那玉芬。” 第四三八章 凶手池九 早晨的梁宫显得格外的静谧,想要争风吃醋整幺蛾子的嫔妃们,还沉浸在昨夜又没有被陛下造访的悲恸之中,尚未开始新一天的斗争。 花园子里低着头的小太监拿着大铁扫帚,一丝不苟地扫着落叶,发出了哗啦哗啦地声音。 仔细看去,在那矮脚的树丛里,落了好些金黄色的杏叶,看上去像是开出了新鲜的花儿。 池时随着周羡朝着你裕华殿行去。 裕华殿在皇宫西面的一角,以前不知道哪一代的宠妃死在了这里,便渐渐地荒废了。直到了周羡的父亲当皇帝的时候,因为宫中女眷是在太多,这裕华殿方才被重新翻修了一遍,成了一处大宫。 到了周渊这里,后宫空虚,这裕华殿又冷清了下来。 “裕华殿现在当做了仓库,这里离宫门比较近,有时候各地新进了贡品,便先搁在这里。梅太嫔的生辰快要到了,按照宫中惯例,都会要做一身新衣衫,可以来裕华殿挑选缎子。” “太妃太嫔们除了节日,鲜少会露面了。往年梅太嫔生辰,都是春兰来取的布。” 周羡小声解释着,池时点了点头,春兰一个小宫女,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幕后主使者,她背后站着的主人是谁?是梅太嫔,还是凌太妃,是太皇太后,亦或者是尚未浮出水面的某个人? “殿下,殿下,殿下请留步”,两人正说着,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周羡住了脚,转身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老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殿下请留步,刑部尚书郭大人正在书房同陛下议事,说起了一桩案子,两人差点儿打起来了。” 那老太监说着,突然瞧见了周羡身边的池时,一个急刹车,忙改了口。 “咳咳……陛下同郭大人意见不同,想请殿下过去商议一二。” 周羡皱了皱眉头,看向了池时,“那刑部的郭老头,最是严苛,人上街偷只鸡,他都恨不得判个斩立决!” 池时摆了摆手,有些好笑。 刑部尚书郭澄的大名,她也听说过,这老头子今年已经七十岁高龄了,还眼不花耳不聋声如洪钟走路带风,他喜欢用重典,能判十年绝不判五年。 能五马分尸绝对不杀头,据说以那郭家为圆形,方圆八里地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生怕叫他给撞见了,好家伙,那一入狱牢深似海,从此自由是路人。 周渊咋咋呼呼的,郭澄亦是如此,两人若是意见相同,那尚且还好,若是不同,好家伙,房梁都能给掀翻了。 “你快去罢,这裕华殿硕大一个,我还能迷路不成”,池时想着,对着周羡说道。 周羡有些为难。 那老太监一瞧,心中咯噔了好几声,这京城里传言果然不虚。 他们家英明神武的楚王殿下,已经彻底被池仵作这个男狐狸精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殿下……”老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发出了祈求的颤音。 池时一个激灵,推了周羡一把,“你快去罢,不然的话,我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周曦点了点头,拍了拍池时的手,随着那老太监快步的走了。 池时挑了挑眉,袖子一甩,朝着那裕华殿里行去。 大殿的门口没有守着,一进去便瞧见一个白头发的老太监,低着头正在那里扫落叶,在他的左肩膀上,站着一只毛发亮丽的鹦鹉。 一见到池时,他先是愣了愣,“您是?您是池仵作吧,殿下都交代好了,这宫里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守着,掌事的田公公,只有在有人要取东西的时候,方才会过来。” 他说着,抬起手来,指了指侧殿一个打开了的门。 “布料都在里头,您自己个进去寻吧。” 池时点了点头,朝着那偏殿行去。 比起进口的小门,这里头显得意外的开阔,一排排的架子之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锦缎,都是各地新进贡来的,上头精美的绣花纹路,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池时看着,也觉得眼花缭乱。 整个侧殿,变得像是后世的藏书馆一般,放满了架子,中间只留下了容人行走的狭小的道路。 走到中间,仿佛置身于迷宫一般。 池时放眼看过去,都没有瞧见,那个春兰的身影。 待穿过了两个架子,走了好一会儿,池时吸了吸鼻子,皱起了眉头,她加快了脚步朝着这一列的深处行去。 在那长长的尽头处,凌乱的放着一只绣花鞋,熏过香的藏布室里,隐隐约约地散发出一股子铁锈味儿。 那是血腥气。 池时想着,循着气味快步的走了过去,待穿过一排排的布架子,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 只见那最后一排的架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上头的布料凌乱的散了一地。 在那一堆布料的上头,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她头发散落了开来,胸前的衣襟被人扯开了,露出了绣着粉色荷花的肚兜。她一脸都是血,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豁口,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 在她的身边,放着一块青砖,青砖上头全都是血,显然凶手便是用这个,砸了她的头。 池时想着,快步的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探了探那女子的鼻息,果不其然,已经没有气了。 她轻叹了口气,拿起了那女子挂在腰间的荷包,只见上头绣着春兰两个字。 这应该就是她今日要见的人。 有人抢在她和周羡前头,杀人灭口了。 可是杀人灭口,为何要用板砖迎面重击,还将死者的衣衫扯开……池时想着,皱了皱了眉头。 “啊!啊!啊!” 一阵尖叫声响起,池时扭过头去,只见在那架子旁边,一个小宫女扯开了嗓子,尖叫出声,在她的旁边,还站着好几个一脸惊骇的人。 外头扫地的老太监,听到了响动,将扫帚一扔,咚咚咚的跑了进来。 池时站了起身,饶有兴致的看了过去。 那小宫女又叫了起来,“杀!杀!杀人了!他……他把春兰姑姑杀死了!太嫔娘娘,春兰姑姑她……春兰姑姑……啊!啊!啊!” 池时依着一个布架子,抱臂站住了。 她突然想起了头一回瞧见崔江晏的时候,崔江晏一个仵作,见了人死了,自然而然的便是上前查看,结果被人当做了凶手,抓了起来。 显然,轮到她了。 有人杀死了春兰,污蔑她池九是凶手。 第四三九章 置于死地 () ()她那么一叫,裕华店外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向来在附近巡逻的禁卫军,已经被人招来了。 池时静静地看着来人,来的人中,左边那个她识得,是凌太妃,至于挽着她的手一脸惊恐,又被小宫女唤作太嫔的人,十有八九便是那所谓的梅太嫔。 “你嚷嚷嚷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是池仵作,乃是京城里的第一探案高手……” 见池时看过来,那凌太妃快速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着那个叫嚷的小宫女,一通呵斥出声。 “她又不认识春兰,怎么会杀人?你莫要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既是仵作,见了尸体,定是要验看一番的,你跟着梅太嫔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学不会遇事莫慌?” 那小宫女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言语了。 池时眯了眯眼睛,果然是梅太嫔。 而凌太妃,在为她说话。 正在这个时候,一队带刀侍卫,快步的冲了过来,见到那春兰的尸体,一个个的嗖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警惕的盯着池时看了起来。 领头的那个人,约莫二十来岁,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池仵作是吧?在下薛一观。久仰大名……现在有人死了,而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所以请你退到一边去,刀剑无眼,省得兄弟们不小心伤了你。” “现在已经有人去报信了,楚王殿下不一会儿便会来。因为现场也只有你一个人,所以,目前你有杀人的嫌疑……你是仵作,比我更懂一些,明白我是在按章办事?” 池时点了点头,往身后看了看,在那架子后头,拽出了一把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那薛一观瞧她乖巧,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早就听说过了,池时身上超绝,同楚王殿下不相上下,那是以一敌百的存在。 只要他想,这区区一座裕华殿,区区一小队禁卫军,哪里是他的对手? 薛一观想着,对着凌太妃还有梅太嫔拱了拱手,“两位也请在一旁候着,等着陛下派人过来。” 凌太妃点了点头,扶着摇摇欲坠的梅太嫔,寻了另外一个角落,安静的待了下来。 池时收回了思绪,朝着离她不远处春兰的尸体看了过去。 先前她就觉得奇怪了,春兰被板砖拍在额头上,虽然鲜血流了一脸,但根据那伤口的大小来看,是很难致命的,那么她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池时想着,看向了春兰的脑袋,身体的其他部分,并没有看到明显的致命伤痕,面色唇色都很正常,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那么有问题的,只能够是头部,脖子,或者是心脏之类的脆弱又隐蔽的地方了,她还没有来得及详细验看,凌太妃还有梅太嫔便领着人进来了。 眼睛停留在那春兰的胸前,池时皱了皱眉头,若是为了诬陷她的话,为何非要将这她的衣衫扯开,造成一个她急色的假象? “阿时!” 池时正想着,就听到周羡着急的呼喊声,她抬起头,朝着那一排排的布架过道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急匆匆赶过来的周羡还有周渊两兄弟。 在二人身边,站着一个白发白胡子满脸红光的老头子,他的胡子不像如今时兴的山羊胡子那般听话,像是炸毛了一样,长了一脸。 这人应该就是刑部尚书郭大人了,在郭大人的左后方,站着一个宛若铁塔一般的壮汉。 虽然两只眼睛都睁着,但是明显他的右眼坏掉了。 池时眼眸一动,瞧见那壮汉腰间背着的一个大木头箱子,她瞬间来了精神,“看来是同行,莫非这就是刑部的王仵作?” 当初她刚刚进京,被风雪困在的城外的客栈之中,周羡同她说过京城里的有名的四大仵作。 乃是京兆府的苏素,大理寺的小算仙崔江晏,楚王府已经告老的老鸹汪大妄,最后一个是刑部的一只眼王珂。 当时周羡同她说,苏素同王珂都是十分不好相与的人。 汪大妄已经不理世事,苏素同崔江晏都是老熟人了,如今终于叫她见到了这四大仵作的最后一人。 王珂却像是听也没有听到似的,对着皇帝周渊行了礼,“殿下,我去验尸。” 周渊点了点头,见周羡急急地朝着池时奔去,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阿时没事吧?”周羡小跑着过来,走到了池时身边,对着她小声道,“中计了。” 池时“嗯”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向了王珂,“不是很有意思么?我鲜少看别的仵作验尸。倒是要悄悄,某些人准备了些什么证据,来置我于死地。” 王珂闻言,抬头用一只眼睛看了池时一眼,又低下头去,仔细的验起尸来。 “死者春兰,乃是梅太嫔身边的掌事姑姑,今日来裕华殿取生辰布料,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内。死者的额头被砖头敲伤,血流满面。” “胸前衣襟被扯开,凶手疑似欲行不轨……” 王珂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凌太妃打断了,“所以我就说了,凶手不可能是池仵作,池仵作才多大,十来岁的小公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会对春兰……” “春兰同他母亲的岁数,都差不离了!定是这宫中哪个不知羞的老太监……” 周渊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刚要开口,就瞧见身边的白胡子老头子,像是一个兔子一般,快速的蹿了出去,他一下子蹦到了凌太妃跟前,严厉呵斥道: “你是太妃又如何?这里有陛下在,我们刑部在查案,其实后宫妄言之时?太妃年纪不轻,当稳重才是!难怪将韩王殿下教得,动不动就哭唧唧。” 那郭大人声如洪钟,振聋发聩,吓得凌太妃脸色一白。 她抱歉的看了一眼池时,往后挪了一步,不敢言语了。 王珂像是对于郭尚书见人骂人,见鬼骂鬼已经习惯了,淡定地接着说道,“但额前的伤口,并非致命的原因,真正致命的死因……” 王珂说着,皱了皱眉头,仔细的拨开了春兰耳边的碎发,在她的头上,认真的摸了摸,寻找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住了手,打开了搁在一旁验尸官专用的木头箱子。 然后拿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工具来,池时定睛一看,倒是有些像她惯用的镊子,虽然形状大不相同,但是作用应该是相当的。 王珂拿着那奇怪的工具,在春兰的耳边寻摸了一下,然后用力的一夹,往后一拉,拉出了一根带血的长针出来…… 先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宫女,又是一身尖叫。 王珂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横了她一眼,说道,“真正的死因,应该是有人用银针灌耳,整个针直接刺穿了脑子。这种杀人手法,非常人能用。” () () 。 第四四零章 出现证人 银针么?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瞧着池时头上的那根发簪,瞳孔猛地一缩。 池时勾了勾嘴角,愈发兴味的环顾了四周,这个设局之人,有两把刷子! 她的发簪里头便藏着银针,周羡送给她的时候说了,原先有三根,丢了一根只剩下两根了。不也能够想,现在请那个卖簪子的掌柜的来问。 他一定会对天发誓,当时他卖给周羡的簪子里头,真真切切地藏着三根银针。 那丢失的第三根,刚刚还在春兰的脑子里! 什么叫做凶手非一般人?因为一般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将银针精准的穿脑,这需要对人体构造十分的清晰,且有功夫在身力气不小。 王珂若有所指的看了池时一眼,将那根带血的银针,放在了木箱子里头的一个小银盘里。 紧接着,他又检查了一下春兰的双臂,双手,在看到手指甲的时候,顿住了。 他拿起另外一只像镊子一样的东西,在那春兰的指甲缝里一夹,夹出了一条丝线来。 “在死者的指甲缝中,有红色的丝线……” 池时一听,底下头去,顿时乐了,她今日还真的是穿了一件红色的袍子,这种绸缎做的衣衫,被挂根纱什么的,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便是她也不敢信誓旦旦的说,她身上这件就是完好无损的。 “还有没有别的?如果只是因为我穿了红袍子,便认定我是凶手未免太过于小瞧我了。” 池时说着,翘起了二郎腿,“不是我喜欢吹嘘,池时自打进京之后,不说扬名立万,那至少也是小有名气,不应该被人这般小觑才是。” 王珂站起身来,看向了池时头上的簪子,“池仵作可敢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来,让王某一探究竟?这发簪不细,若是实心的,那想来分量不轻。” “你的发髻略微靠后,若是发簪很重,会有往后坠下之感。可我瞧着,并没有这种迹象,是以应该是中空的。对比长度,藏那凶器绰绰有余。” 池时给了王珂一个赞赏的眼神,毫不犹豫的拔下了发簪,伸手一拧,露出了里头的两根银针来,“王仵作天生透视眼,当真是厉害了,随便一扫,都能知道那金子银子是不是中空的。” “照我说,你不应该当仵作,应该去街上玩杂耍才是。面前摆上五个坛子,里头放着不同的东西。您往那站着一吆喝,嘿,诸位看官猜猜,狗头在哪里?” “这不管是狗头还是猪脑,亦是六月飘的雪,您眼睛一瞟,就知道在哪个罐子里。这是要发迹。” 王珂淡淡地看了一眼池时,“牙尖嘴利。我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眼睛的确是很好。” 他说着,走到了池时跟前,拿起其中一根银针,放到了从春兰脑子里拿出来的那根银针旁边,不管是大小还是粗细,几乎是完全一致。 这一下子,在场的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一个个的都面色怪异的看向了池时。 “这根银簪子,是我昨日方才送给阿时的,我送给她的时候,里头就只有两根银针。掌柜的说,在倒手的时候,弄丢了一根。” “人根本就不是阿时杀的。春兰是梅太嫔身边的掌事姑姑,同池时没有任何的交集,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池时为何要杀死她?简直是毫无理由。” 周羡见状,站在了池时的身前,开口说道。 “殿下同池仵作的关系,京城里头人尽皆知。凌太妃同梅太嫔进来的时候,都瞧见了,春兰倒在血泊里,池仵作蹲在她身边,手都没有收回来。” “现在,在池仵作的身上,发现了同杀人凶器一模一样的银针,甚至死者的指甲缝里,还有与他衣袍颜色一样的丝线。” “这桩桩件件,都不是巧合!虽然还不知道,池仵作为何要对一个小宫女动手,但是,就目前的证据来看,池仵作便是最可能的杀人凶手!” 那郭尚书看了周羡一眼,嗤之以鼻的摇了摇头。 周羡同池时太过亲近,他的证词,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人。 “而且”,郭尚书说着,目光绕过周羡,看向了池时,“而且,池仵作还没有解释,你今日为何要来这裕华殿,见这春兰,又是何故?” “兴许,你的杀人东西,便是在于你同春兰的关系里。” 池时将周羡一拨开,站起了身来,因为发簪已经交了出去,她的头发散落了下来,长长的披在脑后,让她整个人比平时,都显得诡异了许多。 称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倒真有几分挂在门口吓孩子的门神之感了。 “我来见春兰,是因为……”池时说着,就被一个弱弱的声音的给打断了。 “那个……如果……如果那春兰长这副模样……我倒是知晓一些事情……” 池时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朝着周渊的身侧看了过去,这屋子里的布架子太多了,先前她都没有注意到,在那个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 “哦,姑父知晓什么?” 池时好奇的问道,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嗯,安排得比我想象的精彩多了。” 那穿着官服的男子,不是池时的姑父张景又是谁? 池老太太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池欢,嫁给了张家做长媳。 张景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出去,对着池时抱歉的摇了摇头,“王仵作可否将这春兰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一些,好让我确认一下她的长相。” 王珂一点,点了点头,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方帕子,又用竹筒倒了水,将那春兰的脸擦了擦。 待那血迹擦干净了,一张年轻又白皙的脸蛋露了出来。 张景一瞧,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时哥儿……你看……” 池时扭过头去一看,顿时愣住了,先前被血盖住了,看不清楚,这时候她方才发现,这春兰生得竟然有几分眼熟。 张景叹了口气,“那还是池时七岁那一年年节了,我随着她姑母池欢,去了一趟祐海老家。初三那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因为没有伤及人命,所以池家掏了好些银钱,将这事儿私了。” “当时池时尾随了一个女人,并且拿了一块板砖,直接拍在了那人的脸上,将她拍晕了过去。那人那人……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同这春兰生得倒是有几分相似……” 张景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拼命的摆了摆手,“其实,其实也不是很像。时隔多年,我有些记不清楚了。当时池时被他身边的小厮久乐给拦下来了,那女人没有死。所以,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第四四一章 择偶喜好 周羡一听,忙看向了池时,见她鲜少的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有些忧心的抓住了她的衣袖。 池时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陛下!你看!”郭尚书惊天一声,蹦到了周渊面前,他愤愤不平地指向了张景,“陛下,你看到了吧?我说得没有错吧!刑部是干什么的地方,绝对不适合张景这种人在!” “我早朝的时候这么说,在你的书房里也这么说,现在当着他的面我还这么说!” 张景脸色一白,对着郭尚书拱了拱手,神情委屈起来,“郭大人,不知道下官有哪里做得不对?” 郭尚书见他摇摇欲坠地可怜样,气得胡子炸得更加厉害了,他脑袋猛地转了过来,胡子上下翻飞,像是米粉作坊里的妇人,在抖米粉一样。 “哪里都不对?咱们是朝廷命官,到我们刑部这里来的,那都是大案要案,咱们一个印章盖下去,那便是数条人命!做人若是不敞亮,干不得这个事儿。” “张景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成日的演什么后宫心计?烦不烦人?” “你若是知晓池时案情相关的事,于情于理都应该说出来。你倒是好,屁都放出响声了,又扭扭捏捏的给吸拉回去!要说就坦坦荡荡的说,不爱说就不说。” “欲说还休的……陛下!你看!” 池时听着,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她想着,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着地灰,环顾了一下四周,尤其是对着那张景,仔细的询问道,“所以,姑父,还有别的招么?都一块儿使出来。” “废物点心成日里闲得蛋疼,我可不一样,没有什么功夫陪你们在这里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的……郭尚书说得没有错,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你一个人在那里演什么纯洁善良的小白兔?” “没得连朝食都要呕出来。” 她说着,神色一正,“你不是要说我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么?大胆的说出来,不说的话,我可是要给你起个绰号叫怂蛋了。” 张景脸色一变,他叹了口气,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去。 “既然侄儿如此坦荡,那我便直言不讳了。这事儿池家知晓的人,不在少数。这但凡家中养得起仆妇的,不管是公子哥儿身边,还是小姐身边,那都会安排贴身服侍的女婢。” “可池时身边,却是只有一个叫做久乐的小厮,屋子里连一个伺候的女婢都没有。其实在她八岁之前,身边有个丫鬟,叫做眉骨。” “就在那年年节,池时的母亲姚氏,将那眉骨连夜发卖了出去。虽然没有说为什么,但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因为她学那娼妇做派,年纪轻轻的便想勾搭小主子……” “本来将这人赶出去了之后,事情便了了。可自从眉骨走了之后,池时成日的不着家,像是疯魔了一样。虽然年纪小,但是我这侄儿那是自幼早熟……” “当时有一个叫做李燕的妇人,上报祐海县衙,说是夜里总是有人尾随于她,对她欲行不轨。那个人便是池时……而那个叫做李燕的妇人,就是被池时打得一脸血的妇人……” “眉骨,李燕还有这春兰,都是同一种长相……都是池时喜欢的人。” 张景说着,举起了手,对着天发誓道,“虽然荒唐无比,但是我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不信的话,可以去寻池筠来对峙……那一年,他也回了祐海过年,也知道这件事。” “当时在场的人,都觉得荒唐,八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也正是因为年纪的关系,池家给那李燕赔了钱,这案子便没有留下卷宗。” 张景的话一说完,整个裕华殿中,几乎是雅雀无声。 周渊偷偷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春兰,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亡者。 但是池时的心上人标准,竟然是肤白大长腿,胸前自有华山高的类型。可再一看脸蛋,你谁?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他敢说,这样的宫女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十八回,他都不会回头看一眼的! 他想着,又看了一眼弟弟周羡,心中一阵哀嚎! 周羡也是肤白大长腿……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输在了不够平平无奇上! 他早就听闻周羡抱怨,说池时认为崔江晏比他好看一万倍,他还当时傻弟弟打翻了醋坛子,没有想到,池时竟然是传闻中的美丑不分的人! 周渊想着,脸上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痛心,一会儿又惊讶……惹得那郭老头忍不住看了过来。 “陛下,虽然你八岁的时候不通人事,但也不必这般五味杂陈!” 郭尚书说着,鄙夷的看向了张景,“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侄儿池时,在八岁的时候,见到这类长相的人,就像是狗看到了屎一样,当街猛扑上去,一板砖敲晕,然后……” “咳咳!”周渊咳嗽了几声,打断了郭尚书惊天动地的发言。 郭尚书亦知失言,清了清嗓子,看向了池时,“的确是很荒唐,但也不是不可能。”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的确是有可能,我见色心喜,欲行不轨,直接将春兰一板砖敲晕,激情冷却下来之后,又想着这里是皇宫,若是她半道儿醒来,叫嚷出声,怕不是不得善了。” “然后索性将她杀害,我是个仵作,宫中死了人,若非王仵作恰恰好进了宫,那陛下定是会要我来验尸。我再怎么验,也不可能把自己验成凶手。” “到时候提前处理好尸体,验尸的时候,便说她有心疾,晕倒之后不小心磕破了脑袋,所以才流了一脸血。死因便是心疾突发。” 池时说着,啧啧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张景,又看了看那王仵作王珂,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那梅太嫔的身上,一脸的痛心疾首。 “你看你们,简直就是废物点心,设局都不设完整了些。怎么可以找八岁时候的事情呢?你应该找我十四岁的时候嘛,那时候我查了一桩案子,那案子里的死者,同春兰一样,耳垂上还有颗痣呢!那样可信度就高了许多。” “唉,我也是忘记了,姑父你嫌弃我父亲是个报废了的仵作,我母亲是商户出身,我同哥哥那会儿也没有显出什么学问,一房没有什么出息的人,自是鲜少往来,记不得我做了什么事。” “只是恰好我八岁那年,你去祐海过了个春节,瞧见了那一幕。” 池时说着,鄙夷的看向了张景,“难为你要在某些人面前假装很了解我了。怎么办呢,真是伤脑筋,我头一次瞧见有人设局害人,有人破案查案,还要所谓的疑凶,来给他们添补窟窿,找理由的。“ 第四四二章 板砖狂魔 这个局甚是好破,只要她宣布自己的女儿身,那么春兰胸前被扯开的衣襟,反而成为了她不是凶手的最有利的证明。 但是,她偏不。 她身上一无官职,二也没有靠着男子特有的二两肉骗饭吃,是个女儿又如何?她查的每一个案子,都是靠着自身的本事与细致,查明的。 这一切,都同她是男是女,没有任何的关系,只因为,她是一个真正的仵作而已。 这些拿人命来设局的人渣,并不配她让公布自己的秘密。 “春兰生得平平无奇,并无什么突出的特点,是以当年才会被分到梅贵人宫中去,毕竟什么都没有的妃嫔,同什么都没有宫女,乃是绝配。” “像这般长相的人,每日我从池家走到楚王府,一路上至少要遇到十三个,嗯,若这个世界是按照我姑父龌龊下流的路子在走,那今日在场的人,不应该叫我池仵作才是。” “应该叫我板砖采花杀人狂魔?毕竟我一路走,啪啪啪的拍到了十三个人,像疯狗一样控制不住,如同我头一回见到春兰一样。” 池时说着,对着周羡挑了挑眉,周羡听着,心疼的笑了起来。 “嗯,阿时一日拍死十三个,数年过去,大梁都没有人了。” 池时对着他点了点头,走到了那春兰的尸体面前,她并没有上手,却是指着地上的血迹说道,“都说京城里的四大仵作厉害得很,可若是都如同王仵作一般,啧啧……” “那我只能说,京城里的人吹起牛来,那不是把牛皮给吹破了,那是凭空吹出一头牛来!” “先说死者的手指甲里有与我衣衫同样颜色的丝线。且不说这里堆着成千上万的布,光是红色儿就有深深浅浅数十种,春兰完全有可能在挑选布料的时候,从别的红布上挂了丝儿。” “就算是从凶手身上刮下来的。大家请看……” 池时说着,指了指春兰的手臂,还有胸口,“她的手上,并没有任何的防御伤痕。一个女子被人侵犯,不可能毫无反抗,就算推不开打不动,那也可以用指甲挠。” “在这种程度下,会造成防御伤,这些痕迹,都会一一的在尸体上表现出来。可是她身上没有,说明是被人一板砖直接拍晕,然后才撕扯衣物之类的……” “这一整个过程当中,她毫无抵抗,又怎么会挠到衣服?” 池时说着,鄙视地对着王珂摇了摇头,“希望你不是这个案子的指导者,不然的话,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自己个找一个豆腐把自己撞死。” “我再往后退一步,如你们所想……”池时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贫瘠的脑瓜子,也就能够想出这样的案子了:我走进来,一眼瞧见春兰,心中感慨,靠,这是哪里的女子美若天仙,我池时必须拥有!” “然后我绕到了春兰的身后,跑到了墙角,毕竟只有那里可以捡板砖,春兰专心挑选布匹,没有发现我。我激动的冲上去,对着她的脑门就是一砖。” “春兰没有反应过来,当下被击晕,她倒下去的时候,压倒了一个架子,布料掉得七零八落的。裕华殿外头那个扫地的老太监,恰好是个一个聋子,一点响动都没有听见。” “在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惊天的巧合,她倒下去了时候,手正好刨掉了我红袍子上的一根纱,那根纱线乖乖地藏在了她的指甲里,等着王仵作来发现。” “我怕春兰醒来叫唤,于是取下头上的银针,将她杀死。然后对其上下其手的时候,梅太嫔还有凌太妃冲进来了……我被当场抓获。” 池时说着,打了一个响指,看向了众人。 “你们都笑了?被我这么简单明了的一解释这个案子,你们也觉得十分的荒诞是不是?而在这个被我几次圆上了的剧本里,还有一个明显的问题。” 池时说着,指了指春兰的脸。 “刚刚进来的时候,你们也瞧见了,春兰一脸都是血,要看清人脸,还得先擦掉脸上的血迹。我的力气很大,一板砖下去,血都比旁的凶手下手时,流出来的血多。” “脸上全是血,板砖上也都是血,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的手上,衣袖上,竟是滴血不沾,干净得很。人在被割喉的时候,会出现喷溅型的血迹。” “但是,被钝器击打头部的时候,却并非如此!” 池时说着,比划出了一个击打的动作,“不同力气的人,来击打人的头部,会造成不一样的效果。力气比较小的女子,比如说梅太嫔,拿着板砖敲人,甚至不会出现血迹,只是额头起包。” “力气再大一些的,譬如郭尚书,一板砖下去,板砖不沾血,挪开之后,可能会慢慢的流出一条血来,基本上还是颅内出血。” “习武之人,不太厉害的,一板砖下去,就会造成这样的效果,伤口很大,流很多血。不会出现喷溅型的血迹,但是会有飞溅的血,尤其是第二次击打的时候。” “就像是脚踏过浅薄的雨水,溅起点点泥花,不多,但是不代表没有。” “习武之人厉害的,譬如我,一板砖下去,直接打塌半个头,死亡。” “春兰没有遭受二次击打,杀死她的凶手,的确是个习武之人,所以才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口,流出了这么多的血。在这种出血量的情况下,凶手手上会沾有血迹。” “如果是凶手……这里没有水,我的手无论如何都是擦不干净的,即便是我用布来擦,我的手指甲缝隙里,我这个人的身上,一定能够找到血的痕迹。” 池时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来,白白净净的,别说血迹了,什么都没有。 “而且,我若是擦了血,那擦血的布又在哪里呢?我的衣袖上也没有飞溅的血迹,这里不是我家,我进来的时候,也不可能带着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衫,等着替换。” “布架子倒了,外头扫地的太监听不见;没有任何抵抗痕迹的春兰,恰巧的扯坏了我的衣衫;我一进来便一板砖拍人杀人强人,那时间急得,连同春兰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在这么急的状态之下,还有目击证人掐着点,直接冲了进来,脚步不停的径直找到了凶案现场。” 郭尚书听着,眉头紧皱,他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胡子,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有道理,一个案子,不应该有这么多巧合与蹊跷。可是,你似乎忘记了一点最关键的,那便是凶器。” “若是你身上没有那一模一样的凶器,你说的这些,的确能够说明一些问题。可是,凶器又该如何解释呢? 一品女仵作 第四四三章 脑壳有病 池时听着,勾了勾嘴角。 “十分的抱歉,让你们失望了。这人活在世上,还是不要这么单纯的好,周羡说这个要送给我当银针试毒,你们就真的以为我会把它当银针用来试毒吗?”池时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池时!就穷酸到这等地步,需要拔掉头发上的发簪,取出里头的银针,然后披头散发的试毒?”池时眼眸一动,扯下了腰间的一个锦囊,然后从中取出了一个捆在一起的羊皮卷,她四处看了看,走了过去,将王珂的木箱子关上了,然后把自己的这个羊皮卷摊开了来。 众人伸长了脖子一看,只见那里头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还有一把小镊子,以及几根郎中扎人时常用的那种细细的银针。 “我如果想要用银针刺穿春兰而死,用不着拔下发簪来,我只需要用这根就可了,这些针更细扎进去了,你不凑近了看,连针孔都发现不了。” “而且,像我们这种有武功的人,若是银针穿孔,不需要像王仵作这种菜鸡一样,用镊子夹出来。”池时说着,拈起一根银针,轻飘飘的朝着张景飞掷过去,张景大骇,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那银针擦着他的头皮,朝着他身后的木架子飞了过去。 “池时!你竟然敢当着陛下的面,便杀人灭口!”张景说着,扭过头去一看,只见那根银针直接穿透了木架子的一层板儿,打到了后头的木架子上,剧烈的摇晃起来。 池时看了他一眼, “虽然说人的头盖骨很硬,但是于我而言,就像是拿筷子戳豆腐一样,得控制些力气,不然把人给捣碎了。” “王仵作,我问你,你从春兰脑子里拔出来的那根银针,上头可有毒?或者其它的异物?”见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王珂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 “没有毒……也没有什么别的异物,只有血污。”池时将自己的羊皮卷拿了起来,重新放回了锦囊里,挂回了腰间,然后又打开了木头箱子。 “适才你把我的那根银针,同春兰的放在一起对比的时候,特意把两根针隔开了,保证它们不会挨在一起,互相干扰对不对?”王珂点了点头, “挨在一起,会污染凶器。但是虽然相隔了一点点的距离,也可以看得出来,不管是长短还是粗细,都是一模一样的。” “池仵作你也带有银针,便知道,这凶器是特制的,不是一般郎中用的银针,是以,池仵作身上带有同凶器一模一样的银针,这个事实,是你不管怎么辩解,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池时听着,竖起右手的食指,在王珂的面前摇了摇, “不,你错了。长得一样,不代表完全一样。因为我的银针上,是抹了油的。” “哈?”周渊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摸那玩意做什么?干嘛要在上头抹油?什么油?”他想着,惊恐的看向了周羡,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周羡脸一黑,气愤得瞪了回去,他发誓,他的哥哥脑壳里,绝对想了什么了不得的黄色废物! 他跟池时绝对没有什么你扎我,我扎你,我们渣渣在一起的不良嗜好! 更何况,惨到出奇的是,他到现在,最多也就是拉拉小小手,揉揉头罢了! 池时亦是无语。 “陛下,你若是显得夜里睡不着,便把大梁律拿出来背一背!再不济多宠幸后宫也好,这样早朝的时候,也不必浪费一半时间,像个恶婆母一样,催你生子了。”郭尚书更是不满,气呼呼地看了一眼周渊。 周渊清了清嗓子, “所以,为什么呢?”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先前我说钱多不必用这个银针试毒什么的,都不过是玩笑话罢了。真正的原因在于,我是一个仵作,若是在衙门里验尸,应该用布遮着脸,包着头才是合适的。” “为什么这样呢?刚才王珂也说了,案子里的凶器如果同别的东西挨在了一起,那么凶器就会被污染了。证据也是一样的,在仵作的眼中,尸体上的任何东西,那都是证据。” “我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取出簪子里的银针,然后再把头发梳好。这个过程当中,会掉落我的头发,皮屑,或者是挂下衣服上的丝线,从袖袋里掉落东西到现场,等等一系列的不合规矩的东西。” “任何一个细微的东西,都可能破坏现场。是以虽然周羡一片好心,但是我却并不会拿着里头的银针来试毒,而是想出了它的另外一个神奇妙用。”郭尚书听着,却是不解的问道, “大梁不管男女都是长发,搁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区别来,掉落了头发,又有什么关系?根本没有办法作为证据,你这是瞎讲究。” “呐,这么说,现在有一个案子,是和尚杀了和尚。那若是现场有我的头发掉落,会不会误导大家,排除和尚是凶手呢?”郭尚书听了池时的话,瞬间囧了,一句我靠到了嘴边。 “当然了,这是极端的例子。我还是那句话,有些银针长得一样,但其实不一样,有的头发长得一样,也其实不一样。” “有的人是白发,有的人是黑发,有的人头发发黄;有的人喜欢抹各种味道浓烈的头油,手一撸能够直接去炒菜了,有的人头发上有很多皮屑,一抖像下雪一样……” “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看着没有用处,但搞不好,就是破案的关键之处所在。我们这些查案的人,要做的便是,尽量的看到最真实的现场,而不是肆无忌惮的破坏它。” “如果不认真的抠每一个细节,结果就会像是今日一样,在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池时说着,站着没有动, “为了避免有人说我做了手脚,现在池时想要请郭大人拿着那根银簪子,把那根银针,放到王珂装水的竹筒里,看上头会不会有油花。”郭尚书点了点头,按照池时说的,将那银针插进了竹筒里,不光如此,他还掏出了一方白帕子,将那空心的簪子倒了过来,等了好一会,果然瞧见那白帕子上头,有了一坨油污。 “所以,老夫十分不明白你的脑壳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脑袋上放油,你要吃炒银针不成!”池时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周羡, “楚王兴致勃勃送我礼物,我不戴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但是戴了,又委实废物。所以我便绞尽脑汁在想,我池时在什么情况下,要披头散发的拔簪子。” “后来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我被人掳走,关在了大牢里。出去的时候,徒手拧断了挂在门上的铁锁,这样显得未免太过不文雅。” “在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周羡送这个银针给我,哪里是让我试毒的,分明就是送来给我开锁的啊!” 第四四四章 你在钓鱼 周羡听着,无语扶额,他发誓,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郭尚书脸一黑,“你抹油是为了开锁更灵光一些?” 他一说完,瞬间又变了脸色,郑重的说道,“你在钓鱼?你知道会有人拿这个银针做筏子,所以故意出其不意的提前在上头留下了任何正常人都想不到的证据!” “你来见春兰,是为什么?你在查一桩什么大案子?” 郭尚书说着,立马跑到了周渊跟前,张开双臂,将他护了起来,“都离陛下远一些!” 他说着,身子一转,警惕的看着四周,护着周渊,走到了周羡的身边,目光炯炯。 “我说对了不是么?不然的话,不能够解释,你被指认是凶手,楚王殿下还这般淡定……我原本以为他要一跳三尺高,然后拔剑屠光所有看到了案子的人,护你周全。” “结果并不是,我还在想,老子从小看着楚王长大,就算是病得要死得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怂过啊!原来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时惊讶地看向了郭尚书,眯了眯眼睛,“真的是为了开锁来着!” 可不就是钓鱼么? 她这个人,一贯不相信什么巧合,更加不会初次见面,便把满腔真心全都送给惠安公主身边的老嬷嬷。 在查到宫中第五人,也就是春兰的字迹有可能同写信的给那对母女的幕后主使一样的时候,周羡要去问赵相,他们是怎么做的? 到了夜里才去问,避免打草惊蛇。因为若是同皇后的死有关的话,这背后站着的人,一定是不容小觑的,地位很高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毫无防备的,大大咧咧的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老嬷嬷问出那样的关键性的问题?甚至明确的提出宫中的第五人。 这一切,不过是她同周羡,顺应着幕后之人想要除掉她的思路,来放下的饵,就等着钓起大鱼来罢了。 池时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到了张显的面前,高高的举起手,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张显一时不察,被她拍得往前一载,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张显狼狈的扬起头来,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手一松开,一颗门牙直接掉落了下来,鲜血淋漓。 “池时,做人不要太嚣张,陛下还在这里!” 池时挑了挑眉,“你不是我姑父么?连我八岁时候的旧事,都十分了解,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池时这个人,打小的小名就叫嚣张。”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十分,那人就直接完蛋了!嗯,就是这么嚣张,哪怕你比我聪明一点,亦或者是比我能打一点……啧啧,都不至于这般无能狂吠。” 池时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认真了起来。 “我不知道,春兰会死,更加不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一个局,在等着我同周羡。但是,我的的确确在查一件大案,春兰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在此之前,发生了太多的巧合,让我同周羡,感觉到了一万个不对劲。在一个案子当中,如果巧合过多,那么说明了什么?说明根本就是人为的。” 周羡听着,朝前一步,站了出来,“先说这个簪子。我这半年来,时常会给阿时买礼物,也同京城里有名的一些商号,都打过招呼了,若是有什么合适仵作的用的奇巧之物,一定要给我留着。” “像这样的东西,我买了许多,但并不会每一样都送给阿时。尤其是,好好的有三根,却缺失了一根,听着就让人觉得不圆满。” “直到我在马车上,把这个拿给阿时,自己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话,可真是太巧了。” “刚好阿时在惠安公主府里查的那个案子,用了两根银针试毒,我这里便有了两根银针……” 当时他同池时眼神一交流,便默契的知晓了其中的玄机……虽然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味,那种感觉,让人怦然心动。 池时接过周羡的话头,继续说道,“团子店里,惠安公主府的庶出女儿童筱死亡的事情,想必诸位已经有所耳闻了。” “查那个案子,费了一番功夫,可一整个上午,公主府都没有派人过来拉走尸体。我同周羡去了附近吃了羊蝎子,那公主府的苗嬷嬷,方才恰恰好的跑过来,叫住了我们。” “这是第一个巧合,不要说那个婆子,是在等我们。羊蝎子店离那个团子店很近,当时看热闹的人,做买卖的人,全都看见我们进去了,苗嬷嬷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解除惠安公主的杀人嫌疑。” “在这种情况下,她完全可以去羊蝎子店里寻我们,但是就是那么恰恰好……我们一出来,就被她叫住了。” 池时说着,看向了梅太嫔,“公主府的案子,的确不是惠安公主犯下的。但你要说她就是像小白兔一样无辜,我看未必。” “童家宠妾是真的,灭妻却要让人三思。这个案子一出,惠安公主可以毫发无损的直接铲除了心头大患。不管是妾室也好,还是将要出生的继承人也好,还有能够同她女儿争汝南王妃的童筱,所有的一切,全都消亡了。” 童筱乃是妾室生的女儿,嫡母乃是真正的公主殿下,在那种情况,她竟然被宠得不知世事,完全像是没有被人刁难过的单纯样子,一骗就被人骗走了。 若是嫡母真的软弱可欺,那姨娘大权在握也就算了,可分明就不是那么回事。在公主被当做嫌疑人禁足的情况下,童家出来处理童筱事情的,居然还是苗嬷嬷。 “甚至于说,她还得了楚王这个靠山,得了童家的愧疚。事不是她做的,但是推波助澜却是真的。童家若是如同苗嬷嬷那般厉害,公主不会还掌握有管家之权……” “我为何知晓她有管家之权?乃是因为苗嬷嬷在洗刷她故意害童筱的时候,大意是这么说的,我家公主昨夜因为死了人的缘故,被童夫人扣押了,根本就没有办法管着府中的事。” “这是第二个巧合,童筱出事本来主母要担责任的,可她恰好在那一日,因为府中死了人,被当做凶手给关了起来。好一个清清白白。” 池时说到这里,嘲讽的笑了笑,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们做什么,都不会直接去做,特别喜欢在后头玩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把戏。 “于是我心生试探,问苗嬷嬷关于当年小宫女投井案的事情。在这里,出现了第三个巧合,苗嬷嬷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主身边的老嬷嬷,却连十多年前,死掉的五个小宫女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甚至知晓那第五个小宫女,改名叫了春兰,去到了梅太嫔的身边。我查案向来快刀斩乱麻,一旦知晓了春兰的去向,一定会很快的接触春兰。” “待我们走了之后,果不其然,惠安公主府便有一辆马车,进了宫门。” 池时说着,看向了梅太嫔,“不要说,惠安公主恰巧进宫来有事寻你。” 梅太嫔脸色已经是煞白,一脸的不可置信。 池时并没有揪住她不放,接着说道,“我们进宫之后,立马又出现了下一个巧合。好巧不巧的,郭尚书同陛下吵了起来,有人以这个缘故,支走了周羡。” 第四四五章 凶手是你 郭尚书听着,立即眼神不善的看向了还蹲在尸体旁边的王珂,以及瘫坐在地的张景。 他二话不说,伸手一抽,将自己官服上的腰带解了下来,握在了手中,“张景这个人,性格圆滑,做事油不愣登的。一样米养百样人,这样的人,就应该去那些文绉绉的地方,混个风生水起。” “赵相那个老滑头,就很适合他!可他偏生要来刑部!整个朝堂的人都知道,老子看他不顺眼!我就说,今日早朝的时候,这厮作何故意要激怒我,让我同陛下吵了起来!” “原来竟是有这么一出在等着!”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您这才知晓么?像个炮仗,谁见了不想点?你拿一根腰带,有什么用?” 郭尚书的白胡子飘了飘,“上吊用!勒不死别人,吊死自己也算体面。” 池时的嘴角抽了抽,不同他纠缠,接着说了起来。 “周羡走了,我来到这裕华殿之后,便更加肯定,这里头一定是有一个局在等着我。这么大一个宫殿,只有一个看上去耳聋眼花的老太监守着。” “一进门之后,看到了春兰的尸体,方才明白,原来这个局,是为了让我成为杀人凶手。” 池时说着,走到了梅太嫔还有凌太妃的面前,“你们缘何踩着点进来,什么没有看,连弯都没有转,径直的来到了凶案现场?因为你们一早就知晓,春兰已经死在了这里。” 梅太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池时的目光太凶煞,让她一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怎么知道春兰死了?我同你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害你?我今日还是头一回见你。” 池时点了点头,“是无冤无仇,但并不是说你就没有作案的理由。之前写下一封信,哄骗那个一头白发生了病的姑娘,将我掳走,想要杀死我的人,便是春兰。” “这一点,我有字迹对比在,铁证如山,这也是我为何要进宫来,见春兰的缘故。” “梅太嫔在宫中活了那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有很多事情,都是有错综复杂的理由么?” 池时说着,讥讽的笑了笑,“不过很可惜的是,你为何三番五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今日又是为何将我们这些人,全都聚到这裕华殿的原因,我已经知晓了。” 梅太嫔惨白着脸,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明白!” “当然,我也知晓,杀死春兰的人,到底是谁。那便是王仵作你,不是么?”池时又道。 王珂一愣,摇了摇头,他站了起身,因为身形高大,一看便让人产生了极大的压迫感。 “我没有杀人,我是随着陛下他们一起来的,并没有杀人的时间,更加没有杀人的动机。” 池时走了他的跟前,指了指那口放得井井有条的木头箱子。 “王仵作不知道今日有案子,也背着验尸的箱子,到处走的么?还带着装水的竹筒……啧啧,难道你每次验尸,都会给人洗脸不成?” “你在没有详细验尸,分析血迹的时候,便将春兰的脸洗干净了,不就是为了露出她的容颜,好让张景把我编排成一条见人就发疯的狗一般?” 池时的头发尚未盘好,长长的垂在脑后,她说话的时候,头发也随着动作,发丝飞舞。 “春兰的尸体,我也初步的验看过,她的身体上没有别的伤痕。额头上用板砖砸的伤口,至多使得她昏迷过去,却不致死。是以,我大胆的猜测,她的脑部或者是心口,有别的隐秘的伤痕。” “她的耳中的确是有银针,但绝对不是王仵作你这般粗略的一摸,便能够发现的。这里被当成了库房,有很多高高的木架子,上头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布匹。” “是以光线不会很好。我们平时采耳的时候,都应该有过经验,如果不是特意的调整阳光的位置,好让它照射进耳道,或者是在旁边点灯,是几乎看不清楚耳朵里头是否有耳耵或者其他异物的。” 她之前验尸的时候,也看过春兰的耳朵,王珂是用手摸,摸出耳朵里有针的。这种情况下,银针应该会凸出耳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又不是瞎子,是不可能看不见的。 一早便说过了,这银针同郎中治病的银针,是大不相同的,比那个要粗壮,硬朗得很。 “你没有照,便摸出了针。又不用照,就直接拿着镊子,将里头的银针给抽了出来。而且,这一句话,是你用来证明我就是凶手的时候说的,现在我还给你。” 池时说着,抬起了下巴,冷冷地看向了王珂,“你说什么?你说这种银针灌耳杀人手法,绝非是一般人能够使用的。言下之意,得对人体构造十分的了解,而且得有功夫在身,或者力气很大。” “我是仵作,你也是仵作,我有功夫在身,而你牛高马大行伍出身。” “还有”,池时指向了那根银簪子,“我的银簪子是中空的,里头藏有银针是没有错。但是你仿佛生了透视眼一般,直接指向我的簪子。” “不搜身,我的腰带里头,我的袖袋里头,甚至是我的靴子里头,还有整个裕华殿随便哪一匹布里头,我都可以用来藏凶器,可你不问最寻常的地方,直指我的发簪。” 池时啧啧了几声,啪啪的鼓起掌来,“京城若是有你这么神仙的仵作,那还有我池时什么事儿?也就是因为你们太废了,所以才让我一个乡野之人,直接踩在地上不是吗?” “姑父,你看到没有,我早就说了,我池时打一出身,那嚣张二字就是写在脸上的,想把我当个汤圆一样戳扁揉圆的,你在发梦么?” 王珂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他握紧了拳头,认真的看向了池时,“你这么说,只能表明,我是一个厉害的仵作而已,总不能查案查得比你快,我便是凶手了。” “你也做了这么多年仵作,应该知晓的,凡事都要讲证据。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杀人动机。我在刑部做得好好的,并不嫉妒你少年成名。没有必要去杀一个人,来诬陷你。” 池时打了一个响指,“你说得没有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但是,证据什么的,我不是一早就说过了么?在我证明自己的清白的时候。” “我一早就说过了,就春兰额头上的伤口而言,凶手拿着板砖的手上一定会沾上血。他的衣袖上,也会有飞溅的血迹。” “我进来的时候,春兰刚刚死,是以凶手是不可能走远,也没有什么时间来换衣衫的。因为她若是死得久一点,仵作能够推断出死亡时间,那么,诬陷我是凶手,就不成立了。” 一品女仵作 第四四六章 殿中起火 王珂冷着一张脸,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我刚刚验了尸,还用帕子给春兰擦了脸,所以手上或者衣袖上沾了血迹,那都是正常的,并不能当做我就是杀人凶手的证据。” 池时对着王珂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这个案子,到底被她发现了许多的破绽,但是归根结底,她还是赢在提前产生了警觉,在发簪里的银针上,留下了特殊的证据。 里头有油,若是凶器也在银簪子里待过的话,那也会沾上许多油花。 但若是没有这个,任由她说出那么多个巧合,光凭凶器这一点,只要王珂死咬住她,她势必是不能够轻松脱罪的。 光凭这一点,她可以说,王珂在仵作上的本事,要远在京兆府的苏素,还有大理寺的小算仙崔江晏之上。 “很遗憾。之前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并没有牢记在心中。银针与银针,看着相同,但其实不同;血迹与血迹,看着相同,但其实也不同。” 池时说着,“飞溅的血迹,就是夏日你在路上走过,穿着的木屐,打在青石板路上,飞溅起的水珠,只要你看过,便会知晓,你的裤子上,会沾满了泥点儿!” “什么是泥点儿,那就是一点一点的。而当你在验尸的时候,不小心扫到了尚未凝固的血迹,这个时候,产生的是擦拭血痕。” “什么是擦拭血痕?就好比说咱们的桌面上,有一个泥污,你用抹布上去擦,一下子并没有擦掉。那么你会发现,那个圆点儿,好似生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样。” “虽然都是血迹,但是大不相同的。” 池时说着,瞧着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一头雾水,轻拍了一下脑袋,自嘲的笑道,“瞧我忘记了,你们都是一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人,又怎么会看到有泥点儿的裤子和擦桌子时候的痕迹呢?” 她这么一说,周渊等人,都讪讪的红了脸。 “那么换一种比方,那飞溅的痕迹,就是咱们画画的时候,拿着沾有墨汁的毛笔一甩,出现了一路点儿。而擦拭的血痕,就是你写字的时候,墨迹未干,而不小心擦到了,出现的脱痕。” 周渊恍然大悟,他清了清嗓子,从像老母鸡一样张着双臂的郭尚书身后探出头来,“这么说,我便明白了。说起来好似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一般的人,根本就不会注意这些。”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王珂的面前,势如闪电伸手想要去拽王珂的手。 却见周羡宛若幽灵一般闪现在她的前头,已经牢牢的将王珂的双手给拽住了。 王珂壮若小塔,感觉一拳就能够把周羡打飞出去,可任由他怎么拔,周羡那一双修长而纤细的手,就像是长在了他的小手臂上一般,怎么拔都拔出来。 他低下头去,看到了自己的袍子上的两点血迹,很少,很小,不仔细看,几乎是瞧不见的。可它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王珂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说池仵作很厉害,可你来了京城大半年了,我还是头一回遇见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这一辈子,验过很多别人杀的人,还是头一回验看自己杀的人。很可惜,若是没有今日之事,兴许咱们还能够惺惺相惜,成为忘年交。” “春兰是我杀的,至于为何,我并不想提。看到你逃过一劫,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 池时听着,诧异的看向了郭尚书,“你们刑部是不是风水不行?要不然的话,怎么专门产这么伪善的白莲花呢?先前有一个不说,现在又来了一个。” 郭尚书老脸一红,方言都嚷嚷了出来,“老子啷个晓得?” 池时转过身去,竖起大拇指,然后又将拇指朝下指去,“我要收回先前给你竖起的大拇指!人春兰的尸体还在这里看着你,你杀了她,污蔑于我。” “若非我凭自己的本事脱身,那接下来要被害死的人,便是我,若我不指出来,你可会站出来懊悔,说什么松了一口气?” “简直是让人笑掉了牙齿!杀人凶手还装什么观世音?” 王珂一梗,低着头不言语了。 池时见他不说话,灵机一动,说道,“是因为惠安公主吧?” 王珂瞳孔一震,猛的抬起头来,看了池时一眼,然后又快速的低下了头去,黑着一张脸,彻底不说话了。 正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池时同王珂的身上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响起。 “啊!起火了!起火了!梅嫔你是疯魔了吗?这里都是布,你放火是想要烧死所有人吗?” 众人被凌太妃的声音惊醒,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先前还在颤抖的梅太嫔,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已经将身边的一匹布给点燃了。 她举着那块布,挥舞着,将周围的布全都点燃了,随即哈哈的笑了出声。 “对啊!我就是想要烧死你们!那又如何?池时你再聪明又如何?你为自己脱罪,并且找出了杀人凶手就是王珂,那又如何?” “你一个小小的仵作,你死与不死,根本就不会影响大局。凶杀案也好,春兰写信自曝身份,引着你查十多年的旧案也罢,全都是为了今日把你们都聚在这里。” “你不是吹嘘么?吹嘘自己聪明……你真的猜到了我们的目的么?我看未必。周羡同周渊在一块儿,听到你是杀人凶手,他们会做什么?” “当然是一块儿过来,给你主持公道。为了不让这个事情泄露出去,污蔑你们的名声,他们甚至都不会带着大队人马过来,将事情闹大了去!” “先帝,你看我待你的儿子多好,把他们烧死,还给了他们留了这么多陪葬的人。” 池时瞧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复又静静地朝着梅太嫔看了过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没有子嗣,便是这天下易主,于你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陛下死了,你想要谁来做皇帝?如今是秋日,北地京城干燥的很,布料一点就着。裕华殿只有一个大门可以出去。因为当做仓库用,窗户都封死了。” “你把来路烧了,咱们都出不去了,你也会死,不是么?” 这时节,本来就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时候。 梅太嫔这么一点火,几乎是一瞬间,大火便烧了起来。 梅太嫔闻言,哈哈的笑了出声,“那又如何?我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便是活着,那也是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倒不如,拼上一把,给我的家族谋一个锦绣前程!左右,这样的事情,我在十多年,便已经干过了!” 第四四七章 突生变故 那梅太嫔形容癫狂,手中挥舞着一匹烧着了的布,形容癫狂。 见周羡同池时都变了脸色,她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查关于皇后娘娘的死,没有错,她的确是被人毒死的,哈哈!你们知道当年,是谁劝她去那个观音庙里把手镯子开光的么?” 梅太嫔说着,将那匹布往身后一扔,嘭的一声,在她的身后火势陡然升起,蹭的一下,直蹿上了房梁。 “当然是惠安公主咯,你不知道先皇后有多么的伪善。明明一个人独占先帝的宠爱,还故意装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她凭什么呢?一个出身还不如我的孤女,凭什么把先帝当做她的所有物,怜悯施舍给我们?” “春兰是我家中送进来的宫女。身怀有孕的嫂嫂被晦气的凶案吓得夜不能寐,因为选到了一个好亲事而对嫡嫂嫂感激涕零的小姑子,劝说她去庙里拜拜。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 梅太嫔说着,又猖狂的笑了起来,“你说得没有错,惠安公主就是个坏胚子。她手段厉害着呢,可为何那么多年在宫中不起眼,任人欺凌也不还手?” 梅太嫔抬起手来,嗖的一下指向了那王珂,却是又哭了起来,“在这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为了男人,要死要活?”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王珂。 京城的四大仵作,颇有意思,崔江晏先当仵作后做探花,而王珂以前是行伍出身,瞎了一只眼睛之后,方才半道里出家,去刑部当了仵作。 王珂轻叹了一口气,“你们要我杀死春兰,陷害池仵作,可没有说会放火少了裕华殿,这是意图弑君!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们都已经忘记了,可没有想到……” “更没有想到,当年皇后娘娘……” 梅太嫔一听王珂的话,瞬间激动起来,“你这个没用的软脚虾,你知道什么?若不是那个贱人,我同惠安,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她明明知晓,惠安同王珂已经暗生情愫,私定终身,却嫌弃王珂不过是个侍卫,硬生生的把她嫁去了童家。” “还有我,我不过是得了一点小小的宠爱……”梅太嫔说到这里,呸了一口,“狗男人有什么好的,她想要她就拿去好了。我不过是想要生一个孩子。日后家族有所依,先帝死了,我也能够出宫。我就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心愿,全都被她给毁掉了。” “哈哈,我不能生孩子了。她生了一个儿子,还想生第二个,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你们说,你们说,她该不该死?” “先皇后被毒死了,先帝也死了,过去了十多年了,我们也已经死了心,不想再折腾了。都是楚王还有池仵作你,吃多了不放过我们,非要调查那么多年之前的事……” “一旦被查出来的,我们便死无葬身之地……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是你们逼我的,不如大家一起死!正好,我也不喜欢贱婢的儿子当皇……” 梅太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腹部一疼,在她的肚子上,赫然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你……”梅太嫔脸色大变。 凌太妃伸手一拽,直接将那柄长剑给拽了出来,她猛的一掌,将梅太嫔朝火海中一推,跌跌撞撞的朝着众人冲了过来。 这一切的发生,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已经只有梅太嫔凄厉的叫声了。 “你们还愣着听她废话做什么?这火越来越大,咱们先想办法逃出去”,凌太妃惨白着一张脸,她将那把带血的长剑,递给了站在一旁发愣的侍卫薛一观,大呵出声。 在场的人,好似被她突然惊醒了一般,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寻找起出路来。先前梅太嫔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让他们入了神。 等回过头来一看,四周竟然都已经起了火,几乎将他们团团围住了,扑面而来的炙热,像是要将所有人都融化在这里一样。 周羡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看了池时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咱们先走。” 池时二话不说,伸出手来,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抓住了挡在周渊前头的郭尚书,“老头儿抓紧了,别把胡子给烧了。” 她想着,眼眸一动,伸手一把扯起了瘫软在地的张景。那张景陡然腾空,一下子泪流满面,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感动的。 “阿时……” 好吧,是感动的,池时强压下心头的恶心,她没有搭腔,将拽着张景的手,猛地朝上一掷。 泪眼婆娑的张景,像一个小钢炮一样轰的一下撞上了屋顶,飞了出去。 池时脚轻轻一转,拉着晕乎乎的郭尚书便蹲在了房梁上。 她早就观察好了,别的地方的房梁已经烧着了,这仅存的一小块儿,不知道还能够坚持多久。 郭尚书吞了吞口水,“那是你姑父,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撞钟的棒槌,你拿他开路?” 池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拿你开路?你年纪大了,脑壳比较脆,可能瓦没破,你头破了。” 郭尚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了看一旁的周羡,见他力大如牛的用王仵作捅破了一个大窟窿,已经带着周渊上了屋顶,神情复杂拍了拍池时的肩膀,“你同楚王,实乃一路人。” “周羡在你心中,到底有多穷凶极恶”,池时说着,拎起那郭尚书便从破洞里飞了出去。 郭尚书到底年纪大了,一出来有些晕头转向的,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怕不是吸进了烟,脑袋晕得很,觉得这个地都发软了。” 池时呵呵的白了他一眼,看向了他的脚。 郭尚书循着池时的目光一看,赶忙往后一跳,看了看张景胸口被他踩出来的两个大脚印子,讪讪的笑了笑,“你……”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池时一个转身,又跳了回去。 郭尚书眼眶一红,“这个傻子!” 周羡看了一眼池时的背影,没有说话,一把抄起郭尚书,领着他同周渊,一起从屋顶上飞了下去。 第四四八章 被包围了 池时动作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凌太妃同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提溜了上来。 她将二人往地上一扔,又要上房,却是被周羡给拉住了。 “你在这里护着哥哥,我去救人”,周羡说着,将池时往周渊同郭尚书那边一推,给她使了一个眼色,脚轻点地,上了屋顶。 见那张景同王珂尚在上头,二话不说,一人一脚,将他们二人从屋顶上踹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裕华殿中跳去。 池时看着他的身影,回过神来,将周渊一拽,紧紧地护在了身后。 郭尚书揉了揉自己的老胳膊腿,难得的没有说话,只是从一旁抄起了一根木棍,站在了周渊的旁边,警惕的盯着那裕华殿的大门看。 他们如今站在院子里,先前进门时瞧见的那个拿着铁扫帚扫地的白胡子老头儿,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铁扫帚大喇喇的放在院子的中央,旁边还聚着一堆,拢在一起的落叶。 “你不觉得不对劲么?裕华殿浓烟滚滚,这么久了,却没有人来。陛下不想将你是疑凶的事情闹大,特意没有带很多人过来。” “可即便是这样,四周也至于这么安静。巡逻的禁卫军呢?中宫怎么没有任何的动静?陛下,怕不是不好。” 郭尚书说着,轻咳了几声,心中已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是他此刻还不明白,今日他们中了局中局,将池时污蔑成凶手是假,将周渊兄弟聚到这偏远的裕华殿,方才是真。 池时虽胜犹败。虽然对手污蔑池时没有成功,但是,梅太嫔成功的将他们拖在了这里,瞧着如今这死寂一般的状态,在他们查案的时候,这宫中怕不是已经悄悄的变了天了。 不管是梅太嫔也好,还是惠安公主也罢,她们二人根本就没有子嗣。平日里也没有同哪个王爷多加亲近,那么,是谁同她们做了交易? 毕竟梅太嫔说,要用她的死,来换家族的荣光。 郭尚书想着,看向了一旁的捂着胸口,扶着一棵大树吐得翻江倒海的凌太妃。 她因为拿着剑杀了梅太嫔,脸上还溅有鲜血,同烟熏火燎染上的黑灰夹杂在一起,让她的脸看上去斑驳无比,十分的凄凉。 靠得火太近,她的头发有一边都被烤得有些卷曲了,那模样委实叫一个狼狈。 郭尚书收回了视线,转了个方向,同池时几乎是背靠背的站着,将周渊夹在了中间。 周渊低着头,“阿时,我阿娘她……” 池时竖起耳朵,听着裕华殿里的响动,闻言说道,“等周羡活着出来了,让他来告诉你。” 不一会儿的功夫,周羡便又跑了出来,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侍卫小头领薛一观,两人的身上,像是叠罗汉一般,一个人都带了好几个人出来。 待他们刚刚飞扑到地上,便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那裕华殿的屋顶,整个的坍塌了下来,火花猛的弹起,几乎要直冲云霄一般。 池时松了一口,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的站在了周渊的斜前方,同郭尚书一道儿,护着他走出了裕华殿。 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比起那里头恐怖的狱火,以及压抑的往事,这外头的宫宇,都好似不再是四房的天空,而是广袤的天地。 “他奶奶的,老子吃了一嘴的灰!” 郭尚书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陛下,老头子以后再也不同你吵架了,你每日同这么多疯批生活在一起,辛苦了!” “不懂水深火热是什么意思的人,进宫来看看就知道了。死在井里叫水深,被火烧死叫火热……” 郭尚书说着,顿了顿,“被箭指着,叫什么呢?” 他说着,目光锐利的朝前看去,只见在那裕华殿的周围,不知道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人,他们的手中,拿着弓箭。 箭已经在弦上,随时都能够万箭齐发,将他们所有的人,都扎成刺猬。 站在最前头的人,挺着一个肥硕的大肚子,他的手中,正拿着一个白萝卜,吭哧吭哧的啃着。 那一身的战甲,挤得仿佛随时都要崩开一般。 郭尚书朝前一步,走了出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永王,你一个酒囊饭袋,是谁给你的勇气,竟然还敢谋逆?就你这个废物点心小娘生的,比不上先帝一根手指头。” “靠吃朝廷俸禄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竟然还敢肖想更多?就你那还没有核桃大的脑子,用来种萝卜都嫌小,还想坐那个位置?” “我大梁百姓是撅了你上辈子的祖坟么?你要脑袋一拍,同那两个疯婆子一道儿,祸害苍生?” 池时瞧着跑到她同周羡前头,一边蹦跶一边破口大骂,吹胡子瞪眼睛的郭尚书,无语的抽了抽嘴。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您老爷子把我的台本都念完了,我念什么? 她想着,余光一瞟,瞟见那侍卫统领薛一观已经快步上前,补了郭尚书走位之后留下来的空档,对着他微微颔首。 薛一观忧心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陛下,永王领着的都是禁卫军。我阿爹怕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池时一愣,姓薛的,掌握禁军的人……那不就是薛灵仙的父亲? 那这么说来,侍卫薛一观同薛灵仙,乃是兄妹。 那永王像个傻子一样,又咬了一口白萝卜,呸了一口,将萝卜蒂儿往地上一掼,大吼出声,“放箭!让我两个侄儿知晓,什么叫做万箭穿心!” 池时此刻来不及细想,从腰间抽出了长鞭,而一旁的周羡,亦是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她伸手将郭尚书一拽,“你老人家可别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那齐刷刷的箭支,便如同蝗虫一般,遮天蔽日,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池时倒是没有想到,这永王话都不说一句,直接就动手,她心中骂了一万句,脸上却是没有显露出半分胆怯,一手长鞭舞得宛若长蛇,朝着那箭支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旁的周羡,将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吹响了口哨……黑影攒动。 第四四九章 再次惊变 永王瞧着,嘚瑟一笑,从脚边的箩筐里,拿起一根新的大白萝卜,啃了一大口。 萝卜的辛辣与甘甜,一下子充斥满他整个口腔,郎中说了,他最近肚子气不顺,得多吃萝卜,虽然不怎么好吃,可有什么比看见君王被扎成刺猬更下饭的菜呢? 永王还没有开心上一秒钟,却是惊恐的张大了嘴。 他读书的时候,听说过三国诸葛孔明草船借箭的故事。人家借箭,好歹还费了草人费了船。 可眼前的这个小仵作,她挥舞着一根长鞭,不像是在抵御千军万马,而像是在捆箭。 没有错,就是捆箭! 那满天的箭支,到了她的面前,就好似一下子变得乖巧了似的……她一薅一捆,一薅一捆,直接甩在了地上,那周渊别说去死了,他好生生的站在那里,万箭都没有擦破他一点皮。 草船借箭同这空手借箭相比,简直就是花费重金! 永王张了张嘴,那来不及嚼的白萝卜从口中掉落了下来,他还来不及揉搓自己的眼睛,就听到身后阵阵惨叫袭来。 他猛的扭过头去,只见那一群群禁卫军的身后,不知道什么出现了一道道的黑影。 “这不可能,不听话的那些禁卫军,我已经全部都关押了起来。城外的军队,根本就来不及收到风声,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永王惊呼着,一个人影已经快速的冲到了他的跟前。 池时挥舞着长鞭,屏气凝神。 她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宛若黑雨一般的箭从天而降,但凡她有一丝疏忽,身后的周渊被扎了对穿,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都白费了。 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什么她同周羡一早就乾坤在握,那都是天大的笑话。 她正想着,就感觉身边一个温热靠了过来,天上的箭支陡然少了许多,她松了一口,朝前看去,那堆积如山的箭支,这会儿简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掩体。 透过那箭山看去,永王身后的禁卫军,已经乱做了一团,打头的那个,她见过的,是周羡身边的阴山。 “阿时,没事了。永王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城外驻军也收到了消息,不一会儿,便会有人进宫勤王,事情很快就会平息了。” 周羡说着,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池时的胳膊。 池时的胳膊一抖,一支流箭漏网,朝着她的身后射去,紧接着,凌太妃的尖叫声从身后响起。 周羡见状,讪讪的笑了笑,“哈哈,我不是故意的。” 池时哦了一声,“中气十足死不了。” 两人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是片刻不停,眼瞅着射过来的箭支越来越少,叛军一个个的死在了阴山等人的剑下,池时忍不住也松了一口气。 她想着,扭过头去,看向了身后的周渊,却是瞳孔猛的一缩,定在了原地。 “阿时?”周羡唤了一声,见池时没有动静,也跟着扭过了头去。 …… “楚王殿下,请叫你的人,立刻束手就擒,不然的话,周渊立马血溅当场,死无葬身之地!现在,立刻,马上,将你手中的长剑还有鞭子,朝着我这边扔过来,不然的话……”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场又是一静。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将手中的兵器一扔,定定的看向了周渊。 在他的身后,先前一直护着他周全的薛一观,正拿着一把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渊自嘲的笑了笑,“阿羡,你同我说,沈家倒得太快。咱们一时之间无人可用,薛家虽然是李将军旧部,但是被贬庶多年,心中未必就没有怨愤。” “这石头放了许多年,都有可能被水滴穿。更何况是人呢?” “我却是不信。虽然我知道,既然做了帝王,就不应该讲究什么真心换真心。可我总是想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顾你的阻拦,交出了禁卫军。” “后来你又说,薛家将薛灵仙嫁给关家,关家如今回了京城,薛家可疑,让我再换一个值得信赖的禁军统领,我依旧没有听。” 周渊说着,低头看向了薛一观的手,“你看吧,好的不灵坏的灵,现在我愿意给以最大信任的薛统领的儿子,正拿着一把长剑,想要我的性命。” 薛一观拿着长剑的手一抖,他抿了抿嘴唇,抓着周渊的手送了几分。 “周羡,你听到了么?我叫你立刻马上,让你的人束手就擒,不然的话,我就要了周渊的命。你们不是最好的兄弟么?怎么着,现在宫中大乱,你也想要趁机分上一杯羹么?” “也是,你这个人,最是厚颜无耻心狠手辣了,三岁看到老,你小时候便是如此,长大后自然也是如此。我阿爹时常说,你最肖先王,看着有情有义,实则最是无情无义。” “先帝同李将军是私底下拜把子的好兄弟,结果如何?李将军铁骨铮铮,我们薛家忠心耿耿,又岂会谋逆?将我们的一腔热血洒在了地上,周渊你现在还有什么脸面,谈真心?” 薛一观说着,又激动了起来,他的剑靠近了周渊的脖子一分,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郭尚书,这会儿方才回过了神来,“薛家竟然也反了?” 周羡趁着脸,挥了挥手,阴山右手指天,先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在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一观见状,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我叫你的手下束手就擒,你却叫他们藏了起来。江湖传闻楚王手下有私军,我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我阿爹此刻已经在城中,控制文武百官。永王殿下已经占领皇宫,所有后妃全都被关押在了中宫。这天下已经是韩王殿下的了。” “永王殿下,还请先将太妃接过去,她刚刚被流箭擦伤了,找个御医给她瞧瞧。” 那永王将萝卜扔回了筐里,哈哈大笑起来,“好叻!你们这些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我没有脑子,就按照你们说的话去做。哈哈!” 凌太妃从身后缓缓地站起了身,她抖了抖身上的灰,整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走到了池时跟前,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没有做我凌家的女婿?” 第四五零章 凌氏的过去 “啊哈?后悔什么?后悔没有早点跟你们一起投胎吗?” 池时说着,鄙夷的看了一眼凌太妃,“你们一家子有多少口人,要买棺材么?像你们这种要满门抄斩的,若是提前付银子的话。我们不光负责埋,还赠送孝子贤孙帮忙哭丧。” “瞧见韩王的第一眼,我就知晓,我那个无人问津一直积灰的金缕玉衣,搞不好真的可以卖掉了。因为收了这个,我娘还骂我是败家玩意儿,给了我一鞋底!” 一旁的周羡听着,震惊的扭过头去,“阿时!这就是你几次三番要卖我金缕玉衣的原因吗?” 脖子上架着刀的周渊听着,瞬间激动了,“你的金缕玉衣是真的么?我听说金不能是普通的金,玉也不能是普通的玉,上头还要刻铭文,不是寻常之物……” 凌太妃瞧着三人聊上了,哼了一声。 “鸭子死了嘴硬,在这里逞强,又有什么作用呢?周渊,你大势已去,就不要做无所谓的挣扎了。你放心,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好好的安葬你的,你喜欢金缕玉衣,就给你金缕玉衣。” “毕竟我儿,是十分讲究手足情谊的。” 池时挑了挑眉,看向了凌太妃,“既然要死,我也想要成为一个明白鬼。” “今天的一切,就是你一手操控的对吗?只不过,放火烧了裕华殿,乃是梅太嫔自作主张的。你原来打算好了,让我们一群人聚集在偏远的裕华殿,等查清案子再出来的时候。” “永王已经控制了整个宫中,我们一出来,就像现在一样,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梅太嫔无子无女,便是换了一个人做皇帝,她也依旧是太妃。可你不同,你不想死,毕竟你还等着当太后呢!” “火势刚起的时候,你不敢冲出去,因为你怕外头尚未布置好,我们提前出去,发现情形不对,让你功亏一篑。” “是以你一直等,等到实在是不能再等了,等到梅太嫔即将得意忘形的说出你的名字,让我们发现你才是谋逆的主谋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池时说着,指了指身后还在冒火的裕华殿,“因为要从那种火海里跑出来,光靠薛一观是不可行的。你必须要依靠我同周羡。” “我们二人若是知晓,韩王已经谋逆,不但不会救你出火海,甚至会直接杀了你。” 见凌太妃不置可否,池时又问道,“那么,有一个问题,我十分的好奇,皇后是你杀的么?你既然想要谋逆,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毕竟之前,这朝中只有太皇太后,沈家以及周渊周羡兄弟三股势力。 凌太妃同韩王,简直就是这大梁王朝的一颗尘埃一样,毫无存在感。 凌太妃长笑出声,“原来站在最高处的感觉是这样的么?若不是有那个女人,早在许多年前,我便应该站在那个最高的地方了。” 凌太妃说着,脸上出现了几丝怀念之色。 说起来,她打小儿便知晓,自己身上流着前朝皇室的血脉。 若不是改朝换代了,她可能是个公主,受着万人敬仰。只可惜,没有若是,也没有如果。父亲从小便对她教育严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她进宫,成为皇后,再成为太后。 他们没有一兵一卒,可是复辟并不是一条绝路。 “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记得了吧。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明明最先中意的人是我。我们相识于春日的桃花林里,我的帕子落在了溪水之中,顺流而下,我在那里追着,在下游遇见了拿着我的帕子的先帝。” 凌太妃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枚玉佩,在郭尚书的面前晃了晃。 “郭老是几朝元老,一定认得这个吧?这是太子殿下送给未来太子妃的定情信物。先帝明明先对我动情,并允诺了要娶我。可后来,却被那个贱婢,夺走了所有的心。” “我不过是陪着我的祖母,出去拜了一次佛,走了几个月而已。再一回来,天都变了。” “京城里人人都在说,说先帝同平民女子的感人爱情。我不服气,先帝若是见了我,定是会想起我来,毕竟,我比她还有张玉,都要好看多了。” “可是,你们猜怎么着?哈哈,选太子妃的时候,我身上竟然起了红疹子,密密麻麻的红疹子,难看得要命。就这样,我比她们都要晚上一年多,方才进了府。” “那时候,也是桃花开的时候,遍地粉红。我穿着初次在溪边与先帝相遇时的衣衫,你们猜怎么样,他根本就认不出我来了。” “我查了很久。一开始查到了张玉头上,她身上戴着一个药包,是那个药包,让我身上起了疹子。为此我争对张玉了许久,害得她的大儿子,一出生就是个有缺的。 “然后,我又查了许多年,方才知晓。那药包是先皇后送给她的。哎呀,害错了人呢!” 凌太妃说着,又笑了起来,她的眼睛眨了眨,仿佛在极力的告诉大家,什么叫做少女的狡黠。 池时想着,这凌太妃倒是有一点没有撒谎,她的确是生得颇为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眼波流转只见,仿佛会说话一般。 可在她的眼中,却像是瞧见亲小舅穿着裙衫,涂着胭脂,捏着兰花指,娇嗲的问道:“大侄子啊,你说老子美丽吗?” 令人遍体生寒不说,简直就白日发噩梦。 凌太妃又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旁的郭尚书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个疯婆子,怕不是忘记了,你刚从火场里跑出来,一脸的灰!别眨巴了,看上去像是门口的石狮子眨眼了一样!” “玉佩怎么了!先帝都升天了,你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啥用?快把老子的陛下放开!” 凌太妃没有理他,将玉佩一收,草草的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又接着讲了起来。 “我花了很多很多年,都一直心怀怨恨,可在那个贱人死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的看明白。这世间帝王怎么会有真正的情爱?” “先帝不娶我,也不娶张玉,要娶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张家也好,凌家也罢,他不想要有这么强势的外戚。” “那个女人是平民百姓,娶了她,能够得到天下寒门学子的心,能够得到民心。而且,她也不是孑然一身的,她的身后,还站着李将军。” “李将军手握军权,能征善战。先帝武功之上,不及汝南王,更是能够用得着李将军。你们看,汝南王死了,无用的李将军,便立即也死了……” “我没有杀死她。我不过是给那梅太嫔还有惠安公主两个蠢货,提供了些思路,给她们行方便,扫干净尾巴罢了。然后同张玉一道儿,冷眼旁观,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死去。” 第四五一章 一群笨蛋 周渊听得青筋暴起,他双目猩红的瞪着那凌太妃,痛苦的骂了出声,“你这个毒妇,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同弟弟周羡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不同,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 他永远都记得母亲摸着他的头,笑眯眯的样子,她说:“阿渊,你知道春日草地里会有一蹦一蹦的小虫子么?你知道秋日摘下麦穗直接吃是甘甜的么?” “在这皇宫里住得久了,我都不记得,这些都是我小时候亲身经历过的,还是我自己个幻想出来的。怎么办呢,阿渊要在这高台之上,过上一辈子了。” 那时候他懵懵懂懂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甚至听多了身边的人说,母亲就是麻雀变凤凰,一个吃糠咽菜的平民,竟然一跃成为了锦衣玉食的皇后,这怕不是上辈子拯救了大梁,几世方才修来的福气,应该感恩才是。 他不懂,所以还不悦的问阿娘说,“在皇宫里不好么?吃穿不愁,有人伺候,便是您想要南海的珍珠,天山上的雪莲,父皇都会找人,去给你寻来。” 他记得当时母亲的表情,她只是笑得更欢快了,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脑袋,点了点头,“阿渊说得没有错啊!应该感恩啊!你饿了么?阿娘给你做栗子糕吃。” 即便是过去了很多年,他依旧都记得,他同母亲坐在那镂空的盘龙雕凤的窗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还有那柔软的大手,同香甜的栗子糕。 那几乎是他童年最后的幸福时光,在那之后,母亲怀着弟弟,生了重病,像是发了狂似的,责骂于他,一向宠爱母亲的父亲,也好似忍受不了,将她一个人留在了中宫。 再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也变了,他从一个幸福无比的储君,一下子成了暴风雨中的孤舟……有几次险些中毒之后,他想,他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回当初母亲给他吃过的栗子糕了。 凌太妃惊讶的看着上蹦下跳的周渊,她真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自己个撞到了薛一观的剑上,然后直接倒地身亡了。 毕竟,她要说的话,尚未说完。 “我是毒妇?你都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竟然还这么单纯?在这皇宫里能够坐到高位,熬死皇帝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一个人的手上,没有沾满鲜血?” “是你母亲抢走了属于我的位置,我没有直接杀掉他,已经是比观世音菩萨还要仁慈的人了!” 周渊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所看重的,兴许她,根本就不稀得要。” 池时瞥了一旁的周羡一眼,见他神色未变,松了一口气。 “你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狐狸尾巴来,一直等到沈家倒了,方才动手,当真是比那乌龟王八,还能忍了”,池时看着凌太妃,转移了话题。 先帝那种狗东西,不配这么多女人,为了同他的感情而打破脑袋。 而听这种薄情寡性的男人的爱情故事,实在是浪费她的人生。 凌太妃一听,顿时又嚣张了起来。 就好比刚刚考了满分,就恰好有人问她考得何如,那尾巴就差要翘到天上去了。 “等着周渊兄弟同张玉还有沈家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我再出手,不是更轻松么?左右我的儿子年纪不大,我等得起。” “你看,这不就叫我等到了么?我知道,你在其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才去拉拢于你,只可惜,年轻人就是没有经历过什么事儿,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池时挑了挑眉,半点没有生气,“所以,你又将十几年的事情,重演了一遍。将惠安公主还有梅太嫔当做枪来使。” “你告诉她们,我同周羡已经快要查到当年皇后死亡的真相,这事儿一出,她们两个必死无疑。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事情,梅太嫔哄骗那对母女,说杀了我之后,用我的血肉可以养出让人头发变黑的花。” “因为担心困不住我,还故意的露出了春兰的笔迹,让我循着线索查到当年的旧事,好引出今日众人齐聚裕华殿的事。在韩王府的宴会上,童筱询问周羡,鬼生的消息。” “这让你们获得了灵感,你们故意泄露消息给她,让她相信那个团子店里的秋名就是鬼生,才引发了童筱被杀死的惨剧。童筱死了,我们同惠安公主,便有了接触的理由。” “你们一早就打算好了,让我知晓春兰的事情,所以那苗嬷嬷才有所准备的,事无巨细的将春兰的身份,告诉了我。” 池时说着,叹了一口气,“她们两个,的确是很笨。惠安公主是有多傻缺,才会相信同自己不亲近的嫂子,会在乎她是不是嫁给门当户对的人。” “不过是先帝的意思,让中宫去做罢了,被棒打鸳鸯了,不敢怪棒打鸳鸯的人,便只能够怪棒子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凌太妃听着,对池时竖起了大拇指,“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果然,我很喜欢你。现在我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杀了周羡,我便对你既往不咎。” “而且,我还可以封你为一品仵作,让你来掌清白印。怎么样,你家老祖宗的荣光,也就只到这个地步了。”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虽然注定要给笨蛋当臣子。但之前那个笨蛋,我已经适应了一阵子,没有兴趣,再换一个笨蛋,从头开始。” 低着头的周渊听着,猛的抬起,他眼泪汪汪的看着池时,又看向了周羡,“阿羡,你看!阿时说我是笨蛋!” 周羡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习惯了就好了,我都快要从笨蛋的壳里出来了。” 凌太妃脸色一变,“你是什么意思?” 池时挑了挑眉,“笑你喜欢在幕后操纵,自以为厉害。其实你不知道,喜欢躲在黑暗里行事得,要不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要不就是丑陋得见不得人。” “张玉若是个傻白甜,且当真同先皇后情同姐妹,那么她可能会一直,原封未动的,戴着她送的香包。你被害之后,一定会努力的去查明真相。” “笨蛋只会看到第一层,也就是香包是张玉的;自以为聪明的人,会看到第二层,香包是先皇后送给张玉的;你同她们两个认识了那么多年,你仔细想想,这里头究竟有没有第三层?” “你觉得先皇后抢了你的位置,可是张玉死的时候,她也认为,先皇后抢了她的位置。” “你说好笑不好笑?先皇只需要随口许诺一句,就能够让所有的人,都打得个头破血流。蠢人最喜欢说的便是,大师,我悟了!悟了个屁!” 一品女仵作 第四五二章 绝地反击 “你!”凌太妃当即面目狰狞了起来,她先是有些茫然,随即举起手来,朝着走过来准备接走她的永王怒吼出声。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他们统统抓起来,然后给我搜,我就不信了,这郎朗白日,还有人当真能够凭空消失,不过是藏起来罢了!” 永王将最后一口萝卜咽了下去,他有些不耐烦的擦了擦嘴巴。 “你吼我做什么?要不是闲得我聊,我关你这事?不管我哪个侄儿当皇帝,我都是王爷,有什么区别?你自己个叨叨叨叨的一直说,怪谁?” 永王说着揉了揉肚子,一声巨响袭来。 他顿时大喜,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得了升华,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太医诚不欺我!嫂嫂不是我说,你当太妃这么多年,天天闲的蛋疼的,难道话本子都没有看过?上头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了,反派死于话多!” “你看看我,他们一出来,我就立马放箭!你都说了多久了,人若是有心的,孩子都能生出来了!” 凌太妃鼻子差点没有气歪,她摸了一把脸,跺了跺脚,朝前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去,对着薛一观骂了出声,“还愣着做什么,不将周渊杀了,留着让他生孩子么?” 握着长剑的薛一观一愣,他的手腕一动,却感觉一阵劲风袭来。 一个亮闪闪的,带着油光的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直扑过来,不等他回过神来,那银针已经穿过他的手掌,直接扎进了他的胸膛。 薛一观只感觉手一阵剧痛,鲜血喷涌了出来,他的手一软,长剑落地。 整个人朝后倒去,他能够感觉得到,那根银针,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带走了他的血肉,在他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他甚至瞧见,那根银针,直接打在了裕华殿的墙上。 半支都吃进了墙面里,针尾不停的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站在一旁的王珂瞧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即轻叹了一口气。 他可算是明白,为何池时说,武功不高的人,才会银针灌耳,像池时那样的武林高手,若是杀人,想要留下凶器,可比不留下凶器,要费劲得多。 因为她得控制力气。 她要是杀春兰,何必那么麻烦,直接能把她穿成一个筛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凌太妃彻底僵硬在了原地,她放目远处。禁卫军所在的地方,先前那些消失了的楚王府的影卫,像是食尸的怪鸟一样,闻到血腥味,又冒了出来。 最可怕的是,在更远的地方,她看到了黑压压的旗帜。 那旗帜她认得,他们是来勤王的…… 凌太妃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剑,朝着周渊刺过去。 只不过此时的局势,早已同刚才颠倒了个个儿。 薛一观倒地不起,周羡的影卫早已经将周渊护了个水泄不通。 “阿时我去阴山那边,这里便交给你了”,她明明举着着,凶神恶煞的,可是周羡,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语气平淡的同池时说着话。 好似在说,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咱们去城外踏青吧。 凌太妃想着,一个激灵,遍体生寒。 先前她以为胜券在握,大放厥词的时候,池时同周羡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他们并不是阶下囚,而是在京兆府的公堂之上,审问犯人。 池时根本就没有关心大梁易主之事,他一直都在问当年的皇后旧案! 凌太妃手一抖,“你!你!你们一早就知晓,我们要反?韩王府,薛家,你们一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哈哈,你们竟然一早就知道了!” “那你就不怕吗?就不怕薛一观当真一剑把周渊给杀了?还是说你恨不得周渊死了,好让周羡做皇帝?” 不等池时说话,一旁的周渊便出了声,“我早就说要让阿羡当了,阿羡他不同意!要不你帮我劝说一二?” 那边的郭尚书闻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捂住了自己砰砰跳的胸口,对着池时说道,“奶奶个巴子,你们这些瓜娃子搞事情,能不能提前通个气!老子觉得自己在阎王殿,已经游荡好几回了!” “陛下啊!这是万万不可的啊!要是楚王当了皇帝,那咱们大梁就要绝后了!而且你看啊,他五岁就杀人不眨眼了,你看啊,砍人如同切瓜!” “再说了,你当做皇帝是穿衣衫呐,你穿了他穿!这是对黎民百姓不负责任。” 池时没有理会那两个傻缺,二话不说直接走了过去,将那凌太妃同永王捆了个严严实实的。 “薛一观的剑,能有我的银针快吗?”池时哼了一声。 “我们当然知道了,不然的话,你以为周羡这个楚王,每日就是跟在我的屁股后头摇旗呐喊吗?” 她说着,走到了那永王身边,一脚踩到了他的身上,“反派死于话多这话,放在这里不合适,因为她不是死于话多,她是本来就要死了,而我大发慈悲的放她说一点遗言罢了。” “从薛灵仙回京城三天两头在我们面前蹦跶,还有你莫名其妙的去了池家,意图染指我家的产业,哦,还有那你自以为扮猪吃老虎,其实就是一头蠢猪的儿子韩王动不动就哭唧唧开始……” “我们就十分不悦的怀疑你们了。怎么说呢,就是这群人脑壳有什么毛病,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衣衫都不穿,还在身上写着我要造反几个大字,便出来溜达?” 池时说着,啧啧了几声,“大半夜的,你同韩王是不是还偷偷窃喜来着,哎呀,你看我们扮猪吃老虎扮得多像啊,他们都没有看出来!” “知道为什么像么?猪扮演猪,岂有不像之理?” 凌太妃脑子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心中万千话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池时说着,好心的将被捆住了的凌太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那打得火热的战场指去。 周羡手握长剑,杀人如同砍菜,一剑串上好几个。他领着影卫宛若蝗虫过境一般,所到之处,那是光秃秃的,人一茬一茬儿的倒下。 那些叛军被前后夹击,不一会儿便丢盔弃甲,扔到兵器,抱头投降了。 而在那大军的身后,两个人骑着马快步的冲了过来,其中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早就将头魁取了下来,他露出了大大的小脸,拼命的挥着手。 那少年跳下马来,冲到了池时身边,“阿时!可算是放我们出来了!再不出来,我都要等不及了!” 第四五三章 深宫大院 池时看着关曳的脸,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一旁的凌太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这少年郎刚进京城不久,可他那一双野兽一般的眼睛,实属世间罕见,叫人简直难忘。 不管怎么伪装得彬彬有礼,都能够看得出,他的格格不入。 “关曳,是你疯了,还是你的祖母疯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胆子也怂了是不是?周家兄弟是什么人?那是害死你爹娘的人!” “你忘记了吗?还是池时同周羡查出来的,是先皇害死了汝南王,害你像条野狗一样……” “难怪他们能够早有准备,分明就是你们是假意投诚,实则将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 关曳笑容一收,他同池时并肩站着,“我只记得,我像一条野狗一样活在一滩烂泥里的时候,以为这世间永无公道,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了希望的时候。” “是阿羡对我伸出了手,将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还有阿时,虽然她发现了我是凶手,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人呢?为了报仇……是阿时替我报了仇。” “绝望的感觉,高高在上的凌太妃,又怎么会知晓了?” 关曳说着,转过脸去,冲着池时咧开嘴笑了笑,“冬日我还请你吃鱼,这回不去河上了,河上风大。我已经想好了,去吃鱼锅贴饼。” 池时无语,“为何要吃鱼?咱们吃羊蝎子,冬日就要吃羊蝎子。我请客!” 关曳重重的点了点头,“好!阿羡说你比他还富有,我若是敞开肚子,可是能吃好多!” 池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了凌太妃,“一口一个野狗的,也不看看你自己个,你又是什么呢?落水狗么?” 池时说着,对着关曳身后的关天意点了点头,那关天意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薛一观轻叹了一口气,领着人将永王还有凌太妃等逆贼统统抓了起来。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地,“陛下,所有叛军都已经束手就擒。皇城之外安然无恙,全听赵相部署,并未惊扰百姓。” 周渊抬手将关天意扶了起来,“爱卿辛苦了!” 这一场宫中骚乱彻底的平息下来,裕华殿的火星子全部被灭,已经是半夜了。 宫中的人战战兢兢地,一片死寂,衬托得宫外歌姬的声音,愈发的清晰。 池时挑着一盏灯笼,同周羡并肩走在皇宫的小道上,不远处的那座宫宇,便是太皇太后的寝宫,今夜关曳在此留宿。 周羡见她不言语,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池时的身上,替她仔细的系好了,“天凉了,夜里有寒。阿时在想什么呢?本来以为要痛很久的毒瘤,一下子被剜掉了,倒是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池时听着,轻轻一笑,“若是郭尚书听见了,要跳起来指着你的鼻子骂。” “我在想,那个位置,就有那么好么?值得兄弟阋墙,值得夫妻反目,值得父子相残?” 她说着,思绪已经飘远。 凌太妃登门哪里是想要他做什么贵婿,不过是谋逆需要很多银钱,想起了远在永州的钱袋子;周羡同周渊兄弟在宫中见惯了刀光剑影,没有理由到了韩王那里,他就被养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哭包。 还有莫名其妙哪哪儿都是的薛灵仙。再加上周羡母亲中的毒,出自于永州。 她同周羡,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敏锐的画出了一张网。 太皇太后同关家,要报杀子杀女之仇;凌太妃同韩王想要夺取天下,恢复前朝的荣光;他们一起反了。 可是,就在他们定策的时候,太皇太后领着关曳,深夜到访…… “你是因为汝南王府的事情么?若是太皇太后再年轻个三十岁,关曳能够挑起大梁,任何一个条件满足的话,这事儿的结局,一定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比太皇太后看得更加的清楚了”,周羡敏锐的觉察到了池时的心中的不悦。 “识时务者为俊杰,韩王得了天下,于太皇太后而言,依旧是她仇人的儿子,做了皇帝,哪个儿子不是做呢?有我们同关曳的关系在,反倒会照拂于他。” “可是韩王与凌太妃,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关曳的”,周羡说着,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凌太妃脱口而出的野狗,便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这宫中的是非,是最讲不清的。没有什么永远的朋友,也没有什么永远的敌人。当年太皇太后自己个何尝不是存了私心,她给汝南王不停的堆战功,让他娶了手握军权的关小姐。” “汝南王的贤名,盖过了我那不争气的父亲。世人皆怜爱弱小,若是当年,叫太皇太后得逞,汝南王做了皇帝。那我们兄弟的下场,只有比关曳更惨的份。” “我这么说,并非是为了我父亲开脱,他这个人,当真是无情无义令人作呕。可是,在这斗争的浑水里,便是我自己个,也不敢说自己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周羡说着,目光远瞭,太皇太后的宫中,传来了阵阵佛音。 “太皇太后更是。我母亲的死,张玉看着,凌太妃看着,我父亲看着,太皇太后也看着吧,一个从闯入的平民,站在角斗场上,被一群人围观着杀死了。” “在她们心中,仿佛自己不伸出手来,戳她一刀,便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很可笑吧?这拥有无上权力,看上去华丽又圣洁的宫宇,内里不过是步步见血的棋局。” “太皇太后这次站在我哥哥这边,便是她审时度势之后达成的无声协议: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将来的将来,我哥哥要善待她唯一的血脉关曳。”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阿曳说,今年冬日里,还要同我们一起去吃鱼,这回要吃鱼锅贴饼子。我只喜欢吃鱼,不喜欢吃饼子。然后我邀他同我们一道儿吃羊蝎子。” “他还说,你告诉他,我是大户,叫他随便吃。” 周羡一愣,伸出手来,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就是呢!你们都是南地人,要不我领着你去吃涮羊肉好了,铜锅子烧炭火,薄薄的羊肉,一烫就熟,落雪的时候吃,最是舒坦。” “吃完了之后,再吃果子,我最喜欢吃橘子。虽然到了这个时候,橘子已经不那么多水分了,但也甘甜得很,很好入喉。” 池时晃了晃的手中的灯笼,朝前走去,“好!” 第四五四章 池九绯闻 两人拐了几道弯儿,走的路越发的偏僻。 夜晚的凉风吹起,卷起了一地的落叶,今日宫中出了大事,宫人们怕不是也无心情打扫,竟然意外的显得萧条了起来。 “阿时你以后遇到了大火,可不能像今日这样冒险。虽然你有功夫在身,但也是肉体凡胎,又不是什么真的神仙。” “就算非要救人,那不是还有我么?让我去好了,我皮糙肉厚的,而且根据你从小的特殊经历来看,搞不好你进火海捡出来的就是尸体,而我捡出来的便是活人。” 池时听着周羡絮叨的话,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明明是歪理邪说,她竟然觉得真的会如此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去救,你就可以了?你不是肉体凡胎,难不成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儿不成?” 周羡见她又恢复了常态,笑了出声,“你都是板砖采花大盗了,那我是个石猴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池时想着今日张景说的故事,无语的摇了摇头,“你就不好奇么?我为何小时候要拿板砖砸人。” 周羡眨了眨眼睛,“很好奇,可不敢问,怕阿时你一板砖打爆我的脑袋。” 池时抬起手来,佯装要捶他,却是被周羡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轻轻地牵着,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咱们是成竹在胸。可今日我还是心中砰砰直跳,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火海无情,流箭可能伤人……万一你有什么闪失,那我……” 池时余光看了一眼周羡的大手,“那你什么?那你就同我冥婚?” 周羡耳根子一红,“阿时,咱们把冥婚改成明婚可好,明日就大婚!”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那你怎么不说,明年就大婚?” 周羡顿时大喜,“明年也可以!我可以!” 池时一梗,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那身边的女婢,不是个好的。我那时候就是个豆丁儿,还到处捡尸,寻常人瞧见我,不说一句晦气,那是因为我拳头大。” “她想离开我的院子,便想给我阿爹做姨娘。我阿爹那会儿别说什么姨娘了,眼中只有猫粮。他自己独一个院子,里头养满了猫。” “那女婢打着我的幌子,说给我阿爹送东西,偷溜进了院子,脱得一干二净的躺在我阿爹的床上。她哪里晓得,我阿爹被子里那是睡猫的,都是猫毛。” “她偏生是个容不得的,好家伙……我阿爹回来的时候,一蹦三尺高!满院子喊我的名字,说阿时阿时,你捡尸就捡尸,怎么还把一个肿胀的尸体,搁在老子床上!” 周羡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鸡飞狗跳,父不慈女不孝的场面…… “后来那女婢救了过来,但是丑事一桩,我阿娘便把他给打发了。至于后来在街上遇到的那个被我拍板砖的,是个拍花子,专门漂亮的小姑娘,卖到青楼去。” “我跟踪她好几日了,确定没有冤枉好人,便一板砖把她拍晕了,像这种人渣,把她打晕当真是便宜她了。不过说起来,倒是巧了,她们几个生得倒是有几分相似。” “都是没有什么特点的人,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都长得差不离的。” 周羡摇了摇头,“你那姑父当真是……” 池时听着,扬起了下巴,“兴许是日后我生得威武,一看便是绯闻缠身的美男子吧,后来祐海的确是有我的流言蜚语。” “什么流言蜚语?九爷是祐海城第一贵婿?”周羡好奇的问道。 池时的确是天赋异禀,要不然的话,怎么全京城的人,都默认了他同池时在一块儿,他是个温柔受气包小媳妇。 池时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学起了旁人说话,“你若是待我不好,我便是嫁给九爷被他一拳擂死,也绝对不嫁给你!” “你若是再不好好学习女红,日后长大了,我就把你嫁给九爷!让你日日看左手碎大石,右手开棺材!” 周羡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随即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我倒是一万个都没有想到。” 两人说话间,便行到了一处僻静之处,这里是皇宫的地牢,池时同周羡的目的地。 刚行到门口,那专门守地牢的牢头便快步的迎了上来,“殿下,您来了,地牢太黑,小心脚下……” 周羡点了点头,“领我去见薛统领。” 牢头应了声,快步的举着火把,领着池时同周羡,走到了一个单独的牢笼面前,这个牢笼乃是特制的,比一般的要结实许多,是专门用来关押有功夫在身的武林高手的。 牢中关押了四个人,薛一观躺在石床上,旁边是满脸泪痕的一个老妇人,应该就是薛夫人了。 薛统领静静地站着,背对着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牢笼的一角,薛灵仙蜷缩在那里,一脸的木然。 池时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穿着绣着兔子的可爱裙衫,俏皮又灵动。她塞给了她同周羡,一篮桃子,好似暗合着分桃而食。 听到了池时同周羡的脚步声,薛灵仙眼神里有了焦距,她瞬间站了起身,激动的跑了过来,“殿下,池仵作,你们听我说,我们……我们……我们……”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嘴巴张合了几下,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薛家谋逆,乃是不争的事实。 “灵仙,成王败寇,不必如此。李将军一身忠骨,从未背叛过大梁,结局又如何,还不是背上了叛贼的骂名?我对朝廷,亦没有二心,还不是受到了牵连,被贬庶蹉跎了一辈子。” “苍天无眼罢了,对这一切,我早就已经厌倦了。你还祈求什么?关天意平日里对你那么好,到了紧要关头,关家还不是抛下了你,自己改换了阵营。” “世人皆是如此,咱们一家子人,早日投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池时点了点头,“没错,把你头砍掉也不过是碗大一个疤。当年李将军究竟是为何而死?” 薛统领一愣,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来的。” 第四五五章 特别之处 薛统领说着,重重的摇了摇头,“兔死狐悲罢了。” “当年李将军深夜进宫,便再也没有出来。究竟是何缘故,只怕只有等我下了地府,去问他同先帝,方才知晓了。” “只不过,谋逆是绝对不可能的。且不说李将军本身是个什么人品……谋逆总归不能一个人单打独斗,赤手空拳的。他若是想要反,放着手下那么多兵不用,他是什么傻子么?” 薛统领说到这里,嘲讽的笑了笑,“也是,先皇一贯如此,将人当做傻子罢了。” 池时并不意外,她同周羡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张玉临死之前说的,先帝怀疑李将军同皇后有染,认为周羡并非是他的亲子,虽然听起来荒谬。但是先帝这个人,本身就很荒谬。 帝王多疑,李将军是后党,同皇后亲密。他能眼睁睁的瞧着皇后去死,说明当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已是恨极。 且他刚刚得了张玉以及沈家的助力,除掉了汝南王,正是要投桃报李的时候。皇后尸骨未寒,便想要立张玉为继后,李将军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汝南王已经死了,边关新得安宁,一个可能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将军,还不是说弄死,就弄死? 池时想着,轻叹了一口气。 她眼眸一动,还是循例问道,“那么,先皇后去世,李将军事发之间,京城里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陛下身边可出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动?” 薛统领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我也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在李将军被杀之前,陛下曾经召过你祖父进宫。” “那天夜里,是我巡城,亲眼所见,你祖父从宫中出来。他没有坐轿,反倒是骑的马。他的背上汗津津的,整个衣衫都湿透了。” “因为李将军同你父亲关系颇好,我们对你祖父也不陌生。我还特意上前同他打了招呼,他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很快就走掉了。” 薛统领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他猛的拍了一下手掌,“自从你曾祖父去了之后,你们池家的地位便大不如前了。陛下很少会召仵作进宫。若说什么特别的事情,这算不算特别之事?” 见池时眉头紧锁,薛统领又淡定了起来,“是你问我的,我这么说,不是故意让你去查你祖父,害你走弯路。李将军若是能够沉冤得雪,那天道也算是勉强做了一件好事。” “至于旁的,我想不起来了”,薛统领说着,扭过头去,看到了在墙角缩着的薛灵仙,求情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咽了下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再也回不去了。 池时同周羡见再也没有什么可问之言,告别了薛统领,从那地牢里走了出去。 从那阴暗又潮湿的地方出来,当真是深刻的体会到了,秋日的天,似乎都比其他时节要高一些。 池时晃了晃手中的灯笼,她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地牢入口,又回过头来,朝着在前头停下来等她的周羡跑了过去。 “若是按照时间来算,你阿娘去世的时候,你出生不久。然后我阿爹遇到了那桩让他心灰意冷的案子,他想让我祖父上报朝廷求救。薛统领遇见的,可能就是那天夜里。” “再后来,李将军出了事,我阿爹也出了事。后来我曾祖母去世,祖父便领着一家子人回了佑海守孝。打那之后,我祖父半只脚都没有踏进过京城一步。” “而且,我父亲也说过。祖父不再回京城来,不光是因为时代已经变了,京城里几乎已经没有姓池的容身之地,还有旁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他倒是没有说。”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兴许,真的如同薛统领所言,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周羡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池时的头,“今日一整天,阿时你已经累了,让你的脑袋歇一歇。宫中的秘密很多,未必就是同一个。” “李将军擅自调查汝南王死因,又同我母亲格外的亲近,我父亲待我阴晴不定,便是相信了谗言,觉得我母亲背叛了他,我可能父不详。”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我父亲杀了李将军”,周羡说着,面露嘲讽之色,虽然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可在他的嘴中,同其他的犯罪之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管是汝南王的死也好,还是皇帝认为自己被绿了也罢,都不是能够宣之于口的理由。他一怒之下杀人,想要有个正当的理由,没有比谋逆更加方便的了。” “虽然每个案子,你都希望能够清晰明朗,证据确凿。可有的人杀人,就是这么任性,这兴许就是权力的可怕之处。” 君王一怒,尸横遍野。 池时点了点头,也伸出手来,拍了拍周羡的头,“你像一只被人扔在雪地里的小狗。” 周羡一愣,眨巴了一下眼睛,“那阿时要不要带小狗回家去?” 池时拍头的手一顿,切了一声,又将手收了回来。 周羡笑了笑,轻轻的抓住了池时的手腕,轻轻的晃了晃。 “那阿时像是迷路的小鹿,明明回家的路是这一条啊,怎么这世间同我想的不一样呢?路有千千条,到底之前我看到那一条,是不是回家的路?” 池时举起了手中的灯笼,昏黄的灯光一下子照得更远了一些,将很远的前方,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鹿可比狗要高多了,也难怪,京城里的人都说,你是我媳妇儿。” 周羡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是是是,九爷最是威武雄壮,一个抵一百个。不过鹿鼻子没有狗鼻子灵,要不这一次,就让小狗给鹿大爷引路?” “作为交换,别让小狗在雪地里冻死可好?” 池时哼了一声,“鹿啊!” 周羡一个激灵,“啊,鹿不好,跟你一点都不配!我重新说,阿时你就像是一头凶猛的老虎……” 陆锦果然厉害,在他同阿时说甜言蜜语的时候,都要蹦出来辣耳朵! 池时啧啧了两声,“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在佑海的时候,一拳打死了一头凶猛的老虎!” 周羡一声哀嚎,跳到了池时前头,“那虎九爷,我在佑海把你媳妇打死了,不如就以身抵债,可好?” 第四五六章 给你封赏 “啊呸!不要脸!池时你别理他!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久不来,锅子都要煮干了!陛下说他亲爱的弟弟没有来,不许老子动筷子!” “搞了半天,楚王大秋天的春意盎然,对着墙都能求亲呢!池时你不要在意,男人们,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恨不得见人就生子!老夫当年就是这么不小心,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郭尚书撸着袖子,小跑着冲了过来,毫不留情的将池时同周羡给冲开了。 他一把搂住了池时的肩膀,勾着他就朝前走,那炸开的白胡子,直喷池时的肩头。 周羡刚要炸锅,就听到池时的低笑声,整个人瞬间温顺了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得朝前追去,站到了池时的另外一边。 “你这个贼老头,都儿孙满堂了现在说这话羞不羞?明儿个早朝,我便对你儿子说去,你爹说后悔把你生出来!” 郭尚书一听,睁大的眼睛,“你都知道我后悔了么?可不是后悔了!打死一个逆子,就少一个人跟我抢肉!你走快些,虽然那些逆贼都已经抓住了。” “可我今夜,便是谁在陛下的脚踏上,都是一万个不会离开的!” 周羡无奈地摇了摇头,有这个老头子在,他想同池时说些知心话,那是一万个不可能了。 三人一通暴走,很快便到了周渊的寝宫里,同上一回他们去的那个周羡年幼之时住的荒凉偏远之地不同。周渊的寝宫金碧辉煌的,一走进去,眼睛便像是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阿羡,阿时快来快来!羊蝎子羊蝎子!我已经把那些宫人都打发走了,平日里总是陛下这个不能多吃,那个吃了不好!烦都烦死了!” “这回死里逃生,咱们还不一起吃个痛快!嘿嘿,紫都,快快添火,他们来了。可馋死我了,今日定是要吃到天明去!” “话说我同阿羡小时候,还一起偷偷的吃过锅子呢!那一年特别的惨,张玉要彰显自己贤惠,大肆的减俸禄,让宫中的人,把省下来的银钱,都拿去给太皇太后添香油钱祈福!” “可怜我整整一个月,没有吃到一口肉,天天都吃草!阿羡不知道上哪里偷来一锅羊蝎子……” 周羡听到这里,轻咳了几声,对着周渊一通挤眉弄眼。 池时还在这里呢! 池时却是兴趣盎然的看了一眼周羡,寻了位置坐了下来,这羊蝎子也不知道煮了多久,卤料的味道已经彻底的煮了进去,连里头放着得萝卜,都煮变了色儿。 “怎么可能一个月不吃肉呢?我祖母以前经常罚我跪祠堂,不给饭吃。我都是直接吃供奉给老祖宗的鸡腿的。张玉难不成还能给老祖宗吃草不成?” 池时的话音一落,周渊同郭尚书都惊叹的看了过来。 郭尚书一拍脑门,“这等事,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过!早知道被夫人罚的时候,我也偷吃了!” 郭尚书一说,立马捂住了嘴,见一脸深意的众人,他立马摆了摆手,“哎呀!我年纪大了,耳聋眼花也就算了,你们一个个的,年纪轻轻的,怎么都能听岔呢?” “陛下你不知道!刚刚来的时候,我还瞧见楚王殿下要娶一只老虎做王妃呢!” 见池时还有周渊兄弟全都双目亮晶晶地看着他,他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老子又不是耙耳朵!我那婆娘,是怕我吃多了肉不克化,才不给我吃的!这叫夫妻恩爱,你们懂什么!” 他说着,恶狠狠地看向了周羡,“要娶老虎的人,不懂!” 然后又看向了池时,“要娶死人的人,更不懂!” 池时啧啧出声,手下却是不动声色的朝着那羊蝎子锅伸过去,直接夹中了肉最多的那一块,飞速的放到了自己的碗中。 郭尚书一瞧,惊呼出声,撸起袖子便抢了起来,一边抢还一边嚷嚷道,“太奸诈了,太奸诈了!你这个小后生,怎么可以这么奸诈!果然你们姓池的,都是一个德性!” 周羡同周渊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渊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拿起其中一杯,递给了周羡,兄弟二人一碰杯,皆是一饮而尽。 周渊一杯酒饮尽,还欲再倒,却感觉到了皇后火辣辣的视线,“紫都怎么一直盯着这酒,可是也想来一杯?” 皇后目光幽深的看了一眼周渊,忙摆了摆手,“臣妾不用!” 靠!这酒壶,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下毒神器?拿起来拨一下,是毒酒,倒给别人吃!然后再拨一下,倒给自己喝,是无毒的酒! 自打她嫁进宫来之后,周渊已经扫平了太后,沈家,现在又灭了凌太妃,韩王,薛家……无论宫里宫外,已经全部都是他的天下! 他先是撺掇弟弟娶个男妃绝后,现在终于忍耐不住,要下毒成就帝王霸业了吗? 要不然的话,你可见过,皇帝给人倒酒! 周渊挠了挠头,他这个皇后,什么都好,就是看得人瘆得慌! 四人推杯换盏的,就着一大锅羊蝎子,吃了个痛快。不多时便有了醉意。 “阿时,我知道你们池家人,最想要的,便是重现祖上荣光。今日你救驾有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定是要论功行赏,要不我封你个一品仵作可好?” 周渊一张脸红彤彤的,说起话来,舌头都有些大了。 池时的曾祖父,当年便是做了一品仵作,被当时的皇帝赏识,池家一时风头无二。池时若是能得同样的奉赏,那便是昨日重现的一段佳话了。 周羡听着,也朝着池时看了过去。 却见池时果断的摇了摇头,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是抹了最美的胭脂一般。 “不好!若是我查了什么大案要案,在仵作之道上立了功,陛下给我奉赏,我一定欢喜得很。可是你也说了,这是救驾之功。” “救驾不能证明一个仵作的能力,是以又有什么颜面被封一品仵作呢?” 周渊一愣,对着池时竖起了一个大拇指,“那好,那一品仵作的匾额,就给阿时留着!等到有朝一日,你以仵作的身份立了大功,我再给你封赏!那可是朕亲笔所书!” 郭尚书一听,顿时精神抖擞了起来,“陛下,说到这里,老臣又要忠言逆耳了!您能练练字吗?不然的话,谁想把御笔亲书的匾额挂在门口啊!” “您没有发现吗?您赏赐下去的字,大家都只好意思放到祠堂里供起来!毕竟祠堂没有什么人去!” 第四五七章 棺材铺案 周渊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将袖子一撸,扯着嗓子就想开吼,可兴许是好酒上了头,他的嘴一憋,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他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哭了起来,“朕真的很不容易啊!每次想哭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哭,就听到韩王开始哭了……你说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还专门抢别人的活呢!” “总不能君臣二人在朝堂上抱着哭成一团吧,我又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那我就脾气火爆吧,可我脾气再怎么火爆,也没有郭爱卿你火爆啊!” “这日后写史书的人,该如何写我呢?唉,泯灭众人,毫无特色的一个皇……” 郭尚书一听,手猛的一拍桌子,“陛下啊!原来你想哭啊,老朽还一直以为,你得了什么眼疾,就是那什么一迎风就流泪的!” “没见老朽跟个猴儿似的,在朝堂上上蹦下跳的,就是为了给你挡风啊!” 周渊一听,感动得抱住了郭尚书,君臣二人嗷嗷的哭了起来。 池时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 喂!不是说好了忠言逆耳吗?你怎么一个人偷偷的把马屁拍得飞起! 周羡好笑的摇了摇头,将桌子的一小碟子泡萝卜,推到了池时跟前。 “这萝卜很脆,还能醒酒,你吃一些,胃里也舒服一点。” 池时点了点头,夹起一块,轻轻一咬,那酸味立马充斥了整个口腔,让人清醒了不少。 一旁的皇后瞧着池时精神一震,又看周羡生龙活虎,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她好笑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去一旁吩咐人煮醒酒汤去了。 …… 翌日池时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了。 宫外的世界,好似比宫中要延迟了许多,到了今日,京城之中方才有了肃杀的气氛。 周羡临时接管了禁卫军,那些逆贼一家家的被查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路上时不时的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 昨夜醉了酒,早上起来头都有些闷闷的,池时撩开马车帘子,朝着看去,微风迎面扑来,让人感觉没有那么浑浑噩噩的。 “久乐,停车。”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前头不远有一家铺子,扬着黑白幡,宽敞的门前,还摆了一口大大的棺材,在那棺材盖上,坐着一对纸糊的金童玉女,一看便知道这家铺子,乃是专门做白事的。 在那铺子门前,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一脸为难的看着一对老夫妻,“这位老丈还有阿婆,南来北往的人都知晓,我们池家的铺子,可以给那些买不起棺材的人,送上一口薄皮棺材。” “虽然那棺材不过是寻常木材的边角料做的,但送出去的多了,也是一笔惊人的钱财。是以这里头有一个默认的规矩,每个月都是有定量的,且一家子人只得一个。” “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人装死,把这棺材领了去,然后蹦跶起来诈尸,转头就把棺材给卖了。若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就实在是对不住我家公子一片仁德之心了。” 久乐瞧着,忙压低了声音,同池时解释道,“这青金巷的棺材铺子,掌柜的姓梁,名叫梁伯贤。以前在咱们铜雀街的铺子里做伙计,人还算稳重,青金巷的铺子新开,便让他过来了。” 池时眯了眯眼睛,朝着那一对老夫妻看了过去,两人穿着粗布麻衣,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草鞋,满脚都是泥。 其中那老头子擦了擦脸,他的面色发黑,一脸的沟壑,看上去十分的疲惫,“我知道,我知道不应该来。可是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是从祐海来的……” “我儿子早年来了京城,一直都没有回去,前些日子,给我们来了一封信,说是发了大财,叫我们二老过来,同他们一起来过年。我们夫妻二人辗转多时,终于到了京城。” 老头子说着,打起了哭腔,“我们昨日刚到,舟车劳顿,累得要命。夜里用完了饭,早早的便睡了。今日一早起身,发现都日上三竿了。” “我那儿子儿媳,还有三个孙辈,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叫我们。我们一出去,方才发现,他们五个,竟然全都死了……我们夫妻二人初来乍到,对京城全然不熟……” “翻遍了他们家中,一个大字儿都没有找到。这人已经死了,总不能不入土为安不是,这里人海茫茫的,我们谁也不认识。没有办法,这才想起了九爷。” “劳烦掌柜的,同九爷说上一声,还请九爷给我们做主啊!” 池时揉了揉眉心,跳下了马车去,“家中出了事,怎么不报官?” 她说的是祐海方言,那对老夫妻一听,忙跑了够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九爷九爷,我们是东山南村来的,老朽姓高……当时东山村老虎吃人案的时候,我还跑过去看过热闹。” “我也想报官啊,可是我都不知道,这京城的衙门在哪边开。我们夫妻二人,说不好官话,问人也问不明白。还是瞧见了九爷棺材铺子的记号,这才上来寻掌柜的……” 那老头子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这世间,就没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苦的事情了!还请九爷替我们查明真相,不然我儿一家五口,那是死不瞑目啊!” 池时眼眸一动,看向了胖掌柜的梁伯贤,“你去京兆府报官,让陆锦出来,他们不说官话,旁人听不明白。我现在同久乐随着他们先去看看。” 池时说着,看向了那高老头儿,“你儿子住在哪里?” 高老头推了一旁的妻子,“你快把儿子的信拿出来,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我们是坐船来的,在码头的时候,我儿去接的我,是以那个地方,实在是记不住。” “就在城外,是个小庄子,比我们祐海倒是富裕些。” 池时点了点头,接过那信一看,上头的确如同高老头所言,他的儿子高新名说最近手头宽裕了一些,同父亲母亲十年未见,想要他们上京城团年。 他们住的地方,乃是京郊一个名叫上塘村的地方。 第四五八章 蹊跷乡邻 池时的马车,外表不显,内里却是华丽异常,如今已经是秋日,颇为寒凉,在出宫的时候,周羡还特意给了她一床番邦的羊毛胡毯,生怕她宿醉之后,在车上又睡着了着凉。 那高老头站在马车口,有些尴尬的看了看自己的破烂草鞋,迟疑着没有上车。 “九……九爷……” 池时挑了挑眉,朝着他伸了出手,“怎么弄得好笑我在京城里发迹了一样,明明我在佑海的时候,不也穿金戴银,坐的马车比这还豪华么?” “难不成,还要请你坐驴子不成?” 高老头一个激灵,像一只猴一样蹿上了车,又把自己的老伴拖了上来,他有些局促地坐在马车里,只有半边屁股坐实了,“那是神驴,老头子可不敢坐,坐了要折寿的。” 佑海人哪个不知道,那是能够发现尸体的神驴,你今儿个坐了它,谁知道明儿个它会不会跑到你家祖坟里去,将你家老祖宗全给刨出来! 待马车一动,池时看了高老头一眼,又看向了一旁的老婆子,“你总不能穿着草鞋从佑海来。东山离佑海县城颇近,咱们永州虽然说是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也不至于你连出门,都这个样子。” 虽然百姓不富足,但是只要家中人勤快,纳个千层底的布鞋穿,那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是千里迢迢的上京城。 人都是好脸面的,这种情况下,家中若是没有新衣,那把寿衣提前穿了,都要光鲜亮丽的出门不是。那么远的路程,高老头怎么会穿草鞋。 那老婆子将脚往后缩了缩,看向了高老头。 高老头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涌了上来,“九爷明察秋毫。我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新名是我的小儿子。我们家中不宽裕,老大老二娶媳妇的时候,将家中掏空了。” “在那当口,我这不争气的老婆子发了烧,就快要一命呜呼了。我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嫁给我这么多年,吃了那么些苦,总不能够见死不救不是。” “我族中有一个远房的二哥名叫高长垣,早年来了京城做买卖,家中没有子嗣,想从族中过继一个。我便一咬牙,把新民过继给了他做儿子。他这一走,便是十年……” “新民怨恨我们,这么多年,同我们一直没有联络。倒是我那二哥是个仁义的,虽然平时也不怎么联系,但是新民娶妻生子时,他悄悄地写信与我们说了。” “说他娶了一个妻子,家中是开铺子的,名叫罗秋桂,秋桂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名叫高玲玲,今年七岁,二女儿名叫高蜜蜜,六岁;小的那个是个儿子,名叫高文,今年三岁。” 高老头说得顺畅,见一旁的老婆子一直抹眼泪,伸出自己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这老妻当年虽然救了一条命回来,却是烧得哑巴了,不能说话了,她听是听得见的。” “高长垣三年前生了重病,去世了。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没有多久,我那二嫂也跟着去了。是到了今年,新民方才重新联络我们的。” “收到了他的信之后,我们便过来了。家中要秋收,两个儿子走不开身,便要我的小女儿陪着一道儿来了。说起来也是有私心的,我这小女儿名叫高新雪,是个老来女,小时候新民带她最多。” “我们想着,虽然过继出去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厚脸皮的要回来。但若是能当亲戚走动,时不时的给我们一些消息,那是再好不过了。” “新民心中有疙瘩,他指名要我们带新雪来,我们就带来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指了指他的鞋,“你还没有说这个鞋的事情。” 高老头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偷偷看了一眼池时,“我来的时候,穿了一双新鞋来着,可是早上醒来的时候,不光是鞋,新衣衫也都不见了。” “我们早上吓坏了,我便随便在他家的门角寻了一双草鞋,穿着就跑出来了。” “嗯”,池时轻轻地嗯了一声,“高新民在京城以何为生?他为何突然说手头宽裕了?” 高老头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新民没有对我们详细的说。我也没敢问。”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从棺材铺子附近的城门出来,到这上塘村其实不怎么远,池时心中估算着,率先跳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乃是一整排齐刷刷的瓦房,这会儿差不多到了中午,有不少人家烟囱里已经冒出了炊烟。 高家的大门紧闭着,在那门槛上,坐着一个穿着蓝色花裙子,梳着辫子的姑娘,她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眼神里满是茫然。 在她的周围,围着好几个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的,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见池时衣着华贵,又是坐着马车来的,村里的人,便更加好奇了。一个穿着枣红色起白色小花的妇人,凑了过来笑道,“小公子来这村子,是来土家菜的么?我家中的土家菜,好吃的很!十里八乡都知道的。” 池时抬了抬手,指了指那高家的大门,“高长垣家中也是卖土家菜的么?” 那妇人一听,立马收了笑容,呸了一口,“我瞧着小公子一表人才,可别被那姓高的给骗了,他家哪里有什么土家菜,他家那婆娘懒得要命的,成日里只顾着涂脂抹粉的……” “她哪里会做什么土家菜!她就把自己个当盆菜!” 周围的乡邻一听,都笑了起来。 池时看了一眼坐在门口的高新雪。很奇怪,村里的人,到现在都不知道高家一家五口,已经被灭门了。 妇人像是说中了什么笑话,对着众人挤眉弄眼起来,瞧见人群中站着一个汉子,立马激动了起来,“嘿嘿,罗大树,你别走啊!这位小公子问高家的婆娘是盆什么菜,我们是回答不上来了,不如你说说吧?” 那个叫罗大树的村夫一听,举起了手中的粗头,“你这婆娘,嚼舌根子,也不怕烂了舌头。” 他说着,一转身气呼呼的走了。 妇人被他骂了,呸了一口,转身朝着高家左边的院子走去。 池时瞧着,收回了视线,走到了那高新雪面前,“案发之后,你一直守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么?可有其他的人,进去过?” 高新雪摇了摇头,她惊讶的看了一眼池时: “阿爹叫我在这里守着,他们去报官,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不敢动一点,就坐在这门口,一直等着。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看到什么人进去。” 一品女仵作 第四五九章 疑点重重 池时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那高新雪赶忙站了起身,红着脸躲到高老头的身后去了。 池时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皮肤白皙,端是生得一双好杏眼,一双手十分的细嫩,一看就是在家中从来都不干活计的。 高新雪见池时看她,像是手被烫伤了一样,放到了身后。 池时收回目光,轻轻地推开了门,一进门一股子血腥气便铺面而来,令人作呕。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民居,正面对着便是一间堂屋,左右两边都是卧房,再往右边去,是一个后搭建的矮小的厨房。 同其他的民居不同,这院子里一没有种菜,二没有堆柴火,三没有养鸡,干干净净的。这会儿秋收刚过,今日阳光甚好,正是晒粮的好时候。 左边的竹架子上,晾着一些衣衫,一件妇人的裙衫,红得发亮,可上头却是积了灰,像是许久都没有穿过了似的。 池时眯了眯眼睛,正欲往里头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阿时,我带了徐画师一起来了”,池时闻声转过头去,只见陆锦笑吟吟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背着画具的徐青冥。 许久未见,他比那次街头相见时,要精神抖擞了许多,兴趣是身上的冤屈都洗刷掉了,腰杆子都好似变直了几分。 “池仵作,我要开始画现场了”,徐青冥看到池时,热情地挥了挥手。 池时对着他点了点头,看向了陆锦,“我去问问那个高新雪。这院子不大,一家人住在这里,偏生高新名一家五口都死了,而他们信新来的父女三人,却半点事都没有。” 陆锦拍了拍肩膀,“放心吧!咱们搭档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么?” 池时嗯了一声,院子里干干净净的,连一滴血都没有。她皱了皱眉头,朝着堂屋行去,一眼便瞧见了地上鲜红的血脚印,同旁边一路滴下来的血迹。 从左边的一件卧房,穿过整个堂屋,直接通到了右边的屋子里。 “根据脚印的朝向来看,凶手应该是进院子之后,先去了左边第一间屋子,然后再去了右边。凶器上全都是血,所以滴落在了地上。” 池时想着,小心的避开了地上的痕迹,朝着左边的屋子行去。 一进门,她便长叹了一口气。 这屋子里有一个木头床,三个孩子横着睡在上头,脚朝着门口,头挨着墙,一动不一动。床单变成了深红色,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靠近门这边的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应该就是高新民的长女高玲玲,中间的是一个小男孩,缩成了一团,是小儿子高文,最里头的那个,就是高蜜蜜了。 每一个孩子身上都被捅了许多刀,连脸上都没有放过。 池时瞧着,皱了皱眉头,她选择了最近的高玲玲,撸起了她的衣袖。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根据死者身上的尸斑来看,她死后并没有移动过,这里便是第一案发现场。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晚上的子时。” “死者的身上没有任何抵御性的伤痕……”池时说到这里,顿了顿,“山上一共有四处刀伤,其中最致命的一刀,在脖子上,另外一处扎在肩头,脸上有两刀。” “这凶手可真歹毒,连孩子都不放过,也是,能够灭人满门的畜生,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在门口的围墙上,发现了有人爬过的痕迹,凶手应该是翻墙进来的。” “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按照那老丈的话。十有八九是高新名新发迹后,露了财出来,叫人给杀人夺财了。这天气一冷,就说明快要过年了,越到这个时候,越是容易出乱子的时候。” 池时听着身后的絮叨声,头也没有回,“曹推官也来了,京城里是没有别的推官了么?每次我查案,京兆府都派一个老眼昏花的糟老头子来。” 曹推官知晓她的性情,也不恼怒,嘿嘿一笑,“嘿嘿,大家都想同池时你一道儿查案,这不抢破了脑袋,可谁要老曹我是整个京兆府最能打的呢!” 曹推官说着,撸起了袖子,佯装要打架的样子。 池时懒得理会他,又看向了中间的高文。 “咦!”池时惊呼出声。 曹推官神色一正,“有什么问题么?” “死者高文……他在死前曾经被人殴打过,断了一根肋骨。在他的手臂上,也有抵御性的伤痕。一共被扎了十三刀,致命伤有两处,一处在脖子上,一处在胸口。脸被划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清楚模样。” “最有意思的是,高文应该是第一个被杀害的。他的死亡时间,至少比高玲玲要早一个时辰,而且,这里不是他的第一死亡现场,他是被人杀死之后,移尸来这里的。” 曹推官一愣,“你怎么知道,他被人移动过尸体呢?” “很简单,根据尸斑来看,尸斑是人死了之后,身体里的血液朝着尸体的低重部分下坠而形成的斑块。如果尸体被移动过,那么便会在同目前死状不符合的地方,生成新的尸斑。” “譬如高文,他死的时候,应该是坐着,右侧靠墙,蜷缩成一团的。在他死了之后,有人把他的尸体抱了过来,放在了这个床榻上,然后划烂了他的脸。” 曹推官凑近了些看,“脸这个我知道。活着的时候,被刀划破皮肤,皮肤会有愈合的反应,而且流很多的血。而死了之后再划破皮肤,同我们直接戳破一件羊皮袄子,没有什么区别。” “学很少,脸皮也不会外翻。这就很奇怪了,同样是孩子,为何高玲玲同高文出现了差异?” 池时眯了眯眼睛,“所以说你老眼昏花,一进来就循着旁人的思路,说什么乃是有歹徒谋财害命。流窜的歹徒,可没有那个闲功夫,杀死了一个孩子之后,等上一个时辰,再杀第二个!” 池时说着,又看向了一旁的高蜜蜜,“高蜜蜜的同高玲玲的死亡时间差不多,致命伤也是在脖子上,凶器应该是一把相对比较长的匕首。” “这个案子,除了高文比较奇怪之外,还有一个疑点,那便是为何高玲玲同高蜜蜜被杀,都毫无反应呢?她们两个没有任何的反抗痕迹,甚至脸上都没有露出惊恐之色。” 曹推官听着,摇了摇头,“的确很可疑。据算是几岁的孩子,旁边有人被杀害了,还是捅了那么多刀,也应该会有所察觉,惊醒躲避叫嚷才对。” “就算孩子不行,那么大人呢?从祐海刚刚赶来的高老头三个人,昨天夜里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为何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直到今天早上,方才发现了高新名一家五口被杀了呢?” 第四六零章 恶人高新名 “我们现在去看高新名夫妻”,池时说着,走出了右边三个孩子住的卧室,循着血迹还有血脚印,穿过堂屋,走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 此时门外已经满是嘈杂声,京兆府差役的到了,让村民们都好奇的涌了过来,站在最前头的那个,便是左邻先前那个嚼舌根子的妇人,她睁着一双大眼睛,若不是有差役拦着,她一早便挤了进来。 另外一间屋子,是个通屋。 这个屋子有两扇门,一扇门是连着堂屋的,另外一扇门则是通往一旁的厨房。 一进门来,就瞧见这屋子里有一个雕花大床,床榻上头铺着大红色的锦被,不知道的,还当是有人今日大婚。在这屋子的一角,放着一个大柜子,柜门门上的锁被人撬开了,东西烂七八糟的翻了一地。 看上去像是被人洗劫一空了一般。在那地上,落了一件白色的中衣,上头一个红色的血脚印,十分的刺目。 池时绕过这衣衫,朝着里头走去,高新名夫妻二人,也是安安静静地死在床榻上的。 “死者罗秋桂,是高新名的妻子。她一共中了五刀,同高玲玲一样,致命伤是脖子处。因为被划破了动脉,所以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胸前被扎了两刀,脸上还有两刀。” “同样没有任何的防御性的伤痕,是在睡梦之中,被人杀死的。在现场并没有找到迷香之类的东西,是以,他们之前的吃食,可能有问题。” 按照高老头的说法,他们昨天晚上方才从祐海过来,那么高新名作为儿子,一定会给他们接风洗尘。 只有他们全家被人下药药晕了,方才能够解释,他们为何都毫无反抗的被杀害了,而高老头三人又是为何睡得那么死,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池时说完,看向了最后一具尸体。 “死者高新名……” “咦!” 曹推官站在池时身后瞧着,抢先发出了惊叹声,“高新名同高文一样,脸被划了很多刀。但是这些伤痕明显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之后,方才在尸体上划的。” “这凶手还搞什么男女差别对待不成?他可是憎恨男子,男子死了之后,还要把他们尸体的脸给划烂了,让他们变成了鬼,都见不得人!”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那个鬼,见得人?哦,像你一样的讨嫌鬼么?” 曹推官一梗,做了一个封住嘴巴的样子。 池时回过头去,仔细的验看起了高新名的尸体。 待他们验完尸出来,院子周围几乎已经是人山人海,那上树的爬墙的,骑在别人脖子上的,简直是数不胜数,若是他们一人推上一掌,池时觉得,这院墙绝对要被他们推成渣。 陆锦见池时出来,对着她招了招手,“阿时,曹大人,这是上塘村的村长方奥。” 方奥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头儿,他手中拿着一本册子,头上戴着一个小帽,看上去倒是个斯文人。 “鄙人早年中过秀才,之后便在这村子里开私塾教书。这高家是后来的,说起来还真不是个玩意儿。我一早便说过了,他们家就是灾祸,可是村民们良善,不忍心赶走他们,便让他们待到了现在。” “有句话不该说,但是他们被杀了,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方村长的话一落,周围的村民都附和了起来,“可不是可不是,不要脸的败坏我们村子,要不是看他们家有三个孩子可怜,早就把他们赶走了。” 一旁的高老头三人瞧着,面面相觑,“你们说什么呢?我儿是个好人,他不会做什么坏事的。你们怎么可以对着一个死人泼脏水呢?” 高老头急红了眼,不管不顾的争论了起来,“我儿以前在祐海的时候,虽然不喜欢下地干活,有点懒,但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 他说的是祐海方言的,噼里啪啦的像是放爆竹一样,上塘村的人一句都没有听懂。 那邻居妇人呸了一口,骂道,“说的什么鸟语,一句都听不懂,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山坳坳里来的。这宅子本来是高长垣的,那高长垣也是个生孩子没屁眼的,做的都是那下三滥的买卖。” “说是说人牙子,但是哪个不晓得,成日里就是坑蒙拐骗的,一张嘴到处骗小姑娘。这种人遭报应的,他一个外乡人,要不是娶了我们村的冬梅,能有一个落脚之处?” “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这种杀千刀的货,就是要断子绝孙的。他自己个老不休了,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小畜生来当儿子。” “这高新名看着唇红齿白的一个后生,怎么是那么个缺德玩意儿呢!刚开始还是个好的,不知道到哪里淘了个媳妇罗桂英来,村里头还以为他们安生了。” 邻居妇人说着,又呸了一口,“却不想是个烂赌鬼,高长垣死了之后,高新名那个烂人,竟然逼着罗桂英接客。这十里八乡的,哪个不晓得哟,院子里挂了一件红衣衫的人家……啧啧……” “要我说啊,那罗桂英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好,死了还干净。一家子好吃懒做的,饿起来了,连我院子里晒的咸菜都偷,我同他们家做邻居,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倒是可怜了那几个小娃娃,命不好,摊上了这么样的爹娘!” 她嘴快得很,将那方村长要说的话,全抢了去,方村长顿时不悦起来。 池时瞧着,问道,“高新名给他父亲写信,说是手头宽裕了。他最近可是发了什么横财?” 方村长有了发言的机会,又抖擞了起来,他瞪了那嘴快的妇人一眼,加快了语速,“他哪里能发财?在外头不知道欠了多少利子钱呢!” “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倒是好,被逼债的人追得急了,把自己个闺女给卖了。高玲玲不是才八岁么?生得极好,他自己个说,在京城里给她说了一个好人家,让她去做童养媳,还给了好些聘礼……” “拉回来的时候,绕着村子跑了一圈呢!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还说那家人有权势,日后追债的,都不敢来了!能要一个村姑做童养媳的,能是什么好人家?” “高玲玲生得好看,那也是在村里而言,搁在京城里,给大户人家做丫鬟都怕是不够格的。也不知道这个黑心肝的,把女儿卖到哪里去了。” “照我说啊,要么就是他炫耀太过,叫人瞧见起了歹心,谋财害命。要不啊,就是那些收赌债的,不还钱就杀全家,不是闹着玩儿的哟!” 方村长说着,越发的觉得有理,他抬手一直,指向了高老头三人,“于是他们三个没事,搞不好是那收债的特意留下来的,子债父偿,是留着他们三个还钱的哟!” 第四六一章 金蝉脱壳 池时摇了摇头,“陆锦,这里不需要差大哥们了,你们现在去附近搜查,杀人凶手高新民带着他的儿子高文使了金蝉脱壳之际,卷了钱财已经跑路了。” “方村长,你同这位徐画师描述一下高新民的长相,画出一幅画像来,往附近张贴告示,速速将他缉拿归案。” “他杀完人之后方才逃走的,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这会儿功夫,也跑不了多远。” “什么?”在场所有的人,听到池时说的话,全都炸开了锅。 这不是一家五口灭门案么? 等等,按照这种说法,那高新民岂不是禽兽不如,杀害了自己的妻女?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高老头三人。感受到她的目光,那老妇人一缩脖子,低下了头去。 陆锦一听,翻身就要上马,领着衙役们四散而去,池时却是又叫了停。 “等一等,方村长,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有很多淤泥,就是穿了草鞋走进去之后,会有很多的泥巴沾在脚上的。就是高新民父亲还有母亲脚上的那种泥巴。” 不等方村长开口,周围的村民们便全都嚷嚷了起来,“这还用说吗?我们村为何叫做上塘村,乃是因为在这附近的山上,有一个鱼塘。里头有很多野生的鱼。” 方村长清了清嗓子,“北地的鱼大多带着泥腥味儿,水也容易干。可这塘鱼却是不同,鲜美异常,比那京城里贵人吃的最好的鱼,都不得差。” “祖上的时候,有人舀了鱼去卖,结果连续三年水中无鱼不说,连田地里的收成都不如往年。还是我们祭祖拜神,过了三年,水塘里方才又有了鱼。” “是以我们上塘村就有个村规,平日不得私自去捞鱼,等到过年农闲了,全村的男丁,一道儿去打鱼过年。” 方村长说着,脸色一变,“你怀疑高新民就躲在山上?这个杀千刀的,要是把我们的塘弄脏了,看我不要了他的命。” 陆锦看了池时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拉了那方村长一道儿,领着衙役还有一些上塘村的壮丁们,雄赳赳气昂昂的上山去了。 高老头见状,着急地伸手抓了抓,见池时还在看着他们,复又放了下去。 “高新民先是在饭菜里头下了蒙汗药,将你们所有的人,全部都迷晕了,然后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还有罗金桂。并且将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尸体,放到了床榻上。” “为了不让人分辨出死的人究竟是他同高文,还是别人,故意将这两具尸体划得面目全非;可又为了让人确信,死的便是他们一家五口,刻意的留出了妻子同两个女儿的脸。”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五口被杀,却是男女有别,男丁的脸伤得厉害,女子的脸却只是几刀,还分辨得出容颜。” “也是为什么,明明一家子一起上黄泉路,却有先有后。两个男子,要比女子死得早了一个时辰。而且,假高文的身上,有防御性的伤痕,还有被人殴打过的痕迹。” 池时说着,目光如炬。 “我心中生疑,在验看那具所谓的高新名的尸体的时候,便验看得格外的仔细。在他的身上,我发现了两个重要的疑点,这些让我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死掉的人,根本就不是高新名。” “不是是李代桃僵罢了。这第一,同假高文的尸体一样,高新民要比他的妻子罗金桂死了早足足一个小时,且尸体有搬动的痕迹不说,衣服角上还沾有一些地窖里的泥土。” “人睡在床榻上被杀,怎么会沾了这些?很简单,那个尸体根本就不是高新民。他杀人的时候,为了让中衣上头有血迹,所以先把人的外衫脱掉了,再杀死。” “假高文尸体的身子小,放在布上不容易伸到外头去,但是大人的尸体却是不同。” “南地人普遍要比北地人矮小一些,高新民背着那具尸体,晃晃悠悠的,蹭到了一些本不该在中衣上留下的痕迹。” 池时说着,看向了高老头,“这第二点,是村民们都说高新民的恶行时,高老头着急辩解的话让我想到的。他说高新民以前在家中,除了不爱干活之外,心地很好。” “可我回想起验尸的时候发现,那具尸体的手上长了茧子不说,还有很多因为干活而留下的豁口。这可不是一个好吃懒做,靠出卖自己的妻子来生活的人的手!” “这两点叠加在一起,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想。” 曹推官听着,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高新民就在山上,更加知道高老头同高老太太,也是知情人呢!” “他们若是知晓人是高新民杀的,为何还要进京城,特意去寻你。悄无声息的,不是更好么?而且,高新民穷得响叮当了,为何要在这个关头把自己的爹娘接过来?” “没有外人的掺和,他自己演一个灭门惨案,岂不是破绽更少么?”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池时伸出手来,抬手一指高新雪,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有的人还在扮演慈父慈母,殊不知他的好儿子之所以要他们将高新雪带来,是因为他一早已经将高新雪卖掉了,就等着风声一过,便彻底人间蒸发了。” 高老头闻言,脸色大变,他一把拦住了一脸茫然的高新雪,“不可能,你胡说!我家新民,我家新民不是这样的人!他最疼爱新雪了,以前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她的。” “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亲妹妹卖掉呢?他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这样的!” 池时挑了挑眉,鄙视的看了高老头一眼,“嗯,一个杀死自己的妻子,杀死自己的女儿的好孩子!若是这种禽兽也算得上人的话,那你过年杀猪,岂不是等同于杀人?” “事到如今,你还在替高新民掩饰什么?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等我们走了,这个事情平息了之后,带着高新雪离开京城试试,你看路上会不会有那地痞无赖,过来抓人。” 见高老头吓得够呛,池时又道,“哦,不用等那么久,等一会儿你的好儿子,被人从山上揪下来了,你便知晓,他是否做了这等龌龊之事了!” 第四六二章 你们欠我的 池时说着,转身看向了曹推官,“现在我来一个个的问答你的问题。” “首先,为何他们两个,明明知晓自己的儿子杀了人,却还要进城去寻我?这一点,我要改正一下,他们不是去寻我,而是去我的棺材铺子里,想要不要钱的棺材。” “而恰巧被我给撞见了,在我问起之后,方才说起了这个案子。灭门案,一家五口全部被杀,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隐瞒不了官府的。” “是以,不管他们来不来寻我,只要京兆府知道了这个案子,我必然会过来。” “再来,我是如何知晓他们是知情人的”,池时说着,指了指老夫妻二人的脚,“在我一见到他们的时候,我便觉得很奇怪,如今天气已经寒凉了,他们大老远的走亲戚,怎么可能穿一双草鞋?” “穿草鞋也就罢了,还一脚的泥巴。在我们南方,多种植水稻,是以不慎掉落田中,定是糊了一脚的泥巴。他们两个,初次来北地,不知道北方多种麦粟,不是水田,而是旱田。” “我问他们为何,高老头是如何回答的呢?他说是有人谋财害命,把他们的鞋子偷走了,他们只好随便穿了一双草鞋,又说着急进城,不慎掉进了田里,所以一脚的泥……” 高老头脸色一变,他的确是第一次来京城。 昨天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根本就看不清楚田地里的状况。而今天去城中,心中惶惶不安,哪里有心情看别人是怎么种田的? 池时一问,他自然而然的,便按照祐海的情形,说了一个自觉合情合理的解释。 可不想,竟然在马车上,池时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 “他们在撒谎。自己的儿子全家被杀害了,他们却还在撒谎,要不他们是凶手,要不就是他们在维护凶手,总之是有秘密的。” “第三,为何高新民要画蛇添足将他的父母亲,还有漂亮的妹妹在这个档口接过来?” 池时说到这里,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在看热闹的村民们,“这一点,我是从村民口中受到了启发!尤其是方村长说,高新民最近发了横财,是因为他把高玲玲卖掉做童养媳。” “又说高玲玲不够好看,年纪又小,哪里有人愿意买?高新民已经泯灭良知,卖妻子卖女儿,为何就不会卖妹妹呢?” “根据高老丈所言,高新民在家中将他过继出去之后,怀恨在心,这么多年一直同家中并无往来。直到一年前,方才通信。他叫父母过来团年,还说得过去,可为何要高新雪来?” 所有的人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高新雪的身上。 先前因为杀人案太过震撼,她又一直埋着头躲在高老头夫妻身后,这会儿一看,不由得惊叹出声,还有那村中游手好闲的狗东西,忍不住吹了几声口哨。 无他,高新雪生得确实很好看,皮肤白皙细腻,一点都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姑娘。 “高新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杀了妻女跑路,要搞假死这么一出,必然是有巨大的好处等着他。是以,我猜他十有八九,新接了不少利子钱,又将自己的亲妹妹,给卖掉得到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可别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人没有见着就给他钱。你们自己个想想,昨日他是不是带了生人,去码头上接你们?” 不等高老头说话,那高新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听到院子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高新雪扭头一看,只见京兆府的衙役们,押着高新民走了过来,他的手中,还抱着一个三岁的男童,那孩子睡着,一动也不动的。 高新雪一瞧,整个人面色都扭曲了,她像是疯了一样,冲到了高新民面前,对着他便是一阵厮打,高新民不悦的扭开了身子,“你疯了吗?” 高新雪一边哭一边骂道,“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人吗?昨日你去码头接我们,坐了一辆豪华的马车,上头有一个肥头大耳的人,一直盯着我看。” “你说是你的朋友,我信了。可九爷一说,我才想起了不对劲来,你分明就是将我卖掉了,那人过来,就是来相看我的对不对?” “我是你的亲妹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坑我啊!昨儿个我吃了饭,就不信人事倒在了桌子上,是你在里头下了药对不对?早上醒来,我还为了你大哭一场。” “恨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死,不能够起来,救下哥哥你,救下嫂嫂,救下侄子侄女!” “后来九爷又说,你才是凶手!我虽然难过,但心中还有一丝感念,想着哥哥虽然变了许多,可对阿爹阿娘,还有我到底手下留情,没有动我们分毫。” 高新雪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哪里晓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不杀了我,不过是为了让那个猪头把我带走,让父亲母亲替你还债,这样他们有人可以发泄怒火,有人可以追债,自然而然的不会再想到你这个狗东西了!” “而且,你还瞄准了爹娘的棺材本是不是?你把我们洗劫一空,连一个大子儿都没有留下,当真好狠的心啊!” 池时听着,轻叹了一声。 高新名听得烦躁,猛的将高新雪推在了地上,“把你卖掉又怎么样?爹娘当年不也为了钱财,把我卖掉了么?现在轮到你了!是你们欠我的!若不是你这个丫头片子大冬天的硬是要在河边玩。” “掉进了水里,阿娘下去救你,她就不会病得要死了!你是害得,为何不卖你,要卖我?你们知道这个远房亲戚是个什么人么?做什么买卖的么?就把我卖给他!” “现在我染了一身毛病,学坏了,你们又怪我?怎么?把老子踢进了粪坑里,还嫌我太臭么?都是你们欠我的!” 他说着,恶狠狠的看向了高老头,“你们两个老东西,蒙汗药都迷不晕你们!要不是被你们发现了,耽误的天都快亮了,我至于带着孩子上山,跑不掉被他们捉住了么?” 高老头老泪纵横,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们为何没有被迷晕?是因为你把迷药放到了肉里,我同你阿娘舍不得吃,想要留给你,还有我孙子孙女多吃一些啊!” “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的错啊!” 第四六三章 尘埃落定 高新名一愣,眼神一软,可随即又凶狠了起来,“本来就是你们的错!” 池时听着,走到了高新名面前,伸手一拽,将他怀中的孩子抱了出来,然后猛的一脚一踹,将他踹飞了出去。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场的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便瞧见那高新名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新名!”高老头惊呼出声,匆匆地跑过去搀扶他,高新名哇的吐出了一口血,他猛的一推,将高老头推开了,恶狠狠的盯着池九看。 “早就听闻九爷以前在祐海就嚣张跋扈,动不动就打人!怎么到了京城,还是动不动打人么?”高新名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对着池时说道。 池时收回了伸出去了脚,将那孩子塞到了陆锦的手中,抖了抖袍子。 “不服?憋着!我打得赢,且专打人渣,你若是不服气,尽管打回来便是!” 池时说着,指了指高老头,“你爹是有错,错在生出了你这么一个狗东西。你的长女都已经七岁了,你被过继过来没多久,便娶妻生子了。” “老大一个人了,生得比粪坑都高,本该封妻荫子,庇护弱小。你倒是好,自己个懒得动弹一下,在粪坑里躺平了,给自己个腌入味了,还好意思说别人嫌你臭?” “楚王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参与朝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现在都还在喝奶呢!” 池时说到这里,又抬手指向了屋子,“你好手好脚,嫌弃老父亲老母亲没有继续供养你,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惨的人,那么里头躺着的罗金桂,还有你的两个女儿呢?” “有比她们更惨的么?找了一个人面兽心的丈夫,投胎到了烂泥巴父亲的名下,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那么有本事,那么横,也不见拳打华山,脚踢泰山?” “一个只会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有什么脸在这里怪都是别人的错。也是,像你这种没种的狗男人,除了把责任都推到别人的身上,自然是什么都不会了。” 高新名呆愣在了原地,他知晓池时在全方面的辱骂他,他想要反驳,却是张了张嘴,怎么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骂回去。 他余光一瞟,看到了满头白发,含着眼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聋哑母亲,低下了头去。 “我也没有办法,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在城中有一个相好的,名叫艳红。艳红是个寡妇,有钱得很,有一回我赌钱输了,被人打了个半死,是艳红救了我。” “我怎么知道,那个杀千刀的女人,竟是齐公子养的外室。那齐公子最近有所察觉,到处在寻人,艳红现在口紧,又能紧到什么时候去?迟早要找到我的头上来的。” “所以,我必须走,那姓齐的心狠手辣,手底下养着一群地痞无赖,赌坊就是他开的。没有钱寸步难行……”高新名说着,红了眼睛。 “我已经把玲玲还有蜜蜜都卖掉了,我若是带着她们,那定是跑不了的,若是不带,她们接下来肯定也跟她娘一样,是个被万人折磨的命。” “所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们都杀了。文儿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我没舍得!” “我在肉里放了蒙汗药,然后把两具尸体,提前藏在了地窖里,等他们都死了之后,便替换好了,准备跑路。可是我阿爹阿娘,却是听到了动静,突然跑过来了。” 听着高新名的话,高老头忍不住,也说了起来。 “我睡得昏昏沉沉的,听到动静,瞧见有人在翻我的包袱。这么多没有见新名,我们两个还有他的哥哥们,都心怀愧疚。家中凑了一些银子,叫我们一并带了过来。” “想着京城开销大,新名又不是能够吃苦的,当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今宽裕了些,便多贴补他一二。还有一些路上用的盘缠……我见到贼人,立马惊醒了。” “然后才瞧见,新名一身血的站在那里……都是老头子我糊涂啊,我瞧着事已至此,新名到底是我的儿子,我们又怎么能不帮他?” “于是我们两个,替他抱着孩子,背着包袱,送他上了山。山上有个洞,几乎没有什么人去。为了装成是有人谋财害命,我特意将鞋子好衣服什么,全都包了起来。” “同老婆子两个人,穿了草鞋……是我糊涂啊!” 高老头说着,痛苦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然后抱着一旁的高新雪,嚎啕大哭起来。 池时摇了摇头,走到了高新名跟前,“你同高文还活着,那里头的两具尸体是谁?不要否认,人就是你杀的。” 高新名也跟着摇了摇头,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怪异,好似在哭,却又哭不出来,好似想笑,却又笑不开,就是那样一张不知所谓的脸。 “是我杀的。那男的脚狗儿,是个傻子。就住在村子附近的破庙里头,那个孩子,是小石头。小石头是个被人丢到破庙的病秧子,那狗儿不知道喂他吃什么,把他养到这么大了……” 池时听着,冷冷地看向了高新名,“你可真不是人!” 高新名像是回过神来了一样,他啪的一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哭了起来,“你说得对,我真的不是人!我给了小石头一个下了药的鸡腿,叫他拿回去同狗儿分着吃。” “小石头没有吃,都叫狗儿吃了。我杀他的时候,他还会动,会反抗!可我一旦拿起刀,就没有回头之路了,所以,我把他杀了。” “他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我……” 院子里一片寂静,那些村民们,好似都忘记说话了似的。 秋风吹起,卷起了一地的落叶。 曹推官默默的招了招手,陆锦带着一群衙役,将高新名抓了起来,又将屋子里的尸体,一具具的用布盖着,拿门板抬了出来。 等五具尸体并列放在了院子里,周围的人方才各自叹着气,唏嘘不已的摇着头,让开了路。 池时走到了高新雪的跟前,“你先随陆锦回京兆府。至于你哥哥把你卖掉的事,我们自会处理好,等案子一结,找个商队,把你们捎回祐海去。” 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糖,还有一锭银子,放在了高新雪的手心里,然后转身离去。 高新雪眼眶一红,心中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她却是什么也没有说,看着池时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池时走出门,朝着马车行去,一抬眼便瞧见了斜斜地靠着一棵大树的周羡,“你何时来的,怎么不上马车?天气这么冷,你倒是拿出扇子来摇了!烧得慌!” 第四六四章 想逗你笑 周羡摇了摇扇子,又清了清嗓子,靠在那树上,半天都不动脚。 池时瞧得奇怪,走了过去,伸出手来,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昨儿个夜里喝多了酒,把脑子灌坏了么?怎么瞧起来傻不愣登的!” “亏得我还在里头夸你,说凶手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尚且在粪坑里躺平,而你早就独当一面了!” 周羡听着眼睛一亮,他好笑的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这是一个有味道的夸奖!听起来我的独当一面,像是做了茅房的一堵墙!” “我好歹同你当门神,那也是当大门的门神,到底被夸奖一下,倒是被贬庶了!” 他说着,清了清嗓子,“我听闻这案子同祐海人有关,陆锦随你来的。他新入京兆府,人生地不熟的,不好随便指挥那些老人,海捕文书也难以拿到。” “若是按照之前想的是杀人越货之类,多半是半夜就跑路了,得调动四方一起捉拿归案。” 池时目光幽深地看了周羡一眼,周羡一瞧,又咳嗽了几声,拿着扇子拼命地摇了起来。 “陆锦若是知晓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受宠若惊,感动落泪了!”池时说着,扭头就走。 见周羡没有跟上,好奇的又走了回去,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问道,“莫不是你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今日月事来了弄污了衣衫?” 周羡脸一红,差点没有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我是不是姑娘,你一个仵作,还看不出来么?就是吧,这根树生得不光是崎岖,它还贪婪。我往这里一站,它就相中了我的衣衫,硬是要扯了去……” 池时听着,忍不住嘴角上扬,她翻了个小白眼儿,“你怎么不直接说,你被树给挂住了?怎么办呢?那么精美的丝绸,用力一扯,可能整个都烂掉了……” 池时说着,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 她若是伸手一拽,只听得划拉一声,一个光着膀子的周羡,便出现了…… 不能光想不干不是,池时想着,伸出了手去,却见周羡站直了身子,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逗你呢!看到你出来的时候,一脸难过的样子。现在好了,之前最佳是向下弯的,现在向上翘啦!” 周羡说着,在袖袋里掏啊陶,掏出了一颗糖来,塞到了池时嘴中,“阿时的糖尽管给别人好的,我的糖,全都留给阿时,只要你想吃的时候,这里都有。” 池时心中一软,声音不由得也软和了一些,“糖吃多了,牙齿都要烂掉!嗯,说起来,验尸的时候看牙齿也是分辨人身份的一种办法。” 周羡瞧着她又陷入了仵作的世界里,无奈的摇摇头,牵起池时的手腕,上了马车。 常康嘿嘿一笑,对着周羡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方才同久乐一道儿跳上了车去,“殿下,咱们去哪里啊!去楚王府,还是送池仵作回家啊!” 周羡的声音从马车里头传来,“你先送久乐去池时的棺材铺子,然后咱们再去紫竹园。” 坐在前头的久乐,难得的惊讶出声,“殿下怎么知道,我要去棺材铺子。” 周羡轻叹了口气,“阿时肯定想要将那五个人,好生安葬了。” “殿下真的很了解我们公子”,久乐说着,将马鞭递给了常康,常康也不含糊,乐呵呵的接了过来,大声嚷嚷道,“那还用说吗?” “我们殿下,把池仵作的画像挂在屋子里,一天看上八百回,照我说,九爷有几根头发毛,他都数得一清二楚了!” “以前我总听人说,要是他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这话你说逗不逗,你知道他原来有多少根头发吗?不知道你怎么晓得是少了一根还是少了两根的!” 常康说着,激动起来,“后来我知道了,一点都不逗啊!这说的是真的啊!真有人无聊到会去数人有多少根头发的!比如我们殿下!” 坐在马车里的周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他的一点英明神武的形象,全都被常康毁得一干二净了! 常康嘿嘿嘿的笑了笑,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殿下,我不说话,我唱曲儿可好!如今京城里,可时兴一个小曲儿了,叫醉秋风,是晚月楼的婉月姑娘唱的!” 他说着,不等周羡许可,便扯着自己粗矿的嗓子,唱起了娇滴滴的小曲儿来! 那等反差,便是池时也忍不住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无奈的笑了起来。 “紫竹园是什么地方?”因为喊着糖,池时说话少有的软糯。 听着周羡百爪挠心,“咳咳,怎么说呢,是一位青潮居士的住所,她抚得一手好琴,我同观澜小时候,她是教我们琴的夫子。” “那紫竹园里种了好些竹子,她家财万贯,一辈子都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嗣,偶尔带几个徒弟,倒是也乐得自在逍遥。我同观澜,有时间会去看她。” “紫竹园里的烟熏笋,特别好吃。今日先斩后奏,带你去尝尝。” …… 那紫竹园闹中取静,离这院子不远处,便是京城中有名的一片繁华之地。 这附近有许多秦楼楚馆,茶馆客栈,到了夜里更是会开市,那唱戏的,玩杂耍的,说书的,卖小玩意儿的,热闹非凡。 一进园子,便有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夫人,迎了上来,她生得一张圆脸,笑眯眯的,看上去格外的和蔼可亲,手中戴着一串绿油油的珠串儿,格外的扎眼。 “池仵作,久闻大名!我格外喜欢听那说书的,说你查案的故事,今日听闻殿下说要带你前来,我可是激动了好久!快快快,快来试试我说的竹叶茶!” 池时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我叫李青潮,池仵作叫我李夫子也好,李夫人也罢,或者直接叫我青潮也行”,青潮夫人爽利的笑着,虽然走得快,但是步伐却是不乱,步步都是风情。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领着池时同周羡到了一个小楼跟前。 这是一座两层的小竹楼,竹楼的后头,都是成片的竹林,虽然如今已经是深秋,可她这里的竹林却还是郁郁葱葱的,半点不见颓唐之色。 但竹子吸引不了池时的目光,在那竹楼的前面,是一大片的草地,草地上头,挤了一窝胖乎乎的奶狗儿,池时数了数,一共有六只,见到有人来了,扭着肥肥的小屁股,摇着尾巴便跑了过来。 第四六五章 血红脚印 这六只小狗当中,其中有五只都是黄白黑杂色的,唯独有一只,黑漆漆的油光呈亮,若是它闭着眼睛躺在煤堆里,那是遍寻不见的角儿。 许是被人投喂惯了,小狗儿见有人来了,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冲到了池时同周羡面前仰起了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期盼着,一张嘴发出了让人心软的小奶音。 “汪汪~” 池时心中一颤,忍不住蹲了下去,摸了摸那小黑狗的脑袋,小黑狗蹭了蹭池时的手心,抬起两只前爪,扒在池时的袍子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站在池时身后的周羡瞧着,对着那青潮居士使了个眼色,居士笑着点了点头。 “我还当殿下是来看我这个老师的,没有想到,他是瞧上了我这肥狗儿。我养的一只叫做水墨的狗儿,生了这么一窝崽子,个个都能吃得很,我心中正犯愁呢!” “我教人学琴,来这里的要不就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要不就是文质彬彬的小公子。这奶狗儿小时候可爱得劲,大了可是能看家护院异常凶猛的。” 青潮居士说着,笑出了声,她的笑声格外的爽朗,同世人眼中冷傲的大琴师格外的不同。 池时听着,颇为意外,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小黑狗的耳朵,那其他的奶狗儿瞧见了,也争先恐后的挤了过来,学了黑狗的样子,扒住了池时。 有一只嘴巴黑黑的小黄狗一下子没有站稳,被它的小兄弟们一挤,摔了个跟斗,像一只毛球一样,翻滚了出去。 “一两只尚好,若是多了,怕是吓得她们没有人赶来了。池仵作若是喜欢,便挑一只去,若得了像神驴罐罐一样的响亮的名头,那就是它行了大运了!” 周羡听着,也在池时身边蹲了下来,他接过紫竹园里的丫鬟递来过来的食盆,放在了草地上,笑道,“我看这只黑色的小狗,颇为喜欢阿时,不如我们养这一只?” “你阿爹阿娘如今不在种李院了,哥哥嫂嫂是要住新宅院的,有只小狗儿陪着你,你也不会闷不是。若是嫌闹腾,养在楚王府里也可以。” “观澜……”周羡说着,瞳孔猛的一缩,他伸出手去一捞,将扒在池时腿上的小黑狗抱了起来,然后指了指池时的衣袍,“阿时你看!” 因为今日直接是从宫中出来的,池时还是穿着那日进宫的红色袍子,在她的膝盖下方,先前小黑狗扒着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两个红彤彤的狗脚印! 池时皱了皱眉头,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子,摊开了来,周羡立即抱着小狗,让它的前爪往那白帕子上一按。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青潮居士见情形不对,心中鼓声如雷,好家伙,该不会她走了大运,如同京城中传闻一般,周羡同池时所到之处…… 她摇了摇头,凑了过去一看,只见那方白帕子上,明晃晃的出现了两个红脚印,便是她什么也不懂,也绝对看得出来,这不是什么颜料,而是血迹! 小黑狗对于发生的一切有些发懵,它扭着屁股,在周羡的手中挣扎了起来。 周羡将它举起,递到了池时的面前,池时轻轻的抓住了它的小脚,摇了摇头,“它没有受伤,不是它的血。血没有凝固,还很新,应该就在这园子里。” 小黑狗又扭了扭,周羡将它往地上一放,它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同其它小狗兄弟一块儿去食盆里抢食去了。 青潮居士一张脸惨白,她的声音有些发干,对着先前端食盆的丫鬟招了招手,“妙音,刚刚它们去了哪里?” 那个叫妙音的丫鬟挠了挠头,抬手一指,“就在那边的凉亭里,您不是让梦晚姑娘在那里练琴么?梦晚姑娘也很喜欢小狗儿,每次来都给它们带吃食。” “狗儿们都认得她了,她一来,就都跑过去了。她尤其喜欢这只小黑儿,还说若不是妈妈不同意,她想养来着。刚才我去给狗儿煮食了,瞧见它们朝那边跑去,也就没有管!”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朝着那丫鬟指的方向快步的跑了过去。 小黑狗走了过来,脚上的血迹还没有全部沾掉,这说明那凉亭离这里很近,若是那梦晚姑娘还在弹琴,他们在这里,怎么会没有听到响亮的琴音。 十有八九…… 果不其然,跑得几步,穿过有意作为阻隔的一片薄薄的竹林之后,一座精巧的凉亭便直直的撞入了眼帘。这凉亭前头同小竹楼前面一样,有一片开阔的草地。 凉亭当中不似寻常人家一般,放了圆桌石凳,而是放着一个古木做的琴台,一个香炉。 琴空闹闹的放在那里,而蒲团上却是没有坐着人。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倒在了地上,她的脖子上,插着一根短箭,鲜血流了一地。 那凉亭的台阶上,一排整齐的血脚印,十分的醒目,应该是小黑狗踩着的。 池时放目瞧着,快步上前探了探那姑娘的鼻息,对着周羡摇了摇头。 “人已经死了,致命伤应该就是她喉咙上的这一支短箭,这种是弩机上常用的”,池时说着,朝着四周看了过去。 这紫竹园要的就是闹中取静之意。 凉亭前头的草坪过去,便直接是围墙,墙角种着两棵老树,再往外去,便是热闹的街市了。因为是繁华之地,朝着围墙上头看去,亭台楼阁,到处都是适合射击的小楼。 周羡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环顾了一下四周,亦是摇了摇头,他抬手一指,“正对着的这个小楼,是一个叫品仙的酒楼,因为里头的品仙酒很有名气,是以每日吃饭的人都很多……” 周羡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尖叫声响起,青潮居士腿一软,跌坐在地,而那个喂狗的丫鬟妙音则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大叫起来。 那些小奶狗听到了响动,噔噔噔的又都跑了过来…… 青潮居士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她抬手指了指,声音颤抖着说道,“是梦晚!是梦晚!梦晚是这附近晚月楼的头牌姑娘……那首醉秋风,便是她写的,我听了之后,觉得她实在是个奇才!” “这些日子,这些日子方才叫她来这里,指点她琴艺!” 第四六六章 凶手方位 她说着,偷偷的看了一眼周羡,又看了一眼池时。 一万头神兽碾压过心头,若是能走得开,青潮恨不得立马站起身来,以战马冲锋的速度冲去庙宇里,寻大师做一场盛大的法事! 实在是太邪乎了!太邪乎了! 周羡只是想来她这里抓一只狗而已! “晚月楼?醉秋风?”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想起了先前进城的时候,常康用他那个破铜锣嗓子唱的荒腔走板的小曲儿…… 青潮居士可是能够进宫教导皇子的大琴师,就算如今已经不再出入宫廷,往来之人也多是勋贵家的公子小姐。她教导青楼的姑娘,日后那些贵族小娘子拜在她名下,便要再三掂量了。 “品仙酒楼的右边便是晚月楼,因为离得十分的近,是以我有一回听到了那醉秋风,心中便有了惜才之意。这么好的一姑娘,可惜坠了风尘。” 青潮居士说着,不忍心的看了那尸体一眼,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身。 池时眯了眯了眼睛,“酒楼左边的那一个是什么地方?” 青潮居士这会儿已经镇定了下来,“那边是宝风楼,晚月楼是有梦晚同婉月两位头牌姑娘,而宝风楼则是南宝儿同云风两位姑娘。这二楼相争,颇为不睦。” 池时点了点头,她走到了那尸体跟前,蹲了下去,“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死者梦晚,颈部正中央被利器射穿,当即死亡,初步判断凶器乃是弩机。弩机这种东西,射程不如弓箭,但胜在短小便于携带。” “梦晚当时正在亭中抚琴,短箭不偏不倚,乃是从中射中,这说明,来箭的方向,是在正对面,也就是品仙酒楼与这个凉亭正对面的这一列房间。” 池时说着,抬手指了过去。 利器打来的角度不同,照成的伤就是不同的。譬如凶手在右边的晚月楼,那么短箭应该从右侧颈进入。即便是短箭插在脖子前面,也有凶器朝左边倾斜,右边倾斜,等各种不同的结果。 “短箭的尾部微微上翘,说明凶手站在比死者高的地方。血尚未凝固……” 青潮居士听到这里,补充道,“先前下人来报,说殿下来的时候,我还站在这亭子里,指点梦晚弹琴,她弹琴的时候,左手食指总是不稳,每每用到此指之时,便会有多余的颤音。” “一般人听不出来,但是在行家耳中,却是能够分辨。”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夫人出去接我同周羡,而妙音去给狗崽儿们准备吃食了,这时候梦晚被人杀死,小狗们无人管束,便四处撒欢,去寻经常会给它们吃食的梦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黑狗踩到了梦晚的血迹……” 周羡点了点头,“常康你先去品仙楼,我同阿时验看完,便立马过去,凶手可能还没有走,就算走了,之前待在那两个房间里的人……” 常康郑重的点了点头,脚轻点地上了围墙,咚的一声,跳了下去,围墙外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陡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青潮居士见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对着闻讯赶来的管家说道,“你快去晚月楼寻刘妈妈,便说梦晚被人杀死了,不要声张,悄悄地领着她来。” 池时看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聚焦在了尸体上。 虽然已经是深秋了,但是梦晚穿着十分单薄的白纱,看上去像是仙女儿似的。 池时一把抓起梦晚的手,撸起了她的衣袖,颇为意外,“死者的左手小臂上,有明显的伤痕,看上去像是被人用手挠的!伤痕很新,在衣服上还沾有微微的血迹,应该是今日早上刚刚被人挠伤的。” “死者的右臂,亦是有一道伤口”,池时看着皱了皱眉头,“这是烫伤的,一共有六个圆点儿,看上去倒像是庙里的和尚受戒一般,极有可能,是被香烫的。” “这伤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结痂脱落留了疤痕。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并无其他明显的伤痕。” 池时说着,站了起身,“走,咱们去那个酒楼看看。” 周羡点了点头,几人穿过竹林,正要往外走,就瞧见久乐走了进来,“公子,都已经处理好了,铺子里头一会儿便会送五口棺材过去。” 跟在池时同周羡身后的青潮居士一听,一个激灵,她结结巴巴的问道,“什……什么五口棺材?” 莫不是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在那凉亭里,除了梦晚的尸体之外,还有其他四具她没有瞧见的尸体? 这不是邪乎!这是惊悚啊! 周羡见她吓得够呛,讪讪一笑,“早上刚查了城外一桩灭门案来的,死了五个人,您放心,凶手已经缉拿归案了。一会儿京兆府便会有人来将梦晚的尸体拉走。” “现在我们要去品仙楼,您是先去歇着,还是同我们一起去。” 青潮居士惊恐的看了一眼后背,忍不住朝着周羡快走了几步,但像是想着了什么似的,又立马拉开了具体,站在一旁去了。 她犹疑了再三,在这里有尸体,跟着池时同周羡出去,搞不好有新尸体…… “我随你们一起去,酒楼里人多!” 周羡点了点头,几人正要出门,那肉乎乎的小黑狗又跑了过来,摇着小尾巴跟着不放了。 池时一瞧,弯下腰去,将它一把抱了起来,出了这紫竹园。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本来他们就是来青潮居士这里吃烟熏笋的。这会儿的酒楼里,哪哪都是人,挤得满满当当的,小二哥端着托盘跑得飞起,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过了饭点就要去夜里是玩杂耍。 池时同周羡刚一进门,常康便湿漉漉的跑了过来。 池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一会儿工夫,你便成了落水鬼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青潮居士一听,忙低头看去,见常康还有影子,暗自松了一口气。 常康咧嘴一笑,“她奶奶的,我也不知道,那围墙一跳过来,便是这酒楼了。还是个大酒缸子,嘿嘿,殿下,怎么办,我砸了一缸酒……要赔钱……” 周羡一听,气了个倒仰,这个赔钱玩意败家子!不知道他的钱都是阿时的钱吗? “不过殿下,我看过了,一楼被围墙当着,根本看不着紫竹园的凉亭。二楼同三楼的人,都控制住了。” 第四六七章 人赃并获 周羡点了点头。 常康虽然不着调,但办起正事来,还算是靠谱。这会儿刚刚到饭点,酒楼一楼大堂里,几乎是坐得满满当当的,门前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不动声色的将想要进来的人劝离。 池时看在眼中,上了二楼。 一上楼梯走到那正对的雅室跟前,就不禁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只见那门上铁将军把门,挂着一把大得异乎寻常的锁。 里头有一个小公子,啪啪啪的拍着门,有一声没有一声的捏着嗓子叫道,“有人吗?有人吗?我要出恭!” 后上来的周羡,抽了抽嘴角,无语的看向了常康。 常康嘿嘿一笑,“我像个落汤鸡似的,哪个相信我是楚王府的侍卫统领?说出来未免堕了殿下的脸面,于是我果断的叫掌柜的拿了锁来,将这二楼的屋子,同三楼那间,一并锁住了。” 他说着,走上前去,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锁。 那门一打开,一个小年轻劈头盖脸的便拍了过来,那手高高的举起,打到了池时面前,一见她那张棺材子脸,一个激灵缩了回去。 他夹了夹腿,结结巴巴的说道,“池池池时!我见过你!靠!你来这里,准没有好事!你先别查案啊,我出个恭回来你再审!不要让我错过了!我会恨不得去死的!”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嗯,那你去死好了!” 小公子一个激灵,摇了摇头,坐了回去,“那啥,我好像没有那么着急了。” 他说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池时,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周羡,一脸的期待,“我们五个,都是这家酒楼的常客。我叫陈慕白,这个眼睛大大的名叫周弢,胖子名叫洪筠,另外两个,嘿嘿~” 陈慕白说着,指了指坐在周弢左右两边的两个女子,“这位眉心有一颗红痣的,是旁边晚月楼的婉月,另外一个圆脸的,是宝风楼的蓝宝儿。” “今日是周弢十六岁生辰,他家中管得严,不让他去青楼。这不我同洪筠,特意花了大价钱请了两位行首娘子,来这里陪他饮酒助兴。” 陈慕白说着,一脸的肉痛,“你看,我们还特意的叫酒楼的人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呢。到底是谁死了啊?” 池时目光一转,看遍了五人,那寿星周弢红着一张脸,像是被人揭了老底,十分的不好意思。而婉月同蓝宝儿一脸好奇的看着众人,一看便是见惯了大场面。 唯独那洪筠,一脸的不悦。 池时没有理会众人,走到了窗边。窗户开着,从这里朝下看去,正正好对准了紫竹园的那个凉亭,甚至连凉亭里的血迹,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的。 正在这个时候,门开传来了一阵弱弱的声音,“那个……我先前在窗边透气,看到凉亭里有一个姑娘被人射死了……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晚月楼的梦晚姑娘。” 池时猛地回头,惊讶的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那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短打,腰间还悬挂着一把宝剑,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手中提着一只雀儿。 这是有目击证人。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叫谷桑,这是我的哥哥谷平。这家店里的板栗烧鸡格外的好吃,我几乎隔三差五的便会来,每次来都坐在这个雅室左边那一间。” “今日客人多,板栗烧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我等着无聊,正好听到窗外有琴音,便坐在窗边一边听琴一边逗雀儿。” “然后我听到头顶上一阵劲风,一支短箭射了出去,正中了梦晚的喉咙。我跟着拳师学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比不得那位直接跳进酒缸里的英雄,但倒是耳聪目明。” “我见死了人,立马朝上看去,但是可惜,什么都没有看到。” 见池时面无表情,那谷桑着急的举起了手,“我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点欺瞒。” 池时看了她一眼,快速地朝着那婉月看了过去,只见那婉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梦晚姐姐……” 她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往门外冲去,“是谁,是谁?我梦晚姐姐平日里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人要杀死她?整条街的姑娘,都想同青潮居士学琴,可一人都没有成功!” “那可是王侯家的姑娘,都未必请得到的名师。姐姐能去,高兴坏了,可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挑了挑眉,对着周羡说道,“咱们到楼上看看去罢。” 众人说着,浩浩荡荡的去了楼上,同下面这一间一样,都是铁将军把门。 常康走了上去,掏出了钥匙,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东西落在了地上,翻滚了几下,落了下来,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满脸青茬的瘦弱男子,慌慌张张的将那东西收了起来,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不用藏了,我们已经看见了,是一把小弩。” 池时说着,率先走了进去,有久乐阻拦,除了周羡之外,其他所有的人,全都被拦在了门口,未能进去。 跌跌撞撞跟上来的婉月一看,惊呼出声,“是你!欧广翎!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叫做欧广翎的男子,顿时慌了神,他伸出双手来,摆了摆,一眼睛瞧见藏在手中的小弩,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将手背在了身后。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是梦晚叫我来这里的,我进来之后,发现里头没有人,还以为梦晚没有来,接着门就被人给锁住了。” “我觉得奇怪,门打不开,我就走到了窗边,看到了……看到了梦晚死了……我吓了一跳,便把小弩碰掉了!那个小弩不是我的!我没有杀梦晚!”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欧广翎说着,瑟瑟发抖起来,“我怎么会杀梦晚?我喜欢她都来不及,这把小弩,这把小弩,还是我送给她的。” “我们以前是一个地方的人,一道儿上了京城。她不得已坠了风尘,但是一直都守身如玉,我为了给她……给她防身,才给她做了这个小弩。” “你们看,你看看,这个小弩上,还刻有一朵紫薇花,我们家乡,开了好多这样的花。” 第四六八章 一曲秋风 “且不说我为什么要杀死梦晚,我有那么蠢笨吗?用自己送给她的小弩杀人,杀完人之后,还不走开在这里等着人来抓?” 池时摸了摸下巴,“你在来酒楼之前,可见过梦晚?” 欧广翎神色一变,低下了头去,“没,没有见过。我们约在这里见面,是一个卖头花的小孩子过来传的信。” 池时没有说话,快步的走到了欧广翎的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 他的指甲留得很长,细心的磨得很光滑,一点儿倒刺都没有。只不过右手有三个指甲上,都有轻微的血痕,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你撒谎,你今日不光见过梦晚,而且还同她发生了争执,用你的指甲划伤了她的手臂不是么?之前我给她验尸,清晰的看到,她的手臂上,还有新鲜的血痕。” 欧广翎抿了抿嘴,看了一下围观的众人,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总之,我没有杀人,梦晚不是我杀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池时冷笑一声,“是么?虽然小弩比弓箭使用要容易许多,但是这么远的距离,能够正中梦晚的喉咙,那也得是经常使用弩机的人,方才可以。” “而是做弓弩的行家。你被我们堵在了这里,手中拿着凶器,又语焉不详的,陷害你,谁会陷害你呢?至于杀人动机,梦晚这个所谓的天才,所用的曲谱,其实都是你给她的对不对?” “你们之所以发生争执,乃是因为最近京城里时兴的那一首曲子醉秋风!” 欧广翎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池时,“你怎么知道?” 他说着,又拼命的摇起头来,“我没有杀梦晚。是,没有错,在梦晚进紫竹园之前,我刚刚同她见过面。当年我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了梦晚。” “她来京城投奔她的舅父舅母的。我们都喜欢弹琴写曲子,十分的谈得来,一路上产生了情愫。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我们约定好了,等我考完了之后,便去她舅父家中提亲。” “可我名落孙山,失落了好些天,方才去找梦晚……” 欧广翎说着,红了眼睛,“要是我早些去,指不定梦晚就不会……” 他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去打听,方才知晓,梦晚的舅父舅母,早就死了。她孤身一人,大病一场,被一个妈妈捡了去,已经坠了风尘了。” “我心中愧疚,却由囊中羞涩,没有办法救梦晚于水深火热之中。这青楼之中,有两种姑娘,一种是靠卖艺为生的,妈妈们也由得她们矜持,好抬高价钱,有好些有钱的公子哥儿,就吃这种雅致。另外一种,以色侍人,不说也罢。” “梦晚虽然会弹琴,但谱曲算不得出色。我便拿了自己的曲子给她,让她以才女的身份,立了足。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怪她,我也不想要出名,只要她想要,曲子都可以给她。” 欧广翎说着,上前一步,冲到了青潮居士的面前,“可是居士不一样!居士是听了醉秋风,惜才方才收了梦晚做弟子的。可是,明明醉秋风是我写的……” “我可以不要名,不要利。可是我想拜到居士门下,我想要让自己的琴艺更高一筹,我想要写出更好听的曲子。” 青潮居士被他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不甚礼貌,颤颤巍巍的上了前,很好,眼前这个人活蹦乱跳,能哭能笑,不像是楚王同池仵作克死的第二具尸体…… 欧广翎伸出手来,像是知晓这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又把手缩了回来。 “我在晚月楼附近等着,见梦晚出来了,便拉了她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她怕居士嫌弃她风尘做派,又怕她的丫鬟,就是那个小红,嘴快说错话,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我让梦晚对居士说,说醉秋风是我写的,这样我就能够拜在居士名下,之前她拿我的曲谱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对人说,醉秋风也不会收回。甚至日后,我还可以给她写……” 欧广翎说着,激动了起来,“可是她不肯!我们是产生过情愫,我甚至在给人写家书,想要攒钱给她赎身,我把我辛苦写的东西都给了她,她明知道,我一直想要拜在居士名下……” “她变了,她不肯说。还说我把曲谱的原稿,全都给了她。我便是说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而且,她拜在居士门下,学到了真本领,日后根本就不需要我了……” “到时候她自己个可以写曲子,她就是真正的天才!成了居士的弟子,她的身份就会水涨船高,甚至可能被大家公子娶回家去,再不济,哄得居士开心,居士还能够给她赎身!” 青潮居士脸一黑,扭头一看,正好看到了周羡同池时亮晶晶的眼神。 他们分明就是在说,看,好大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羊! “我当时太生气了,梦晚要走,我便抓住了她的手,她一挣扎,我就划破了她的手。我见她受了伤,也不再忍心说她,甩手就走了。我又急又气,走在路上,有一个小姑娘过来。” “说梦晚约我在品仙楼见,等她从紫竹园出来了,便同我一道儿用午食。我以为她是想通了,要向我赔礼道歉,在街上行了一会儿,便来了品仙楼。” “我真的没有杀梦晚,若非池仵作你点破,我甚至到现在,都想要维护梦晚的名声,不会将醉秋风的事情,说出来的!这样的我,为什么要杀死她呢?” 池时皱了皱眉头,余光一瞟,瞟见了之前楼下用饭的那个陈慕白,见他欲言又止的,出言道,“你好似不赞同他的话。” 陈慕白挠了挠头,“如果醉秋风是你写的,那梦晚是挺虚伪的。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不对。你说梦晚洁身自好,还说她想要在居士那里做学生,然后嫁个高门……” “可是,梦晚明明已经有了亲事呀!你不知道吗?晚月楼的妈妈已经把她定给许三公子做妾了。而且,许三公子,名叫许秋,那首醉秋风,传闻就是梦晚对许三公子述衷肠……” 第四六九章 罗生门 欧广翎先是一怔,随即又拼命地摆起手来,他低下头去,摇了摇自己的嘴唇,放下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温书,又要写曲,还要赚钱给梦晚赎身……” “我每天忙得天昏地暗的,很少过来这边的,我不知道,她要嫁人了……她这个骗子,她就是一个骗子……” 池时朝着窗外看了看,“你说梦晚是个骗子,那你岂不是一个更大的骗子。你明明同梦晚发生过争执,却说没有;明明知晓许三公子的存在,还非要睁眼说瞎话,说自己不知道。” “你既然要撒谎,便先对着镜子练练,省得演技拙劣,让人看得辣眼睛。” “你越是撒谎,便越容易被认定是凶手。毕竟你手握凶器,同死者纠缠不清有杀人动机,而且还被撞了个正着,关在了杀人凶手待过的地方。” 这欧广翎简直就是天然的凶手,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 池时说着,不管瑟瑟发抖的欧广翎,抬手指了指紫竹园的凉亭,“你看那个在凉亭前头哭的人,是不是许三公子?” 陈慕白一听,快步上前,走到了窗边,“还真是!刚刚我还在酒楼里撞见过他呢,我最近上火,我阿娘给我喝了好些败火的凉茶,整得我时不时的便要出恭。” “先前一进雅室,我便出来想要出恭,正好撞见了许三公子上三楼。许三公子是英国公府的三公子,英国公喜欢喝这家酒楼的品仙酒。许三来给祖父买酒,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梦晚的帕子正好飞在了他的脸上,许三公子对梦晚一见倾心,乃是佳话一桩……” 池时一听,惊呼出声,“英国公府?” 周羡见她古古怪怪,走上前来问道,“怎么,你认识英国公府的人?” 池时摇了摇头,她是不认识,可她来京城之前,祖父还给了她一个信物。 说让她同英国公府的小姐还有婚约来着! 还再三叮嘱她,若是惹了祸,首先赖楚王,楚王是皇帝的弟弟,怎么背锅都压不死他的;实在是不好赖他,就赖英国公。 英国公府的小姐,自然不想嫁给她这个山坳坳里来的毫无前程的小仵作,既然如此,赖他们一赖怎么了? 她来京城这么久,早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英国公府的人。 她想着,放目看去,传说英国公府的人骨相奇差,五短身材。 只见那凉亭边上的许三公子嗷嗷哭了一阵子之后,然后站起了身来。 好家伙!池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这家伙若是再矮上几分,怕不是土地公都要认他做小弟! 池时想着,无语的看了一眼陈慕白,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今日不管是疑犯还是证人统统都是大话精。 这哪里是什么才子美人一段佳话,分明是梦晚公主同她的一个小矮人! 周羡皱了皱眉头,拍了拍池时的肩膀,“去把许三公子带来。我们发现了死者之后,常康便立马过来了封锁了品仙楼,不让人自由的出入。” “且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对外大事声张,说梦晚死了。许三不但在常康来之前就走了,还直奔紫竹园,在梦晚跟前哭……那么,他是怎么知晓梦晚已经死了,而且死在紫竹园的凉亭里了呢?” “我们从紫竹园过来的路上,也没有撞到他。这其中定是有古怪。” 常康慎重的说了一声诺字,然后猛的一跃,从这三楼的窗户直接飞了下去,翻墙进了紫竹园。 园子里的小奶狗见有人从天而降,都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常康二话不说,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抓起那许秋,又翻墙回来了。 那陈慕白瞧着,羡慕之情简直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常康跳了进来,将那许秋往地上一扔,许秋却是原地跳起,不过没有打常康的膝盖。 而是指着欧广翎骂了起来,“就是你!一定是你杀了梦晚。梦晚同我说,你同她一起上京城,路上她一个弱女子,受了你的照顾,自然对你感激有加。” “她见你识得谱,便把自己写的曲子给你看,可是你把这些,当成了她喜欢你。你偷偷的背下曲谱,反过来威胁她。说她若是不同你一道儿,你便到处说,说是她盗用了你的曲子。” “你最近知晓,我阿娘终于松口,准许我给梦晚赎身,带她进英国公府,便变本加厉,时常骚扰她不说,还对她动手动脚的。今日你挠伤梦晚,要不是我赶走了你,你当时的模样,恨不得杀了她!” 许秋说着,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好似真的为梦晚的死十分悲恸一样,“我想陪她一起去紫竹园,但是梦晚担心居士不喜。我事事顺从她,没有跟进去,但是到底不放心。” “因为知晓梦晚要在那凉亭里弹琴,我特意上了品仙楼,寻了一间雅室,在这里看着她。岂料……岂料眨眼的功夫,梦晚便倒在了血泊里!” 许秋说到这里,悲愤欲绝! “那个小弩,那个小弩,我认得的,你时常把玩那支小弩,拿这个来威胁梦晚。我一看就知道凶手就是你!你这个杀人犯!若不是你!我同梦晚一定可以比翼双飞,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现在一切都被你这个杀人凶手给毁掉了!” 屋子里的听着面面相觑。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许秋同欧广翎各执一词,说的事情完全相反,到底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在撒谎,还是两个人都在撒谎呢? 池时想着,打断了许秋的话,她走了过去,低头看向了许三公子,“有空得多读一些书,不是把所有你知晓的典故全都堆砌在一起,就显得你很厉害了。”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说得我还以为你够胆要娶梦晚为妻,那我倒是真要赞你一声有情有义!” 许秋一愣,像是见鬼一般看着池时,“你在说什么?我是国公府嫡出的公子,我阿娘怎么会让我娶一个烟花女子为妻?再说我已经有了妻室。” 池时挑了挑眉,“你看到梦晚死了,直接冲去紫竹园,那为何我们验完了尸体,来了品仙楼之后,你方才去了梦晚身边哭?紫竹园离这里,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耽搁的时间,你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第四七十章 虚情假意 池时说着,朝那许秋的手看了过去,他的右手食指指甲,看上去异常的焦黄。而且在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那白玉扳指上头,也有点点焦黄。 许秋并没有注意到池时的眼神,他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我从未去过紫竹园。因为青潮居士乃是夫人独处,园子里一般是不许陌生男子进去的。” “而且,我若是冒冒失失的冲过去,说里头死了人,怕不是要被人当作疯子。于是我便到处寻,寻了一个地方,想要翻墙过去。这才耽误了。” 池时听着他的话,看向了他的衣袍。 丝绸这种东西,金贵得很,若是翻墙,那势必是要被挂花的,而那许秋的衣角,果然被挂得毛毛躁躁的,而且上头还沾了许多白色的泥灰。 “紫竹园种了许多绿色植物,紫竹夫人独具匠心,喜好自然。因此围墙上头,会生又一些青苔绿蕨,你爬过去,衣衫上应该也沾有绿浆才是。” 许秋一愣,忙摇了摇头,“我想爬来着,可我不会功夫,爬不过去,被紫竹园的门房瞧见了。我说我是许三公子,没有想到,他也听说过醉秋风,知道那个秋字是我……” “呜呜呜,梦晚真的很有才华,我们是知己来着!那个门房,便让我进去了!” 不等池时说话,那边的欧广翎立马冲了过来,对着许秋就是一个拳头打了过去,他愤怒的骂道,“你在说假话,你根本就不喜欢梦晚,你们这种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琴音!” “你就是看中了梦晚的美貌,又想要借着她的名气,满足自己的附庸风雅。要我说,你才是杀死梦晚的凶手!是你拿小弩杀了梦晚,然后让人把我骗进这个房间,然后自己跑掉了。” “现在,你倒是转过头来污蔑于我!一定是你发现梦晚喜欢的人是我,所以心生嫉恨,这才杀死了她,然后嫁祸于我!” 许秋被打了,猛地跳了起来,他抡起拳头,朝着许秋打了过去。 两人打作一团,在场的人,瞧见池时同周羡都没有动,都乐得看好戏,并不上前劝阻。 池时没有说话,她走到窗户边,仔细地看了看那窗棱上,然后转过身去,走到了那许秋同欧广翎跟前,一把将两个人撕开了。 “想要狗咬狗的话,到别的地方去咬便是。” 池时说着,先是看上了许秋,“你在撒谎。你同梦晚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情投意合,不是么?你不过是喜欢附庸风雅,醉秋风里头恰好有一个秋字,所以你到处大放厥词,说着是梦晚写给你的定情之歌。” “嗯,这歌是欧广翎写的,你说述衷肠,那便述衷肠吧!” 许秋脸色一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同梦晚的事,大家都知道。” 池时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管你什么事?” 周围的人听到这里,都轻笑出声,尤其是那陈慕白,对着许秋挤眉弄眼起来。 “他们更加不知道,你对你所谓的知心爱人施虐。我在给梦晚验尸的时候,发现她的胳膊上,有六个烫伤,伤口圆圆的,像庙里大和尚受戒时候留下来的戒疤,且疤痕有新旧,并非一日之功。” “先前我猜测,是欧广翎或者是晚风楼的老鸨烫的。可是欧广翎同梦晚并无肌肤之亲,而老鸨把梦晚同婉月当做摇钱树。像这种头牌姑娘,身上多半是无暇的,要不呢,就像南宝儿一样,生得好看的胭脂痣。” “老鸨是有多傻,故意在她身上留下会影响价钱的伤痕。直到我看到了你的手,还有你的扳指。” 许秋一愣,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扳指,他突然脸色一变,不言语了。 池时勾了勾嘴角,“你也发现了对不对?拿香烫人是你的习惯,不光是梦晚,我敢肯定,你屋子里伺候的人,一定也被烫过。” “你每次都等香快要烧到手了的时候,方才拿着香头,在自己的左手玉扳指上按灭,所以在白玉扳指上,方才会留下了痕迹。” 许秋注意到众人的视线,将双手往自己身后一收,“是又怎么样呢?这京城里能歌善舞会弹琴的姑娘多了去了。梦晚是怎么成为头牌娘子的?还不是靠我捧着?” “她做得我的金丝雀,花着我的钱财,却还不乖乖的听话,同那个欧广翎过从甚密。贱人果然就是贱人,水性杨花的,我花了那么多钱,还要给她赎身,让她一个贱婢能够进国公府……” “烫她一下又如何?烫了之后,她下回还不是得对我笑脸相迎,唤我一声许三公子?那曲子是谁写的,老子根本就不在乎。” “我花钱找乐子,还找出毛病来了?贱婢要进我家门,竟然还敢勾三搭四,死了那叫一个大快人心!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杀她!” “只要我有钱,死了一个梦晚又如何?再找下一个便是,我至于为了这么一个贱人,脏了自己的手么?” 许秋说着,鄙夷的看向了欧广翎,“烂鱼配烂虾,也就只有贱人才会同贱人惺惺相惜了。” 池时听着,抬起手来,对着许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许秋一愣,“你凭什么打人?” 池时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我没有打人啊,我只是打了贱胚子而已。跳起来都碰不到我脚背的人,在我面前充什么老子?” 许秋听着周围的哄笑声,脸涨得通红。 池时懒得理会他,“我再问你一次,你发现梦晚死了之后,做什么去了?” 许秋神色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我当时约了哥几个来喝酒,可我来得早了些,在附近瞎逛了几下,正好瞧见梦晚同欧广翎拉拉扯扯的,欧广翎还挠伤了梦晚。” “我怕声张出来,被人瞧见了,被人说闲话,便气呼呼的先来品仙楼了。他们都没有来,我就在窗边自己个先喝茶,看到梦晚死了,吓了一跳,怕被人扯到我身上来,就赶紧跑了。” “可跑走了之后又想,我上品仙楼的时候,被陈慕白撞见了,便是跑走了,也要被抓去审问,左右是要暴露的,倒不如装一回痴情,圆了那桩佳话!” 许秋说着,狠狠地盯着欧广翎,“反正我没有杀梦晚,我要是想她死,不如把她弄进府中去,死得悄无声息的,不是更好?一定是这小子杀的!” 欧广翎摆了摆手,“我没有杀,我没有杀!” 池时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你们两个的供词都是真假参半,但是为自己辩护的那一句话,倒是真的。凶手的确不是你们两个,而是另有其人。” “婉月,你才是杀死了梦晚的凶手对吗?” 第四七一章 凶手是你 众人这才将目光看向了一直缩在后头的婉月,突然被叫到名字,她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的扶在了门框上。 那二楼雅室里的陈慕白等人这才发现,先前站在门口阻拦他们进去的周羡同久乐,不知道何时,已经转了一个方位,到了他们的身后去了。 因为没有人拦着门,他们一心听池时查案,不知不觉的,便已经走进了这间雅室里,连站在最后头的婉月同蓝宝儿,都已经走了进来。 婉月手一扶门框,像是被针扎了一半,呼痛出声。 见池时看着她的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显然这是一个她紧张时的惯用动作,“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死梦晚姐姐?我之所以有今日,全靠婉月姐姐把那首醉秋风,让给我唱。” “我们两个人情同姐妹,都是掉进了火坑的可怜人,又为何要互相伤害呢?” “再说了”,婉月说着,看向了陈慕白,“再说了,我们几个人一直都在二楼的雅室里饮酒,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怎么可能有时间也有机会杀死梦晚?” 池时勾了勾嘴角,“你很聪明,至少比旁边那两个蠢货要聪明许多。还知晓要找人证,替你做不在场的证明。只是很可惜,你同陈慕白一样,中途出过雅室出恭对吗?” 陈慕白一愣,立马激动起来,“池仵作!你简直就神了!你怎么知道,她也出去过!我们一来这里,我就先去了一次恭房,当时我撞见了许秋,等我回来之后,婉月就出去了一趟!” 池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走到了婉月的面前,从头慢慢说来。 “一开始我们在三楼的雅室里,正好抓住了欧广翎,他有杀人动机,也有时间,看上去的确是很像凶手。但是,他不是凶手。” “这把小弩是他做的,这说明他对于用弩十分的熟练。从梦晚被杀死,到我发现她验尸,再确定射出箭的地方,到常康过来封锁品仙楼,这期间是足够他轻松逃走的。” “他在明知道被锁住了,可能被认为是凶手的时候,还不藏起凶器小弩,而是紧紧地抓在手中。等我们问起,他还自曝这把小弩,乃是他亲手所做。” “是以,从一开始,我便认为,他要么城府颇深,要么的确是被人推出来顶包的替罪羔羊。而在见到你的一瞬间,我心中便对你产生了怀疑。” 池时说着,在自己的鼻子面前扇了扇,“你没有闻到味道么?像这样的酒楼,为了让客人去了恭房不至于带着味道食不下咽,所以一般会在茅房里熏香。那股子浓重的味道……” “好似生怕人不知晓,你在茅房里蹲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还长一样!” 那陈慕白一听,提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果真如此!下回我同掌柜的说,不要熏这么香的了!这样下回死了人,你就不能够靠这个判断了!” 池时对着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就你,不用熏香也能看得出来,你这个人肾虚,恨不得在裤子上直接接个恭桶!” 陈慕白嘿嘿一笑,他摆了摆手,“说这个就不厚道了啊!要是闹得人尽皆知,以后我媳妇若是有了身孕,别人还以为我给别人养孩子!” 池时嘴角抽了抽,懒得理这个异于常人的家伙,继续说了起来。 “你们用饭的地方在二楼,你假意出恭,在三楼杀了人,然后再回去二楼,是完全可行的。如果说这里只是让你同陈慕白列成可能杀人的嫌犯之一。” “那么真正让我怀疑你的是在你听到证人说,她瞧见梦晚死在凉亭了的时候,你的反应。这就像是人在训狗的时候一样,你把一个球扔出去,狗就会下意识的朝着球的方向冲过去。” “人也是一样的,有人跟你说,对面三楼起了火,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呢?当然朝对面三楼看过去,更何况,你们是朝夕相处的人。你看也没有看凉亭,也没有去确认。” “直接说了两件事,一你们是好姐妹,二所有的人都羡慕梦晚去居士那学琴;你做了什么呢?直接上三楼,一把点破欧广翎的身份,让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梦晚同欧广翎之间的纠葛上去。” “紧接着,你便一句话都没有说,全然不像初初听到消息时,哭得好似你爹死了一般。许秋那么贬低梦晚,你若当真是她的好朋友,不可能瞧见死者被羞辱,还无动于衷。” 婉月脸色变得煞白,嘴唇也轻颤了起来,“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傻了,所以什么也没有说。我们虽然是好姐妹,但是也不是无话不谈。” 池时好笑的看着她,“你这个姐妹,是什么牛筋做的么?还能一会缩短,一会儿拉长的。” 陈慕白一听,率先哈哈笑了出声。 “如今这青楼里整花活,时兴以双姝命名,比如说宝风楼,便是南宝儿同云风,而晚月楼,是梦晚和婉月……婉月与晚月,你这个名字取得便十分的有意思。” 婉月含着泪摇了摇头,“这些都不过是巧合罢了,我以前叫新月,可是因为这个新字惹得一位贵人不喜,贵人夫人的闺名便是这个,所以我才改名叫了婉月,取婉约之意。” “池仵作乃是京城里的名人,断案如神,总不能靠着一张嘴,随便的认定好人是凶手吧。” 池时摊了摊手,“我在验看梦晚的尸体时,除了致命伤之外,她的身上,有三处伤。第一处是被欧广翎挠伤的血痕,第二处是被许秋烫伤的旧痕,第三个便是她的右手食指。” “青潮居士说,她在弹琴的时候,右手食指会有颤音……是以虽然暂时看不出来伤痕,但是我推测她的这根手指,应该受了伤。” 婉月摇了摇头,“我没有同她发生过冲突,不信你去问妈妈,我同梦晚有时候是会吵架,然后赌气不说话,但哪个女子没有一点小性子,但我们从来都没有动过手。” “的确,因为这是暗伤,要验出来都不容易,我根本就没有办法证明,是你弄的。但是这让我想到了一个足以证明你就是凶手的证据。” 第四七二章 对比之下 “梦晚已经死了,她的伤不会疼。可是你不一样,你的手会疼。” 池时说着,看向了婉月的手,刚才她扶门框的时候,疼得一个激灵,所有的人都瞧见了。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呢?很简单。这只小弩是欧广翎送给梦晚的,你要用它来杀人,必须在最近偷偷地练习,不然的话,根本就没有办法,从这么远的地方瞄准,一箭封喉。” “你是歌姬,平日里手养护得十分娇嫩,几乎不做任何的粗活。小弩虽然不像弓箭那般伤手,但在频繁练习的时候,也会在你娇嫩的手上,造成伤害。” 见婉月要说话,池时果断的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又要狡辩,说你自己也可能不小心扭伤手。那么,我给你看另外一个不容狡辩的证据。” 池时说着,看向了门口的久乐同周羡。 周羡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两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抬着一个箱笼走了过来,那箱笼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洞,像是被人射成了筛子。 “这是我刚刚叫人从你房间里抬出来的箱笼,我们把梦晚脖子上的凶器拔下来对比一下,一定是刚刚吻合的,你说对吗?婉月?” “你要练习,在手上会留下痕迹不说,在练习的靶子上,更是会留下铁一般的证据!阿时让我们去找,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 周羡说着,对着门口招了招手,“久乐,要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久乐点了点头,“总算不负殿下还有公子所托。” 久乐的话音刚落,几个青潮居士府的人,便走了进来,他们的手中,还抬着三根刚刚锯下来的竹子,那竹子上头,赫然各钉着一根短箭。 婉月腿一软,身形一晃,她细白的手,死死的抠在了门框上,像是忘记了疼。 池时认真的看着她,“看来你知道为何紫竹园的竹子上,会有同杀死梦晚的凶器一模一样的短箭。因为你在屋子里练习了许久之后,还是没有把握一击毙命。” “屋子再大,那个距离,也没有从小楼到凉亭的距离远。你知晓若是梦晚一击不死,那你找欧广翎背锅的事情就根本不会成立,梦晚她会说话,能同人对质。” “紫竹园到处都是竹子,同凉亭同等距离的竹子也有。晚月楼同品仙楼是并列在一条线上的,于是你趁着无人的时候,在你的房间里练习射竹子,射中之后,方才开始了你的杀人计划。” 婉月咬了咬嘴唇,猛地抬起头来,“没有错!就是我杀的,那又如何?我同梦晚是一道儿被妈妈选中的,大家明明都是脏东西,凭什么?凭什么她就那么清高,我就那么低贱?” “她生得便是一副仙人模样,冷冷清清的,又好穿白衣,个个都说她是高岭之花,是难得一遇的才女。那些臭男人都捧着她,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而我呢?” 婉月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家中孩子多,哥哥要成亲,爹娘没有钱下聘礼,便把我给卖了。卖给大户人家做女婢的钱,不如卖到青楼的钱多。于是……” “我生得美艳,家中也没有教过我什么琴棋书画,除了这张脸,我什么都没有。梦晚自持身份,不肯接客,只陪人饮酒。妈妈为了赚钱,只能死命的让我接客……” 婉月说着,捂住嘴巴呕吐了起来,“我每次看到她清高做作的样子,便想起我受的苦!” “凭什么同样坠风尘,她就是出淤泥而不染,而我就要遭万人践踏。直到这里,我都是只是暗暗的恨她,做一些小女儿做的幼稚的事情,比如把自己的名字,改叫婉月,好似晚月楼有我没有她!” “可直到那一天,我有一个恩客冯公子。冯公子为人儒雅又温和,他一直都很照顾我,怜惜我。可冯公子却被梦晚吸引走了,我自是气不过,找梦晚理论。” “但是,我却无意之间瞧见了欧广翎来找梦晚,欧广翎给了她一份曲谱,便是那醉秋风。哈哈,以前欧广翎也来过,梦晚说是她的老乡,我没有放在心上。” 婉月说着,哈哈笑了起来,“现在想来,什么狗屁才女,根本就是假的!她跟我一样,是一个只有好看的脸,脑子却是空空的草包!” 可还没有笑多久,婉月的笑声又戛然而止,“她拿了乐谱,转身就去找了妈妈,她跟妈妈说,她写出了一首绝佳的曲子,凭借这个曲子,她一定会名声大噪,到时候便让妈妈把她送进高门大户。” “她会给妈妈大把的赎身费。这也没有什么,我也时常这般想,嫁去商户里,去给人做妾,已经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最好的归属了。” “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妈妈说,一个青楼里,要一个高雅的,便要一个庸俗的。我就说妈妈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怎么会容得她这般,原来是她一直拿曲子作为交换,让我像一团烂泥一样来衬托她!” 池时轻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就把英国府的许三公子,引到了她那里去。” 婉月看向了许三公子,“她做初一,我做十五。她不要的烂人都推给我,我也让她尝尝烂人的滋味!我同许秋说,那首醉秋风,其实是梦晚对他表达爱意,秋呢……” 许三公子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他又不是什么真蠢货,婉月一说,他就信。不过是顺水推舟,各取所需罢了! “她不是想干干净净的去高门大户做妾么?国公府的门第还不够高吗?” 婉月说着,面色狰狞了起来。 “可她的命,怎么那么好?她竟然被青潮居士看中了!居士是教过皇亲国戚的,她随便托付一个人,把梦晚赎身了,英国公府又怎么会为了一个青楼小妾,同人争执。” “到时候,梦晚同我,墙里墙外,将彻底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受不了,我实在是受不了。可我还是没有想要杀她的,是她,是她来挑衅我!装了那么多年的清高,终于忍不住了!” “我推了她一样,应该是那时候,她的手指撇了一下,然后她就扇了我的脸。我实在是太气了……”婉月说着,竟是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来,微笑着看了看窗外,“后来,就跟你说的一样,我设局杀了她,然后陷害给了欧广翎。原来承认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我这样的人生,兴许死了反倒比活着更加容易,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不会觉得辛苦,不会觉得嫉恨。”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两个人埋在一起,也是要比棺材好坏,子孙孝顺与否,烧的纸钱够不够的……要不然话,你以为我棺材铺子里那些死贵死贵的棺材,都是谁买了去?” 第四七三章 来提亲吗 婉月不用照镜子,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定绿了。 她突然有一种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的错觉……过了许久,她方才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头扭到一边去,再也不言语了。 连死都不让人安心的死么? 池时看着突然蔫吧了的婉月,认真的补充道,“人总是这样,不喜欢听大事话。” 一旁的周羡,好笑地抿了抿嘴,他轻轻地拍了拍池时的肩膀,“阿时,案子已经结了,后面的事情,便交给京兆府的人吧。不是说好了,要去紫竹园吃烟笋么?” 周羡这话一出,那头站着的青潮居士宛若当头棒喝,她不敢置信的看了过来。 靠!紫竹园里死了人,那园子她都不乐得住了,这两个人居然还惦记着去里头吃竹笋! 这便也罢了,最可怕的是,刚刚他们两个煞星一进去,已经死了一个了,若是再进去,又死一个,那她觉得自己,便是死去的第三个,吓死的! 池时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脚边,“不吃笋了,咱们去南寻巷吃蹄髈吧!狗子还小,那里的蹄髈炖得烂一些。” 周羡点了点头,“你想吃蹄髈,就吃蹄髈。老师,那我们就要这只黑狗吧,我瞧着阿时喜欢它。正好黑黝黝的,生得同罐罐也是般配。” 青潮居士看了一眼那黑狗的爪子,避之不及,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挤出了一抹笑容。 这可是踩了人血的狗子!她瞧着都有些头晕! 众人见案子已经破了,都议论纷纷起来,先前因为周羡同久乐叫人又是抬木板又是抬竹子的,闹得动静过大,品仙楼里所有的宾客,都已经知晓梦晚死了的事。 楼道同楼梯上,都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 京兆府的人迟迟赶到,艰难的分开了人群,池时同周羡就着这阵东风,艰难的走了出去,刚要上马车,却是听到了一声喝。 “你就是池时对吧,我听我祖父说,你们池家同我们英国公有一桩亲事。我有八个妹妹,三个是嫡出的,五个是庶出的。嫡出的配你不合适,那五个庶出的,倒是由着你挑。” “你拾掇拾掇,回家准备上门提亲吧。对了,我们是公府,可不能丢了脸面。你竟然是个白身,那便多带些聘礼,省得落人口舌,叫人笑话了去。” “君子一诺重千金,虽然百般不乐意,但是我们国公府也不会因为你只是个仵作,而推了这门亲事。” 池时准备抬起的脚一顿,正欲要开口,就听见一旁的周羡张嘴道: “阿时,你听到有人说话了么?我好似听到了声音,到处都看了个遍,也没有瞧见人。” 周羡说着,弯下腰去,一把薅起地上的小黑狗,把它放进了马车中,这才像是刚刚发现面前站着的人一般,惊呼出声,“哎呀,原来是英国公府的许秋啊,原来是你在说话啊!” “得亏我弯腰下去抱狗,睁大了眼睛这才瞧见了你!要不然的话,一脚踩到了你,那就实在是不太好了!就算阿时是仵作,见多识广,那也没有验看过像虫子一样被踩瘪的尸体!” 周羡声音不小,品仙楼前来看热闹的人更是多,尤其是那些刚刚睡醒的附近花楼的小娘子们,一个个听着,都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虽然这许秋的确是五短身材,比一般的男子都要矮上许多,但也不至于就像周羡说的,不蹲下去那都找不着啊! 许秋余光一瞟,脸上那叫青一阵白一阵的,若换做怼他的是池时,他早就嚷嚷开了,可眼前这个人是谁?是楚王殿下,便是英国公在这里,见了楚王一样得恭恭敬敬的。 何况是他? 周羡说着,摸了摸下巴,“不过你说得也没有错。这上门提亲,可不得多带些聘礼?那是有钱掏钱,有物拿物。阿时一个小小仵作,俸禄那才几何?” 周羡拍了拍池时的肩膀,“不过拿物也行,你不是有好些棺材么?” 池时深深地看了周羡一眼,看向了那许秋,“我家的棺材大得很,装下许三公子不打紧,还能够装下一车琴棋书画的,这些他下了地府,都不用担心没有办法附庸风雅了!” “别人是鼻子里头插跟葱装蒜,你要装琴痴……嗯,我会把你的棺材盖上头上弦的。你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半夜里有鬼朋友敲门的时候,直接拨弄琴弦……” “我觉得这个佳话,比你说一个男子写的曲子,是对你述衷肠,好多了!” 周围的人听着,都哄堂大笑起来。 许秋的一张脸,红得能够滴出血来!他抬起手来,指着池时的鼻子,“你你你!你不要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一旁的周羡撩开了马车帘子,“阿时你先上去罢,小狗儿都寻你了。” 他说着,掸了掸身上的灰,瞥了许秋一眼,“站远一点,我怕我身上的尘,不小心把你给埋了。” 周羡说完,也不管许秋,快步上了马车。 常康瞧着,对着久乐挤眉弄眼起来,怎么回事?九爷有婚约? 久乐看也没有看他,扬起了马鞭,马车飞驰起来。 马车一动,那小狗儿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汪汪叫了几声,可着劲儿的便想要往池时怀里钻,它刚刚扭了扭肥屁股,就被周羡老鹰抓小鸡一般,从池时怀中薅了过来。 “阿时,池时,池九爷,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婚约?”周羡说着,目光幽幽的。 池时清了清嗓子,“咳咳,忘记了。” 她该表扬楚王背锅背得太过顺畅,十分欢快,导致她根本就用不上英国公府这口锅么? 早八百年就把这门亲事给抛到脑后去了! 周羡顺了顺小黑狗的毛,“亲事还能忘记?那阿时收了我的聘礼,也要忘记我们的亲事么?” 池时摸了摸下巴,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若是我忘记了,那岂不是白白得了一大笔钱财?这是什么发家致富的捷径!” 周羡被她的样子气乐了,转念一想,池时没有否定他们的亲事,复又高兴了起来。 池时瞧着他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不解的抬起了头,“不是吧,你还真的生气么?我是一万个不会同英国公府结亲的!他们家人的骨头,不及你的万分之一好看!” 第四七四章 黑狗烟笋 这是夸奖吗? 若是旁人对他说,楚王殿下你变成了骸骨之后,特别的好看,他保证把人打成骸骨。 可若是池时说的,那简直就是至高无上的赞扬! 不过,周羡想了想许秋的样子,叹了口气,比许秋好看一万倍,也十分心酸是怎么回事! “阿时说忘记了,那便是忘记了。英国公府狗眼看人低,配不上你一根手指头。老国公倒是个本事人,体面人,就是子孙不争气,看看许秋这副德性便知晓了。” “成日里寻花问柳,凌虐他人。像这种人家,都不用我们出手,便要楼塌了。不过今日那许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婚约之事。” “阿时若是无意,该早些退了亲才是。” 周羡说着,又清了清嗓子,用余光看起池时来。 池时伸出手来,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哦,得回家中去取信物,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去了。说是同我有门亲事,也不全是,应该说是英国公府同池家有亲事。” “不过哥哥们成亲了,祖父便扔给了我。退亲就退亲吧,不过没有让他们背一次锅,有些可惜。”说到后头的时候,池时声音小了下来,几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够听见。 周羡疑惑的问道,“什么?” 池时摇了摇头,“先去吃蹄髈,然后回去给烟笋洗澡,再拿了信物去退亲。” “烟笋?”周羡一把抱起小黑狗,亲昵的同它对了对鼻子,“听到了吗?你有名字了,叫烟笋!阿时这是没有吃到烟笋,心中惦记着呢!” 小黑狗像是知晓了自己同食物沾亲带故了一般,拼命的扑腾了起来。 周羡瞧着,将它放了下来,轻轻的摸了摸它的脑袋。 小黑狗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寻了周羡同池时脚中间的位置,蜷缩了起来,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 等吃完蹄髈回到种李院,烟笋已经是一条精神头十足的好狗。 池时坐在石凳子上,看着周羡给烟笋脚,一人一狗扑腾了一地的水,好笑的摇了摇头。 她走进屋子里去,在箱笼里翻了翻,翻出了出永州时祖父给她的信物,搁在了石桌上,便拿起笔墨写起信来。 “上回咱们在宫中审问薛统领,他提到了我祖父的事情。正好这几日,我阿娘的商队要回转,便写信去问问。不过他十有八九不会说,今年年节,我同哥哥嫂嫂是要回祐海去的。” “到时候我再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池时一边写信,一边说道。 那边的周羡将烟笋从水中提了出来,用一块布包好了,一边擦一边若无其事的问道,“回永州啊,那陆锦兄弟今年还要回去吗?” 池时好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怎么知晓?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虫儿,不过十有八九,是不回了,毕竟清明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去祭拜过他们阿娘。 如今已经快要进入冬季了,天黑得那是越来越早,折腾一会儿的功夫,眼瞅着太阳便已经偏西了。烟笋躺在煮茶的小炉子旁边,睡得香甜,身上的细毛烘干了,看上去炸呼呼的,格外的令人心动。 池时见周羡蹲在旁边,伸手替它顺毛,思绪飘得格外的远。 对于她的祖父,老实说,她并没有多少好的印象,在祐海的时候,他们五房总是被苛待的那一个。祖父不疼祖母不爱的,若非不得已,她是鲜少会在他们跟前晃悠的。 她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她刚被罚跪完祠堂,祖母身边的老嬷嬷领着她去上房。 祖父睡在一张竹制的逍遥椅上,在湖湘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把能够摇晃的逍遥椅。 他的身上盖着一块大大的羊皮,身旁放着一个炭盆子,在他的脚边,有一条老得直喘气的黄狗,黄狗眯着眼睛,同他一样已经睡着了。 祖母见她来了,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不中听的话,她瞧着老人同老狗,难得没有怼回去,只是静静地听着。 而睡着的祖父,却是面色不好起来,他的鼻翼不停的收缩着,额头上很快冒出了汗珠子,手也轻轻地颤抖了起来,显然是被梦魇了,遇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事情。 池家人是同尸体打交道的,什么恐怖的东西没有见过,那还是池时头一回瞧见,糟老头子也有害怕的时候。 祖母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场景,还是她出言喊道,“祖父。” 祖父猛地睁开了眼睛,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一脸的劫后余生,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来。 “祖父你做了什么噩梦?梦见了什么?” 她记得祖父眼睛一瞪,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样子,“梦见你这个小鬼把天戳破了窟窿,害得老头子要被剁了包饺子。” 她当时哦了一声,看向了祖母,“祖父祖母当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想把自己剁了包饺子,一个不停的喷口水煮饺子,天作之合!” 然后她收获了一堆化生子,还有扔过来的茶盏,以及一通有气无力的狗吠。 现在想来,祖父到底梦到了什么,才会吓成那副模样呢? “阿时在想什么?”周羡的话在耳边响起。 “看到你就想起了我祖父。”池时收回了思绪。 周羡抽了抽嘴角,我想娶你为妻,你想认我当祖父? 他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自从认识了池时,他总觉得,自己好似换了一个脑子。 池时叠好了写好的信,放进了信封里,站了起身,“走罢,去英国公府退亲去。” 周羡笑了笑,揉了揉池时的脑袋,“走罢。阿时你没有觉得,咱们两个好似越来越不受欢迎了,今日吃蹄髈,那酒楼的厨子,把咱们的蹄髈煮的骨肉分离,入口即化,好似恨不得咱们一炷香的时间就吃完,赶紧走似的。” 池时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又不是虚目,怎么可能讨所有人喜欢?” 周羡呵呵一笑,不,虚目不讨所有人喜欢,除了池九爷你! 京城的夜晚,并没有因为一个头牌娘子杀了另外一个头牌娘子而改变,依旧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那些达官贵人公子哥儿,照旧一手提溜着酒,一手搂着姑娘,嘻嘻哈哈的,时不时的唱着荒腔走板的歌。 那些消散在空中的余音,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够听得出是支离破碎的醉秋风,人不在了,歌却还是还在。 英国公府的管家,显然没有料到周羡同池时的到访,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池时同周羡引了进去,“两位这边请,国公爷这回儿正在麦田里呢。” 池时吸了吸鼻子,皱了皱眉头,“府里头在烧什么?” 第四七五章 你家死人了 这英国公府的管家,生得蜡黄蜡黄的,像是被腌制过的腊肉,一笑的时候,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看上去格外的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国公爷喜欢农耕,这英国公府里啊,没有花园子,也没有池塘,更没有演武场,北边一大片地,全都是国公爷种的麦子。” 管家说着,面有得色,显然自觉主家品味非凡,凡人见了只有颤抖的份儿。 “等到秋收的时候,国公爷亲自领着府中的下人,一道儿收麦子。池仵作问到的这个气味,乃是烧麦秆的气味。” 见池时的眉头没有松开,管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对了,麦秸秆的火堆里,还放了一些南地来的山芋,粉扑扑的,国公爷爱吃这个。” 池时又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的看了那北面一眼,并没有看到火光,只有袅袅浓烟,应该烧了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了。 “阿时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周羡见她十分在意那味儿,好奇的问道。 池时看了那升起浓烟的地方,摇了摇头。 两人跟着管家走了一会儿,便到了英国公府的主院,因为先前有门房前来通报,英国公同英国公夫人,现在已经准备好等着了。 见到周羡同池时进来,英国公夫妻同时起身相迎。 池时一瞧,颇为诧异,传闻中英国公府的人,都是五短身材,个子十分的娇小。可眼前的英国公却是生得高大威猛,虽然如今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不难看出,他年轻的时候,端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倒是他身边的英国公夫人,只到了他的胸口,娇小得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儿,那戴着绿汪汪雕花手镯的手腕,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要折断了去。 池时想,英国公若是伸开手掌来,搞不好国公夫人能够在上面跳舞。 不等她开口,那英国公已经热情洋溢的同周羡打完了招呼,伸出自己的铁掌,在池时的肩膀上拍了拍,“这便是阿时吧!今日之事,秋哥儿已经同我说过了。” “唉,想当年,我跟你祖父初初认识的时候,都还算年轻。我们两个人的父亲,那都是人中豪杰,你曾祖父是一品仵作,带着你们池家平步青云。” “我爹是个会打仗的,靠着手中的长枪,硬是给我们打出一个国公府来。到了我们这一辈,瞬间垮掉!你祖父资质平平,时常被你曾祖父骂个狗血喷头。” “而我生得牛高马大的,看着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但其实是个蜡枪头,一折就断了。” 英国公说着,对着池时同周羡挤眉弄眼起来。 池时颇为无语,英国公却像是万年没有同人说过话似的,又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我们两个当时号称是京城双犬,虎父犬子,虎父犬子,哈哈!” “不过老东西不厚道,后来一个人默默的成了虎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当狗。当年我们定下孩子们的亲事,还是因为一桩旧案。” 一旁的英国公夫人听着,给池时同周羡端了茶来,笑道,“他年纪大了,如今闲在家里,一旦有人来访,抓住了就絮叨个不停,光是讲古。” “说起来,当时也是这么个时候,咱们北边还不是种的麦子。还是一个荷塘,有一回,荷塘里掏出了一具女尸。当时那女尸的……” 英国公见自己的话被人抢了去,不悦的瞪了英国公夫人一样,夫人有些尴尬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不言语了。 “荷塘许久没有清理,到了秋日的时候,臭不可闻的,当时我阿娘叫人将那荷塘整整,想要种一些从南地来的新种,也想长出新鲜藕来,却不想从里头挖出了一具女尸。” “那女尸烧成焦炭了,胸口偏生插着一把刀。那时候我沉迷于打铁,在家中整了一个打铁的屋子。打的每一把佩刀上头,都刻着我的名字。” 池时颇有兴趣的看了过去,“因为凶器上头有你的名字,而且你打铁的地方,也方便焚尸,所以你被认定为了凶手。那我祖父是如何证明你的清白的?” 英国公见池时想听,整个人都起了劲,“因为人是被砒霜毒死的,那把匕首,是在尸体被烧焦了之后,再插上去的,刀柄上的木头,都没有烧黑。” “后来查出来,原来是那厨子以为我同他妻子芸娘不清白,所以一怒之下杀了她,然后陷害于我。” 屋子里瞬间寂静了起来。 “我说那许秋明明生了个人样,却尽是不做人事,原来是有渊源的”,她一瞧英国公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知道,这糟老头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英国公听着,脸色一变,刚想要骂人,却又瞧见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周羡,清了清嗓子,按捺下了心中的火气。 “当年既然定了亲事,那我也不会推辞。我瞧着我孙女五娘不错,虽然是个庶出的,脸上有一块胎记,但性格温顺。她姨娘生了三男一女,是个能传宗接代的肚子。” “当年你祖父也算是于我有点恩情,我自是不会坑你。不过五娘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的,你祖母出身伯府,最懂其中规矩,不如叫她来置办聘礼。” “不说要比过谁去,全了体面就行。” 英国公说着,自顾自的对着门口的管家说道,“去请五小姐来,让池仵作见上一见。” 周羡听着,猛的站了起身,从池时手中拿过那个定亲的信物,朝着英国公的脚边掷去。 “阿时走罢,本来咱们就是来退亲的。倒是为了做人的体面,听人说了这么久的垃圾话。” “我倒是头一天知晓,英国公府的茶水这般金贵,我们楚王府还不配喝了。” 他说着,冷冷地看向了英国公,“你老人家有一句话说得挺对的,虎父的确生得一犬子,老英国公泉下有知,怕不是要气得掀开棺材板板骂上一句,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这么一帮玩意!” 英国公脸色一白,却已经是气急,“殿下虽然是王爷,但也能如此狂言,对功臣之后出言不逊!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殿下同乡野村夫待在一起久了,殿下已经忘记了礼节为何物么?” 池时此刻已经被周羡拽着,走到了门口,她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又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 “呐,你闻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了吗?看在你同我祖父是旧识的份上,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家麦田里,死人了。” 第四七六章 麦田谜案 英国公脸色一变,“你胡乱说什么?我们许家有一个规矩,每天夜里,全家人都会聚在一块儿用饭,少没有少人,我会不知道?” “什么味道不味道的?池小郎虽然比你祖父能耐一二,但一没有生那千里眼,耳没有长那顺风耳。这里隔着麦场那么远,你就知道那头死了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英国公说着,恢复了镇定,轻蔑的笑了笑。 池时不以为意。 她之前没有登门,便心知肚明的,英国公自持身份高贵,根本就没有认这门亲事的打算。 她祖父不亏是千年的老狐狸成了精,一早就知晓英国公的德性,他压根儿就不乐意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一个永远不会走仕途的山野小仵作。 若非她同周羡过从甚密,英国公怕不是连一个庶出的孙女,都舍不得拿出来同池家联姻。虽然英国公如今只挂着爵位,不在朝中行动。 可他的儿子正值壮年,乃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想当初池老太太想要给池八郎说国公府的李姑娘,那都是豁出老脸不要,费尽了心机,方才说成。 那时候,池八郎还是状元的热门人选,才有了这等高攀的亲事。到了无品无级,还是同死人打交道的池时这里,英国公府又怎么会拿正眼来瞧? 看那许秋高高在上的德性,便知晓这英国公府是个什么样子了。 “是不是的,一去看看,不就知晓了么?” 池时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周羡定睛一看,只见白天刚见过的许秋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那模样,简直像是活见鬼似的。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揽了揽池时,拉着她避到了一旁,省得被不长眼的狗东西,给冲撞到了。 许秋却像是没有瞧见他们两个似的,直接奔到了英国公身前,一把扯住了英国公的袍子,“祖父,祖父,见了鬼了!今日也不是什么七月半啊,我白天刚见了死人,晚上……晚上又瞧见了!” “咱们家的麦田里,死人了!被烧焦了!像一个炭坨一样!” 许秋说着,扶着腰,哇的一声,在一旁吐了出来。 他擦了擦嘴巴,全然不顾英国公夫妻震惊的样子,接着絮絮叨叨的说道,“梦晚那个臭女人死了,可把我恶心坏了。夜里我便叫了柳明过来喝酒。” “他说没有见过烧麦秆,也没有吃过烤的山芋,我便领着他过去了。我拿了一个山芋,太小了,两口就吃了,便想再找一个。柳明瞧见一个硕大的,拿火钳一扒拉,滚出了一个人头来……” 许秋说着,又在一旁呕吐了起来。 英国公同英国公夫人脑袋嗡嗡作响,他们只瞧见许秋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却丝毫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此刻脑海之中,只不停的回荡着:麦田里头死人了。 头一句是池时的声音,第二句是许秋的声音,如此往复着。 “怎么可能,隔得这么远,你是头一次来英国公府,你怎么知晓,麦田里死人了!这是人能够做到的么?” 英国公一脸的不可置信。 “从一进府起,我便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走到这里,离麦田更近了一些。管家说在烧麦秆,可烧麦秆同烧尸体的味道,我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池时说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两人走了出去。 英国公瞬间惊喜,袖子一甩,将那身轻如燕的英国公夫人甩开了去,猛地冲了出去,抢在了池时同周羡的前头。 三人到麦田的时候,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都是人了。 管家没有撒谎,英国公府的确是有很大很大一片麦田,一眼几乎望不到边际。麦子已经收割好了,在那麦田的中央,用大石头围了一个圈儿,中间全是麦秆烧完之后,留下的灰堆。 明火已经几乎看不着了,但你若是以为,能够直接走进去,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燎起一脚泡来。用来防止火势蔓延的石头圈儿,被打开了一个豁口,一个烧焦了的圆滚滚的头颅,滚了出来。 头被烧得焦黑的,几乎已经辨认不清楚模样。 池时瞧着,蹲了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拿一块白布来。光靠麦秆的火烧,只会把人整个烧焦,可不会将人烧得四分五裂,一块一块的。” “死者十有八九,是被人分尸了之后,然后藏在了要烧的麦秆堆里,然后点火焚烧。” 至于凶手是不知道麦秆易燃却不经烧,不可能把尸体烧成灰,才犯了这样的错误,还是有什么另外的目的,要将特意的将这具尸体,烧成焦炭。 一听到分尸两个字,赶来的许秋一听,又忍不住吐了起来。 不远处坐在的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听着更是吐了个天翻地覆,刚刚,他们才在这死人堆里捡了山芋来吃。 池时没有理会他们,朝着那灰堆里头看去,一坨一坨的东西很多,有先前就在这里的石头,也有这烧焦了的山芋,还有被分开的尸块。 她想着,眯了眯眼睛,“有竹子吗?我需要一根竹子来捡尸。” 英国公皱了皱眉头,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傲慢,“去给池仵作搬竹子来!不过这里有火钳,你用火钳来捡不就好了么,用竹子做什么?” 池时没有理会他,接过管家递来的一根长长的竹竿,直接架在了周围的石头上,将整个烧麦秆的圆,一分为二。 她一手拿起一把火钳,另外一手拿起了一个木桶,轻轻一跃,上了竹竿,“多有得罪。” 她说着,走到了那竹竿的中央,飞快的捡起尸体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铺在地上的白布上头,便渐渐地有了一个焦黑的人形。 等找完最后条左腿,池时这才松了一口气,直接从竹竿上飞了下来,站在了周羡旁边。 周羡递给了她一条帕子,“阿时擦了擦汗吧,站在火堆里,实在是太热了些。夜里有秋风,别汗湿了着凉了。” 池时点了点头,擦了擦头,走到那尸体面前蹲了下来,她轻轻叹息一声,“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尸体都烧成这样了,还能够验看得出来么?”周羡跟着蹲了下去,好奇的问道。 “嗯,人过留痕,就算是被烧过了,尸体也会自己讲故事。” 第四七七章 一尸三命 “更何况,骨头还在。人的骨头就像是树的年轮一样,会将这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都点点滴滴的记录在册。等仵作来验看的时候,就仿佛在读一本人生的书。” 池时解释道,朝着那焦黑的尸体看了过去,“虽然身体部分一个不少,但是明显,这里并非只有一具尸体,而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的不同部位,他们拼合在一起,正好组成了一个人。” 池时这话一出,不光是周围的人,就连周羡,也忍不住惊讶出声。 “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两具?那么剩下的尸体去哪里了呢?” 池时给周羡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个问题提得十分的好……” 她说着,目光幽深的看向了英国公,“嗯,可能还藏在这个宅院的某个地方也说不定,毕竟这宅子的荷花池里有尸体,麦田里有尸体……所以枕头里头,床底下什么的,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对吧?” 英国公脸色大变,忍不住朝后看了看,回过头来时余光一瞟,瞟见了管家,忙说道,“你还冷着做什么?还不去清点人数,看看各房有没有不见了的人!” “我为何说是两具尸体呢,很明显,凶手并没有想要隐瞒这一点。看看两只手就明白了,虽然已经烧焦了,但明显,这两只手的手掌,一只厚且宽大,乃是男子的手掌。” “而另外一只,则相对来说,要小了许多。不光手是如此,两条腿的长短也不同。头颅是男子的,而盆骨却是女子的。根据这些,我可以肯定,这里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混合在了一起。” “凶手如此标准的一人分了一半,正好凑成一个完整的人,一定是有其特殊的含义的。倒像是某种特别的仪式。” 池时说着,将组成完整人的尸体,分了开来。 “先看女死者。女死者身材矮小,远比一般的姑娘,个子要小一些”,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看向了英国公身边不知道何时赶来的英国公夫人。 “虽然辨认不清,但是……”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一个中年妇人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国公爷,五娘不见了,一定是五娘,今天一早我起来,就没有瞧见她……”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五娘?莫不是英国公刚刚说过的,想要嫁给她的那位姑娘? 英国公一愣,脱口而出,“不可能,今夜一道儿用晚食的时候,管家明明同我说,人都是齐全的”,可一说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五娘不见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那妇人拿着帕子呜咽了几声,“这孩子这几日,都一直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因为脸上的胎记,很少出门,一直都在阁楼里头闷着。以前也有不见的时候……” “我知道,她是想要在府中寻个安静的角落,偷偷的缓口气。都怪我不好,怀了这孩子的时候,胡乱的吃东西,叫她生得同常人不同。” “可今日到了晚钟响了,大家都朝着主院去了,也不见五娘回来。我于是便叫了她的丫鬟小翠,穿了她的衣衫,去用饭……我想着到了夜里,她就会回来的……” “可我……我听着这边发现了尸体……” 妇人说着,装着胆子朝着这边的焦尸看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扶着腰,在一旁吐了起来。 池时瞧着,摇了摇头,她从随身戴着的锦袋里,拿出了一把小镊子,走到了尸体的脚边,轻轻的拨弄了几下,露出了一条金脚链来,上面还挂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小铃铛。 “许五娘的脚上,有戴着一根金脚链,上面挂着小铃铛吗?”池时抬起头来问道。 妇人一愣,嚎啕大哭起来,“五娘,果然是我可怜的女儿,那就是五娘的!她听闻宫中的教养嬷嬷说,大家姑娘都是要笑不露齿,行不带声儿的,所以平日里都戴着一个铜铃铛。” “她的哥哥们瞧着,在她生辰的时候,给她打了一个金铃铛!就是五娘的!”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虽然已经烧焦了,但是,这具女尸怀有身孕,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成型,看这肚子的大小,至少已经六个月有余了。” 周羡听着,从一旁的仆从手中拿过一个灯笼,对着那尸体的肚子那块儿照了过去,先前大家都只被这焦黑的状态给吓到了,没有人敢拿正眼看,却是没有发现,这尸体当中有一块,明显鼓得不正常。 尸体被切成了块儿,拥有骨盆的这一块,同头颅一样,大得显眼。上半部分被切掉了,看上去像是一个被撑开了的黑色的碗。 周羡屏住了呼吸,将灯笼凑得更近了些。 在那“黑色的碗”里,能够看得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小的人影。 它卧在里头,好似对外界一无所知,只是安静的睡着。 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周羡默念了一段超度的经文,叹了口气,将灯笼收了回来。 英国公此刻已经是面黑如锅底,他头一回痛恨,他比这府中大多数的人,都生得要高上许多。 明明平日夜里,整个家族的人一起用晚食的时候,是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一览众山小的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只是有好命蒙祖荫庇佑这么一个优点。 当年在选妻子的时候,他一眼就在众多姑娘当中,选中了最矮的,平平无奇的英国公夫人。 他觉得,这样的话,就有人需要一辈子仰望他,没有立场去骂他是个废狗子了。 他至少长得高不是么? 可现在,他却无比痛恨自己长得高。 因为天塌下来的时候,需要他这个高个子撑着,所有的人都在指望着他。 “还愣着做什么?不要都在这里围着,影响楚王府办案。所有人都回自己的屋子里去,楚王殿下不传,不得出来。闭好你们的嘴巴,今日之事一律不得外传,不然的话!” 英国公嚷嚷出声,许家人早就被现在的事吓得魂飞魄散的,哪里有人愿意留在这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乌泱泱的人群便散了去。 只留下了英国公,发现尸体的许欢同柳明,许五娘的亲生母娘张姨娘,以及他的父亲许广平。 “许五娘可是怀有身孕?”池时问道。 第四七八章 未知男人 周羡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池时的头顶。 得亏阿时是女郎,要不然的话,这桩亲事成了,许五娘嫁进了池家,那池时岂不是要今日成亲,明日当爹? 虽然人死为大,不该这么想,但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忍不住脑袋里钻。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十有八九会成为英明神武池九爷身上唯一的一个令人嘲笑的点。 周羡思绪飘散,池时却是死死的盯着许五姑娘的母亲张姨娘。 “你既然不开口反驳,那便是默认了。先前这里的人那么都,许五云英未嫁,我说她有孕在身,你若是不知晓,应该会跳起来大骂我污蔑她清白。” “或者松了一口气,因为有身孕的女死者,不可能是你的女儿。可是你都没有,你只是很伤心的在哭。所以,许五娘的确是怀有身孕对吗?” 那张姨娘看了看英国公,又看了看自己的夫君许广清,吓了一个哆嗦,她用余光瞟了一眼烧得焦黑的尸体,把心一横,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有错!五娘有孕在身,快要七个月了。” 她的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英国公,却是抬起手来,猛的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你是怎么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来的?” 像是想到了之前说过要把许五许配给池时,英国公有些心虚的别过了头去,“我的孙女,个个都是名门闺秀。五姐儿平日里虽然不爱说话,却最是懂规矩的,你是她的母亲,怎么好污蔑于她?依我看,这个根本就不是我的孙女。” 池时听着,冷笑出声,“国公爷照镜子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说,英国公聪明绝顶乃是真君子,这个傻不愣登的小人,一定不是英国公。” 张姨娘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像是如梦初醒似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我也希望她是个名门闺秀,但是,她先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连我的女儿死了,都不去认她,不找到杀死她的凶手。本来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将她生得异于常人……” 她说着,目光坚定了许多,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看向了池时,“这就是我的女儿许五娘。她刚刚满十七岁,因为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而一直羞于见人。” “世家之中,没有不漏风的墙。她本就是个庶女,又没有好颜色,一直都不好说亲,便耽误到了现在,连后头的六娘七娘,都已经定亲了,她还没有着落。” “我一直着急上火,去岁科举的时候,我连名落孙山的人都看过了,可也没有寻到什么好姻缘,我没有什么要求,只想要寻一个不会瞧不起她的人就好了。” 张姨娘说着,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就在我心急如焚,担心她成了老姑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月事许久没有来了。等我问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我问那个男子是谁,她怎么都不肯同我说!” 张姨娘吸了吸鼻子,声音越发的悲切,“我偷偷的买了药,想要将这个孽种拿掉。可是五娘却说,若是孩子没了,她就一头撞死了去。我生了三个儿子,只得她这么一个女儿。” “我没有给她一个好出身,也没有给她一个好容貌,我这么可怜的女儿,我怎么忍心逼死她去?左右她平日就一直在阁楼里,除了晚食必须全家到场的时候,需要见人之外,根本就不需要出去。” “府里没有姑娘同她亲近,她平时也总是低着头不言语,衣服穿宽松一些,不会有人注意的。而且,说是都要去,但其实乌泱泱的那么多人,也未必就个个都去了……” 池时点了点头,“你说她最近心事重重的,可是有什么反常之处?” “是有的!”张姨娘的帕子湿透了,她索性将那帕子一扔,用袖子擦了起来,“她以前不爱出阁楼,怀孕之后就更加。可是最近,总是隔三差五的便出来走,一个人都不带。” “我想着她可能去见孩子的父亲,便着了我身边的洪嬷嬷跟着,想看看是哪个狗杂种,若是让我知晓是谁,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要让那人娶了我女儿,对她负责任。” “可是,她穿过麦田,一直往北走,走到墙角根儿,那里有一整排的牡丹花,因为品相一般,又实在是隔得远,几乎没有人会去那里。她就靠着墙抱着腿坐在那花丛里,一言不发的,一坐就是一整日。我跟了她两回,都没有见到人,便不再跟了。” “国公爷领着人割麦子的时候,她没有去。我今日起床不见她,想着怕不是麦子割完了,这里的人少了,她又去散心了,便没有管她……没有想到……我苦命的女儿啊!” 池时听着,轻叹了一口气。 许五娘的尸体,看不出什么致命的伤痕,是以粗略的验尸,根本就没有办法推断出她的死因。 池时想着,又看向了那边的男尸。 “男死者的身高正常,他的头部……头骨破裂了一个大洞,在后脑勺的位置,看着很不自然,像是被钝器所伤。” 池时说着,眼睛一亮,拿起镊子轻轻的一夹,从那头骨里头,夹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环出来,虽然已经烧得黑漆漆的了,但这种圆环的形状,显然乃是人工造物。 她拿出一张油纸,将这圆环包好了,递给了周羡,“有可能是凶器上的,但是什么凶器上面,会有这样小小的金属圆环呢?” 周羡皱了皱眉头,“钝器,还有圆环,法杖?我瞧过有些大师,喜欢用法杖,不过法杖上挂着的圆环,鲜少有这么小的。也有可能是某一个摆件,青铜器?” “你说的都有可能。”池时说着,站起了身来,“尸体烧焦得厉害,而且两个人都不是完整的,是以想要查出更多的东西,我需要把他们抬去楚王府里,然后花上一些时间。” 有些话她没有说完全,大梁的人,可能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她去肉验骨的方法,有些东西,不说也罢。 “这里离你所说的牡丹花丛并不远,咱们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英国公府这么大,许五娘为何总是要去那里呢?” 第四七九章 独轮小车 池时说着,放目远瞭。 麦田里的麦子已经割完了,一大片尚未重新翻整过的土地,看上去格外的宽广。 一眼看过去,边界与夜色融为一体,因为刚刚焚烧过大量的麦秆,这一片都仿佛被烧焦的浮尘笼罩着,朦胧得看不清楚前路。 池时提起了灯笼,同周羡一道儿朝前走去。 还没有走上几步,却是被一个人给拦住了,池时仰头一看,那英国公走到了二人前头,“麦田颇大,走过去要很长的时间,而且这田地里尚未清理,怕不是有许多扎脚的东西。” “那边不过是一片没有开花的野牡丹罢了。自打我这些年沉迷种田之后,英国公府的花圃便没有人打理了。殿下同池仵作,不如还是在府中人之间排查一二,不然的话,我怕凶手就藏在其中。” “我家中老弱妇孺众多,万一那凶手不罢休,再度犯案……老夫心中惶恐至极。” 池时饶有兴趣的看向了英国公,“国公爷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个傻子将自己的银子埋在土里,怕被人偷走,于是竖了一个木牌,上书此地无银三百两;邻居王二瞧见了,将银子偷走,然后在上头写上王二没有偷银子。” 英国公笑了笑,“池仵作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个典故呢?” 池时点了点头,“不用勉强,我不会笑话你的,毕竟你自己个也说了,你就是一个老虎生的废狗子。知道这个典故,还做出同样事情的人,嗯……” 池时说着,对英国公竖起大拇指,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英国公这么诚实的评价自己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等我回去,便要人送功德碑来”,见英国公黑着脸要辩驳,池时摆了摆手。 “不用同我客气,虽然我刚刚退了亲,但您同我祖父是旧友,不过是两个墓碑叠起来罢了,不得当什么的,我的棺材铺子里多得是。” “那刻字的师父,是个书法大家,我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这一般的人,我觉得他配不上国公爷你的尊贵。” 她说着,轻轻地伸手一拨,将挡在她前头的英国公推了开来,英国公一时不察,倒退了好几步。 池时惊讶的看了过去,“您还真是字字珠玑,说自己是个银样蜡枪头还真是!我都没有用力,你就飞了出去,不知道的,还当您想讹我!” 英国公气得胸膛起伏,他的手紧了紧,看着池时的背影,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老夫一片好心,池仵作年纪轻轻便如此刻薄,也亏得同我孙女退了亲,不然的话,真是晦气无比。” “要看便看,不过是一片半死不活的牡丹花,有什么看不得的?” 周羡同池时并排走着,听到这话,转过头来,“英国公若是早这般说在,那不早就看完了么?” 见池时同周羡走了,英国公府的几人,也不敢留在原地,同烧焦的尸体在一块儿。 他们一个个的紧了紧衣襟,像是被鬼追一般,快步的跟了上去。 即便是走得快,众人也走了许久,方才看到了雪白的院墙。 池时估算着时间,心中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京城里到处都是皇亲国戚,不说寸土寸金,那也没有像这样把府中一大半的地方,都用来种麦子的道理。 尤其是英国公府人口众人,估计到了第三代的子孙们,都住得紧巴巴的,远没有一般的富贵人家宽泛。在这种情况之下,英国公脑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要种麦子呢? 你说他是为了作秀,显得自己关心农事?可他一来不在朝为官,二来池时来了京城这么久,也未曾听闻英国公府以种田为特色,经常开什么麦田宴之类。 她想着,轻身一跃,跳进了牡丹丛中。 这时节不是花季,即将入冬,有不少花叶都落在了地上,看上去有些秃秃的,颇为凄凉。 池时提着灯笼照了照,那气喘吁吁赶来的张姨娘见状,抬手一指,“就是在那里,我之前跟着五娘来,她就是在那里,一坐一整日,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池时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却是一愣,蹲了下来,“周羡你来看,这是什么?” 周羡手中也提着灯笼,两盏灯笼一并照了过来,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是车轮印。别的地方没有看到有,这里的却很清楚,因为最近还有人给这里的牡丹浇过水。” “没有错,有轮子印,还有脚印。” 池时说着,在四周照了照,“很有意思是不是?只有一个轮子印,一整条直线,应该是个独轮小车。” “小车应该是从墙角根推出来的,推去了麦田。因为花丛浇过水,所以留下了轮子印记不说,还带着一些湿泥印,越过了花丛,朝着麦田行去。” “这里是一堵墙,小车难不成还从墙里走出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这有什么的?这里是麦田也,兴许是收麦子的小车,那些偷懒的下人,没有把小车收回去,就随便的放在了角落里。” “然后再拿出来推麦秆,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里什么都没有,要我说,还是赶紧回去,按照我祖父说的,赶紧排查吧!人都死了,还管什么泥巴印呢?”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说过了,这是一个独轮的小车。独轮车放不稳,若是这个车一直都放在这里,又被浇了很多水。” “那这个地上,应该会有一小段斜着的轮子印,而不是所有的轮子印,都是垂直的。” 池时说着,朝着那面白墙走去。 她伸出手来,刚要触碰,又扭过头去,目光幽深的看了英国公一眼。 英国公被她看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旁边是左御史家,左御史告老还乡了,宅院一直空着,没有人住。” 池时勾了勾嘴角,猛的转身,一掌轰了过去。 一旁的许秋瞧着,一句国骂出了声,可等了好一会儿,那墙都纹丝不动,他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我就说世人爱吹牛,把池仵作吹得跟什么天神下凡一样,说到底还不是故弄玄虚,糊弄那些没有见识的贱民……”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直了眼。 只见那一堵白墙轰然倒塌,露出了一个修剪得十分精致的小院。 第四八零章 灵堂喜堂 被修剪得齐整整的树木上,到处挂着长长的绸带,一半是红色的,一半是白色的。 这院子甚小,十分的狭长。像是左邻右舍各退一步,而留出来的一条弄堂。 池时一脚迈进去,顿时一愣,她站在“巷子”中央,朝前看去,左边被她哄塌出了缺口的围墙上,沾着一整排“喜”字。那喜字同挂着的绸带一样,一半是白的,一半是红的。 在前方大约十米处的地方,有一座平房,大门紧闭,在那门框上,亦是挂着红白色的幔帘,让人分不清楚,这一家到底是在办喜事,还是在办丧事。 许秋等人此时也跟着走了进来,小院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响动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英国公你不是说,这里是左御史家的空宅么?我瞧着,倒像是有人住着的。左御史家的宅院,就这么狭长的么?” 周羡瞧着,走到了池时身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这里的气氛诡异得很,即便是跟着池时看惯了凶案现场,周羡还是要说,这里诡异得很。 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起来,那些挂着的帘幔还有喜字,好似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令人遍体身寒。 先前还咋咋呼呼的许秋,这会儿已经不敢胡乱张口了,他悄悄的走到了柳明的身边,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柳明触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叫了出来。 见众人看向了他,他忙结结巴巴的说道,“这里是别人家,咱们私自闯进来……不不不太好罢,我先出去了。” 他说着,转身朝着池时刚刚用暴力打出来的围墙豁口跑去,可刚跑到那里,便是身影一晃,扑倒在地。 池时同周羡忙拿了灯笼一照,只见那堆围墙碎片上头,赫然有一处生出了一出凸起的门栓来,柳明这个倒霉蛋子,就是黑灯瞎火没有注意脚下,被这个门栓给绊倒了。 池时挑了挑眉,走了过去,一把将那柳明拽了起来。 柳明嘬了嘬嘴,呸了一下,吐出了一口血,外带一颗牙来。 “看来,这不是院墙,而是这家的院门。许五娘在这里一直坐着,是想要等这边的的人,过来开门。而不是随便选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在那里发呆。” 池时说着,又看了一眼那个房子,不知道何时,先前还紧闭的大门,这会儿开了一条缝儿,透出了点点烛光来……那烛光一跳一跳的,远没有一般的亮,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了一样。 池时想着,朝着周羡看了过去,周羡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手握着长剑,走在了最前头。 “阿时,我走前面,你跟在后头。这里很不对劲,屋子里可能有人,大家都要小心为上。” 周羡说着,同池时一道儿走到了那宅院的门口,一阵风吹来,先前开了一条小缝的门,陡然被风吹开了去。 池时拨了拨被吹到了前头的碎发,她扭过头去,发现英国公府的那些人,都远远地站着,并没有上前。而英国公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她哼了一声,扭过头来,跟在周羡的身后,走进了那屋子里。 这是一间十分古怪的屋子,同寻常的宅院有正房同左右厢房的格局不同。这屋子如同这个巷子一样,狭窄而冗长。 一进门去,看到的便是一个喜堂,一左一右的烛台上,点着红色龙凤喜烛。正对面的两把椅子上,各放着一个纸糊的人,一男一女穿着华贵的衣衫,阴恻恻的笑着,像是等着看新人拜堂的双亲。 在纸人面前,并没有瞧见新郎同新娘,只有一口几乎占据了屋子三分之一宽度的竹床。 竹床之上,铺着鸳鸯戏水的床单被面,而在那上头,放着半具看上去十分骇人的尸体…… 池时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已经愣住了的周羡,“没有上半部分,这里应该是一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男子的脚,还有许五娘的一只脚,以及男子的盆骨。” “它们被人用针线缝在了一起。看来,凶手多半就是在这里了。” 池时说着,目光一转,看向了墙上的门。 同外头的大门一样,这门也是虚掩着的。 屋子十分的窄小,根本就藏不了人,若是凶手还在这里没有离开的话,那就应该是在往后走的屋子里了。 池时想着,从腰间一抽,抽出自己惯用的长鞭来,这一会儿她抢先周羡一步,走在了前头,推开了那扇门。 周羡见状,随即跟了进来,一个侧身,挡在了池时前头,等看清屋子里的状况的时候,周羡松了一口气。 同前面惊悚的喜堂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平平无奇到令人舒适。 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寻常女子的闺房。一张拔步床,上头挂着绣了荷花的白色帐子。床榻旁边,有一个梳妆的桌案,上头放着一面铜镜,还有一些胭脂水粉,发梳首饰。 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在那桌案上同,甚至还放着一本翻开了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书,池时一眼便瞧出,那是一本药经。 她想着,眼睛又朝着通向下一间屋子的门看去。 周羡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示意这回他先来。 池时摊了摊手,好笑的努了努嘴,“你去吧,兴许下一间屋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说着,摸了摸下巴,“周姑娘,你说这是不是能够看出来,到底是你晦气,还是我晦气?” 毕竟周羡进的第一间屋子,像进了志怪话本子,譬如那些年我同xx冥婚的日子,而她进的第二间屋子,只是大梁小娘子闺房实录。 周羡讪讪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巧合罢了。” 他说着,朝着那门推去,可手刚触碰到门,就听到了一阵诡异的歌声响起。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有人在哼唱什么奇怪的小曲儿。 周羡想着池时的话,心中苦笑不得。 靠,他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是被什么霉神附体了吗?就算门没有打开,他都能够猜想得到,这门背后,一定比第一个屋子,更加的恐怖。 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在池九爷面前,他绝对不能怂!毕竟他是要成为池时依靠的男子。 他想着,伸手猛的一推,那股子掌风随着打开的门一起吹起了内室。 将那房梁之上挂着的白色布条一一吹起,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染布坊,上头挂着的,都是浆洗干净的,白色的尚未印染的布。 在那白布的尽头,坐在一个美丽的妇人,她正在哼着小曲儿,嘴角眼角都是笑意。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头颅,正在那里飞针走线。 掌风一过,白布放了下来。周羡同池时还想要看清,那妇人的脸,却是看不见了。 第四八一章 父亲你好 幽幽地小曲从白布的尽头传来,像是怪物在耳边的私欲,妮妮喃喃的听不清。 池时面无表情的看着前头挂着的密密麻麻的白布,不耐烦的出了声,“大半夜的,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呢?不是我说,你缝得实在是太差了,到时候我还要拆开来重新缝。” “真的很烦人好吗?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英国公看上去也很抠门,估计不乐意为一个他自己都未必认得出的孙女付额外的钱。” 池时说着,手中的长鞭一样,那鞭子像是生出了眼睛的游蛇一般,直接飞了出去,缠住了前路上的白布。 池时伸手一拽,只听得咔嚓咔嚓,清脆的撕裂声,所有的白布,几乎在一瞬间,便像是被龙卷风刮过一般,凌乱的掉落在了地上。 一旁的周羡定睛一看,先前模模糊糊半遮半掩的场景,如今清晰的映入二人的眼帘。 在这屋子的尽头,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妇人,正坐在那里缝着头颅,她的腿上,有着斑驳的褐色的血迹,显然已经干涸了许久了。 那是一颗女子的头,在她的右脸上,有一块大约铜钱大小的明显的红色胎记。 这的的确确是许五娘不见的头。 “你怎么不笑了呢?在死亡现场,笑才会让人觉得惊悚。你现在这呆若木鸡的样子,让我觉得你像是我棺材铺子里卖的纸人。” 池时说着,将鞭子一收,径直的朝着坐在那里的女人走去。 女人像是一部卡住了的老片,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动了起来,她勾着嘴角,手上飞针走线的,好似做在一件愉悦得不得了事情。 “今日乃是五娘大喜的日子,我将她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缝在了一起,这样的话,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够永生永世都在一起了。”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担心这喜事办得不够热闹,让五娘伤心,现在好了,你们来了,有了宾客,真是太好了。” 女人说着,手一顿,抬起头来。 她竖起了耳朵,听着门外的响动,越发的愉悦了起来,她看向了池时同周羡,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可是我的父亲,还有五娘的父亲母亲,也都来了?” “这可真是太好,我给他们送了喜帖过去,五娘担心他们不肯来,非要一家子人恭恭敬敬的过去请。我便送他们去了!” 女人说着,双手合十,站了起身,她膝盖上的头颅连同着缝了一般的身躯,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嘭得一声。 可女人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笑眯眯的说道,“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对不对?” 她说着,提起了裙角,欢快的跑了出去。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抬手一指,指向了放在墙角的一根法杖,那法杖的顶端,密密麻麻的挂着许多金属的圆环,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脏兮兮的,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先出去,她没有功夫,跑不了的,而且,我看她也没有跑的意思。” 听着周羡的话,池时点了点头,一把抓起那根疑似凶器的法杖,小跑着出了这屋子。 狭长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穿着白衫的女人,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人,却是不像在里头时那般欢欣雀跃。 她没有说话,余光瞟到池时手中的法杖,一把夺了过来,她微微踮起了脚,木着一张脸,像一个女王一般,看向了站在她前面的英国公。 “父亲大人这一回,有什么要卜算的呢?” 英国公显然眼尖的发现了那权杖上的血迹,他脸色大变,“你杀死了五娘?那个男人该不会是……” 站在英国公一旁的许广清更是一愣,“父亲?她是谁?她为什么叫你父亲?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母亲知晓你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池时同周羡心中一万头神兽飞过…… 他们真的只是来退亲的,并不是想要看英国公府秘不可宣的丑闻的! “显而易见”,池时鄙视的看向了英国公,“你的父亲对于比她高的女儿十分的不满意,所以把她囚禁在了这么一个狭窄的院子里。”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还记得英国公府曾经出现过一个荷塘沉尸案么?英国公被怀疑欺辱了厨子的妻子芸娘。于是厨子杀死了芸娘,并且将那把刀插在了女尸的胸口,污蔑英国公是凶手……” “算算时间,这女子可是当年那个芸娘留下来的孩子?” 池时说着,看向了拿着权杖的女子,“你也不必装疯卖傻了,芸娘死的时候,是被烧焦了的,所以你大费周章,把许五娘的尸体,也烧成了焦炭。送的不是他们要冥婚的喜帖,而是报复的警告贴不是么?” 那女子一听,竟是甜甜的笑了起来,“我叫棺娘。你知道我为何叫棺娘么?因为我母亲芸娘被杀的时候,正在生孩子,她断了气之后,我方才出生。” “棺娘同棺材子一样,是父亲都要嫌弃一句晦气的存在。” “你给我闭嘴!”英国公恼羞成怒,慌忙的对着周羡拱了拱手,“殿下,这个女人是个疯子,不要听她的胡言论语。我妾室众多,孩子也成群。” “我家夫人贤惠大度,并不计较这些。莫说我多出一个女儿了,就算是多出一个儿子,那又如何?不痛不痒的,我又何必做那恶人,把她一个人关在这里?” “就因为她是个疯的,我怕伤害了府中其他的孩子,又担心送去庙中被人欺负,所以才让她住在这里,有嬷嬷好生的照顾长大。” “她若是个正常人,这会儿孩子都有五娘那么大了。” “孩子?”棺娘闻言哈哈笑了起来,“父亲说什么呢?你忘记了么?我是有孩子的啊!我的孩子,被我亲手杀死了,他要跟五娘,永生永世都在一起呢!” “十几年前,你阻止了我逃出去,这一回,我的儿子不用逃,他同五娘一起死!” 英国公面色大骇,他捂住了胸口,抬手指着棺娘,痛骂出声,“疯子,疯子!同你阿娘一样,是个疯子!你怎么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杀!” “殿下,我都说她是个疯的!是个疯的!” 第四八二章 不能分离 池时没有理会英国公,径直的越过了他去,走到了那棺娘的面前。 “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等着说出真相的一刻么?现在你可以说了。” 棺娘笑了笑,对着池时行了个福礼,“池仵作说得没有错,我等着一刻已经许多年了。你进府的时候,我父亲一定同你开玩笑,说我祖父是老虎,他是不成器的狗子吧?” “他这个人,一辈子都在开这个玩笑,但是一辈子都在在意这件事情。我本来想要杀死他的,可是后来转念一想,死了岂不是干净?还是应该让他一辈子这样活着最好。” “在所有人眼里,都永远是废材狗子,只能靠着身高的优势,在府中作威作福,你说可悲不可悲?可笑不可笑?” “你给我闭嘴!”英国公咆哮出声。 可他的双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样,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带着血肉的法杖,不敢上前半步。 棺娘挑了挑眉,从很远之前的旧事说起。 “芸娘的夫君,以前曾经在酒楼里做大厨。后来被英国公夫人花重金请来了府中,约定好了,只在这府中做三年厨子,便可以自行离去。” “他们只要攒够了钱,就可以在城南买一个普通的小院子,不用再寄人篱下了。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英国公一眼就相中了芸娘。” “一个是国公爷,一个只是厨子的妻子,会怎么样不言而喻。芸娘默默的忍受着这一切,不敢吐露半句,很快她便有了身孕,也就是我。”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英国公夫人特意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厨子。厨子勃然大怒,冲去质问芸娘,芸娘那会儿正在生产,他一时气恼之下,失手杀死了芸娘。” “厨子想要嫁祸给英国公,跑去他打铁的地方拿匕首,可岂料回来一看,有一个快要断气的小婴儿,血糊糊的躺在床榻上。” “芸娘死的那一瞬间,生出了我,我是死人生的孩子,所以叫做棺娘。” 棺娘说着,看着英国公嘲讽的笑了笑,“厨子吓了一大跳,觉得这事儿太过邪性,直接逃走了。英国公府的人发现芸娘的尸体的时候,我就躺在她身下的血泊里,整个人都快要同床单粘在一起了。” “英国公嫌弃我是死人生的,本来想要将我溺死的。当时府上住了一个名叫王德的江湖骗子,那个骗子说,像我这样的孩子,是能够通灵问鬼的,若是加以教导,他日便能够卜算前程。” 棺娘说着,转过身去,指了指身后那宛若棺材一样的宅子,“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后来照顾我的奶嬷嬷死了,师父王德出去远游了,这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左御史的儿子左洋出现了。他在家中踢毽子,那毽子一不小心飞了过来,落到了我这边。我那么多年,都没有见够生人,他问我,我也不敢应。” “于是左洋便翻墙过来了”,棺娘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她胡乱的擦了擦眼睛,手上的血迹沾了眼泪,在她的眼角画出了一条血痕。 “左洋那时候也只有十五岁,同我年纪相当。他告诉了我京城的街市上有好多好多人,夜里有人的嘴巴里能够喷出火来!郊外的草丛里,还会有野兔子,有灰色的白色的……” “那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出过这个墙一步,也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念咒语,被父亲辱骂之外,还有这么多的新鲜事儿。” “好景不长,左洋的父亲要外放,那天夜里,他来问我,是否愿意跟他一起离开京城,去很远的地方。我正犹豫的时候,父亲来了,还带回来了风尘仆仆的王德。” “王德说了,他在外头认识了一个厉害的大师,就想要找一个像我这样八字重血煞母亲的人,父亲当年能够因为王德一句话,留下我的一条性命。” “如今自然会为了讨好所谓的大师,将他眼中连草芥都不如的女儿拱手送人。我自是反抗得厉害,于是便被父亲关了起来,错过了左洋的告别。” 棺娘说着,哭了起来,“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左洋翻墙进来,又被父亲冷言冷语的赶走……从那天起,我便在想。就算外面的世界再美好,我也一点儿都不想去了。” 英国公听到这里,忍不住嘲讽出声,“事实证明,我拦你拦得很正确。左御史外放出京一走就是七年,等回来的时候,左洋早就不记得你,另娶他人了。” “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把你这个棺材子杀死,反而是供着你吃,供着你喝,还给你找了一门亲事,自认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是你自己一个做姑娘的不自爱,同人无媒苟合,还怀了孽种,坏了前程。这也要怨恨我么?” 棺娘听着,擦了擦眼泪,愤怒的看向了英国公,“我倒是要感谢当时我怀了聪儿,入不了那个五十岁的老大师的法眼。” “把我像一个鸟儿一样关在这狭小的笼子里一辈子,让我永远都是夹缝里的人,没有正经的名字,没有一个朋友。这也叫做仁至义尽吗? “兴许是我在怀着聪儿的时候,天天以泪洗面。那孩子一生下来,便是个眼盲的。一晃又是十多年。兴许是个轮回罢,有一日聪儿听到了墙的那一边,传来了五娘的啼哭声……” “五娘的脸上有胎记,而聪儿是个天盲,根本就看不见胎记,他认为她就是这个天上最美丽的姑娘。他们明明就是天生的一对。” “我不忍心,让他们再重蹈我当年的覆辙了。英国公府同池家有婚约,我是知晓的,其他的姑娘都能卖个好价钱,寻一门厉害的姻亲。我父亲是绝对舍不得然她们嫁去池家的……” “唯独五娘……聪儿眼盲,五娘啥也不会,我们便是逃出去了,那也没有办法生活下去。我们都实在是再也不想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所以,我用法杖打死了聪儿,然后又勒死了五娘,再把他们缝在起,这样被说是英国公了,就是去阴曹地府见了阎王爷,也没有人可以分开他们了。” 第四八三章 祸从口出 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有言语。 就连许五娘的母亲张姨娘,都呆愣在原地。凌冽的秋风灌进她的嘴里,让她觉得无比的干涩。 在这个家里,没有联姻价值的女儿,是一无是处,没有立锥之地的。她不过是个姨娘,虽然比许家的许多男子还要高,可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仰望着其他人的。 正面看的人,只能够看到道貌岸然的样子,可是她呢,能够看到那朝人呲气的鼻孔里头,最恶心的阴影。 “你把你的女儿,还有外孙就关在这里?父亲,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搞砸这一切的。英国公府多得是钱,您虽然已经不在朝为官了,可是你的儿子,个个都出息!” “我们几兄弟,不说平步青云,那也绝对没有一个,是给你丢脸的!不过是多了一个女儿罢了,你把她养在家里又如何?便是你嫌弃她晦气,不乐意养她,到底是有你的血脉!” “你把她送到庄子里去,让仆妇养着;甚至你把它送人,有一万种的解决办法,父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折腾到没有办法的田地!”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广清,从雷劈从回过神来,他愤怒的看向了英国公。 “父亲,这府中一直都是您的一言堂,可是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 英国公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随即他转移了目光,看向了池时同周羡,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他们刚刚进来时候的和蔼可亲。 “我将自己疯女儿同她的儿子,单门独户的隔开来。这种事情,并不违反大梁律不是么?你们可以说我这个做父亲的人狠心,但是我一没有杀人,二没有放火。” “全部都是棺娘这个疯子,自己做的孽。殿下,池仵作,既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将这疯子直接抓走便是,夜已经深了。” “我们一大家子人今日都受了惊吓,我作为一家之主,还要赶紧过去主持大局,便不留着殿下同池仵作了。” 他说着,顿了顿,单独看向了池时,“至于两家之间的亲事,强扭的瓜不甜,池仵作既然不乐意同英国公府结亲,那便退了罢。一会儿我就叫管家,将当年你祖父给我的信物,还给你。” 英国公说着,掸了掸袖子的上灰,转身便朝着那被池时捶烂了的墙走去。 刚走到那堆烂砖头上,就感觉一阵巨力袭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庙里的钟,被那撞钟的巨木撞了一下,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啊哈,我刚想提醒你来着,这墙上有门栓子,岂料晚了一步,你还是跌倒了。这人年纪大了,走路可要小心一些,不然的话,万一把骨头摔了个粉碎……啧啧……” 周羡说着,将自己悬在空中的脚放了下来。 站在他身后的池时看着,忍不住勾了勾了嘴角,“骨头摔碎了,也不是坏事其实。死了验尸的时候,就大有用处了。虽然没脸没皮的,但凭借这个标记,我也不至于把人验成狗不是?” 池时说完,摆了摆手,“哎呀,现在不能这么说了。毕竟我刚养了一条狗,这么说对它有点不尊敬。” 英国公手捂住了屁股,一个翻身,转了过来,他擦了擦脸上的灰,目光迅速的扫射了一下四周,见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立马变得恼羞成怒起来。 “殿下便可以这样对待老臣了么?” 周羡摇了摇头,“殿下看到老臣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摔倒了,他伸出了善良的援助之脚,想要勾住老臣得腰带,不想晚了一步没有拽住……就这样,也有罪么?” 英国公气了个倒仰,“你你你!” “不要你你你了,英国公你未免走得太快了一些。我有一个疑问,需要你来解答。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刚才谈及我祖父同你的旧事之事,说芸娘死了,你被污蔑成了凶手。” “你说的是,芸娘是你从荷花池里搬出来的,是一具烧焦的尸体,在她的胸口上,还插着你打铁打出来的一把匕首。” “可是刚才棺娘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厨子发现死人生了孩子,拔腿就逃跑了。你们进来的时候,发现了躺在芸娘身下的她。” 池时说着,目光锐利了起来,“厨子走的时候,芸娘的尸体还在床榻上好好的。那么请问,到底是烧焦了她的尸体,然后插刀扔进荷花池里,污蔑于你呢?” 英国公面色一变,说话顿时不自然起来,“我怎么知晓?棺娘是个疯子,她说的话你也信。” 池时挑了挑眉,“就凭她的名字是棺娘,我就知晓,她说的不是假话。你说的才是。” “倘若芸娘的尸体从荷塘里挖出来的时候,你才知晓她死了。那么你又怎么知晓,棺娘是死人生下的孩子呢?这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你亲眼瞧见了,棺娘同死去的芸娘,还通过脐带血脉相连的时刻。” “你的儿子说得倒是没有错,你这个人,当真是个戏精,连最简单的事情,都会被你弄得一团糟。是你烧焦了芸娘的尸体,把她扔进荷花池里,然后又自导自演的来了这么一出大戏不是么?” 英国公的手紧了紧,“我吃多了么?给自己弄出这么一桩丑闻,还欠了你祖父一个人情?” “一个为了让自己成为全家最高的人,故意寻矮个子做夫人的人,的确是有些吃多了!你这么做,根本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受关注,除了废材狗之外,能够多一个被人冤枉的正直的人的名声,不是么?” “当然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你说我祖父验尸的时候,说芸娘的死因是什么来着?哦,你说她是中了砒霜毒而死的。” 池时说着,走到了英国公的面前,“我祖父虽然是个不着调的糟老头子,每次看到他,我都恨不得让他重新投胎一次,不要做我的祖父。但是验尸,他还是很认真的。” “你不要说,在芸娘被捂死了之后,你在她的嘴上抹了砒霜,然后才焚烧尸体的。她分明就是一早就中了砒霜毒。在厨子捂死芸娘之前,她就已经被人下了砒霜毒不是么?” 英国公张了张嘴,池时对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不要反驳,砒霜毒也好,什么烧焦的尸体也罢,都是你自己个讲出来的。” “你阿爹看到自己生出这么一个废物儿子的时候,难道没有苦口婆心的叮嘱你,不要祸从口出么?” 第四八四章 池时情话 英国公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为何要毒死芸娘?当时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我的骨肉,我毒死她做什么?” “分明就是那个女人,自己寻死罢了,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当时府中同她亲近的人。我承认是我烧焦了芸娘的尸体,然后把她沉进池塘里,然后又挖出来报了案。” “但那是有缘故的。那个厨子,是用我送给芸娘的一块贡品布捂死她的。那布十分罕见,整个英国公府也只有一块,我那会儿沉迷于芸娘的美色,所以才送给了她。” “管家验看过了,她的牙齿鼻子里头,到处都挂了丝线。我怕仵作来一查,便会查到我的头上,到时候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丝线怕火,我们就把芸娘给烧死了,连带着她所有的东西,那块捂死她的布,而且还在她的屋子里,找到了砒霜和堕胎药。” 英国公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棺娘就是个怪物,她娘吃了堕胎药,吃了砒霜,被人杀了,他娘的,她都还能出生!陈塘关的哪吒都没有她厉害!” “这种怪物,你若是把她放出去了,她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杀芸娘!我也没有杀任何人!你不要信口雌黄,没有证据就随便把罪名安在我的身上。” 池时却是冷笑出声。 她很少会笑,这一笑,让英国公府的人,直接汗毛都立了起来。 “你笑什么?”英国公怒道。 “我笑你一次不长记性,两次也还不长记性。我又不是什么老神仙,也没有验过芸娘的尸体,当然不知道,到底是谁给芸娘下了砒霜毒。” “刚才,不过是在诓骗你而已。就算你没有杀人又如何?周羡啊,有人毁坏他人的尸体,还自导自演一出好戏,跑去京兆府告假状,啧啧,你说有没有违反大梁律?” “哎呀,不止如此,芸娘可怜啊,她一个厨子的妻子,被国公爷看重,怀有身孕不说,国公爷已经宠爱她到将府中唯一的一块贡品,都送给她做衣衫的地步。” “这样的女子,为什么想不开,又是吃堕胎药,又是吃砒霜的!这奸~~淫有夫之妇,可违反大梁律?要知道,厨子同芸娘,可没有给你们卖身契。” 周羡啪啪啪的鼓起了掌,“英国公看来不能回去主持大局了呢!” 英国公身形一晃,一口老血吐了出来,他两眼一黑,撅了过去。 不怪他太虚弱,实在是先前周羡踹他那么一脚,让他摔得实在是太狠了。 …… 从英国公府拿了信物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 马车里静悄悄地,坐在外头赶车得常康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他依旧扯着破铜锣嗓子,唱着那曲醉秋风。 “你怎么不换一首,现在京城里的人,都觉得这首歌不吉利。”久乐好奇的问道。 常康嗷嗷了两嗓子,挺直了胸膛,“这一点我就像我们殿下了,凡事都追求完美,若不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我是不可能唱给你们听的。” “这不才刚刚练了醉秋风,还没有来得及练别的。吉利不吉利的,别人在意,咱们还在意啥啊?醉秋风再不吉利,那能有我们殿下还有池仵作不吉利吗?” “我算是明白,为何你家公子,要整一个像棺材一样的马车了。这不咱们去退个婚,都退出了一对璧人!黄泉路上都成双对!” 马车里的池时听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能够效仿周羡的一脚,直接踢在常康的屁股上,把他踢飞出去么? “我听过一遍醉秋风,不如你听听我唱的吧。不然的话,我担心明日京城百姓起床,以为昨夜百鬼夜行,鬼哭狼嚎。” 久乐说着,轻声的吟唱了起来,比起常康的不着调,久乐唱歌,简直像是天上仙乐一般。 常康揉了揉耳朵,“你唱的比我就差那么一点儿!哈哈!不错不错!” 周羡听着常康傻呵呵的笑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虽然英国公没有杀人,不过他行径可恶。这里是京城,他们混的是朝廷,不管因为什么获罪,那都会成为对手攻击他的活靶子。” “他这个英国公做不成了不说,一个被拔了牙齿的老虎,还怎么在山中充大王呢?他的儿子们,能有一个许广清反抗他,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这一辈子最爱的脸面与威严,永远都不会再有了。这简直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池时点了点头,“让五娘同左聪合葬吧,这就是我能为他们最后做的一件事了。” 周羡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知晓,于池时而言,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楚王府用来验尸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池时伸了一个懒腰,她朝着窗外看去,东方鱼肚已经发白,天都快要亮了。 周羡给左聪系好最后一根衣带,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昨夜回了楚王府之后,池时将那棺娘缝得乱七八糟的尸体拆了开来,重新将二人分开,再又各自缝合在一起。 两人一起,认认真真的帮二人整理了遗容,穿好了寿衣,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棺材铺子已经将一口巨大的双人棺材运送了过来,搁在了院子里。 等池时这边整理好,便将他们入殓,然后葬到附近的山上去。那里高高的,朝后看,能够看到京城繁华,朝前看,能够看到广阔的平原。 “公子,剩下的让我来罢。你的屋子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沐浴更衣之后,用过朝食再去睡。”久乐见池时已经完事,轻身的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池时点了点头,看了最后一眼二人的尸体,轻声道,“兴许五娘多生出来的那个胎记,便是左聪的眼睛。” 一旁的周羡听着,无语的又打了一个呵欠,“阿时的情话好生惊悚!脸上多生出一只眼睛,比脸上有个胎记更可怕好吗?” 池时抬起了头,看向了天空,“二郎神,周羡说你好可怕!” 周羡噗呲一下,差点没有叫自己的口水呛死,“阿时你还是说情话好过说笑话! 第四八五章 池瑛遇袭 () ()京城第一场大雪落下来的时候,池时正坐在种李院的逍遥椅上,脚边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将睡在一旁的黑狗烟笋,都映衬得好似镀了一层光。 池时端起热腾腾的花椒茶喝了一口,将杯盏一放,轻轻地翻了一页手中的卷宗。 她有一种莫名的恍惚,眼前的画面,好似同小时候她瞧见祖父躺在逍遥椅上的场景,彻底的重合了一样,只不过以前,她在画外,而如今,她在画中。 门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周羡抖了抖脚上的雪,对着手哈了一口气,一进门感受到热气,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冻得通红的耳朵。 他大喇喇地扯了一把椅子,做了过来。烟笋闻到了他的气味,嗖地一下站了起身,摇着尾巴便走了过来,在周羡的脚边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敞着肚皮睡了起来。 狗子长得快,不过是入了个冬,它就长大了一整圈,再也不能随便跳到周羡腿上撒娇了。 “外头的路面都冻住了。一路过来,瞧见好些人滑倒了。常康这个不省心的,差点儿没有连人带车的赶到河里去。前几日还艳阳高照的,陡然下了大雪,有些屋子都被雪给压塌了。” “我刚从安济坊回来,叫人送了木炭米粮还有袄子。回来的路上,瞧见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周羡絮絮叨叨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糖炒栗子,递给了池时。 池时有些恍惚的接过,先前那种时空重合的孤寂感,在周羡进来的一瞬间的,都好似全部被打碎了似的。 明明是个王爷,但是絮絮叨叨个没完,初见之时还是天上下凡的谪仙,这会儿身上的烟火气,浓得让人以为他是个烟囱。 池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她摇了摇头,拿出一颗栗子,栗子已经被炒开了,咧开嘴笑着,露出了里头金黄色的肉。 她掏出一颗,塞进嘴中,香甜软糯,吃下肚中,好似连肚子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昨儿个我去吃席”,周羡说着,看向了池时,“这不入了冬,快要过年,成亲的人都变得多了。昨儿吃喜宴,那家乃是荆楚人士,席上有粉蒸肉,粉蒸藕,还有红糖糍粑!” “我想着你爱吃,叫他拿了好些,现在常康送去厨上热着了,一会儿你尝尝,看地道不地道。” 池时点了点头,“知晓了,说了这么多话,也不嫌口干舌燥的,喝点热水。你一个王爷,吃了不打紧,还要拎着走……” “我记得某人当初在祐海住客栈,都嫌弃客栈的画不是真迹呢,这会儿就不讲究了?” 周羡嘿嘿一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这样我就可以幽幽地说,为了阿时,脸面算什么?阿时吃了说好,那才叫讲究。” 池时听着,捂住了胸口,佯装作呕。 周羡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这本书不行,里头的小情话,听了我家阿时都要吐了,明儿个我就砸了卖书的摊子去!” 池时见他夸张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睡在地上的烟笋,一个激灵翻了起身,对着种李院的角门,便狂吠了起来。 紧接着,门口传来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那门敲得急,噼里啪啦的。 在院子里铲着雪的久乐,将手中的铁锹一放,走过去开了门,几乎是一瞬间,一个穿着蓑衣的高大的人影冲了进来。 “阿时阿时,不好了,你哥哥出事了,我刚刚巡城,发现他坐在雪地上,一身都是血,晕倒在地上,我先把他送去医馆了,然后赶快来通知你。” 那一身风雪的男子,不是陆锦的哥哥陶熏,又是哪一个? 池时将手中的板栗一扔,嗖的一下站了起身,“陶大哥,我哥哥在哪个医馆,你快带我们去。他好端端的,怎么会一身血,可是哪里受了伤。” 周羡见她着急,忙扯了一旁戴着兜帽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骑马去,我的马就拴在门口,阿时你不要着急,哥哥定会无事的。”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跑出了门外去,周羡率先上了马车,伸出手来,将她一拉,两人同骑在了马上,“陶大哥前头带路。” 陶熏点了点头,也不多言,领头一步,拍马冲了出去。 不知道行了多时,池时下马的时候,贴身穿着的小衣,已经湿透了。 这是城南的一家小医馆,陶熏抢先一步,撩开了医馆门口厚厚的帘子,“当时太过情急,这是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馆,虽然不怎么有名气,但是里头的米郎中,对于刀伤,最是在行。” “我听陆锦说过,池瑛见血就晕。米郎中以前见过这样的患者,知晓怎么救治。” 说话间,一个生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手中端着一小簸箕药,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你同这些眼高于顶的贵人说这些做什么?人家只当你在吹牛皮呢!” 他说着,白了陶熏一眼,“放心吧,死不了。也就是他运气好,碰到你了,不然的话,再晚一些搞不好成了一具尸体。他身上的血,不是他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 “那个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已经凉透了。不是我说,你这个人,以后别往我这里送快要死的人了,来我这里的,都直着进来横着出去的,哪个还敢找我看病?” “你这不是断人财路么?”那端着簸箕的米郎中,经过池时同周羡身边,像是怕沾了晦气似的,身子一侧,走了过去,将簸箕一搁,自己个从药柜里取起药来。 这当真是一个极小的医馆,小到连个药童都没有,事事都要亲为。 池时顾不得想太多,冲了进去,一个大大的屋子,里头放了三张窄窄的床。池瑛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窗外呼啸的北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他的头发也随风飘荡起来。 不过池瑛好似没有感觉到任何冷意似的,他连被子都没有盖,衣衫什么的已经被换过了,上头有几个补丁,倒是浆洗得十分的干净。 虽然躺着,可池瑛并没有睡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房梁。 “哥哥!”池时唤道。 () () 。 第四八六章 不只一人 “我说你这个人,你一时半会儿的也死不了。你家里人都来了,还不赶紧起来,同他们回去。有钱人就是矫情,破了个芝麻绿豆大的伤口,也整得破了大防。” “就前头巷子里的那个徐娘子,先前被人凌辱了,也不似你这般生无可恋的。怕血这病,我能治,你一日去杀它百八十只鸡,别说怕血了,你端着血都能干了!” 米郎中说着,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放在了池瑛身边的小桌上。 池瑛被他一骂,回过神来,惨白着一张脸,苦笑着看向了池时。 “阿时着急了吧,哥哥没事,就是血太多了”,池瑛说着,艰难地坐了起来,他捂着嘴,想要干呕,一旁的米郎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一碗汤药给他灌了下去。 不管池瑛已经灵魂出窍的样子,那米郎中倒了倒碗,指了指里头躺着的一个老妇人,“我就一个药碗,里头那个还等着要吃呢!哪里有功夫同你们磨蹭,快些把钱交了,把人带走。” 他说着,看向了陶熏,“对了,你记得把中间的尸体拉走。躺在这里,占了我一个位置。” “被捅了那么多刀,像划破了肚子的鱼一样,肠子都流出来了,华佗再世都救不回来了!别找官府的人来问我,你知道的,我不耐烦同他们打交道。” 米郎中说着,又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继续在外头煎起药来。 一旁的周羡,忙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糖,递给了池时,“阿时我先去付诊金,然后寻辆马车过来,一会儿进来寻你,你莫要出来,外头冷得很,你出来得匆忙,连鞋都没有来得及换。” 池瑛听到这话,低头一看池时,见她还穿着在屋子里穿的软底便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快速的将糖塞进了自己的嘴中,用余光一瞟。 瞟在中间床榻上的那个人,以及被人用麻布袋盖了起来,神情又复杂了起来。 “你们莫要放在心上,米郎中我早就认识了。虽然这里也是南城,是三教九楼聚集的地方,但是南城同南城,也是不一样的。这附近的一圈地儿,都十分凶悍。” “米郎中若是性子温和一些,不出几日,这铺子就保不住了。他以前是在军中做郎中的,后来瘸了腿,便来了这里。遇到有钱的,便多宰一些,遇到没钱的,就象征性的收几个大子儿。” “怪虽然怪,但其实是个好人。” 陶熏担心周羡不悦,忙替那米郎中解释道。 周羡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池时一把扶住了池瑛,“哥哥哪里受了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池瑛惨白着一张脸,“我没有什么大事,我来这里是来办差的。之前韩王叛乱,军中死了不少人,我们尚书大人争取了许久,终于拿到了第一批抚恤银。我们最近都忙着分发下去。” 池瑛说着,压低了声音,“朝中之事盘根复杂,尚书大人担心层层盘夺下来,到了那些战死的壮士妻小手中,已经没有多少银钱了。便直接由我们兵部的人来发放,顺便安抚。” “我来这里,是因为一位名叫赵白虎的家住在这里,那是他的妻子,名叫孙雪。我给了她银钱之后,她送我出门,还没有走几步,便有一个蒙面人冲了过来,直接捅了孙雪一刀,血全溅在了我的身上。” 池时听着,一把抓住了池瑛的手,“哥哥没事,血都盖住了,你的衣衫也干净了,这里已经没有血了。” 池瑛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当时便发病了,身体发软,瘫倒在地。那蒙面人像是疯了一样,又要捅孙雪。我想着,她的夫君刚刚为国捐躯,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杀死?” “虽然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但我还是努力的伸手,抓住了那个凶手的脚,凶手拿刀割了我的手臂,便逃走了。孙雪流了好多血,我整个人都泡在……” 池瑛说着,声音都发颤起来。 若非他有这个病,池时就不用女扮男装,若非他有这个病,孙雪就不会死了…… “哥哥,我还想要长生不老,想要把周羡踩在脚下,但是都只是想想而已,我们又不是老天爷,岂能事事如己所愿?” 池时说着,看向了陶熏,陶熏对着她点了点头,“越到冬日,城南就越混乱,我们巡城的时候,便会让武艺高有经验的人,加倍巡逻这一段。也是赶巧了,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池瑛倒在血泊里。” 陶熏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可惜,我们来的时候,凶手已经逃走了。” 池时闻言皱了皱眉头,“哥哥,久安去哪里了,他怎么不在你身边?你过来发抚恤银,怎么孤身一人?” 池瑛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厮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外头的路实在是太滑了,我们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把马车撞坏了。久安去找人修马车了,这会儿八成还不知道我出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那个米郎中又走了进来,手中端着另外一碗汤药,他径直地朝着最里头走去,将床上的老妇人扯了起来,拿起勺子,粗鲁的给她喂起药来。 “银子我已经收了,快拉走吧。最近像你们这样的,我见了多了,这已经死掉的第三个了。在这几条街,人都是蝼蚁,出来混的,早晚被人砍死。” “孙雪我见过,是个彪悍娘们,没有想到,就这么被捅死了。你们快拉走吧,你们两个就差在脸上写着肥羊两个字了,要不是陶熏镇着,早被人抢了。” 陶熏一听,摇了摇头,“这回你就打眼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周羡,到底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只指着池时道,“这是池九爷,只有九爷罩着我的份,哪里有我替九爷镇场子的道理。” 米郎中一惊,站起身来,将池时上下打量了一遍,啧啧出声,“我还以为九爷生了什么三头六臂,果然最厉害的狼长得像羊一样无害。” 他想了想,竖起耳朵,听了听外头的响动,压低了声音,“最近有人接连被杀,凶手都是同一个人。不是抢钱的。若是抢钱的,他应该把你哥哥的袍子都扒光才是。” “都是走在路上,就被捅死了,同孙雪一样。” 第四八七章 连环凶案 米郎中说着,眸光闪了闪,“我们这里不兴什么停灵出殡的,都住的是大杂院。你搁院子里放个棺材,还叫不叫别人活了。若是人死了,都是薄皮棺材一装,就给埋了。” “死的前头两个,第一个叫做时雨,他以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不知道怎么落了罪,被流放三千里,脸上还刺了字。” 米郎中语气笃定,他一个做郎中的,显然这附近没有什么秘密可以瞒得过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有国法在,但穷人流放是个死字,这富人却能够改头换面的溜回来。虽然是个黑户,但至少也有吃有喝的,算是过得不错的了。” 米郎中说着,抬手指了指斜前方,啧啧了几声,“虽然是个男子,但是时雨生得细皮嫩肉的,是这条街上一等一的美人儿。大约就在前天吧,我出门倒药渣子,看到他倒在血泊里。” “也是像今日的这个孙雪一样,肠穿肚烂的。给他收尸的,是时雨身边伺候他的一个老妈子,大家都叫她陈婆子,她的脸上有一个黑痣,黑痣上头还生了三根毛。” “死的第二个,不知道姓什么,只知道叫瓜婶。胖乎乎的,脸长得像个冬瓜。她同孙雪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是昨天出门洗衣的时候,被人捅死的。” “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被人划破了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人也已经死了。” 米郎中说着,眼中闪着光,“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了,虽然三个人,都送来了我这里,但我一个也没有救活,更加没有瞧见,杀死他们的人。” “听闻九爷宛若天神一般,哪怕只有一点儿线索,都能够破案,现在米某可就等着瞧,看有些人是不是沽名钓誉,名不副实了。” 池时轻轻蹙眉,她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连三日,都有人走在路上被开膛,杀人手法从表面上看几乎是一致的,这说明这三桩案子,极有可能,并不是孤立的,而且极其有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 但是按照米郎中的说法,前面两名死者,死的时候,身边都应该没有人。 可到了孙雪这里…… “你哥哥身量高大,一看就气度不凡不是寻常人,凶手在不知道他有晕血症的前提之下。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应该等他离开之后,孙雪落了单,再对她下杀手的。” “可是他没有,他冒了大险,在光天化日之下,连杀三人。这是为什么?” 池时听着周羡的话,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说得没有错,而且我哥哥阻拦他之后,他却没有杀死我哥哥,便直接走掉了。这说明凶手对于目标是有选择的,他甚至是有节制的。” “在一般情况下,凶手都会杀死目击者,因为担心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真容。” 虽然池瑛捡回了一条小命乃是大幸事,但是这事儿的确是透露着一股子非比寻常。 一旁的池瑛听到了这里,有些虚弱的站起身来,“阿时你要验看孙雪的尸体,我先坐到外间去等着。因为事发突然,我见血就晕了,是以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凶手蒙着面,我也没有看到他的脸。” 池时眯了眯眼睛,突兀得拍了几下手,啪啪啪的声音,在这小小的医馆里,显得格外的清脆,一下子将那股子紧张而又低迷的气氛,全都击散了。 “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让哥哥你记起来,不过需要你回忆刚刚经历过的事情,你可以做到么?” 池瑛郑重的点了点头,“可以!” 池时眼眸一动,抬脚踢了踢周羡,“杵着像木头一样做什么?你来扮演死者孙雪,我是凶手,咱们来还原一下之前的场景。哥哥仔细听我说的话。” 周羡咧嘴一笑,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就喜欢这样的池时,充满了一往无前的魅力,像是一把最为锋利得矛一样,无论多么坚固得盾,到了她手中,都能够刺穿个窟窿,势如破竹。 周羡想着,走到了池瑛旁边,捏着嗓子道,“池大人,请恕民妇不远送了,朝廷的恩情,民妇将永远铭记于心,我家夫君在九泉之下,也倍感欣慰。” 池瑛瞬间黑了脸。 这是什么戏精!为何堂堂一个王爷,一口一个民妇,一口一个夫君,半点也不觉得羞涩! 他想着,余光一瞟,瞧见池时已经做了冲过来的样子,脸上带着腾腾的杀气,却是一怔,在她的衣袖里,尖锐的匕首闪着寒光…… 池瑛愣了愣,瞬间恍然大悟起来。 虽然看起来很像儿戏,旁人瞧了会觉得幼稚无比,可因为池时认真的入了戏,所有周羡也…… 池瑛想着,心情突然复杂了起来。 虽然此时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想着阿时何其有幸遇到了同他在一个世界的人,他以为自己个会感到酸涩无比,可是,这时候心头涌上的,却是一股子油然而生的如释重负。 因为怕血,妹妹一个小娘子,从出生起就要扮成儿郎。小姑娘在涂脂抹粉的时候,她在验尸;出去游玩的时候,她在捡尸;别人的针是用来绣花的,可是她的针呢?是用来缝尸体的。 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造成的,他把本来该属于自己的责任,扔给了自己的妹妹。 虽然她一直说自己就喜欢这个,可是,从她尚在襁褓里的时候,这一切已经被别人给决定好了,根本就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如果可以选,他的阿时,是不是也可以像其他的小娘子一样,开心的过一生,嫁给一个中意她的人,白头偕老。 可到了现在,即便是恢复了女儿身。可也错过了许多,那些闲言碎语,他几乎都可以预想得到。说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说她同尸体打交道,是一个晦气的人…… 虽然很俗套,虽然知晓,阿时不在乎这些,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欠了阿时一个人生选择。 阿时就是他的责任。 他拼命的挑灯夜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向上走的机会,生怕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强大,日后东窗事发的那一日,没有办法护住自己的妹妹。 阿时就是他一辈子需要弥补的亏欠。 第四八八章 狼人传说 在考中状元之后,他同阿时也有一次兄妹之间的谈话。 池瑛想着,思绪转得飞快,过往的一切,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转了起来。 有他背着小小的阿时,走在祐海林间的山路上。那是父亲头一次让阿时一个人去乱葬岗捡尸,他从书院放学回来,气得简直就疯了,一路狂奔着上了山。 南方山上,经常雾气蒙蒙的,一靠近他便闻到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害怕极了,可还是强忍着,朝前走去,他都害怕,何况阿时呢!阿时再怎么早慧,再怎么异于常人,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 万幸的是,他还没有进山,阿时便已经出来了,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小的木雕。那是她雕得第一个虚目,小小的,是她童年最喜爱的玩具。 他比阿时虚长了几岁,可那会儿也还是个孩子。小小的女童,背在他的背上,像是一座大山似的,从那一刻起,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将阿时放下来。 他池瑛的这一辈子,都是要赔给池时的。 画面一转,又到了种李院里。那棵老李子树,被他砍过一次,因为阿时闻不得花。可离开京城这么多年,老树发了新芽,它又生出来了。 高中之后,站在李子树下。 他对阿时说要展宏图伟业,阿时说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以为那种执拗,已经消失了不见了。可找了再多的借口,他一个怕血的人,还是选择了兵部,因为兵部升得最快。 在去兵部报道的那一日,他便知晓,不管阿时有多厉害,不管他池瑛飞得有多高,他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人,永远都是池时。 他就是想要,成为池时的靠山,让她为所欲为,让她永远都不会没有钱花,让她永远都不会被人欺辱,让这个世上没有人敢笑话她。 可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替阿时找到一个,懂她的,能够像他一样,把她摆在第一位,同阿时共度一生的人。 那个人,便是因为他毁掉的,阿时生为女郎而应该得到的最好的选择。 她可以不要,可她不能没得选。 只有她得到了,他才可以真正释然。 池瑛才可以作为池瑛,而不是池时的哥哥而活。 他还是池时的哥哥,可他也是池瑛。 …… “哥哥!阿时已经捅死我八遍了,你怎么还不晕?” 池瑛的思绪,被周羡气呼呼的声音打断了。 他回过神来,笑了笑,“我都听不见你们两个人说话了,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这还不叫晕?” 池时闻言,哼了一声,“哥哥明明就是神游天外了,居然还耍赖皮!这一次一定要可以,不然的话,我就算没有捅破周羡的肚子,那也要把他昨夜吃的席给捅出来了!” 周羡一听,顿时惊呼出声,“阿时,我给你带的粉蒸肉粉蒸藕,还有蹄髈,又要重新再热过一次了!” 池时不耐烦的踹了他一脚,“所以还说怎么呢,快些捅第九次了!” 周羡清了清嗓子,瞬间变得柔顺扭捏起来,他站在池瑛旁边,又将先前的台词,重新说了一遍,“池大人,民妇……” 说时迟那时快,池时好像生怕这回池瑛又不在状态一般,不等周羡说完,便提着小刀捅了过来。 “鲜血现在溅到了你的脸上,你因为晕血,而倒在了地上,视线模糊,这个时候,你抓住了凶手的脚……哥哥,你看到了凶手的鞋子是什么样的?他穿的是布鞋,还是靴子?” 池瑛匍匐在地,他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世界好似变得朦胧起来,他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池时的脚。 “不是布鞋,也不是靴子。是毛,毛乎乎的……我抓着一只毛乎乎的脚……” 池时的声音在池瑛的头顶上响起,“毛乎乎的,是什么毛?像我的兔子皮指套,还是像阿娘的狐裘,亦或者是……” 池瑛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老师书房里的那张狼皮的感觉,比兔子和狐裘,都要硬挺许多,灰扑扑的。没有错,灰扑扑的,一直包到了脚。” 池时皱了皱眉头,又接着弯下腰去,“凶手想要逃走,可他的脚被你死死的抓住了,这个时候,他弯下腰来,划破了你的手,在那一瞬间,你能够看到凶手的手,他的手上,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话?” 池瑛猛的惊醒,他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身,“他的手也是毛乎乎的,怎么说呢,不像是一个人,准确的说,他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但是同寻常人不同,他的身上都是毛。” “手上也有毛,灰扑扑的毛!” 他一说完,自己都呆住了,人的身上,怎么可能会长毛呢? 池时对着池瑛竖起了大拇指,“久乐,你扶哥哥出去歇着,我要给孙雪验尸。” 久乐闻言,快步的走了进来,扶着池瑛便去了外面抓药的地方,那里有煎药的炉子,虽然味道难闻了些,但到底有火,比较暖和。 周羡瞧着,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走了出去,给池瑛盖上了。 “你可莫要着凉了,不然阿时要担心坏了。” 池瑛好笑的看着周羡,“怎么现在不叫哥哥了?刚刚不是叫得比阿时还响亮么?” 周羡清了清嗓子,正欲说话,却听得池瑛轻声说道,“谢谢你。” 周羡搓了搓自己的衣袖,往后跳了一步,“伤的明明是手臂啊,怎么性情大变!这么肉麻了!” 他总觉得,这句谢谢你,好似饱含着什么不得了的深意,实在是让人受之有愧。 “我先进去了,不让给阿时打下手的活,就要叫久乐抢走了!”周羡说着,快步的跑了进去。 池瑛瞧着,伸出手来,在那炉子上烤了烤,勾了勾嘴角。 …… “死者孙雪,不是被寻常匕首开了膛。我们听到被捅了这几个字,先入为主的便以为是匕首所伤。但其实是,这是一种利爪,十分的锋利。” “凶手将这种能够轻易划开人肚皮的利器,装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像动物一样,直接用爪子划开了猎物的肚子。” 池时说着,目光炯炯的看向了一脸兴味的米郎中,“你是个郎中,陶大哥说你最擅长得打损伤。又在军中做过郎中,没有道理,看到这样明显的伤口,连凶器是什么,都分不清楚。” “而你却一直故意的说,说他们是被匕首捅死的。显然,你隐瞒了很多事。” 那米郎中听这,啪啪啪的鼓起了掌,“池仵作果然好本事!既然如此,得奖励你一个线索。你听说过狼人吗?时雨,瓜婶还有孙雪,都是去过雪狼洞寻宝的人……” 第四八九章 公开的秘密 周羡听着,手中的鹅毛扇朝着那米郎中的脖子划去,米郎中连退数步,背撞在墙上生疼。 “敢把我同池时当猴耍的人,还没有出生。这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耐心,同你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 周羡说着,手微微一使劲,先前看起来无害的鹅毛扇子,不知道触碰到了哪里的机关,竟然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利刃,寒光闪闪。 仿佛那鹅毛的梗突然朝前延伸了一些,直指米郎中的喉咙。 米郎中骇然的睁大了双瞳,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曾经在边关,身为一个郎中,见过漫天的血腥同无边的尸海。他以为自己会无所畏惧了,可是眼前的人…… 明明查案的主导一直都是池时,楚王周羡只是一个听话的耙耳朵,甚至池时叫他演可笑的女人,他都毫无自尊心的接受了。 “殿下……” 周羡摇了摇头,目光锐利,“我没有什么耐心,也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狼人。就算真的有,那也是在深山老林里,京城周边若是有这玩意,早被人抓了去夜市里表演耍狼人了。” “还会让他有机会光天化之下,跑出来杀人?” 简直可笑。 京城是什么地方?达官贵人以猎奇为乐,每年打猎不知道要射杀多少财狼虎豹,他们见到了狼人,不但不会害怕,反倒会兴奋得像是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金子,奇货可居啊! 米郎中咽了咽口水,死不可怕,可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让他浑身都战栗起来。看周羡的眼睛他就知晓,池仵作是听死人说话的人,而周羡是会让人生不如死的人。 “先前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之所以前头死了人都没有告官,乃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是狼人出来杀人了。这是整个蝉鸣三巷公开的秘密。”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被叫做蝉鸣三巷了,住在这里的人,多数都是有故事的人。可能背着什么深仇大恨,成日里磨刀霍霍准备奋起杀人;” “也可能是走投无路,没有了户籍,像个地沟里的老鼠一般,有今日无明日的人;当然也有像我这样,因为眼睁睁的看着身边所有的同袍,全都被杀死,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周羡皱了皱眉头,松开了自己的手。 大梁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事了,更不用说像这种团灭的惨烈战役。 “你以前在李将军麾下?” 米郎中点了点头,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摸到血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殿下,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根本不配说在谁的账下当兵。” 他说着,看向了池时,“蝉鸣三巷的人,多半都走投无路,生计困难。但是人活下去,总要有一个希望。而我们的希望,便是雪狼传说。” “蝉鸣三巷的最里头有一面影壁,那个影壁平时看不出什么东西,可在冬日天寒地冻的时候,便会冻出一些裂纹来,那些裂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雪狼。” “众人都知晓,四神兽乃是青龙白虎玄武还有朱雀。传闻当年雪狼,是第五只神兽。他天性慈悲,最是喜欢劫富济贫,帮扶穷苦百姓。神怎么能有人性?” “雪狼因为救人,犯下大错,被罚下天庭。他在京城附近的北陵山上,造了一处洞穴,便在那里修行。审判恶人,将那些不义之财全都堆积在自己的洞穴里。” “绝望而又幸运的人,若是去了雪狼洞里,便能够幸运的寻到宝藏,获得希望的新生。” 池时听得仔细,上前一步,走到了周羡身边,“幸运的人,所以是会有筛选的?那什么样的人,就会被杀死,像最近的三个人一样。” 米郎中叹了口气,“三巷的人,都知道洞穴在哪里,也都可以去寻宝。但是并非像传说中一样,宝物遍地,而是每年只有一次,在入冬之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且宝物只有一个,所以,只有一个人可以一夜暴富。” “所以,就会有人奋起夺宝。传说中自然也有告诫人的地方,那就是雪狼十分的善良,不喜欢见血。若是有人夺宝杀人,那么雪狼便会降下神罚,将那些违背了法则的人,开膛破肚作为祭品。” “因为狼人真的会来,所以在三巷待了许多年的人,譬如我,就每年只是去碰碰运气,但瞧见别人找到了宝物,也觉得不会眼红抢走。” “可是新来的人,就有那不信邪的。尤其是今年,那个幸运的人,是一个孩子,名叫赖小兰,她寻到了宝箱,里头有一个金子打的发冠,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 池时摇了摇头,“宝物这么贵重的话,三巷人多嘴杂,雪狼的秘密怎么可能守得住?我们在京城,可是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米郎中对着池时竖起了大拇指,“池仵作英明,也不是每年都这么贵重,有时候可能也只是一些银子。而且,我先前也说过了,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自己都是背负着一些秘密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传出去过,有大批的人,也跟着去寻宝,期望自己成为幸运儿,可到头来,就那么一点儿钱,根本不值得冒险一趟。” 池时了然,她想了想,开口问道: “所以今年是特殊的,金冠贵重,而那个赖小兰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钱帛动人心。时雨,瓜婶还有孙雪三人合谋,从赖小兰手中夺宝,所以他们三个被杀死了……” 米郎中摇了摇头,“在他们死之前,我是不知道的,我看到赖小兰找到了宝物。便下山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有亲眼瞧见,所以也不好说。” “只不过,赖小兰那天夜里没有回来,更加没有再在三巷出现过,不知道是得了宝物转手离开了,还是被人杀死了。” “往年也有过被狼人杀死的人,这里只有我一个郎中,我一看伤口便能够猜得出个七七八八的了。应该同你想的差不多的,有人红了眼,从赖小兰那里,抢走了金冠。” “只是”,米郎中顿了顿,看向了周羡,“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参与了,还是还有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第四九零章 奔赴现场 如果还有第四人,那按照前面三日的规则,狼人明天还会出现,继续杀人…… 周羡的眼神看了过来,虽然他如今轻摇着羽毛扇子,风度翩翩得像是话本子里才有的真君子,可米郎中却莫名的觉得,先前他从周羡手中接过的诊金,如今躺在袖袋里,都发起烫来。 “我发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如果有半句假话,叫狼人下一个就划开我的肚子。” 米郎中想着,忍不住挺直了脊背,竖起了两根手指发起誓来。 周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头看向了一旁许久都没有说话了的陶熏,“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个法外之地,我竟然不知。” “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聚集在一起,竟然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这个地方,是谁罩着的?” 陶熏苦笑出声,先前米郎中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一通说,他便知晓,楚王定是要出言相询的,他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殿下说笑了,殿下的影卫前些日子刚在宫中大显神威。这京城里,怎么可能有殿下不知道的地方?” “只不过,龙有龙道,鼠有鼠路,水至清则无鱼。城南本来就鱼龙混杂,像这样的大杂院,有好些地方都有,不独独是蝉鸣三巷。” “这里的人,也没有米郎中说的那么玄乎,大部分的都是生活凄苦的平民百姓罢了。像恶人巷什么之类的说法,言过其实了。” 陶熏说着,瞪了一眼米郎中,“只不过这个雪狼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管着这片地方的人,名叫余威。余威是个老将,以前在军中打前锋的,后来瞎了一只眼睛。便从战场下来,做了个乡绅。” “巷子最里头的那座大宅院,便是他家的。余威有军功在身,且同不少大人都是旧友,若非要说蝉鸣三巷的领头羊是谁,那应该就是余威了。” “不过,余威在今年夏日的时候,因为疮疾暴毙了。我还跟着我的上峰陈大人,来这里送了他一程。” 周羡点了点头,陶熏见他没有责难,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马车声,池时从里间走了出去,一下子就瞧见了从马车上滚落下来的久安,他顾不得一身的雪,直接冲了进来。 “公子!你怎么样!我修完马车,听到人说你受伤了,被送到医馆来了,所以立即赶来了!” 久安说着,扯着池瑛看了看,见他尚好,忙从身上解下了一个包袱,“公子,这里有备用的衣衫,小人给你换了,咱们快些去自家的医馆看看。” 池瑛被他一顿抢白,有些哭笑不得,“阿时在呢!我没事,米郎中医术高明,我已经没事了。不过我的确是得换衣衫。” 久安这才像是瞧见了久乐还有池时似的,松了一口气,“九公子。” 池时点了点头,“你来得正好,送哥哥回去歇着。我这边还有公事在身,便不同你们一道儿回去了。” 池瑛从火炉边站了起身,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递给了周羡,又拿出自己的披风系上了。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池时的脑袋,眼睛却是看着周羡,“阿时就拜托给你了。” 周羡咧嘴一笑,“哥哥放心,有我在,阿时一根头发都不会掉的。” 他说着,想到了常康说他连池时的头发有多少根都数的荒唐之言,一下子又觉得有些囧起来。 好在池瑛并没有多说,只虚弱的笑了笑,便在久安的搀扶之下,上了自己的马车。 看着他已经走远,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雪狼洞在哪里?” 米郎中搓了搓手,忙跑到了自己的药柜边,扯出了一个装药的小盒子,从里头抽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周羡,“殿下,池仵作,我这里有一副地图,跟着这个,你们就能够找到雪狼洞了。” 他说着,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虽然听起来很扯,但是这个世上,是真的有狼人的。” 池时没有理会他,同陶熏告别,叮嘱他将孙雪的尸体,运去京兆府,便跟着周羡一道儿上了马车。 “咱们先去附近的铺子,给你买一双暖和的皮靴,然后再出城!”周羡说着,敲了敲马车壁,驾车的常康秒懂,爽朗的应了声。 池时着急的想要驳斥,却见周羡心疼的抓起她的脚,将她已经踩湿了的鞋袜脱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的将她的脚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将披风盖了上去。 “抓凶手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再说了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狼人,若非说有一个,那最接近的狼人的,也应该是关曳才是!” “寒从脚起,你好不容易来月事不怎么疼了,若是冻到脚了,又疼了怎么办?岂不是辱没了程非师兄作为神医的名声?” 池时耳根子一红,面上却是不显,她撇了撇嘴,“他算哪门子神医?” 周羡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再说了,咱们去雪狼洞根本就不是去找什么雪人的。而是你想要去看赖小兰的死亡现场,兴许还能够在那附近,找到她的尸体。”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雪狼杀人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有人穿着狼皮做的衣衫,然后用像是动物利爪一样的特制的武器杀人,才是常理。” “米郎中一看就是不老实的老滑头,他说的话,未必就能够全信。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赖小兰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既然没有什么雪狼,那么宝藏也不可能是从天而降的,一定是有人埋在那里的,然后又代表雪狼来惩罚那些夺宝的人。凶手一定就是蝉鸣三巷的人。” “若是以前,我一定直接集结巷子里的人,来问询找出凶手了。可是,这个巷子里的人,最擅长的便是隐藏秘密,与其盘问他们,倒不如咱们直接去现场一探究竟。” 池时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山中鲜少会有人去,虽然下了大雪,但血尚未融化,说不定还有很多犯罪的痕迹,尚且留在现场……而且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适合处理尸体了。” 池时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她赶忙将脚从周羡身上挪了下来,踩着自己的软底鞋,飞快地跳了下去,“鞋子得试了才知晓合脚不合脚。” 她正说着,却是一愣,朝前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火红色披风的妇人迎面走来,随着她的摆动,那披风撩起,露出了她大大的肚子。 “殿下,池仵作!”赵兰汀加快了脚步,惊喜的唤道。 第四九一章 莫名插曲 赵兰汀说着,朝身后看了一眼,加快了脚步走了过来。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可是要去宫中给皇后娘娘庆生,我的马车出了些问题,不知道可否捎带我一程”,赵兰汀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将风吹乱的头发,快速的地挽到了耳后。 自从她同沈观澜大婚之后,池时这还是头一回遇见她。 池时到现在都还记得,在李婉家中初次见到赵兰汀时,她骄傲的像是一只长颈天鹅,那会儿京城里的人都以为,她是未来的楚王妃。 “你怎么清减了许多?” 池时惊讶地开了口,她直言不讳的关心旁人,不过赵兰汀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以前脸上可爱的婴儿肥,全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都瘦骨嶙峋的,倒是显得一个肚子,格外的大了起来。 赵兰汀一愣,随即温柔的笑了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从怀了这个孩子,我是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一点儿,全都叫这个小家伙给抢了去。” 她说着,眼巴巴的看向了周羡,“殿下,这风口上冷得很,不如咱们早些进宫罢!” 周羡摇了摇头,朝着那成衣铺子跑了进去,“阿时没有穿靴子。我们有公事在身,今夜怕是进不得宫了。” 他的动作极快,像是雪地里的兔子,一下子蹿出去了老远。 池时伸手想要拉他,却是没有拉住,赵兰汀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圆脸的嬷嬷,快步的走了过来,“夫人叫我好找,马车已经修好了,咱们这就可以进宫去了。” “您不是说,皇后娘娘最喜欢吃这家的杏仁酥么?咱们若不快些去,就怕这杏仁酥凉了。” 赵兰汀回过头去,笑了笑,“我知晓了。难得遇到池仵作,我说两句话就走,刘嬷嬷你把那杏仁酥放到马车上去,用皮子包起来。” 刘嬷嬷点了点头,“哪里用得夫人吩咐,老奴已经安排好了。这雪天路滑,您又怀有身孕,公子叮嘱了,叫老奴像老母亲护小鸡一样,护着您呢。” 池时看了二人一眼皱了皱眉头,正在这个时候,周羡已经快步的跑了过来,手中还举着一双黑漆漆的靴子,“阿时阿时!这城南的小店里,都没有什么好皮子,我看过了,这双靴子还能凑合着穿,我瞧着你穿着应该合适。” 他说着,半蹲了下去,将靴子摆在了池时的跟前。 池时“哦”了一声,扶着周羡的肩膀,将自己的软底子室内鞋脱了,穿好了新靴子,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在原地蹦了几下,“嗯,的确很合适。” 不光是赵兰汀,就连她身后的刘嬷嬷一下子都愣住了。 她们知晓池仵作同楚王关系亲密,却是没有想到,他们相处起来,竟是这般样子。 赵兰汀笑着行了个福礼,“公事要紧,我的马车已经修好了,那便不多打扰了。我会同娘娘说,殿下有案子在身,今夜怕是要晚去了。” 她说着,将手搭在了那刘嬷嬷的手臂上,扶着自己的肚子,朝着来路走了过去。 池时瞧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总觉得,赵兰汀欲言又止的,像是有什么心事。皇后娘娘怎么会喜欢吃这种鱼龙混杂之地的杏仁酥?” 周羡一听,却是笑着将池时的软底鞋捡了起来,“池大仵作,池九爷,别一直推理了,赶紧上车去罢,不然小的快要冻僵了。” “这回你倒是想岔了,皇后娘娘同赵兰汀的的确确是闺中密友,而且我嫂嫂虽然出生名门,但是有个馋嘴的毛病,别看她以前人在闺中坐,可满京城所有的好吃的,她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其中便有这蝉鸣三巷附近的杏仁酥。” 周羡说着,同池时一道儿上了马车,他摇了摇鹅毛扇子,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致的说了起来,“这些都是我哥哥告诉我的!他说以前以为皇后是个规矩的,可相处久了,竟是发现了她的真面目!” “两人一吵架,我嫂嫂便明里暗里的嘲讽他是个井底之蛙!然后开始坐在那里如数家珍的说起京城里的好吃的!” “说得我哥哥馋得不行。正所谓自己家碗里的,没有别人家锅里的好吃。御厨做的东西再好吃,那也是日日能吃着的。而宫外的东西再普通,那也是做皇帝不能出来吃的……” 池时听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我猜陛下最近时常叫你带吃食进宫!” 周羡重重的点了点头,“可不是!我倒是觉得,我不像是个王爷,像是酒楼里专门给客人送席面的跑腿小弟!不过赵兰汀这回白跑一趟了,嘿嘿,据我所知……” “我哥哥借着皇后生辰的名头,叫人搜刮了她说过的所有的好吃的,今夜他一一尝过,就再也不是井底之蛙了!” 周羡说着,脸上带着笑。 他有幸遇到了阿时,自然也希望哥哥周渊,也能够遇到一个心悦的人。这个人若能够是中宫,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池时见他笑得傻不愣登的,哼了一声,捡起了先前放在一旁的地图。 “沈观澜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不靠谱,让赵兰汀一个大肚子的人,冰天雪地的一个人出行。” 她说着,将那地图摊开了来,放在了自己的脚上。 “这是用墨在羊皮上画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倒也还算看得清楚。那雪狼洞,在北陵山靠上方的地方。说起来,这北陵山之所以叫北陵山,相传很多年前,那里是某一个皇族的大墓。” “不过因为时代久远,已经不可考了。咱们若是案子办得顺利,说不定你还能进宫去,吃上最后一口点心渣子。” 池时说着,拿起那羊皮卷,在鼻子下头闻了闻,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周羡见状,忙拿出帕子递给了池时,“你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鼻子异于常人,还什么东西都拿着乱闻。我还当一年四季,你最好过的是冬季,只要不去梅花林就行了。” “你倒是好,自己个上赶着了。”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周羡絮絮叨叨的嘴一闭,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下一次有什么要闻的,你让我来闻,我的鼻子也很灵敏的!” 第四九二章 发现赖小兰 北陵山是京城附近,罕见的一座高山。 大梁的都城,身处广阔的平原之上。山丘算不得多,那些什么乱葬岗,某个村庄的后山,说起来都能够勉强称之为山,愚公全家拿着铲子一起铲,出不了几年,便能将他们彻底铲平了。 而北陵山是一座真正的山。 这是池时爬到半山腰,仰头朝上看时,心中发出的无限感慨。 她在想,为何在这座山上不容易捡到尸体,为何这里成不了那乱葬岗。 大约是以为抛尸的人把尸体背上山之后,自己已经累瘫得像一具尸体。 “米郎中应该没有撒谎,前几天的确是有大队的人马一起上过山。虽然落了雪掩盖了许多的东西,但是一路走来,这已经是我第五次荆棘上有衣服布条儿了。” 周羡走在前头,寻找合适的落脚点。 大雪覆盖在落叶之上,让这上山的路,便得艰难了起来,虽然对于他同池时而言,若是使用轻功,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他们是来搜寻尸体的,比正常时候走得要慢了不少。 “那是一点,更加明显的是,这条通往雪狼洞的,被人清理过。这里原本没有路的,有人拿了镰刀开路,原本生满的荆棘杂草,被人除掉了。” 虽然如今是冬日,大多数的草都已经枯萎了,但是枯枝乱叶,也很影响人行走。按照米郎中的说法,来寻宝的人当中,有妇人还有小孩,这路走起来,于她们而言,就不那么容易了。 是以,一定是有在前头开路的人。 两人一路走了过去,到了雪狼洞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快到山顶,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而海拔越高的地方,自然也就越发的寒冷起来。 周羡紧了紧自己的披风,将鹅毛扇子插回了腰间。又拿出了一个鹿皮的小酒壶,递给了池时,“我特意从马车上拿的,你喝一口暖暖身子。” 池时不客气的接过来喝了一看,朝着那雪狼洞看了过去,“这个山洞里头都是白色的,看上去像是常年寒冰不化。说起来,如果里头没有尸体的话,倒是可以在这里凿冰,用来做冰碗。” 周羡听着她的话,瞬间想起了夏日时他们去吃冰碗时,遇到的旧案。 一块大冰里,凿出来了两具正在成亲的尸体…… “走罢,一路上都没有发现赖小兰的尸体。极其有可能,她拿到宝藏之后,担心被人抢走,等着所有人都走了,方才准备出来。结果有心之人又潜了回来……” 周羡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朝着山洞之中走去。 越是往里头走,便越能够看到这雪狼洞里,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有人多地方,都被人凿出了冰窟窿,周羡瞧着,寻了一个平整的地方,用带着剑鞘的剑,用力的一戳。 那冰墙被他凿出了一条裂缝,池时凑过来一瞧,摇了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洞里的冰层很厚,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她说着,站在了原地,若有所思起来,“看上去他们来洞中凿冰,像是地鼠打洞一般,只有一个洞里有宝藏,别的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雪是在他们寻宝之后方才下的。那么凶手是怎么把所谓的宝物,藏在厚厚的冰层里的呢?若是存在什么雪狼神兽也就罢了。” “可是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有什么雪狼神兽,那就一定是人为的,不是么?如果说去年冬天的时候就藏好了,那他不担心,有人会在这一年间,偷偷的过来挖宝么?” 蝉鸣三巷不是没有亡命之徒。 “咱们继续朝里头走走看,这还好是雪狼洞,不是兔子洞,不然的话,分了岔道的话,咱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找。弯弯曲曲的,像是个天然的洞穴,不然的话,我当真会以为,这是一个墓道。” 周羡说着,率先走到了拐角处。 池时听着他说话,认真思考着,便没有看路,一下子撞在了周羡的脊背上,疼得她捂住了鼻子,“你怎么不走了?这冰把你黏住了不成?” 周羡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阿时,咱们找到了,凶案现场。米郎中没有骗人,这里的确有一个小女孩,被杀死了。” 池时绕过了他去,放眼看了过去。这里宛若一个万里冰封的大溶洞,仰头看去,一根根尖锐的冰凌闪着寒光,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直接戳穿下头人的脑袋。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着枣红色的小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 她的脑袋后头,插着一把冰镐。因为洞中太冷,她整个都起了一层白霜,仿佛要被这个冰洞吞噬进去,同这里永远的融为一体。 流到了地上的血,早已经结了冰,看上去红彤彤的。 池时轻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蹲下去轻声说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致命死因,乃是被冰镐砸破了脑袋。她的右手上有刀伤,根据现场有滴状血迹可以判断,死者应该是在拐角处,被人追上,然后割伤了手臂……” “她的手中应该拿着那个因为幸运而挖到了的金冠,因为她的右手指甲,后来被人一根根的掰断了。” “赖小兰拿着宝物拼命的朝里跑,想要被人追杀。但是她是小孩,跑不过对她围追堵截的几个大人,最后被追上了。” 池时说着,看了看赖小兰的鞋底,又撕破了她的裤子,看了看她的双腿。 “她即将被追上,越发的害怕,脚下一滑,跪倒在地。在她的右腿膝盖上,有明显的淤青。然后被凶手用铁镐砸头,直接死亡。尸体并没有搬动过的痕迹。” “凶手为了谋财,掰断了她的手指,拿走了她死死拽住的金冠。” 周羡听着,唏嘘不已,虽然他没有看到现场,但是根据池时的描叙,时雨,瓜婶还有孙雪是如何在这里杀死了赖小兰,抢走了宝物的场景,完整的呈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和米郎中说的,全部都对上了。时雨,瓜婶,还有孙雪,偷偷折回来杀死了赖小兰。然后有人瞧见了,便主持正义,杀了他们三……” 周羡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气势一凛,他一把从腰间抽出长剑,挡在了池时的前头,他用剑锋,指了指前面的一个角落,“阿时,你看……先前那里,有这么大一个脚印么?” “这绝对不是人的脚印,而是狼的脚印,看上去应该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狼……” 第四九三章 山洞坍塌 池时屏住了呼吸,从腰间轻轻地抽出鞭子,朝着周羡靠拢了过去。 在他们的前方,有个黑漆漆的洞口,那是通往整个雪狼洞更深处的唯一通道。 而在那洞口面前,有四个巨大的狼的脚印,这大脚印,远比一般的狼的脚印,要大上去许多。 池时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同周羡,穿进了山海经里。 她想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还是那句话,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怪力乱神,更别提什么可笑的狼人以及只有神话本子里才有的巨大的狼。 一定是有人在作祟。 先前他们两个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赖小兰的尸体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洞口。 ”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那里头装神弄鬼!大狼脚印又如何?只要我乐意,我的小毛驴还能踩出大象的脚印呢!“ 她说着,同周羡一道儿,朝着那脚印走去,可刚刚抬脚,便突然听到咔嚓一声。 池时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整个雪狼洞瞬间地动山摇了起来,那洞顶可怕的冰凌,一根根的婉容利剑一般,瞬间倾泻下来。 ”这个洞要塌了,阿时快跑!“ 这震感实在是太过剧烈,池时触不及防,被摇晃得摔倒在地,周羡瞧着,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朝着那有着巨大脚印的洞口方向推了过去。 无数的雪,像是山洪一般,朝着这洞中涌来,虽然还没有到这里,但是周羡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死神的脚步。 周羡说完,摒弃凝神,手中的长剑几乎挥出了残影。那冰凌被剑砍成了多块,像是冰雹一样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池时摔得晕乎乎地,刚刚站起了身,一个冰块直接落在了她的脑门上,她的嘴角抽了抽,提起长鞭朝着空中挥舞而去,”愣着做什么,一起走,我可不要和砸得稀巴烂的尸体冥婚!“ ”就算是把你从一滩肉泥里抠出来,用剔骨刀刮干净了,那也是一具伤痕累累缺胳膊断腿,骨相不完美了的骷髅。摆在床边同虚目对望,我都觉得这是对虚目的极大伤害!“ 周羡听着手一抖,骨头都疼了起来,手中的长剑一个扫偏,一块冰凌飞快的落了下来,朝着他的面门扎去。 周羡头微微一偏,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揽住了池时的腰,脚重重一点地,二人宛若炮弹一般,朝着那黑漆漆的洞冲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的那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从身后袭来,白皑皑的大雪像是惊涛骇浪拍打上岸一般,将二人的脚埋了起来。 池时揉了揉自己的手肘,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抖了抖身上的雪,”周羡,你还不起来做什么?要躺咱们也得平平安安的回到楚王府,你到床榻上再去躺。“ 脚边却是没有动静。 池时揉着手肘的手一顿,”周羡?“ 她说着,慌忙蹲了下去,伸手朝着他的脖子摸去,周羡被她冰凉的手,冻了一个激灵,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用不着池仵作验尸。“ ”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是绝对不同在你的床前,同虚目大眼对小眼的。我可是要躺在床上看虚目的男人!“ 周羡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将手撑在地上,缓缓地坐了起来。 池时皱了皱眉头,”你受伤了?白长那么大一双眼睛了,就不知道朝着中间瞄准了进来。“ 先前他们都已经听到了洞口坍塌,那些寒冰积雪已经全都涌进了洞里来,再晚走一步,二人不是被那冰凌戳死,便是后来的冰雪洪流掩埋…… 池时想着,朝着洞外看去,先前放有赖小兰尸体,还有巨大的雪狼脚印的空地,如今已经全部都坍塌堵住了。洞外无路,而洞中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 在那种情况下,周羡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揽着她冲了进来。 ”我也有功夫,自己可以进来的,你的伤要紧不要紧?“池时抿了抿嘴,轻轻地问道。 周羡笑了笑,”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这不一世情急,我想着我看的话本子里都说,这种时候,男主角就应该大吼一声,你先走,我先死!让我豁出老命保护你!“ ”嘿嘿,这不一世情急,忘记了阿时你眼睛比我大,应该让你来寻路的。要是你乐意揽着我的腰,那也不错,我吃得不多,要不粗的,你的手臂很长,揽得下。“ 一说完,他落了一个脸爆红,心中无比庆幸,这里伸手不见五指,池时根本就看不清楚他。 周羡想着,两个手指搓了搓,指尖的粘腻还有背上的剧痛,都让他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 他们到洞口边缘的时候,来不及再调整位置了,他一心想着池时不受伤,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中,整个后背几乎是擦着墙壁的,现在怕不是已经血肉模糊了。 ”回去就把你的那些话本子都烧掉。再这般下去,我怀疑你的脑子都要被它给吞噬了,演什么苦情戏呢!我是个仵作,早就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儿了!“ ”我虽然看不见,但是先前扶你的时候,手上的触感,一下子就清楚了。怎么,你的话本子教你,不要告诉神医的师妹,因为她身上带了很多药,大概有七八种都能够治好你。“ ”男主角就应该失血过多死在女主角怀中,等到十年之后,女主角带着自己的夫君还有儿子,到男主的墓碑前,谢谢你死得这么早,让我嫁给了这个世上骨头生得最好看的人!“ 池时正说着,就听到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周羡中气十足的说道,”阿时,我已经脱好衣服了,你来吧!给我上药!“ 池时嘴角抽了抽,拿出了一根火折子,选出了金疮药,朝着周羡的背照了过去。 饶是她见过了那么多的尸体,见到周羡这般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紧,”我要开始了,不要哭爹喊娘的,你再怎么叫,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周羡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我是那种怕疼的人么?我倒是在想,日后再也不穿什么绸缎了,我要穿金丝软甲!绸缎一磨就破!“ ”我还以为你要直接穿金缕玉衣呢!“池时说着,一顿操作猛如虎! 周羡只感觉一阵剧痛袭来,险些没有晕死过去,他咬着牙关,终于忍不住喊道,”池时!你能等我死了,再用剔骨刀把我的肉削了么!现在还太早了点!“ 第四九四章 洞中熟人 他这嗷的一嗓子叫开来,黑漆漆的山洞里,突然亮堂了起来。 池时同周羡这才看清楚,这个山洞,就像是个长颈大肚的花瓶一般。走过一顿狭窄的通道,紧接着便是一个椭圆形的封闭的洞穴。 在那个洞穴正对面的墙上,有一只雪狼石雕。那石雕的狼嘴之上,叼着一根点燃的火把。 一个长长的黑影,斜斜的站在地上,浅浅的,但依稀的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人影。 池时收回了视线,一巴掌拍在了周羡的肩膀,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见血已经止住了,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衣衫穿了起来。 这里冰天雪地的,虽然衣衫已经破了,但也只能将就着穿着了。 她想着,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了周羡的身上,然后斯条慢理的给他系上了带子,掸了掸灰。周羡的那一件,在坍塌的时候,已经遗失了。 “周羡,衣衫破了不要紧,那里头不是有狼人么,现在的皮,咱们不扒白不扒是不是?” 周羡却是盯着那影子,看了又看,过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对着池时摇了摇头,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朝着那亮光行去。 临到那门口,扭头就能够瞧见里头的人真面目时,周羡却是顿住了脚,“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现在不是已经天下太平了么?我们小时候一起发过的誓言,都已经实现了。” 那影子动了动,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周羡你更加聪明了。”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了几分温度,“我以为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没有想到,你全部都还记得。我在这里摆了酒菜,就等着同你团聚。” “有你最喜欢的珍珠酿,这酿酒的珍珠米,都是我叫人特意种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那个宴会上,便有八宝鸭子,酱牛肉,还有葱油拌鸡丝……像今天一样。” 男子说着,拉开了两个凳子,示意池时同周羡入座,然后又扯开了最后一个凳子,自己坐了进去。在他面前得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观澜,是你找人假扮了狼人,叫他们刺伤了池瑛,米郎中是你安排好的,故意引我同池时来雪狼洞的人。今年这里的宝藏,突然之间变得贵重了,也是你捣的鬼。就连死去的赖小兰,也是你……” 周羡站在原地,一步也未上前,愤怒的看了过去。 沈观澜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说得没有错。你们是如何发现的呢?先前我在洞里,听到池时说赖小兰想要人追杀她,就觉得很诧异”,他说着,看向了池时,翻了个白眼儿,“虽然我们不对付,但我也不得不承认。” “池时,你真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我时常在想,若是你也生在沈家该多好,这样我虽然咱们相看两厌,但我至少也不用同一群蠢货为伍,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作死了。” “虽然按道理,我同你应该有抄家灭族不共戴天之仇,不过无所谓,我并不在意那群蝼蚁。说说看,你是怎么知晓的?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池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回去,“臭虫一个,也好意思嫌弃蝼蚁。我若是生在沈家,那可能出生那一日就掏出族谱,把我的名字给扣下来。” 沈观澜呵呵一笑,“光说不练假把式,你不是最喜欢说案子么,不如回答我的问题。” 池时也懒得同他废话,她伸出脚来一勾,勾过来了一把凳子,扶着周羡坐了下来,然后方才说起了案子,“咱们从头说起。” “第一个让我生疑的地方,是凶手为何要选在我哥哥在场的时候杀死孙雪?视他如空气一般,仿佛一早就知晓了,他见血就晕。在我哥哥死命拉住了他的时候,他不选择直接将他杀死。” “而是轻轻地划伤我哥哥的手臂,温柔得简直不可思议。当时我就在想,凶手或者说幕后主使的人,是知晓我哥哥病情,并不想要他死的人。” 沈观澜竖起了大拇指,“池瑛有相公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这样的人,怎么能死?” 池时见他故作凛然,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第二个,便是米郎中给我们的羊皮卷。” 池时说着,从怀中掏出了羊皮卷,放到自己的鼻子下闻了闻。 “当时我亲眼瞧见,米郎中是从药柜的抽屉里,拿出来的这个羊皮地图。若是他一直放在那里许多年,甚至说在月圆之夜上山的时日起,他便把羊皮卷放在那里,那个羊皮卷也会沾上重重的药味。” “可是我在马车上闻了,这个羊皮卷并没有什么药味不说,还有一股子箱笼里防蛀虫的香料的味道。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米郎中知晓那个时间会有人来问雪狼洞的事情。” “他临时从自己的箱笼里,把这个羊皮地图取了出来,放在了这个抽屉里,就等着给我们,让我们按照你所期望的,来到这里。” 沈观澜啪啪啪的鼓起掌来,“鄢颇老矣!米郎中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明明威名远扬,是个厉害角色,现在年纪大了,就不中用了,办事相当不仔细。” “你还没有说我觉得最有意思的那一句,赖小兰想要人追杀她?你为何那么说呢?” 池时竖起了三根手指头,“第三,赖小兰的行为,不合常理。一个小孩子得了巨宝,在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最正常的做法,是走到相邻中同她亲近的人身边,然后混在大部队中,一起下山去。” “可是赖小兰一个小姑娘,黑漆漆的夜里,自己缩在洞中不下山,一直等到有人天神交战之后,再折返回来杀人夺宝,方才开始朝着里头跑。” “这里已经是尽头了,是一条死路。就那些寻宝的人,掘地三尺的个性,不可能没有人来探索这一块地方,所有的人都知晓,这里是绝境。” “可是,赖小兰却还是一直往里头跑。要不是她真的很傻缺,要不就是,她是受人指使的。雪狼洞根本就没有什么厉害的宝藏,赖小兰是同你串通好了的。” “那个同往年大大不一样的宝藏,也是你提前放好,告诉了赖小兰在哪里,让她成为这个幸运儿的。她之所以拼命的往里头跑,是希望当时就在洞穴里的人,来救她。” “只可惜,这世间大部分的人都瞎了眼。赖小兰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个连河都没有过的卒子罢了。” 沈观澜笑了出声,给了池时一个赞赏的眼神,“那么你不如再猜猜,我费尽周折,叫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说着,眼神放空了朝着池时同周羡的来路看了过去,“阿羡,我所向往的大梁,就要实现了呢,你怎么不但不为我高兴,反而像是要哭了呢……” 第四九五章 周羡的毒 周羡猛地的抬起头来,他看向了沈观澜,拳头握得紧紧地,他的手高高的举起,想要捶在桌子上,可余光看到那些熟悉的菜色时,到底泄了气。 他将手放了在了自己的腿上,虽然没有任何的动作,手背上的青筋却是根根暴起,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明明先前池时上金疮药的那一瞬间,已经疼过了。 可是这会儿功夫,却像是伤口上洒了盐,整个渗透进了皮肉中去一般。 “因为你所向往的大梁,根本就不会到来。观澜,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句戏言而已。我以为粉饰太平就可以了,不管阿时怎么明里暗里的提示我,我都装聋作哑,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周羡说着,睫毛轻颤,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明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么?” 沈观澜肯定的点了点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一辈子都欠你的。” 沈观澜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粉饰太平?” “不,被你瞧见的太平,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而已。是不是很可笑,世人都说是我救了楚王殿下的性命,我是楚王的恩人。可他们不知道,周羡你的毒,根本就是我下的。” 沈观澜说着,神色飘忽起来,这是他压在心底里许多年的秘密,他以为自己在说出来的时候,会激动异常,会如释重负,可奇怪的是,这些都没有,他反倒有些茫茫然起来。 他还记得,头一回见到周羡的时候,是在张皇后的生辰宴上。 沈家作为后族,自然是来了不少人。 沈观澜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正襟危坐,抿着嘴唇听着身旁的人,舔着脸笑着,夸赞他公子润如玉,郎君世无双。日后整个沈家,都会在他沈观澜的手中,发扬光大。 他心中颇为不耐烦,脸上却是不显,这些人,连说话都不会。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穷人,走在路上捡了一个大字儿,便逢人炫耀,来回的说。 这些人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些自以为是的好话,见了些有地位的公子,便叽叽喳喳的学舌一通,乏味至极。 不光是周围的人,虽然还是一个小孩,沈观澜却已经觉得,他的人生乏味至极。 他想着,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上坐的新皇帝周渊,他看上去有些战战兢兢的,每隔一小会儿,便会挪动一下自己的身子,局促到不行。 沈观澜敢肯定,若非他是国君,不能哭,这个人怕不是早就已经嗷嗷的哭了…… 他想着,不由得露出了鄙夷之色,正在这个时候,一颗花生米儿迎面飞来,直直的打在了他的额头了。 沈观澜出身贵胄,哪里受过这般罪,瞬间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你干什么?” 坐在周渊旁边的周羡,晃着小脚丫子,像是一只凶恶的老虎似的,跃跃欲试的在手中颠簸着一捧花生米,“再看把你眼珠子抠掉。年纪也不小了,听了旁人的几句话,都恨不得飘天上了。” “你若是记不住的话,我让你记住了,这大梁他是姓周的,不是姓沈的。你父亲没有教过你不可冒犯天颜?” 沈观澜一愣,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说话的那个人,不过只有五岁而已,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子奶气。虽然很凶恶,但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进宫有趣起来。 他知道,这个人是楚王周羡。 沈观澜回忆着,看向了周羡同池时,他说的话,宛若平地惊雷,可这两个人,却是眼皮子都没有眨巴一下,好似他说的这些话,远不如雪狼洞的坍塌来得一半震撼。 沈观澜一惊,“你们早就知道了?” 他说着,不敢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你一早就知道了么?阿羡?知晓当年,下毒要毒杀你哥哥,最后却被你挡了的那个人是我?” 周羡轻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一早就知晓了。可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么?那一年我学骑马,那匹马被人做了手脚,发了疯一般的跑。我年纪小,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吓了一大跳。” “是你果断的跑过来救我,为此你摔断了腿,在床榻上躺了三个月。” “我小时候调皮,把张皇后的头发偷偷的剪断了好些。是你替我挨骂罚跪……像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我当时,恨过你,可我知晓,你也是被沈家的人利用了,你……” 沈观澜自嘲的笑了笑,打断了周羡的话。 “那又如何呢?你之所以中毒,千真万确是我害的,倘若你没有遇到池时,没有找到程非救你,你现在已经是一抷黄土了。所以,周羡,我欠你的。” 沈观澜说着,视线有些模糊了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这么喜欢回忆往事的人。 他生在沈家,一个权欲熏心,每日里便想着如何争权夺利的家族里。十来岁的少年郎,最是反骨叛逆,所以周羡在宴会上,一颗花生米集中他的额头的时候。他便认定了,这个人会成为了他独一无二的朋友。 沈观澜想着,这个世上大约没有人比他更讨厌沈家那股子腐朽的气息,那股子随意安排别人命运的自以为是。他不想继承沈家,于是开始学医学毒。 他在这一道上,的确是很有天赋。 虽然不赞同,可是沈家人眼中,你便是想要做一个铲屎的,那也都要拜在最厉害的铲屎名师门下。母亲托付了舅父,请了江湖名师过来,教他学习毒术。 他沉浸其中,甚至周羡中的那种毒药,便是他配置的。 只是毒药易配,解药难寻。 “周羡中的毒药,根本就是你弄出来的吧。” 沈观澜一愣,他惊讶的看向了池时,若不是他听得出是池时的声音,他甚至要以为,是自己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了。 池时说着,静静地看向了沈观澜,“虽然我对于毒药之术并不精通,但没有办法,谁叫我的师父还有师兄,都是举世无双的神医。没有吃过猪肉,我还是见过两只老猪满地跑的。” “你虽然有天分,可惜你的师父死得早,带你走的又不是正道。以你当年的本事,根本就没有越过太医,给周羡弄什么以毒攻毒的平衡法术。” “不光是如此。虽然周羡同你是朋友,但是他是楚王,周渊有多护犊子,整个大梁人都看在眼里。你那会儿才多大?有个几斤几两?以毒攻毒那般凶险,周渊为何要把他弟弟的小命,寄托在你的身上。” “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个毒本身就是你整出来的。你知道他中的是哪几种毒,虽然不能解,但可以相互克制。只可惜,你只学了个半吊子。” 第四九六章 我的国君 池时说着,轻轻的拍了拍周羡的肩膀。 “我带周羡去见程非,程非也是这般说的,当年周羡初初中毒,本来轻松可解。可惜有的人以毒攻毒,将他身体里的毒性变得复杂无比,再要解起来,就困难无比。” “周羡不怪你,是他的事情。你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可知晓,天下有那么多毒,沈家手中有那么多人,为何非要你端了你做出来的毒药,来毒死他们兄弟么?” 沈观澜一愣,“为什么?” 他也问过父亲这个问题,可回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从此父母兄弟,恩断义绝。 “很简单。沈家是张皇后的母族,你们一家早有异心,日后是要支持张玉的儿子做皇帝的。那么身为沈家未来家主,你怎么可以同自己的敌人,成为最好的朋友?” “你不管是杀了周渊,还是周羡,势必从此形同水火,他日战场相遇,也不至于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而坏了大事。” 池时说着,有些唏嘘。 “人都说沈家人冷酷无情,我看也未必如此。张玉乃是敌国公主,虽然被送回来之后使了手段使得自己过了明路。但是沈家人要想杀了她以绝后患,有一万种办法,可是他们没有。” “沈家老三私造官银案一出,被判了秋后处决。沈家人表面壮士断腕,同他划清界限,立马就寻了人跳出来,想要用汝南王府的免死金牌,救他一命。” “再到你,虽然你面上同沈家并无往来。可是周羡病愈回京之后,你作为给他治病的郎中,已经失去了意义不说。当年周羡中的是你的毒这件事,还有可能被程非戳穿。” “于是沈家立马安排了钩吻,应该说你庶出的弟弟木桐。用当时地下河道试毒案,来证明你同沈家已经彻底决裂,你是站在周羡这一边的。然后才有了你同赵兰汀的亲事。” 池时说着,异常的平静。 “再到方春梁案,方春梁泄洪之后,心中愧疚难当。他在玲珑山庄,找到了一块石头板。上头写着,玲珑山庄的主人,协同他的弟子,用活人试毒。” “玲珑山庄的主人,便是你的师父。而他那个一起用活人试毒的弟子,就是你不是么?” 沈观澜听着,越发的惊讶,随即自嘲的摇了摇头。 “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原来你们一早就知晓了。我早年不懂事,同师父一起,的确是拿活人试过药。后来,周羡中了毒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拿人试药了。” “地下河道里的人,的确是钩吻杀的,同我没有什么干系。” 池时摇了摇头,“即便我说了你很多不好的话,可是周羡,却是一无既往的相信你,因为他想要给你机会,让你不至于万劫不复。” “你要娶赵兰汀,周羡高兴得不得了,给你选宅院,又给你四处搜罗聘礼。赵兰汀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他便已经找银楼开始打金项圈了。” “他在为他唯一的朋友沈观澜要做父亲了而感到高兴,而你呢?你在做什么?你说沈家人高高在上,喜欢安排你的命运,喜欢安排别人的命运。” “你说拿人试药是歧途,你再也没有走过。可你拿着赖小兰的命,拿着时雨,瓜婶还有孙雪的命来测试人性,把我们引到这里,同你拿人试药又要什么区别呢?” “你同你厌恶,背弃的沈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观澜猛地站起了身,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复又坐了下来,眼前视乎越发的看不清楚了。 沈观澜想了想,“是吧,骨子里流着的就是这样的血,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我心中清清楚楚,人本身就有三六九等,有的人聪明又识大局,有的人就如同蝼蚁一般,只剩下贪婪。一个金冠而已,就会让人自相残杀,争个你死我活。” “就好像有的人,仗着自己先出生,明明废物得一塌糊涂,却靠着吸着弟弟的血而苟活到现在。就这样的人,还要做国君。” “大梁朝臣的眼睛,都叫屎给糊住了么?我梦中的大梁,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张玉的儿子胆小怯懦,怎么能当皇帝?” “周渊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这样的人又怎么令人信服?明明周羡你……” 周羡听到这里,愤怒的打断了沈观澜的话,“沈观澜!” 沈观澜却是笑了,“我记得小时候,我同你说我梦中的大梁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模样。” 他说着有些落寞的低下了头,“大人们的记性,真的很差。沈家人也好,其他的人也好,都忘记了,我的梦想,不是要当什么药师,而是去做国君的左膀右臂。” “只是张玉的儿子也好,周渊也罢,这样的君主,不配我献上自己的忠诚。” 周羡听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对话,他同沈观澜在小的时候,便有过一次。有且仅有一次。 那一日京城里下了大雪,像是今日一般,他骑了马同沈观澜一起出城打野鸡,虽然野鸡毛都没有看到一根,却是在山顶上看到了无比瑰丽的日出。 太阳冲破云霄,落下金光,让先前还一片的雪白的世界,瞬间像是镀了金一样,仿佛置身处地于一个崭新的世界,一瞬间看遍了沧海桑田。 他激动得嗷嗷了好几嗓子,在沈观澜问道第三遍的时候,他方才听见。 他说,“阿羡,你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呢?你样样都比他强,不管是御下,还是治国的想法,甚至连宫斗,你都能比他活得久。” “周渊若是没有你的庇护,根本就没有办法坐稳那个位置。你若是想当皇帝,我便拿回沈家,斩杀张玉母子,让整个沈家倒戈于你,不服者诛之。” “不光是我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崔家,也是这样想的。你做皇帝一定是有道明君,能征善战平定天下,锐意革新。到时候我就是你的沈相,咱们两个人一起。” “你爹在位时的大梁,就像是下雪之后的大梁,而你做国君的大梁,便是太阳升起的崭新的大梁!” 当时他气得满脸通红,胸膛高低起伏着,憋了许久,愤怒出声,“沈观澜!” 第四九七章 一厢情愿 今时往日,仿佛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周羡摇了摇头,“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而且,哥哥会是一位有道明君。所谓的关于崭新的大梁的约定,不过都是你的一己之念罢了。” “我以为我们能做一辈子朋友的。楚王府满大梁的查案,阿时是仵作,我来做推官,你辨药草,徐青冥来画现场,还有陶熏,他是一个做神捕的好料子。” 沈观澜一愣,过了许久,方才摇了摇头,“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说着,目光悠远的朝着京城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会儿功夫,陛下应该已经吃了赵兰汀带进宫去的杏仁酥,直接驾崩了。他一死了之后,你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大梁的国君,无人能够同你争锋。” “而我……” 沈观澜正说着,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幽怨的视线,他循着那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池时蹲在墙角根那里,朝着他翻了一个白眼儿。 然后像是不解气一般,又朝着周羡翻了个白眼儿。 “我说你们,差不多行了。尤其是你沈观澜,你一没有考取状元,二没做出什么功在千秋的伟业,三甚至没有任何的才名……才都没得,你道理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怀才不遇?” 沈观澜脸一囧,僵硬在了原地。 “吹牛谁不会?我还说只要我池时想,我一定能够拳打赵相,脚踢姜尚书,手撕关老将军,舌战满朝大儒呢……唉,可惜这天下人只配我池时发挥一根小指头的实力……” 池时说着,忧伤的摇了摇头,“没有办法,我只好随随便便的活着,只活成了第一仵作罢了。在我面前说怀才不遇,你这不只是鲁班门前抡大斧,你这是女娲面前捏泥人呢!” 见沈观澜要反驳,池时陡然正色。 “你不是说了么?崔家也是如此。可你瞅瞅崔家人是如何做的呢?崔江晏考中的进士,做了朝廷命官。崔家所有的人,不论君主是谁,都兢兢业业的做着他们所认为的利国利民之事。” “就算你真有远超过崔江晏的才学又如何?你都做了什么?拿寻常百姓试药?用钱财引诱他人厮杀?让自己的妻儿为了你所谓的抱负去弑君,丢了自己的小命?” 池时说着,冷笑出声,“说到这里,我都忍不住夸赞自己了。看我池时只发挥了一个小指头的本领,都能够慧眼识猪,从见你第一面起,就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周羡上辈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错,这辈子才要遇到你这么自以为是的人。” 她说到这里,走到了桌子边,扯了一把椅子,大喇喇的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才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沈观澜。 那模样活像是在青楼里的嫖客,让妈妈唤了一堆女儿来,任其挑选。 沈观澜瞧着,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衣衫,他眉毛竖起,愤怒的看向了池时,“池时,你不要仗着周羡喜欢你,你便在这里羞辱于我。若非你救了周羡一命,我一早就毒死了你。” “女子出仕,干预朝政,这是祸国殃民之兆!周羡才华洋溢,明明可以做明君,但是因为有周渊在,他顾及着那是他的哥哥,没有办法做出弑君的事情来。” “即便是他不理解,天下人唾骂我,那又如何?等到大梁日后成了太平盛世,第一强国,史书上都会赞扬我,幸沈观澜弑君渊,梁方得盖世明君。” 池时啧啧了几声,“我瞧着你这个人细皮嫩肉的,成日同毒药打交道,实在是太可惜了。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去楚馆里做小倌。” “即便是周羡不理解,天下人唾骂我,那又如何?等到楚馆日后成了温柔乡,美人冢,整个梁人都会赞扬我,幸池时卖了沈观澜,梁方得第一小倌……” 沈观澜一愣,池时言语轻佻,却像是一击重锤,直接击打在他的心里。 “我……” 过了许久,他方才有些恍惚的说道,“我真的错了么?我……我只是欠了阿羡的,我想要把我认为的,最好的的东西,送给他,补偿给他。” “天下,明明他比周渊强得多,为何他不能得到天下?我错了么?” 周羡叹了口气,“观澜……” 沈观澜抬起头来,看了周羡一眼,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我……” “池时说得对,我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强人所难罢了。可是,这是我这一生,唯一想做的事情了。” 那石雕狼举着的火把跳跃了起来,屋子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像是有一阵幽幽地吹了过来。 沈观澜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手上湿润润的,全都是水,他竟然哭了。 他想着,猛烈得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好似要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咳出来一般,他用力的憋红了脸,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周羡见状,猛地跃起,背上伤口瞬间撕裂开来,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时,你身上可有解毒药?观澜可能服了毒。” 池时皱了皱眉,果断的拿出了一个药瓶,倒了一颗,塞进了沈观澜的嘴中。 沈观澜却是摇了摇头,“已经晚了。这是我最新做的毒,厉害得很,便是程非的药,都解不开的。周渊死了,我不能活着,不然的话,旁人要说是阿羡弑兄了。” “阿羡……我也很想做楚王府的药师,同你一起查案子。真好啊……” 他说着,身子一颤,蹲在了地上,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周羡忙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他,“我们现在立刻出去寻太医。你不会杀我,是以这里一定有出路,我背着你,我们一起出去,你犯了大错,害死了人,应该蹲大狱,等我去给你送饭的时候……” 沈观澜笑了笑,“再往里头走,便到了一个墓穴了,墓穴里头,有出路。不过等你寻摸出去,已经是明日早晨了。这样,你就赶不回去,救周渊了。对不起,阿羡……” “是我让你陷入了两难之地,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毒是我自己下的,我还能不知道么?我就快要死了。” “等去了地底下,我再去同周渊道歉。”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又自说自话了不是?人周渊活得好好的呢!你去了地底下,见不着他的。” 第四九八章 观澜之死 沈观澜听着,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什么都没有说。 人死了,就会变得冰冰凉的,沈观澜知晓,自己就快要死了,因为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体温好似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而冰冷起来。 耳朵里亦是嗡嗡作响,他知道周羡同池时一定在说话,他听到了声音,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回望自己的一生,他的的确确如同池时所言,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益于天下的好事。那些所谓的抱负,所谓的天下,都仿佛是一个人,在痴人说梦。 没错,就是痴人说梦。 在遇到周羡之前,他每日都在嫌恶这个世界,配不上他;在选择了做药师之后,他便一心研究毒药,完全放弃了沈家;在毒害了周羡之后,他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豁出了性命,也要救他。 若是周羡死了,他便给他披麻戴孝,摔盆端牌,然后一头撞死在他的大墓之前。 再后来周羡好了,沈家倒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 他娶了赵兰汀…… 沈观澜想着,赵兰汀生得什么模样,他都好像记不得清了。只知道她的目光,充满了崇拜与仰慕。在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沈家继承人,在他说着家国梦想政治抱负的时候,周围的人眼光便是这样的。 他试过了,去做一个好的丈夫,去做一个好的父亲,可是他不行。 他沈观澜的一生,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条道走到黑,永远没有所谓的中庸与平衡,一个阶段只能够耗尽所有的心血做一件事情。 周羡好了,他不需要做药师了。 沈观澜的这些年,一直都是围绕着周羡的,他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记得自己坐在小楼之上,推开了窗子,在那一瞬间,见到了万丈金光。 纵使多年过去,已经是物是人非,可是太阳照耀的世界,一直都在那里,从来都没有改变。他觉得,自己又想起了同周羡一道儿去打野鸡的那一天…… 想起了那一日他们说起治理天下时,默契的相视一笑,同对着大山叫喊要为大梁百姓谋福祉,让大梁天下太平时,那如出一辙的激动与坚定。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路。 可不想,却是误入了歧途。 沈观澜知晓,他已经快要死了。 周羡握着他的手,就像是小时候,胖乎乎的楚王殿下,啪的一声,握住了他的手,差点儿没有把他的十根手指头都捏碎了去,“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嗯,唯一的朋友。” 可是他,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 池时看着闭上了眼睛的沈观澜,轻叹了一口气。 她等了许久,方才拍了拍周羡的肩膀,“他已经死了。咱们走罢,你哥哥还在外头,等着我们。赵兰汀虽然及时悬崖勒马,但今日的日子,怕不是举步维艰。” “楚王府便是她的后盾,这是你能够为沈观澜做的最好的事了。” 那日在城南遇到赵兰汀,她便觉得十分的不对劲。 当时的赵兰汀,分明就是甩开了身边老嬷嬷,有话要对他们说。她明显的表达了两个意思,一他们不要出城去雪狼洞,二希望周羡能够进宫。 虽然当时池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更加不知道沈观澜这个奇葩钻了什么牛角尖,整出这么一档子破事来,但是她知晓,宫中有事发生,赵兰汀是知情人。 而且,他们来城南,是因为池瑛出了事,临死才跑过来的。而赵兰汀却是在那里蹲他们,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雪狼洞引发的三条人命案,都是有人给他们摆的局。 要引他们离开京城,要让周羡今夜进不了宫,以免阻拦宫中变故。 池时想着,眯了眯眼睛。 她同周羡若是不将计就计的出城,那么幕后之人,一定会改变计划。这一回赵兰汀能够过来提醒,下一回可不一定了,毕竟敌人在暗,他们在明。 于是,她同周羡果断的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却是安排了常康和阴山偷偷的折回去,告知赵相此事。有赵相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周渊发生什么变故的。 周羡揉揉眼睛,站了起身,将披风解了下来,将沈观澜的脸,盖了起来。 “人总是很矛盾,我知晓观澜做了很多错事,按照大梁律,他罪当死。可是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以前我们兄弟在宫中生存举步维艰,观澜总是忤逆他的父亲,来帮助我。” “我中毒了之后,楚王府的烟囱里,永远都冒着古古怪怪的黑烟,观澜小楼的灯,半夜都还是亮着的。甚至有好几回,他都自己试药,险些丢了半条性命。” “他要杀死我哥哥,我应该怪他的。我身为楚王,面对杀人凶手,应该果断说上一句死有余辜的。可是……” 周羡说着,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道:“若是当年,我中毒之事,同他无关该有多好。那观澜……” 池时一听,打断了他,“要是你中的毒不是他下的,首先,你早就一命呜呼了,成了一堆白骨;其次,他是姓沈的,同其他姓沈的一道儿,被抄家灭族,早就死了。” “这么算来,老天爷还是厚待你们了。”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山洞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起来。 池时赶忙走了过去,一把扶住了周羡。山壁上的石头灰,簌簌的落了下来,那只叼着火把的石头狼咔嚓一声,裂出了一条大缝来。 等震动平息,外头立马传来了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羡阿羡!你怎么样,死了没有?哥哥这就来救你了!常康你愣着做什么啊,还不快点刨!你这弄的什么火药,炸个山都炸不开!” 紧接着就是常康的破铜锣嗓子,“陛下,你说得轻松,要不你来刨?再说了,为什么要用刨的,应该说用挖的,狗才喜欢刨!” 周渊带着哭腔的声音,越发的近了,“你才知道,你是个傻狗!我的阿羡,就是天下第一善良,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都不告诉你,怕伤害了你的自尊心!” “你给我起开,我自己挖!阿羡阿羡,你怎么样啊?阿时阿时,你听到了吗?就算你们想要冥婚,那也不能不让哥哥参加啊!” 周羡同池时对视了一眼,不想应声是怎么回事! 他有这样的哥哥还有小厮,居然还是上天厚待的结果! 池时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沈观澜,喂!怎么突然觉得你想的没有错,大梁有这样的皇帝,感觉随时都要完蛋了是怎么回事! 第四九九章 我的弟弟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只听得噗的一声,那好好的山洞破了一个小窟窿,一个大大的脑袋快速的伸了进来。 周渊裂开嘴,露出了大大的白牙,一见二人,欣喜若狂,“哈哈,太好了,阿羡,阿时,你们都还活着!我就知道,好人一定长命!” 他说着眼睛一瞟,瞟到了周羡破烂的衣衫,和满是血迹的背,顿时又惊呼出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快,阿羡受了伤,太医呢!” 池时眼皮子跳了跳,下一秒就听到常康在后头说道,“陛下,你堵在前头,我们怎么刨啊!不是,怎么挖啊!” 周渊幡然醒悟点了点头,往后一缩,然后又是一阵惊呼,“糟了糟了!朕的脖子卡住了!” …… 池时觉得,以周渊为圆心,方圆一百里现在都鸦雀无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颗大脑袋走了过去,对着他周围的山壁就是一掌。余光一瞟,周渊伸着脖子,大呼小叫的,她掌风袭来,这人竟然没有半点惧意。 他一动不动的,好似从来都没有想过,沈观澜想让周羡当皇帝,能给他下毒;她池时会不会为了让周羡当皇帝,在这个最好的时机里,对着他的脑门拍上一掌,让他毙命。 石壁碎裂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那声响打断了池时的思绪。 周渊一得解脱,像是一只挣脱了牢笼的兔子,飞一般的蹿了出去,一把冲到了周羡跟前,抱住了他,他的手在周羡身后哈了哈,想着伤口没有敢落下去,最后抓住了周羡的手臂。 “阿羡!还好还好,还好你没事!沈观澜这个疯子,他把山洞炸塌了,万一把你们三个都陷在里头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死了不要紧,不是,我也不想死。可若是咱们两都死了,那可太冤枉了!” 周羡摇了摇头,“哥哥没事就好,还好常康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是关键时刻是顶得上用处的。观澜他……” 周渊一愣,看了看地上的沈观澜的尸体,摇了摇头,“兰汀没有对我下毒。那个假扮成雪狼的人,是他请的一个江湖人士,这些赵兰汀都坦白的讲了。” “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了,把他抬回去葬了吧。就葬在他曾经最喜欢的那个山顶上,让他好好的看着,大梁是怎么在我们兄弟二人手中,成就太平盛世的。” “让他天天后悔得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就算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了。” 池时听着,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周渊,替赵兰汀松了一口气。 沈观澜不落罪,赵兰汀同她腹中孩儿的日子,便不会那么难了。 她想着,透过打出来的洞朝外看了去,跟过来的人,全都是周渊的心腹,看来他一早就想好了。 周羡点了点头,有些无语的看了看外头,他记得很清楚,他同池时走进来时候,还走了许久。周渊这是另外寻了一个地方,直接炸开了山壁…… “不过哥哥,刚刚你不是也拿火药炸开山洞么?就没有想过,把山洞炸塌了……” 不等周渊回答,常康便乐呵呵的挤了进来,他挠了挠头,笑道,“殿下放心,我请了京城里最厉害的爆竹师父叫做刘三手!还特意让他不要用这么厉害的炸药,这不都没有炸穿么?” “再说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同池仵作怎么会死?你们要是死了,阎王爷都要哭的,以后他就不能天天在家躺着等着鬼魂自己送上门了……” 周羡气了个倒仰,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池时看了看他的脸上,上前一步,扶住了他,“你伤得很重,虽然先前上了止血药,但是后来又崩开了。咱们先出去再说。山洞里冷得很。” 周渊一听,眼泪汪汪的点了点,他朝前一顿,拍了拍自己的背,“阿羡快上来,我背你出去!” “我伤了背,不是断了腿,”周羡无语的凑到了周渊耳边,“哥哥,再不出去,我就要忍不住在阿时面前痛得叫唤出声了!太丢脸了!” 周渊余光看了一眼池时,恍然大悟,他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走罢!我的弟弟哪里有那么娇气,这点小伤算什么!阿时你别看阿羡看着单薄,他其实很厉害的!” “向什么数九寒天围着京城游一圈啊,什么刮骨疗伤缝伤口不用药啊,他都行的,哼都不哼一声!我就没有见过,比阿羡更有男子气概的人了!” 周羡听着,一下子就看到池时揶揄的眼神,他无奈的笑了笑,快步的朝着洞口走去。 池时听着周渊滔滔不绝的夸赞,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我觉得,咱们再不出去,周羡的伤口都要愈合了。你说的,我都已经知晓了,他伤得挺重的,我身上还有药。” 周渊神色一正,看向了池时,“我小时候,父亲同母亲还很恩爱,我是他们第一个儿子,又是嫡子。虽然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他们都很爱我。” “可是阿羡出生之后,母亲像疯了一样,父亲对他忽冷忽热,宫中人都是势利眼,觉得天下只是暂在我这个儿皇帝手中,迟早是要给张玉的儿子让路的。” “他以前,只有我和沈观澜。说真话你可能不信”,周渊说着,看着地上的尸体,轻轻地笑了笑,“我一点都不恨沈观澜,反而很谢谢他。”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阿羡小时候双眼亮晶晶的告诉我,哥哥哥哥,我今天交到了一个好朋友,虽然那小子趾高气扬讨厌得很,还是张玉那个老妖婆的侄儿,但是他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周渊说着,越发的认真,“我的弟弟真的很好,他是我看着从一个肉丸子长成自己的一片薄饼的,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比所有人认为的,都要深厚得多。” “我想要全世界都知晓阿羡的好,把小时候他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全都给他。可是我知道,他不想让天下人知晓他的好,他只想要你知道。” 周渊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池仵作,成亲吗?我家小弟有王府一座,良田千顷,有皇帝哥哥做靠山,武能上山打虎,文能抚琴绣花,要不你赶紧把他娶了?” 第五零零章 留宿王府 “好”,池时轻轻地说道。 “我的弟弟……” 周渊恨不得手指头脚指头并用来数周羡的好,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对着池时说亲了,刘备请诸葛孔明还三顾茅庐,他已经做好了这次不成,下一次伺机而动的准备。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 周渊一蹦三尺高,他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先是欣喜若狂,“你答应了?” 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着急起来,“你快收回去,你快把这个好字收回去!等阿羡问你的时候,你再说好!怎么办怎么办?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沈观澜已经死了,常康追出去了,没有人听到的……你快收回去!” 池时嘴角抽了抽,快步的走了出去。 她觉得多年之后,大梁百姓心中肯定有一个统一的疑问,“我家国君是个神经病怎么办?夭寿啊!” 在走出山洞的一刹那,视野瞬间变得开阔了起来,大雪覆盖着山河,四处都是白茫茫亮堂堂的。 周渊带出来的人不算多,他们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头,扑了一件厚厚的皮子,周羡光着背趴在上头,好几个白发苍苍冻得直打哆嗦的老御医,颤抖着手,正在给他上药。 常康红着眼睛,蹲在周羡旁边生着火,“殿下,你抱着暖手炉,我喂了你喝点热水。我给你带了厚衣衫,熊皮的!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背都划烂了。” “那么多血,你得喝多少血,才能补回来啊!等回了楚王府,我就叫人杀鸡宰羊,猪血鸡血牛血羊血,你想喝什么血就喝什么血,哪怕是我的血,我也毫不犹豫的割了给你喝!” 其中一个老太医听着,手剧烈一抖,小药瓶掉在了地上,“不……不……不……是,殿下还喝人血?” 周羡听着,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生无可恋。 一旁的常康捡起药瓶,疑惑道,“血豆腐你没有吃过么?下锅子很好吃的,这不缺血就补血么?你要是想吃,我可以给你说说京城哪些酒楼的血豆腐好吃。” “不过不是我说,虽然老人家做事很慢,但是你们这能可是有好几个老人家!所有人手掌摊开放在一起,都比我家殿下的背大了!” “能不能快点!不然的话,我家殿下别没有痛死,失血过多死,反倒冻死了!” 老太医一听,都忍不住加快的了手脚,很快便给周羡上好药,用干净的白布缠了起来。 池时在一旁等着,见周羡穿好了外袍,方才走了过去,拿出了一颗药丸,塞进了周羡的嘴中,“补血的药丸,你比喝光常康的血,疗效也就好那么个四五六七倍吧!” 周羡一听,忍不住笑了笑,他围着池时转了一圈,见她身上一个伤痕的都没有,忙把自己的暖手炉塞到了池时怀中,然后又对着刚刚跑出来的周渊,挥了挥手,“哥哥,咱们回家了!” …… 周渊不能一直在外头,一进京城的大门,便被赵相同关将军一道儿,护送进了皇宫。 池时同周羡站在沈家的大门外,看着那门前挂着的白色灯笼,门大敞开着。 在那影壁前头,听着大肚子的赵兰汀静静地坐在那里,朝外看去。 见到池时同周羡,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扶着椅子站起了身。白天在城南见过的那个老嬷嬷已经不见了,在她的身边,换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 赵兰汀穿着一身素缟走了出来,她对着池时同周羡轻轻的点了点头,对着门口的管家说道,“夫君回来了,送去灵堂,替他换好衣衫吧。” 管家轻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睛招呼着人,将那口大棺材,抬了进去。 “家中有丧事,便不留你们喝茶了。” 她说着,扭过头去,看了那棺材一眼,“殿下还有池仵作且放心,我不后悔嫁给了沈观澜,也会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他曾经救过我,只可惜,我救不了他。” “他这样的人,像是飞蛾扑火一样,不管怎么都拉不转头的”,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很心悦他,甚至愿意为了他不要我的性命。可是,我更是一个母亲,若是酿成大祸,那我的孩子,连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赵兰汀吸了吸鼻子,从怀中掏出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天又冷又黑,殿下同池仵作今日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以前观澜没有成亲,万事皆有殿下帮忙操办。如今他已经成家立业,虽然……”赵兰汀自嘲的笑了笑,“虽然他自己可能不这样认为。但我是他的未亡人,是他孩子的母亲……” “这丧事自有我来操办,殿下同池仵作若是愿意来吊唁,替他设棚作祭,兰汀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赵兰汀说着,抿了抿嘴,“就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答应。他日我腹中孩儿长大,问及父亲临死之前的事,还望殿下告诉他。他父亲临终之前,幡然醒悟,很是后悔不能陪着他长大。” “并且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沈念安,就是盼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周羡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观澜临终之前,给了我一块玉佩,上头刻好了念安二字。” 赵兰汀挤出了一抹笑容,对着周羡同池时艰难的行了一个福礼,挺直了脊背走了进去。 她一进门,跟在她身边的妇人便扯开嗓子哭了起来,紧接着,哭声轰然而起。 池时看着,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大约再也没有初见之时机敏又灵动的赵兰汀了,取而代之的是为母则刚的沈念安的母亲。 “走罢,咱们回去罢。你身上有伤,马车先去楚王府,然后再送我回去看我哥哥,我这么晚没有回去,他该担心了。” 见周羡要说话,池时率先摇了摇头,“就这么说定了,我以一敌百的,你有什么不放心?虽然我是个女儿家,但我不是娇滴滴的纸糊人。” 说着,池时拽着周羡上了马车,马车开动起来,周羡透过马车窗看向了那沈府的匾额,那几个字,还是他亲手所书,同池时一道儿挂上去的。 这整一个园子,都是他同池时,给沈观澜布置的。 马车行得很快,那沈府一下子便瞧不见了。 周羡靠着马车壁,先前一直绷着,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松下来,伤口像是刀割一般疼,难过也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嗯,阿时不是,阿时是同我并肩而立的人。” 池时没有说话,将一旁厚厚的披风盖在了周羡的身上,马车摇晃了几下,他便瞬间昏睡了过去。 沈家离楚王府不远,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 马车一停,池时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不知道何时,周羡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手,她扭过头去,看着周羡苍白的脸,紧皱的眉,又坐了回去。 “常康,把马车直接驶去周羡的院子。久乐你回去给哥哥报信,便说我已经平安回来了,今夜就留在楚王府了。” 久乐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什么,点头应声,“诺,我去去就回。” 池时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周羡救我受了伤,我瞧他的样子,担心他夜里会发热。” 第五零一章 被人保护 翌日天初初亮的时候,昨夜停了的雪,陡然又下了起来。 一大片一大片的,像是天庭里有亿万只仙鹅在齐舞,落了一地的毛。 池时拿出火钳,将炭盆里的碳播出了一个空心来,又添了上几新碳,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红彤彤的火腾得一下烧了起来,仿佛屋子里一瞬间变得暖和了些。 她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坐了一宿没睡,让她的脖子有些僵了。 在周羡床头正对着的墙上,挂着徐青冥给她画的画像。同周羡屋子里那些的古玩玉翠相比,这东西放在这里,就像是喜堂上了扬起了白幡,格格不入。 池时看着那画,有些出神。 徐青冥画技不说有多高超,但是格外的注重细节,将她白皙的脖子,画得格外的清晰。原本男子应该生出喉结的地方,光滑又平坦,细看之下,便能够知晓,她是一个小娘子。 她想着,脑子里不自觉的冒出了常康的声音:我们殿下,每日对着那幅画,数池仵作有多少根头发…… “唔~” 池时听到一旁床榻上的声音,收回了视线,她站起身来,伸出手摸了摸周羡的额头,倒是已经不烫了。她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嘴,什么叫做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就是…… “醒了便起来喝点粥吧,常康哭了一宿,怕不是用眼泪给你煮的粥。” 睡得迷迷瞪瞪的周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个激灵,猛的一翻,躺了过去。他背受了伤,只能趴着睡,这会儿太过震惊倒是忘记了这一茬儿,这么一躺,仿佛在盐水里打了个滚,疼得他差点没有绷住,大叫出声! “阿……阿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常康哭了……一宿?你在这里守了我一宿?” 周羡看到床边的池时,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天知道他先前听到池时的声音,还以为同往常一般,做了美梦,还在想着今日这梦怎么这般真实,连阿时怼人的那个味儿都是正宗的! 池时无语的走到周羡跟前,掰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一个圈儿。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他这么瞎动,怕不是又破了,雪白的中衣被渗透得有些斑驳了起来。 “把衣衫脱了”,池时说着,朝着一旁放着白布还有金疮药的桌案走去。 周羡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脱……脱掉?这……这不合适罢……不过阿时如果……”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将那药瓶子还有白布往床榻上一扔,“烧了一宿,脑子也跟着一起烧坏了么?给你换药,今日咱们还要去沈家。” 周羡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他有些欲哭无泪的背过身去,他今年也不是什么本命之年啊,怎么感觉这两日霉神附体,丢脸都丢光了。 他想着,胡乱的脱了衣衫,趴在了床边,池时手脚麻利的拆了他的绷带,给他换起药来。 昨天在山洞里光线不好,看不怎么清楚,她凭着感觉胡乱的上了止血药,这会儿一看,方才惊觉,周羡伤得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许多,一道道的疤痕布满了整个脊背,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 池时想着,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说起来虽然她是一个小娘子,但是比一般的儿郎,都要坚毅许多。脑子够聪慧,总是帮别人去查案子,身手够好,只有她救人的份儿,就连嘴都比一般人要厉害许多,宅斗高手池老太太都在她面前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用池瑛保护,不用姚氏保护,更加不用池祝保护。 总是她在保护别人,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豁出了性命去保护她。 虽然这人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是…… “阿时不用担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也就是昨日那几个老头子,让我脱了衣衫趴在石头上冻的。再说了,留下疤痕不是更好么?” “日后我还能去吹吹牛,毕竟阿时你都拳打赵相,手撕关将军了。我怎么着也得说我当年同玉皇大帝决战华山之巅,他打我不过,便暗地里放狗,那天狗变化莫测,宛若大山。” “趁我不备之际,伸出它的狗爪子,挠了我一下。这是我留下的的战士的功勋。” 池时被他气笑了,手一抖,啪的一下,一坨药粉掉了下来,疼得周羡嗷的叫了一声。 “哦,手生。一般我都只治尸体,还是头一回治活人。” 周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欲要说话,就感觉一阵冷风夹杂着雪粒子直扑了进来,冻得他一个哆嗦,他扭过头朝着门口看去,只见常康大喇喇的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那托盘之上,放着一碗清粥,一碗汤药,还有几碟子清淡的小菜,“殿下,该喝药了!” 常康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朝着床榻看了过去,瞬间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池时,又指了指周羡,然后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随即又跺了跺脚,然后嗷嗷哭了起来,“殿下!池仵作,你不能乘人之危啊!不能看着我们殿下发热了,你就对他……” “我们殿下,他未经人事……” 池时同周羡,齐刷刷无语的看向了常康,池时退后了一步,周羡站了起身,快速的系上了衣服带子。 “你的脑子被狗吃了么?阿时在给我上药。” 常康眼珠子一转,将那清粥小菜推了推,又赶忙拿了一个软垫,放在了周羡要坐的凳子上,“殿下,这个软,你坐了不疼。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叫厨上坐了清淡了,这也算是一石二鸟了!” 周羡的手一抖,他抬起手来,对着常康的脑门,啪的就是一下,“昨夜叫你准备的玉佩,准备好了么?” 常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于周羡这种恼羞成怒的样子,不以为意。 他们家殿下,打小就这样,他懂的。 他想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准备好了。是殿下你珍藏了许久的那一块,请的宫中皮大师连夜雕的,念安两个字,也按照你的说,从沈药师以前的书信手稿中,特意寻出来的。” “皮大师久经此道,雕刻得那是一模一样的。” 周羡接过那锦盒,打开了来,轻叹了一口气,又将那锦盒给合上了。 池时看了他一眼,抖了抖自己的袍子,“我去自己院子里,换一身素色的衣衫,一会儿同你一起去沈家。朝食便不在你这里用了,久乐都给我准备好了。” 周羡点了点头,池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常康,快步的走了出去。 她觉得自己个再不走,常康就要抱着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你必须对我们殿下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待她一走,周羡立马傻笑起来,“昨夜阿时没有回去么?她真的一直都在我床边守着我?” 常康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殿下,我是绝对不会把你的伤口划拉开,让池仵作再守你一宿的!” 周羡:……? 第五零二章 噩梦再现 池时沐浴更衣,换上一件灰色绣暗银花的袍子,用了几块豆皮,又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便同周羡一道儿坐了马车,朝着沈家行去。 这会儿天色尚早,又下了大雪,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只偶有几个小贩挑着担子,在寒风中吆喝着。 周羡拿了一个竹筒递给了池时,“你昨夜一宿没有睡,给你泡了一些参片,没有冰糖炖的好,但能提升。这会儿不烫刚刚好,你喝一些。” 池时拿起竹筒,不客气的喝了一口,见周羡没有同在屋子里一般说旁的事情,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殿下,殿下……” 她刚喝了一口,就听到了一声呼喊声,紧接着便是马的嘶鸣声,马车停了下来。 周羡撩开了马车帘子,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嗖的一下把脑袋探了进来,想着里头的人,看不见他的脸,他又将斗笠摘了下来,在原地跳了跳,抖了抖身上的雪。 “曹推官这么急,可是有要事?” 曹推官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殿下,京城里发生了一桩案子,大人想要您同池仵作,过去看看。还容属下上车再说。” 周羡皱了皱眉头,给曹推官腾出了一个位置。他们正在马路中间,虽然街上的人不多,但是到底太过于醒目,是以曹推官一上车,常康同久乐便立即将马车挪到了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曹推官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今日一大早,有一位夫人,突然来京兆府告状。说是她的弟弟,被人杀死了。” “若是一桩平平无奇的杀人案,我不至于来麻烦二位。可是这次格外的诡异。那夫人名叫姚颜,她她家中有一个弟弟叫做姚宝。” “她说她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弟弟姚宝被人杀死了。尸体被人捆得严严实实的,跪在他家附近的一处河边,河水泡着他的脚,因为下了雪,那尸体一直喊着,好冷好冷,姐姐我好冷……” “做了梦之后,她心中颇为不安,昨夜她弟弟一夜未归。家中人遍寻不果,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梦,便去了河边,果真在河边发现了他弟弟的尸体,那死时的模样,同她梦中一模一样。” “他被人五花大绑的抛尸河边,身上全都被雪覆盖了,全身上下,恰好只有穿鞋的地方,泡在水中,那鞋子泡涨了,像个大冰坨子似的。” “姚颜吓得够呛,立马来了京兆府报案。” 曹推官说完,静静地看向了周羡同池时。 池时皱了皱眉头,“如何证明姚颜是真的做了这个梦呢?毕竟脑子只长在她的肩膀上,谁也不能剖开看里头到底有些什么?” 周羡一听,摇了摇头,“曹推官来找我们,是因为这个案子,并不是一个新案子。而是在六年前,发生过几起一模一样的案子。当时我们管那个凶手叫做入梦人。” “后来,曹推官同苏仵作破了这个案子,凶手是附近的一个神婆的儿子,死者的亲人,都是去那个神婆那里,解过梦的。那神婆的儿子,偷听到谈话之后,便按照梦境杀人。” “当时这个案子轰动一时,不过入梦人被抓之后,对所有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在当年便被秋后处决了。时隔六年……所以,你怀疑姚宝的案子,同当年的案子有联系?” 曹推官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抿了抿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当年虽然入梦人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详细说过自己的杀人动机,只说他觉得杀人有趣,所以……” “想这样的变态的连环杀手,我们遇到过很多个,有的时候,就是有这种没人性的人,把人当畜生一样杀害。” “因为那几名死者,只有神婆这么一个共通的地方,再加上疑犯认罪了……我同苏仵作担心的是,会不会当年我们抓错了凶手,冤枉了好人。” 池时见他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也许是有人模仿作案呢?曹推官你同苏仵作,一看便是倒霉蛋子,这么厉害的真凶,哪里那么容易让你们遇到。” 池时的话音刚落,就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靠近,陆锦翻身下来,着急的跑了过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压低了声音,对着曹推官拱了拱手,“曹大人,不好了,又有三家人,都来京兆府报案了。” “同今天早上姚氏说的差不离,都是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身边的亲人死了,然后他们就真的死了,死亡的场景,同梦中那是一模一样。都是昨天晚上死的。” “这会儿已经不早了,三家人聚在京兆府门口哭,现在这个案子,已经传开了。府尹大人叫您赶紧回去……” 曹推官的瞳孔一震,看向了周羡,他的声音有些发干,“殿下,这一下子,同六年前,就是一模一样的了……” 周羡点了点头,他将怀中的锦盒掏了出去,沈家已经近在咫尺,可他们这一时半会儿,怕是过不去了。 “常康,你先将这个送去给沈夫人,便说我同池时有公务在身,晚些才能过去。你在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管是钱也好,人手也罢,都按照沈夫人说的去做。” 常康点了点头,接过那装着玉佩的锦盒,朝着沈家走去。 周羡将马车帘子放了下来,久乐一个扬鞭,马车掉了个头,飞驰而去。 河边离得不远,池时同周羡到的时候,周遭已经被京兆府的衙役们,用木头的路障拦了起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圈儿,都在那里指指点点的。 一走进去,池时便一眼瞧见了跪在河边的尸体。 她快步的走了过去,看了看蹲在那里的苏仵作,“死者有发绀的现象,看着倒像是窒息而亡的。” 苏仵作听到池时的声音,抬起头来,“可是脖子上并没有手印,或者是绳子勒过之后的痕迹。也没有凶手用力捂住死者口鼻,留下的淤青。甚至我连他的口鼻都仔细检查过了。” “并没有发现用柔软织物捂死留下的毛屑或者丝线。你说会不会是湿纸一张张的贴在脸上,而造成的窒息身亡?” 第五零三章 奇怪窒息 池时闻言蹲了下去,仔细看了看那具跪着的尸体,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你注意看他衣衫的前襟了吗?皱巴巴不说,而且还被挂花得厉害。” “如果凶手按照你说的,凶手用打湿了的纸一张一张的贴在死者的脸上……那么凶手应该会将他的手绑起来,不然的话,死者只需要用手扯掉纸就得救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死者的身后,指了指他的手,“只有这种吃闲饭的人,才会留这么长的指甲。也亏得他留了这么长的指甲,才能够把衣衫刨成那副德性。” 苏仵作一愣,仔细的凑过去一看,的的确确在那死者姚宝的手指甲缝中,找到了一些丝线。 “指甲缝里没有血迹,也没有皮屑。他当时的手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所以窒息的时候,很难受的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可是,这样我不明白的地方就更多了。” 池时点了点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过一旁的周羡,站在他的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周羡下意思的便伸手朝着池时的手抓去。 “阿时?”周羡惊呼出声。 池时将自己的手,从周羡的手中抽了出来,“人在窒息的时候,若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亦或者是捂住了口鼻,除非被捆住或者失去了意识,否则他的手,就会像周羡刚刚一样,下意识的去抓令他难受的地方。” “这个时候,在死者的长指甲缝里,应该会留下凶手的皮屑和血迹。但是这个死者没有。” “所有的这一些,在这名死者姚宝的身上,都没有发生。说明他的死,非常的特别。我已经说过了,死者在临死之前,非常痛苦的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这种死亡,更像是他的肺部,突然出现了淤积,然后暴毙身亡。” 池时的话音刚落,一旁的一个妇人便哭着冲了过来。 “不可能的,池仵作,虽然你是神仵作,但是我弟弟,我弟弟姚宝,从小就身子康健,他出生的时候,足足有八斤,还有个小名,叫做八斤。” “他是足月生的,没有什么咳喘之症,怎么会怎么会?你这个意思,是我弟弟自己个得病死的,不是被人杀死的?” 池时看向了那妇人,摇了摇头。 眼前这个穿着海棠红裙的女子,应该就是去京兆府报案,说自己个做了梦的姐姐姚颜了。 “当然不是。他自己个若是病死了,可没有办法把自己捆成这副样子,跪在河边。就算他平时没有疾病,凶手也不是没有办法,用这种看似奇妙的杀人手法来使他暴毙。”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姚宝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了他的左腿,然后又摸了摸他的右腿,心中瞬间了然,“你弟弟平时可有腿疾,看的是什么郎中?” 姚颜一愣,摇了摇头,“没有腿疾,他康健得很。至于郎中,我们家一直都看的保和堂的康郎中。因为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爹娘格外的重视,是以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叫康郎中来家中问诊。” 她说着,抓着帕子手抠得紧紧的,“从小燕窝鹿茸人参的吃着,便是连咳嗽都很少,最多是上火流流鼻血,或者是喝大了要喝醒酒汤。”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她左右两手,各带着一只玉镯子,左手那只看上去价值不菲。 “阿时,咱们先把这姚宝的尸体带回去,再详细的验看。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脚印,现场已经勘察不出什么痕迹了。” “至于其他的三处凶案现场,府尹大人已经派了别的推官还有仵作过去了” 池时点了点头,苏仵作同曹推官立马招呼了衙役过来,将这姚宝的尸体小心翼翼的抬上了担架,准备送去京兆府。 那姚颜见众人要走,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她踮起脚尖,看了马车里姚宝的尸体一眼,嚎啕大哭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我该如何同我爹娘交代,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这下子,我们姚家绝后了啊……” 围观的人见状,都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其中有一个戴着八角小花帽,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听着,忍不住挤上前来,“齐家娘子,虽然这会儿说这个不合适,但是我只是个掌柜的,不是东家。眼瞅着年底就要到了……” “你弟弟姚宝在我们酒楼赊的账,也该结了……我也不是逼迫您,就是想要您一句话,可还是同以往一样,找您结清?” 有人开了头,其他的人也一窝蜂的跟了上来。 姚颜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有些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她朝着不远处自家的马车看了看,又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咬了咬嘴唇,“我是不会赖账的。” 她说着,拔腿便走,朝着自己家的马车行去。 池时站在马车前,远远的看着,直到周羡伸出头来,疑惑的催促了,她方才收回了视线。 “阿时怎么还不上车,曹推官同苏仵作已经前行一步了。咦,那两个小姑娘,倒是生得好看。” 池时点了点头,抬脚上了马车,“可不是么?应该是姚颜的两个女儿。” 雪天路滑,马车不敢行得太快。他们这一片地方,是离京兆府最远的凶案现场,等回到府衙的时候,其他的三具尸体,全都已经送过来放在验尸房的桌案上了。 陆锦领着衙役们,将姚宝的尸体放在第四个位置,他因为被捆得太久,尸体已经僵硬,根本就没有办法伸直,众人没有办法,只能让他继续跪在那里,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衙役们瞟了池时同周羡一眼,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这些人可都是昨夜就死了的,池仵作同楚王殿下今儿个还没有送人上路呢,万一他们不幸成了第五人,可如何是好? “九爷,殿下,这个案子已经闹大了,城中议论纷纷的,先前京兆府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府尹大人急匆匆的进宫去了。” “我给你们说说其他的几个案子吧,我也不知道谁先死谁后死,便按照送过来的先后顺序来说吧。”说话的人,是徐青冥,比起上一回池时见他,他又白胖了许多,看上去倒像是一尊弥勒佛。 第五零四章 共同之处 “这第一个送过来的死者,名叫张贵。大约在一个月之前,张贵的姐姐张盼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去青楼夜宿,结果得了马上风,突然暴毙了。”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张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劝张贵少出去喝花酒。张贵不听,到处眠花宿柳的。昨天夜里,醉红楼突然便将张贵的尸体给送了回来。” 徐青冥说着,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张贵果然马上疯,暴毙了,把人家姑娘吓了个够呛。天亮之后,姐姐张盼收到了消息,想起了一个月前做的噩梦,自觉诡异,便来京兆府报官了。” 池时点了点头,走到了那尸体跟前。 这张贵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双眼凹陷,眼下全是青色,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 “张家人来的时候,就是抬着尸体来的,所以是第一个。” 徐青冥说着,指了指第二具尸体,“这第二个,叫做余海涛。他的妹妹余文文,十天之前,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的哥哥,喝多了酒半夜回家的时候,走错了路。” “在一个凉亭里睡了一宿,翌日被家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徐青冥越说,心中越是发寒,这案子简直不能用诡异两个字来形容。 他前几天还做过一个梦,梦见池九爷教他玩胸口碎大石。他战战兢兢的差点儿没有吓尿了,拼命的说,“九爷九爷,用小一点的石头,那种打水漂的你看可以吗?” 池九爷一听,认真的点了点头,“那就用我五岁时候用过的吧。” 他刚送了一口气,就瞧见池时像是举豆腐一般,直接举起了一口石棺材大小的青石头,朝着他的胸口放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路上躺着的虫子,过路的人一脚踩过去,发出了一声叽呱声,然后瞬间虫子变得稀里哗啦。 他清晰的听到了池九爷惊讶的声音,“人呢?怎么一下子只剩下一张皮了,好可惜,这皮丑了点,不然的话,可以给我的虚目当衣服穿!” 要是每个人做的噩梦都会成真…… 徐青冥打了个寒颤……那他现在就应该去改名,叫做徐清明,好提醒池九爷同楚王殿下,到了明年清明的时候,还记得往他的坟头上,插上一炷香…… 一旁的周羡瞧他愣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回事?怎么不说了!” 徐庆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跟前面那个一样,余文文的梦也变成了真的,他们今天早上,在凉亭里发现了余海涛的尸体。仵作看过了,说是窒息而亡的。” 他说着,四下寻了寻,却发现池时不知道何时,早已经走到了那余海涛的尸体前,扯烂了他的裤子。 “你们看,余海涛的死因,同姚宝应该是一样的,先前在河边,我便摸过了姚宝的大腿,同余海涛一样,他们的左脚都比右脚要肿胀许多,而且,在他们的大腿根部,都有一个明显的勒痕。” 池时说着,快步的走到了跪着的姚宝的尸体跟前,咔嚓一声,也扯掉了他的裤子。 苏仵作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池时在说这个之前,根本就没有看过姚宝的大腿,可他的左腿上头,果真如同池时所言,有一个同余海涛一模一样的圆形勒痕。 “这就是你说的,凶手通过特殊的手段,导致他们突然暴毙?” 池时点了点头,“人若是长期不活动。比如双腿不行走,总是卧病在床,他腿部的血流便会变得缓慢,逐渐的形成血块,也就是淤积。” 周羡听着,眼睛一亮,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就如同河道,一直没有活水冲刷,慢慢的就会有淤泥,河床就会变高。” 池时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有错!人身体里的血,是会游走的。这也就是为何,我们经常说,毒素入体,进入新脉。这一点,我们习武之人,更加有体会,像是内劲在身体中游走一般。” “那些血块,游走到了心肺之处,就有可能造成倒霉蛋子的暴毙身亡。凶手为了人为的造成这种可怕的血块,便使用了这个……” 池时说着,指了指那腿上圆环形的勒痕,“就是这个。他用绳索状的东西,捆住了死者的腿,造成了他们腿部血块淤积,这就是为何,死者的两条腿,不是一样的粗壮。” “有一条腿,发生了肿胀。当他把绳索解开,肿胀也不消退,这个时候,死者的腿部,便出现了堵塞。凶手能够想出这个办法,说明他是精通此道之人。” “这个时候,她只需要使用一些特殊的推拿的手法,将那血块推动。就极其有可能让血块游走到肺部,结果就是死者大叫一声啊,然后暴毙身亡。” “虽然同一般的窒息略有不同。但死者的尸体,也会出现紫绀等明显的窒息特征。” 周羡听着,皱了皱眉头,“姚宝同余海涛的死法不仅相同,而且都十分的特殊,一般人根本就不懂这个。有时候我们为了止血,也会把自己的伤口处捆得紧紧的。” “却是不知道,这样也能够杀人!这一切都说明了,杀死他们的人,是同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精通医术的人。” 池时打了一个响指,“没有错。” 她说着,看向了剩下的那一具尸体,比起其他三个人死得离奇,这个人倒是死得简单了不少。 徐青冥注意到她的视线,忙解释道,“第三个送来得死者,名叫孔独苗……” 他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的姐姐孔招娘,半个月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的弟弟,从赌坊回家的路上,被一辆马车撞飞了出去,撞死了。” “今日一早,是打更的更夫,发现了孔独苗的尸体。雪地里还有马车的轮子印,他被撞飞到墙上,血流了一地。更夫发现他的时候,他都冻成冰坨坨了。” 池时听完,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你可听出了这四个案子的共同之处?” 周羡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很明显,做梦的人,都是死者的亲姐妹,而死者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丁,甚至可能是唯一的男丁。” 第五零五章 男女之别 “会不会是这姐妹都看自己的小兄弟不顺眼,所以交换杀人呢?这样她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明,为了让四个人都脱罪,她们便可以的模仿了几年前入梦人的作案手法。” 曹推官越说,眼睛越亮,“当年那个案子,也算是轰动一时,其中细节被编成了故事,还在茶楼里热闹过一阵子。她们知晓一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做没做梦什么的,又做了什么梦,只有她们自己个知晓不是么?”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曹推官一眼,“交换杀人?” 曹推官一听,来了精神,他对着池时竖起了大拇指,“池仵作怕不是还不知道吧,陛下将你查过的案子,叫大理寺的小崔大人著成了册子。” “我同小崔大人有几分交情,便先拿了手稿看,看到了你查过交换杀人的案子。毫无关系的几个人,在同一时间段莫名其妙的被杀害,最有杀人动机的人,有不在场证明,这不是很像交换杀人么?” 池时挑了挑眉,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亦是一脸惊讶的摇了摇头,“哥哥没有同我说过。” 池时收回了视线,抬脚朝着门外行去,“是与不是,去问问那四个做梦的人,不就知晓了么。” 她说着,快步的走了出去,刚到去往堂前的月亮门处,就听到有人在那里争吵。 那个叫做姚颜的妇人捂着脸,呜呜呜的哭着,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女孩,一脸惊恐的抓着她的衣角。 姚颜看上去格外的激动,“阿爹,阿娘,我都已经出嫁了。宝弟没了,我心中也很难过。可我是姚家的女儿,也是齐家的媳妇……我……” 站在她面前的一个白发妇人一听,冷笑出声,她抬起手来,啪的就是一个耳光,“为什么死的是你弟弟,不是你?我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你弟弟这么一个宝贝。” “你弟弟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前些日子,齐家才说要不你同宝儿断绝往来,要不你就收拾了包袱,自请下堂。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就不管自己血浓于水的亲弟弟不是么?”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你的亲弟弟?我知道,你盼了高枝儿,一心想要甩开我们,恨不得宝儿去死!这样你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做你的齐夫人了。” 那白发妇人说着,伸出了手来,朝着姚颜的头发挠去,“你怎么不连我同你爹,一起杀了呢?宝儿死了,我们也不活了啊!” 老妇人说着,伸手抓了抓,却发现自己的手,像是被一个大钳子夹住了一般,不能寸进。 “你是谁?我教训我女儿,要你多管闲事?” 池时伸手一推,那姚宝的母亲,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她愣了一会儿,随即像是反应了过来似的,拼命的蹬起了腿来,“杀人了,杀人了,有人要杀我这个老婆子啊!” 池时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冷眼的看向了那老妇人,“不是你说,姚宝死了,你也不想活了么?我阿娘教导我,做人要善良又诚实,尤其是要乐于助人。” “我帮你完成心愿罢了,你还乱嚎什么?应该感谢我才是。” “对了,我开了棺材铺子。里头有一种棺材,特别的宽大,格外的适合你们一家三口。我们铺子里,还可以免费出绳子,把你同你儿子捆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那老妇人一脸惊恐的朝着远离池时的方向挪了挪,结结巴巴的说到,“不……不……不……” 池时瞪了她一眼,一脸的不耐,“这都不乐意?” 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姚颜,“姚宝姚颜,都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个是天上的宝,一个是地下的草,我冥思苦想,他们也就只有一个区别,那便是姚宝多生得个命根子。” “你不想死,又想要儿子,这还不容易,我去把你儿子的命根子割了,你们老夫妻二人,给他用个神台供起来,每日三柱香的,这不就解决了。” 老妇人像是看到了鬼一样,猛的跳了起来,先前她坐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湿漉漉的水。 “恶鬼,恶鬼!你这个恶鬼!” 老妇人尖叫出声,四周却是爆发出阵阵大笑来。 池时仰起头来一看,只见那京兆府墙院的四周,不知道何时,已经趴满了人,有的人站在屋顶上,有的人蹲在树上,北风呼呼的吹着,雪花打得人脸疼。 他们一个个的冻得鼻头通红的,却丝毫不减兴致,热切的朝下望着。 池时无语地看了一眼周羡:上梁不正下梁歪,国君的奇葩病,已经蔓延到京城百姓的身上了! 周羡讪讪地笑了笑:冬天本来就是农闲之事,落雪也出不了工,这不听到这里一连死了个四个人,有马上疯,又有跪地求饶这般惊悚的,便全来看热闹了。 那些人笑归笑,但却是没有一个敢发问的,池时也就没有理会,只从袖袋里,掏出了两块糖,分别递给了姚颜身后,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姑娘。 那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姚颜,见她点了点头,这才敢伸手接了,含着眼泪说了一句“谢谢大人”。 池时揉了揉她们的小脑袋,朝着旁边的厢房走去,“跟上来,还有其他的几个人,也一并叫进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屋子里,便聚齐了四个做梦的人。 池时放眼看去,发现这四个人,都梳了妇人发髻,看上去愁眉莫展的。 “你们四人,之前是否认识?”池时问道。 姚颜看了看,抬起手来,指向了同她挨着坐的张盼,“我同张姐姐是认识的,我家人都是在保和堂看病,那保和堂,就是张姐姐开的,至于其他二位,却是不认识。” 张盼闻言,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我也只认识她一个。诸位大人,我娘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一个弟弟,他是我们张家唯一的香火,您可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这么残忍,杀害了我的弟弟!” “我我我 池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家中是开医馆的,那你可通药理?” 张盼迟疑了片刻,朝着门口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小妇人不才,略通一二。当时我父亲以为家中要绝后了,瞧着我在这上头有点儿天赋,便教了我一些粗略的医术。” “想着日后好招个赘婿,也不至于一窍不通,被人哄骗了去。不过等我弟弟出生,父亲便不再叫我学了。是以我只是刚刚入了门,后来的……都是偷学的。” 第五零六章 明辨凶手 “余海涛是我哥哥,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姐嫁给了酒坊的东家做续弦,因为我哥哥好喝酒。二姐姐嫁给了一个放利子钱的地痞无赖,因为我哥哥好赌欠了人家好些钱。” “那无赖是个黑心肝的,不多久就把我二姐姐折磨死了”,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妇人,她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自嘲的笑了笑。 “我叫余文文,家里人都说我是命最好的,生得好看,被商户的少东家相看中了,娶回去做少夫人。可我倒是羡慕我二姐姐,死了一了百了的,也好过被恶鬼缠身,没完没了,一辈子永不得安宁。” “我夫君是心悦我,可是再深的感情,也架不住有个刮地皮的娘家,恨不得连你梳妆匣子里的一根银针,都拿回去给他们的宝贝儿子填窟窿。” “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瞧见了我做的那个美梦,做下了这等好事,老实说,我现在恨不得原地翻三个跟头,然后再给他老人家上供。” “我看过很多查案的话本子,知晓你们在想什么,就是把我们几个,当做嫌犯了不是。我婆婆最近有病抱恙,我昨夜一直都在侍疾,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郎中守着,个个都是我的证人。” 余文文说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裙,翘起了二郎腿。 她突如起来的来了这一番话,让最后一个孔招娘,瞬间紧张了起来。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孔招娘瞬间脸涨得通红,她张了张嘴,说话宛若蚊子叫一般,“我是最大的,下头还有几个妹妹,我弟弟是最小的。” “我我我……我没有杀人,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做针线活。我昨天夜里,一直在绣花,小弟要花好些钱,我不好意思张口找夫君要。便从百绣楼接了绣活回家做。” “有一位姓崔的老太太过几日便要过生辰了,她的孙子要送她一副观音像,时间来不及了,我便一直在绣花……可是我我我,我只有一个丫鬟,她能证明吗?” …… 四人一说完,堂上瞬间静寂了下来。 池时的手放在桌子上,食指微动,轻轻的敲打着桌子。 曹推官见她不言语,顿时急了,“你倒是说话啊,你也瞧见了,这外头人山人海的了。全京城的眼皮子,都瞧着我们京兆府呢,大人已经进宫去了,这个凶手……” “先前你也说了,姚宝和余海涛死得蹊跷,这凶手定是精通药理之人。而且,她们同死者,不说有深仇大恨,那也是每次再佛前都咒对方早死的仇啊……” “杀人动机,杀人手段……” 池时听着,目光锐利的看向了曹推官,“曹大人可还记得,你今日为何急匆匆的去寻我同周羡?” 曹推官一愣,他是担心自己同苏仵作,在几年前出了冤案。 “所以,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我可以肯定的说,凶手并非是她们四个人,你所想的交换杀人,是不成立的。” “而且,就算你给她们四人定了罪,证明她们是模仿作案,入梦人早就被处决了。那也不能够证明,当年你们抓到的那个人,便是真凶。” 池时说着,站了起身,她走到了余文文的面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依次走到了孔招娘,张盼还有姚颜的面前,都用力的闻了闻。 最后又回到了余文文面前,“你最近正在服药吧,一种十分的苦,却传说能够让人怀上男丁的偏方。你讨厌的不是你哥哥,而是你自己对吗?” “明明最讨厌父母亲重男轻女,一心求男,但是你自己个嫁为人妇了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你也想要一举得男,这种讽刺感,才是让你恨不得早死早干净。” 余文文惊讶的抬起头来,看向了池时,随即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呢?这种恶心的味道,已经可以溢出来,让人闻到了么?” 余文文说着,抬起袖子闻了闻,“的确是臭不可闻。” “我自己也觉得很恶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生了儿子可以继承家业,生了女儿却是不能,我若是生不了,我公婆就要找别人去生。” “生儿子有什么不好呢?这世间对女子有多恶毒,你们这些男人,根本就不知道。女子不能考科举,女子不能当将军,女子甚至不可以抛头露面。”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何时能够从从我们自己个?要给哥哥擦屁股,要给夫君纳小妾,要给孩子争长短。老天爷在给男人书写命运的时候,写了怕不是有万丈高。” “可到了女人这里……” 余文文猛的站起了身,她伸出手来,指了一圈其它三人,“看到了么?老天爷有多懒惰,有多偏心,我们四个人的命,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连死兄弟,都要死在同一天。” 她说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若是老天爷还怜悯我,就让我生一个儿子,不必遭我们这一辈子的罪。” 堂上一片寂静。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老天爷让你们死兄弟在同一天,而是凶手让你死兄弟在同一天。” “我看姚颜,便带了两个女儿过来。又闻到了你们身上,都有药味。一看便是长期喝药的。在这种父母身边长大的女孩,很容易造成两个极端。” “大多数人被潜移默化,像洗了脑一样,长大也会拼命的想要生男丁,不然的话,就觉得自己愧对于人;要不就反其道而行之,但是这种人,需要遇到很多契机,方才能够迈出去。” “很不幸的是,你们四个人,出嫁之后,都没有摆脱自己的废物兄弟。尽管是余文文你,虽然口中骂骂咧咧的,可是娘家出了事,你的哥哥出了事,头一个站出来的人,还是你。” 余文文脸色一变,其他三个人,已经羞愧的低下了头去。 池时说着,声音轻柔了几分,“不过,这些都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也不必为这些感到惭愧。恨不得没有托生在这个鬼家中也好,恨不得没有这个兄弟也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时事如此,很难改变。但是,总有希望不是么?” 池时说道这里,看向了姚颜身后两个怯懦的孩子。 姚颜脸色唰的一白,像是像起了什么似的,陡然变了色。她眼眶一红,一只手一个,将两个站在身后的小女孩儿,拉到了自己身前,一把抱住,眼泪掉了下来。 “池哥哥给的糖,好不好吃?一会儿回家的路上,阿娘给你们买糖吃。” 池时收回了视线,“你们四个人,都做了梦。死名死者,死状同你们的梦境完全吻合,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你们四个人,都对同一个人,说出了你们做过的这个梦。” “而那个人,便是给你们生子汤的人。” 第五零七章 生财有道 池时的话音一落,四个妇人都齐刷刷的变了脸色,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莲花巷里的陈婆子给我看的,她精通此道,在这上头颇有名气。我婆家人着急抱孙子,见我前头生的两个都是女儿,已经是十分不耐烦……” 率先说话的是那姚颜,她抱着两个女儿,红着眼睛悲愤的说道,“他们骂我,说女儿都是随了娘,我就是生女儿的命,不知道要生多少个赔钱货,方才能够生得出儿子来。” “先前是我想差了,一点也不关心大妞同二妞,一心想要求子,是我弟弟姚宝告诉我的,他说那陈婆子有祖传秘方,包生儿子,他一起喝酒的那些人的娘子吃了药,都生了儿子。” 姚颜说着,脸瞬间涨得通红,“那个挨千刀的,还说了些荤话,说那婆子手中有不少那种药,他试过了保证有用。我当时急昏头了,便去了。” “我去的那一日,恰好碰到有人重金答谢那婆子,说是谢员外家的夫人求子成功……” 姚颜这话一出,余文文立马激动了起来,“那个贱人,到底有几个姓谢的员外夫人,吃了她的药生了儿子!我去的时候,也恰好撞见了一个人来重金答谢!” “居然是个死骗子。难怪我去瞧病的时候,她问东问西,絮絮叨叨的不停,点了那人迷迷瞪瞪的香,我平日里在家中有苦难言,无人述说……想着她连我最在意的事,都知晓了,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话便多了些,做梦之事,原本我是不信的,还当做笑话,同她说了,竟是没有想到,她不光是个骗子,还是个杀人凶手!” 其他的两人一说,四人全都指向了那莲花巷的陈婆子。 池时看了曹推官一眼,曹推官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一拍大腿,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走,咱们去莲花巷抓人!” 几人一并儿出了门,饶是池时见多识广,也瞬间傻了眼。 只见那京兆府门前,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若非是他们说中没有提着灯笼,池时差点儿觉得自己成了个糊涂蛋子,忘记了今日便是那正月十五。 “看来我们大梁的确是富裕了啊,老百姓都闲到这种地步了。” 池时无语的感慨出声。 周羡瞧着,笑着摇了摇头,“你瞅瞅那边是什么?” 池时顺着周羡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一瞅,一句“好家伙”差点儿脱口而出! 一种名叫周渊的瘟疫,在大梁肆意蔓延已经影响全城了啊这是! 在京兆府门前的一个大树上,蹲着一个穿着大毛坎肩的少年,他的耳朵上别这一根蘸了墨汁的毛笔,站在那里嚷嚷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概不退还,概不退还!要懂规矩!” 池时的眼皮子跳了跳,“他们买什么?” 周羡耳朵动了动,拍了拍池时的肩膀,“买英明神武的池仵作,这一回几个时辰能够破了案子!” 池时一听,瞬间激动了,“天下居然还有这种发家致富的道路?我若是去买我自己,岂不是比卖棺材,来钱快很多!” 周羡按住了跃跃欲试的池时,伸手一拽,将她拉上了马车,“好阿时,你再不走,等那些人回过神来了。买你破案时间长的,恨不得睡在地上,大吼此路是我开,要想过去抓人,从我身上过!” “买你破案时间短的,估计能就地挖坑,把那些躺地上的人给填了。” 池时瞧着激动又懵懂的围观群众,遗憾地叹了口气,“他们填人的时候,我可以要久乐在旁边卖棺材!” 周羡一梗……对着池时拱了拱手,“池九爷,在下甘拜下风!” 池时挑了挑眉,马车从拥挤的人群中缓缓驶过,围观的人群当中,有那贪热闹的,一个两个的跟了上来,等到了莲花巷的时候,后头已经跟了长长的一只队伍。 不知道的,还当是楚王要造反,就地成军。 这莲花巷路面宽阔,能容得三辆马车同时通过,靠左边一遛早梅已经打了苞儿,白雪之中透出点点红星,看上去格外的迷人。 一个穿着披风,手中戴着一串碧绿碧绿珠子的妇人,正拿着铁扫帚,在门前扫着雪。在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儿。 那孩子拿着一把铁锹,卖力的铲着雪,小脸冻得通红通红的。 见到有马车进来,那男孩儿握着锹的手一顿,目不转睛的看着,见池时同周羡下了马车,他忍不住的左看了看,右看了看,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曹推官挤了过来,说道,“陈婆子呢,我找她瞧病。” 孩子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我就说呢,这两位公子,看着就厉害得紧,不像是有疾的。原来是这位大爷要寻我姑母瞧病。” 他说着,走到了扫雪的妇人身边,脆生生得喊道,“姑母,来客人了!” 曹推官一听,原地跳了起来,虽然那姚颜说的有一点儿隐晦,但是他也是男子,自是听出了其中之意。这陈婆子是姚宝介绍给姚颜的,还说自己个试过,有用! 他一个眠花宿柳的公子哥儿,能用什么药? 这小屁孩儿说楚王同池仵作厉害,他没半点屁话,毕竟人家一看就是大佬,是话本子里一夜七次的存在。可他姓曹的脸上,哪里写了不行两个字? 他张嘴要骂,却瞧见那拿着铁扫帚的妇人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我便是陈婆子,客人里头请,孩子不会说话,叫您见笑了,还请贵客莫要放在心上。” 她说着,笑眯眯地将扫帚还有那孩子手中的铁锹收了,示意众人进屋,随即也跟着走了进去。 然后先是将那铁锹同扫帚,在院子的一角放好了,方才转过身来,拿帕子擦了擦手,目送那孩子进了一旁的厢房,这才开了口,“几位面相上都带煞气,又带了好些人来,想来不是来瞧病的。” “今日京城里发生了大案子,有人死了。死的人中间,有人同我有几分往来,是我的病人。想来,是官爷寻上门了。” 第五零八章 为民除害 曹推官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有掉下来。 眼前这位妇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居然也被叫做陈婆子? 那他应该被叫做什么? 曹推官呆滞的看向了池时。 池时挑了挑眉,认真的说道,“我八岁的时候,别人已经管我叫爷了。” 曹推官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做什么的,他看向了那陈婆子,怒道,“我们的确是京兆府的人,不过不是来寻你问话,而是捉拿你归案的。” “姚宝,张贵,余海涛还有孔独苗,都是被你杀害的。” 那陈婆子一听,惊讶的笑出了声,她的声音十分好听,像是天上的百灵鸟一样。 她的容貌算不得拔尖,但是胜在相貌平和,又生得一对梨涡儿,一瞧上去便十分的讨喜可亲。 “大人说笑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够在一夜之间杀死四个男子?” 陈婆子说着,又道,“别看我这副模样,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差不多算是个老妇人了。那死去的死个人里头,有两个人,我的确是认识。一个叫做姚宝,一个叫做余海涛。” “他们时常在我这里买药。至于其他两位,我根本就不认识,又为何要杀死他们?” 陈婆子说着,莲步款款的进了堂屋,又提起了小炉子的铜壶,给他们三人泡起了茶来。 池时寻摸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布置得十分的精细,在不远的窗前,还放着一把古琴,焚着香炉。 这陈婆子,同一般卖那种下三路药的神棍,截然不同。 “的确是你杀死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四个死者的姐妹,都是在你这里瞧病,同你说过她们的梦境。”池时的话说了一半,便被陈婆子给打断了。 “像这样的噩梦,夫人们惯常喜欢说给别人听,因为通常会收到一句梦是反的的安慰话,算是把这个噩梦给破了。怕是夫人们自己个,都不记得在宴会上,花会上,说过给谁听了。” “那听话的人,又不知道传了几张嘴几个耳朵……我也算不得独一个。” 池时不以为意,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陈婆子,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你这里倒是有好茶。” “难怪她们四个什么都想同你说,在家操劳被人瞧不上的人,来了你这里。有美人伺候,处处雅致,乃是难得的闲暇之时。只可惜,人的淡定,要不是天生的,譬如我。” “要不就是后世养成得,譬如周羡。其他的人,多半都是装的。” “要不然的话,你怎么心虚的说了谎话,说死者之中,只有两位是你的病人呢?张贵便是死了去了地府,也要托我告诉你一声,他不服气。” 池时说着,将茶盏往桌上重重的一搁,认真了起来,“来你这里瞧病的人很多,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多半都同她们几个一般,心中不痛快。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她们的人生里,那些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兄弟,都是累赘,永远都没有办法摆脱的噩梦。在现实世界里,她们都做不出那种杀害兄弟的死,要不然的话,她们也不会一直娘家挟裹了。” “可是越是不会发生的事情,越是渴望发生。只要你在她们来这里看病的时候,悄悄地暗示一二,她们便很容易的做出这样的梦。” “你在这些夫人当中,精心挑选了四人。为何是这四人呢?因为这四个梦境,你能够轻易的实现。” “张贵死于马上疯,他这般年纪,为何会突然如此?很简单,因为他也在你这里拿药。” “他在行乐之前,服用了你特意给他准备好的,加了量的药。于是你不用出门去,张贵也会按照你预想的一样,马上疯而死。” “你之前撒谎,只说姚宝同余海涛,却是决口不提张贵,乃是因为张贵死之前是否服用了你准备的药,去找那醉红楼的姑娘一问便知。他吃的是谁给的药,找他们那些酒肉朋友一问便知。” 池时说着,看了看那陈婆子的脸色,她还是微笑着,轻手轻脚的将那铜壶放回了炉子上。 “而另外两个,姚宝同余海涛,你之所以要明言他们是你的病人。乃是因为,昨天他们都来找过你不是么?而且一个个都怒气冲冲的。” “来你这里的宾客很多,你那侄儿未必一一记得,但是怒气冲冲的一来一双,他却肯定是记得的。他一个小孩子,不会说话,很容易就说漏了嘴。” 陈婆子眼眸一动,看向了那小男孩所在的屋子,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位想必就是池仵作吧,池仵作果然明察秋毫。他们昨天夜里,的确来过我这里。” “你知道的,你们男人总是会莫名的自信,明明是个小豆芽,非觉得自己是个大莲藕。” “我那药是真的有效,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寻我。可他们得陇望蜀,实在是过分了些。我怕这样吃下去,迟早要出事,便不肯卖药给他们了。” “他们两个那天夜里,便来了这里闹事,还说要报官……” 池时听着,果断的学了她之前的,打断了她的话。 “不对,他们来找你,是因为他们的腿很疼。你用了一条皮带子,箍在了他们的腿上。告诉他们这样能让豆芽变莲藕。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是凶器,是你正在杀死他们。” “他们被缠了一天,到了夜里,腿越发的疼了起来,仔细一瞧,方才发现自己的腿肿了。于是跑过来寻你,你假意给他们推开散血,实际上是害得他们暴毙了。” “等他们死了之后,你趁着尸体未硬,按照梦境里的样子,把他们的尸体处理好了。” “然后在伺机驾车撞死了孔独苗。这一切,别说你四十岁了,便是你八十岁了,你也可以做到。” 池时说着,见那陈婆子彻底便了脸色,嘲讽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着,万万没有想到,除了你之外,还有人一眼能够瞧破这种杀人手法?想说没有证据?不,不对,你几年之前,做入梦人的时候,躲过了一劫。” “便以为这一回,你还会侥幸逃过,所以你才吃了熊心豹子胆,再挑衅京兆府一回。这一回,你比上一次小心了许多。只可惜,你想了许久最引人为傲的杀人手法,也不过如此罢了。” “你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便查到你头上,更加不会想到我们已经知晓了姚宝同余海涛窒息身亡的真相,知晓了领他们死亡的凶器,就在你的屋子里。” 池时说着,看了周羡一眼,周羡点了点头,“我去搜!” 那陈婆子一听,却是哑然失笑,“不用去搜了,就在我的床帐旁边挂着,你们一进去就能够看到。对,人是我杀的,不过六年前我是为民除害,六年后依旧是罢了。” 第五零九章 你的名字 周羡一听,对着池时点了点头,还是径直的去了陈婆子的屋子,从那床边取下来了一个皮质的腰带,拿了出来,“宽窄同死者腿上的伤痕,是一样的,而且里头还有许多。” 陈婆子一瞧有些得意地说道,“很蠢笨吧,随便糊弄两下,他们就相信这玩意能够让他们雄风大振。你见过在枇杷树上绑根绳子,就能够让旁边的梨子树生出桃子来的吗?” “可能他们家的父母在怀着孩子的时候,祈求得太过厉害,所以老天爷就从他们的脑子里抽了二两肉,做了命根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要了命根子,自然就没了脑子。” 若不是这陈婆子是凶手,池时简直要啪啪鼓掌。 旁的不说,她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论述,她深表赞同。 “没错,你杀的这些人,的确是一团团的烂泥巴,粘在鞋底都要说一句晦气的水平。可是,你并不是什么老天爷,也不是刮泥巴的人。” “你杀死了他们,并没有让自己变得高尚起来。他们最大的错误是不思进取吸血姐妹,而你最大的错误是随便杀人……你觉得若是去了地府,谁的罪过更大呢?” 陈婆子一愣,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百样米养百样人,你站在他们姐妹的立场上,自然觉得吸血小鬼死不足惜,可站在他们母亲的角度看呢,她们会觉得那是她耗尽了一生的力气,方才生下来的珍宝。” “你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了,替人排忧解难,帮助姐妹脱离苦海。可是旁边那间屋子里的孩子呢,若是他知晓你害死他的父亲,让你的亲弟弟替你顶了罪,他是否觉得,你是正义呢?” “律法就是不让一个人陷入这样的困局:张三觉得他有死罪,张三就杀死了他;李四觉得他应该流放三千里,李四没有办法复活他,怎么办?把他的尸体流放三千里么? 王五觉得,他不但无罪,反倒有功,是个救世主。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从千里之外把他追回来,然后尸体立在神坛之上,受万人朝拜么? 这个时候赵六出现了,赵六说,我觉得他有死罪,应该斩首……然后呢?赵六把他的尸体从神坛上拖下来,砍掉了脑袋……如此往复……”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的世界么?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是不是都应该同你一样,沾沾自喜,自得自己做了替天行道的好事?” 陈婆子脸色一白,低下头去,她抿了抿嘴唇,“我有罪?我有什么罪?都是他欠我的!” 陈婆子说着,神情有些恍惚了起来,“我家中穷苦,阿爹是烂酒鬼,阿娘是个神棍。她生了五个女儿,方才生了我弟弟。穷人家哪里养得活这么多孩子?” “阿爹没有钱喝酒,把我五妹妹卖给了拍花子付了酒钱;小弟年幼时生了病,把三妹妹卖去了大户人家做丫鬟。穷就穷,他们还指望着唯一的男丁能够出人头地,于是送去了私塾。” “束脩哪里来?哈哈,把我卖去了青楼。我离家不过是方寸之地,站在小楼上,就能够瞧见我的阿爹阿娘拥簇着我的小弟,他们会给他买好吃的胡饼子,上头一定要有好多的芝麻。” “芝麻若是不够,小弟会生气,阿娘就会同那小贩大吵起来。我在楼上看着,想着我阿娘什么时候为了我据理力争过呢?大概是在把我卖去青楼讨价还价的时候吧。” “再后来呢?小弟到了适合婚配的年纪,他瞧中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需要好些聘礼。于是我爹我娘,豪爽的把我剩下两个妹妹都卖了……” “他们在街上遇到了我,那时候我去给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做妾。手里头有几个银子,阿爹阿娘没有女儿可以卖了给我小弟用了,那么聪明的他们,当然有同我亲密了起来。” 陈婆子说着,笑着流出了眼泪,“入梦人就是我,当年我从母亲口中,听到了她们的梦境,于是一个个的杀人,陷害了我小弟。” “你们不知道,那一天有多精彩呢!我给小弟下了药,让他绝了后,然后又给他唯一的儿子,下了毒药……” 陈婆子说着,指了指那个拿着铁锹铲雪的小男孩所在的屋子里。 “我问我阿爹阿娘,你们说,是要你儿子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向我们五姐妹以死谢罪;还是让你们的孙子去死,让陈家从此绝了香火?” “哈哈哈哈”,陈婆子有些癫狂了起来,“你们是没有看到,当时他们跪下来朝我磕头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我阿爹阿娘爱的是他们的儿子,可我不知道他们心中只有香火……” “太讽刺了不是么?我小弟替我顶了罪,我阿爹阿娘倒头就生了重病,很快就死了。剩下我一个人带着我们陈家唯一的香火……” 陈婆子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我有罪,可是我并不后悔。身为入梦人,我至少救了八个,陷入在噩梦里永远走不出来的姑娘。你说的那些律法什么的,我没有读过书,也是不懂的。” “便是听懂了,那也不是像我这种人,有资格去操心的事情。我……” 陈婆子说着,身子一颤,她透过指缝,朝着门口看去,先前拿着铁锹的那个孩子正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个暖手炉…… “陈正,姑母不是叫你在屋子里待着么?” 孩子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脸微微一红,“我想着姑母刚刚在外头扫了雪,手冻得很,便送了暖手炉来……不然……不然要生疮了。” 见陈婆子一脸的泪痕,陈正突然一怔,快步的跑了进来,站在了陈婆子的跟前。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欺负我姑母!姑母你怎么了?你们要是欺负我,我就去京兆府告官了!” 陈婆子一听,一把抱住了那孩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 从陈家出来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门口的人山人海之中,传来了痛苦的哀嚎声,这应该是输得当裤子的;还有哈哈的大笑声,这是有八九是买对了的赢家,还有那兴致勃勃如同说书的,这是看热闹的…… 人声鼎沸,震得莲花巷里红梅树上的雪花,都纷纷落了下来。 池时看着这般场景,无语的摇了摇头。 曹推官押着那陈婆子走了出来,陈正拽着她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她。 池时上马车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她,“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有人的名字,便是陈婆子吧。” 陈婆子眼睛红彤彤的,她先是看了看外头不知道何时聚起的人海,然后认真的看向了池时,“我都快要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阿爹阿娘没有给我取名字,他们就叫我大妞,下面还有二妞三妞……” “后来去了青楼,她们叫我知瑶。我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陈姗姗。因为我认识一个姑娘,父兄都很疼爱她,我想,姗姗一定是一个好名字。”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在乎我叫什么名字,如果非要叫,那你叫我陈姗姗吧。” 第五一零章 星星之火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陈姗姗。” 陈姗姗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 池时瞧着,又补充道,“以后这个问题不会再困扰你了,因为卷宗上会写,杀人凶手陈姗姗。写陈婆子陈大妞这些,显得我拿钱不办事。” 她说着,甩了甩袍子,一个跨步,上了马车。 周羡瞧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上了车。 陈姗姗站在门口,看着池时同周羡的马车穿过人群缓缓离去,轻轻地说道,“陈正,姑母有名字了,叫陈姗姗,官府都认的。” …… 常康同久乐都是驾车的好手,马车很快便摆脱了那群看热闹的人,平稳的行驶起来。 周羡瞧着池时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拿起一旁的茶水递给了她,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只是温热了。 “你明明也觉得陈姗姗很可怜不是么?作甚后来又要说那样的话,别扭的阿时。” 池时接过装茶水的小竹筒,摇了摇头,“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如果对着他们就不能说真话,那世人都不用说真话了。” “而且,陈姗姗也不需要可怜,她需要的,只是别人叫她陈姗姗,而不是某某的姐姐。”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那你是怎么知晓,她就是六年前的入梦人呢?明明你连那个案子的卷宗都没有看过。” 池时的兴致高了几分,她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你阴谋阳谋的,将你哥哥所有的政敌全都整垮了,怎么查了这么久的案子,还毫无长进?” 周羡一听,哭笑不得,“你明明前几日才夸我,这会儿倒是不记得了。实在是阿时在查案上头,太过惊艳绝伦,不光是显得我蠢笨,就连京城里以前的四大仵作,都要被你承托得日月无光了。” 池时一愣,想起刚刚进京城的时候,周羡同他说过的四大仵作。 大理寺的崔江晏中了探花,如今已经不做仵作了;楚王府的汪大妄,已经隐退了;刑部的王仵作,涉嫌谋逆,已经问斩了;剩下一个苏仵作……好像也因为她,成了闲人一个…… 这么一想,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一算,我应该一个人拿四份俸禄才是!亏了亏了……” 周羡忍不住掏出了扇子,摇了摇,“阿时所言甚是,下个月就给你发四个大子儿!” 他说着,眼眸一动,“不过你还是没有说,你是怎么发现陈姗姗就是六年前旧案的凶手的。” 池时听着,认真起来,“一夜杀四人,便是对于很多凶狠的人来说,都很难在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平静的站在门前扫雪迎客。 “她一定不是头一回杀人了。而且,大梁近些年发生过的有名气的案子多了去了,入梦人案并算不得多么的离奇。凶手为何偏生挑选了这种杀人手法呢?” “曹推官说,之前抓到的凶手,是神婆的儿子。而陈姗姗说是女郎中,其实同神婆一样,是忽悠人的江湖骗子。更重要的是,曹推官说了,当年入梦人供认不讳,说是自己杀了人。” ”可是,他却说不出自己的杀人动机。他当然说不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凶手。这些东西全都综合在一起,让我有理由怀疑,陈姗姗便是当年的杀人凶手。” 池时说着,看了看窗外。 靠着敲骨吸髓而活着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体会被吸人的痛苦呢? 她只是推测而已,而陈姗姗却果断的承认了,兴许在她心中,便是入梦人这个称号,也比陈大妞要美好得多了。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周羡悄悄的看了池时一眼,她侧着脸坐在那里,明明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的。可他莫名就能够感觉到,池时在生气。 他想着,突然哎哟了一声,伸出手来,朝着自己的背上摸去。 池时一惊,扭过头来,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你的伤口不在你摸的地方?莫不是昨儿个夜里趴着睡,被蚊子叮出了个洞来?” “哦,我倒是忘记了,这冬日里没有蚊子。那可能是你手上生了张嘴,咬了自己个一口,要不然,怎么疼得哭爹喊娘呢?” 周羡听着,手不自然的转了个向,“哎呀,我疼得手都不听使唤了,我刚刚没有摸到伤口上吗?阿时,我该不会把脑子烧坏了吧?” 池时对着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道,“你当然没有把脑子烧坏,你脑子本来就是坏掉的。先回种李院,我换身衣衫,再去沈家。” 周羡见她又中气十足了,也不装了,笑着对着池时拱了拱手,“遵命!” 马车像周羡的手一样,很快的转了一个方向,朝着种李院飞奔而去。 院子里空闹闹的,周羡站在石桌边,用那桌面上的雪,一边滚着雪人儿,一边等着池时。 “阿时,是出了什么问题么?怎么还……” 等到周羡已经堆完了三个小雪人了,开始无聊得同黑狗打雪仗了,池时还没有出来,他想着,忍不住呼喊了起来。 那话还没有喊完,就见到池时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周羡拿着雪球的手一僵,雪球落了下来,黑狗烟笋以为是在同它玩儿,飞扑了过来,猛的顶起了雪球,那雪球四分五裂的,瞬间全落在了周羡的鞋子上。 可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似的,像是见了鬼一般抬起了手,结结巴巴的说道,“阿阿阿……阿时!” 他说着,死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阿时,你……” 虽然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根玉簪子,可是今日的池时,穿了一件月白色绣花的素色裙子,手腕上还戴着一对玉镯子,没有错,一对上头雕着骷髅头的玉镯。 周羡脑子嗡嗡作响,天知道池时从哪里整来的这样别致的手镯! 可不管怎么样,池时她穿了小裙子,换了女儿妆。 “你眼睛没有瞎!脑子也没有坏!我本就是女儿家,以前不穿,是我不想穿,今日想穿,便穿了。不是要去沈家么?怎么还不去?” 周羡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睁睁的瞧着池时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的跟了上去,笑了起来,“嗯,阿时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池时哼了一声,目光一转,朝着京兆府所在之地远瞭过去。 这会儿陈姗姗应该已经到了京兆府,姚颜同她的两个女儿也在那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五一一章 另外价钱 种李院的角门外,停着楚王府的马车。 常康坐在那马车前头,滋溜溜的哼着小曲儿,翘起的二郎腿,时不时的抖上一抖。 这小曲儿是他这两日刚学的,先前那个醉秋风,早就已经成了昨日黄花,新风已经刮了起来。 他嗷嗷了几嗓子,有些上不来气,平日里不管是池九爷还是他们殿下,办事都麻利得很,从不拖泥带水。早知道今日要等这么久,他就进去坐在院子里唱了,还能够有黑狗汪汪的伴奏。 “常康,你能别鬼哭狼嚎了么?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时家里养的不是狗,是什么野兽。” 常康听着周羡熟悉的声音,惊喜地朝着角门看去,这一瞧,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个激灵,跳下了马车,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殿下,怎么回事?你昨夜已经是九爷的人了,怎么这一下床榻,就翻脸不认人,又寻了个姑娘!” “我同你说,虽然你是我最敬爱的公子,但也没有这般始乱终弃的!若换了个性子软的,那也就罢了。可池九爷是谁?” “殿下,我觉得咱们还是赶紧去看棺材吧!跑快一点,说不定还能够追上沈药师!” 周羡静静地看着常康,笑而不语。 池时皱着眉头,提着裙角,走到了马车边儿,一巴掌拍在了常康的脑门上,然后抖了抖裙子上的灰,“这裙子压箱底久了,都落了灰了,到处飞的,竟是将人的眼睛给糊住了。” “我铺子里头的棺材多,你这么心急往黄泉路上跑,看在周羡的份上,任你挑一个,你看我待你好不好?” 常康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刚想打回去,听到这话,突然震惊的抬起了头,他颤抖着手,指了指池时,又颤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又抖得更厉害的指回了池时…… “九……九……九爷,今儿个落的是雪不是红雨啊”,他说着,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周羡觉得,那话本子里的人一掌打死自己的时候,都没有他用力。 “我知道了,又有案子,需要九爷穿女子的衣衫对不对?殿下,你看九爷待你多好!” 池时见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摇了摇头,“去沈家奔丧。” 常康合呆若木鸡的站在了原地,等池时同周羡都已经上了马车之后,方才颤抖着手,尖叫出声,“女……女……女郎?可以胸口碎大石的池九爷,是小娘子?” “上车走了!”周羡憋着笑,吆喝了一声,放下了马车帘子。 常康傻愣愣的跳上了车,待久乐驾着车跑出去了好远,他方才像是想明白了似的,惊呼道,“我知道了,九爷……池仵作是因为今日的案子。想着那群无知妇人,自己个都觉得自己不如男人。” “那姚颜自己个都觉得,自己生的两个女儿不值得疼爱。于是九爷决心显露身份,然后带领着全大梁的女子都入朝为官,抢走男子的饭碗……” “让全京城的人都瞧见,池仵作是个女郎又如何?照样把我家殿下压在石榴裙下!” 马车里的周羡听着,噗呲一声,猛烈的咳嗽起来! 池时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儿,淡淡地回道,“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你说的那是另外的价钱。” 她只是一个仵作而已,不是什么天下女子的救世主,更加没有什么意愿要踩瘪周羡,踏平周渊,做女王侯,女皇帝。 也不会去撕扯着那些喜欢在内宅里,热爱琴棋书画,愿意一辈子都围着夫君孩子转的女人的耳朵,说什么醒一醒,小娘子也要站起来。 她只是一个小仵作,没有那么那么大的本事。 有些事情,想看到的人,自然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人,你便是放在她的眼前,她也是看不到的。她池时,不过是想要告诉大家,只要你愿意,小娘子的人生也会有另外的可能性。 仅此而已。 常康没有接话,马车突然沉默了下来,只能够听到咚咚咚的马蹄声,还有那车轮颠簸,发出的轱辘声。 周羡拿起一块梅干递给了池时,“府上的厨娘新腌制的,不会酸得倒牙,我试过了,特意拿了一罐子放在马车里。观澜没有几个朋友,去吊唁的人不多,我今夜应该会一直在那里守着。” 池时点了点头,接过梅干,放进了嘴中,一股甘草的香味,立马充斥着整个空腔,让人精神一振。池时嚼了嚼,好奇的看向了周羡,“常康都问我,你不问我?” 周羡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我看阿时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问你?再说了,我心悦阿时你,同你穿什么样的衣衫,没有一点关系。” “不过,我心中还是有些欢喜。毕竟再这般下去,史书都要写我是阿时的兔儿爷了。” 池时心中一暖,面上却是不显,反倒是露了鄙夷之色,“不必担心,你只是个王爷而已,史书懒得写。” 周羡一听,佯装中箭,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心都扎出了一个洞来!像我这样英明神武,大杀八方,还娶了一个天下第一厉害的女仵作的王爷,史书就不能动动它的小手?” “譬如什么楚王同池仵作生同寝,死同穴之类的?” 池时摸了摸下巴,“院子里种些什么好呢?” 周羡想了想,“松柏怎么样,还能让小松鼠来安家;竹子也可以,烟笋以前的家中,就有好些竹子,春日的时候,还能去掰笋。” 池时点了点头,“荷花可以种的,只要不划船进到里头去,远远搁着,不挨着花粉,就没事儿。老家乃是湖湘之地,遍地是荷花。” 周羡瞧见池时认真考虑的样子,整个人的心都化了。若是人越高兴,便能飞得越高,他觉得自己如今怕不是已经冲破了九重天,世界都容不下他的高度了。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外传来了一声巨响,常康一个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疼得又嗷了一嗓子,“靠,皇天后土在上!久乐!我刚刚想到了一个事!” “池仵作若是女郎!那我们殿下,岂不是不用断子绝孙,能够有小殿下了!” 第五一二章 轰动京城 那个同楚王殿下分桃的池仵作是小娘子这件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一直到进入了腊月,楚王府重新审阅大梁旧案,又破了三桩陈年凶案之后,方才渐渐平息。 坊间传闻,京兆府的曹推官见了池仵作穿裙子之后,下巴掉了下来,一个月都没有合上,在家休沐不敢见人。想他堂堂科举出仕的大官,竟是跟在一个小娘子身后,捡了一年的剩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恼羞成怒的时候,曹推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自挑了聘礼,上门给他的儿子提亲。据目击者称,当日在池家门前,他撞见了英国公新上任的国公爷,还有大理寺的崔探花。 至于种李院里头是个什么情形,却是没有人瞧见的。 只知道英国公府的,还有崔探花,都是鼻青脸肿的出来的,同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神清气爽摇着鹅毛扇子的楚王殿下。 有好事者瞧见其中有事,去英国公府听壁角,却是发现了一桩怪事。他们家的男丁,夜夜蹲在那荷花池边哭,哭得水位都涨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嗷嗷叫说自己错过了一门好亲。 这事儿像是乘了风一般,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大梁,传回了祐海去。 京城的百姓,专盯着那祐海来的商队笑,“你们全城都是瞎子罢,你们管一个姑娘叫做爷,不是瞎是什么?” 祐海人却是颇为惊讶,“你们才是瞎的呢!谁能打谁是爷,池时一个打九个,她不是爷,你是?” 今年冬天的京城,格外的喜欢下雪。 池时坐在窗边,提着笔静静地写着卷宗,烟笋窝在她脚边,蜷成一团,睡得正酣。 自从发现了上一回入梦人的案子,乃是冤假错案,周渊便下了圣旨,让楚王府将大梁以往的案子,都重新筛查一遍,她同周羡便忙碌了起来。 这一忙便到了年底。 北风呼呼的吹着,炭盆里的火时不时的跳跃一二,炸起一些火星子。 池时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轻车熟路的从一个木匣子里,拿出了一方白色的丝帕,走到了虚目跟前,仔细的给他擦起骨头来。 一旁伺候的久乐,拿起了炉子上的茶壶,给池时倒了一碗热茶。 “公子,收到了祐海来的信。老太爷老太太,还有老爷同夫人,怕不是这两日便要到京城了。” 池时点了点头,面色柔和了起来,“阿娘若是知晓嫂嫂有了身孕,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池瑛受了伤之后,便调离了兵部。他有晕血之症,本就不适合那种刀光剑影之地,先前也只是为了早日升迁,好做她的后盾,这才硬着头皮去了最容易有功的地方。 自那日想明白了,转去了自己个擅长的户部,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这不前几日,嫂嫂姜氏便传出了喜讯。 池时想着,擦着虚目的手一顿,“你去打听一二,看哥哥同嫂嫂住的那个新宅子左右两边的宅子,可要出手。若是有人要卖,咱们便买下来打通了,便是价钱高一些也无妨。” “那里小得很,哥哥先前为了我,还把一大半的地方,都修成了敛房,不适合小孩儿住。” 久乐闻言,轻声的应了,他想了想,又开了口。 “年底了我去铺子查账,经过那紫竹园,听闻青潮居士已经将那园子卖了。她在城南,又买了一个园子,悄悄地开了个女私塾,教附近的女学生,琴棋书画识文断字。”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久乐,青潮居士那日怕得要命,简直要魂飞魄散了,把紫竹园卖了,她觉得一点都不稀奇,可她开了女学,都是稀奇。 久乐见池时果然有兴趣,便又说了起来,“我打听了一二,说是居士给梦晚做了好大的一场法事,把罪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觉得若非是自己故意抬高身价,敝帚自珍。” “让来紫竹园学琴成了一个天大的事儿,也不至于,便闹出了人命……” 池时眼眸动了动,又继续擦拭起来,过了许久,方才轻快的说了一句,“倒是好事!” 久乐见她又继续仔细的擦了起来,没有接着说话,他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盆子里的火,又添了新碳,然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烟笋的背。 烟笋惊觉,睁开了眼睛,见着是久乐,头一歪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久乐好笑的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替池时掩好了房门。 还没有走得几步,便瞧见了墙头上垂下来的两条腿,他眯了眯眼睛,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大子儿,轻轻的一弹,那铜子儿便飞射了出去…… “你这是要杀人啊!久乐!殿下这几日忙成狗了,叫我给九爷送酱牛肉来,还有酱肘子”,常康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他想着,围着久乐转了一圈儿,像狗似的,吸了吸鼻子,又踮起脚,朝着池时的窗户看了过去。 “九爷真的是女子么?我怎么感觉像是我在做梦呢?”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久乐一眼,“九爷如果是女子,那久乐你莫不也是……” 久乐又拿出了两个铜子儿,在手心里掂了掂,“我是人,你是狗,莫挨老子。年底收账忙得很。” 常康一愣,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话本子他也看过不少,到最后都是公子小姐成了一对璧人,那丫鬟同小厮也成了一对怨偶。他还当自己个,拖了楚王殿下的福气…… “不是,你怎么骂我?好你个久乐,平日里装得十分和善的样子,竟然背着九爷,就换了一副面孔!”常康说着,忙追了上去。 久乐开了那角门,朝着门口的马车走了过去,又笑眯眯的招呼了人来,将这一车子的年货搬了进去,方才拍了拍手,看向了跟在身边的常康。 “我们九爷从来不白拿人东西,回礼早就备好了,你顺带捎回去便是。另外对楚王殿下说,就说我家老太爷,不日便要进京。” “有什么想问的,赶紧想好了,错过了这个村,怕不是就没有这个店了。九爷说了,殿下到时候务必过来一趟,过期不候的。” 第五一三章 迎接祖父 北风呼呼的吹着,天上的日头像聋子的耳朵似的,只是个摆设。 池砚吸了吸鼻子里险些流下来的鼻涕,忍不住用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弱小的自己。 天知道那日共事们都将他围成了一团,他心中有多欢喜,莫不是那群人又想起了就在去年,他还是名冠京都的风流才子。 可这种欢喜,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便被惊雷唤醒了。 他那个猫憎狗嫌,连老祖母都要退避三舍的混世魔王堂弟池九,竟然是女郎! 在那一个瞬间,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四书五经,孔圣人孟夫子抛在了脑后,脑子里只蹦出了这么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那天夜里回府之后,他偷偷的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池砚你才是个狗屁。 池砚想着,又偷偷的看了一眼池时,她今儿个穿了一件银青色的裙衫,领口还有袖口处,都有白色的毛边儿,除了身量高一些,这衣衫的料子贵一些,同其他的小娘子并无什么不同。 可池砚想起自己以前挨过的打,受过的罪,心中戚戚然,不管看怎么看,这绝对都是男扮女装! 站在前头的池时,感受到了身后那火辣辣的视线,面无表情的侧过脸去。 “我的虚目,正好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我瞧你脸上的长的这一对,就很不错。”池时认真地说道。 池砚一个哆嗦,刚要说话,就被池家大夫人狠狠的拽到一旁去了,“我的儿,你又发的什么疯?不要以为池九是小娘子,你就又抖起来了,忘记她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咱们了?”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以前是阿娘我有眼不识泰山,那崔探花新写的本子,可是在京城里传遍了。池九一巴掌就能拍开棺材钉,一脚就能把怀孕的尸体踢得飞孩子!” 池砚疑惑的的挠了挠头,“阿娘,后头的我怎么没有看过?” 池家大夫人慌忙摆了摆手,示意他声音小一些,“这不重要。她同楚王殿下,瞪谁谁死,这等人别说把女尸的孩子踢出来了,就是踢活了,那搞不好也是能行的事。” “总之,今儿个我们是来接你祖父祖母的,你莫要惹她!” “你不懂的,若他是小郎君,你还不用担心他性子阴晴不定。可阿时是女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见人就想弄死的,莫要上前,莫要上前!” 池时听着,忍住不抽了抽嘴角。 一旁的周羡,差点儿没有憋住笑,他掏出了一颗红枣儿,递给了池时,“嗯,现在你就想弄死他。” 池时没好气的瞪的周羡一眼,将红枣放进了嘴中,“我接我阿爷,我爹我娘,你来干什么?” 周羡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担心,错过了这个村,便没有了这个店么?再说了,阿时如今是京都名人,出门总归得有几个拥簇,才显得气派不是。” 周羡说着,心中暗骂崔江晏那个不要脸的家伙。 周渊让他将池时断案之事,写成本子,本想低调的在推官仵作之间传阅便可,也好为日后各处查案,开拓一下眼界。 他倒是好,自打知晓了阿时是女郎之后,日日像个花蝴蝶,上蹿下跳的不说。还凭借着一张好看的脸,同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便罢了,最过分的是,在那本子里,他周羡就是个摆设! 周羡想着,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池时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朝着河上看了过去。 这回姚氏他们从祐海过来,走的是水路,这河边的风,像是刀割似的,吹得人脸生生的疼。 还在不一会儿的功夫,船便靠了岸。 池老爷子背着手,站在船头的甲板上,静静地看着京城。这一片土地,他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踏足过了,遥想当年扶灵回乡的时候,池时都还是一个小豆丁儿。 他想着,朝着池时看了过去,微微一怔,同哭得稀里哗啦的长房长子寒暄了几句,便朝着池时走了过来,“同英国公府的亲事退了么?你身量高,矮冬瓜给你插根金钗还要跳起来,是万万不能的。” 池老爷子这话一出口,池家其他人全都愣住了。 池时没有提过,英国公府也没那个脸宣扬,他们倒是不知晓,这里头还有这么一桩事情在。 “退了,阿爷”,池时说道。 池老爷子不意外的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得了什么好处?” 池时想了想,“一尸三命,烧焦的尸体,算不算?” 池老爷子一听,抬手一巴掌朝着池时拍去,“你这个化生子!白白浪费了一口好锅!” “呵呵”,池时身形一闪,哪里会让他拍着,朗声道,“阿爷你想要娶英国公府的姑娘当续弦,该早早给我来信才是,我要是知晓,就不退两家的亲了。” 池老爷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气绝,他摸了摸翘起的胡子,“老夫这么多年,没有被你气死,那都是祖宗庇佑!” 池时“哦”了一声,“我就算砚哥哥怎么没有考中状元,原来是祖宗忙着庇佑您去了。” 扶着池老爷子的池砚缩了缩脖子,他悄悄的看了一眼池时手中吃了一半的红枣,差点儿没有哭出来,他阿娘竟然无意之间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阿爷,我是周羡。” 池老爷子刚要发飙,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少年音。 他扭过头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颇为陌生的少年,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孔雀翎羽扇子,穿着比池时身上的裙子略深一些的青色袍子,头戴玉冠,一看便是出身不凡。 “楚王殿下!”池老爷子说着,便要行大礼,周羡赶忙上前一步,托住了他,“阿爷不必如此,今日我是同阿时一起来迎接您的,这河边风大。” “不若咱们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 周羡说着,笑得像是春日里盛开的百合花。 一旁的池时瞧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别磨蹭了,再磨蹭我觉得我祖母就要拿拐杖打你这个负心汉了。” 池老爷子吹了吹胡子,看了一眼周羡,嘿嘿一笑,“小九净说孩子气话,亲事退了便退了。我就是恼他们狗眼看人低,怕你受了委屈罢了。” 第五一四章 滴血认亲 险些迎风流泪的池老太太一听这话,一整颗心都放进了肚子了,她是宁愿老头子去见阎王,也是一万个丢不起那被休的人的。 她想着,轻轻地拍了拍姚氏的手,“让你大嫂嫂扶着我罢,你快到阿时那里去。你啊,是个好命的。现在瑛哥儿媳妇有了身孕,你就等着抱孙子,享清福了。” 姚氏闻言,爽利的点了点头,朝着池瑛夫妻走了过去,又对着池时点了点头。 池时对着姚氏挥了挥手,扶着池老爷子便上了周羡的马车。 池老爷子坐定,摸了摸长长的胡子,“你倒是心急。” 马车很快便行驶了起来,池时也不客气,拿了一个小竹筒递给了他,“喝些热茶,这个不容易洒。府中人多眼杂,人家管家那叫铁桶一块,我大伯娘管家,当筛子都嫌孔大。” “今日周羡也在,祖父不必隐瞒。当年李将军到底是为何一夜获罪?祖父那日在宫中,瞧见了什么?你又为何这么多年,从不踏入京城半步?” 池老太太还会隔几年来京城小住,但是池老爷子那是个狠人,自打丁忧回乡,便再也没有往北来过一步。 池老爷子端起竹筒喝了一口,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周羡,并不言语。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道,“您不必担心,我同哥哥,只是想知晓真相。李将军若是冤枉的,我们想要还他一个清白。如今朝堂一片清明,大梁蒸蒸日上,并没有谁想要平地再起风浪了。” 池老爷子将那竹筒喝得见了底,方才说道,“李将军的事情,我知晓得也不是很多。” 他说着,看向了池时,“当年你父亲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一心要追查那些孩子的死因,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总是惶惶不安。” “我的本事不济,不及你曾祖父的万分之一,那会儿池家在朝中已经无半点立锥之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想将你曾祖父留下来的情分用光了,毕竟我们用得起还不起,很快一点子体面就消耗光了。” “可那一次却是不同,我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进宫之后,那种感觉尤盛。” 池老爷子说着,眼睛露出了战战兢兢之色,“直到现在,你阿爹都以为当年我进宫坐了冷板凳,没有瞧见陛下。可殊不知,我一进宫,便立马被人直接带去了陛下的寝宫。” “是寝宫,不是书房。娘娘仙逝之后,陛下肉眼可见的消沉了许多。我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当时寝殿里,一共有四个人。” “其中有一个乐人打扮的男子,倒在了血泊当中。那乐人生得十分的貌美,唇红齿白的,比起那些花魁娘子,都不惶多让。”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均皱起了眉头。 “然后呢?李将军也在里头?” 池老爷子点了点头,“在,李将军同陛下正在对峙,他的手臂被割伤了,血流如注,陛下手中拿着他惯用的龙泉剑,剑上有血。” 池老爷子说着,看向了周羡,“当时在场的第四个人,便是殿下您。” 周羡一愣,李将军死的时候,他还是个奶娃娃,完全不记事的。 “您被脱得光溜溜的,扔在了桌子上。在你的肚脐处,有一个刀口,也在流血。因为受了伤,疼得嗷嗷哭,现场一片混乱。” 周羡听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肚子上,的确是有一个疤痕。问是怎么回事,哥哥也不知晓,但是因为我小时候十分的顽劣,经常把自己弄伤,所以也就没有在意。原来是这么来的么?” 池老爷子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进去的时候,陛下已经是怒火中烧。” “他让我做了一件事……”池老爷子说着,咽了咽口水。 池时眼眸一动,询问道,“滴血认亲?” 池老爷子惊讶的看向了池时,又快速的看向了周羡,见周羡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诧异之色,松了一口气,“原来殿下已经知晓到这个地步了。” “没有错,陛下要我给殿下,还有李将军滴血认亲。殿下可是皇后娘娘亲子,同外臣滴血认亲……我当时便想着,求救之事没有捞着,今夜怕不是已经走不出去这个宫门了。” 池老爷子回忆起当天之事,那一夜他的衣衫都湿透了,紧紧的贴在了自己的身上。 “君命难为,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同陛下说了,这滴血认亲,并不准确。有时候是血亲,但不是至亲,也会融合在一起。例外颇多。陛下听了大怒,叫我莫要言语。” “滴血认亲的结果是什么?我同李将军的血相融合了?”周羡抿着嘴,握紧了拳头。 池老爷子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郑重的点了点头,“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有半句诳语。两滴血的确是融合在了一起,陛下当即红了眼,同李将军激烈争吵了起来。” “陛下一剑将碗击穿,就要刺李将军。我吓得要命,见小殿下肚子上的伤口颇深,便赶忙拿布给他包了起来,抱着他缩到了桌子底下。” 池时一时语塞。 她不知道该骂她祖父胆小,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钻桌子底下,还是该夸他胆子大,若是先帝以为周羡不是他的儿子,那会儿恐怕已经是杀心暴起。 抱着周羡的池老爷子,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你躲在桌子下头,应该能够看得清楚乐人的尸体,乐人是怎么死的?先帝杀的,还是李将军杀的?” 池老爷子毫不犹豫的说道,“李将军杀的。陛下握的剑,李将军没有佩戴兵器,手无寸铁。那个乐人死于李将军的独门掌法。凑近了看,我才惊觉,那乐人同先皇后,至少有六成相似。” “李将军当时也特别激动,他一边闪避,一边对天发誓,说他同皇后娘娘绝对没有私情,殿下就是陛下的儿子。又说皇后新丧,这个乐人便陛下眼前,这其中定是有人包藏祸心。” “陛下盛怒不减,李将军避无可避,受了好些伤。他又说这乐人像先皇后,乃是亵渎,又说起当年三人认识的旧事……还说娘娘死得蹊跷……” “可陛下越听越气,叫了禁卫军进来,将李将军抓了出去。” 池时丝毫不意外,“所以陛下以为李将军同皇后有私,所以将他杀了落罪?” 池老爷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的,可是李将军一出去,陛下却立即冷静了下来,他让我把殿下抱出来,又再做了一次滴血认亲。” 第五一五章 先帝之死 周羡闻言,自嘲地笑出了声,“我还能够活着好好的长大,没有被我那个好爹爹一剑杀死,就是因为这一次滴血认亲,也融合了,对吗?” “小时候,哥哥便同我说,阿羡,阿爹是君王,伴君如伴虎,又怎么会轻易的让人琢磨透呢?可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就是一个疯子。” “觉得我是他儿子的时候,便待我甚好;一想起李将军的时候,又把我当成他头顶上的绿云,恨不得有多远扔多远……” 池老爷子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安慰道,“殿下不必伤心,你只是爹不确定,阿时连男女都不确定,比你更惨一些。” 啥玩意? 池时无语的看了一眼池老爷子,“阿爷是觉得,你孙女我一拳的力道,不足以打开您去西天的通道,所以想要把周羡给加上么?” 池老爷子吹了吹自己的胡子,像是没有听着似的,对着周羡点了点头: “陛下割破了自己的手指,让我再验了一次,如殿下所想的一样,血也是融合在一起的。我当时吓得要命,先帝性情阴郁,游离不定,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摘了人的脑袋。” “可是陛下没有杀我,只叫宫人客客气气的送了我出去”,池老爷子说着,有些唏嘘不已,“在那种情况之下,我还如何提及你阿爹在查的案子的事情?” 池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 当年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何池祝查那个案子,几乎是单打独斗;为何他们遭受重创之后,并没有拼命去追查凶手,而是将这件事消失得无影无踪,直接避去了祐海。 “我本来打算,一出宫之后,便立即收拾细软,举家回祐海的。说句难听的话,我们池家本来也不该留在京城了。可后来的事情,你们知道的,你阿爹受了重伤,在床榻上躺了许久,轻易不得挪动。” “而且,待捡回了一条命之后。我方才真正的后怕了起来,那群人到底是你阿爹所追查的案子的凶手派来的,还是说是陛下派来灭口的?” 池老爷子说到这里,有些唏嘘不已,“我心中担忧,便借着那次受伤,同你阿爹一起,彻彻底底的离开了朝廷,只窝在家中养伤。到后来没有动静了,方才敢出来活动。” “我下一次见陛下,是在你曾祖母去世,我进宫请别……那一回……” 池老爷子说着,稳了稳自己的心神。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周羡,又看了看池时。 池时这还是头一回靠得这般近来看他,他的脸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了许多的老年斑,鬓角全白了不说,眼睛便是不笑的时候,都是褶子。 池老爷子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殿下不必担心,那滴血认亲,算不得什么的,你若是不信我说的,问阿时便是,两个人的血都同你相融,便是最好的证明。皇后娘娘性子忠正,是万万不会做出对陛下不忠的事情的。” 池老爷子说着,对着周羡拱了拱手,“也亏得殿下,陪着阿时刨根究底的,她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殿下乃是人中龙凤,对着朝堂之事,最是清楚。” 他说着叹了口气,“这官场之事,同人命官司,那是大相径庭。这案子咱们可以刨根究底,杀人总归是有原因,有凶手,有凶器。可是官场却是不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谋逆也好,贪墨也罢,并无什么区别。李将军之事,怕不是再深究下去,也纠察不出什么别样的隐情了。” “之前朝中局势复杂,陛下想要为李将军翻案,势必有人拿着先帝的名头做筏子,东拉西扯的,是以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据李将军没有谋逆。” “如今朝堂之中,已无掣肘。陛下若是想要翻案,又何须个一二三四?李将军功高震主,与汝南王交情颇深,边关已然太平,天下可无将军。” 池老爷子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马车里安静了许久,三个人都良久没有说话,直到马车外头,开始热闹了非凡了起来,池时方才开了口。过了市集,再行得一会儿,便要到池府了。 “阿爷后来一次进宫,又发生了何事呢?我听你说这些,倒是深深觉得,以前我想你想岔了。咱们不来京城,不是你胸无点墨全靠祖荫,查案不行为人讨嫌……” 池老爷子听着,气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拿起了放在脚边的拐杖,一扫之前的低迷之气,用力的跺了跺拐杖,“你这个小兔崽子,不把你阿爷气死,你就不满意。” 池时点了点头,“要不怎么有一句话叫做送佛送到西呢?我很乐于助人的。” 池老爷子瞪了池时一眼,虽然这么多年没有进京城,但是池家没有搬动过,越是临近,以前的记忆便全部都涌现了出来。 “那日我同陛下告别,我没有什么面子在,但是我母亲也就是你曾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她以前时常往来于宫中,陛下也给了她几分薄面。” “时隔几年,再见陛下,一抬眼的那一瞬间,我便吓了一跳。咱们仵作,给活人治病是不大行的,但是那些药理毒理也是略通一些。看将死之人,却是……” 周羡一愣,在心中算了算时日。 的确池家人离开了京城没有多久,他的父亲就去世了。 “陛下精神不济,同我只是寒暄了几句。可我临走之前,实在是没有憋住……” 池老爷子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眼就看出,陛下当时身中剧毒,已经时日无多了。”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皆是心头一震。 “然后呢?先帝当时知晓不知晓?” 池老爷子摇了摇头,“并不知晓。那蛊毒颇为神奇,我只听闻过,却是没有见过,只能够推测出大概,像是一种蛊毒,潜藏在陛下身体里多时,已经到了最后爆发的阶段,怕不是药石难医了。” “陛下先是不信,龙泉剑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后来悄悄的去寻了擅长蛊毒已经在府中荣养的岑太医来看……” 第五一六章 两块匾额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串在了一起。 池时想着,仿佛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一般。 李将军当年对先帝说的话,并没有说错,那个容貌神似皇后的乐人,就是有问题。可是陛下不但没有信他,反而因为嫉恨与忌惮,杀了李将军。 池老爷子因为不慎被卷入到了其中,没能够给池祝搬来救兵。当年那个乱葬岗有着闪电印记的虐童案,也因此没有了结果。 这便导致,当年的凶手,握有蛊毒拿着孩子来做投毒工具的陈家人,被悄悄地放过了。 “先帝不知晓,他杀了李将军这件事,像是一只蝴蝶的翅膀,扇动了许多人的命运。当时崔江晏告诉我,陈家背后站着的人,是太皇太后,也就是当时的太后。” “当时先帝身边的老太监,也是被他们用蛊毒控制了的人。” 若是当初先帝不杀李将军,池老爷子成功求救,池祝破了大案,那么先帝后来,也就不至于身中无辜,英年早逝了。 再往前推,如今的太皇太后,当年的太后,好端端的为何非要对皇帝下毒?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先帝杀了她儿子汝南王? 这一环衔接着一环的,看似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可串联起来,竟然像是那九连环一般! 难怪这么多年,明明早就已经丧期满了,她祖父却是一直都在永州,从不踏足京城一步。也鲜少去同那些旧友们,有个往来。 池家这么多年,一蹶不振。不是不能,而是他不敢。 他当年告知了陛下中毒之死,便离开了京城。谁知道幕后之人,知晓多少?像这种皇位之争,池家这一搜漏水的小船怎么敢再趟进去…… 所以在她上京之时,祖父又是庆幸她得了楚王青眼,有了庇护;又是早早的就担心有祸上身,给了她英国公府的信物,送来一个被黑锅的人! 池时想着,颇为唏嘘,“时间过去了十多年,咱们发现了陈家人的罪行,说起来也同李将军的女儿有丝丝关联。” 她同周羡要帮徐青冥洗刷冤屈。徐青冥当年被指控杀人,杀死的那个便是李将军夫人最好的闺中蜜友杨安芷,而杨安芷正是李将军女儿的养母…… 周羡听着池时的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笑了笑,对着池老爷子拱了拱手,“原来如此,他倒是值得。多谢阿爷替我解惑,这下子,总算是真相大白了。” 他说着,看向了池时,“阿爷说得没有错,哥哥已经打算给李将军翻案了。而且,关曳相看了许多姑娘,都觉得甚为不妥。最后我祖母替他选中了李将军的女儿,作为汝南王妃。” 池时一愣,有些呆呆的点了点头。 “这算是好事?” 周羡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池时的脑袋,“算是吧。” 关曳常年长在深山老林里,再怎么教养,同京城里那些大宅门里骄养的贵女,也有着天壤之别,若是强行成亲,只不过是多了一对怨偶。 而李将军的女儿,这么多年背着逆贼的身份,如同平民百姓一般活着,你若是突然恢复了她的身份,陡然叫她嫁个高门才子,那她也是百事不通,日后举步维艰。 倒不如,让他们二人在一起,不说佳偶天成,那起码也是互相看着,松了一口气。 见周羡说是,池时也欢喜起来,“那就好,到时候我们给阿曳贺喜去。” 周羡点了点头,待马车一停,率先跳了下去,伸手就要扶池老爷子。 池老爷子微微的躬起了身子,看了看得知亲爹被人毒死后一脸平静的周羡,又看了看刚刚还想要送亲祖父上西天的池时,心中简直是一万头小牛犊子狂奔而过。 这二人当真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天造地设的一对。 池时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的蹦了下去,也对着池老爷子伸出了手,“阿爷你不下来,是嫌这马车门太小了么?要不然我把这马车拆了,您搁上头盘腿坐着像菩萨一样打坐。” “我再找几个活计来,直接揭开这马车底,把你抬进去?不用担心的,他们手十分的稳当,之前抬尸体,都练习过好多回了。” 池老爷子胡子抖了抖,“你这张嘴,我总有一天,要拿那缝尸针,给你缝起来!” 池时一听,扶着他下了马车,摇了摇头,“那不行,您手艺不行,缝了也漏风,旁人瞧了,要说我们池家徒有虚名的!” 池时的话音刚落,池家大伯便立马冲了过来,怒道,“阿时,你是怎么同你祖父说话的?你平时便性格乖张,我等忍让你就算了,可这是你祖父!” 池时挑了挑眉,刚要说话,就瞧见不远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奔了过来,在他们的身后,锣鼓喧天热闹非凡,那欢呼声起哄声,简直要把人的耳朵给震掉了。 “池九爷!池九爷!” “那就是池九爷么?生得可真好看啊!” “哎呀,九爷看了我一眼!兄弟们,我是不是该回去躺在棺材里等死了!” …… 池老爷子脑子一嗡,有些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阿时你在京城……” 池时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扶着池老爷子就要往里头走。 人群中又是一阵激动的叫声,“啊!九爷对我翻白眼了!我今儿个简直是鸿运当头!这是说阎王爷不乐意收我啊!” 不等风中凌乱的池家人反应过来,一队人马便已经走到了跟前。 一个胖乎乎的内侍,笑盈盈的甩了甩拂尘,笑道,“池家人接旨罢!池家九娘池时,屡破奇案,远有那杀人签悬案……近有入梦人冤案,令法则清明,使百姓安宁……今御封一品女仵作……” “快快快,把这匾额,给挂到池家的大门上。” 池时“哦”了一声,“我们家门上已经有一块了,这两块放在一起,会不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池老爷子已经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 池时一愣,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啊!池老爷子一把年纪没有功夫,竟然能够捂住她一个从小习武人的嘴,那么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在特定的情形下,是不是也能够暴起杀人,杀死一个比他强很多倍的人呢?这个很多倍,是多少倍?极限在哪里? “挂挂挂!池时这是欢喜得昏了头了,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领旨谢恩。” 池老爷子说着,松开手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他伸出手来,捅了捅池时,又吸了吸鼻子,“阿时,阿时!你便是要送祖父现在归西,祖父都要在墓碑上刻,孝子贤孙池时!” 池时回过神来,看着池家门前挂在一起的两块御赐,摇了摇头。 “周羡,你哥哥若是能来看一眼,一定会十分后悔。太丑了,太丑了,被另外一块匾一衬托,这个字太丑了!” 第五一七章 还不提亲 即便那匾额上的字丑得惨绝人寰,但是池老爷子还是在每日清晨都装模作样的出门晨练,在门前徘徊一刻钟,看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就差口水流出来。 到了黄昏,又以散步为由,再出来扭脖子抖腿,看上一刻钟。 然后心满意足的哼着小曲儿,抖着腿愉快地过完了一天。 就连池时路过鄙视的说他是不是中了风,脑壳有了点问题,他也丝毫都没有在意,反倒拍着池时的肩膀,慈爱的夸奖道,“果然阖府最孝顺的,便是我家时儿了。” 池老爷子这么一整,整个池家全都笼罩在了池时大魔王登基的阴影之中。 这样的喜悦之情,一直持续到了年前的前几日,姚氏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倚着门,看着正在院子里逗狗的池时。 一转头,对着屋子里正抱着猫儿烤火的池祝骂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只管你那猫儿!不知道的,还当猫儿是你生的,我们阿时,是你从尸堆里捡回来的。” 池祝怀中的猫儿,像是被正室抓了个正着的小情儿,尾巴一甩,慌忙逃窜了出去。 池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讪讪地笑了笑,“瑛儿媳妇有了喜,时儿又封了官职,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夫人怎地还……” 姚氏瞪了他一眼,看着没心没肺的父女二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院子里逗着小狗儿的池时,揉了揉烟笋的耳朵,“阿娘今天一大早,已经叹了三十九次气了。” 姚氏见她搭腔,提着裙角就走了出来,她一把挽住了池时的胳膊,拍了拍她裙角上沾着的树叶子,“我的儿,那什么一品二品的,都是你祖父在乎的。” “阿娘那是半点儿都不在乎。当初我们回祐海之前,楚王向我们夫妻二人表明了心迹,说是要娶你为妻。阿娘这几个月在家中,那是辗转不安。” “周郎虽然是好,但门第委实太高,我儿犹如那天上的鹰,最是不喜束缚。世人皆道高门好,可那楚王妃是那么好当的?这执掌门户,为人处世,同人寒暄,繁杂得要命,你是不会喜欢的。” “这亲事,是个好亲,可它又不是好亲。若按照阿娘的想法,倒是不如嫁了陆锦,你们从小一并儿长大,在祐海的时候,你做仵作,他做捕头,也是十分的和睦。” “他若是欺负你,还有阿娘给你撑腰。可如今……” 姚氏说着,忧心的看向了门口,“我的儿,你没有发现么?自打那日接你我们来府之后,楚王殿下便再也没有来过这种李院了。” “我去铺子里查账,都悄悄地听人说那闲言碎语。说……” 池时好笑的看向了姚氏,“阿娘,听旁人说什么。左右我也不想嫁,不来娶不是更好,查查案子,陪陪阿娘,逗逗狗儿,其乐无穷。” “阿娘莫不是担心我吃得太多,将我们家给吃穷了去?左右如今我俸禄颇多,便是躺着啥也不干,也是饿不死的,阿娘不必忧心。” 姚氏听着,又忍不住叹起气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倒是像了你阿爹。街上的人都说,先前还当你被封这个一品女仵作,靠的是楚王殿下讨的人情。” “现在看来,殿下待你,也不过是一时热情。这楚王府里的陈年卷宗,都查完了,你一个仵作,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这朝廷之中,可以做的事情颇多,殿下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指不定要去做旁的,也就不需要阿时你了……” 姚氏说到这里,池祝却是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不是我说你,平日里你都聪明得很,怎么到了阿时这里,就一下犯糊涂了。周羡待阿时之心,你还没有瞧见么?他为何不来,你刚刚不都是说出口了?” 姚氏一愣,思虑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起来。 “我的儿破了那么多案子,还有救驾的大功劳,若是换做男儿身,世人谁敢质疑半句?只是瞧着阿时是女郎,他们便叽叽歪歪,歪歪唧唧诸多微词了!” “殿下是为了避嫌,所以方才……” 姚氏的话还没有说完,这种李院的角门处,便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周羡嘿嘿一笑,从门外跳了进来,“避嫌,避什么嫌?那本就是阿时该得的,若是有谁不服气的,自是可以跳出来同阿时比,谁若是查案胜过了阿时,把那匾额给他又何妨?” 池时瞧着他穿着一身白,皱了皱眉头,“多日不来,已经出殡了不成?这丧服倒是别致。” 她说着,勾了勾嘴角,“嗯,一品女仵作,谁想要我可以不要银钱给他净身,深得名不副实,犯了欺君之罪不是。” 周羡哈哈笑了起来,他快步的走了上来,对着姚氏行了个礼,“阿娘莫要恼我,这到了年关,委实太过忙碌了一些。羡今日登门,就是来像阿时提亲的。” 池祝听着,朝周羡的身后看了看,见他空着手,什么都没有带,皱了皱眉头。 “你这是要空手套白狼?” 池时一听,摇了摇头,“阿爹错了,我可不是白狼,我是很有钱的狼。” 周羡清了清嗓子,“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但凡旁的女子有的,阿时都会一分一毫都不会少。只是在来下聘之前,羡想要亲口问过阿时。” “阿时是奇女子,在我心中,更是与一般人,大为不同。” 周羡说着,认真的看向了池时,“我看阿时,如看我自己。你我二人,没有什么高门与低户,更没有什么王爷仵作,男女之分,家中谁都可以做主。” “虽然旁的小娘子,都喜欢盛大婚礼。可是阿时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有这个功夫,她宁愿坐在衙门里看卷宗,或者是去查一桩案子。” “所以,婚宴从简,是我尊重阿时的第一步。我们成亲之后,阿娘担忧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那些什么花宴往来,自有管家同久乐打点。” “阿时只需要同从前一样,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就好了。觉得穿裙子不方便,咱们还可以穿回男儿装,京城里没有案子,就同我们之前说好的一样,咱们巡查大梁,一路给人洗冤查案。” “阿时若是想生孩子,那便生。若是不想,我也不强求,毕竟我做了十六年的早死之人,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对子嗣的期望。” 周羡说着,声音坚定了几分,“阿时,我说这些,是想说,我想要求娶你,同你并肩走完人生所有的以后。并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好看的小娘子,也不因为你可以给我传承香火。” “而是因为,你是你,你是阿时。是周羡心悦至极,想要共度一生的池时。” 第五一八章 执子之手(结局) 池时听着,心中一暖,神色缓和了几分,她眼眸一动,“我问你一个问题。” 周羡一个激灵,紧张的挺直了胸膛。 人考进士一次不中,还能够考个五六七八回的呢,到了池时这里倒是好,一个问题定终身! “你问!”周羡的这两个字出口,耳根子瞬间红了,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声音里带着的颤音。 “倘若我打你,你如何?倘若我骂你,你又如何?” 见周羡不语,一旁的池祝拿着手肘,捅了捅他,“傻小子,这还不会答么?当然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这是我靠夫人养了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至高心得!” 周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阿时打我,我便同你大战三百回合;阿时骂我,我便绞尽脑汁怼回了去,当然,十有八九我是怼不赢的。” 池时一听,笑了出声,“成亲又不是耍猴,不需要那么人来。人少了死一个两个的,人多了死上五六七八个的,我倒是不觉得晦气,就怕旁人吃不下去。”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不要他们来阎王殿里走一遭了。” 池时说着,抖了抖裙角的灰,朝着里屋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哦,对了,虚目也要同我一起嫁过去。” 周羡简直是欲哭无泪,“那虚目哥哥可以不站在床边,用他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么?” 他的话刚说完,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池祝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吹过,周羡整个人便蹿到了池时跟前,他伸出双手来,想要抱上一抱池时,却是克制住了,伸出手来,揉了揉池时的脑袋。 将她的发髻揉乱了,方才激动的笑了出声,“所以,我答对了,阿时你……” 池时无语地拨了拨头发,甩了甩袖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我要你作甚?虚目远胜这世间任何男子,狗都比那强!” 周羡听着,忙不迭的点起了头,随即他像一阵风一样,一下子便跑到了门口,“阿爹阿娘阿时,明日便是个好日子,我叫媒人上门提亲。” 他说着,像是怕池时后悔一样,顿时跑了个无影无踪。 池祝一脸懵的看着晃动的角门,回过头看向了池时,“不是!阿时!怎么叫做狗都比那强!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 …… 楚王周羡娶妻,是在腊月二十八里。 梁人不兴正月里办喜事,他又委实等不及了,所以瞎子点菠萝,点来点去,点到了腊月二十八日,大凶,诸事不宜。 皇后娘娘看着坐在一旁,像是一个慈祥老父亲一样的周渊,心中的边鼓那是敲了又敲:她果然没有想错,她的夫君就是个心思深沉的恶人,要不然的话,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的弟弟在大凶之日娶妻。 这也就罢了,皇后娘娘朝着这喜堂一看,心中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想。 这可是王爷的婚礼,只有十分亲近的少数宾客也就算了。什么驴子,狗子,马儿,全都戴着大红花儿,在喜堂之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又是怎么回事? 这还不是最扯的,最扯的是,为何还站在一个眼睛冒着红光的骷髅人!不对,应该是一对骷髅人,在那红眼睛的男骷髅旁边,还站着一个比他矮小一些的绿眼睛的女骷髅人! “梓童,那都是阿时的陪嫁,男的叫虚目,阿羡吃醋,怕阿时喜欢虚目多过他,特意先给虚目娶了一房妻子,那娘子名叫美足。” 皇后娘娘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当她没有读过史书?这叫捧杀!惯着他,惯着他,然后掼死他! 周羡对于兄嫂之间的事情,毫无察觉。 他大步的走着,余光瞟着一旁的池时。 从门口到喜堂上的距离那么短,他却好似走了一整日似的,他想要快一点,更快一点的,把阿时娶回家去。再过一会儿,便要礼成,他们两个人,便…… 周羡想着,有些紧张的在人群之中瞟了瞟…… “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有人会死!”周羡压低了声音。 池时一听,却是一愣,也跟着用余光在四周瞟了瞟。池砚成亲,沈观澜成亲,他们都去了,无一例外,全都发生了血案。到了他们这里…… “不用紧张,我觉得来看咱们成亲的人,比我们更紧张。你看那个媒婆,脸上的妆都吓花了。”池时认真的说道,“再说了,死了也没有关系,咱们楚王府里,有现成的棺材。” 礼部来主事的官员一听,忙清了清嗓子,他保持着喜悦的微笑,暗搓搓的加快说话语速,我左手的佛珠,右手的道符,胸前挂着的以煞制煞的杀猪刀,你们再支撑一会儿! 马上就行完礼,我就可以撒丫子跑路,离开这个要命的鬼地方了。 “礼成!”礼部官员用今夜最喜悦的声音,喊出了这两个字! 在场所有的嘉宾,全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坐在高堂位置的周渊见状,立马蹦了起来,“快快快,都入席都入席!我家小弟今日可算是出嫁了,日后便是有主的人了,我心中不知道多欢喜,诸位爱卿可不许走,今夜不罪不归!” 新房之中,池时将手中的扇子,搁在了一旁,同周羡一道儿,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了桌上的米酒,一饮而尽。 “那副徐青冥的话,你怎么不挂着了?” 池时好奇的走了过去,之前挂着她画像的地方,现在已经换成了一副新画,画的是她熟悉的种李院的样子,她坐在石凳子上看着书,脚边黑狗烟笋在摇着尾巴,李子树上拴着驴,周羡拿着一个红苹果,正在逗它。 “这是你自己个画的么?”池时又问道。 周羡点了点头,“那画我收起来了,以后阿时就在我身边。我要数你有多少根头发丝儿,不用再数画了。” 池时眼眸一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样啊!那你开始数吧,看你数我的头发丝儿,同画上的相差几何?” 周羡一梗,有些欲哭无泪,今夜可是洞房花烛夜!他数一宿头发,那怕不是转世投胎八百次,都永生难忘! 池时见他那副样子,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周羡瞧着,微微一愣,他伸出手来,轻轻地将笑着的池时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阿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门砰砰砰的被人敲响了。 常康的破铜锣嗓子,嚷嚷了起来,“殿下,九爷,不好了不好了,快出来!有人死了!” 新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池时穿着一身喜袍,同周羡一道儿,到了死者的身边。她微微地皱了皱眉,蹲了下去,低声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番外:周家姐弟(上) 京城最冷的时候有多冷呢,你端起一缸子热水,朝天空中一泼,落下来砸到你头上的,不是水珠子而是冰砣子,所谓滴水成冰,大抵就是如此。 周妍揉了揉自己的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四下焦急的张望着,今日是她八岁的生辰,伯父周渊送给了她一个实心的黄金花冠,压得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短了一截儿。 “沈念安,怎么办,天都要黑了,若是再找不到阿睡那个家伙,我阿娘怕不是要我去乱葬岗上吃长寿面了。” 周妍说着,焦急的甩了甩头,她脑袋上的金穗穗,猛的飘起,一把扇在了沈念安的脸上。 沈念安捂住了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的,却只是看了周妍一眼,怂怂的缩了缩脖子。 周妍是谁?她阿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王周羡,她阿娘是一品女仵作,大梁朝唯一的女官池时。但这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打不过周妍。 沈念安在心中念叨了一万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揉了揉自己的脸。 “阿妍你不要着急,你忘记你家小弟为何小名叫阿睡了,可不就是他随地就能睡着么?指不定瞧着外头冷,懒得同我们捉迷藏,已经回大殿里睡着了。” 周妍一听,气恼的一转头,那花冠太重,头重脚轻的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栽倒在地。 她想着,用力的一拽,将那花冠拽了下来,塞进了沈念安怀中,她跺了跺脚,小跑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却是更着急了。周睢他只有五岁……万一在雪地里睡着了,那岂不是要冻死!都怪你,非要玩什么捉迷藏,这下好了,皇宫这么大,我们上哪里寻他去!” 沈念安被这重物一压,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周妍已经跑得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小点儿了。 沈念安慢腾腾的站了起身,抖了抖自己袍子上雪花,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虽然周睢只有五岁,但他觉得,自己同周妍两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那孩子一根手指头。 “不是还有周君霖跟着么……”沈念安小声的嘀咕道。 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沈念安犹记得他头一回瞧见周妍的那一年,他七岁,周妍五岁。 那是一年年节,父亲去世之后,是母亲独自抚养着他的,孤儿寡母的,虽然有外祖家看顾,但是母亲一直教导他低调行事,不要与人相争。 本来他在京城里一点儿都不扎眼的,可哪里想得,太子周君霖选伴读,一眼便选中了他,自那以后他便时常出入宫廷,那一年年节的时候,也是在宫中度过的。 头一回瞧见周妍的时候,他是有些害怕的,那可是活阎王的女儿,他不敢抬头看,生怕看了周妍一眼,他的小命便没了。 他可是沈家最后的一根独苗苗,父亲的遗言,便是要他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沈念安想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小手在外头冻了那么久,一伸进去,让他冻得打了个寒噤,可玉佩的温润感,让他瞬间便心安起来。 周妍生得十分好看,是他见过的生得最艳丽的人,在那一抬眼的瞬间,仿佛看见了一副丹鹤图,周遭都是黑白的,而周妍就是那丹鹤头顶上唯一的一点红色。 虽然有些夸张,但那是他当时最真切的体会。 妍者,美丽也。 他想着,拐了个弯儿,朝着皇宫的一角行去。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檐边一排排的冰凌,像是凶兽的牙齿,闪闪的发着寒光。 说到哪里来着,沈念安吃力的抱着那实心金子打造的花冠,上头的宝石随便抠下来一颗,都够平民百姓过上三辈子的了,周妍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扔给了他。 沈念安想着,看着自己变深了的脚印,突然觉得,先前被花冠上的流苏打到的脸,都没有那么疼了。他抱都抱不起的东西,周妍到底是怎么顶在自己的脑壳上,又蹦又跳的…… 还有陛下,你真的不是要谋杀自己的亲侄女么? 沈念安甩了甩头,想要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全部给甩出去。 他越走越偏僻,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到了一处僻静的殿宇。虽然这里离主殿很远,但是屋顶十分的新,一看便是年年都有人修整的。 沈念安想着,一手抱着花冠,一手艰难的推开了门。 正殿的大门敞开着,入目的便是一口大棺材,同一般的黑漆漆的大棺材不同。这口棺材乃是红彤彤的,上头还用金漆画了繁杂的花纹,让人看一眼便终身难忘。 再看一眼,眼睛剌剌的疼。 沈念安闭了闭眼睛,走到廊上,原地蹦跶了几下,抖掉了身上的雪。 “声音小一些,阿睢睡着了。” 沈念安将怀中那个重得要命的金冠搁在了桌案上,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说话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上头用金线绣着繁杂的花纹,他板着一张棺材脸,翘着二郎腿坐在棺材边的椅子上,手中还拿着一卷书,脚边的火盆子烧得旺旺的,噼里啪啦的炸着火花儿。 眼前这人,乃是大梁的未解之谜之一。 谁都知晓,如今的陛下周渊,咋咋呼呼的有些不着调儿,可生下的太子周君霖,却是棺材脸儿不说,还少年老成,如今不过十岁,便已经比亲爹都要稳重三分了。 “阿妍到处在找弟弟,急得不得了。” 沈念安说着,伸长了脖子,朝着那棺材中间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瞧着一个五岁多白白净净的小孩儿,躺在其中,呼呼大睡。 许是身上盖着的皮裘太过暖和,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丝丝薄汗。沈念安想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擦脑门。 坐在一旁看书的周君霖抬起眸来,竖起耳朵听起了门口的脚步声,“阿睢一早就藏在了这里,已经让我扮作尸体,死过五回了,你同阿妍都没有找过来。” “他玩得无趣,便睡着了。” 周君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门口咋咋呼呼,周妍那如同打雷一般的声音,“好家伙!阿睢在家中天天睡棺材不够,进了宫还睡棺材!” 番外:周家姐弟(下) 周君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他深深地觉得,两军对垒之时,不用擂什么战鼓,不用吹什么号子,就让他的堂妹周妍,站在阵前嗷上一嗓子,那敌军便宛若听到了龙吟虎啸,直接吓得溃散。 他将手中的书往一旁轻轻搁下,站起了身来。 棺材里的周睢迷迷糊糊的坐了起身,吓得一旁的树沈念安忍不住往后小跳了一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管看了多少次,他还是不习惯,这种犹如诈尸一般的场景。他想着,父亲临死之前唯一的愿望,是让他平安长大,是十分有道理了。 毕竟他的身边,只有他这么一个正常人! 他想着,看了看脸若棺材板板,十岁就活得像个大爷的太子周君霖;手里拿着鞭子,随时都要翘到京城地动的周妍,再看看躺在棺材里的那个…… 那棺材里的周睢,生得唇红又齿白的,活脱脱的像是年画上的娃娃,尤其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晚里黑猫那会发光的眼睛。 沈念安深吸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京城里的人都知晓,周妍出生的时候,是在皇宫里,那日京城下了好大的雪,淹没了小腿。宫人早晨起来倒恭桶,发现了雪地里一双鼓得像青蛙一样的眼睛。 这尸体整个都被雪给埋住了,唯独一双眼睛露在外头。池仵作挺着大肚进宫验尸,在宫中生下了周妍。待她出生的时候,雪停了不说,一片瑰丽的晚霞晕染了整个西天。 陛下周渊掐指一算,觉得这小奶娃子哭得比他还响亮,顿时觉得有缘,亲封了公主殿下。时常将她抱来宫中养在身边。 陛下旁的无用,看人倒是神准,这周妍在他身边长得,果然同他一般…… 再说周睢,是生在棺材里的。当时在西南之地,出现了一个巨棺,一个棺材里头,睡了十八具尸体,全家上下齐齐整整!池仵作跳进棺材里验尸,在那里头,生得周睢…… 周睢……沈念安想着,看向了棺材里站起来的那个孩子。 周睢起身被那冷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他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咋咋呼呼的周妍,“阿娘生阿姐的时候,委实有些分配不均,将西瓜分给了手脚,留给脑壳的,就只剩芝麻大小了。” “宫中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只得一个。君霖哥哥要背我,我都不让,特地留下了脚印,让阿姐照着寻我……不说烟笋了,就是罐罐都寻到了!阿姐却都没有寻到!” 周睢说着,小手一撑,从那个花里胡哨的红棺材里跳了出来。 “再说了,宫中嫌棺材晦气。伯父唯独在阿爹儿时住过的旧殿里,勉强搁了我中意的这口棺材。便是不用芝麻大的脑仁子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我在这……” 周睢的话说了一半,就瞧见周妍美脸一红,眉毛上挑,手中的长鞭唰的一声甩了出来。 周妍一手鞭子甩得虎虎生威,长鞭落地,直接将那地板,甩出一条痕来,“周睢,你可知晓阿娘为何不让我使关刀,非要我用鞭子!她就是怕我一个忍不住,把你的脑壳削掉了!” 周睢就地一滚,躲到了周君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阿姐这话就过于浮夸了,虽然傻人总比旁人多二把子力气,但是关刀又重又高,便是成年男子,都未必拿得起。” “而且,关刀乃是重器,虽然是刀,但杀人的时候,像砍不像削……而且根本就不是阿娘的意思,明明就是你怕砍了人,鲜血溅得老高,脏了你的衣衫。” 周妍听着周睢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话,气了个倒仰。 她将鞭子一收,一个闪身冲了过去,一把拧起了周睢,周睢吓了一跳,像个小乌龟一般挣扎着晃动着四肢,求救的看向了周君霖同沈念安。 沈念安讪讪地摇了摇头,“有女英雄在此,哪里轮得到我等造次。我爹可是说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妍瞪了回去。 周睢无语的看向了他,“你阿爹说,不缩头的乌龟不是好乌龟!”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觉的脑袋上挨了一巴掌,“臭小子,别看着你念安哥哥脾气好,你就骂他!” 沈念安一听,心中感动不已,不枉费他给周妍搬了那么久的花冠,看关键时刻不就起了作用了! “对待这种见死不救的,等你长大了打得赢了,直接打死算了!”周妍认真的教导道。 一旁的周君霖实在是瞧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走到了周妍面前,一把抱起了周睢,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走了,回去了,不然你阿娘该着急了。阿睢少动口,阿妍少动手,念安你莫要好脾气,净叫他们姐弟欺负你。” 周妍见状,哼了一声,捡起棺材旁边的靴子,给周睢穿上了。 “我若是要打他们,那鞭子还能打在地上。君霖哥哥像个老大爷一样,比教我读书的夫子,还要喜欢唠叨。” 周君霖摇了摇头,背起了周睢,朝着门外走去。 周睢晃了晃脚丫子,一把抱住了周君霖的脖子,“我听说京兆府最近出了一桩大案子。每天夜里,都有巡城的士兵,被人杀死。都是脖子上有一个梅花形状的伤口,却是没有任何血迹。” “捉迷藏一点儿也不好玩,不如咱们一道儿,去看看那尸体。” 不等周君霖说话,周妍立马激动的接上了茬儿,显然已经把之前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我也听说了,那凶手得是多么厉害的武林高手啊!用剑杀人,若是不溅出血来,那定是凶手杀人特别的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周妍说着,摸了摸腰间的鞭子,“我这个鞭子,一点都不神气。那梅花形的伤口,一定是一种独特的兵器,这个事情,给了我启发。我已经要常康叔叔给我去寻厉害的工匠,打造一把神兵了。” “凶手能刺出梅花来!我就要刺出菊花来!比他厉害多了!” 周妍说着,抬起了下巴,整个脸都神气活现的,不知道有多灵动。 慢悠悠的跟在三人的沈念安瞧着她的侧脸,红着耳根子别过了头去。 他看着长长的宫墙,抿了抿嘴。阿爹啊,要平安的活下去,真的很难啊!尤其是有周妍在地方,定然是不会平平安安的。 四个孩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满是大雪的屋顶上头,周羡同池时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阿时,走罢。”周羡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子。 池时点了点头,“走,出宫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