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镇抚司,开局扮演反派(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第一章 回溯 凉国,永和十年。 豫州,大河府,河宴县衙。 春雨淅淅沥沥,自苍灰天穹落下。 齐平用黑布遮住窗棂,雨声一下微小起来,转回身,长桌上的烛火亮起,照亮了周围大椅上的一道道人影。 “开始吧。”端坐主位,身着绣鸳鸯青色官服的赵知县淡淡道。 齐平坐在角落,依次扫过列席的县衙“高层”,最终垂下目光,定格在身上的淡青色皂吏袍服。 有些恍惚。 县衙主簿摊开公文,道:“府城通告,匪徒劫掠已达十三起,且有向本县流窜迹象……” “李巡抚一行已入府境,若无意外,三日后将入河宴……” “演习诸事已安排妥当,范府将竭力配合……” …… 桌上灯火摇曳,几人的影子投在粉白墙壁上,狰狞可怖,齐平低着头,竭力掩饰着自身异常,消化原主记忆。 一刻钟前,他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附身成为此间一名寻常捕快,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上司拉入会议。 整个人都是懵的。 此刻,趁着主簿宣读,齐平梳理记忆,终于,弄清楚眼下情况: 的确是似是而非的古代。 国号“凉”,与历史上隋末的却不同,国祚连绵三百年,当今圣上励精图治,登基十载,有中兴之象。 大河府虽临近西疆,却仍算太平。 只是,自年初起,府内有神秘江湖势力流窜,劫掠富户,动辄灭门,人心惶惶,朝廷却始终未能缉拿。 据称,这伙江湖匪徒涉及超凡,行踪诡秘。 极难对付。 知府大怒,痛批各地县衙无能,偏生,这节骨眼,朝廷巡抚自西北返京,途径豫州,一旦再生祸乱,免不了被参上一本。 河宴县城作为巡抚必经之地,自然紧张万分。 不过……赵知县也有自己的算计。 “这是危机,更是机遇。巡抚卫队亲临,匪徒纵使猖狂也必不敢惊扰,相反,府内十三起惨案,河宴尚未波及,若是操作得当,定能令巡抚大人刮目相看,赞赏我等治安有功……”赵知县如是道。 至于如何“操作”,赵知县大手一挥,决定在巡抚抵达之日,举办一场“富户模拟劫案演练”。 类似后世的防暴演习。 在县衙中挑选衙役扮演劫匪,入户劫掠,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巡逻的捕快们奋勇擒拿……人赃并获…… 以此展现县衙公人训练有素。 知县大人治县有方。 老形式主义了…… 今天开会,就是商讨这件事。 而被选中扮演劫匪的,正是齐平。 …… “咳咳。”齐平倏然抬头,结束思考,看向主位,便听富态文士模样的赵知县颔首道: “很好。吴川,你那边如何?” 河宴县衙头号高手吴捕头生的魁梧硬朗,闻言昂首淡笑道:“大人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对于这场演习,衙门里说重视,也重视。 说不重视,也不重视。 都明白,不过是逢场作戏,走个样子,吴捕头自然成竹在胸,赵知县再度颔首,目光投向身份地位最低的齐平,难得的和蔼: “巡抚三日后抵达,允你三天假,回去熟悉流程,办好了,非但说好的奖赏,还有你的好处。” 齐平模仿原主仪态,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扮演劫匪无疑不是啥光彩的,赵知县为激励手下,拨款白银五两。 原主是个穷光蛋,这笔钱不算少,能争取到名额,也是因为齐平练过武,虽未能修行,但身手在凡人这档也算不错,适合角色。 会议散去,知县、县丞、主簿等一众在编官员离开,转眼间,房间里只剩下齐平与吴川。 “别愣着了,跟我来。”吴捕头拿起佩刀,说道。 齐平下意识道:“去哪?” 吴捕头皱眉,淡淡道: “武器库房,熟悉下器具。真正的匪徒可是修行者,身怀法器,演习虽是走个过场,但好歹是给巡抚看,总得看起来像个样子。” 吴川性格冷傲,据说出身西北军卒,属于半个修行者,虽名为衙役,但地位与寻常捕快不可同日而语。 对手下人,素来不假辞色。 法器?修行? 齐平也不在意对方态度,心中升起好奇。 从原主记忆中可知,这个世界是存在修行者的,大凉国教为道门,与朝廷体系深度捆绑,凡入品级官员,手握官印,可调集本地山川灵脉,施展神通。 庙堂、江湖,行伍,皆有修者。 据传更有陆地神仙级人物,坐镇京都,不过分散到九州,就很是罕见了,寻常百姓,难得一见。 齐平虽在衙门,但也接触甚少,别说神通术法,就连库房法器,也没碰过。 …… 两人出门,沿着走廊朝库房走去,三月初春,细雨飘摇,庭院中老柳抽芽,衙门里也清静。 县衙很大,穿三堂,过二堂,绕大堂,便到了六房,可以看到里头影影绰绰的公人,或伏案,或打牌。 “跟紧了。”吴捕头呵斥一声,摸出腰牌径直往房门一拍,隐晦光芒如水波荡漾,真元尘封的库房自动开启。 闸机……刷卡……齐平惊了,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下意识迈步进入,库房不大,一览无余,左右兵器架上陈列刀剑、护具、以及雷管模样器物。 最显眼处,赫然摆放三把古董短枪。 半米长,漆黑、冰冷的枪管,褐色的枪身,遍布华丽神秘花纹。 “虽是最低级的黄级法器,但放在外头,也是珍宝了。”吴捕头见齐平目不转睛,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由发笑,拿起一支,丢到他怀里: “熟悉下持握。” 所以,这个世界的法器是“火器”形态的?齐平惊讶之余,把玩手中短枪,才发现,其与后世枪械大相径庭,没有弹匣,似乎不用填充子弹。 拿在手中,下意识做出射击姿态:“怎么用?” 吴捕头给他用枪指着,微微皱眉,冷笑道: “只有修行者才能动用真元,催动法器,你一个武者,还想击发不成?” 那你还让我带着……合着就一道具呗……齐平吐槽,大失所望,可就在这时,他眉心猛地抽痛,一股神秘暖流贯入掌心。 法器上,繁复花纹次第点亮。 一团炽热的火光自枪管内凝聚,“太阳”升起,房间内光亮如昼。 吴捕头瞪大眼睛,心胆俱裂,本能闪身躲避,却是迟了。 “砰!” 巨大的轰鸣打破了衙门的安静,吴川仿若被无形重锤击中,倒飞出去,人在半空,胸口破开大洞。 滚烫的鲜血溅在齐平脸上。 双耳短暂失聪,世界一片寂静。 他持枪转身,看到三班衙役蜂拥而来,赵知县官服由远及近。 “我不是故意的……”齐平脸色惨白,下一秒,仿佛福至心灵,亦或藏于心灵深处的本能。 他轻声呢喃:“重来。” 然后,他真的回到了一刻钟前,惨案发生前的时候。他走在屋檐下,看到值房里头影影绰绰的公人,或伏案,或打牌。 刚才的一切仿如幻梦。 “跟紧了。”吴捕头扭头,呵斥一声,摸出腰牌。 他们第二次来到了库房门口。 (萌新求收藏) 第二章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房门开启,摆设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吴捕头拿起法器,重复了一遍台词,并将其丢过来:“熟悉下持握。” 齐平沉默地抱着短枪,终于确定发生了什么。 时间逆流…… 外挂么? 心情如同坐上过山车,大起大落,从地狱到天堂。齐平闭目吐气,这一刻,他看到了脑海中的灰色印记。 形如沙漏。 静静流淌。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笃定,方才的一切与之有关,包括催动法器的真元,逆转时光的伟力。 而此刻,技能进入了“冷却时间”。 等沙漏重新亮起,他将再次拥有逆转时光的力量。 可眼下不是研究的时候,齐平竭力压下惊悸,睁开双眼,操弄法器,这次,枪口朝向了无人处。 “除了修行者,普通人真的没法使用吗?”他试探询问。 吴川皱眉,想了想,解释道: “据说修行天赋优异者,有几率激发,但那种天才,万中无一。” 齐平若有所思。 “火器你用不了,装个样子,但护具可以,不用真元催动,也有防护力,”吴捕头又将一副软甲丢过来,淡淡道: “到时,你用武力反抗,少不了挨打,呵,知县大人的赏钱可不是白拿的。” 齐平不语。 吴捕头也不在意,解释了下穿戴方法,等齐平熟悉掌握,将其收回: “这些你带不走,等演习开始前,再来拿。” 说完,两人离开库房,吴川又将他带到户房,取了五两银子。 凉国的钱很值钱,知县明面年俸也才四十五两。 贪污另算。 寻常百姓,一年有十两银,就能活的不错。 齐平月俸五百文,一石米,对他而言,这同样是一笔巨款。 “接下来三天,回去休息,其实也不用你做什么,走个过场,放轻松。”从户房出来时,雨渐渐停了,吴川拍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开。 齐平揣起钱袋子,迈步出衙,脚步越来越快,直至小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城中的繁华街市,才扶着膝盖喘息。 雨过天晴,古城重新变得热闹,两侧商铺开张,行人车马涌出,整个世界真实鲜活起来。 “呼。”齐平感受着体魄的健硕,微微失神。 上一世,命运多舛,患了某种罕见疾病,身体孱弱,没到三十,便一命呜呼。 并不痛苦,提早解脱。 “现在看来还是好事……” 摇摇头,齐平按住眉心,梳理原主身世: 老父原是县衙老吏,年轻时曾从军,混了个武师的名头,退役后于衙门任职,后来光荣牺牲在岗位上,母亲大病一场,撒手人寰,只剩下兄妹两个。 大凉律法,刑捕可继承,齐平子承父业,就此进入衙门当差,已经是第三个年头。 “如果是武侠位面,还算不错的开局,可这个世界是存在超凡的!”齐平回想着方才的经历,陷入沉思。 修行者吗?他有些憧憬。 老天爷将他丢到这个陌生世界,外挂傍身,不去领略一下世间的风景,说不过去。 可在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一个子孙都没法科考的贱籍捕快,想往上爬,难如登天。 下海经商? 凭借超前的思维降维打击? 呵,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最末,无权无势,做的再好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现代人习惯了草根崛起,可要知道,在文明的大多数时候,跨越阶层都是天方夜谭。 “我需要机遇。” “巡抚抵达,赵知县认为是大造政绩的机会,对我何尝不是? 如果能在演习中展现出足够的能力,借此进入京官视野,也许可以接触到修行,鱼跃龙门。” 在以往,齐平是不敢想的,一来没能力,二来,一旦失败,惹恼了知县,麻烦很大。 可脑海中的神秘沙漏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一人单挑衙门,难度很高啊……我虽然有武道的底子,但根本不是吴川对手,更不要说还有其他人。” “能用法器是个优势,可以打个出其不意,但我只有一枪的机会。” “不够……不够,我需要时间准备。” “三天时间……正好。” 齐平漫无目的走着,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有了计划的雏形,但一个人想搞事终归力有未逮。 去哪里找帮手? “啪!啪!啪!” 忽然,前方传来清脆拍击声,齐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恍惚间,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院内,屋檐下,一名少女挥舞着棒槌,浆洗衣物,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用胳膊擦了下额头,皱眉道: “今天怎么散值这么早?” …… 齐平的家是个一进小院,不大,但整洁干净。 齐平主外,小妹齐姝主内,日子过的紧巴巴。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妹分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没有该有的娇蛮,一身粗布衣裳,眉眼清秀中带着些许老成。 有些瘦弱,大抵是长个的缘故,下颌尖尖,眼睛很大。 齐平提早回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当即起身,烧火做饭。 午饭很简朴。 两碗面,一碟自家腌的小菜,清汤寡水,没点油星,饭桌上,齐平等妹子上桌,方后知后觉:“没了?” 齐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我以为起码要有个菜……怪不得这么瘦,齐平看着少女单薄的身影,沉吟道: “知县老爷允了我三天假,要不这顿出去吃吧。” 眉眼清秀的少女蹙起眉头,忽略了前半句,沉下小脸:“齐平!日子不过了?” “攒下点钱容易吗?你怎么成天想着花?” “外面的馆子多贵?米面都在涨价,你这样,怎么能攒下钱娶媳妇?” 小妹是属仓鼠的,平生第一大爱好是攒钱,第二大是给大哥找对象。 原主在衙门里厮混久了,不免沾染上些许同僚习气,花钱大手大脚,小妹早有不满,这下集中爆发。 也不吃了,掰着指头数落起来。 齐平头皮发麻,从怀里将钱袋子往桌上一抛,“咣当”,五贯大钱砸下,少女眼睛瞪的滚圆,难以置信的模样: “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你抢劫了?” 齐平轻咳一声,迎着妹子的目光,宣布道:“你说对了,我的确准备抢钱去。” “范府,河宴县城首富。” “有没有兴趣,跟哥干一波大的?” 第三章 踩点 “演习?你要扮演劫匪?这是工钱?”听完解释,小丫头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羡慕道:“当官真好。” “为什么?”齐平吃着面条,没跟上妹子跳跃的思维。 脸颊瘦削的少女认真道:“当官的有钱啊,这就给五两。” 旋即,惋惜道:“可惜,你不能科举,不然也考个官当,到时候,你贪污,我藏钱,准保谁也查不着。” 姑娘好志向……齐平竖起大拇指,几口干完饭,起身找纸笔写了个单子: “钱不是好拿的,帮我买点东西去。” 回来路上,齐平一直在回忆看过的警匪片,寻找作案灵感,上辈子因为身体缘故,没法工作,大半时光用来看书、电影…… 大抵因为重生,相关记忆格外清晰,闭目回想,看过的影片历历在目。 地图、头套、绳索、模型材料……都要自行采购。 本来,只是走个过场的话,自然不必大费周章,但既然决心搞事,齐平自然要全力以赴。 准备工作要充分。 齐姝老大不乐意,好在材料耗资不多,知晓轻重,拿了钱和物品单子,屁颠屁颠离开。 至于真正的打算,没敢告诉,怕吓到她。 齐平也没闲着,送走妹子,锁门朝演习预定地点赶去。 途中,找了店铺买了书写器具,不是毛笔,是铅笔,名为“铅椠”,由一根铅粉笔与木板组成。 用以记录,不及墨笔风雅,胜在方便实用。 按照脑海中的资料,此次演习地点在范府。 范老爷大名范守信,以布匹生意起家,店铺遍及三县之地,为河宴首富,其府邸也颇为气派。 粉墙黑瓦,牌匾下飘着灯笼。 到底只是商人,门口并没有电视剧里站岗的家丁,齐平正要叩门,突然发现大门是虚掩的。 轻轻一碰,吱呀敞开。 院中喧闹嘈杂,隐有喝骂声,齐平好奇下,快步绕过影壁,正看到一个穿青袍,束发的青年矫健地跑到前院。 看到齐平的制服,眼睛一亮,嗷一声蹿到他身后,喊道: “杀人啦!差爷,救命啊!” 与此同时,另外几道身影杀来,为首的赫然是年过五旬的范老爷,袖子卷起,举着一根荆条。 范夫人拉着他,苦苦劝阻,旁边一众丫鬟家丁,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兔崽子,你偷钱还敢跑!”范老爷气喘吁吁。 齐平身后,青年怂成一团,此刻抻长脖子,道:“爹,我那是投资,赚大钱的。” “而且我是兔崽子,您是啥?” 范老爷瞪眼,挥舞荆条,作势欲打。 青年秒怂,躲在齐平身后,让他哭笑不得,此刻,他已经记起青年身份:范府二公子,说来也是个妙人。 范老爷白手起家,长子接管生意,次子闭门读书,一心一意,想培养出个秀才举人。 可范二公子天生不是读书种子,整日想着做生意,闹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 “范老爷,消消气。”齐平没想到撞上家暴现场,忙打圆场。 家丑不外扬,范守信无奈,丢下荆条,汗颜道: “齐捕快见笑了,是为了演习一事前来?” “是。”齐平点头,“知县大人命我做好准备,提前来熟悉下。” “正好,演习所需银两已筹备完全,请随我来。”范老爷挤出笑容,一群人返回内院。 齐平只是捕快,没有看茶待遇,径直入了偏厅,就见一箱假银摆在墙角。 “总共一千两。”范老爷道,“昨日衙门送来的。” 演习不好用真金,只能用县衙缴获的假银。 至于银票,相当于后世的存单,金额稍多,钱庄便只认本人存取,劫掠无用。 齐平认真起来,仔细摩挲,进行秤量,旋即以演习为借口,勘察宅院布局,不时丈量,用铅笔记录。 两个字:专业。 看的范府众人啧啧称奇,范老爷中途离开,倒是二公子全程陪同,整个过程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告辞离开。 …… 走出范府,齐平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对周围街道地形踩点,一直忙到太阳西斜,方才回家。 是夜。 齐家院内,烛光昏黄,房间内,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女坐在桌旁,认真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 “刷。”齐平手持铅笔,在范府位置画了个圈,表情冷峻: “大凉一斤595克。” “一斤为十六两。” “一两银就是37.1875克。” “一千两就是37.1875千克,74斤多,不算重。” “但会严重拖慢速度,必须要有交通工具。” 少女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齐平缓缓踱步,继续道: “马匹可以从衙门找,但其余问题也要思考清楚,周边环境如何?官府巡逻规律?多久能赶到?得手后如何撤离?是否要有备选方案?范府布局细节,人员控制方法,衙门武力水平,大到整体把控,小到众人心理,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齐姝表情茫然,本能点头,觉得大哥好生厉害。 “要我做什么吗?” 烛光下,少女瘦削的脸蛋,像一块温润的暖玉,大眼睛闪着光。 齐平笑了笑,习惯性揉了下小妹的头发,然后愣了下,抿嘴道:“的确要你帮忙,但不是现在,回屋睡觉吧。” “我不困。”齐姝说,托起腮帮子,表示要看。 齐平无奈,卷起地图,将白日记录的木板放在左侧,搬来木头和锯子,开始制作范家宅邸的模型。 整个过程,无比认真。 直到屋外传来三更天的锣响,才伸了个懒腰,满意地审视桌上半个房屋模型。 “凌晨了……两点钟前睡觉不是我风格。” 齐平扭头,不禁莞尔,就看到齐姝已经趴在桌角睡着了。 “这战斗力也不行啊。”齐平将小姑娘抱起,轻飘飘的,他微微蹙眉。 家里不富裕,没油水,正长身体的年纪怎么行……愈发坚定了出人头地的心思。 将齐姝送回西屋,他洗了把脸,添了灯油,准备熬夜爆肝。 就在这时,他眉心轻微抽痛,脑海中,那只灰色的沙漏图标猛地翻转,明亮起来。 冷却结束了……齐平精神一震。 “白天使用是上午,到现在,大约九个时辰,是技能冷却时间?不,刚过零点的话,难道是每天凌晨自动刷新?” 第四章 开始了 接下来三天,齐平过的很充实,熟悉地形、制作工具、制定方案、打熬身体……顺便将脑海中沙漏的规律摸索明白。 的确如猜测一般。 每天拥有一次回溯时光的机会,可以回到一刻钟前,凌晨刷新,过期清零,不做累积,这让他有点失望。 如果能积攒次数,岂不是无敌? 期间,关于巡抚抵达与县衙演习的消息,也于河宴县城内传开。 吴捕头亲自带人将告示贴在了孙氏酒楼外,这等新鲜事顿时引发民众热议,以为奇观。 “演习?趣事,向来只闻演武秋狩,未听过衙门还有防盗演习。” “呵呵,还不是巡抚到来,县老爷邀功?”有人嘀咕。 “我倒是听说,这次与巡抚随行的还有两位贵人。” “你是说那位长公主与安平郡主?” 河宴县不大,难得遇到京官驾临,更不要说这种规格的,自然成了最火热的谈资。 第四日上午,齐平抵达县衙时,就问起了这事。 “应该是真的,李巡抚从西北边军中来,咱凉国太祖皇帝有训,后世子孙必要去军中历练,公主也不能例外,两位贵人去岁曾途径河宴,前往边军,想来这是要回京了。” 与他相熟的王典史解释说,旋即笑道: “没意外的话,等巡抚队伍下午入城,演习就要开始,准备的如何?” 齐平露出纯真笑容:“还行。” “不用紧张,只是走个过场,没谁会认真,糊弄下就成了。”老王低声说。 “是啊,是啊。”周围衙役附和。 县衙众人与他想法类似,都没怎么上心,只想着早结束,早收工。 老咸鱼了。 抱歉了老王,我这次,真不准备糊弄……齐平嘀咕,笑容愈发灿烂。 …… 京都之外,巡抚权势极大。 对于这次接待,赵县令不敢怠慢,整个县衙早早忙碌起来,衙门众人列队巡城,确保“市容”。 河宴县城外,官道上,一行车队浩浩荡荡,侍卫开路,威风堂堂。 安平郡主掀开车帘,望了眼前方,扭头看向同车的女子,兴奋道: “长宁,快到河宴了。” “叫姑姑。”被唤作长宁的女子穿着一袭华贵的紫裙,这会正窝在车厢翻看官府公文,抬起头,平静道。 长公主作为皇帝的妹妹,辈分上压亲王之女的安平一头。 “长宁!”性格活泼,眉眼间英气十足的安平瞪圆了眼睛: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不是说好的吗,辈分归辈分,交情归交情。” 两人年龄相仿,在京都就是好友,在边军一年,更是橘势大好。 性格温和,有书卷气的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奈道: “等回了京都,你若是不改口,给满朝文武听了,免不了议论长幼失序。” “外人前我懂礼数的。”安平笑嘻嘻凑过来,勾住长宁肩膀: “唉,说真的,赶路无聊死了,等进了城,可要找点乐子。” “不是有话本小说看?”长宁温婉端庄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两人虽是闺蜜,性格却迥异,一喜静,一喜动。 英气勃勃的郡主沮丧道:“都看完了嘛,好没意思的。” 长宁公主笑着将手中纸张递来: “那正好,河宴县令差人送来文书,城内将举行防范匪徒演习,想来是有趣的。” 安平惊讶,先是兴致勃勃看完,旋即失望:“就这?” 在边军一年,演武这种事,她看的多了,一个县衙又能搞出什么花样?大抵不过是形式主义。 实在无趣。 …… 未时三刻,全副武装的齐平骑马朝范府赶去,身穿便服,护甲齐全,腰间佩刀,背上的法器短枪在午后阳光下,反射光弧。 沿途,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迎接领导视察的盛大气氛中。 主干道都用水洗过。 抵达所在街道后,齐平将马匹拴在角落,徒步抵达范府,就看到门口家丁已在等待。 看到他,眼睛一亮:“齐捕快,老爷夫人等候多时。” “今天我是匪徒。”齐平幽幽道。 家丁愣了下,试探道:“好汉饶命?” “带路。” “好勒!”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范府三进大宅,此刻府内家丁丫鬟都聚集在庭院,叽叽喳喳,兴奋议论。 显然,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桩新鲜事。 见齐平进门,有仆人立即去通知主家,二公子第一个跑出来,胖乎乎的脸上,眼睛快笑的不见了,兴奋道: “现在开始?” “再等等。”齐平摇头,朝范老爷拱了拱手:“演习需要,稍后要得罪了。” “无妨,”范守信走来,也是饶有兴趣的模样,身后的家丁抬着一箱子假银,打量了齐平一眼:“要怎么配合?” 齐平丢出个布袋,要求家丁把银子装进去,随后又拿出绳子,解释说: “巡抚亲临,演习得像个样子,有劳各位将手脚绑上,在此处等待信号。” 二公子自告奋勇,将府内众人捆绑。 转眼间,庭院内,一群粽子挤在一起,都还嘻嘻哈哈,全然没有半分惊恐。 齐平吸了口气,眯着眼,抬起头,正望见四方天井上空,一只白鸽划过,这是巡抚入城,演习开始的讯号。 按照预定的方案,范府被劫后,会发出警哨,扮演江湖悍匪的齐平则会携带假银,策马逃离,并在巡抚队伍前,被吴捕头带人擒拿。 没错,就像王典史说的,只是走个过场。 齐平关紧朱红大门,抽出一根竹筒,点燃,举向天空。 下一秒,伴随刺耳的尖啸,一束烟花腾起,炸开。 他转回身,看向庭院中的范府众人,脸上笑容敛去: “演习,开始。” …… 城内,街道上,巡抚车队浩浩荡荡,城中百姓两侧围观,热闹非凡。 为首的马匹上,蓄着山羊须,气质儒雅的李巡抚正与身旁的赵知县说着什么。 忽而,众人听到前方有烟花升空,街道上,巡逻的捕快按照预定路线封堵街道,只留出唯一的口子。 吴捕头昂首阔步,抽刀在手,只等齐平出现,大展威风。 “不错,小小县城,竟也是训练有素。”李巡抚颔首微笑。 赵知县忙笑道:“巡抚大人过奖。” 几句寒暄后,众人朝街道望去,然后沉默下来,夕阳下,没有预期中策马而来的悍匪,只是空荡。 就在赵知县心中焦急时,一名捕快飞奔而来,抵达马前,轰然半跪: “禀大人……” 赵知县怒道:“怎么回事?人呢?” 他怀疑演习出了差错,跑错了方向。 “匪……匪徒没有出逃,而是……绑架了范府二十一人,正与我们对峙!”捕快额头见汗。 静。 吴川茫然望来。 赵知县脸色阴沉。 李巡抚表情讶异,抚须微笑: “解救人质么,不错。赵大人这演习还真是别出心裁。” 车队内,安平郡主拨开帘子,黑溜溜的眼珠透着好奇,这演习,和她预想中不太一样。 “似乎,有点意思了呢。” 第五章 悍匪有枪 在很多人的想法中,所谓演练,只是走个过场、形式,赵知县如此,县衙上下也都如此。 所以王典史带头摸鱼,吴捕头也从未让齐平真正去准备什么。 这就是一场表演,当主演跳出了剧本,一切就变得不可控起来。 可演习仍要继续。 一行队伍浩浩荡荡,抵达范府时,就见朱红大门紧闭,外围挤满衙役。 “搞什么鬼?!”赵知县先到一步,脸庞阴沉。 守在此处的王典史冷汗涔涔,快步上前,低声说: “大人,‘匪徒’的马匹似是受惊,不见了,想来齐平也是无奈,只好如此……” 他试图打圆场。 赵知县勃然大怒,可身后巡抚队伍抵达,只好强压怒火,心知无法中止,只好将错就错。 大声道:“里面情况如何?尝试破门了么?” “禀大人,院门封堵,我等已包围范府,贼人插翅难逃。” 李巡抚跃下马匹,笑道: “赵大人可有破局之法?匪徒被困,却有数十人质,倒也棘手。” 话落,一旁,吴捕头大步跨出,请命道: “请各位大人在此稍候,某一人擒敌足矣。” 这话慷锵有力。 赵知县挤出笑容:“吴川乃本县捕头,十年武师,初入修行。” 凉国武师很多,但能踏入修行的,百不存一,即便只是“初入”,但配合身上法器,实力也算不俗。 将吴川丢在巡抚卫队中并不出众,但在这小小河宴县城,也算一方高手。 “恩。”李巡抚颔首,略有期待。 吴捕头则是吐了口气,神色冷峻,朝大宅走去,心中大为恼怒,齐平是他的手下,惹得县令光火,回头自己免不了受罚。 如今,他只想尽快将齐平捉拿,结束演习,将影响降低到最小。 至于是否能成功,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且不说只是演习,齐平不会真对“人质”下杀手。 即便动手,以他的修为,擒拿个小小捕快,毫无难度。 府门前,吴川刚走,一名侍女来到李巡抚身旁,低声禀告: “两位贵人想观摩宅内情形。” 皇家女眷,不便露面,但以那位郡主的性子,必然是要看个热闹的。 李巡抚愣了下,大笑道:“本官也正有此意。” 说罢,他瞥向身旁一名黑脸护卫,后者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只巴掌大玉石小镜,凌空一拍,口中念念有词。 空气震动,镜面水波荡漾,悬浮在空,投出一道椭圆光幕,几次缩放,赫然呈现出范府内院情景。 “法器!”周遭,有衙役低呼。 这时候,很多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黑脸护卫竟是一位道门中人。 队伍后方,车辆窗帘卷起,安平郡主笑嘻嘻道: “这样才对,隔着院墙能看什么,咦,匪徒只有一个啊。” 她有点失望,心想那捕头凶巴巴的,双方实力恐怕悬殊。 “可别一照面就逮住了,那多没意思。” 身披紫色长裙,一脸书卷气的长公主笑了笑,望向画面中,那坐在庭院内,擦拭短枪的少年,心中一动: “我看未必。” …… 范府,内院! 此刻,听到门外动静,捆住手脚的范府众人面露忐忑,自古民畏官,虽心知是演习,可仍旧有点紧张。 “老爷,等下不会要破门吧。”范夫人忧心忡忡,“大门破了,修补也是要不少钱的。” “少说几句!”范守信瞪了发妻一眼,心中有些不安,白手起家成为县城首富,眼光自然不差,这会,他多少察觉出些许异常。 扭头去看“匪徒”,却见后者坐在台阶上,用绒布擦拭那柄短枪,神态自若。 这几日,齐平也弄清楚了这法器原理。 与他想象的不同,在凉国的法器体系中,枪不如箭,属于较为低级的攻击法器。 射程短,消耗大,维修麻烦。 唯一的优点在于,将其放置一旁,内部阵纹会自动吸收天地元气,蓄满发射一次的量。 之后,只须真元牵引,就可激发。 一发之后,要么由修士消耗体内真元填充,要么,就只能慢慢恢复。 齐平脑海中的沙漏显然并非真元,所以,理论上,他只有一枪的机会。 而他最大的优势在于,没人知道,他可以使用法器。 “差不多了。”齐平低语,起身。 什么差不多……旁边,俘虏们面露诧异。 下一秒,众人就听院外有破风声,一道人影竟如鹰隼,翻上院墙,两次起落,眨眼间,落在庭院正中。 吴捕头面沉似水,冷眼看向齐平,恼怒道: “你搞什么?还不随我出去!” 范府众人一头雾水。 齐平露出无辜的神情,拎着短枪,认真道: “头儿,我现在是江湖悍匪。” 顿了顿,他又说: “我在认真对待这场演习,希望你也一样。” 吴川愣了下,怒极反笑,冷声道: “好好好,那我擒你出去!” 话落,他不拔枪,也不拔刀,只是赤手空拳,双脚踏地,整个人如炮弹般朝齐平射来,右手扬起,做鹰爪状,直取脖颈。 快如闪电。 他并不知道,院外众人正借助法器,俯瞰此处,但他的确被齐平的态度激怒了。 在他看来,一个小小捕快,胆敢违抗命令,甚至用这种态度与自己说话,本就是错误。 他不介意施加惩罚。 而在他的想法中,对付齐平这个小武师,不要说法器,就连佩刀,也没有出鞘的必要。 旁边,范府俘虏们惊讶不已,范二公子小眼睛努力撑开,害怕又好奇。 院外,李巡抚与赵知县等人望着投影中的画面,前者表情平静,后者神情稍缓。 那名不苟言笑的,道门出身的黑脸护卫更是微微摇头。 以他的眼力,轻易看出双方的差距,已于心中判定那扮演匪徒的捕快落败的结局。 后方,车厢内,安平郡主气鼓鼓,收回目光,意兴阑珊: “还以为会有趣些,结果什么嘛,匪徒这么弱,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实在不行,不还有人质呢吗?” 紫色长裙,有书卷气的长宁公主却是发出一声轻咦: “你看。” 安平豁然望去。 只见投影画卷中央,那名“悍匪”竟于此刻,闪电般举起手中的短枪,面无表情,扣动“扳机”。 “轰!!!” 一团炽烈的火光淹没了画卷,巨大的声响经宅邸的高墙放大,如旱地惊雷。 这一刻,整个现场安静了下来。 第六章 他是天才 三天来,河宴县城很多民众都知道了演习这件事,不敢靠近,但也有许多好事者远远观瞧。 而此刻,法器轰响,围观的百姓们如风吹麦浪般抖动,疑惑,心惊。 不只是他们。 这一刻,范府外,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赵知县难以置信。 王典史目瞪口呆。 县衙捕快们陷入呆滞,有些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名操控法器小镜的黑脸护卫第一次扬起眉毛,有些意外。 …… 内院。 吴捕头仍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却石化般不动了。 在他面前,齐平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举着那杆古董般精细的枪支,枪口指向前方,抬高三寸,炸开的火龙擦着吴川的头皮,烧向天空。 热浪掀飞软帽。 滚烫。 吴川大脑一片空白,鬓角沁出冷汗,喉结滚动,浑身冰冷,仿佛从鬼门关前走过。 他是初入修行的武师。 并不弱。 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毫无防备,若是挨上一枪,也仍旧会死。 齐平当然不会杀人,枪口因而抬高。 但结果不会改变。 “你死了。”齐平认真解释道,“我是一名身怀法器的悍匪,黄阶短枪缺陷虽多,但在这个距离下,仍可以杀死没有足够防护的你。” “头儿,你太大意了。” 吴川心头恐惧退去,随之而来的是羞恼与愤怒,以及强烈的不可思议。 作为经验丰富的武师,齐平所说,他自然懂。 可问题在于,齐平为什么能驾驭法器?打出这一枪? 他不可能是修行者…… 吴川茫然不解,旋即,当他感受到范府众人投来的目光,脸庞火辣滚烫,怒意横生,作势出手。 府门关着,院内的情况外面看不到,还有挽回的余地……吴捕头想着,决定先将齐平擒拿。 至于自己的失败,范府众人不说,谁知道? 可就在此刻,院外,传来赵知县的怒斥: “回来!还嫌不够丢人!” 吴捕头一愣,脸色瞬间惨白。 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生心思,作势退走,却忽然被齐平叫住: “等等。” “什么事?”吴川阴着脸,咬牙看他。 齐平不好意思地提醒道: “你死了,所以你身上的法器,被我缴获了。” 吴川:“……” 一言不发,将身上的法器,刀具丢下,正要走,第二次被叫住。 “你还想干嘛?!” 齐平神色坦然,笑道: “我是劫匪嘛,当然要想办法逃。给外头的人带话,就说……我有两个条件。” …… “有趣有趣。” 车厢内,安平郡主粉白的瓜子脸上,眼眸黑亮,拍手称快,她是喜欢看热闹的。 “这匪徒有点本事嘛,不,是这捕头太笨了。” 紫色长裙,握着书卷的长宁公主抿嘴笑道: “不是笨,必是以为我们看不到院内,所以大意了。倒是这匪徒,有些意思。” 小镜投影没有声音,众人听不到内院对话,但在场谁不是聪明人?早看出其中端倪。 “若是在街上,那捕头全力出手,想必是手到擒来的。”长公主予以判断。 安平顿时不服了: “两个都有火枪,匪徒还有人质,怎么会输?” 长宁笑笑,不与之争辩,只是道: “说来,小小河宴,竟还有第二个修行者,还这般年轻,倒是难得。” 天下生灵无数,但有修行资质的,放眼王朝,也不多。 前方,李巡抚也笑道: “不想县衙中,竟还有这般年轻的修士。” 混官场的,要脸,花花轿子众人抬,赵知县虽只是七品地方官,与巡抚差若云泥,但适当的照顾,还是要的。 不提吴捕头,转而夸齐平,属于照顾情绪了。 赵知县喃喃:“可他不是修行者啊……” “什么?”李巡抚表情一怔。 旁边,王典史道:“齐平他……只是寻常捕快,有些武道底子,但……未曾接触过修行啊。” 话落,周遭众捕快也都点头。 作为朝夕相处的同僚,齐平的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因而,看到镜中画面,才如此震撼。 那名黑脸护卫豁然扭头,粗黑的眉毛下,目光慑人: “此话为真?!” 王典史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人为何反应这般大。 李巡抚却也是认真起来,道: “寻常武夫未修真元,无法使用法器,只有一种例外。” 黑脸护卫颔首,一字一顿:“天才!” 修行天才! 大凡修行者,因天资不同,修行速度差异巨大,寻常人,更连“引气入体”这一关都闯不过。 少数天才,生来孕有一口真元,当年岁日长,真元达到一个地步,就有概率引动法器中的天地元气。 当日,在武器库中,齐平问过吴川,得到了这个回答,这才决心在演习日开枪。 展露天资。 至于苟?倘若他的外挂是个签到功法的系统,齐平或许会选择苟到无敌再出山,问题它不是…… 时光逆流很强吗,很强。 但在这个存在陆地神仙的世界里,只有这个,不够! 而此刻,得知齐平的情况,这群京都的大人物,果然动容。 李巡抚还好,只是惊讶,黑脸护卫的眼神,却多了些爱才之心。 车厢内,两名贵人也察觉异动,命侍女询问。 等得知具体内容,安平郡主还好,倒是长公主面露异色,若有所思。 这时候,范府高墙上,吴川灰溜溜跃出,狼狈不堪,告罪道:“卑职……” 回过神来,赵知县呵斥:“还不滚下去!” 至此,他已确定,演习彻底偏离了原定轨道,如何能不恼火? 齐平自然是“罪魁祸首”,可得到了巡抚赞赏,不好喝骂,只好将炮口转向吴川。 尤其,对方刚才的“违规”举动,更令他羞恼。 吴捕头心中发苦,却无法辩驳。 怎么说? 非是属下无能,而是匪徒太过狡猾? 这种话,说出来,除了丢人,别无用处。 心中叹息,硬着头皮道:“禀大人,匪徒……还有两个条件,要卑职转告巡抚大人。” 众人诧异。 赵知县瞪大眼睛:他还敢提条件? 李巡抚好奇道:“说来听听。” 吴捕头咬牙:“第一,他要我等为其准备马车,敞开城门,任其携带人质出城,不得追击,否则,就要杀死人质。” 李巡抚并不意外,道:“还有呢。” “第二,他……他……” “他说什么?” “他说,既是演习,就要讲规矩,河宴县衙没有窥视院内的法子,请巡抚大人不要……耍赖,可以看,但不能将内部画面用于抓捕……” 吴捕头硬着头皮,语气复杂:“他说……如果不答应,他宁愿束手就擒!” 众人一愣。 王典史等人冷汗沁出,并不是因为这两个条件,而是,难以置信,朝夕相处的年轻同僚竟敢与巡抚如此说话。 旁边,赵知县大怒:“竟敢如此嚣张,简直目无法纪。” 蓄着山羊须,穿绯色官袍的李巡抚一怔之下,却是大笑: “既是匪徒,自当目无王法,好,好,好,这便允诺于你!” 声音传入院内。 接着,他有命护卫调整投影范围,避开县衙众人视野,这才扭头,似笑非笑: “赵知县,该你出招了。” 第七章 全都是套路 与此同时,内院,听到巡抚允诺的齐平暗暗攥拳,赌对了。 提条件的举动略有冒险,但必须要做,既是争取优势,另外,也是一次试探,确定这位京官是否有足够的胸怀,以及态度,据此随机应变。 眼下看来……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甚至比预想中更好。 那么按照县衙的套路,下一步应该是…… 齐平转身,看向肉票们,露出笑脸:“范老爷,夫人,让各位受惊了,还请配合,稍微换个地方。” “你……”范老爷咽了口吐沫,欲言又止。 此刻,众人方从那一枪的震慑中回过神,几名丫鬟老妈子瑟缩着,若非没有见血,恐怕早已尖叫起来。 家丁们也是脸色发白。 想起吴捕头的话,都意识到,不对劲。 只有二公子眼珠发亮,啧啧称奇,觉得大为刺激。 齐平笑道:“只是一点意外,演习还在继续,还请各位配合。毕竟……巡抚可在外头看着。” 或许是最后一句起了效果,范老爷当机立断,起身道:“好。” 商海沉浮半生,他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有家主带头,其余人质也很配合,齐平满意点头,捡起吴川丢下的短枪,替换掉自己的。 现在,他有了开第二枪的机会。 …… …… 院外,迎着李巡抚的目光,赵知县吸了口气,沉声道: “传令,弓弩手出列,射杀匪徒。” “喏。”王典吏应声,急匆匆点了七八人,携带弓弩,呼啸而去,前往范府附近宅邸,尝试占领高地。 赵知县虽说好大喜功,但并不废,以往,也不是全然没有类似的案子,有明确套路。 占据高地,用弓弩隔空射杀,类似后世的狙击手,属于比较成熟的操作。 在保护人质这块,远比正面进攻要强。 此前,没有选择这样做,还是没人将这场演习认真对待,吴捕头满脑子在京官面前展现个人勇武。 自然不可能让下属抢风头。 不过,事已至此,已经没人再敢摸鱼,只想尽快结束,眼见衙役们杀气腾腾离开,赵知县重新找回自信,露出笑容。 “巡抚请稍等片刻,匪徒只有一人,难敌四手,箭矢落下,必然分身乏术。” 说着,却见众人目光同时投向小镜投影,神色异样,他突然就生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与此同时,街道一侧,王典史去而复返,回禀道: “大人,我们……看不到他!” “什么意思?”赵知县愕然。 王典史硬着头皮: “附近所有的高位,都看不到匪徒与人质的身影……我们,无法锁定目标!” “他们躲入房间了?”赵知县愣了下。 在他看来,捕快们之所以看不到,定是齐平带人进入了屋内。 “不是。”旁边,李巡抚突然赞叹道,“他们还在院中。” 借助法器,他完整目睹了齐平转移位置。 “死角!”黑脸护卫目光灼灼,“他处于你们的视野死角范围,所以看不到,这绝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或者说,是他预判了你们的动作。” 以他的眼力,立即判断出,这个小捕快的用意,其必然是对周边位置了如指掌,甚至反复勘探过,才能找到视觉盲区。 而这番操作,倒更比刚才那一枪,更令他觉得惊艳。 毕竟,前者只是打了个信息差,后者,则体现出其心思缜密。 “怎会如此……”赵知县心一沉,突然有些无力,这种情况下,他已无计可施,除非…… 他摸了摸腰间官印,却是打消了念头。 七品县令可借用超凡力量,可每次动用,都有记录,须上告朝廷,真有匪患,也就用了,可只是演习,断然不能使用。 况且,实在丢脸。 怎么办? 这时候,车队中,先前那名侍女忽然走来,低声说了几句,李巡抚目露异彩,朝后方看了眼。 只见车帘拉开一道缝,露出长公主端庄美艳的脸。 “这小捕快着实有趣,赵大人,若是需要,本官可以借调于你几名侍卫,用以擒拿匪寇,你看如何?”李巡抚笑道。 巡抚卫队,多是禁军出身,最低的也是初入修行的武师,皆是精锐。 吴捕头“牺牲”,县衙其他捕快水平太次,人质在手情况下,没法摸进去,但换了这群侍卫,就有了可能。 不过,这是何意?为自己解围? 莫非……是车中贵人的意思?赵知县心中一动,不敢深想,笑容灿烂: “全凭大人做主。” 李巡抚随意一指,三名禁军护卫出列,腰配刀剑、军弩,应声朝宅后奔去,准备潜入。 操控小镜的黑脸护卫扬眉: “您说了不参与的,这不算作弊?” 李巡抚捋着胡须,笑眯眯道: “这小捕快方才说的条件里,又没说不得借兵,本官可不会食言。” 当文官的心都脏……护卫长暗暗撇嘴。 “况且,这可是长公主的意思,咱们这位贵人怕是相中了这少年,要试试他,说不准,会送他个锦绣前程。” 这次,护卫长没反驳,只是摇头: “此次随行军卒虽非入境高手,但也算精锐,三人联手,那少年没可能赢的。” …… “我们为何要转移?” 内院,某座假山后,脸庞圆润的二公子忍不住问。 齐平收回目光,指向四周: “按照县衙的路数,强攻不成,大概率会派弓弩手来,而这里,恰好可以避开所有的射击点位。” 范府众人目光异样,这才明白,原来当日对方来府上,并非走个过场,而是计划好了眼下的一切。 “那为啥不躲入屋中?”一名护院不解,“那不是更好?” 齐平摇头:“在这里,整个内院都在视野中,可战可逃,而一旦撤入屋内,防御圈收缩,缺乏战略纵深,无异于瓮中捉鳖。” 众人似懂非懂,目露钦佩。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齐平没说,躲进房间,外头万一看不到自己,岂不是表演给瞎子看? “那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二公子好奇。 齐平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不知道。” 顿了顿。 “不过……按照套路,应该会派精锐从后门潜入吧。”齐平扭头,望向后院。 恩,电影里都是那么演的。 第八章 没关系,再开一局 套路?肉票们表情茫然,齐平更懒得解释,转而思量起来。 过去三天里,他曾代入县衙视角,思考如何破局,按照他的预判,接下来,大概率要派出捕快潜入,伺机偷袭自己。 “吴川已经‘阵亡’,最大的威胁排除,捕快中,有能力完成任务的并不多……” “以原主对同僚的了解,倘若只是县衙出手,凭借后院的布置,问题不大,但凡事都有例外……” “最优解还是挟持人质,以不变应万变。” 齐平低头,闭上双眼,这一刻,脑海中,一座范府模型以3d形式呈现出来,缓缓旋转,精细无比。 得益于穿越后,那莫名增强的记忆,他早已发觉,自己在思维推理方面,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此刻,一道道虚幻的人影于意识深处凝聚,沿着不同的方向、轨迹,潜入这座宅邸,代表着一个个可能。 与此同时,范府后宅,三名禁军护卫抵达,彼此对视,继而,如狸猫般只在外墙一踏,便跃入墙内。 悄无声息。 宅邸三进,在内院后,还有所谓后罩房,翻过去,才是正房,三名护卫中为首一人朝同伴递出眼神。 一行当即沿侧方绕行,可就在即将踏入后院时,他们同时止步,望见了院中拴着的看家犬。 谁把狗拴在这……为首者疑惑,略一思衬,取出黄色纸包,屈指一弹,后者迎风展开,淡黄色的气体弥漫。 两条恶犬先是竖起耳朵,嗅了嗅,继而踉跄倒下。 屏住呼吸的三人趁机攀上屋顶,却见前方赫然拉着细绳,绑定风铃,只差一点,就要触碰。 为首者眼眸一缩,身体如杂技演员般定住,额头沁出些许冷汗,对那名“匪徒”有些刮目相看。 “好周密的布置。”心中暗叹。 可想而知,类似的警戒不只在这两处,倘若是县衙捕快潜入,必然会弄出动静。 然而他们并非寻常公人,三人绕开风铃,为首者做了几个手势,另外两人点头,一左一右前往左右耳房。 整个过程极静,仿佛走在瓦片上的,不是人,而是猫。 等同伴到位,他蹲在屋檐上,低头,可以看到下方的人质与沉思的齐平,下一秒,他轻轻挥手。 “嗡!” 内院中,出现弓弩沉闷的声响。 齐平也于此刻,猛地睁开双眼,朝侧方望去,手中的短枪扬起,然而,终究是迟了。 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蹲在耳房屋顶的护卫,对方手中平举着一只军弩,此刻,弩已击发。 弩箭如子弹出膛,前端不是锋利的尖,而是扁平的。 眨眼间,轰在齐平胸口的护心镜上,他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弩箭炸开,院内弥漫开白雾,淹没了他。 烟雾弹……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齐平看到屋顶跃下的两道黑影,仓促之下,他举起火枪,朝右侧开火,逼退那人。 旋即,丢掉枪械,反手拔刀朝面前斩去。 “铛!” 金铁碰撞中,齐平只觉虎口发麻,雾气中,为首者面无表情闯入,手中佩刀闪电般切来。 齐平施展驴打滚大法躲开,短刀脱手飞出,直奔对方面门,这是原主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武师刻在血肉里的战斗本能。 为首者侧头躲避,脚步踉跄了下。 齐平眼睛一亮,身体跃起,从后腰拔出吴川的刀,凶狠刺去。 然而,对方却似是早有预料,嘴角露出笑容,身体古怪地一扭,捉住齐平的手臂,一个膝撞,将他击倒。 “你被捕了。”他沉声道。 此刻,另外两名护卫也踏步走来,齐平仰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说道:“你们是巡抚卫队?” 对方点头,说:“临时借调给县衙,这不违规。” 齐平吐气道:“我输了,但我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们能解答。” “你说。” “你们怎么绕过看家犬的?那支军弩是法器吗?放出白烟的是什么?如果我站在房檐下,视觉死角,你们又会怎么对付我?” 齐平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 几个护卫听得直愣神。 齐平笑笑:“我只是想输的明白一点。” 为首者本想拒绝,但大抵是欣赏身下少年的能力,想了想,认真地开始回答起来。 与此同时,范府门外,众人也透过小镜投影看到了结局。 赵知县笑着恭维:“不亏是禁军卫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李巡抚与黑脸护卫没有太多意外,淡淡一笑,准备离开,匪徒落网,这场演习也该到此结束。 后方,安平郡主鼓起腮帮子,丧气道: “没劲没劲,三打一,摆明了欺负人。” 长宁公主靠在车厢里,抿嘴笑道: “你倒是帮起那少年了。” 说话间,这位地位尊贵的皇家贵胄收回目光,眼神中,略显失望,是个修行的好苗子,但终究……只是这样。 除却开头,出其不意打出那一枪稍显惊艳。 倒也无甚特殊。 “走吧,天快黑了,早些去客栈休息。”她吩咐一声,侍女放下车帘。 院外,县衙捕快们去推门,收拾残局,远处围观的民众虽不知具体,但也看出似乎结束了,三三两两,转身离去。 “还有什么问题吗?”内院,为首护卫结束回答,问道。 齐平把玩着军弩,笑着说: “还有最后一个,刚才你我交手,你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吗?” 后者点头,说:“你的气力和反应很不错,看得出,武道的底子很扎实,但实战经验太少。” “多谢。我没问题了。”齐平说,“那我们再开一局吧。” ?? 三人疑惑,面露不解,为首者却突然生出了一股不安。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少年对于失败的反应未免太过平静。 “你……”他张了张嘴。 却见少年捕快平静道:“重来。” …… 景物骤然一变。 世界又回到了一刻钟前。 “那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二公子好奇问道。 齐平恍惚了下,发现自己好好站在屋檐下,旁边地上坐着范府二十一名肉票。 手中是未激发的火枪,腰间悬着两把刀。 齐平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第九章 跳出棋盘的黑子 你知道了什么? 肉票们表情茫然,可齐平却没有回答,当巡抚卫队下场,这场演习便已进入全新的阶段。 他不再掌握信息优势,那些准备,对付县衙同僚足够,但却没法破开三位军卒的联手袭击。 不过,那神秘的能力,给予了他应对变故的底气。 倘若将这场演习比作一盘棋,那么,他纵使不敌,却有着悔棋的能力。 落子有悔。 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按照时间,他们应该快要动手了吧……齐平抿了抿嘴唇,对范府众人道: “我去接几个人,你们在此地不要动。” 说着,他迈步朝后院走去。 三名经验丰富的护卫,即便掌握了对方行动方案,想要破解,仍不简单,他得抓紧时间。 …… 范府外。 一行人专注望着镜中画面,当看到齐平离开,都有些诧异。 “他要做什么?”有人疑惑。 无论从哪个角度,这时候,都不该离开人质。 车厢中的两位贵人同样诧异,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所有人都微微撑大的眼眸。 只见,在镜中的俯瞰视角下,齐平竟闪身爬上屋顶,沿着灰瓦缓行,走走停停,仿佛在判断什么,最终藏身于一处角落。 与此同时,在全图视野下,他们也清楚看到了,跃入宅子的三名禁军。 双方恰如棋盘上黑白棋子,逐步接近。 “他莫非是猜到我们要从后院进攻?”李巡抚惊讶。 “提前猜到也不意外。”黑脸护卫想了想,道,“面对这种情形,应对的法子本就不多,他能预判弓弩点位,猜出我们的下一步并非没有可能。” 顿了顿,他摇头说: “可派人潜入算是阳谋,单他一人,分身乏术,留守在人质旁是最好的解法,贸然离开,即便能提早侦查,却非明智之举。 他这一步,走错了。” 李巡抚问:“有没有反制的方法?” 黑脸护卫道:“有。要么,他的武力远胜三人,但这并无可能,要么,他能分而击破,不过这更不可能存……”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话语截然而止。 就在此刻,画面中,三名禁军分开,爬上屋顶,而其中一人,笔直地朝着齐平藏匿的位置走去,似对于前方的危险毫无所知。 黑脸护卫眼眸骤缩,眼神有些茫然。 巧合? 恩,一定是巧合,否则,难不成那少年并非是去屋顶侦查,而是预判了三人的进攻路线?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然而,心中仍旧紧张起来。 “棋盘”上,黑子提早织出了一张罗网,伺机而动,而白子尚未察觉。 内院,那名腰胯军弩的军卒小心地躲避风铃细线,尽可能减小走路的声响。 与此同时,他熟稔地将将军弩上弦,寻找着合适的狙击点。 很快的,他选中了一处拐角,轻手轻脚潜伏过去,而就在他闪身过去的瞬间,缩在角落的齐平身躯蓦然舒展。 一抹雪亮的刀光宛若毒蛇刺出,瞬间抵住了护卫的脖颈。 这一幕太过突然,以至于,后者连反应时间都没,就听到耳畔传来低语: “别动,你被我割喉了。” 护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平静的少年“悍匪”,不敢相信,对方竟早在此等待。 “弩给我。”齐平伸手,缴获了那支法器军弩。 不再理会“殉职”的护卫,将弩箭锁定下方。 第一回合,黑子“打劫”,白子三去其一。 …… “嘶……”府外,当齐平完成暗杀,众人倒吸凉气,黑脸护卫双拳紧握,难言惊色。 预判! 那少年,竟真的预判了进攻路线?他早已计算到了这一步,从而提早埋伏,吃掉这一子? 可是……怎么会? 身为卫队长,道武双修的二境高手,他知道,这种程度的预判,往往只有经验极丰富者才有可能做到。 齐平的年纪、出身、履历,都无法满足这点。 那么,只有另一种可能。 “他提早做了极扎实的准备,对整个建筑布局了如指掌,且具有极强的推演计算能力,认定这里是潜入的必经之路。” 黑脸护卫说着,有些动容: “我收回之前的话,能做到这一步,即便被捕,也算他赢了。” 直到此刻,他仍不觉得,齐平可以获胜。 毕竟,剩下的两名护卫不可能再被偷袭,而正面对决,二打一,毫无悬念。 “这个厉害!他怎么知道那人会过来的?”车厢内,明眸皓齿的安平郡主大为振奋。 觉得精彩极了。 紫色长裙的长公主也第一次调整坐姿,理智分析道: “能吃掉一人,很不错了,可他也与人质远了,丧失了最大的优势,还不好说是否明智。” 安平听了脸一垮:“还是要输吗?” 长宁公主失笑,想要点头,话到嘴边,却是说:“再看看吧。” ……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护卫也已就位,为首者半蹲在灰瓦上,低头俯瞰,微微蹙眉,没有发现匪徒的身影。 是站在了屋檐下,视角盲区? 他并不意外,举起手臂,做出手势,左侧护卫当即轻身跃下,同时举起军弩,寻找目标。 下一秒,空气中响起弓弦的闷响。 那护卫愣神刹那,眼眸中,倒映出屋檐中蹲伏的齐平,以及倏然放大的箭矢。 仿佛场景重现,只不过,这次,猎人与猎物换了身份。 法器弩箭的力量极大,瞬间将那护卫轰的倒飞出去,与此同时,白雾弥漫,吞没视野。 “怎么回事?”屋顶的为首者疑惑,可他来不及思考,就只觉侧方危险袭来,穿着夜行服的少年悍匪跃起,一刀劈来。 凶狠无比。 为首者下意识招架。 “铛!” 金铁碰撞声里,少年身形不稳,有些踉跄,佩刀脱手飞来。 为首者习惯性闪避,同时卖出破绽,那少年也果然上当,拔出第二把刀刺来。 还是太年轻……他想着,身体一扭,探手去抓少年的手臂,却摸了个空,为首者愣住,就见身后传来齐平的声音: “你死了。” 一记膝撞。 两人翻滚着跌落院中,齐平用刀背贴在对方的脖颈上,抹了下,旋即起身,大步走向那团白雾。 伸手拔出身后的火枪,扣响扳机。 “砰!” 刚从雾中走出的护卫只看到了一团火,烧红傍晚的天空。 “三杀。”齐平收枪,望向天空,“你们又输了。” 院外,鸦雀无声。 第十章 终于认真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 此刻,夕阳余晖下,大街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枪声第二次奏鸣,意味着,宅邸之中的搏杀有了结果。 被屏退在外,看不到具体的吴捕头、王典史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安。 按理说,当三位禁军出动,事情便不该有悬念,可为何诸位大人的表情如此震撼? 难道……吴捕头心中一动,有了个猜测,却觉得匪夷所思。 “败了。”赵知县喃喃,神情恍惚。 什么?谁败了?众人竖起耳朵,期待又不敢信,王典史大着胆子凑过去:“大人您……” “三位禁军联手,怎么会败给他?”赵知县仿佛在问,亦或自语。 哗—— 县衙众人皆是变色,完全不敢相信。 齐平? 那个面容稚嫩的同僚?再一次获胜? 仿佛天方夜谭。 王典史呆立当场,吴捕头张了张嘴,心中的怨愤突然消散了,只觉浑身轻松。 原来……你们也这么废。 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意识到,身边的同伴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境遇。 李巡抚望向众人,喟然长叹:“给他们一观吧。” 愣愣的黑脸护卫回过神,操控画卷放大,予众人观看,脑子里满是方才的一幕幕。 继伏杀了第一枚军卒后,那少年武师眨眼间击败另外两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每一步都在他计算之中。 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出,齐平的每个步骤,都可谓典范。 出手之果决,行径之大胆,对战局时机把握之精准,令他这位二境修士都吃惊不已。 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怎么冒出来这么个妖孽? 非但修行天赋极佳,对敌表现也如此惊才绝艳? 后方,车厢内,两位贵人也于此刻安静下来。 性子活泼,有任侠气的郡主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欣赏的小捕快,竟能做到这一步。 大气温婉的长公主,眼中异彩连连: “竟能如此……” 安平郡主回过神,忽然大声叫好起来,兴奋的不行。 精彩,太精彩了,她没想到,一个县衙演习竟能这般有趣。 她水润的眸子眨了眨。 觉得,那画卷中的少年匪徒,光彩夺目起来。 远处,围观的人群们这会也听到了消息,惊讶震撼。 不过百姓们倒看不出太多,只是凑热闹。 听到巡抚护卫都败了,吃瓜群众精神一震,立时奔走相告。 …… 内院。 齐平将废掉的火器丢掉,笑道:“得罪了。” 地上的为首者爬起来,表情复杂:“你从军过?师父是谁?” 他不敢相信,自己三人竟会栽在一个小捕快手里。 齐平一愣,笑着摇头: “我父亲曾是军中武师,从小教过我一些。” 三人恍然,觉得有了解释,百战老卒后人,了解些法器与战斗路数,说的通。 否则,真给个乡野少年击溃,他们心理上无法接受。 “想必令尊当年也不简单。”第一个被杀的护卫走过来,叹道。 不……他就是平平无奇一小卒……齐平心中嘀咕,但理智地没说。 这时候,地上的人质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几名丫鬟惊呼连连,往后缩,风韵犹存的范夫人花容失色,看着那跌落的,粉碎的瓦片心疼的不行…… 修起来都是钱啊。 范守信眼神复杂,就见齐平与护卫们结束交谈,扭头看向他们,笑道: “官府又派人来袭,作为匪徒,总不能心慈手软,我想挑几个人,杀给他们看,谁要毛遂自荐?” …… 城内,当巡抚卫队也败下阵来,相关消息立时疯传。 时间也来到傍晚,红暖的光线照亮天上云。 越来越多的百姓,成群结伴,潮水般涌去,凑热闹。 孙氏酒楼。 往日热闹的建筑显得颇为冷清,作为河宴县成最“高档”的场所,食客们的消息也极灵通。 有这般大的热闹看,谁坐得住? “掌柜的,这是要打烊?”楼下,几名商客风尘仆仆走过来,就看到店里伙计熄灯关门。 年近四十,身形富态的孙掌柜拱手抱歉: “今个京官入城,有大热闹看,人也不多,恰好家里有点急事,提早关铺子,您各位见谅。” 几人闻言,惊讶不已,问了几句,结伴也凑热闹去了。 新进城的商队,不太知道消息,正常。 孙掌柜不疑有他,等人离开,收敛笑容,冲伙计叮嘱几句,便急匆匆乘马车,朝家宅赶去。 神情焦虑。 而没人注意到,就在马车离开后不久,那几名外地行商去而复返,尾速而去。 …… 范府外,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夕阳西沉,时近黄昏。 不久后,夜色将至。 而府内的匪徒尚未伏法,官府方面,折损的高手就达到了四人。 “门开了!”有人低呼。 继而,众目睽睽下,朱红大门拉开一条缝,三名护卫赤手走出,身上的法器、刀剑都被缴获。 而在三人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是脸庞圆润,眼睛眯缝着的二公子,还有个小侍女。 两人双手被缚,胸前各自挂着一张白纸,上书“死”字。 众人面面相觑,李巡抚诧异:“这是何故?” 为首的护卫拱手道: “禀大人,匪徒称,我们未按照他的要求行事,反而屡屡挑衅,故杀了两名人质,并声称,要我们立即准备车辆,放他出城。 否则,每过一盏茶,就杀一名人质!” 赵知县瞪大眼睛,怒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作为河宴主官,他有充足的理由愤怒,本想着演习走个过场,在巡抚与公主面前刷一波好感,以此为进身之资。 结果……搞成这样。 眼下,人群越聚越多,天色都要黑了,整个县衙却迟迟拿不下齐平,他怎能不恼怒? 什么政绩,此刻已经不想了,只盼着能尽量挽回形象。 起码……绝不能再“死人”了。 也直到此刻,这位地方官才终于有了强烈的急迫感。 演习? 不,事到如今,他必须将这场“表演”当做真正的危机对待。 而旁边的县衙捕快们,也不约而同,表情凝重起来。 一次“演习”就已如此,若是真的江湖悍匪,他们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境内百姓被残杀? 气氛骤然一变。 赵知县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眼眸中一片平静: “通知匪徒,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大人……”王典史与吴捕快变色。 赵知县挥手,眼神冷厉: “但,若是他敢再在本官面前‘杀’人,本官即便要动用官印,调集山川之力,也要镇压下他!” “徐主簿,传令下去,南城门开启,清退沿途百姓!” “周县丞,你速速回返县衙,调一驾马车来,同时,去武库取出迷幻阵法,布置于车厢底部!” “王典史,你带一队人马,前往城外十里坡埋伏,只待贼人出城,听本官号令动手!” “莫是真以为,我河宴县衙拿他束手无策?!” 一条条命令发出,众人一怔,继而齐齐出列:“遵命!” 转身,杀气腾腾离去。 这一刻,县衙众人,再无懈怠,真正进入了战备状态。 一旁,李巡抚略感诧异,却是微笑点头。 好大喜功是缺陷,但倘若是真有本领,有些缺陷又何妨? 姓赵的……还是有些本事的。 骤然紧绷的气氛中,公人捕快各自行动,只剩下吴川留在原地,讷讷道: “大人,那我呢?” 赵知县瞪了他一眼:“你个‘死人’老实躺着!” 吴川委屈地退下了。 第十一章 密室逃脱 天色渐晚,初春时节,天黑的还是早,夕阳余晖落下,人却越聚越多,城外的布置要时间,调集马车过来也要。 双方在对峙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赵知县并未再派人进攻,齐平也乐得轻松。 当黑暗从天边压来,他放了两个丫鬟,点亮灯笼。 “等县衙的马车到了,还得劳烦各位跟我走一趟,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齐平有些歉意地说。 范守信没敢说话。 按理说,身为河宴首富,倒也不必将一个小捕快放在眼里,可今日目睹的种种,早已令他收起了轻慢态度。 以至于,恍惚间,他甚至感觉,这并非演习,而是自己真的陷入险境,看待齐平的眼神也是一变再变。 因此,饶是疲态尽显,也未发作,只是点点头,忽然道: “齐捕快,今日的事,知县大人恐怕不会高兴。” 齐平站在两盏火红灯笼下,点头:“我知道。” “那为什么……” “您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认真’?”齐平反问,“其他人都准备走个过场,我本可以混过去,却选择了冒着得罪县尊的风险,做到这一步。” 顿了顿,他露出质朴的笑容: “可认真有错吗?” 范守信愣了下。 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齐平双手负后,叹道: “自今年以来,府内各县,匪患猖獗,河宴虽未受波及,但谁敢说,不是下一个? 县尊举办演习的想法是好的,可很多同僚却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这样真的便对么? 今日只是我一个小武师,就能做到这一步,倘若是真的超凡悍匪,又要酿成怎样的祸患? 我自然知晓这样的举动可能会触怒县尊,可……” 顿了顿,他沉声道: “我更怕,当真正的危险来临时,没有足够的经验应对! 我更怕,同僚们缺乏经验,而枉送性命! 我更怕,河宴百姓沦为匪徒刀下亡魂! 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这个卖卖,我看做得!” 振聋发聩! 范守信愣住了,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会得到这样一番铿锵有力的回答。 这小捕快,竟有这般胸怀? 这一刻,不只他,就连其余家丁丫鬟也都呆住。 不少人心头,因被羁押而滋生的那点怨愤,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自己被绑在这,的确不舒服。 可眼前的年轻人,却是冒着被记恨的风险,切实给所有人上了一课,反过来,岂不是也让他们这些人更安全? 这是什么精神? 在这个时代,衙门底层捕快的形象其实很糟糕……保境安民更像是口号,不仗势欺人,勒索钱财,已经算是爱岗敬业。 也正因如此,当这番话,从一个底层捕快口中说出,便格外的难得。 所有人,一时肃然起敬,几个小丫鬟看向齐平的眼神满是崇拜。 恩……说的我差点自己都信了……也不知道,外头的人用超凡手段能不能听到我的这番话……齐平嘀咕。 听不到也没关系,就当提前预演了。 这套说辞自然是准备好的,为的,就是应对后续的盘问,他可是偷偷练习了好几遍的…… 不过,其实这也不算假话。 演习这东西,若是都不去当真,还有什么意义? 大的不说,单是齐平上学时候,学校里的地震演习,若是认真对待,灾难来袭,是真的可以多救很多条命的。 “好了,入夜天凉,各位进厅中休息吧,我去四周看看,防止官军偷袭,等马车来了,一起出城。” 齐平止住话题,将众人送入内厅,肉票们无比配合,连带看他的眼神都温情脉脉的。 真好,这匪徒还会关心我们。 将房门关上,齐平吐了口气,心说再装下去,搞不好这帮人都得斯德哥尔摩了。 按下了腰间佩刀,齐平望了眼黑黢黢的大院,拎起一千两的假银,转身走入黑暗: “差不多了,小妹也该来了。” …… …… 当夜晚彻底到来那一刻,长街尽头,无数好事者的注视下,一辆马车姗姗来迟。 木制轮子滚在青石板路上,反射着火把的红光。 “大人,已安排妥当!”驾车衙役回禀。 赵知县目光于马车底部一顿,那里安置了特殊阵盘,只须动用秘法激活,便可制造幻象——这是齐平不知道的物件。 便是入境修士,亦难破除。 城内人多,不好动手,只要等马车出城,激活阵法,辅以伏兵,擒拿此贼不在话下。 “来人,喊话。”赵知县沉声道。 王典史当即大声呼喊: “里面的匪徒听着,车马已至,速速开门!”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寂。 王典史愣了下,深吸口气,更加大声地重复了一次,却仍旧没有获得回应。 这般大的声音,匪徒没道理听不到。 众人表情怪异,心中涌起不安,光荣殉职的吴捕头突然想到什么,忙道: “大人!莫不是此贼逃了?” 袖手旁观的李巡抚摇头道: “窥天镜笼罩整座宅邸,他若跃墙遁走,逃不过此物。且不说周遭巡捕也未曾示警。” 他指了指漂浮在面前的“摄像头”,很自信。 吴捕头愣住,疑惑道: “既是如此,为何没有动静?敢问大人,那贼……是否还在院中?” 为了遵守与齐平的约定,镜子画面没给他们看。 按理,也不该透露画中信息,不过……只是这般,应该不算本官违约吧?李巡抚略一沉吟,摇头道: “倒是不在。” 借助镜子,他亲眼目睹齐平进了屋子,不过,人质们也都如此,不算特殊。 窥天镜没法透过瓦片,绕过障碍物。 吴捕头一凛,忽而咬牙,拱手:“卑职请命,前去叩门!” 他要试图挽回形象。 你都死了……摸鱼大师王典史想要提醒,却听赵知县点头: “可。” 只是叩门的话,吴川去做,还是随便哪个衙役,没区别。 吴捕头大喜,几步来到朱红大门外,拳头擂鼓般砸下,同时一遍遍呼喊,却都没有回应。 有问题! 他一咬牙,用刀挑开门栓,用力推门。 吱呀声里,大门洞开,赵知县眼神一动,带头往里走,一行人明火执仗,冲入府邸。 整个内院,唯有内厅明亮。 吴川大马金刀,撞开屋门,就见范府众人一脸茫然地望过来。 “齐平在哪?!”吴川厉喝。 “不……不在这。” “搜!”赵知县大手一挥,两侧捕快举着火把,杀气凛凛,四处搜查,不多时,众人回返,禀告: “已搜查完毕,未发现贼人踪迹!” 没人! 赵知县倏然变色,难以置信,呆立当场。 后方,跟来的李巡抚与黑脸护卫等人,也是为之一怔。 没人? 怎么可能? 窥天镜下,宅院四周还有捕快封锁,那少年,竟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了? …… ps:我存稿没了呜呜呜 第十二章 齐平:卑职见过两位殿下 “不可能!必然是在哪里躲藏!” 吴捕头斩钉截铁: “他必然是料定,我们不会安然送他出城,所以故布疑阵,让我们认为,他逃走了,真身必定仍藏匿于府内。只等我们撤去布防,再出来。” 名侦探.吴自觉推理出真相。 赵知县颔首,认为有理,正要命人继续搜查,却见黑脸护卫开口道: “他不在府内。” 众人望去,就见其一双鹰眼于黑夜下,烨烨生辉,不似人类。 仿佛燃烧着金色火焰。 “我以道门术法看过,他的确已经离去。”冷酷高手如是道。 无人质疑,但疑惑却达顶峰。 不过,眼下并非猜谜的时候,关键是捉拿匪徒,想解谜,找到人一问便知。 “他离开前,与你们说了什么?”赵知县望向范守信。 后者如实到来,不敢隐瞒,包括两人那番对话。 听到齐平说,他今日所为,是为了河宴百姓,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李巡抚眸光乍亮,轻抚胡须,唏嘘赞叹,“小小捕快,竟有如此大志,赵大人,你找了个好下属啊。” 赵知县挤出笑容。 后方,心痒难耐,在侍女陪同下的两位皇室贵女,刚来到厅前,便听到了这番话,也是惊奇不已。 长宁公主美目闪烁。 安平郡主拍手称快:不愧是我欣赏的人。 “咳咳,大人,那贼还未归案……”吴捕头小心翼翼提醒。 众人回神,意识到,演习还未结束。 赵知县沉声道:“按时辰推算,匪徒离去时间不久,且携带官银,恐未走远,速速追捕!” “是!” 众衙役应声,呼啸而去。 李巡抚笑了笑,对黑脸护卫道:“你也跟去看看吧。若是找到了,带回来,本官想要见见他。” 后者点头,他对那少年,同样颇有兴趣。 众人散去,眨眼间,庭院内只剩下部分人留守,范府众人松绑,被巡抚问话,诚惶诚恐。 院内。 安平郡主跃跃欲试:“长……姑姑,我们也去看看吧。” 她没过瘾,想继续看戏。 长公主淡笑,说:“去哪找?你知道他去哪了?” 安平语塞:“没准就藏在附近。” 长公主沉吟了阵,忽然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 …… 将时间往回推。 在府衙马车尚未抵达时,范府后宅隔了一条街的小巷里,黑黢黢的。 忽然,一块石板松动,被掀开,露出下方的洞口。 齐平先将一袋子假银丢上来,旋即爬上地面。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齐平抬头望去,就看到黑暗中,一匹瘦马缓缓行来,马上,坐着个穿粗布衣裳,眉眼清秀的小姑娘。 有些瘦弱,下颌尖尖,眼睛很大。 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拎着个小布包: “饿了吧,前街铺子烙的饼,最后两张,给我买着了。” 齐姝说。 齐平无声地笑了起来,将假银挂在马背上,自己也跨坐上去,接过缰绳,轻轻一抖: “咱们先走,等安全了,再吃。” “去哪?”齐姝仰头。 “县衙。” …… 当县衙公人呼啸而出,沿着周遭大街,进行追捕,远处围观的人们轰然散去。 穿着淡青短袍,脸庞圆润,眼睛小小的范府二公子混在其中,左拐右拐,朝县衙方向赶去。 初春夜晚\b还有些冷。 他双手陇在袖子里,步履匆匆,满脸热切,嘀嘀咕咕,盘算着什么,拐过几条街,来到西城区边缘时,忽然愣了下。 听到附近某座宅子,传出凄厉惨叫。 …… 县衙分为两部分,前面是办公场所,后头是县令的私宅,相当于公务员长租房。 入夜后,衙役散值,只留下少数人值班。 齐平返回衙门时,看门的老吏诧异道:“演习结束了?” “算是吧。” “其他人没回来?” “县尊在那边陪着巡抚大人,我先回来了。”齐平笑道。 老吏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嘀咕:演习咋还带着妹妹来衙门…… 齐平有个妹子,有时候会来找他,大家都知道。 放两人进门,老吏眯着眼,继续打盹,过了一阵,忽然被声音惊醒,看到门外一辆华贵马车驶来。 周围有护卫环绕。 “敢问各位……”老吏忙起身,试探询问。 为首的侍卫冷声道:“我等为巡抚卫队,我问你,叫齐平的捕快可曾返回?” 老吏茫然点头。 车帘掀开,安平郡主欣喜道:“果真在这?还真给你猜着了。” 长宁公主嘴角微翘。 见老吏盯着车内看,侍卫上前一步,挡住目光,斥责道: “不得无礼,贵人也是你这胥吏能直视的?” 老吏愣住,想到城中传闻,倏然变色,汗如雨下。 心道公主怎么来了?而且……似是来找齐平?怎么可能? …… 值房内,灯火明亮。 “说一为蛤要来这呐。”齐姝坐在桌旁,啃着一只松软面饼,含糊不清道。 换上皂吏制服的齐平坐在另一边,咽下饼子,淡笑道: “你不懂,这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玩的是个灯下黑,是思维盲区。” 齐姝摇头,她搞不懂这些,也不感兴趣。 忽然,外面传来嘈杂声,齐平扭头望去,赫然看到一行人径直朝这边走来,看服饰,竟是巡抚卫队。 为首的,不是穿绯色官袍的李巡抚,而是两位年轻女子。 一个着紫色长裙,身材高挑,贵气逼人,带着些许书卷气,唇如胭脂点绛,眸如秋水寒烟,冰肌玉骨,神韵天成。 一个着浅粉罗裙,肌肤胜雪,娇小玲珑,容色绝丽,不可逼视,眸子黑亮,宛如星子,活泛至极。 此刻,即便是饱受后世短视频美颜轰炸的齐平,也是短暂走神,好漂亮的小姐姐…… “放肆!”那护卫见状,正要呵斥,却被长宁公主摇头拦下。 旁边,笑嘻嘻的安平更是开口道: “你就是齐平?那个小悍匪?” 齐平回身,倏然起身,拱手行礼:“卑职齐平,见过两位殿下!” 穿粗布衣裳,啃着饼子的齐姝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 ps:剧情终于要进入正轨了啊 第十三章 揭秘 在巡抚卫队抵达前,城内就有了相关传言,说车队内,有两位皇家贵胄,此刻,看到护卫的态度,齐平哪里还猜不出。 封建王朝,礼数大过天,自己只是小小胥吏,还没有无视尊卑的本钱,齐平低头行礼,心念电转。 乖乖,这两位怎么找过来了?是巧合?还是猜到了我的想法? 不好……小妹还愣着,齐平收敛思绪,正欲开口,便听粉裙少女大大咧咧开口: “免礼了,咦,你竟能猜出我们身份。” 傻子猜不出……齐平吐槽。 抬头,就见紫色长裙女子挥手,命侍卫去值房外等候,笑道: “可怜县衙众人还在四处搜捕,决想不到,你已躲到了这里。” “门外那匹瘦马,便是你带回的吧?是这小姑娘接应的你?” 聪明啊……齐平略显惊讶,心说紫裙子明显比粉裙子更机敏聪慧,拱手道:“殿下聪慧过人,卑职甘拜下风。” 安平郡主嘻嘻笑道: “那是,你这点微末伎俩,唬住那群人还成,但骗不过我们。” 她自动将好友的聪慧,分给了自己一半。 果然,巡抚和知县被骗到了,还在四处寻找,这两位也参与了进来……齐平思衬着。 长宁公主温和笑道: “不必拘束,坐下说话,此前演习,本宫与安平郡主在车驾里,全程观看,尤其,对你最后如何金蝉脱壳,极为好奇,不知可否为本宫解惑?” 旁边,安平郡主露出期待神情: “姓赵的说,你都没修行过,真的假的?不会是用法术逃走的吧?” 是的,好奇。 原本,以两人身份,是不宜抛头露面的,可齐平最后那一手,在众目睽睽下,神秘消失的手段,着实惊艳。 就如同一出高明的戏法。 在场那么多人,都没能破解,两人自然好奇无比。 齐平观察两人,见并无什么“天家威严”,松了口气,依言落座,笑道解释道: “两位殿下想听,卑职自不敢隐瞒。” “不过,这并非是什么玄奇术法,只怕得知真相后,两位殿下要失望了。” 安平急得拍桌子:“快说,我不失望!” 齐平无奈道:“其实,我只是遁入地下了而已。” 遁地?长宁公主一怔,若有所悟。 安平表情茫然,没听懂。 齐平轻咳一声,解释道: “三日前,县尊大人委任我扮演匪徒,实施今日演习,为了保证效果,我提前去范府摸清了周围环境。那时候,就开始思索,得手后如何逃离。” “原本计划的,策马遁逃是不成的,目标太大。而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难以从包围中正面杀出,所以,想要逃走,就必须进行谋划。” “索要马车,假意出城,是原本计划的一部分,意图是吸引走官府的目光,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天黑。” 齐平整理了下思绪,说: “官府必定不会任我出城,要么中途袭击,要么城外埋伏,我虽不清楚具体手段,但必须提防。” 浅粉罗裙,容貌精致的安平用力点头: “有道理!姓赵的在城外安排人了的。” 齐平看了这姑娘一眼,继续道: “所以,出城这个选择不好,可我不在车上,谁来驾车?威胁人质帮我?漏洞太大。” “我能做到的,只有拖延时间,等到天黑下来,官府的人精力下滑,警戒心下降,趁机逃离。” “但墙外有捕快包围,所以,只能走地下。 河宴县近年还算太平,可早年间,有过盗匪横行,乃至草原蛮人侵袭的时候,家家户户,习惯挖地窖藏身。 大户人家,甚至会挖掘地道,以供危机时刻逃离。 恰好,范府内,就存在着一条密道!” 长宁公主恍然: “所以,你先将人质送入内厅,然后借口巡查,进入其他屋舍,通过密道离开了范府!” 齐平点头:“是。但这个计划还有个问题,我要携带银两,跑不快,一旦官府察觉不对,很快会对四周进行搜捕。 所以,我还需要一匹马。” 他看向旁边捏着面饼,有些局促的齐姝,笑道: “恰好,县衙配给了我这个匪徒一匹马。” 长宁回想了下,突然说:“县衙的人说,你的马受惊跑掉了。” 齐平道:“是我故意的,在抵达范府时,放走了它。老马识途,它离开后,会自行朝县衙走,我提前交代小妹截住了它,约定在密道出口附近等我。” 长宁眼角带笑,异彩连连: “好计划。而且,你索要马车,要求城门开启,这更释放了一个讯息,令所有人认为,你要出城,就更不会太过提防。” 齐平心悦诚服:“殿下明鉴。” 竟是这般简单……安平恍然大悟,有点恼火,这般简单的法子,自己为何没想到? 长宁想了想,忽而皱眉: “可这里还有个问题,县衙是不知道密道存在的,范府人质也没道理为你保守秘密,你是从何而知?” 这是个逻辑问题。 范府的密道,外人不该知道。 齐平倘若是通过威胁人质,获得的信息,那范守信等人没理由不说。 如果不是,他一个捕快,怎会知道密道的存在? “对啊,你从何而知?”安平一拍桌子,仿佛发现了华点。 这位郡主智商明显不高……齐平吐槽,忽而神秘笑道: “谁说匪徒就不能知道?” 话落,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记忆回到了三天前,他去范府勘察地形的那个下午。 …… “这是画的我家?” 范府内院,齐平刚在木板上绘制完建筑格局,旁边传来声音。 “二公子有事?”齐平看着出现在身后的范贰。 是的,二公子大名,便是范贰,兄长范壹。 齐平无力吐槽。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二公子贼兮兮开口。 “生意?” “你不是要从我家偷银子吗?这样,我把其中一部分换成真银子,你帮我给它偷出去,然后单独给我。” 齐平:“……我不明白。” 范贰:“你傻啊,我跟人合伙做生意,缺本钱,我爹不给,我想先从家里‘借’点,但太容易被发现。 这假银子不错,我给它送进账房,和真银这么一调换,起码几个月,都发现不了,等我赚钱了再补回来,明不明白?” 你可太孝了,怪不得你爹要揍你……齐平叹为观止,矜持道: “可以。但我也有条件,你要帮我顺利逃走。” 范贰拍胸脯: “包在我身上,我家地下有条密道,以前宅子主人留下的,封死了,我给你弄开,从那走,准保没人知道。” …… 从回忆返回现实,值房内,齐平将事情说了下,心中也很感慨。 当天,与范贰达成协议后,才有了这个方案。 长宁与安平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就连老实巴交,在两女光环下黯淡失色的齐姝也是眼神怪异。 她都不知内情的。 原来是这样。 第十四章 灭门案 “所以,官府以为匪徒只有你一人,却不知道,还有一个接应,一个内应。”良久,紫衣长宁回神,赞叹不已。 解开了心中谜团。 也仿佛听了个极有意思的故事。 五官精致的安平郡主用力点头,她觉得,后头这个故事比“逃脱术”更有趣。 “咦,你这就把同伙出卖了,不怕我捅出去?”她促狭地问。 齐平笑道:“两位殿下身份尊贵,哪里会在意这些。” 安平有点囧,她想说出去来着。范老爹暴打亲生骨肉,多有意思。 但这会倒不好去说了。 长宁公主起身踱步,感慨道: “天赋上佳,心思缜密,行动果敢,五步一算,虽占了先机,可能做到这一步,将偌大县衙乃至卫队谋算在股掌之中,着实难得。” “更能说出‘牺牲我一人‘之语,若非亲眼所见,本宫实难相信,做到这一切的,竟只是个小小胥吏。” 精彩。 回顾整个过程,长宁公主愈发觉得这小捕快不凡。 齐平闻言,忙起身道:“殿下过誉了。” 紧绷的心弦,骤然松缓。 知道这一波,自己赌对了,今日这番表现,虽不知巡抚感官如何,但明显得到了长公主青睐。 虽说公主无实权,可他没忘记,这位可是当今皇帝的妹子,身份尊崇,是一条极好的大腿。 况且还漂亮……还白,不比巡抚更好抱? 咦,她听过我那番话了……是借助法器得知,还是范守信转述的……齐平不得而知。 但也不重要了。 想到这,齐平正打算再接再厉,说点什么,突然,值房外传来嘈杂声。 几人一怔,走到院中,就看到门房老吏奔走呼号: “火!火!火!” 齐平豁然望去,只见,黑沉的夜幕中,远处升起一团火焰,如炽热的旌旗,狰狞可怖,照亮了小片天空。 失火了? 念头浮现刹那,忽而,一道明亮至极的光点拔地而起,悬于火焰之上,伴随的,是尖锐的警报声。 院中护卫变色: 那是巡抚卫队装备的法器烟火——古代版信号弹。 “出事了!” …… …… 只是简单失火,不会有警报发出,除非,有大事发生。 两位皇女当即摆驾,赶往火场。 齐平想了想,叮嘱小妹在衙门等,自己跟上。 齐姝起先不乐意,也想跟去,但给齐平一唬,闷闷不乐答应了。 齐平也无奈,鬼知道出了啥事,但能惊动卫队,想来不小,总不能带齐姝涉险,大晚上的,独自回家也不安全。 两位皇女的马车速度不快,齐平小跑着,跟在队伍里,等抵达事发地,火焰已经扑灭。 失火的大宅死寂无声,空气炽热,浓烟升腾,衙役捕快,以及等在范府的巡抚等人早已抵达,人群密密麻麻。 灯火通明。 两位皇女一到,立即着人打探情况,齐平没这待遇,只好自力更生,四处寻摸了一圈,忽看到吴川站在人群中,眼睛一亮。 径直走过去,问道:“头儿,发生了什么事?这宅子失火了?” 吴捕头正摩挲着下巴,思索什么,闻言下意识回答: “是杀人纵火,事情麻烦了。” 说完,他愣了下,猛地扭头,旋即瞪大眼睛:“齐……” 作势拔刀:“来人啊,拿下此贼!” 一嗓子吼出,现场一静,无数道目光望来,表情愕然,没想到消失的“匪徒”大大方方,换了衣服,回来了。 然而,令齐平诧异的是,却无人来抓他,就连赵知县,也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大声吩咐众人,涌入宅邸。 似乎,有了更紧急的事。 “杀人纵火?怎么回事?”齐平心下一沉,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料想的更糟。 吴川没搭理他,扭头走了。 王典史将齐平拉到一边,表情凝重,没问他的去向,沉声道: “出大事了。” 接着,老王言辞简洁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一番。 简单来说,齐平金蝉脱壳后,众人分成几队,四处搜捕,却没有收获,而搜查城西的一队,接到群众报警,说听到惨叫声。 衙门高度重视,可赶过来时,大火就已经烧起来了。 “那烟花是谁放的?”齐平问。 王典史说:“是巡抚卫队领头的,一个黑脸护卫长,道门修士,你在范府里的情况,就是他施法,给老爷们看的。 我们搜捕你的时候,他也跟了上来,就赶上了这事,放了信号,这会已经去追纵火者了。” 齐平道:“府里死了人?” 王典史点头,说:“救火的时候,看到里头不少尸体,也没人逃出来,还没确定死了多少,但恐怕……” 这时候,忽然,大宅里涌出几个人,抬着木板做的担架,上头躺着个妇人,血肉模糊: “有个还没死透,速速送到医馆去!” 一阵慌乱,伤者被送上马车,送去抢救,那是准备给齐平出城的马车。 没想到,竟在此派上了用场。 齐平拉住一名衙役:“里面情况如何?” “孙员外一家满门,十三口人,除了这个,都死了。”衙役说完,扭头离开。 齐平与王典史神情骤变。 灭门! 十三口人被杀,事后纵火,可想而知,事态何等恶劣。 惨案! 大案! 河宴县城近几年,数一数二的大案。 “孙员外……”齐平回忆了下,“大运酒楼的东家?那个孙家?” 他对这片不太熟。 王典史老脸苍白,点头:“恩,就是那个孙家。” 大运酒楼,也叫孙氏酒楼,县城里最高档的场所,齐平自然听过,只是原主穷困,没进入消费过。 三日前,衙门颁布演习通知时,也是在孙氏酒楼张贴了告示的。 按资产论,孙府虽比不上范家,但也算县城豪绅,知名商贾,这种人全家被杀,影响格外大。 身为地方官,赵知县想必焦头烂额,愤怒无比,怪不得没搭理齐平,与眼下这起大案相比,演习还算个什么? 更何况,最要命的,这起案子还是发生在今天,巡抚进入河宴的当日。 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处理不好,乌纱帽都可能丢了。 老赵如何不慌张? “等等……”齐平忽然愣住,想到了什么,“不对劲,很不对劲!” 第十五章 案件陷入僵局 仿佛一道闪电,劈入脑海,齐平一下愣住了。 旁边,王典史仍在唉声叹气,也不知,是为死者悲伤,还是压力山大。 絮絮叨叨了阵,察觉到齐平走神,呼唤道:“齐平?” “啊,”齐平回神,问道:“你说什么?” 老王也不意外,只当他是给吓住了,感慨说: “我说啊,得亏你今天搞出这些事,否则更麻烦。” 齐平挑眉。 王典史说:“你想啊,如果你没搞事,这个时辰,大家伙早散值了,也不会有人在这边巡逻,范少爷不会发现歹人,我们也不会赶来这般快。 这火扑不灭,烧起来那才惨。 眼下好歹还有个活人,没准能救回来,道门高手出动,也许很快能将人捉拿归案。” 齐平沉默,这话倒也不错,但他丝毫开心不起来,毕竟是鲜活的生命。 忽然,他反应过来: “你说范少爷,范贰?示警的是他?” 王典史点头,目光投向远处,说: “是啊,二少爷说晚上家里没开火,想去买点吃的,路过这边,正撞上了。” 齐平看去,正看到范贰蹲在角落,双手缩在袖子里,想哭又不敢的样子,还挺可怜的。 呵呵……买吃的?不,他是急着去县衙找我分赃吧……齐平吐槽,想了想,问道: “老王,你觉得这伙歹人是什么来头?” 王典史道:“恐怕就是肆虐府内那群人了,专挑富户下手,动辄灭门,劫掠无度,胆大包天。” 他指的,正是年初以来,在大河府内流窜的江湖匪团,让知府都头痛不已的存在。 他穿越来第一天,那场会议上,主簿就说过这个,齐平清楚记得,已作案十三起,据说,有修行者参与其中。 危害巨大。 齐平对此了解不多,问道:“这伙人以前作案,也杀人满门?纵火焚烧?” 王典史迟疑道:“有的,但并非次次如此。” 顿了顿,补充道:“可风格上,很像。” 齐平点头,所有所思。 …… 结束交谈,两人走入孙府,这座大宅竟比范府都更气派奢华,占地也大。 内院直接是个大花园,怪不得声音没传出太多。 由于灭火及时,烧毁的并不严重。 现场嘈杂,捕快们来去匆匆,检查房屋,寻找尸体,县衙平素的训练起了作用。 除了能抢救的,其余尸体并未搬动,尽可能维持死状。 可在齐平看来,这么多人,现场早被破坏的面目全非了。 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也没有设备,采集指纹、血液分析神马的,也不能说没保护现场。 死者的分布并不均匀。 其中,门房、厨娘、家丁等仆人比较分散,有的死在屋内,有的在院中。 死状类似,都是利器刺死,或是割喉,或是心脏,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连厮打痕迹都没有。 “这是武力值全方位碾压啊,年老体衰的也就算了,几个强壮的家丁也是如此,普通土匪根本做不到。” 齐平思衬着,中途路过烧损严重的账房,看了一圈,出来又去了内堂,这里的尸体集中许多。 身形富态的孙员外躺在厅内,死状凄惨,眼珠死死瞪着,表情惊惧愤怒,周围,是其余子女,其中甚至包括两个稚童,被利刃剖腹,令人睹之神伤。 吴捕头正带人检查尸体,李巡抚与赵知县站在门口,脸色都极为难看。 “真惨啊,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王典史走过来,咬牙切齿,其余捕快也都沉着脸。 他们不算啥好人,底层胥吏品性比流氓高点有限,可这般凄惨的景象,但凡还有些人性,都不免愤怒。 齐平同样如此,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问道: “衙门来人的时候,大门是敞开的,还是关闭的?” 王典史不解地看向他:“你问这个干嘛。” “破案。”齐平咧开嘴。 摸鱼大师老王愣了,心说你个武师,破哪门子案,你会吗。 这年头的捕快办案,手法简单粗暴,先询问目击者及街坊,锁定嫌疑人,把人抓了回去打板子,几十大板下去,啥都招了。 其实到了后世,也差不多,就是把刑罚改成了吓唬,加上满大街的摄像头,基本搞定百分之九十的案子,dna检验都用不上。 齐平笑笑,不解释。 破案,他会吗?不会,但在场的人里也没谁会。 吴川?那就是个厉害些的武师,经验多一些,但超出经验范畴,照样抓瞎。 而齐平,上辈子因为兴趣,看过很多刑侦题材的作品,理论知识丰富,加上重生后,莫名其妙增强的记忆和脑内推演能力,他还真想试试。 “行吧,不过我也不知道,等下,我找人问问。”老王想了想,说。 扭头找人打听了下,不多时返回,说道: “是关着的,里头还插了门闩,救火的时候,还是废了好大力气撞开的。” 齐平点头,没再说什么,要了个灯笼,独自去了院墙边观察。 这边人多,也不缺他一个。 院内。 两位皇女同样在场,被护卫保护着,远远看了内厅一眼,便避开了。 这会正低声交谈,性子活泼的安平郡主忽然说: “咦,那个小捕快在做什么?” 温婉大气的长宁公主望去,秀眉扬起,同样意外,两人眼睁睁,看着齐平提着灯笼,沿着内院走了一圈。 旋即出了院子,似乎绕着院墙又走了一圈。 安平好奇死了,想要去问,但碍于人多眼杂,身份尊贵的她们进入此地已略有不妥,当众与衙役贱籍攀谈,不合适。 只好憋住。 等齐平回到院子,正看到两位文官从内堂走出,李巡抚面色平静,一言不发,赵知县脸色铁青,身子颤抖。 “余百户回来了!”忽然,外头有人喊。 继而,就见一道黑影倏然落在院中,竟似,从远处纵跃至此,正是黑脸护卫。 李巡抚:“如何?” 黑脸护卫摇头:“那群人里有善于隐遁的修行者,我追过去时,已经不见了。” “可是去了南门?” “那边军士回报,未见有人出城。” 沉默。 赵知县忽然大声请罪: “江湖异人胆敢犯我河宴,罪无可赦,下官责无旁贷,恳请巡抚容我些时间,必将此贼,缉拿归案,以告百姓!” 李巡抚平静说道: “赵大人不必如此,本官在西北时,便风闻大河府有修行匪类祸乱地方,却不想,竟如此胆大包天。 本官身为巡抚,亦不能袖手旁观,便在河宴逗留几日,助你平定地方。” 赵知县大喜过望: “如此甚好。匪徒既然并未出城,必然躲藏城中,只需竭力搜捕,必有所获。” 说完,他看向吴川。 吴捕头一脸懵逼,苦着脸道: “大人,贼人既是修行者,我等若是分散,只会被逐一击破,手头又毫无线索,如何追查?” 静。 众人沉默了下来。 是啊,该怎么查?别说方位了,就连匪徒是几人,什么模样都一无所知,城内这般大,该如何查起? 一时间,都有些尴尬起来。 李巡抚与赵知县愁容满面。 人群角落,提着灯笼的齐平无语,心说你们刚才说的慷慨激昂,结果压根没思路可还行。 眼看案件陷入僵局。 齐平叹了口气,迈步走出,开口道: “我有一些想法。” 第十六章 三个疑点 “我有一些想法。” 夜幕下的孙宅,空气中混杂着烟灰与血腥气,一片安静,只有火把的燃烧声,噼啪作响。 就在案件陷入僵局时刻,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无数道目光倏然望去。 人群散开,走出提着灯笼,穿皂吏袍服的少年。 没人对他陌生,不久前,他还扮演着悍匪的角色,如今,重新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放肆!”赵知县怒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他心情极差,炮筒一般。 “无妨。”穿绯红官袍的李巡抚开口阻拦,得益于演习中的表现,他对这小捕快颇感兴趣。 胆大心细,思维缜密,是个人才。 他不介意,听下他要说什么。 “想法?”李巡抚问。 齐平颔首,不卑不亢,迎着无数目光,平静道: “禀大人,卑职斗胆询问,各位觉得,这伙匪徒是为何而来。” 几人皱眉,吴川理所当然道: “自是为了钱财。这伙人的作案手法,与今年以来,肆虐各地的匪团极相似,杀人无度,还能有差?” 齐平摇头:“只是为了钱财吗?我倒觉得,这桩案子,另有隐情。” “哦?”李巡抚感兴趣问:“说来听听。” “是。”齐平点头,说道:“我方才巡查了下孙宅,发现了三个疑点,其一,便是道理不通。” “肆虐的匪团虽凶悍,但显然是畏惧官府的。 巡抚大人一行将抵达的消息,早在三日前,便传遍了河宴,尤其今日,更闹得满城风雨,对方不可能不知。 明知如此,却偏要选在今夜出手,这完全不合常理。” 话落,吴捕头嗤笑道: “就这?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们岂能想不到。 方才两位大人在厅中,便议论过此事,虽无定论,但江湖匪徒,屡次得手,得意忘形,也不无可能。” 两位文官,以及远处的皇女也是一阵失望。 本想着,这小捕快能有什么独特看法,如今看来…… “也许吧。”齐平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却并不在意,也不与吴川争辩,继续说: “第二个疑点,请问吴捕头,可否查探了账房?” 吴川皱眉,说道:“自然看了,屋内有翻找痕迹,地上有钱财散落,只是烧毁严重,具体数目无从统计。” 齐平道:“那就有意思了。假定匪徒是求财,那第一位必定是尽可能掠夺钱财,可账房内,却有大量银钱遗留。 从痕迹上看,匪徒只是拿了最醒目的,方便拿走的部分,这说不通。” 吴川打断道: “许是匪徒逃的匆忙,杀人后,去账房取钱时,衙门的人赶来了,只能遁逃。” 齐平似笑非笑: “真的是这样吗?连钱财都来不及搜刮,却有时间纵火? 前几日下雨,城中气候潮湿,起火之处有大量的,搬运来的稻草,火油残留,这总比翻找钱财更麻烦。 难不成,在匪徒看来,纵火比搜刮更重要?” 吴川语塞。 齐平不等他回击,继续道: “而且,纵火的目的是什么呢?理应是毁尸灭迹。 可我观察过,起火点分部均匀,账房处稍多,死者最多的内堂反而不是重点……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吴川想要开口,齐平打断他,说: “还有,更奇怪的一点是,内堂里,孙员外等死者身上,还有不少珍贵玉器。 这就更古怪了,匪徒都已经杀了人,为何对近在咫尺的玉器视而不见?舍近求远?” “这……”吴捕头愣住,呆立当场。 是啊,为什么? 对方为何这般? 还有,这么明显的漏洞,自己为何没意识到? 齐平笑了笑,不再看他,转而环视众人,只见,场中所有人都陷入思索,意识到不对劲。 不少人看齐平的目光也有了变化。 显然……这个小捕快,是真有些东西的。 李巡抚与赵知县对视一眼,没说话,后者想了想,说: “这的确可疑,但正如第一点,或许匪徒今日所为,求财是其次,主要目的是挑衅官府,选了今日杀人如此,纵火亦是如此。” 这个猜测,不算有力,但也不是没可能。 齐平笑了笑,开口道: “大人所言,无不道理,不过,真正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第三个疑点。” 李巡抚催促:“是什么?” “孙氏,”齐平掷地有声,“相比于匪徒,孙员外等人的行为,更令我看不懂!” 孙氏? 所有人一怔,茫然不解,在这起案子中,孙员外一家十三口,几乎被灭门,能有什么问题? 不远处,两名皇女亦是拧眉,安平低声咕哝: “他想说什么?死者被杀,有什么看不懂。” 长宁公主轻轻摇头,望向少年的眸,愈发专注。 见吊足胃口,齐平没卖关子,忽然提着灯笼,迈步走到内堂前,指着里面的尸体,大声道: “各位大人请看,从现场痕迹,可轻易看出,这些死者被杀时,齐聚一堂,而非死后被拖曳至此。” “而府内下人都是死在其他地方,只有孙氏主家,死在这一处。” “那请问,一家人,什么时候会聚集在一起?” 一名衙役下意识说:“吃饭时,这个时辰,该吃晚饭。” “没错!”齐平赞许道:“若是晚饭,会相聚一堂,可各位请看……这堂中,哪里有半点餐饭?非但如此,便是碗筷都没有一双!” 静! 齐平话落,现场瞬间安静,旋即,便响起嘈杂议论声,两位文官同时变色,眼眸一亮。 是了。 这内堂中,别说饭菜,碗筷都无,那孙府一家人为何聚集? “许是饭菜没端上来。”吴捕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齐平笑道:“吴头儿看来没去灶房看过,那边尚未开火,谈何饭菜?” 吴川不说话了。 嘈杂议论声中,齐平侃侃而谈: “不只如此,据我所知,大运楼生意兴隆,孙员外主持酒楼生意,往日这个时辰,理应在那边,孙府主家这些人,也未必会回来,怎么今日这般齐整?” “真相只有一个,”齐平话音一顿,按耐住用中指推眼镜框的冲动,朗声道: “这些人,不是为了吃饭,而是商讨什么!” 他眼神锐利,一字一顿: “毕竟,若是有大事商议,全家人,也会齐聚一堂。” 第十七章 我找到了凶手 “综上,三个疑点重叠,绝非巧合,而是另有隐情,这桩案子,或许……比我们料想中,更复杂。” 火红灯笼平静燃烧,齐平做出最后的总结。 院子里,嘈杂声消失了,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过了好一阵,穿绯红官袍,蓄山羊须,目光清亮的李巡抚轻轻拍击双手——这个世界,也有拍手赞叹的礼仪。 “妙哉!” 仿佛一个开关,所有人发出惊叹,为这番推理赞叹喝彩。 尤其是快班同僚,更是心情复杂,仿佛重新认识了齐平。 这个少年,今晚带给他们的“惊喜”,太多。 演习中如此,推理案情亦如此。 “是啊,好像真的不对劲呢,”安平郡主恍然大悟,旋即暗恼: “这般简单的东西,我该想到的,恩,一定是我没看尸体,否则也能看出来。” 长平公主摇头轻笑。 很多道理,给人说出来,都觉得简单无比,可要自己去剖析,往往做不到。 在场这许多人,不乏经年捕快,修行高手,可看出问题的,却只有齐平。 “如你所言,此案确乎迷雾重重。”赵知县冷静下来,找补道: “孙府形迹可疑,或有隐情,可眼下,真正的要紧事,还是抓捕匪徒。” 话落,许多人回过神来,纷纷点头。 齐平的推理很有道理,也值得重视,但终归……不是最要紧的。 当务之急,不是解谜,而是抓人。 这样想来,齐平的一通分析对当前难题并无意义。 想到这,斗败了的公鸡般的吴捕头,重新支棱起来: “县尊大人所言极是,齐平,现在要的是抓人的线索,你说的这些,稍后再议。” 齐平神情不变,问道: “谁说我的推理,对抓人无用?” 吴川恼了:“能有什么用?” 齐平淡淡道:“匪徒失去踪迹,但既然孙氏有问题,那为何不从这边入手?” “孙氏有何仇敌?近期有何异常举动?孙员外提早回来,大运酒楼那边怎么说?这些都是突破口。” “此外,我观察到,匪徒杀人极有效率,目的性极强,以至于没有发出大动静。 这般大的宅子,倘若说,没有事先踩点、盯梢,确定孙府人员行程轨迹……没有这些准备,我是不大信的。 毕竟……我很了解入室劫掠的流程。” “倘若匪徒有过准备,那必然留下过线索……凡有接触,必留痕迹……这个道理,放在这里也说得通。” 齐平一串连珠炮发问,吴捕头溃不成军。 其余人却是眼珠发亮。 赵知县只觉思路豁然开朗,连忙道: “齐平,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齐平说道: “请大人派人询问周围邻居,近几日,是否有陌生人频繁经过这边,另外,大运酒楼是个很好的突破口,请将酒楼伙计唤来询问,也许会有发现。” 赵知县从善如流,当即下令提人。 齐平略一犹豫,补充道:“卑职还有个担心。” “说。” “假若此案另有隐情,匪徒杀人另有目的,那一旦得知,还有一位幸存者活着,也许会铤而走险。” 齐平没忘记,唯一的,可能抢救回来的人,已经送去医馆。 这……两位文官对视一眼,他们全然没想到这茬。 李巡抚当即道:“余百户,劳烦你去一趟。” 黑脸护卫颔首,扭头就走,临走时,深深看了齐平一眼,有些惊叹。 这少年……给他的惊讶,太多。 等人走了,现场恢复平静,众人开始耐心等待。 齐平走入人群,找到三名“不打不相识”的护卫,好奇道: “那位余百户,很强吗,对面恐怕不只一个修行者。” 三名护卫对齐平很是佩服,为首者点头: “那是自然,余百户道院出身,如今在镇抚司任职,乃是二境高手,寻常江湖异人,来的再多也无意义。” “二境是多强?”修行小白齐平问。 为首者噎了下,半晌道: “在场人里,只比巡抚大人弱一些。” 不是吧,这瘦巴巴文官也是高手?不……他指的可能是动用官印,调集山川之力后的巡抚。 齐平头疼,对此毫无概念。 …… 等待中,时间过得飞快。 不多时,对周边邻居的询问结果发回,不很理想,西城区多大户,都是深宅大院,人不多,眼不杂,有些线索,但价值不大。 又等了会,大运楼伙计带到,都是寻常百姓,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诚惶诚恐。 赵知县审问道:“本官问你,今日为何提早歇业?” 伙计答:“今晚客人听说演习,都去凑热闹了,掌柜的就给关了。” 赵知县看了齐平一眼,后者很无辜。 “只是这样?”赵知县沉声追问,“孙员外今日可有异常?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伙计汗如雨下,拼命思考,说道: “禀大人,掌柜的今个脾气不大好,在店里发了几次火,心事重重的样子,奇怪的话……倒是不记得。” “再想想!” “小人确实记不得了……” 齐平在旁观围观,叹了口气,心说人给吓成这样,有啥细节也都想不起来了,无奈开口: “大人,交给卑职审问如何?” 赵知县皱眉,点了点头。 齐平将几名伙计领到一旁,笑呵呵安抚了几句,解释了下情况。 等情绪稳定下来,才问道: “孙员外只是今天脾气不对,还是有些日子了?” 伙计想了想,说:“有些日子了,年初时候还好,近一个月,喜怒无常的。” 齐平眯眼:“喜怒无常?比如?” “比如店里伙计稍微出点差错,甚至没犯错,也会被骂,但脾气发完了,掌柜的也知道不好,又会安抚回来,店里的人私下里说……” “说什么?” “说,掌柜的可能是怕了,怕那股匪徒流窜过来,每次听到哪里又出了案子,就发脾气。” 齐平若有所思,又问了几个问题,末了道: “今天,酒楼里接待什么陌生客人没有?” 伙计先摇头,又点头: “今个特殊,客人不多,来的多是熟客,要说陌生人……店里打烊时,来了几个行商,没见过,给掌柜的打发了。” 行商? 齐平眼睛一亮,问道:“几个人?” “五人,都是青壮汉子。” 齐平呼吸急促:“这五人里,可是两个瘦,一个矮胖,余下两个敦实魁梧?” 伙计愣了下,纳闷道:“差爷怎么知道?就是这五个,您见过?” 齐平豁然转身,迎着众人,大声道: “正如诸位所听,若我推断不错,这五人,正是凶手!” 哗—— 众人愣神,面露迷惑,什么?怎么就找出凶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八章 升官了 虽说在此前的时间里,这个小捕快已经带给他们太多惊喜,然而,当齐平喊出这句话,人群仍旧短暂静谧。 不少人,都露出茫然的神色。 那种感觉,就仿佛看一段电影,突然跳了一段,剧情骤变,场中观众无所适从。 不是在审问吗? 先前分明还毫无头绪,怎么突然间……就锁定了凶手? 思维跟不上了啊。 等等……人们重新回想两人对话,赵知县目光灼灼: “你知道什么?见过那几个行商?” 这是唯一的可能。 齐平一口道出,五名行商外貌,这说明,他很可能早先见过,掌握某些关键信息。 然而,齐平给出的答复,却令人意外。 “禀大人,卑职未曾见过。” “胡说,你当我们聋了?没见过,怎能说出身高体貌?” 吴捕头觉得智商被侮辱,进入捧哏角色。 齐平淡笑道:“我的确未目睹,但谁说没见过,就不能猜出这些?” 他环视众人,说道: “各位可还记得,我方才说过一句话,‘凡有接触,必留痕迹’,恰好,我此前察看现场时,找到了一些痕迹。请两位大人随我来。” 说着,他领着众人,径直来到某处院墙下。 这里原本黑暗,给灯火一照,立刻白亮如昼。 就见院墙下,泥地里,赫然有凌乱脚印。 齐平提着灯笼,说道: “我之前询问过王典史,得知官府抵达时,府门闩着,也就是说,匪徒是翻越院墙进出。 恰好前几日小雨,墙下背离阳光,土壤潮湿,想必会留下痕迹,寻找之下,果然有所发现。” 他指着地面,说:“而这里的脚印各有不同,总共恰好五人。” 众人恍然。 后方,跟随过来的两位皇女也是明悟,怪不得,此前齐平独自拎着灯笼绕院墙走,原来是在找脚印。 “原来如此,可这只能判断人数,匪徒身高胖瘦,你如何能知?”李巡抚表示疑惑。 齐平淡淡道: “还是脚印!大人有所不知,人的脚印,可以透露出的信息远比很多人想象中多。 以身高为例,人类钟天地灵韵,躯体暗合玄机,大体而言,壮年人类身高为脚长的七倍,少年、老人次之。 此外,一般而言,脚长与手臂前臂长度相仿。 我手中没有尺子,但却可以通过与我自己的脚印比较,大致推算匪徒高矮程度。 当然,这里说的是赤足脚长,所以,若是要精确计算,还要去除鞋子的影响,倒也简单。 按地上花纹,找到集市上的鞋子,同尺子减去多余即可。” 说着,他心中也有些感慨。 上辈子看过的杂书里,记载过现代刑侦“步法追踪术”,准确公式如下: 身高=脚印长度×6.876 当时,只觉得有趣,哪里想到,竟然真有用到知识点的一天。 而此刻,听到齐平这番话,在场众人只觉一头雾水,不明觉厉,赵知县看向吴川: “有这个说法?” 吴捕头支吾起来,措辞道: “人体的确有奇特规律,我曾听老辈刑捕说过,可这七倍之说,闻所未闻。” 齐平道:“各位如果不信,可以拿自身试验下。” 当即,有人尝试比较,一惊一乍: “真的!的确如齐捕快所说。” 齐平笑道:“同理,泥地之中,体胖者,脚印会更深,瘦弱则相反,手中若是提着重物,两脚深浅会不同。” “此外,不同年龄,性别之人,在步伐、前后脚掌受力上也不尽相同。” “还有,”他将手中灯笼提高,照向院墙: “人在翻越墙壁时,会踩踏墙体借力,而留下的脚印高度,也可以佐证身高。” 众人看去,果然发现墙上脚印。 齐平总结道: “所以,在我看到脚印后,心中就已经有了初步的画像。 然后,我又思考,倘若对方早有预谋,恐怕早几日,就已抵达城内,那会以什么身份示人? 这年代,行走在外,而不引人注意的,很大可能,便是行商。” 顿了顿,他平静说道: “因此,在掌握这些后,与酒楼伙计话语印证,可以确定,匪徒共五人,行商打扮,皆为壮年男性,高矮胖瘦有迹可循,且容貌早已暴露。” 说到这,他闭上了嘴巴,后退一步,给众人思考时间。 推导至这一步,已无须再说什么。 短暂沉默。 李巡抚定定看了他几秒,喟然长叹: “本官,终归还是小瞧了你!” 这一番推理,着实精彩。 从起初的三个疑点,导出案件隐情。 继而,从孙府入手,结合痕迹学与审讯,彼此印证,得出结论,整个逻辑链环环相扣,清晰有力,毫无破绽。 几乎可以拿出去,当做典范参悟。 如何能令他不惊讶、赞叹? 不只是他,此刻,赵知县、李典史,众衙役,乃至于嘴硬的吴川,都已是心中叹服。 这么短的时间,所有人毫无头绪,束手无策。 结果,一个少年捕快,三两下,便理清乱麻,拨开迷雾,锁定了凶手。 这番操作令这些粗人,眼花缭乱,很多人,甚至都还没听懂…… “长宁,王朝各地,果真是藏龙卧虎吗?”性子活泼,容颜精致的安平郡主喃喃,“一个偏僻小县的胥吏,就这般有本事。” 她被征服了。 只觉,往日看过的各种话本小说,都远不如今日所见精彩,书中的才子佳人,神鬼仙魔,都黯然失色。 紫色长裙,双瞳剪水的长公主无声摇头,心说,这般年纪,就有这等才智、勇武,即便放在京都,也是人杰。 震撼之余,心中的某个想法,愈发笃定。 前方,李巡抚叹息过后,收敛心情,沉声道: “赵大人,如今目标明确,你还待何时?” 赵知县一愣,忙拱手作揖,继而大声道: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吧?河宴县衙听令,立即着手搜查城内客栈,一经发现,不得妄动,速度回禀!同时,以酒楼伙计记忆,描绘匪徒样貌,张贴全城……” 霎时间,一条条命令发出,众衙役各自领命而去。 只留下部分处理现场。 转瞬间,拥挤的孙府大宅空了许多,齐平正犹豫,何去何从,便听李巡抚开口道: “齐捕快少年英才,更难得,在破案上手段高妙。 此案疑点重重,匪徒一时恐难抓获,依本官之见,便由齐平暂代捕头之职,统领衙役,负责调查,赵大人,你看如何?” 齐平骤然抬头。 赵知县堆笑道:“全凭巡抚大人做主!” 说完,看向齐平,眼神复杂:“你可愿意?” 挑战,也是机遇……齐平深吸口气,拱手抱拳:“卑职,定当竭力!” 远处,刚要走出宅子的吴川脚步顿住,一脸懵逼。 齐平暂代捕头? 那我……是啥? 第十九章 齐姝的碎碎念 没人在意吴川的情绪,齐平也没有。 如今,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计划有些波折,但整体顺利。 通过演习展露价值,又兼职了把名侦探,虽然没有经验,但意外的有天赋。 尚未踏入超凡。 但透过门缝,窥见了里头的精彩。 如果是一张试卷,齐平已经拿到满分,破案则是附加题,他觉得有必要挑战下,拿到更高的分数,况且,这本就是正确的事。 “抓人不用你负责,你只管调查案件,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衙门会配合你。”赵知县说道。 齐平想了想,说:“第一,我需要几个副手,不用多,两三个即可。” “好。” “第二,我想查看下其余十三起案子的卷宗,不知衙门里有没有。” “你怀疑,这些案子有关联?”赵知县问。 齐平点头:“是的。孙家灭门案不简单,倘若背后真的另有玄机,那么,也许其余的惨案,也是如此。” 两位文官一下严肃起来。 如果背后确有关联,那……事情就大条了。 十三起……不,十四起大案,就不再是简单的劫掠,而是可能涉及到,更大的隐秘。 齐平不知道的是,并非没人猜想过。 只是,的确没有线索,或者投入的精力有限。 “府城发来过相关的邸报,在案牍库,王典史,你带齐捕头回衙门看吧。”赵知县开口道,“我与巡抚大人还有事商谈。” 要齐平调查,算是两手准备。 眼下关键还是抓人,鉴于匪徒中有修行者,两位官员不敢松懈。 得坐镇全局。 齐平与王典史当即退下。 点了几个人,离开宅子,朝衙门走,余下的人清理现场。 “长公主殿下,安平郡主,”赵知县卑躬屈膝,“令二位受惊了,下官已在官驿中备好酒菜住宿,还请……” 长宁公主微笑摇头: “无妨,本宫对这起案子,也很有兴趣,若是不介意,也想参谋一二。” “这……”赵知县大汗,“二位身份尊贵……” “我姑姑说了,你不愿意?”安平郡主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查案什么的,她也想去。 “下官不敢!” “这还差不多,”安平叉腰,雪白下颌扬起,如骄傲的孔雀,拉着长宁,钻入马车,吩咐道: “去县衙。” 她要看看那小捕快去。 …… 人群渐渐散去,火焰余温下降。 当最后一支队伍离开孙府,封住大门,一名衙役脚步一顿,发现了蜷缩在墙根底下的二少爷。 “喂,走了。”衙役呼唤。 范贰嘤咛一声,从臂弯里抬头,揉了揉眼睛:“去哪?” 衙役道:“没事了,人都走光了,赶紧回家去吧。” 范贰大惊失色,此前报警后,他被吴川要求等在这里,后来太无聊,沉沉睡去,哪料想,再睁眼,曲终人散。 “齐平……对了,齐平去哪了?”范贰拍拍屁股起身,问道。 衙役不悦道:“齐捕头替巡抚办案,早回衙门了。” 捕头?他不是个小捕快吗? 范贰呆住了。 …… 河宴县衙。 当齐平骑马返回,走入衙门,一眼看到了小妹。 夜幕漆黑,值房亮着油灯,门开着,有光透出。 穿着粗布衣裳,身子瘦削的小姑娘蹲坐在门口台阶上,抱着膝盖,安静的像个石头。 “齐平?你回来了。”听到动静,齐姝抬起头,有些欣喜。 等看到他身后的老王等人,缩了下脖子,有些怯怯的。 “怎么在外头?多冷?”齐平皱眉,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回屋去,我点个火盆。” “我去吧,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一名衙役说。 另外一人也笑道:“齐头儿,还没吃吧,我去伙房催几个菜。” 底层衙役最会见风使舵,虽说齐平只是“代理”捕头,但他们都不傻,巡抚亲自开口,赞誉有加,未来一片坦途。 这会,自然要巴结上。 你们态度也转的太快……齐平心下好笑,也没拒绝,等两人走了,王典史感慨道: “你今天,真让我们大开眼界。” 齐平笑笑没说话。 原主与这些同僚关系一般,没啥感情,唯独老王,善于摸鱼,没啥架子,还算熟络。 “案件卷宗,是现在就看,还是明天再说?” 王典史说着,拿出库房钥匙。 齐平笑道: “我今晚可睡不着,这样吧,钥匙给我,你帮我弄点东西过来,有用。” 说着,他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寻常物件,王典史有些茫然,不解其意,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扭头去找了。 正如齐平说的,今晚这般大的事,谁睡得着? 大领导都忙着呢,通宵加班是免不掉的。 “他们怎么听你的话?态度也不一样了。”等人走了,齐姝瞪大眼睛,问道。 她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以往,也不是没来过,衙门胥吏虽说不上冷淡,但态度也远比不上今日。 大哥……好像身份不一般了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进屋我给你说。”齐平笑呵呵,领着妹子进了值房。 大抵是原主潜意识的缘故,他对齐姝很亲近,分明只认识了五天,却熟悉的,仿佛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屋内,等听完了事件经过,齐姝完全傻了,难以置信的样子。 憋了半天,问道: “那代理捕头月俸多少钱?几石粮?有没有额外的赏银?” 噗……齐平正端茶杯,一口水差点喷出去。 心说我的老妹儿啊……你能不能眼光长远点。 巡抚哎,公主哎,你大哥一晚上抱了三条大腿,舔好了,未来啥好东西没有? 结果你就想着涨没涨工资……绝了。 齐姝就很不服气,认真道: “没有好处的事,咱为啥要干?就给个名头?那不成画大饼了。” 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现在物价都涨呢,米面也涨,肉菜也涨,就工钱不涨,攒不出钱,你拿啥娶媳妇?” “唉,要是你能勾搭个嫂子回来也好,比如之前那两个,真好看,不过那种咱不能要,太金贵,养不起……” “停……”齐平抬手打住,起身道: “我去忙了,你就在这屋歇着吧,今晚别回去了,城里不安全。” 五个杀人如麻的匪徒藏在城里,齐平可不敢让小妹回家,在县衙挺好,有吃有喝的。 他拿起钥匙,准备去案牍库,研究卷宗去。 齐姝有点不乐意: “你去哪?我也去。” 第二十章 线索墙(求追读) “去什么去?老实待着。”齐平皱眉。 齐姝鼓着并不丰润的脸颊,赌气道: “我不。齐平你变了,以前,去哪都给我说的。” 妹子你这话就有歧义了,怎么听着,我好像出轨渣男似得……齐平吐槽,正要言辞批评,等看到齐姝的眼睛,忽然愣了。 烛光下,瘦削的穷苦丫头小小的一只,眼神里有着倔强和恐惧。 她……是给我说的事情吓住了吧。 齐平沉默了下,语气温和下来:“我去案牍库拿点东西,等会就回来。” 这时候,去打饭的衙役拎着食盒走回来,见状,他补了句: “你先吃点东西。” 齐姝说:“我吃了饼子。” 齐平道:“那哪够,再说了,公家的饭不吃白不吃。” 许是最后这句话说服了小丫头,齐姝点点头,不吭声了。 齐平叹了口气,这才拎着钥匙往外走。 案牍库距离不远,大晚上黑黢黢的,拧开房门,点了油灯,按照编号很快找到了需要的卷宗。 厚厚的一叠。 内容不多,关键都是毛笔字,一张纸写不了多少…… 按理说,各县皆有辖区,其余城市的案子,河宴不该拿到资料,但这批案子影响太大,府城发来的邸报里,信息也充裕。 怀疑关联性,并非心血来潮。 酒楼小二曾说起,孙员外每每听到血案,便会大发脾气,再结合此案疑点,就很有并案处理的必要。 具体如何做,齐平只有个粗略想法,关键是要从不同案子里找到相同的点、关联性。 捧着卷宗回到值房时,齐姝正闷头干饭,见状,齐平露出笑容,将卷宗摊开在桌上,开始阅读。 “一月十五日,夜,子时一至三刻间,平安县城富商董原一家,于家中被杀,死者共计十人……勘察现场,几无搏斗痕迹,钱财大量遗失,匪徒多人,持刀,手法熟练,一击必杀……天亮后邻人报官,未果。” “一月二十一日,夜,亥时四刻,周县富户李仲堪一家,于住处被杀,死状残忍,死者身有四处刀伤,致命伤一……更夫察觉异状报案,官府抵达时,贼人已逃离。” “二月一日,夜,约丑时,阳丘县下辖大沟村,富户许大勇夫妻死于家宅,同村许大茂、许大江等村民家宅亦遭洗劫,匪徒纵火行凶,同村惊骇躲藏……” …… 一共十三起惨案,其中,有几起发生在同地的,并做一案,实际死亡人数破百。 虽没有照片,文字也极少,可仍旧看得齐平触目惊心。 案子遍及府内多地,死者身份大都较为富贵,家有闲财,也有少数普通人家,如大沟村民,更像是被波及。 桌案旁,齐平眉头紧锁。 等将最后一份卷宗看完,他放下纸张,闭上双目,开始在脑海中梳理信息。 虚无的脑内空间里,一条条信息被抽离出来,他仿佛站在信息流的中央,试图找出这些信息的内在联系。 穿越,或者说脑内沙漏赋予的推理能力,让他较常人,更容易做到这点。 屋内,齐姝已经吃饱,静静看着大哥,将点燃的火盆往他脚边挪了挪。 两名衙役则坐在值房角落,没敢出声,怕打扰齐平思考。 值房内无比安静,落针可闻。 当王典史抱着一堆物件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诡异的一幕。 “你们这是……” 齐平倏然睁开双目,按了下眉心,有些疲惫地说: “没什么,在想案子。” 王典史哦了一声,将东西放在桌上,期待地问: “有眉目了吗?” 齐平摇了摇头,老王也没失望。在他看来,这些卷宗府城的人看过不知多少次,若那么容易找出线索,也说不过去。 “嗨,要我说,也不用担心,没准那头匪徒已经抓住了,到时候,有啥谜团,审问就知道了。”老王安慰道。 齐平笑笑:“但愿吧。” 也许是直觉,他认为,那帮人绝对不好抓。 “喏,你要的东西,说起来,这玩意到底有啥用。”王典史纳闷道。 齐平要他找的,尽是些零散玩意: 一块大木板,铁钉,红色的棉线,剪刀、舆图、笔墨纸砚…… 此刻都堆在桌上。 “辅助推理用。”齐平神秘一笑,让众人搭把手,将大木板固定在墙上,旋即说道: “这边暂时没事,你们回去休息吧。” 王典史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说道: “行,不打扰你了,我们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就来。” 说完,三人离开。 等人走了,齐平搓了搓脸,招呼小妹帮忙,将白纸裁成方块,他自己则蘸墨提笔,将卷宗里的关键信息,抄录在纸上。 如果有看过刑侦影片的,肯定会一眼明悟,齐平要做什么。 线索墙。 即,将案子以人物为锚点,做成类似网状知识图谱,思维导图的形式,影片里,遇到案子,都是这么干的。 墙上贴满了嫌疑人、受害者照片,用线条连接,标记信息,关系网一目了然。 最夸张的,有部片子,将整个房间都做成了线索墙,立体形式的,人在其中,仿佛在蛛网穿梭。 齐平方才在脑海中,也在做类似的事,不过,他的外挂在于回溯时间,至于推理能力,只是附带增强。 信息多了,也会混乱。 有了线索墙,就更清晰一些。 …… 与此同时,县衙外,华贵马车缓缓停下。 门房老吏这次学乖了,一声不吭,低眉顺眼开门去。 “走了走了。”粉色裙子,桃花妖精般的安平郡主跳下马车,在长宁无奈的眼神里,风风火火,往衙门里走。 也不知道,急个什么。 说是这般,可长宁公主却没发现,自己心中,同样有着期待。 以她的身份,在京都时,见过的才俊无数,却不知怎的,反而对这个小捕快如此挂心。 一行人进入院中,王典史早一步出来,见是公主,大吃一惊。 他并不知道,此前两位贵人来寻齐平的一幕。 正待询问,便听安平叉腰问道:“齐平在哪?” 王典史与两名衙役愣住,下意识看向值房,两名皇女当即走过去,步履匆匆,急不可耐。 “看什么看?”随行护卫斥道,“两位贵人要与齐捕头说话,你等不得打扰。” 王典史愕然,不明白齐平如何与两位贵人搭上线了? 而这时候,安平郡主已推开房门。 “吱呀”声中,房内景象显露无疑: 灯光昏黄,火盆闪烁,一面巨大的墙壁映入眼帘,其上用铁钉固定一张张纸条,文字密集,彼此用红色棉线连接,复杂而神秘。 一个穿皂吏制服,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线索墙前,背对门口,手中捏着蜡烛,神情专注,物我两忘。 此情此景,可入画。 两位皇女不由失神,旋即,听到声响的齐平回神,转身与之对视,微微一怔: “你们怎么来了?” 第二十一章 长宁:此子有大才(求追读) 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齐平就有点后悔……太飘了,在这个封建礼制的年代,与两位皇女这般说话,若是追究,便是个大不敬。 他一直很注意这点。 但方才想案子,实在太入神,惊讶之下,难免本性流露。 好在两位皇女似乎并未在意这点。 “帮你查案子啊。”皮肤粉白,脸孔精致的桃花妖精理所当然道,说完,感兴趣道: “这是什么?” 她没见过这个。 帮我?是满足好奇心吧……齐平没戳破,微笑解释道: “线索墙,恩,就是一种辅助推理的工具。” “奥。”安平做出恍然大悟状,实则根本没听懂。 眉目平和,贵气逼人的长宁紫衣拂动,来到线索墙前,静静看了几秒,目露惊叹: “好一个线索墙,本宫从未听闻,还有这种法子。” 齐平不卑不亢:“乡野土法,登不上大雅之堂。” 长宁浅浅一笑,目光掠过值房,这桌上卷宗停顿了下。 等看到杵在墙角,怯怯的齐姝时,微笑点头,让小姑娘受宠若惊。 旋即关门,自顾自落座,道: “巡抚等人还在捉贼,本宫与安平也没心思入睡,便想来看看。是否有所发现?” 齐平点头,说道:“有一些,但不够。” “哦?说说。”长宁眸子亮起。 齐平整理了下语言,说道: “我方才整理了过往的十三起案子,粗看上去,彼此互无关联。 死者分属各地,且没有明显的关系,要说相同点,案子几乎都发生在夜晚亥时至寅时,夜色最深的时候。 受害者家人大都已休息,作案手法高度类似,对现场环境很熟悉,几乎没有发出太大动静……”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观察。 两位皇女听得很专心,末了,才道: “但这些相同点,说明不了什么,于是,我尝试将案子发生地,标记在大河府地图上。” 说着,他指向桌上舆图。 上头用笔墨圈点,按照案发顺序,标记了序号。 “这……似是由东向西。”长宁公主道。 齐平点头:“是的,匪徒的行进路径很清晰,并非流窜,而是有目的性地前行。” “还有发现吗?” “有。”齐平起身,用笔杆指向线索墙: “十三起案件中,有几起,波及不只一户。 例如阳丘县一案,死者系兄弟关系,后分家居住,虽是富户,但在当地不算豪绅,这伙修行匪徒,选择他们就很怪异。” “此外,其余案件中,匪徒所选定的目标,也非巨富……” 长宁轻轻颔首,目露思索:“的确怪异。” 齐平摊手,说道: “可惜,这卷宗上记载的太过粗略,且多集中于案发现场,死亡人数等,对于死者人际关系,生平过往,一笔带过,很多推断缺乏支撑。” 这也是他头疼的事。 资料模糊,导致很多逻辑链条没法成立。 就像一道数学题,缺乏关键条件,谁来了也没辙,无解。 长宁闻言,略作沉吟,说道: “这样吧,你要哪些资料,稍后本宫与巡抚知会一声,命官驿朝府城送信,要那边搜集送来。” 河宴县衙没这个权限,但巡抚有。 齐平大喜过望,忙说明请求,并连连道谢。 安平郡主咯咯直笑: “说了帮你破案嘛,不用谢。” 啊这,可我感谢的不是你啊……齐平对这两位皇女有了初步印象。 长公主聪慧大气,处事周全。 至于这位郡主……恩,就很棒。 “说起来,你这小捕快哪里学来的破案本领,本郡主都没听过。”安平好奇道。 无论此前的“步法追踪术”,还是“线索墙”,都是新鲜事物。 却被这个底层少年掌握着。 长宁公主也望过来。 齐平对此早有腹稿,此刻轻轻叹了口气,目露追忆: “是我父亲生前教我的,他年轻时候,曾做过镖师,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事。 期间,还曾与一位海外奇人有过交往。 学到,听闻了不少东西,后来教给了我……” 旁边闷不吭声的齐姝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怪异。 心说自己咋不知道。 将这些推给逝去的老父,是齐平早想好的。 人都不在了,难以证伪,恰好原主父亲的确跑过江湖,是合适的托词。 “竟有如此奇人,埋没民间,可惜了。”听完,长宁公主叹息。 安平则追问起,齐平父亲与奇人的经历。 齐平丝毫不慌,从记忆里把福尔摩斯探案集搬了出来,进行本地化魔改。 在他版本里,自己的父亲俨然是助手华生的形象,而那位海外奇人则是大侦探…… 凉国坐拥中原,深居内陆,与海外诸国交流不畅,纵然是公主,所知也极有限。 随口编了几个,听得安平郡主眼睛发亮,只觉得极有意思。 便是长宁,也被吸引。 不过她的关注点不在故事奇诡,而在故事里透出的种种细节上。 齐平也不胆怯,不符合时代背景的错漏之处,全推给海外。 起初还是讲故事。 后来,长宁公主不时发问,刨根问底,齐平对答如流,话题越来越歪,不知怎的,慢慢竟天文地理,无所不谈。 长公主学识渊博,思维敏捷,举一反三。 齐平则具备后世眼光,兼一肚子杂七杂八的知识,挑拣着说,竟也不落下风。 到后来,安平插不进嘴,只听两人侃侃而谈。 齐平越聊越上瘾,放开拘束,泰然自若。 长宁公主则暗暗吃惊,越聊,越为这少年胥吏学识储备之广博,眼光之独到,思辨之深刻而深深震撼。 尤其,涉及某些议题,这少年随便一句话,竟也是一针见血,发人深省。 到最后,她甚至忘却了两人身份。 恍惚间,仿佛回到在京都学堂,与太傅大儒求学问道的时光。 是的,在她看来,起码在某个方面,眼前少年,给她的感觉,已不逊于当世大儒。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与她对话的,是另外世界,几千年前的积淀。 两人越谈越投机,直到院外传来梆子响,才豁然惊醒,已是夜深。 “竟已是这般晚了,”长宁咬着嘴唇,起身道,“齐捕快还要破案,我二人便不叨扰了。” 悄然间,她已不再自称“本宫”。 “殿下慢走,我送两位出门。”齐平也是一身冷汗,心说有点装过了。 关键,这位公主性子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不小心就多说了些。 “安平?走了,回去睡。”长宁公主看向闺蜜,后者正趴在桌旁酣睡,这会迷蒙醒来,打了个哈欠,“你们聊完了啊。” 长宁无奈,只觉好生丢脸,冲齐平笑了笑,两人推门出去。 外头的护卫们早等的心焦。 若非从窗纸上,能看到屋内人影,早忍不住敲门了。 同时,也是震撼不已。 能与两位贵人相谈甚欢,在此前,做梦他们都想不到,会是个小小胥吏。 月上中天。 车队呼啸离去。 齐平折返值房,看向坐在角落,脑袋坠到胸口的小丫头,无奈笑了: “今晚,还真是热闹。” …… …… 当夜,两兄妹宿在衙门,城里却是鸡犬不宁。 不知多少客栈,被公人闯入。 孙府被屠一事,不胫而走,一时间人人自危,满城风雨。 翌日,当齐平醒来,找到王典史,得知了昨晚战果。 “一队衙役找到了匪徒所在客栈,这帮人胆大包天,杀人后,竟大摇大摆,返回了客栈。 可惜,不慎惊动了他们,等余百户抵达时,人去屋空,如今,不知藏在哪个地方。” “县尊大怒,彻夜未眠,现已督促全城张贴搜捕告示,严加排查,只是,这番惊了他们,怕是更不好找了。” 王典史忧心忡忡说道。 齐平皱眉道:“不会出城了吧,一群修行者,想要遁出城墙,想必不难。” “大概吧,谁知道呢。”王典史叹息。 齐平也不做多想,笑道: “好了,抓人不是咱关心的,有任务交给你们。” “什么?” “调查,”齐平拿出白纸,“这是与孙府死者亲近的人员名单,一人拿一份,分头询问。” 其余案件详细资料,还未送到,他只能尝试,从孙员外一家寻找突破口。 第二十二章 关键线索(求追读) 作为断案新人,齐平虽然掌握着超过时代的知识,但仍旧青涩。 如何寻找突破口?他思考了一夜,最终也只能选择最朴实的方法。 人有一张口,可以问。 人类是群居生物,身处社会,便存在于人际网内,六度分隔理论说,你与任何陌生人的间隔,不会超过六人。 人类同样存在于他人的记忆里,如果失忆了,只要寻找到认识的朋友,通过他们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就可以拼凑出完整的一生。 按照互联网的说法,人的记忆,本就是“去中心化”的。 有句话流传甚广,说人会死去三次,只有当彻底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反推之,齐平决定通过走访调查,让孙家的形象清晰起来。 …… “老王,你去走访孙员外的朋友,熟人。” “孙家少爷、女儿的人际圈子,你来负责。” “死去的仆役的亲人,交给你,要提问什么,都写在纸上,不要漏记。” 衙门院中,齐平很快分摊了任务。 考虑到这帮人专业能力堪忧,他干脆将问题做成问卷形式。 众人领命而去,齐平则带着妹子蹭了顿胡辣汤,吃干抹净,两人结伴出门。 原本,他要独自行动的,但架不住齐姝哀求,只好带上。 …… 今日多云,太阳惨白,城内冷寂,气氛压抑。 两人走在街上,听到街边铺子里,都在讨论昨夜的惨案。 齐平不甚在意,闷头思考案子,瘦瘦小小的齐姝忍不住,往大哥身旁凑了凑。 转过街角,突然一袭青衫奔来:“留步!” 一大一小豁然看去,竟是大孝子范贰。 他连呼带喘,圆润的双下巴颤抖,小眼睛撑大:“齐捕头,可寻到你了。” 齐平似笑非笑:“二公子找我作甚?” 范贰贼溜溜四下扫视,拉他到一旁,鬼祟地探出右手,搓了搓: “那个什么,咱说好的。” 他来索要银两。 昨日演习,齐平帮他盗出百两纹银,还没给他。 他惦记了一宿,大早上饭也没吃,就跑来衙门,刚巧撞上。 齐平表情茫然,见范贰急了,才笑道: “二公子莫急,我今日外出查案,不便携带,等晚些时候,空出手,再找给你。” 范贰坚持:“我现在就要。” 活像撒泼的小媳妇。 齐平板起脸来,说:“巡抚大人委任我查案,你若耽误了事,后果自负。” 范贰一怔,胆气弱了八分,自古民畏官,齐平眼下升任捕头,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也有他怂的缘故…… “那……那我跟着你们总行吧,”范贰委屈道,“等你办完事,回衙门把钱给我。” 齐平无奈道:“随你。” 说完径直往前走,齐姝鄙夷地看了眼大孝子,觉得这货不是好人。 范贰却喜笑颜开,热络地跟上队伍,好奇道: “你们要查孙员外的案子?还是抓匪徒?先说好,有危险的话,我就回去了。 对了,昨晚是我报官的,你要查我不?还是走访?这片我熟……” 这货还是个自来熟,嬉皮笑脸,齐平不理他,他也不在意。 走了阵,齐平大感头疼,说道: “案子是机密,别问了。” 顿了顿,好奇道: “说来,你偷银子真是做生意?” 范氏商贾之家,按理说,儿子想做生意,老子赞助点启动资金,问题不大,何至于此。 范贰认真道: “当然了,我发现了商机,与人合伙,缺本钱,可我爹说,这是瞎搞,说我被人骗了,死活不给钱。” “商机?做什么?”齐平问。 范贰露出神秘笑容,压低声音:“出书!” “?” “京里出了新式印刷术,制书成本大降,我认识了朋友,要开作坊制书,肯定挣钱。” 说着,范贰从怀里摸出一本样品,齐平看了眼,名为《大河英雄传》,看目录,是将本地民间传说集结成册。 里头的故事,大都是茶馆说书人说烂了的。 这玩意能有人买?齐平高度怀疑,旁边,范贰却开始大谈商业模式,画饼,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 他不忍泼冷水,将书册丢给齐姝。 小丫头如获至宝,家里穷,进茶馆听书要钱的,里头很多故事,齐平看不上,她却极感兴趣。 一段插曲过后,众人来到死寂的孙府前。 “闭嘴,我要查案了。” …… 齐平选择的走访目标,从街坊邻居开始。 昨晚虽也问过,但衙门捕快素质低下,很多线索,可能都没问出来,齐平决定亲自来。 大抵是吓得不轻,周围百姓很是配合,齐平一户户问询,详细记录,虽无重大发现,但也有收获。 末了,他找到了城西坊长。 凉国制度: 十家为一甲,设甲首。 十甲为一里,设里长,任期一年。 城内的里,称为坊。 坊长与里长类似,一来辅助执行政令,二来,领导本里的公益事业,兼为法官,解纷息讼。 城西富户多,坊长更多是名义上的。 老坊长年已花甲,须发皆白,拄着拐棍,让齐平怀疑一阵风,都能给老爷子吹散架了。 “孙家啊,老夫听说了,一家满门惨死,孩童都不放过,可恨,可恨。”老坊长痛心疾首。 齐平手持纸笔,问道: “孙家人近来可有异常?说了什么怪话?做了什么事?” 坊长:“老夫年迈,不理事的,却是不知。” 那你哔哔半天,浪费时间……齐平无语,只好跳过许多问题,道: “那,您可知孙员外一家,有什么仇敌?尤其涉及江湖的。” 坊主道:“孙氏一脉,都算良善,做生意的,平素不与人结仇,偶有摩擦,也万万不至于买凶杀人。” 絮叨了一通,老人忽然想到什么,道: “不过,若说江湖仇怨,孙老员外或许有些。” 齐平书写的手一顿,豁然抬头: “孙老员外?” 坊长点头: “便是孙员外的生父,已过世多年,曾混迹过江湖,据说,武力极高。 孙家也非世代于城内居住,而是三十年前,老员外金盆洗手,购房买地,才发迹起来,到了孙员外这一代,才做起了酒楼生意。” “不过,这些事有年头了,孙家也不愿提及,渐渐的,便少有人知晓了。” 齐平一把攥住老人,眸光迫人: “老丈与我详细说说!” 他感觉,自己找到了关键线索。 第二十三章 “花”(求追读) 孙老员外,大名“孙谦礼”,一个很温和的名字,可按照老坊主的说法,其人生经历,与“谦礼”大相径庭。 昔年,先帝执政,凉国与西北草原蛮子摩擦不断,时有交战。 大河府临近边疆,饱受侵扰,土匪并起,民不聊生,孙谦礼不得以落草,闯荡江湖,练就一身本事。 一去数十载,归来时,攒下不菲家财。 恰好战争过去,百废待兴,孙氏一家就此扎根,到了孙员外这一代,褪去草莽,已是正经生意人。 以上,是坊主提供的情报。 有两个关键信息点。 “一个是时间,三十年前,这是孙谦礼回乡的时候,也是孙家崛起的时间点。” “一个是经历,老员外究竟多强?没人知道,但与江湖有瓜葛是真的,涉及超凡,并不意外。” 孙宅附近,送走坊主,齐平冷静分析。 齐姝扭头看他:“你觉得,那伙匪徒,与老员外有关?” 齐平说道:“不确定,但值得怀疑,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一个问题,即,十四起案子,受害者并无明显关联。 我此前觉得,是卷宗太单薄,但现在有了新的猜测,也许,这些案子与当事人无关,而是涉及上一辈。” 几十年前,老一辈江湖恩怨的延续吗?恩,有电视剧那味了。 齐平豁然开朗。 齐姝与范贰听不懂,正要追问,忽然,远处一名衙役快步赶来,望见几人,眼睛一亮: “齐头儿!您果然在这。” “找我有事?”齐平皱眉。 来者,并非他手下的人。 衙役喘了阵,红着脸说:“是县尊大人派我来找你,叫你去医馆。孙员外的夫人,也就是唯一的幸存者,醒了!” …… …… 医馆。 当齐平抵达时,小院中挤了不少人,他一眼揪住人群中的吴川: “怎么回事?人醒了?” 吴川脸色不大好,黑眼圈熊猫似得,一夜未眠,冷着脸说:“你来晚了。” “孙夫人死了?”齐平心一沉。 昨夜惨案中,只有员外夫人没死透,第一时间送走抢救,后来,巡抚又命黑脸护卫前来镇守。 作为唯一生还者,若能救回来,对破案大有助益。 只是,齐平对古代的医疗水平毫无信心…… 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吗? 吴川无语,没好气道:“你才死了,是醒了一阵,又昏过去了。” 接着,他不情不愿,将事情讲了一遍。 大抵就是,孙夫人送来后,一直在抢救,但伤势太重,勉强吊住性命,人却是高烧不退。 中午时候,短暂有了苏醒迹象,赵知县立即命人通知齐平,可惜,又昏迷了过去。 醒了,但没完全醒。 “这样吗,还好。”齐平松了口气,人活着就有希望,“她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屋内,穿绣鸳鸯青色官服的赵知县走出,说道: “但只说了一个字,连句完整的话都没。” 一夜未见,这位地方官神情憔悴,仿佛熬了几个通宵,可见压力巨大。 “一个字?是什么?”齐平问道。 “花,”赵知县捏着眉心,“说的是一整句话,但她太虚弱,声音细若蚊呢,根本听不清,说了一遍就昏过去了,只听清个‘花’字。” 啊这……这是什么意思? 花什么?什么花?没头没尾啊……齐平也噎住了,这根本无从猜起。 不,等等……伤者醒来,没有说“水”,表明意识清醒,那么,这一句话必然是极要紧的信息。 很可能,便是凶手的身份……可,还是没法猜啊!! “江湖上,有什么修行势力,名字里有‘花’吗?” 齐平试探问道,比如红花会什么的。 “没有,”赵知县身后,身披轻甲,手按刀剑的黑脸护卫走出,平静道: “江湖异人里,并无此类团体,即使有,也不会是她们。” 咦,你好像对江湖修行者很了解嘛……恩,毕竟是官府修士,知道不意外……齐平点头,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 床榻上,孙夫人一动不动。 “放心,我在这里,无人可以伤害她。”黑脸护卫说道。 你这台词像是女频言情里的……齐平吐槽,就听赵知县问道: “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齐平拱手:“禀大人,有了一些眉目,但还无确凿证据,卑职不敢妄断。” 竟真的有发现了……院内,众人皆是诧异,便是赵知县都愣了下,他就随口一问。 毕竟,这么短时间,没人指望齐平有进展。 “是什么?” 齐平当即将孙谦礼的事说了下,赵知县皱眉,对此亦无头绪,他上任时候,老员外死很多年了。 “很好,继续查吧。”他挥手说。 齐平点头,正要告辞,又看了眼屋内女人,问道: “用修行手段,没法治好她吗?” 这话,是朝黑脸护卫说的。 后者看了他一眼,说: “超凡不似你想的那样,起死回生的手段有,但高品境修士才能掌握,除了少数特例,最低也要三境。至于丹药,更是珍贵异常。” 后半句没说,但齐平听懂了。 能让伤者快速好转的灵丹许是有的,但那是保命的玩意,不可能给一个寻常女子用,这起案子也没重要到那个地步。 齐平没法说什么,即便在后世,医学发达的年代里,顶级药物也只有大人物才能使用。 很简单的道理。 …… 离开医馆,齐平未再走访,径直回了衙门,取出银子,将范贰打发走了,又等了阵,王典史等人陆续返回。 带回许多信息。 齐平将其汇总,加入线索墙内,又吩咐三人,去搜寻有关“孙谦礼”的资料。 不过,大抵是时过境迁,加上几十年前,大河府受战乱波及,档案不全,户籍都乱糟糟的,更难找到什么。 关于孙谦礼的前半生,一片空白,少许信息,也是不辨真假。 案件再次陷入困境。 只等府城的详细卷宗发来。 匪徒的搜查还在持续,但那些人仿佛消失了,闹腾了一整天,都没结果。 晚饭时,吴川说,人可能早逃出城了。 但齐平不这样认为,总觉得,对方不会轻易离去。 晚上,两位皇女再次造访,聊了下案子,随后离开。 许是经过昨夜的事,长宁愈发没了架子,几度让齐平忘却她长公主的身份。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未亮,河宴上空阴云密布,倏而,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齐平醒来的时候,忽闻“噩耗”: 因天气缘故,搜捕工作暂停了。 第二十四章 匪徒出现了(求追读) “这时节,怎么下这般大的雨?” 漆黑的屋檐下,齐平站着,望向天井中的涟漪,嘀咕道。 三月初春,冬天的尾巴才走,下雨,也该是细如牛毛那种。 可眼前的不同,不过一个多时辰,院中就积了雨水。 阴云密布,偶尔雷鸣。 不对劲,很不对劲。 冷风灌入脖颈,齐平紧了紧衣服,视线透过院中老竹,望见值房里打盹的衙役们。 昨天忙了整日,众人疲惫不堪,今早天气恶劣,搜捕工作无奈暂停,这帮人乐得轻松,可齐平却开心不起来。 “府城的卷宗,可别来的更晚了。”齐平叹息。 转身,空荡的值房里,齐姝将自己裹在毯子里,脚下是火盆,捧着那本《大河英雄传》看的入神。 贫苦少女缺乏娱乐,对这故事集宝贝的很,在衙门住了两日,也习惯了,蹭吃蹭住,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 也幸亏老父教过她识字,齐平忽然想,以后没生计,可以去抄书啊,自己记忆里那么多故事,都能换成钱。 “唏律律。”忽然,院外传来车马声,不多时,院门敞开,一行人走入。 齐平看去,是两位皇女。 紫裙子与粉裙子相携而来,头顶撑开硕大的油纸伞,青衣侍女随行,艳丽无双。 暗沉的天色,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见过长公主,郡主。”齐平行礼,目视两道玉人走来,长宁公主噙着笑容,典雅高贵,目光友善,点了点头。 安平郡主不用太端着,嘻嘻笑着,娇小玲珑的身体跳到屋檐下,精致白嫩的小脸扬起: “案子有进展没?” 齐平苦笑摇头,领着她们进屋: “天气恶劣,没想到两位会冒雨前来。” 两日接触,私下里,他说话也没那么拘谨了。 长宁公主挥手,命侍女护卫去隔壁休息,笑道: “在驿馆无事可做,也没处去,索性便过来了。” 安平用力点头。 很赞同。 本来,河宴小城就没什么游玩的地方,加上匪徒尚未缉拿,再赶上这雨天,闷在房间里,太过无聊。 过来衙门这边,非但热闹,齐平说话又好听,一肚子稀奇古怪的破案故事,安平很乐意。 双方落座,寒暄了阵,长宁注意到齐平心事重重,道: “齐捕头也不必太过劳神,府城那边,本宫叮嘱过,会用官驿的妖血宝马传讯,两地虽远,但全力之下,一日可达。想必,你要的详细卷宗,也快到了。” 妖血马,是混杂半妖血脉的马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齐平精神一震:“多谢殿下。” 放下一桩心事,他心中一动,道: “说起妖血马,这也是修行领域的事物吧,说起来,卑职对修行还一窍不通,昨日听余百户说,三境修士甚至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不知是怎样的。” 索性无事可做,他想打听点有关修行的事。 长宁并不意外,淡笑道:“三境修士蜕凡躯,放眼天下,也是高手了,你若是对修行感兴趣,也便与你略说一二。” 齐平大喜过望,做倾听状。 长宁沉吟了下,开口道: “首先是境界,我凉国居天下中央,通行的划分,也以王朝为准,分为五大境界,代表五种层次,每一境,又包含三重小境界,故而,有‘一境一重天,一步一重楼’的说法。” “只是,修行太过艰难,越往后,踏足的人数越少,而三境便是一个分水岭,你可知为何?” 齐平坦诚摇头。 “只因,唯有抵达三境,才能做到躯体再生,即便受了重伤,也可自行愈合,并且,会诞生独属于自我的神通。” 长宁目露憧憬: “一境【引气】,初步改善躯体,气力绵长,寒暑不侵。” “二境【洗髓】,铜皮铁骨,精力远超常人。” “三境【神通】,生机旺盛,寿命绵长,神通自显。” “至于再往后的,不必知晓。” 好吧,就直说我不配知道得了……齐平无语,问道:“县衙里,吴捕头说是初入修行,属于哪个境界?” 长宁道:“算是一境,但又不完全是。” ?? 长宁解释道: “拥有天赋者,只要掌握吐纳元气的法门,在体内诞生一缕元气,便算作一境。但真正的修行者,只这样还不够,需要掌握术法,这就涉及体系了。” 接着,她又详细阐述,齐平听完,才恍然大悟。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的修行路有很多条。 最广泛的,便是武师。 习武强身,打磨战斗技巧,能打得三五个青壮不得近身,就算武师了,如果掌握了修行法门,会更强。 但仍旧是武师,因为不会术法,只能使用法器。 而术法这东西,则被王朝垄断。 只有官方组织才有。 当然,也有些散乱的术法,不成体系,流落民间,便是旁门左道了,“江湖异人”,指的就是此类。 吴川虽已引气入体,但不会术法,不算正宗修士,只算“初入”。 虽然也能修行,但最多走到二境,就没法再晋升了,所以想要走的长远,必须依附王朝体系。 至于草原蛮子,北方妖族,乃至海外禅宗,也都大差不差。 …… “好没意思,别说这个了,齐平,你说故事给我听,”安平郡主昏昏欲睡,娇声道,“哄得我开心了,回头帮你进道院。” “多谢郡主!”齐平大声道,躬身拜下。 动作幅度之大,吓了安平一跳,她有些懵,齐平这般态度,仿佛她不帮忙,就算食言了。 齐平很高兴,心说你可是皇亲国戚,不带反悔的。 旁边,紫衣长宁噗嗤一笑,见几人看来,忙又恢复了皇家仪态。 齐平心满意足,笑道:“总说故事也没趣,卑职发明了一个玩具,正适合三个人玩耍。” “哦?是什么?”安平郡主不困了。 齐平起身,片刻后返回,手里多了一张描绘六角星图案的纸,以及一盒颜色不同的木质棋子。 在她们困惑的目光中说: “此为‘跳棋’,三人各占一阵营,彼此攻防,以占据对方营地为胜,最少两人,最多可六人同时参与。” 说着,他摆下棋盘,为两位皇女讲解规则。 这是他空余时间做的,拿来解闷。 至于为啥不祭出五子棋……呵呵,穿越剧本用过太多了。 屋中火盆炽热,兼为避嫌,屋门敞开着,庭院中雨水飘摇,老竹摇曳,世界寂静。 不多时。 守在隔壁的侍女、护卫们便听到隔壁传来热闹嬉笑声。 “哈,轮到了我了!” “哎呀,你这小胥吏,竟敢吃本郡主的子?” “卑职错了。” “这一局,还是本宫胜了。” …… 侍女护卫们站在廊下,皆是诧异,心想那少年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竟逗得两位贵人如此? 庭院对面,一间间值房里,窗子敞开,探出衙役们震撼无比的脸庞,心想那个与长公主谈笑的,真的是齐平? “这小子,”王典史咕哝,忽然想起一句诗,“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也就在此刻,县衙大门突兀被撞开,一名捕快披着蓑衣,冒雨奔来,也撞破了这闲适温馨的一幕: “县尊有令!已发现匪徒踪迹,速速集结,抓捕犯人!!” 第二十五章 推理出错了?(求追读) 轰隆。 浑浊的天穹上,撕开电蛇,旋即,春雷滚过这座西北小城。 城内医馆门开,一道道身披蓑衣的人影奔出,跨上奔马,呼喝着,沿着空荡的街道奔行。 马蹄落下,雨水四溅,冷风撕开蓑衣,露出赵知县青色的袍服,腰间的官印,以及激动,急迫的神情。 “大人,我们真不一起去吗?”医馆内,一名护卫看向余庆,问道。 肤色偏黑,不苟言笑的护卫长摇头:“他不需要我。” 在得到汇报后,赵知县便婉拒了巡抚卫队的帮助,显然,这位地方官觉得,只有独自平息此案,才能挽回形象。 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是,余庆认为,动用官印后的正七品官员,配合大群捕快,足以擒拿匪徒。 这也是赵知县的判断。 “另外,我的任务是保护唯一的生者。”余庆补充说。 护卫欲言又止,心想若是擒住贼寇,也没必要再守着啊。 …… “好大的春雨,在京都住的久了,都不知道,西北气候如此粗犷。” 官驿中,某座屋舍内,起床晚了的李巡抚伫立窗前,感慨说。 身后的随行官员说道:“豫州气候虽恶劣,眼下时节,如此冷雨也不多见。” 李巡抚点头,道:“长公主与郡主,又去县衙了?” “是,一早就去了。” 李巡抚捋着胡须:“奇哉怪哉,真不知那小胥吏有何等魔力,竟令那两位如此青睐。” 随行文官笑道:“许是长公主惜才。” 李巡抚颔首,忽然,窗外传来战马嘶鸣,一匹骨骼粗大,通体墨绿,头生尖角的妖血马停在馆外。 马上之人奔入院中:“奉知府大人手令,呈送卷宗。” 李巡抚道:“长公主在县衙,不在驿馆。” 后者拜谢一声,折身上马,朝县衙赶去,竟是毫不拖泥带水。 “备车,左右无事,我等也去衙门转转吧,看那少年如何断案。”李巡抚思衬了下,笑道。 更详细的卷宗到了,案件是否会有突破?他心里痒痒的。 众人称是。 …… 县衙。 院内,当报信衙役声音传来,整个院子都静了一瞬,旋即沸腾。 值房内,围坐下棋的三人也是一愣。 发现匪徒了?怎么回事? 趁着众人准备的功夫,齐平叫来对方询问。 “是城门。今日虽然没大肆搜捕,但安排了人去城门巡逻。 吴捕头带人去南城门时,正看到数名匪徒强闯出城,立即发了信号,县尊大人已经赶过去了,派我来叫人。”衙役说。 只是这样? 齐平怔住。 旁边,长宁公主道:“看来匪徒先前仍旧躲在城内,趁着大雨,试图逃离。” 这是合理的推测。 可齐平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候,大队捕快奔出,朝城门赶,剩下其余人留守。 王典史被分给齐平,所以没跟去,这时走过来,脸上难掩笑容: “这帮贼人终于暴露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们早跑了,这下好了,县尊要动真格的,这帮人插翅难逃。” 河宴是小城,极少有案子涉及修士,原主从未见过知县动用超凡力量,但看老王的意思,很有信心。 “唏律律。” 这时,墨绿皮毛,形似独角兽的妖血马抵达,府城来人捧着用防水布包裹的卷宗进来: “参见长公主殿下,安平郡主。” 卷宗来了……齐平精神一震,这比他想象中快多了,长宁公主走出,与之说了几句话,打发对方去驿馆。 随后,将卷宗递给齐平,温声道:“喏,你要的东西,不过,看样子是用不上了。” 齐平接过,认真说道:“那可未必。” 安平郡主眼珠一转,趁机调换了几颗棋子,起身好奇道: “咦,你莫非还要查吗?人都找着了,只要擒拿归案,审问一番,不就都知道了。” 周围,王典史等人附和点头。 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 与其烧脑破案,还是抓人审问这套简单粗暴。 王典史想了想,问:“你是怕人抓不着?其实不用多虑……” 他想说,倘若人跑了,离开了河宴,那这案子也就不用破了,巡抚自然会离开。 不过,这点小心思,当着皇女的面,是不敢说的。 面对众人的不解,齐平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值房。 两位皇女蹙眉,但还是跟上了。 …… 屋内。 齐平快步来到线索墙前,将雨布拆开,将厚厚的卷宗分成十三份,平铺在桌上。 开始翻阅。 很详细,巡抚的命令,没人敢糊弄,这次的卷宗当真厚实,每一起案件的受害者人际网络,尽数在册。 “你准备怎么查?”长宁莲步轻移,来到桌旁:“这么多,一点点看过去,要不少时间。” 齐平头也不抬,说道:“没必要全看,还记得我提过的突破口吗?” “孙谦礼?” “是的,”齐平捏起一份卷宗,飞速翻阅: “按照我的猜测,这起连环案子很可能与老一辈江湖恩怨有关,同理,我也只要寻找十三起案子里,受害者父辈的资料即可。” 说话间,他飞快地挑出了需要的部分。 并将无关资料挪开。 于是,转眼间,面前只剩下十三份瘦身版档案,每份只有一两页。 过程中,他甚至没有挪开视线。 可很快的,齐平皱起眉头:“不对劲。” “怎么了?” 齐平拿起几分卷宗,沉声道:“这些人,上一辈都与江湖无关。这不应该。” 这与他的猜测不符。 难道自己的思路错了?那伙匪徒,并非是奔着江湖旧事而来?可孙员外一家,唯一的疑点就在这了。 这一刻,齐平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或许,孙谦礼的情况,只是巧合? 粉色罗裙,脸孔精致的安平凑过来,眨巴眼睛: “也许,是你想多了。孙家的事,的确很怪,可未必就能说,这十四起案子都是一个事啊。 按你的想法,若真是江湖仇怨,能涉及十四个家族,这般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人记得?” 她觉得,是齐平想太多。 聪明人,往往喜欢把简单的事,想的复杂。 长宁公主默不作声,但也有些动摇了,或许,齐平从最开始,思路就错了。 就连角落里的齐姝,都合上了书卷,望过来。 然而,就在安平说完的下一秒,齐平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灵光,他豁然开头,死死盯着桃花妖精: “你刚才……说什么?!” 第二十六章 真相(求追读) 齐平不记得,曾在哪里看过一句话:真相往往就在不经意间。 此刻,当安平郡主说出这番话来,他脑海中的迷雾瞬间散开,豁然开朗。 “我……我……”安平给吓住了,支吾起来,忘了自己刚说的话。 不过,齐平也只是下意识反问,一拍桌子,兴奋道: “我的确想差了,走入了思维误区。” 长宁看来:“什么?” 齐平站在桌前,吐气道: “我最早猜测,这些案子或许存在内在联系,看似散乱无序,但必然存在一条暗线串联,所以,试图从卷宗中寻找十四起惨案共同点。 这个思路没错,但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 那便是……这十四起案子,未必全是对方的目标。” 顿了顿,他整理语言,说道: “郡主方才说,倘若十四起案子都涉及老一辈,那无论是什么恩怨,都不太可能没人记得,这个道理,我们知道,匪徒自然也知道。” “让我们换位思考,假定我们是匪徒,想要杀死一些人,但又不想被官府查出内在联系,会如何?” 长宁公主眼睛一亮:“混淆视听!” 她说道:“若是只杀几户,很容易被发觉异常,最好的办法,便是多杀一些,将水搅浑,这样一来,即便调查,也会被大量的无关线索干扰,从而掩藏真实目的。” 齐平赞道: “公主聪慧,就是这个道理。从已知看,这伙匪徒并非莽撞之辈,懂得用劫掠钱财来掩饰,每次出手,也都有准备。 这样的人,很可能会故意杀一些无关者,制造信息干扰。 想来,这也是府城的人没有将多起案子串联起来的原因,在孙家灭门案前,对方几乎没有露出马脚,直到这次。 因为某种原因,仓促动手,才让我们找到了破绽。” 长宁公主频频点头,缓缓踱步: “有理。若你的猜测为真,那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排除干扰。” 如何排除? 自然是将老一辈与江湖无关的案子剔除。 两人目光汇聚在桌上,齐平迅速着手,挑拣起来,很快,桌上只剩下三份卷宗。 其中两份,都与孙谦礼的人生经历高度相似: 昔年战乱,离乡闯江湖,大约三十年前,携带金银回到故土,创建家业。 三十年,不过两代人,在这个年代,只要不挥霍,足够做个富家翁。 这令齐平精神大振。 至于第三份,稍有特殊,是阳丘县大沟村惨案,几户人都被波及,死者皆是宗亲,世代居住本地,与另外三起不同。 只是,卷宗记载,昔年许氏宗族曾有一人落草为寇,战乱平息后,返回宗族,散了许多银钱,不久病亡。 勉强也算。 “董洪武、方全林、许远山……再加上孙谦礼。”齐平吐气道,“就是这四人了。” 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的安平疑惑道:“接下来呢?要仔细调查他们吗?” 齐平沉默下来。 按照正常逻辑,自该如此,可是……这是古代,而且,这四人都已去世,当年又战乱,想要调查,谈何容易? 没有完善的户籍资料,文字记录,连当年的老人存世的都不多,如何继续查? 窗外雨水沙沙,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这时候,杵在火盆边,裹着毯子的齐姝突然开口:“许远山?这名字我听过。” 三人豁然扭头。 齐刷刷看向少女。 身板瘦削,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孩缩了下脖子,从毯子里取出那本《大河英雄传》,翻到其中一页: “书里有个故事,讲的一个绿林好汉,就叫许远山。” 啥? 三人愣住,这么巧的吗,齐平忙将书册拿来,低头看去,眉头一挑。 还真是。 书里的确有这么个人,占据的篇幅不多,经历很有传奇色彩,不意外,毕竟有很大的编造成分。 故事背景与几十年前吻合,而最关键的是,书中首句: 许远山,原籍阳丘…… 阳丘县! 齐平脑海中仿佛惊雷炸开。 他记得,这书册是范贰赠予,据他说,是收录府内各地民间传说集成,是个故事集。 有点类似聊斋,但讲的不是妖鬼,而是武林豪侠。 所谓《大河英雄传》,就是豫州大河府内,曾经走出的一些,闯出名头的武师。 不完全乱编,是有故事原形的。 齐平昨天挂念案子,加上这个时代的小说也不如后世好看,他随便翻了下就丢开了。 至于他为何没有想到许远山,理由也很简单,这人是阳丘县人,原主在河宴,消息不通。 而原主穷的也去不起茶楼听书。 现在看来…… “不会吧。”齐平咽了口吐沫,飞速将这篇故事看了一遍。 故事异常短小,不过二三百字。 经历平平无奇,齐平纳闷,这么短的故事,咋能被选进书中? 仔细翻看,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许远山并非独行侠,而是与几位同乡,组成了个江湖团体,号称“豫州五虎”。 书中所谓的“英雄”,指的该团体,许远山只是其中之一。 “等等……难不成,那四人,都属于这个团体?” 齐平呼吸急促,想到了这个可能。 忙将书籍摊开在桌上,拿过纸笔,开始翻阅,抄录其余“四虎”的信息,然而,令他失望的是。 其余“四虎”,与董洪武等人完全对不上。 也就是说,豫州五虎中,只有一个许远山名字吻合。 我猜错了?只是巧合?齐平有些茫然。 旁边,两位皇女只看到齐平一顿操作,并不知道,那书中提及了什么,以她们的身份,自然不会知道这种民间传说。 “发现了什么?”长宁好奇问。 齐平放下毛笔,看着纸上,豫州五虎的姓名,抬头说道:“可能是我想错了……” 话说到一半,齐平突然又顿住,想到一个可能。 武侠小说里,一个豪侠想要归隐田园,第一个步骤是什么? 隐姓埋名! 是否,有这样一个可能,豫州五虎都改了姓名?所以无法对应? 至于许远山,卷宗记载,他回乡后散尽财富,很快病亡,说明他当时可能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自然没有隐姓埋名的必要。 那么…… 他重新看向纸上的一个个姓名,目光落在了“豫州五虎”里,最后一虎的名字上: 孙重。 “也姓孙,重字拆开,是‘千里’,孙千里……” “孙谦礼!” 齐平双眸骤然亮起:“我明白了!” 第二十七章 故事(求追读) 明白了! 值房内,当齐平吼出这句话,三个姑娘都吓了一大跳,然而此刻的他,却没心思在意她们的情绪。 齐平抵住眉心,脑海中,一条条信息要素被提取出来,删繁就简,重新拼凑起完整的逻辑链条。 他掌握的线索,如同一块块拼图,彼此咬合,拼凑,还原成隐秘的真相。 “你发现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 长宁咬着嘴唇追问,秋水凝眸,目不转睛。 “是啊,快说快说。”安平催促。 齐平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亮,他整理了下语言,笑着说: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两位皇女诧异。 齐平自顾自开口: “许多年前,因为战乱,豫州地界一些人为谋生计,落草为寇,闯荡武林,独行侠总是难的,于是,便滋生出许多团体,其中有一支,号称‘豫州五虎’。” “能闯出名头的,自然不简单,这五人能立足,只因为接触了修行。三十年前,因为某个原因,豫州五虎死去一人,只剩四个,这也促使他们决定退隐江湖。” “为防仇家报复,四人各自散去,隐姓埋名,刚巧战争平息,百废待兴,其中三人,借助积攒下的财富,购房卖地,成为当地富户。只有一个,自知命不久矣,将手中财富赠予原籍宗族。” “就这样,转眼三十年过去,四人相继离世,没人知道,他们便是曾经的五虎,只有直系子孙,仍旧保留着父辈的秘密。” “可昔年的事,并未彻底结束,也许是因为某个契机,一个神秘的江湖修行组织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想要从四人的后代口中,得知什么,或者找寻什么。这涉及到一个秘密,很重要,不能让官府知道,甚至,不能留下活口,走漏风声。” “于是,这群人伪装成劫财杀人的悍匪,流窜作案,一家家找过去,为了避免被官府察觉异常,还杀了许多无辜者,混淆视听,渐渐的,他们的凶名传开,而四虎中,名为孙重的后人,渐渐意识到,有人在找寻自己。” 说到这里,齐平停顿了下,喝了口水,让她们消化信息。 这才继续讲述: “孙氏后人知道对方的来意,很是恐惧,每次听闻惨案发生,都会情绪失控,但他心中又有着顾虑,不愿说出,只盼望找不到自己。” “直到他得知,那群人开始朝河宴方向流窜,终于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恰好,这时候,巡抚队伍即将抵达的消息,传遍全城,他觉得,这是唯一的,可以自救的机会,他要将掌握的秘密,告知巡抚,从而寻求庇护。” “这个想法很好,巡抚抵达,匪徒纵使凶悍,也不至于出手,起码在这段时间里,他是安全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修行组织先于巡抚一步入城,并锁定了孙氏后人一家,可这时候若是动手,必然会引来巡抚关注,这是他们不愿的,所以,他们潜藏在城里,想等巡抚离开后再动手。” “终于,巡抚入城,全城人围观,孙氏后人提早关了铺子,回到家中,召集家人,将心中的秘密说出,也道出自己的决定,可他的异常举动,却也引起了那群修行者的注意。” “那群人知道,若是孙氏后人与巡抚汇合,事情必将暴露,无奈之下,只好冒着极大的风险,提前动手,可他们没料到的是,一个小捕快引得官府派人搜查。 他们杀人的动静,又不慎被一个憨憨给听到了……以至于,只能匆忙撤离,试图纵火掩盖疏漏,却仍是留下了一堆bug……” 齐平放下茶盏,在静谧的雨声中,平静道: “故事讲完了。” 静。 房间里,一阵安静。 齐姝蹲在火盆边,跳动的火焰倒映在她大大的眼睛里,不知在想什么。 安平坐在桌旁,纤细柔嫩的小手托着粉白下颌,听得入神。 紫衣华服,有书卷气的长宁公主神情讶异,良久,才道: “竟是这样么……所以,根源与所谓的豫州五虎有关,而匪徒杀人,是被孙员外的举动‘逼迫’?” 她听懂了。 齐平点头:“或许有部分失真,但大体经过应该如此。” 这个故事,是他通过已知线索拼凑出来的。 一些细节并不完全确定,例如五虎的退隐,按《大河英雄传》的说法,是一虎战死,其余四人黯然神伤,就此消失。 但事实如何,不确定。 而孙员外的举动,则是依据已知条件推衍出的,酒楼伙计的描述、提早打烊、一家人聚集在内堂议事…… 这些疑点,只能这样解释。 这样解释,才说得通。 他接着又将自己的推理过程详细说了下,并展示了证据。 长宁不禁叹服,激动道:“恐怕这就是真相了。” “但还有疑点没有解开。”齐平说道。 长宁问道:“是那个秘密?那伙修行者所追寻的隐秘?说起来,你为何认定,那些人有所图,而不是寻仇?江湖仇杀不是更多见吗?” 齐平摇头道:“不太可能是仇杀,不值得。” 是的,不值得,道理很简单,若是仇杀,最多涉及四家人,何必要额外犯下十起案子,来隐藏目的? 只杀四户,又分散各地,本不会引起太大动静,如今闹这么大,主要是杀的太多…… 齐平说道:“在我看来,相比于寻仇,那伙人更可能是在寻找什么,或许是个重要的秘密,或许,是个什么物品,这才合理。” 顿了顿,他皱眉道: “可我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重要的这个地步,让一伙修行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寻找?” “而且,无论是匪徒,还是四家后人,都不想让官府知道?” 他很困惑。 很不解。 回想下,犯罪者为了隐藏真实目的,额外杀了那么多人,被全府通缉,甚至不惜在巡抚眼皮子底下作案……到底是什么,重要到这个地步? 受害者同样如此,其余三家且不说,单是孙员外,很早就意识到了危险临近,却足足忍了两个月,都不愿报官。 是不想说。 还是觉得……那个秘密重要到,县衙根本护不住他? 只有巡抚才行? 此刻,这起案子仿佛一条方程式,只剩唯一的“未知数”,未曾破解,可齐平却毫无头绪。 安平与齐姝听得晕乎乎,两人都不算聪明姑娘,早跟不上姑姑与大哥的思路,干脆躺平发呆。 紫衣长宁同样陷入沉思。 她意识到,也许,这起案子没那么简单,涉及到的东西,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巨大。 一个,大到绝对不能被官府察觉,只有巡抚才能提供庇护的隐秘吗? “秘密或者物品……豫州大河府……江湖异人组织……三十年前……三十年前……” 一个个关键词,自她心海间流淌,某些尘封的记忆掀开。 突然间,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失声道: “莫非是那件东西?!” 这一刻,凉国长公主,霍然变色。 第二十八章 调虎离山(求追读) “咔嚓!” 灰沉的天穹中,裂开春雷,一道亮光短暂照亮南城门,以及赵知县疲倦,激动的脸庞。 “禀大人,人已齐备,随时出发。”雨中,一名捕快大声道。 “好。”赵知县颔首,骑在马上,目光透过洞开的城门,望向远处。 他的右手,握着一方精致的青玉印章,官印方正,小巧,印纽为鸂鶒(xī chì)模样。 此刻,那印章闪烁柔光,仿佛在呼吸,一缕缕天地元气汇集。 赵知县双眸深处,浮现光轮,在场所有捕快腰牌震颤,彼此连接,以七品文印为枢纽,构成神秘阵列。 与此同时,他已锁定了城外吴川的方位。 吴捕头先一步坠在匪徒身后,吴川所在,便是匪徒所在。 “律:神行!”下一秒,知县手握官印,朝空气一拍,刹那间,所有捕快身体轻若鸿毛,神行法术加持。 “河宴缉捕听令,与本官出城,擒敌!” 一声厉呵,众人轰然,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奔出城去。 几个呼吸间,消失于雨幕之中。 而就在一行人离开不久。 远处,一间民屋瓦上,空气扭曲,浮现一名披着斗笠,遮掩全身的神秘人。 这人悄然起身,跃至小巷中,一路奔行,不多时,与等在隐秘处的三名同伴汇合: “人已出城,可惜,巡抚未曾离开。” 一人道:“无妨,官驿偏远,如此大雨,正好行事。” 其余人点头。 继而,四人折身,朝城中某处奔去。 这场雨,仿佛便是最好的掩护。 …… …… “咔嚓!” 县衙,值房内,仿佛呼应长公主的话语,一声惊雷炸开,吓得齐姝与安平同时缩脖。 齐平也愣了下:“什么东西?殿下想到了什么?” 紫衣长宁却不答,只是在屋中踱步,似乎在思索,有些不确信,不敢相信,这起案子,会牵连到那件,曾轰动朝野的隐秘。 可……时间、地点、人物势力都吻合。 若……是真的呢? 想到这,长宁公主脸色严肃,说道: “我尚且无法确定,但的确想到了一件旧事。” “旧事?”齐平诧异。 长宁颔首,似回忆道: “昔年先帝在位,我凉国与草原蛮人曾爆发战争,其中,最大的一场,便是西北战役,豫州临近边陲,殃及甚广,那所谓豫州五虎,落草为寇,按时间算,便是因这件事。” 齐平点头,这个他知道。 长宁继续道: “而就在约三十年前,战争尾声之际,凉国内部,却也发生过一件大事,涉及两名身份特殊,且强大的修士,事件具体如何,不便与你细说,总之,因这件事,凉国遗失了一件天阶法器。” 天阶法器? 齐平咽了下吐沫,他只见过黄阶下品的火枪。 “无人知道,那件法器下落,只知晓,当年在豫州大河府境内遗失,后续王朝也试图寻觅,却一无所获,只猜测,可能流落江湖……” 齐平脱口道:“殿下的意思是,那伙人,在找那东西?” 长宁脸色严肃:“不知道,只是猜测。” 齐平沉默,半晌,试探道:“那东西……是什么?” “一杆笔。”长宁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齐平闭上了嘴巴,明智地没再问,转而思索起来,轻声道: “假定,那伙人的确在寻觅此物,那必然是得到了线索,认为其落在豫州五虎手中……” “灭门,是为了防止泄密。孙员外的异常表现,则辅证了这点,前三家都未获得,孙家是最后一个……” 齐平忽然顿住,与长宁对视,都看出了彼此想法。 难道,那件法器,真的在孙员外手中? 这可以解释他的异常,此前隐藏,许是存了侥幸心理,决定献给官府,却遭来杀身之祸。 安平郡主趴在桌边,终于跟上话题,忽然举手: “呀,那按照你们的猜测,那件东西岂不是,已经被匪徒抢走了?” 这可是大事。 齐平却是摇头,沉声道:“未必!” 见众人看来,他眉头紧蹙: “假定前面的推理为真,那换位思考,若我是孙员外,怀此重宝,必不会轻易取出示人,而会将其藏在某处,比如埋在地下。 对亲人都不会吐露,事发当晚召集全家议事,也大概率不会取出。” 长宁公主点头:“有理。可商贾之人,面对死亡,想必也不会硬抗。” 齐平反问:“他们有时间拿吗?就算孙员外说了藏匿之处,对方也要时间去取。而若是说,他们已经得手,那为何还要伪造现场?赶紧逃离不是更好?还多此一举,去纵火……” 说着,齐平突然愣了下,喃喃道: “是啊,为何要纵火?” 他之前猜测,纵火是为了掩饰仓促撤离的疏漏。 但,是否有另外一个可能,纵火,是为了隐藏某个地方? 藏匿法器的地点? 毕竟,若是整个宅院付之一炬,官府总不会去挖掘废墟。 从这个思路出发,那必然是个短时间无法打开的地方,且位于某个,会被焚烧的房间中,考虑到古人的习惯,大概率是埋在地下…… 这一刻,齐平闭上双眼。 脑海中,一个个片段闪烁: 有在医馆里,赵知县沉着脸说,孙夫人开口说了一句话,里头夹着一个“花”字。 有案发当日,他提着灯笼,在孙府中察看不同起火点的分布。 再往前…… 突然,一张既憨且贱的圆脸出现。 那是范贰,两人在范府中,秘密达成协议的一幕。 范贰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家地下有条密道……封死了……我给你弄开……” 因为当年的西北战争,城里很多大户人家,都留有密道。 仿佛惊雷划过脑海,所有线索被串联起来。 齐平骤然睁开双目,脱口道: “花厅!” “东西埋在花厅地下,被封死的密道里!!” 房间里,三人给吓了一跳,长宁公主不复镇定,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美目闪烁: “你确定?!” “九成八。”齐平给了个稳健的答案。 长宁公主呼吸急促,当即就要唤人,涉及那件法器,纵为长公主,也无法淡定。 可就在这一刻,桌旁的安平郡主琼鼻一皱: “我插下嘴啊,你俩是不是想太多了,忘了吗?匪徒刚刚逃出城了,县衙的人去追了,若是东西还藏在孙府,他们怎会逃离?”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 长宁公主瞬间清醒过来,有些尴尬。 对哦,人都跑了,要么东西压根不在孙府,要么,是已经得手,否则,怎会离去? “不!还有一种可能!” 齐平骤然变色,猛地望向屋外雷雨: “倘若……是调虎离山呢?” 长宁与安平同时一愣,俏脸瞬间惨白。 这雷雨,恰好可以完美掩藏掉,挖掘的一切动静。 …… ps:推理部分结束,准备开干。。 第二十九章 我来人间一趟,我要看看太阳(求追读) “立刻,要立刻通知巡抚和余百户!” 房间里,性格温婉的长公主不复沉稳,眼中满是急切。 虽说,眼下的一切猜测,都仍只是猜测。 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必须要着手处理。 在场的人里,齐平兄妹并不清楚那件法器的重要,安平略知一二,但也有限,只有长宁知道,那件法器意味着什么。 “来人啊!”紫衣长宁迈步,朝门外喊去,隔壁的护卫应声出现。 “你等速速通知巡抚和余庆,说匪徒可能重返孙府,此事干系极大,务必前往擒拿!” “是!” 两名护卫领命,冲入雨幕,骑乘马匹分别朝医馆与驿站方向疾驰。 前者距孙府较近,或可及时赶到,至于官驿,要遥远许多,未必能来得及,但此刻也已别无他法。 若非她二人武力低微,这时候,也早已前往。 对面,王典史等衙役听到动静,忙跑过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也察觉出了气氛的紧绷。 “你们两个,速去南城门等待,若是县尊回返,告知他守住城门。”齐平迈步走出,吩咐两名衙役,又对老王道: “去把武器库房打开。” “你要做什么?”长宁愣了下,看向他。 齐平道:“去看看。” 身后,齐姝突然小跑过来,拉住他:“别去。” 长宁认真道:“倘若真是调虎离山,孙府必然危险,你尚未修行,只是寻常武师,过去那边很危险。” 齐平笑了笑,按住妹子的胳膊,说道: “放心,我没那么蠢,只是远远眺望下,查探情况,若是有危险,会立刻离开,再说了,也许我的推理错了呢。” “别去。”齐姝坚持说道,好像不会说别的话。 齐平揉了揉她略显枯黄的头发,说:“听话。” 不容置疑。 旋即,又看向长宁公主,说道:“既然巡抚命我调查此案,有了线索,怎能缺席呢。” 说着,不等她回话,大步离开。 长宁怔怔地站在黑色屋檐下,一时忘记阻拦,只觉这少年,愈发令自己看不透了。 身后,娇小玲珑的安平郡主古灵精怪笑道:“放心好了,这人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己置身险地?” 三人中,竟是她看的最为透彻。 …… 这波印象分应该拉满了吧……走廊中,齐平一边走,一边思量。 前往孙府,自然不是热血上头,而是慎重考虑过的结果。 在长公主面前加分,只是其一,更核心的原因,是他心中的好奇。 事到如今,水落石出,如无意外,稍后城内可能爆发一场修行者的战斗。 会是什么样? 齐平很期待。 许是上辈子活的太过无趣,这一世,他想踏遍群山,看遍世间的风景,而修行无疑是此间最精彩的一座。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注) 至于危险? 他今日份的“时间回溯”能力尚未使用,只要掐好时间,遇到任何危险,都可以转危为安。 可以悔棋的人生,自然不必苟且。 念头转动间,他已来到武器库房前。 王典史站在门口,房门敞开,齐平大步走入,选了一套护具,套在身上,旋即,来到了摆放火枪的木架前。 上面,安静陈列着三把枪。 此刻,它们已自我充能完毕。 “老吴可以啊,还知道给我留着。”齐平笑了,将三把枪绑在腰间,回身,看到王典史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 齐平拍了拍老王的肩膀:“等我回来。” 说完,迈步走向马厩,挥鞭催瘦马,奔行烟雨中。 王典史静默站在原地,望着齐平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这家伙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 医馆。 火炉上煮着瓦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鬓角斑白的大夫将药汤倒入碗中,小心地将其灌入昏迷的病人口中。 余庆坐在门槛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忽而,他耳廓轻动,转头望向院中虚掩的木门。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护卫跌跌撞撞闯入: “长公主有令,请大人速去孙府,擒拿匪徒!” 肤色黝黑,面目冷峻的余庆骤然起身。 天地元气汇聚。 这一刻,有风起。 那漫天的雨滴,被无形的风吹的朝八方偏移,仿佛在这位二境高手身周,撑起了一座屏障。 他轻飘飘飞出了小院,落在了街上,开始行走。 每一步,都跃出数十丈,仔细看去,当他的靴子落下时,地上的积水会被微风吹开,显露出干燥的石砖。 转眼间,他踏出十余步,人宛若鬼魅,消失不见。 很难想象,披着软甲,手按长刀的武人,身法可以这般飘逸。 这不是术法,而是武师的手段。 如果齐平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这位道门高手,同时也是一位强悍的武师。 余庆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看到了孙府建筑,他耳廓轻动,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略一思考,折身钻入道旁的小巷。 七拐八拐,来到了隔壁的一条大街上,因为大雨,街上空空荡荡,两侧民房紧闭。 他停在了一个巷子口,不再走动,右手抽出腰间佩刀,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张折成三角的黄纸。 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空荡的小巷。 约莫过了数十息,四名披着斗笠,遮掩全身的神秘人从巷子走了出来,身上还沾染着泥土,被雨水一淋,化作黄汤,簌簌而下。 在看到余庆后,他们都是愣了下。 “本官在此恭候多时。”余庆平静说道。 四人中,为首一人果断吼道:“分开走!” 然而在他们付诸行动前,余庆左手中的黄色符纸已经引燃,一道瑰丽的光晕以他为中心荡开。 转眼间,化作了一个硕大的圆环。 那圆环完全由天地元气构成,仿佛囚笼,彻底封死了此地,将余庆与这四名江湖异人困在了同一片天地里。 与此同时。 远处,因天地元气波动,骤然心悸的齐平栓了瘦马,灵巧地爬上了一座小楼,趴在屋脊后,小心翼翼探出头。 刚好看到了雨中对峙的两拨人。 …… 注:语出《夏天的太阳》——海子 第三十章 神通(求追读) 灰云中突兀划过闪电,贯通天地,将齐平视野中的一切,映照的纤毫毕现。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长街巷口的一幕。 余庆与四名神秘人彼此对峙,那荡开的光环,圈定了方圆数十米区域,形成了淡金色的元气墙壁。 然后,元气墙又于高空合拢,五人如同倒扣在金色钵盂中。 这是齐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修行者的手段。 这一刻,他忘掉了案子,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远处。 而四名神秘人,也很快意识到难以逃离,几乎是刹那,最强的两人迈步上前,拔出腰刀,挡在余庆身前。 另外两人并未参战,而是来到元气墙边缘,开始疯狂攻击,试图将这囚笼打破。 “咔嚓!”下一秒,雷声姗姗来迟。 也就在这时,在齐平的注视下,两名头戴斗笠的神秘人同时身体前倾,腰刀向前,仿佛化作了两条黑色的细线。 一左一右,悍然朝黑脸护卫袭杀过去。 穿黑色软甲,伫立不动的余庆按在腰间的右手大拇指轻弹。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颤鸣,长刀出鞘。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两名神秘人清楚看到,那刀身两侧,亮起瑰丽繁复的蓝色阵纹,呼吸般闪烁着,那竟是一柄玄阶法器。 此刻,刀身已灌满真元,在余庆驱使下,朝前方无声斩落。 这一刀,斩在了风雨中。 可下一秒,风雨破碎了,无数细碎的风刃炸开,宛若狂风骤雨,沿着长街席卷过去。 两名神秘人并未闪避,或者,也是来不及闪避。 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斗笠下,忽然响起“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浑身骨骼都在爆炸,丝丝缕缕的,殷红的血气弥漫开。 这一刻,宽松的斗笠下,两人的身躯仿佛膨胀了些许。 “不老……”余庆见状,似是终于猜出对方的来历。 可这时候,两人已一头扎入刀气风暴中,无数破碎的风刃割开斗笠与灰色衣袍。 发出“嗤嗤”的声响。 可他们的速度竟未减慢,两柄腰刀绞杀过来,余庆再无轻视之心,身体骤然躺倒,身体诡异地,与地面近乎平行,鬼魅般避开双刀,电光火石间,双方错位。 这一幕,看的远处的齐平瞳孔骤缩,双手用力,死死扣住青瓦。 他不了解修行,但身为武师,同样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知道,倘若自己站在场中,恐怕瞬间会被切成两截,毫无反抗之力。 而这,甚至都还不是修行手段。 真元入体的武师,竟也这般强大吗? 微微失神的功夫,场中再生变故,在互换位置的瞬间,两名神秘人同时拧腰,挥刀后斩。 余庆恢复站立姿态,同样做出劈斩的动作。 “铛!!” 金属撞击声中,一股强悍的力量炸开,两名神秘人手腕巨震,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退,试图卸力。 而余庆却没动,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掐出一个法诀,嘴唇翕动,仿佛默念什么,下一刻,那反震过来的巨力突然消失了。 “力”在此刻,被术法抹除了。 余庆以违反物理规律的姿态,身体不退反进,手中长刀劈出,瞬间切入一名神秘人胸膛。 后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噗。” 鲜血飚射,人在半空,瞬间重伤,失去战力。 另外一人目眦欲裂,腰刀斩出,又一声碰撞,继而,两人默契地丢掉了武器,神秘人破烂的灰袍撕裂,一双怪异的,宛若野兽的爪子,朝余庆胸口插去。 后者早有准备,覆盖真元的双拳疯狂打出。 “铛铛铛铛铛……” 火星四溅。 几个呼吸间,两人竟交手不知多少次。 ……远处,趴在屋顶的齐平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骂出脏话,这是什么怪物? 虽然距离尚远,但他隐约看出,那神秘修士不似人类。 越打,体型越大,甚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怪物?妖族?这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齐平心中大呼卧槽,感觉这次来对了。 神秘人实力明显不如余庆,但体魄格外强悍,耐揍,一时间,双方竟有点难解难分。 而另外两名神秘人却已察觉到危险。 其中一人,突然大吼一声,躯体暴涨,约莫一米七的身高,瞬间突破两米,衣袍被撑开,露出下方粗壮手臂。 其上,红紫色的血管狰狞可怖,疯狂锤击元气墙。 ……狂化?大招?齐平咽了口吐沫,突然紧张起来。 只见,在这人的攻击下,元气墙剧烈抖动。 下一秒,竟轰然破碎开。 就在囚笼解除的瞬间。 两人一南一北,各自朝长街两侧狂奔。 “死!”余庆见状,一掌毙敌,旋即,有了片刻的迟疑。 剩下两人,一南一北,先追哪个? 齐平也有些急切,可见过了超凡战斗,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斤两,贸然上去,危险极大。 而就在这时,突然间,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传来,震破雨幕。 长街两侧,同时涌出密密麻麻的黑甲护卫,那竟是巡抚卫队。 “怎么来的这么快?”齐平愣住了,眼下这些,显然并非公主身旁那几只,可按理说,他们应该与巡抚一起,在驿馆。 报信的人速度再快,往返也要时间,这个时候,巡抚卫队不该出现在这里。 长街上,余庆同样惊愕,但很快,便露出喜色。 卫队抵达,瞬间封锁长街,两名奔逃的神秘人同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的军卒,面露绝望。 他们已踏入绝境。 赢了! 屋顶上观战的齐平用力握拳,长长吐气,开始盘算,这次自己算又立下大功一件吧? 可就在这时候,异变突生。 不知何处,忽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再然后,风雨的声音不见了,天地忽然暗了下来,齐平愕然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只漆黑无光的大手,悬浮在众人头顶。 笼罩了这片街巷。 齐平汗毛倒竖,只觉一股强烈至极的危机感传来,仿佛身处荒原,被猛兽盯上。 他险些下意识开启回溯,逆转时间。 但他还是忍住了冲动,因为,他意识到,那只漆黑的手,并非针对他而来。 长街上,余庆脸上刚浮现喜色,便转为了惊怒,他望向天空,脸色难看: “三境,神通!” 第三十一章 天火燎原(求追读) “我说,干着急也没用,不然咱们下棋吧。” 县衙,值房内,安平郡主坐在桌旁,试探开口。 没有得到回应。 紫衣长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难掩忧虑。 敞开的门口廊柱下,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安静地杵着,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大门口。 “我说,长宁,别转了,看的我头晕。”安平有气无力道,“还有那个谁,要不你来陪本郡主下棋。” 她还不知道齐姝的名字。 齐姝并不理她。 安平无奈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下,忽然说:“要不,咱们也去那边看看吧。” 这就暴露真实目的了。 齐姝刷地扭回头,两只大眼睛盯着她,有些意动。 下一秒,隔壁窜出一群护卫,死谏道:“郡主不可!两位千金之躯,岂能涉险!” 安平垮下批脸。 长公主轻轻摇头,她也想去,可理智告诉她不可。 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 就在这时,突然,一名护卫冒雨奔回:“禀长公主,巡抚已前往孙宅。” 长宁愣住:“驿站距离县衙颇远,你如何这么快通知到?” 护卫道:“卑职离开不久,便撞见了巡抚队伍,李大人说要来衙门商讨案情。” 这样吗……长宁大喜过望,绽放笑容:“李巡抚既然赶赴,此事无忧。” 脸颊瘦削的贫苦少女低声问:“他很厉害吗?” 这是齐姝第一次,勇敢地与长宁说话。 面对两位天姿国色的皇女,她很自卑。 长宁温和笑道: “那是自然,李巡抚虽是凡人,却挂正二品文印,且为巡抚,代天子巡天,必要之时,可征调一州之国运,正面对敌,便是神通也不敌。” 话音未落,突然,院中王典史惊呼:“那是什么?” 众人豁然望去,便见城中某处,黑云盖顶。 …… …… 神通! 长街上,余庆脸色难看至极,以他的眼力,立时判断出,有一位神秘神通境修行者藏在暗中。 头顶的黑云,便是对方的术法。 为什么? 这起案子怎么会涉及三境修士? 此刻,他虽尚未知晓案情真相,但已意识到,恐怕这才是公主急令的缘由。 远处。 趴在屋顶的齐平屏住呼吸,眉头紧蹙,身体在本能地战栗。 “是三境吗?”他对修行一知半解,但知道余庆是二境,而眼下这个,明显更高级。 这果然不是我能参与的,不知道官府能否应付的来……齐平沉默,心中却对超凡领域愈发憧憬。 而这时,身处黑云中央的黑甲护卫们,也皆是脸色大变,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手中的武器、铠甲,突然重若千钧,压的他们动弹不得,心中,更生出恐惧的情绪。 即便是余庆也无法例外。 这门神通术法显然拥有压制敌人的力量,身处黑云之下,大群精锐禁军瞬间失去战斗意识。 而那两名江湖修士却未受影响。 大喜之下,陡然转换方向,试图钻入小巷逃窜。 “哼,藏头露尾之辈,莫非真当本官不在?”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开,声音中,仿佛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霎时间,被压制的军卒只觉压力一松,神情振奋,朝两侧让开。 一名着绯红官袍,身材清瘦,蓄着山羊须,头戴乌纱帽的中年人越众而出,掌心,托着一枚白玉官印。 其比赵知县的印章大了一圈,印纽为一只白玉锦鸡,朝廷大员,二品文官。 此刻,官印大放光明,将李巡抚全身笼罩,他冷然扫视天穹:“何方鼠辈,故弄玄虚!” “大人,夜长梦多!”余庆大声提醒。 国运加持,李巡抚理论上能打出的伤害极强,但也只限于理论,本质上,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战斗经验为零。 余庆生怕他啰嗦,耽误时间,贻误战机。 李巡抚皱眉,有些不悦,心说你以为本官不想瞬间出手,擒拿此贼? 可老夫生平也是第一次当巡抚,操控这般强大的力量,已经在努力尽快适应了…… “走!”与此同时,那片黑云中,传出沙哑的声音,无形压力再次降临,瞬间压制官兵,两位神秘修士趁机狂奔。 “大胆……律:请护国神将!”李巡抚大喝一声。 官印朝空气一拍。 轰。 这一刻,整座县城仿佛都震动了下,一缕缕天地元气,自四面八方涌来,远处,趴在屋顶的齐平突然感觉,空气变得灼热起来。 是的,灼热。 他愕然抬头,惊讶发现,那漫天的风雨,竟于此刻消失,长街之上,巡抚身前,一道道红色的流光浮现。 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座庞大、复杂的虚影。 那赫然是一名古代骑士。 骑乘战马,手持长枪,马披胄,人披甲,英姿勃勃,杀气盈天。 虚影庞大,有十数米高,凝聚瞬间,便自行锁定了空中黑云。 手中长枪举起,向天,战马嘶鸣,前蹄扬起,欲踏空而去。 长街上,余庆脸色变化,有些心惊,没想到巡抚出手便是这个级别的术法。 说是大炮打蚊子肯定过分,但也有点超纲了啊。 护国十二神将,昔年追随太祖皇帝奠定王朝一统的强者,道门首座以其为原本,衍化十二术法。 知府一级方可调用。 许是感受到危机,黑云中传来暴吼,瞬间遁逃。 而神将虚影,却已然一枪刺天。 无声无息,无穷的火焰喷涌而出,瞬间席卷天空,烧干了漫天大雨,照亮了整座小城。 长街上,那一滩滩积水,殷红如血,转眼间蒸发一空。 那名打破了元气墙,身高两米,形似魔鬼的神秘修士跑慢了一步,被火焰吞没,惨叫都没发出,化为飞灰。 另外一名矮个子修士速度极快,早一步遁逃,却仍是被火舌舔舐了下后背,皮肉焦黑,瞬间重伤。 身体却是扭曲了下,完美融入周边环境,进入半隐形状态,遁入巷子,舍命狂奔。 小楼屋顶。 齐平一脸震撼地望着那逐渐消失的神将,脑海中,满是那燎原天火。 有些走神。 直到他耳畔,响起瘦马惊恐的嘶鸣,才猛地回过神,然后,就看到面前屋脊上,析出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 以及一道直奔脖颈的,雪亮刀光。 第三十二章 齐平的三把枪(求追读) 危! 当那矮小身影现身,刺出腰刀的刹那,齐平浑身的毛孔炸开,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那名神秘人距离他很近,出现的极突然,防不胜防,若非楼下马匹受惊,也许他还要等刀子切入脖颈,才能回神。 在这个距离下,他可以清楚看到对方斗笠下狰狞的脸,爆凸的眼珠,嘴角的鲜血。 这一刻,武师的本能超过了思考的速度。 齐平双拳朝下一砸,瓦片咔嚓碎裂,人朝楼下跌落,堪堪避开了这一刀,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却瞬间扑杀过来。 两人同时朝地面坠落。 齐平试图拔枪,可对方动作更快,瞬间抱住他,手中刀子刺入齐平胸膛。 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眼前陷入黑暗。 齐平闷哼一声,耳畔只有心脏急促的跳动。 砰! 砰! 砰! 视野中,是对方疯狂而虚弱的神态,县衙瘦马惊恐哀鸣。 这一刻,他没有惊慌,眼底一片冷静,用力记住每一个细节。 在心中默念: “重来。” 于是,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一切都静止不动了。 齐平与匪徒悬停在半空,瘦马眼中的惊恐凝固,几片破碎的青瓦定格在空气里。 脑海中,那只沙漏模样的图案倒转过来,变成了灰色。 时间于此刻逆流。 地面积水荡漾,一滴滴雨水析出,逆向奔上天空。 破碎的青瓦自行飞回屋顶,恢复完整。 齐平与匪徒的身体一格格倒回,像是逆向拖动进度条时,视频一帧一帧地回退。 远处,天穹上燃烧的火焰收缩为一座威严冷漠的神将,又消失不见。 那名矮小的匪徒倒退着,飞上楼顶,跃下小巷,转眼间,回到了战斗中心的长街上。 “咔嚓!” 世界如玻璃破碎开,时间恢复流动,齐平一个激灵,发现自己仍旧趴在屋脊一侧,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到了长街巷口,正在对峙的两拨人。 他再次回到了一刻钟前。 战斗尚未发生的时候。 …… “本官在此恭候多时。”余庆平静说道。 四人中,为首一人吼道:“分开走!” 然后,不出预料的,符纸燃烧,一座薄润丝滑的元气罩,扣住了他们。 远处,齐平趴在屋顶,有些恍惚,感受着心脏剧烈跳动,虽然不是第一次回溯,但他仍旧有了片刻的失神。 “好险,我果然还不是修行者的对手,即便是重伤的。” 齐平没再关注前方战斗,冷静思索起来: “杀我的是唯一跑掉的神秘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是了,他慌不择路朝着这个方向逃窜,许是想抢我的马,也或许是感受到我的存在,以为我是埋伏阻截的人,从而痛下杀手……” 有点哭笑不得,是幸运,还是不幸? “按照时间推算,再过一会,事情将要重演,我该如何应对?” 最简单的,自然是躲开,马上离开这里,随便去哪个方位,只要避开对方逃窜的路径,大可转危为安。 可……只是这样吗? “那人明显受了极重的伤,在第二刀时,就已经力不从心,这个我清楚能感觉到,若非我毫无防备,且在半空无处借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且,他在得手后,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他杀我那两刀,已是殊死一搏。” 齐平冷静分析。 然后,有些心动。 浪费了一次回溯的能力,只是逃走吗?对方非常虚弱,自己只要提前埋伏,是否可以击毙对方? 片刻的犹豫,当他摸向身后的三把枪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抬头,估算了下时间,齐平扫视四周,轻飘飘落地,摸了摸县衙瘦马的大长脸,笑着说: “刚才谢谢啦,回头给你加餐。” 说完,转身钻入小巷,只留下老马有些不爽地打了个响鼻。 另外一边,战局变化,元气墙破碎,余庆左右为难之际,巡抚卫队抵达,黑云如约而至,李巡抚手捧文印,召唤神将,天火燎原。 “走!”黑云命令。 两名悍匪闷头狂奔,一个被火焰吞噬,另外一个,后背几乎烧穿,堪堪逃出攻击范围。 “追!”长街上,余庆没有关注上空的战斗,早已锁定余下的两名神秘人。 在发现一人遁走后,大吼一声,整个人破空追去,然而巷子地形复杂,余庆被限制住,追了几步,便失去了对方踪迹,额头沁汗,心急如焚。 阴暗的小巷里,地面上一滴滴血水凭空落下,连成一串。 仿佛有一名隐形人竭力狂奔。 火焰术法太过霸道,矮小修士实力本就不强,只有一境,唯独遁法一绝。 剧痛令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仿佛能感受到,体内脏器正在衰竭,生命力流逝,可逃生的欲望,以及完成任务的信念支撑着他。 就在他钻出巷子时,突然看到,前方竟有一匹马,拴在一座商铺小楼下。 他眼睛一亮,机警地望向木楼,寻找着潜藏的马主人,可就在这一刻,他心中生出强烈的警兆,气机被某种力量锁定。 “埋伏?在哪?”他愣了下,突然,只觉身后传来巨响,一团枪火从天而降,瞬间将他从“隐遁”状态打出原形。 他吐出一口鲜血,拧身,正看到一名穿着皂吏袍服的少年凌空跃下,随手丢掉第一只火枪,反手拔出另两只。 双枪在手。 “轰!” 枪火爆炸,矮个子修士胸口瞬间被轰出一个圆形透明大洞。 脏腑乱飞。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明白,这少年为何会隐藏在此,知道自己的逃跑路线? 没时间思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催动秘法,燃烧血肉,朝少年撞去,一掌拍在齐平的胸口。 可这一击,力量却小的吓人。 回应他的是最后一枪。 “轰!” 神秘人头颅炸开,残破肢体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与此同时,半空中,一道披着黑色软甲的身影闻声而来,目睹这一幕,神情震撼: “齐平?是你?” 被这货最后反扑吓了一跳的齐平愣了下,扭头看向来人,松了口气: “余大人,你来了。” 余庆没吭声,神情复杂地凝视少年胥吏,有疑惑,也有震撼,不敢相信,这屡创奇迹的少年,竟能击杀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我,还是小觑了他吗?” 第三十三章 长公主:做我的舔狗吧(求追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余庆看了少年几眼,沉声问道。 齐平还有点后怕,这时冷静下来,说道: “是我猜到了匪徒会折返,所以请长公主殿下派人通知各位大人,因为放心不下,所以大着胆子过来看看,未曾想……这人竟一头撞了过来。” 余庆愣住了。 他并不清楚事情原委,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长公主的命令,以及巡抚的到来,都与齐平有关。 而这个小捕快,更先于所有人,察觉到敌人的谋划。 “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庆压下惊叹,问道。 齐平道:“兹事体大,我只能与巡抚大人说。” 余庆哭笑不得,也不恼,点头:“那随我来吧。” 说话间,他抓起匪徒尸首,看向齐平,说:“我会禀告巡抚,记你一功。对了,你没受伤吧。” 齐平摇摇头,揉了揉胸口:“没事。” 那匪徒最后一击,本就没多少力道,齐平又穿了法器内甲,从领子里看去,皮肤只是略有泛红。 两人当即返回,中途撞上追来的护卫,看到齐平,都是一怔。 等得知遁逃的修行者,竟被这少年三枪毙杀,大吃一惊,目露钦佩。 要知道,即便重伤,可那也是一位真正的修士。 这一刻,齐平真正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 返回长街时,一切恢复原样,有护卫去安抚周遭百姓。 李巡抚则一脸遗憾:“可惜,未能留下那贼。” 是的,李巡抚大招炫酷,但有失准头,打歪了,敌人残血闪现回城。 余庆道:“大人不必自责,那神秘人行踪鬼祟,被神将攻击时,气息瞬间消失,恐怕是携带了某些传送宝物,不过,纵然遁逃,想来也不好受。” 元火焚天,便是神通修士,伤势也不会轻。 李巡抚神情稍霁,看向齐平:“你有话与本官说?” 齐平抱拳拱手:“请大人屏退左右。” 李巡抚一怔,神情严肃起来,挥手驱散众人,齐平这才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县衙中,与长公主的推理,以及后续道来。 为了节省时间,他没去讲豫州五虎的故事,以及推理过程,直接跳到了天阶法器。 “竟有此事!”李巡抚大惊失色。 齐平说道:“卑职此前还不确信,但如今匪徒去而复返,更有神秘强者藏匿暗中,想来是真的,如无意外,那件物品,便在四名匪徒身上。” 天阶法器……李巡抚目光凌厉,当即命人搜查。 很快,护卫将四具尸体遗物呈来,只有刀剑、护甲,并无他物。 齐平心中一沉,长宁说过,那件物品是一杆笔。 “只有这些?搜干净了么?”李巡抚同样脸色难看。 再三确认,并无其他。 怎么会?齐平茫然了,这不合逻辑。 “这四人从孙府逃出,便撞上了余百户,再然后被杀,根本没时间转移……难道,东西不在孙府?可这样的话,就无法解释他们的行为。” 齐平大脑飞速运转: “不,未必没有时间!” 齐平眼睛一亮,道:“大人,最后那名匪徒遁逃时,穿街过巷,有可能将物品丢在附近。还有,孙府地下的密道也有嫌疑。” 李巡抚扬起眉毛,当即下令封锁街道,进行搜查。 这个工作量就大了,没那么快出结果,齐平本想凑个热闹,但又想起小妹还在衙门等着自己。 略一思衬,借口回禀公主,先行撤退。 李巡抚对这个小捕快颇为欣赏,当即应允。 “对了,卑职有一疑惑,不知大人可否解答。”齐平正要走,忽地问道,“那些神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李巡抚捋着胡须,看向余庆。 后者略一迟疑,说道:“不老林。” …… 当齐平骑着瘦马,哒哒哒地回到衙门时,阴云散去,天空放晴,绚烂的阳光照耀整座城市,街道都金灿灿的。 百姓出门,三五成群,讨论此前城中异象。 可以想见,今日之事,必将成为大众谈资。 “齐头儿回来了!”衙门口,翘首以盼的衙役高呼。 然后,几道身影便急匆匆迎来。 穿着粗布衣裳的穷苦少女一马当先,飞奔着跑出来。 等看到大哥骑马凯旋,眼睛一亮,嘴角扬起,难掩喜色,旋即又赌气般哼了声,扭头跑回衙门里了。 齐平愣了下,有些懵,下马,扯着缰绳纳闷:“她咋了?” 随后走出的王典史苦笑:“方才城中异象,这丫头非要出门找你,给我们摁住了,生气了。” 啊这……齐平苦笑不得,心说等下得安慰下小姑娘。 “齐捕头,情况如何?” 一紫、一红两道明媚的身影并肩走出,贵气袭人,秋水明眸的长公主问道。 齐平抱拳拱手:“禀殿下,贼人已伏诛,事情暂了,巡抚大人在处理后续。” 长宁公主抿着嘴唇:“你辛苦了,进来说。” “是。” 安平笑呵呵道:“我就说,你死不了。” 我谢谢你啊……齐平翻了个白眼。 …… 雨后。 衙门庭院中,老竹烨烨。值房桌旁,四人环坐。 “事情经过,便是这样了。”齐平说完,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桌旁。 长宁、安平、齐姝,大小性格各异的三女听得入神。 贫苦少女眼神幽怨,很是后怕,没想到竟是如此凶险,同时,又有点自豪,感觉大哥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好,好哇。”古灵精怪的安平郡主拍手喝彩,觉得精彩极了。 长宁公主皱眉道:“不老林?是他们?” 齐平放下茶杯,好奇道:“殿下知道这个势力?” 长宁颔首:“有所耳闻,据说,是近几十年来,崛起于江湖的一个颇为神秘的异人组织,其成员皆为修士,行踪诡秘,没曾想,其中竟有三境神通,更出现在河宴。” 三境修行者,放眼王朝,数量也不很多,江湖中更少,是可以开宗立派,一方豪雄的存在。 齐平说道:“我观战时,发现这伙人掌握的术法也很奇特,诡异,与余百户等人迥异。” 长宁并不意外:“江湖异人,缺乏正统传承,走旁门左道,缺陷极多,时有修炼的疯魔的,不人不鬼。” 这样啊……我抱朝廷大腿的决定果然没错,想到自己若是入江湖,变成那副鬼样子,齐平就不寒而栗。 好丑。 “不提这个,”长宁似乎也不喜说这些,笑道:“此次案件,你功劳最大,想好要什么赏赐没有?”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齐平精神一震,他折腾了这么多,为的不就是这个? 冷静……冷静……关键时刻别掉链子。 齐平故作淡然,笑道:“殿下说早了,巡抚那边还在搜寻呢。” 长宁莞尔,浅笑道: “这是两件事,你的功劳、能力、秉性、天赋……本宫都看在眼里,如你这般的少年才俊,在这小小县城,委实屈才。” “殿下的意思是……” 长宁微微一笑,皇家仪态尽显:“齐捕头,你可愿去京都,为本宫效力?” 第三十四章 让开,我要人前显圣了(求追读) “我愿意……”齐平心中大吼,想立即应下,但考虑到,这样意图太明显,强行压下冲动。 但心底,是窃喜的。 折腾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冒着忤逆知县的风险,在演习中搞事,后来又一肩担下灭门案。 乃至于,冒险三枪击毙修行者,都是为了在考卷上加分。 眼下,考试完毕,到了获奖环节,虽然过程与结果有些出入,但长公主的大白腿无疑比巡抚那个糟老头子滑溜…… 啊呸,尊贵。 齐平有做过功课,凉国官场,巡抚多由京中御使担任,出了京,巡抚便是天子化身,牛气轰轰,各州府最高长官也得小心伺候。 可等回京,文印一交,呵呵,打回原形。 纵使愿意提携齐平,可监察御使职位特殊,实权不多,助力有限。 而长宁却不同,身为大凉长公主,皇帝的妹子,身份尊贵,与一般的“公主”又不同。 这要给她舔舒服了,前途光明。 …… “殿下,”齐平故作惊讶,受宠若惊:“卑职何德何能,得殿下赏识……” 长公主抿嘴微笑,礼贤下士:“齐捕头不必自谦,如此年纪便有这等能耐,本宫既已知晓,理应为帝国遴选英才。” “是啊,是啊,跟我们回京吧,”旁边,一刻也闲不住的安平郡主嘻嘻笑道:“你若觉得跟着她压力大,那也可以给本郡主当随从嘛。” 两日接触,她觉得这少年极有意思。 啊这……你个毫无实权的郡主,除了好看还有啥,对a吗……齐平目视紫衣,正色道: “殿下若不嫌弃,卑职愿为鞍马。” 安平:…… 顿了顿,齐平问道:“只是不知,我去京都,是准备……” 长宁浅笑道:“自然是看中了你破案的才能。” 可我想要的是修行,而不是去公安厅……齐平面露犹豫,这和他的期望不一致。 长宁睫毛闪动:“你不愿?” 齐平摇头:“殿下看中,卑职岂能不愿,只是……我今日目睹城中异象,心驰神往,更深知,一介武师与真正高手的差距,有心修行。” 长宁毫不意外,淡笑道:“谁说,破案便不能修行?” 齐平愣住,不解。 贵气袭人的皇家长女笑容温和:“起初,本宫在车驾中,望见你动用法器,便心知,你于修行一道上,潜力极大。” “后来,又观你思维缜密、眼光毒辣,远超常人,更兼一身武艺,倒是有一职位,最为适合。” “你可听闻京都镇抚司?” 齐平诚实摇头,他不知道。 长宁公主道: “这衙门去岁方组建,极为特殊,不归三司六部管辖,乃皇兄亲自统领,从各部亲信选拔人才而成,替皇兄监察百官,护卫朝纲,只是眼下其中多为修士,却少有智勇双全的断案人才,你若愿意,本宫可许你一个名额,进入镇抚司者,皆可修行。” 她的话语很平淡,齐平却听得心下一动。 又问了两句,愈发觉得这衙门既视感强烈。 妈耶,这不就是类似锦衣卫的部门吗。 明朝时,洪武皇帝曾设南北镇抚司,名字都一样。 关键,进去后,非但有铁饭碗,还可修行。 齐平有些心动了。 旁边,安平郡主面露讶色,没想到,闺蜜竟给这少年安排了这条路,她虽是郡主,不熟朝政,但对去年方成立的镇抚司衙门却也有耳闻。 听父王说,是皇帝陛下为加强对朝野掌控,设立的情报部门,直达天听,权力极大。 正常来讲,齐平虽优秀,却也不至于能进,只能说,长公主真的看重这人,想要培养。 而非随手收的犬马。 齐平尚对此缺乏直观认知,但瞥见小郡主的神态,心下稳妥,当即应下: “殿下知遇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长宁很满意,她年纪也不大,只是出身皇家,心智早熟,见收拢人才成功,就很开心。 唤来侍女,取出一蓝皮书册: “你既答应,便先传你吐纳元气之法,不要泄露,书中有本宫亲笔信,待你收拾妥当,前往京都,以此信函为凭,即可报道。” 早准备好了可还行……你这就不够矜持了……齐平想着,双手接过,只见书封上五个墨字: 天地参神契 饶是两世为人,也有片刻恍惚,自己,终于触碰到了修行吗。 就在这时,突然,衙门外传来车马喧嚣,打断了此间宁静,几人扭头望去,便见大队人马返回。 有巡抚护卫,也有衙门公人。 赵知县回来了?齐平挑眉,将书册收入怀中,起身来到院中,就看到吴捕头沉着脸走来。 “老吴,城外那贼拿住没?”齐平招呼。 吴川愣了下,左右看看:“你叫我?” “是啊。” 吴川恼火,也有些悲凉,这才两天功夫,自己就从“吴头儿”降级到“老吴”了吗? 世界变化太快,他适应不了啊。 “拿住了,”吴川想骂,但忍住了,闷声回答:“我们给人耍了,只有一个修行者,县尊出手,本想捉活的,结果那人早存死志,服毒自尽了。” 齐平点头,毫不意外。 “你知道了?”吴川看他表情平静,诧异道。 知县一行人回城后,忙着守门,后来得知危机解除,回来路上与巡抚汇合,大多数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更不知道,齐平扮演的角色。 “李巡抚,情况如何?”这时,一袭绯红官袍映入眼帘,李巡抚与黑脸护卫先后进门。 紫衣长宁忙问道。 李巡抚摇头,没什么表情地说:“危机已解。” 长宁公主愣了下,她想问的是天阶法器下落,但很快,她意识到人多眼杂,不方便说,便不再问。 巡抚表情不太乐观啊,难道东西没寻到?不应该啊……齐平察觉不对。 “齐捕头,此案能破,你功劳甚大,本官已与赵大人说了,待此间事了,论功行赏。”李巡抚看向齐平。 院中,衙役们瞬间鸦雀无声,吴川更是茫然。 齐平又被巡抚夸了? 功劳甚大? 案子结束了?他又做了什么?他不是还在查卷宗吗?怎么案子就破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吴川等人望向上司求证,便见赵知县眼神复杂,说道: “巡抚所言极是,此番……多亏了你。” 赵知县已得知经过,只有后怕,自己被贼人调走,若不是齐平力挽狂澜,他恐怕真的完了。 这次,他对齐平最后一点怨愤都不见了,只有感激。 齐平抱拳拱手:“两位大人谬赞了。” 李巡抚说道: “先前匆忙,许多案情细节本官尚不知晓,尤其你如何破获案子,又如何寻到孙府下方密道?这些,可否详细讲来?” 你要听这个干嘛……给我人前显圣的机会吗?齐平吐槽,迎着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清咳一声,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 第三十五章 案件没有结束(求追读) “……所以,在长公主的英明领导,提点之下,我料定贼人此刻现身,必有玄机,极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在后面的,大人都知道了。” 院中。 齐平侃侃而谈,将从卷宗中排除干扰项,又结合本地传说,复原真相的过程一五一十,描述了一番。 至于天阶法器一节,一语带过。 话落,在场之人,无不叹服。 吴捕头喃喃:“竟是这般……我怎么没想到……可恶,可恶啊。” 李巡抚、赵知县等官员亦是赞叹,被这一套推理折服。 至于护卫及众衙役,低声感慨: “往日咋没看出,齐平有这般才能。” “我早就知道,他不简单。” 更有县衙老吏与有荣焉:“虎父无犬子,齐平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唯有长宁公主脸庞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英明领导”,这与本宫何干…… “妙极,妙极,”李巡抚感慨:“河宴出英杰啊。” 赵知县老脸笑成菊花。 “好了,本官还有些事,要与两位贵人说,赵大人带人歇息去吧。”李巡抚话锋一转。 赵知县应声,就要驱散人群。 是说法器的事吧……齐平暗想,正要离开,忽被长公主叫住:“齐捕头一起来吧。” 众人一怔。 李巡抚皱眉:“殿下这是……” 齐平虽参与案件,但他接下来要谈及的话题,涉及隐秘。 紫衣长宁淡笑:“无妨,齐捕头不日将前往京都,本宫欲引荐他为皇兄做事,便也不算外人。” 全场寂静。 李巡抚等人还好,不算惊诧,而河宴一众衙役却羡慕的眼珠发红。 此刻,谁还听不出,齐平这是要鱼跃龙门? 惊愕,茫然,艳羡……种种情绪,不一而足,更有人暗恨,当初县尊选人扮演劫匪时,自己怎没毛遂自荐? 可想而知,这一幕,会烙印在他们此生的记忆里,无法忘怀。 …… …… 人群散去。 李巡抚、余庆、长宁、安平以及齐平五人,进入县衙内堂,当齐平关上门扇。 整个房间里气氛瞬间低沉。 李巡抚沉声:“神符笔,未曾寻到。” 长宁公主双唇抿了下,眼神一凝,虽说,在院中时,她便有所猜测,可当证实,仍是心中一沉: “未寻到?被不老林夺走了?” 原来法器叫‘神符笔’,还真没了?不是吧……齐平诧异,觉得自己的考卷有了污点。 李巡抚摇头: “应该不是,从余百户出手,禁锢那四人,到本官击退暗中强者,都在极短时间内,众目睽睽下,对方没有时间交接,唯一遁走的修士,也未能与四人接触。” 余庆点头: “卑职也觉奇怪,四名贼人出现时,身上有泥土,后面我等也找到了孙府密道,说明他们的确如齐平所言,可东西却不在他们身上。” “周围仔细搜寻了吗?”齐平插话。 他明白,公主叫他进来,是要他帮忙分析。 余庆看了他一眼,说道:“仔细搜过了,尤其是你击杀的那人行走路线,几乎挖地三尺,连带附近住户,也都探查过。”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动用道门秘术,也进行了感应,神符笔的确不在。” “孙府呢?”齐平皱眉:“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四人出巷前,察觉到了你的到来,所以把东西藏回去了?” 余庆摇头:“我去探查过,花厅中被挖掘开了,里头只有个石盒,但空空如也,整个孙府,我也用秘术探查过,没有。” 齐平沉默下来,有点头疼。 他并不怀疑余庆的专业能力,所以,东西确实不在,那会去哪? 毫无头绪。 推理不怕麻烦,就怕这种不讲道理的。 更何况,还涉及超凡。 屋内,桌旁,见齐平陷入思考,众人都安静了,齐刷刷看过来,期待这位专业人士予以解答。 齐平被盯得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想了想,扭头看向安平郡主。 安平完全是拉来凑数的,这会正无聊地玩手指,见齐平盯着她看,一脸懵逼,忙摆手: “你看我作什么,我不会破案的。” 齐平讪讪收回目光,无奈道:“没有线索,卑职也无能为力,只能提出个思路。” 众人:“说说看。” 齐平道:“其实这件事看似诡异,但逻辑很清晰,无非三个可能。” “第一,东西的确拿出来了,但对方借助某种术法,将其转移走了。我不懂修行,所以不知道有无这种法门。” “第二,石盒里本就是空的,并非真实的藏匿之所,或者,早被取走了,不老林空手而归,自然没有。” “第三,我猜错了,对方寻找的并非神符笔,而是别的什么,比如信件,看过后就毁掉了。” 几人认真听着,豁然开朗。 余庆道:“转移物品的手段肯定有,但能不被我和巡抚大人发现,几率太小。” 齐平说:“那就倾向于后两种可能了,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推理就是这样,当排除不可能,剩下的选项,再怎么匪夷所思,也必然是真相。” 安平郡主眨巴眼睛:“那后两种如何验证?” 齐平无奈道:“只能祈祷孙夫人醒来了。她是唯一的幸存者,且明显知道‘花厅’的特殊,我之前的推理都只是猜测,并不代表真实。 对了,你们有继续保护她吧?” 沉默。 李巡抚与余庆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战斗结束后,都忙着善后,寻找神符笔,谁还记得倒霉的孙夫人? 长宁公主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 “五名贼人皆被诛杀,那名暗中的三境,也在神将术法下重伤遁逃,城中已然安全,更何况,还有几名护卫留在医馆,想来……不会有事。” “不对!” 齐平忽然站起身,沉声道: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那藏身暗中的三境,究竟何时抵达的?” 他环视众人,进入推理状态: “若是灭门案前抵达,没道理不亲自出手,所以,我倾向于,是五名贼人灭门那夜遁走后,联络的这人,后者于昨夜、今晨抵达。 许是忌惮巡抚,所以才用计试图吸引走官府的目光,就连这场雨,也许都与其有关……” “假定的确如此,那四人和余百户交手初期,对方去了哪里?肯定不是藏在附近,否则,没道理等人死了,才出手……” 长宁公主变色:“你是说,对方当时另有目的?” 齐平点头,面色凝重:“让我们代入对方身份。不老林不会知道,我在衙门里推理出了真相,但很可能,探听到孙夫人还活着。” “若我是对方,为了隐瞒此事,定会试图灭口。” 余庆否决道:“不对,若你推测为真,我前往孙府时,对方大可以阻拦,怎会放我过去?” 齐平目光清亮:“时间差!” “也许,你们之间存在着时间差,当对方抵达医馆时,你已经离开前往了孙府,你们两人走的不是一条路,完美错开了。” “这样,更能解释对方的姗姗来迟……他抵达医馆后,发现你不在,意识到不对劲,忙赶往孙府,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李巡抚这下也坐不住了: “去看看!” “好。” 几人当即推门走出。 也就在这时候,赵知县大步赶来,第一句话,便令所有人心中一沉: “孙夫人,死了。” 第三十六章 结案,也是开始(求追读) 孙夫人死了。 并非被杀,而是救治无效,昏睡中没了生息,这是医馆大夫的判断。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无其他人伤亡。 死的悄无声息。 一行人抵达医馆时,只看到冰冷的尸体。 看似一切合理,但结合此前推理,便扑朔迷离起来。 “神通境修士,想要避开几名寻常人感知,杀死一个本就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女人,轻而易举。” “问题在于,如今最后的活口死了,再没办法知晓真相。” 医馆外,李巡抚叹息。 众人默然。 这起案件结束了,又仿佛没有结束。 神符笔的去向成谜,齐平面对这个局面,也束手无策。 没人责怪他,这本就超出了一个胥吏的层次。 命人处理了尸体,巡抚亲笔结案,齐平卸任了临时捕头,告辞离开。 一行人返回驿馆。 路上,见长公主走神,李巡抚宽慰道: “殿下不必忧心,或许正如那少年所言,另有隐情,神符笔未必落在此间。” 紫衣长宁浅笑了下,说: “一件天阶法器而已,虽珍贵,意义也非寻常,但终归,只是死物,遗失数十年,是毁了也好,落入江湖也罢,其实……也没那般重要。” 李巡抚蹙眉:“那殿下……” 长宁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本宫只是觉得,这西北地界,朝廷威严不及他处,西北边军如此,豫州江湖亦如此,若在京都周边,区区神通,哪敢对朝廷出手?” 西北军……李巡抚眼神动了动,说道: “殿下在军中试炼一年,果然也看明白了些。” 长公主摇头叹息: “皇家子弟哪能轻易窥见真实?可管中窥豹,这西北边军,恐已成了气候,无怪乎皇兄头疼,李大人此行,想来也有感触。” 李琦沉默不语。 长宁没得到回应,无奈换了个话题:“本宫离京一年,不知京都有何变化。” 李琦笑道:“自是有的,臣说给殿下听。” “好。” 一路说笑。 待回返驿站,侍女服侍两名皇女歇息,有官员督促启程事宜。 按行程,本该在河宴滞留一日,众人身负皇命,此间事了,理当返京。 李琦忽地想起什么,唤来余庆:“本官思前想后,总觉那最后逃入巷子的修士可疑,是你亲眼目睹,其被那少年所杀?” 余庆点头。 李琦沉吟道:“若是神符笔在,那少年也有嫌疑。” 余庆摇头:“不会,我当时便查探过。” 李琦:“本官听闻,厉害法器可容纳于修士体内,死后方能析出。” 余庆笑了:“的确如此,可他尚未修行,不可能做到这点。这个,我很确定。” 顿了顿,补充道:“再者,他已是长公主的人。” “……” 李琦叹道:“是本官多想了。” …… …… “所以,在衙门蹭饭不好?非得回家?” 城内某条街道上,齐平骑着瘦马,无语道。 他身前,穷苦少女抱着个用布面包的食盒,眉尖蹙起,认真道: “已经两个晚上没回了,家里遭贼咋办?饭我也打包了,可以吃两顿的。还有,这雨下的这般大,我衣服都没收,门口的酱缸也没盖上,雨水淹了黄酱就惨了,也不知道隔壁大婶有没有帮忙,还有……” “停停,”齐平告饶:“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齐姝:“?” 她听不懂这梗。 齐平抖着缰绳,无语: “妹子啊,咱眼皮子能不能别这么浅?前头的话忘了?你哥我已经拿到了锦衣卫的offer,公家铁饭碗,收拾下,咱就颠儿了,去首都发展了,你还惦记酱缸……” 齐姝就很生气: “齐平,你能不能别说怪话,我都听不懂。还有,你给那两个女的讲的故事,咱爹啥时候说的?我咋不记得,你不会是编的,骗她们的吧。” “……咱还是说回酱缸吧。” 说说闹闹,穷苦兄妹返回家里,把从衙门顺来的马栓了,齐姝去烧火,给炕去潮,齐平则溜到自己屋,神情庄重地取出蓝色书册。 《天地参神契》 传说中的修行秘籍。 若不是场合不对,在衙门里他早尝试了。 翻开书册,先将公主的亲笔信收好,然后才开始阅读。 书册很薄,开头是一篇序,大抵是修炼须知。 “按书上说,引元气入体的法门很多,这是王朝道门最中正平和的一篇,恩,果然是大众教材,怪不得随手给我,也没加个禁咒啥的。” “唔,修行入门第一关,是炼化第一缕天地元气,时间可短可长,短的半个时辰,长的一辈子都费劲……这就是天赋门槛了。” “我能激活法器,理论上天赋极佳,可我到底是天赋好,还是外挂缘故?说不好……还得试试。” 有点忐忑。 这要十天半月都不成,就完犊子了。 “恩,引气成功后,就会进入第一次冥想,这个过程坚持时间越长越好,但也看天赋。” 齐平认真看完,又记下后续的吐纳方法。 朝门外喊了几句,说自己要修炼,让齐姝护法,禁止任何人打扰,脾气暴躁的小妹吼了一声: “知道了,死了都不管你!” 齐平满意地安心打坐去了。 眼观鼻,鼻观心。 呼……吸……呼……吸…… 约一刻钟后,他失去了对周遭的感知,进入冥想状态,若是余庆等人在此,看到这个速度,恐怕会惊骇失声。 初次引气,半个时辰成功便是天才。 一刻钟的齐平,算什么? 妖孽。 又不知过了多久,齐平的意识飘荡在识海中,突然捕捉到了一缕光,他本能地靠近过去。 看到了一只明亮的沙漏。 以及,被沙漏镇压在识海深处的一杆笔。 齐平大惊失色,豁然惊醒,浑身冷汗,大口喘息。 这一刻,借助某种玄妙的联系,他知晓了那杆笔的名字: “神符笔!” …… (河宴小卷完) 说点闲话 第一个案子写完了,聊几句。 八万字,一个演习,一个灭门案,浅层勾勒了几个人物,因为怕拖节奏,没有过多着笔。 试了几个写作手法,初次写这种,基本叙事完整,自我评价凑合。 选这个题材,是因为看了大奉,觉得探案挺有趣,大奉火了后,跟风作不少,但真正写破案的似乎不多。 就想试试。 初次涉猎探案题材,的确和写打怪升级迥异,落笔前要想好整个故事,埋设伏笔,搞反转,重逻辑。 加上,每写一个情节,往往要考虑整体框架,担心与后续几卷的剧情冲突,所以格外谨慎。 这样就写的不快。 当然,写不快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心态。 这本书的成绩不好,格外影响创作心态。 上周试水推第一天,收藏涨幅很差,很沮丧,人也很失落,后来慢慢的,我惊讶地发现,这本书的追读似乎还好。 排名不断上升,甚至把收藏比我多一倍的同期书镇压了,有点高兴,但新的一周到来,一盆冷水泼下。 这周,我拿到的推荐只有电脑网页端,这年头,用电脑看书的很少了,同期书大多拿到了app。 于是,差距一下拉大。 我一天涨几十个收藏,别人涨几百…… 眼睁睁,看着榜单上排在我底下的书,一个个将我反超,压在身下,肆意蹂躏,挺无力的。 恩,刚才又去看了眼,又掉了两名。 想着多更新一点,写的更好一点,但能力有限,这几天都是拖到凌晨才写完。 这个状态下,追求速度只会恶性循环。 不知道下周能不能晋升,忐忑。 调整心态吧。 感谢很多老书友的投票,虽然写的不好,但还坚持每天投票给我,甚至羊羊还切换三四个账号投,捂脸,不用的。 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吧。 也很抱歉,写不出好东西回馈你们。 很惭愧。 河宴县城剧情结束,接下来要开京都地图,希望自己能写好,对得起还追读的你们。 吃饭去了,下一更应该还在凌晨…… 第三十七章 错过(求追读) 黑暗中,齐平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双手撑着土炕,脸颊汗水流淌。 脸上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神符笔?丢失的那件法器?怎么会在我的脑子里?” 这一刻,齐平觉得生活上演了一出滑稽戏。 他苦思冥想,没有头绪的物件,竟然堂而皇之,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算不算骑驴找驴?……齐平苦涩自嘲,以此缓解情绪。 大脑本能开始思考: “如此看来,我那三条推理中,第一条是正确的,东西的确藏在孙府花厅下,也的确被那四名神秘人取出,但对方转移的地点,不在别处,而在我。” “什么时候做的?啊,我击杀的那名矮小修士,是他。” 齐平眼前,闪烁出当时情景,对方在濒死之际,曾一掌拍来,打在他的胸口上。 这是唯一的“亲密接触”了。 “是那个时候,对方用了某种手段,将东西藏在了我体内?因为觉得无望逃生,而以我为容器,可以避开后续搜查?” “这是一种可能性,但还有另一种,即,对方并无此意,那一掌,的确是本能反击,法器的转移,与我的外挂有关!” 齐平眼神雪亮,思维清晰。 这同样是一个可能,刚好解释,为何神符笔会被沙漏压在身下。 “转移过程无疑是隐秘的,没有痕迹的,否则,余庆当时就会察觉,后续我与他们聊了那么久,说明这帮人对此毫无察觉。 直到我开始修行,才感应到。” “呼,小偷竟是我自己……怪不得毫无线索。” 齐平抹了下汗水,唏嘘不已。 旋即,便是皱眉。 神符笔落在自己手里,接下来怎么办?私吞还是交出去? 坦白讲,他有点纠结。 天阶法器,虽然缺乏清晰概念,但想来是件宝物,自己走修行路,没准就有帮助,世人皆有贪欲,齐平亦不能免俗。 况且,不偷不抢的,也没太大思想包袱。 若是没自己提醒,东西早落在不老林手里了。 可是,留下也有风险,倘若这是匪徒所为,对方是否会找来?逻辑上可能性极小,但并非为零。 此外,自己即将入京,谁敢说是否会有大人物看出来? 藏头露尾,也未必能用。 “要不还是上交给国家吧。”齐平咬牙做出决定,可很快,他脸一垮,意识到个新问题: “这玩意,怎么拿出来?” 是的,他不知道,怎么将其取出,尝试几次,皆宣告失败,顿时有点牙疼。 怎么办?找到余庆,跟他说:“神符笔在我脑袋里,拿不出来了,劳驾您抬一手,帮我薅出来?” 闹呢! 能不能成且不说,万一被发现自己的沙漏外挂怎么办? 左右为难。 齐平心乱如麻。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吱呀门开,穿着件袄子的齐姝惊喜地看着他,手里握着油灯: “齐平,你……你醒了!” “这么大反应干嘛?至于吗?”齐平有点烦躁,这时才注意到,天都黑了。 我这是冥想了几个时辰? 他记得,打坐时才中午,转眼都晚上了。 “你看家,我去衙门一趟,找公主她们说点事。”齐平作势起身。 他不是真要说,而是想找个由头,去那边转一圈,确定自己修行后,是否会暴露体内的宝物。 身板瘦弱的穷苦少女蹙起眉尖,认真道:“公主已经走了,回京都去了。” 齐平愣了:“这么快?走了多久?” 齐姝:“一天了。” ?? 齐平一脑子问号,他沉吟道:“我修炼了多久?” 齐姝:“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 …… 巡抚队伍走了,来时全城欢腾,去时悄无声息。 离开前,两位皇女派护卫来齐平家,传信告别,说在京都等他云云,可惜齐平当时打坐冥想,不得而知。 齐姝没敢打扰他,就此错过。 安平郡主很生气:“那家伙当真失礼,知道咱们要走,也不来送行。” 长宁公主靠坐在柔软车厢内,手捧书卷,笑的睫毛弯弯: “少年初入修行,觉得新鲜,格外勤勉些,不是坏事。” “哼。”安平回以冷哼。 但其实是并不气的,离开河宴时,还有些恋恋不舍,抱着跳棋盒子,回望了许久。 但想到不久后便可重逢,以及京都的繁华热闹,便很快将一丝离愁抛下。 豫州距京都颇远。 一行车马,走走停停,又过了十几日,方抵达京都。 当马车再次行驶在这座天下一等一雄城的街道上,外头叫卖喧嚣声扑面而来,两位皇女皆是恍如隔世。 京都,好久不见。 在西北边陲苦熬了一年,终于回返花花世界,第一件事,自是与亲人见面。 长宁未出阁,住在宫里,安平身为郡主,家在皇城的亲王府。 车队于皇城分开,安平独自乘车,不多时,车夫喊了声:“到了”,性子活泼的郡主便跃下马车,在下人簇拥下,朝府里走去。 亲王府占地颇广,极尽奢华,小楼亭台,山石遍布,宛若迷宫。 安平郡主熟稔地奔入父母所在庭院,刚过拱门,便看到一名样貌仿若三十余岁,衣着华丽,气质典雅的美妇人匆忙迎来。 看见她,美艳的脸庞绽放笑容: “安平。” “母妃!”安平郡主小鸟依人般张开双臂,与美妇人抱在一起。 后者心疼地捧着少女一个劲细看,询问在西北可是受苦,又命下人去准备洗漱、餐食。 母女并肩入屋说话,好一阵热闹。 “母妃,父王呢?”安平询问。 王妃笑道:“你父王还不知你几时回来,这时大抵与国子监的先生一块,唉,不说他了,咦,你手里的是何物?” 安平笑靥如花:“此物名为‘跳棋’,乃是我在豫州时,寻到的一样物件,极有意思,稍后我教母妃玩,不过啊,要说最有趣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一个人……” “哦?” “此人名为齐平,是大河府一县城中的捕快,当日啊……” 厅外,几名侍女在候着,听着郡主喋喋不休,兴奋地诉说着那名为齐平的少年的事迹,面露惊讶。 她们伺候郡主十几年,从未见过,安平如此说起一个少年。 …… 皇宫。 “殿下,臣这便向陛下复命去。”巡抚李琦整理官袍,拱手告辞。 长宁公主笑道:“李大人请便。” 目送这位御使在太监引领下朝御书房走去,长宁放下车帘,命车夫返回华清宫,也即她的居所。 宫内,仆人们早在等候,见长宁返回,服侍她沐浴更衣,又吃了饭食,待休息完毕,她去书房蘸墨提笔,不多时,唤来侍女: “将这封信差人送到书院去,给大先生。” “就说,他们丢的东西,可能找到了。” 第三十八章 最后的夜晚(求追读) 公主走了,案子结了,西北小县城恢复了平静,这起案件,也必将成为茶楼说书人的崭新素材。 而故事的主人公此刻躺在土炕上,两只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的夜幕走神。 古代的夜晚和后世无法比拟,天擦黑后,城里黑黢黢的。 只有炕桌上,一灯如豆。 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电视机也没得,当真寂寞如雪。 齐平知道第一次冥想可能持续很久,但没料到,竟这般久,意识中只过了十来分钟,转眼,日月轮转。 也好,省得他纠结,人都走了,想汇报都不成。 神符笔仍在脑子里,没动静。 齐平猜测,其可能处于某种“沉睡”状态,要等自己修为达到要求,方能激活。 至于修为…… 他抬起手,握了下拳头,感受着体内一缕热流,沿着经脉滚动,几乎是本能,他知道,只要消耗这缕真元,自己的力量会成倍增长。 仅此而已。 才修炼一天,总不能和那些自带签到系统的主角比,要知足。 “齐平,你在想啥?” 桌旁,借着油灯,缝补衣裳的齐姝忽然问。 灯光下,她的小脸满是认真,两只大眼睛里倒映着火苗。 “在想京都的风景啊,那边可不是河宴能比,据说是人口百万的大城呢。”齐平轻声说。 上辈子,人口千万的城市他都见过,但对帝国首都,仍有好奇。 会是什么样? 一个超大型的古装摄影城?京都修行者会很多吧,会不会有仙剑飞来飞去?三境多如狗,四境五境满地走? 好吧,大概不会。 齐姝沉默了下,低头用牙齿咬断了针线,才道:“咱真的要去?” “你不想?” “不知道。”终究只是十五六的少女。 在已知的人生里,河宴便是她眼中全部的天空,而在这个交通不便,出府等于出国的时代,京都更多是个概念上的存在。 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帝国皇女也能板起脸来的穷苦少女第一次有了怯懦的情绪: “京都……物价会不会很贵?” 她扳着指头说: “大城里人有钱,东西卖的大概也贵,米面肉菜,衣裳住宿,哪样不要钱?这些先不说,路费呢?从河宴去京都,总不能走着去,马车咱们租不起,但跟着商队搭车也要不少银钱……” 齐平听得有点烦,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现实问题。 他坐起身,略作思量,沉声道: “家里还有多少钱?” 齐姝警惕地看着他,攥着衣裳的手指用力。 两兄妹隔着炕桌,无声对峙了片刻,齐姝终于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说:“五十二两六钱八分。” “多少?”齐平吓了一跳:“五十多两?” “恩。”不情不愿点头。 “哪里来的这么多?”齐平惊了,他真不知道。 家里向来是小妹管钱,但在原主的记忆里,不该有这么多。 凉国的钱很值钱,起码对底层百姓是这样。 “一部分是攒下来的,还有些,是娘走前留下的。”少女回答。 “娘留下的?我咋不知道?”齐平懵。 齐姝不爽道:“娘私下里给我的,说怕你在衙门里学坏,乱花钱,要我偷偷攒着,给你娶媳妇用。” “……”齐平无语。 相顾无言。 “但是这点还是不太够用,你说得对,路费加上住宿,恐怕就不剩什么了。”齐平摩挲下巴,做沉思状。 回想起被首都房价支配的恐惧。 长公主也是的,都派人来告别了,咋就没想着送点钱来?齐平有点幽怨,想了想,说: “没事,我有办法。” “啥办法?” “找姓赵的要去,”齐平眼神闪烁,“他说了,演习结束后还有赏钱,还没给呢。 还有,我破了灭门案,巡抚亲口说论功行赏,人走了,但这个钱咱得要,我是长公主的人了,不怕姓赵的不给。” 逻辑清晰,论证有力。 齐姝眉头舒展,喜笑颜开:“那你多讹点。” …… …… 同一个夜晚,河宴县城,范府。 灯火通明。 一袭绸衫的二公子跪在廊下,失魂落魄。 “儿啊,快起来吧,夜里凉。”范夫人眼含泪花,苦苦劝道。 范贰公子梗着脖子:“这回是我错了,我认罚。” 并非东窗事发,而是自首投案。 范贰在从齐平那里拿到银子后,马不停蹄找合伙人投资入股,商定创业大计,结果扭头合伙人卷钱跑路,消失无踪。 二公子这才知道,上当受骗,羞恼之下,心知填不上窟窿,干脆回家坦白。 范老爷勃然大怒,罚他在院子里跪着,才有了这一幕。 “回来!让这个逆子跪着!” 屋内,传来范守信咆哮。 范夫人脸一板,转头回屋,关上房门,怒视丈夫: “你有完没完!都知道错了,还要怎样?” 范守信坐在桌旁,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 “你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都是你惯的,再不让他长点记性,以后成家如何是好?” 范夫人垂泪,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埋怨道: “都怪你,偏要他读书。他要做生意,便让他做,都是你拦着,经验不足才会如此,你当年穷苦的时候,不也被骗了好些次?” “你懂什么,”范守信叹息: “商人终归只是商人,赚了些钱,无权无势,任人拿捏,非长久之计,大郎沉稳,冲劲不足,但守成有余,二郎性格迥然,心思活泛,若能读书科举,考出一个功名来,我范家才能三世无忧。” 范夫人:“可,二郎他分明不是读书种子。” 范守信默然。 这点,他何尝不知? 一念书就打瞌睡,学堂先生直呼不可战胜,想走科举,天方夜谭。 “也罢。”良久,他颓然道,“那便由他去吧。” 范夫人眨巴大眼睛:“老爷是说……” “他要经商,便由他去,但河宴太小,没地方给他折腾,明日我拿一笔钱,给他去京都闯闯,挥霍完了,再滚回来,料他也无话可说。” 范夫人花容失色:“京都?这怎么行……” 范守信笑道:“为何不行?那齐平不正要走马上任?料想缺少盘缠,恩,赵知县应该会给些,我们得抢先下手。 让二郎与他一并上路,沿途花费我们来出,结个善缘,加上是同乡,那齐平也定会对他照拂一二。” 范夫人愣住,半晌方道:“老爷,你都想好了?” 范守信起身,望着廊下跪着的人影,并未回答。 科举不成,那找条腿来抱,也是一样的吧。 齐平这条腿还很细,但这位白手起家的商人信任自己的眼光,他相信,那少年有朝一日,定会大放异彩。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当齐平打着哈欠,推开家门,准备去衙门时,就看到了门口蹲着的一个瑟缩的身影。 “范贰?” …… 三日后。 一辆马车在赵知县与范老爷等人的目送下,离开城门,消失在官道上。 官复原职的吴捕头抱着肩膀,有点走神。 “老吴,怎么,不高兴?他走了你该开心吧。”王典史笑呵呵问道。 吴川瞪了他一眼,挺直腰板,傲然道: “你懂个屁,他日后无论走到哪一步,都有我的栽培。” 王典史瞠目结舌,半晌,竖起大拇指:“牛逼。” 第三十九章 坏心情,新案子(求追读) 从豫州到京都,路途遥远,一行人车马劳顿,足足过了十几日,方进入京郊地界。 越近京城,官道上人流越多。 车厢内,齐平盘膝打坐,搬运真元行过一个周天,方徐徐吐气,睁开双眼。 明显感觉到,体内真元雄厚了一丝。 “按照这速度,不出意外,咱今个就能入城。”车帘掀开,阳光洒入,伴随着的,是范贰贱兮兮的笑脸。 二公子没穿绸缎衣裳,一身布衫,攥着马鞭,扮演着车夫的角色,却是甘之如饴。 整个人都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喜气。 范贰是临时加入队伍的,本来,家里是要给他配个仆人的,但被他言辞拒绝,声称此行亦是对自身磨砺,实际上,就是不想给人管。 穿布衣,则是财不漏白。 齐平对范老爷的心思,略猜到一二,但有人负担开销,没道理拒绝。 虽然赵知县赞助了他一百两,加上“老婆本”,家底骤然增厚至一百五十两银,但抠门的好习惯不能丢。 “要到了吗?” 车厢角落,齐姝揉着眼睛醒来,有点兴奋。 她一辈子,就没赶过这么远的路。 “感觉好远。”她由衷道。 范贰笑呵呵道:“这才哪到哪,天下辽阔,咱们这才只窥见一角呢。” 齐平点头,这倒是。 这几日路上,他也在消化原主记忆,对这座世界的势力分部加深了解,大凉帝国雄踞中原,却非唯一之国。 豫州往西的草原上,有诸多蛮人部落族组成的金帐王庭,与帝国摩擦不断。 往北,越过横断山脉,有传说中的雪域妖国,许多年前,也曾祸乱九州。 直到三百年前,太祖皇帝立国,与妖国签订不战之约,互不相扰,才迎来和平。 南方偏远之地,则有不少小国,朝岁纳贡,却也别有风情。 更不要说无尽海域中,人类未曾探索之地。 总之,世界很大,齐平都想看看,但首先得在京都立足。 …… …… 在将要抵达目的地时,人总会更兴奋些,齐平也没心思修行了,三人摆起龙门阵。 齐姝不大喜欢说话,但听得认真。 范贰是个话痨,或者说,有点贫,许是商人天赋,自来熟,惯于活跃气氛,没人搭理,自己也能说个没完。 配合那张圆脸,以及小眼睛,显得就很喜庆。 也不知道从哪做的功课,当即给几人科普起京都的风俗,趣事,眉飞色舞的,可他分明也是第一次来。 齐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视线飘到窗外。 京都地处腹地,气候温暖。 从豫州过来,眼瞅着气温上升,初春时节,官道两旁农田翻垄,野草疯长,甚至开出一片片浅黄野花。 再往前,车队在京都外的一处名为“云溪”的镇子休憩了下,继续上路,终于抵达目的地。 排队入城,出具路引,缴纳费用……折腾下来,又是一个时辰。 其间买了份城内地图,很粗略,只标记了客栈、茶肆等场所,外地人专供,要了三十文。 等真正入城,眼前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辚辚车马,行人如织。 穿儒衫带书童的公子,负罗裙羞掩面的姑娘,鳞次栉比的商铺,更有无尽延展的建筑,叠致有序,粉墙黛瓦,门楣景刻……绘出鲜活的京都图景。 范贰和齐姝两个小土包子眼睛都不够看了,咋咋呼呼的,活像进了大观园。 毕竟是古代,信息闭塞,对于两个偏远县城土著而言,这一幕足够震撼。 只有齐平脸色淡然,用异界来客的心态,欣赏着这座城市。 “好了,以后有的时间看,先找个地方住吧。”齐平说道。 两人这才回神,按图索骥,找了个地图上标记“三星级”的客栈,驾车前往。 “等会,你俩先在客栈休息,我去镇抚司报道,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齐平叮嘱。 他还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齐平又看向范贰。 后者早有腹稿,说道:“先租个铺面,最好带小院的,咱们可以一起住。” 齐平点头,问:“你还要印书?” 范贰迟疑道:“京都发达太多,印书生意怕是难做,我想着,可以先开个书铺,熟悉下路子,再做决定。” 齐平表示赞许。 范贰这人,其实并不笨,上次被骗只是缺乏经验,谨慎的态度值得肯定。 唯一的槽点在于,这货分明看书就瞌睡,但偏生想做书商生意……绝了。 “可以,你要真做,我可以帮你拿拿主意。”齐平笑道。 后世那么多商业手段,随便拿几样过来,都是降维打击。 范贰笑笑,没当真。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客栈。 可令他们惊诧的是,客栈外,竟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隐约还有凄厉哭声。 好像,出了什么事。 “去看看,怎么回事?”齐平吩咐。 范贰‘哎’了声,跑过去问了,不多时返回,脸色难看:“真晦气,死人了。” “说清楚。” “客栈东家上吊死了,店里伙计意外发现的,已经报官了,咱们走吧,趁着没天黑,换一家。”范贰郁闷道。 选定的客栈,刚到就碰上死人。 太坏心情了。 上吊死了人……齐平皱眉,正要同意,忽而察觉不对: “若只是上吊,理应去寻大夫救治,倘若人已死了,忙着收尸,安抚客人,驱散民众才是,怎么要报官?” 这逻辑不通。 范贰愣了下,挠挠头,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说:“这和我们无关吧。” 齐平摇头,跃下马车,朝前走去:“你俩看车,我去看看。” 两人面面相觑。 另外一边,齐平挤开人群,终于看到内部场景,客栈门前一片空地,门口摆着一张席子,其上躺着一具尸体。 中年人,男,衣裳不便宜,身材略有发福。 此刻,双眼圆睁,头发蓬乱,俨然死去多时。 旁边,地上跪着一个美貌妇人,哭的梨花带雨,撕心裂肺。 另有一名二十多岁男人领着一群伙计,拦在客栈门口,面容悲戚、愤怒,死死盯着客栈内的某人。 齐平蹙眉,愈发觉得不对劲。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骚乱,有人喊道:“官兵来了!” 第四十章 如果我有证据呢(求追读) “官兵来了。” 一声喊出,人群退散,街道一侧,数名衙门公人抵达。 百姓习惯将衙门捕手与军中将士混称,但实则不同。 来的几个,名为巡检,类似后世派出所民警,腰间佩刀,面含冷色,走到近前,喝问道: “何人报官?所为何事?” 客栈门口,那名青年哀声道:“草民报的官,草民姐夫被歹人所杀,还请官爷做主!” 民众哗然。 议论纷纷。 杀人案?不是上吊的吗?围观群众诧异。 齐平也是扬眉,显然,范贰打听到的消息并非实情。 “肃静!”为首的官差厉喝,声浪方止,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望向青年:“仔细说来。” “是!” 青年眼圈红肿,当即大声将经过叙述了一遍。 死者的确为客栈东家,旁边跪伏的妇人则为其正妻,青年为妻弟,换言之,死者是他的姐夫。 按青年所言,他在客栈里帮忙,稍早些时候,有伙计去后院取酒,意外发现,东家吊死在仓库里。 “照你所说,死者似是自缢而亡,为何说为歹人所害?”为首官差质问。 青年哭诉:“禀官爷,我姐夫死前毫无征兆,晌午时分,还与草民说过话,没有任何异常,怎会突然自缢?” 有道理,但不完全有道理,抑郁症患者自杀前也许还笑容灿烂的……齐平冷静分析。 官差皱眉:“那你可有怀疑对象?” 青年大声道:“有的,有的!就是这人!” 他突然抬手,指向客栈内围观的住客之一。 齐平望去,眉毛一挑,那竟是个蛮人。 身材魁梧,穿着异族服饰,腰间佩刀,皮肤泛红,下颌生满胡须,五官立体,面对指控,神情桀骜。 不少围观群众变色。 草原人……与帝国有宿仇,不过,自西北战役后,双方摩擦渐趋平稳,几十年过来,彼此也时有通商。 来京都的蛮子商队不算少,眼下便是一个。 齐平基于经验,意识到情况复杂,涉及到异族,底层胥吏处理起来格外棘手,很容易上升到两国矛盾。 果然,看清嫌疑人,几名官差齐齐皱眉。 那蛮人倒冷静,用略显生硬的官话道: “凉国人就是这样的?无凭无据,就要污蔑我?” 官差冷着脸,望向青年:“你可有凭据?” 青年咬牙,愤恨道: “禀差爷,这蛮商宿在我家客栈,昨夜见我姐美貌,上前调戏,意欲施暴,是我姐夫及时发现阻拦,与之争吵,客栈上下皆可为证,昨夜发生此事,今天姐夫就死在仓库,必是这蛮子所为!” 话落,又是一阵哗然。 围观民众面露怒色,同仇敌忾,有人当即怒骂起来。 地上妇人哀鸣阵阵。 客栈伙计,乃至不少住客都是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怪不得认定是杀人,这作案动机太充足了啊……齐平脸色也不好看,再看向那蛮人,竟是满脸讥讽,毫不惊慌。 几乎把“我就是凶手”写在脸上了。 这么刚?演都不演? 齐平觉得这根本用不着推理,反派太嚣张了啊,是性格如此,还是有所依仗? “这也叫凭据?”那蛮人嗤笑,坦然道:“我的确和他吵过,可这又能说明什么?争吵过,人就是我杀的?笑话。” 这副有恃无恐的态度,愈发激怒民众。 几名官差头大如斗,只觉棘手,想了想,为首官差咬牙道: “此案有待侦查,将苦主与被告带回衙门审问!” 他处理不来,决定上报。 这也算这年头办案的基本流程,先把人抓了,回去审问,还是拷打,再说,一般的犯人很容易就招了,用不着推理那套。 这也是凉国捕快业务水平差的原因之一。 有简单的法子,谁费脑细胞。 蛮人商客闻言,面露怒色,身旁几名同伴更是手按腰刀,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哪个要拘人?” 一家丁打扮的人匆匆赶来,脸色蕴怒。 进场,先朝几名蛮人客商堆笑,等看向官差,冷声道:“这几位是我徐府大管事的朋友,没有凭据,哪个衙门的就敢锁人?” 徐府? 围观的民众里有认出来人的,心中一惊,齐平茫然,心说这又是哪个,一件小案子,咋还一波三折的。 好在,旁边有人科普: “这是六科给事中徐士升,徐大人的家丁啊,难道这蛮子的生意是徐府在罩着?麻烦了,这人完了。” 给事中……齐平眼眸闪烁。 来京前,他复习过官场架构,六科官员品级不高,给事中才七品,与河宴老赵一个等级。 可官虽小,权力却极大,有“封驳”之权,甚至能参与朝政。 涉及权贵的生意? 恩,也许,但这家丁大概也是扯虎皮,至于所谓的“大管家”,不出意外,是替官员打理生意的代言人。 看过无数权谋剧的齐平脑补着。 这时候,果然如路人所说,几名官差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见家丁到来,那蛮人哈哈大笑,指着一旁姐弟: “这两个,毫无证据,仅凭臆测,就造谣污蔑我等,要我说,才该抓。” 两姐弟脸色发白,面无血色。 家丁道:“听到了没有?诬告可是触发律法的,你们若不拿人,回头我家管事亲自与你们衙门说。” 官差憋屈,却无可奈何,京都就是如此,权贵云集,一块砖丢下去,都能砸到几个关系户。 沉默片刻,为首者叹息:“带人回衙门。” 两姐弟软到在地,神情凄惨。 围观众人怨愤不平,有人低声咒骂,却也不敢出面惹麻烦,只有一名二十左右,唇红齿白,眼神清冽的青年眯了眯眼,作势上前。 似是看不过。 却被身旁好心的老人拉住:“后生,切莫自误,惹火上身。” 见青年不听。 又忙道:“没有证据,指控他人,按照律法的确不该,对方虽行事嚣张,却终归占着理字,便是你有些背景,闹大了,也难解,反而会坐大那姐弟的罪名。 不如就此打住,对方若不追究,两人去了衙门,扭头也便放归。” 青年脚步顿住。 这是大实话,这时候停住,两姐弟也许不会有事,但冲突起来,蛮人不依不饶,才真麻烦。 只是,那东家却是无辜惨死了。 凶手则逍遥法外。 有人扭头离开,不忍去看,青年面色变幻,似在犹豫什么,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无奈的叹息: “倒霉……算我多管闲事,那个,如果我有证据呢?” 场间一静,无数道目光望去。 视线中央,正是齐平。 第四十一章 尸体会说话(求追读) 客栈门前,原本将要散去的人群停下脚步,诧异地望向声音的源头。 犹如海潮退去,露出水下的礁石。 齐平突兀地站在“聚光灯”下,有点无奈。 理智上,是不想管的,对方虽有扯虎皮嫌疑,但来历终究不小,自己初抵京都,立足未稳,苟一波方为正道。 何况,本也和自己没啥关系。 但终究还是选择了开口,并不是劳什子正义,只是看不过。就如在河宴的那个雨天,他选择冒险与修行者交手。 只是为了立功吗?也许。但他记得,那一刻,他眼前曾闪过卷宗里,被屠杀的,上百名无辜。 当然,出声不意味着莽撞。 齐平感受着怀中长宁那封亲笔信,迈步走入场中,神情镇定,看向官差,抱拳道: “几位差爷,如果有证据,表明这位客商确有嫌疑,那总谈不上诬告吧。” 直至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又是哪一遭。 有此前站在他旁边的,知道齐平也是看客之一,佩服少年勇气之余,面露担忧,那名唇红齿白的青年,目露异彩。 “你是何人?”那徐府家丁质问。 摸不准这少年的来头。 齐平没搭理他,平静地看向几名巡检,为首者沉吟了下,点头: “有证据,自然不算诬告。” 齐平笑了,又看向那名异族客商:“虽然我也觉得,从杀人动机角度,你被列为嫌犯并无问题,但只凭这点,的确说明不了什么。” 蛮商本以为这少年会讽刺,咒骂他,已做好了回击的准备,但没料到,齐平竟是赞同了他的说法,不由一愣,继而冷笑: “既然你也认同,那还有什么话说?还是说,你是来求情的,所谓证据,是信口胡言。” 这时,围观群众们也被点醒。 是了,一个看热闹的外地少年,能有什么“证据”? 想来,是看不过去,想要打圆场。 念及此,心中的期待消散,有人唉声叹息,心说蛮子暴戾,又有徐府撑腰,哪里会听,只怕要引火烧身。 草席旁,面如草灰的姐弟俩也是眼神黯淡,低声说: “你走吧,这与你无关,别牵连了你。” 齐平看了两姐弟一眼,笑道:“还行,有这个心,也不枉我蹚这浑水。” 旋即,他环视众人,朗声道:“我虽年岁不大,但也知道,话不能乱说,说有证据,自然有。” 真有?在哪? 人们茫然。 齐平没卖关子,迈步走到地上尸体前,抬手一指:“证据,就在死者身上。” “一派胡言!”徐府家丁怒道。 “是不是胡言,各位稍后就知道了,”齐平语气平淡: “首先,我们要确定一件事,客栈东家究竟是自缢,还是他杀,若是前者,无话可说,可若真是死于非命,那客栈内所有人,都有嫌疑。 自然也包括这位蛮族客人。” “不是自缢吗,店里伙计第一个发现的,当时,人就吊在仓库梁上。”为首官差开口。 方才的问询中,他了解过这部分。 那伙计惊慌失措,大声疾呼,引起了很多人围观,当时情景,有多人可佐证。 “当然不是,”齐平淡淡道,“上吊的现场,我没看到,但也可以伪造,可尸体上的证据,难以作假。” 说着,他拉开两姐弟,令尸体完整暴露在众人视野下。 “大凡真正自缢而死者,脖颈处,被绳索、绸巾等物压迫后,会形成斜向至左右耳后的深紫色的索痕…… 且伴随双眼紧闭、嘴巴张开,牙齿露出,胸前有浓稠的口水滴挂,身后则有粪便流出……” 齐平一口气说了一系列特征,语气一顿: “可各位请看,这一具。 死者双目圆睁,头发蓬乱,嘴巴微张,舌未抵齿……尤其脖颈处,索痕淡而浅薄,竟而交于颈后……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上吊前,已遭外力勒死! 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滞,才会这般。” 一边说,边扳动尸体脖颈,令众人细观。 “真的啊!” “嘶,真是如此,果然不同。” “竟有此区别。” 有胆大的民众靠近,纷纷惊呼。 齐平起身,看向官差: “我所说这些,有经验的仵作都知晓,是否胡说,寻一位仵作对证即可,极易判别,所以,客栈东家的死因不可能是自缢,可以判定,是被人勒死,后吊在梁上,伪装自缢。” 顿了顿,他又看向那名脸色变幻的蛮商: “客栈东家并非迟暮老人,身体强健,客栈内人员密集,寻常人,想要无声无息,将其勒死,几乎毫无可能,必然满足两个条件。 其一,对客栈环境了解,其二,力气远超常人。 这位客人完美满足这两条,又兼昨夜与死者有过矛盾,存在动机。 诸多理由综合,理应列为嫌犯,既如此,这姐弟生出怀疑,进行指控,有理有据,无论如何,也构不成污蔑之说。” 齐平一番话条理清晰,铿锵有力,语气中,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话落,一时间,现场落针可闻。 就仿佛,酒楼里说书到了极精彩的一段,所有看客屏息凝神,超然物外,良久,才纷纷回神。 “好!” “说得好!”有人拍手叫好。 一时激起千层浪,围观众人拍手欢呼,热烈异常。 徐府家丁一言不发。 被指控的蛮商则是神情惊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几名官差愣神,直到欢呼声稍止,为首者才忽地抱拳拱手: “敢问这位小哥,也是衙门中人?” 这个年代,有这等断案本领,又对仵作知识有了解,只可能出身衙门。 齐平客气回礼:“不敢当,曾于外地任过捕头之职。” 恩,虽说只做了两天,但也是做过。 这么年轻的捕头?……几个官差惊了,有些难以置信,这一刻,竟比方才目睹齐平断案还更震撼。 齐平也是无奈,人家问了,总得回答,镇抚司的话……他还没入职,只能报这个。 至于仵作,或者说法医知识,则来自于前世看过的杂书和剧,真假自缢的知识点,来自于南宋法医鼻祖宋慈书就的《洗冤录集》。 只是没想到,真有用到的一天。 而就在他心下唏嘘的时候。 忽然,那名蛮族客商开口: “就……就算他不是自杀,也没证据\b,说我是凶手,你说的这些,定不了我的罪!” 说着,他重新镇定下来,面露讥讽:“没有铁证,大不了去衙门坐一会,等我出来……” 后半句,他没说。 但威胁之意不加掩饰。 地上,两姐弟脸上喜色瞬间消散,只余惶恐。 齐平面色骤寒,冷冷看着他,忽地笑道:“那……我若是有证据定你的罪呢?” 蛮商神情骤变。 第四十二章 指尖余罪(求追读) 他还有证据?怎么可能? 迎着齐平的眼神,这名凶悍的蛮商心底无来由一突。 如同情景再现,不久前,在众人束手无策时,齐平站了出来,从尸体上找出了证据。 但那只能帮姐弟摆脱“诬告”罪名,却远远无法定罪。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觉得这外乡人在胡言乱语,民众骚乱起来,期待齐平能再次上演奇迹。 “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少在这诓人!”蛮商硬着头皮说。 他很有底气啊,是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确定没有留下大的疏漏? 恩,能来往两地行商,懂伪装现场,外表虽粗犷,但绝对不是笨蛋……齐平心中思量,却是一笑: “急什么?稍等片刻,我找出来给你。” 话落,他转而看向两姐弟: “我问你些事,务必仔细回答。” 那妇人已是六神无主,哽咽难言,其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点头: “公子您问。” “事发时,是否有人听到动静,目睹东家或者蛮商行踪?” 青年摇头:“仓库在后院里头,很偏僻,白日里铺子热闹,便是有声音,也掩盖了,至于行踪……我已询问过,并无人目睹。” 齐平问:“死者为何会去那边,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何时,发现尸首又在何时?” 青年道:“姐夫每日都会查验仓房,为防伙计偷拿,便亲自做,今日也不例外,至于时辰,最后见面,刚好午时……” 两人一问一答,几个来回后,齐平面露沉吟,道: “仓库内部可有留下脚印?或遗落它物。” 青年苦涩:“仓房乃是砖石铺地,且勤于打扫,并无灰尘……更何况,事发后,大群伙计曾涌入……” 完蛋,现场痕迹被破坏的稀碎。 齐平叹息,不过,即便保留好现场意义也不大。 这是古代,可没有现代仪器辅助,否则,砖石地怎么了,照样能把指纹提取出来,随便落个毛发,皮屑,验dna,分分钟破案。 再不济,仓库附近装几个摄像头呢…… 可这里全没有,这是个仍笃信“滴血认亲”的时代,后世的各学科专家,丢到这里,失去仪器辅助,立马抓瞎。 齐平也无法重演河宴孙府的技巧,借助脚印完成推理……短暂思索,他看向蛮商: “事发期间,你在哪里?” 这时,对方似也看出,齐平陷入困境,再次镇定下来,脸上甚至又有了笑: “自是在房间里休息,有人证。” 旁边,他的几个同伴点头。 近亲避嫌,证明无效……齐平很想这般说,可打嘴仗没有意义,对方有后台,如无切实证据,的确难办。 见他沉默,陷入思索。 蛮商愈发得意,几名官差叹息,围观民众里,热烈的气氛也衰落下来,他们虽不懂破案,但也看出,这少年遇到了困难。 先前所谓的“证据”,是唬人的。 外围,蹲在马车上,探头往里看的齐姝和范贰有些担忧,不知道齐平该如何破局。 “他是想现场破案,可谈何容易?”先前那名老人摇头,唱衰。 “是啊,要我说,算了吧。” “人死事大,岂能算了。”有人反驳。 “那还能如何?” 人群中,那名唇红齿白,眼眸清冽的俊秀青年抿唇,心想果然还是不行吗,旋即,又是自嘲,心想如此才是正常吧。 方才能做出那番推理,已是不凡。 不能要求太高。 客栈前,两姐弟眼中的亮光亦一点点熄灭,认命般杵在原地,已不抱希望。 “喂,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的话,别耽误功夫,证据可不会等出来。”蛮商嘲笑。 几名同伴亦肆意挖苦。 闻声,齐平仿佛被唤醒,抬起头,有些好笑地说: “你不会觉得,我真没有线索吧。” 蛮商一愣。 众人亦是一怔。 你能有什么线索,不是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下一刻,便听齐平带着三分无奈的声音响起: “我刚才问那些,只是想要掌握更多信息,将案子更全面地还原,但并不意味着,我是指着那些问题,来获得线索啊。” 顿了顿,他迎着一道道目光,说: “至于证据,我之前就说过了啊,证据就在尸体上。” 他第二次重复了这句话。 这次,场中各方都是一脸懵,又来?还在尸体上?所以,你之前说的“证据”,并非只是那些,而是……还有? 人群中,有人道:“是什么?” 齐平笑了,仍是气定神闲的姿态: “各位可还记得,我方才推断出,死者是先被勒死,后伪造自缢,且描述了颈部伤痕特征?” 众人点头。 齐平笑容扩大:“可我当时没有提到的一处,是手。” 手? 场中几人疑惑,看向尸体双手。 只见,尸体双手张开,并无特殊。 正待要问,齐平已然开口:“各位可能疑惑,这手有何特殊?呵,那是你们离得太远。” 说着,他蹲下神,将尸体的手扳开,展示十指于阳光下。 “请看,指甲上,可有血迹?” 此刻,太阳刚好照在门前,人们定睛细看,果然如此,并不明显,血液也不多,大多数人,也不会逮住两只手看。 所以,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 “我方才说自缢特征时,特意观察过,发现了这处细节,那么问题来了,这些细小的血迹何来?”齐平发问。 为首的官差脱口道:“若是被人从颈后勒住,想来是抓挠凶手而来。” “没错!”齐平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道: “正是如此。凶手从身后袭击死者,用物勒紧脖颈,死者猝然遇袭,本能之下,必会试图扯开绳索,或扯开颈后歹人双手。 濒死之际,人往往会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本能,所以,凶手即便力大,却也不慎,被死者抓破手臂,如此,才能解释。” “而在确定这一点后,剩下的就很简单了。 死者于不久前身亡,凶手的伤口不可能愈合,最多用衣袖包裹掩盖。 所以,我们只要命嫌疑人解开外套,展示上身,尤其是双手小臂,留有抓挠血痕者,必是凶手无疑!” 话落,齐平猛地转身,死死盯着神情大变的蛮商,一字一顿: “你,可敢让人一观?” 棋落,将军。 蛮商脸色大变,本能地缩回双手,可无数道目光,已看到他遮掩严密的护手。 这副反应,哪里还须再看? 为首官差精神一震,喝道:“拿下!” 巡检上前,几名蛮商作势反抗。 这时,那徐府家丁尖声道:“我看谁敢!” 巡检脚步一顿,皆有怒容,没想到,如今铁证如山,这徐府奴仆,竟还要袒护。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人迈步走出,冷声道:“我敢!” 竟是那唇红齿白,面容俊秀的青年。 “你……”徐府家丁怒极,不明白区区小事,怎么接二连三有人插手,正要怒骂。 便见那青年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沉声道: “大凉镇抚司办案,区区徐府,也敢阻挠?” 静。 长街一时安静,只有齐平意外地看来,神情……古怪至极。 第四十三章 别装了,我早看出来了(求追读) 镇抚司……在进入京都前,齐平曾幻想过许多种,与其接触的场景,却唯独,没有这一种。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怀疑,对方是奔着自己来的。 虽然很没道理就是。 年轻人没有看他,手握腰牌,噙着冷笑。 只是,那俊秀的脸,实在谈不上凶神恶煞。 可这不重要,当看到腰牌的刹那,那名徐府家丁僵在原地,气焰熄灭,几名蛮商亦动弹不得,仿佛被某种力量锁定。 镇抚司里,多为修行者。 这一刻,他们没了反抗的勇气。 青年板着脸:“徐给事中府上的管家,竟敢干预衙门司法,好大的威风,镇抚司本月还差些缉捕任务,看来,徐大人想要帮忙了。” 家丁色变,冷汗直流,挤出笑脸: “大人哪里的话,小人是自作主张,和我家老爷毫无干系,毫无干系。” 镇抚司专门逮捕官员,自去岁成立以来,凶名赫赫,便是六部尚书见了,都心颤,何况徐府。 “滚!”青年吐字,旋即看向几名官差:“还不动手?” “啊。”几名巡检这才回神,忙跨步上前,将几名蛮商缴械捆绑。 在气机锁定下,嫌犯毫无抵抗,面露绝望。 “异族商人,杀人行凶,更反抗官府,罪加一等。 此事我已记下,回去告诉你们上司,若胆敢私通权贵,放纵凶犯,镇抚司不介意请他去诏狱坐坐。”青年又补了句。 “是!”官差应声,当即押送犯人回返衙门。 那名徐府家丁灰溜溜离开。 等挤开人群,面露急迫,此事已非他能处理,要立即回去禀告大管事。 他并没有说谎,这几名蛮人,的确涉及徐府生意,而且并非边缘人物,如今入狱,麻烦大了。 离去前,他扭头恨恨地记住了齐平的样貌。 镇抚司徐家不敢惹,但一个外地的捕头,与蚂蚁无异。 …… …… 两拨人走了,突兀又戏剧,围观群众们心满意足散去,如同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 至于喝彩,面对镇抚司衙门,百姓们还是怕的。 “齐平。”马车驶来,齐姝从车板上跳下来,瘦削的脸颊有点潮红,激动。 “牛啊,牛啊。”范贰一手牵马,一手竖大拇指,两眼放光,活像是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的武夫。 他是第一次亲眼目睹齐平破案。 觉得比戏文还精彩。 “恩公在上,请受我二人一拜。” 旁边,绝处逢生的姐弟喜极而泣,双双拜倒。 齐平难受极了,拉人起来,摇头笑笑:“与我无关。” 若没有镇抚司青年出面,绝不会有这般好结果。 毕竟,齐平总不能当众拿出长公主亲笔信砸人吧……不合适。 “公子大恩,无以为报。”那妇人红着眼圈,满是感激,看了眼三人的马车,道: “公子是要住店吧,若不嫌弃,就在这住下,多久都行,分文不取,也好报答。” 这……齐平面露犹豫。 “天色不早了。”齐姝听到不要钱,怂恿了句。 齐平想了想,再找客栈的确耽误时间,也就同意了。 这时候,那名俊秀的青年走了过来。 面带微笑,全无冷色。 “多谢大人做主……”两姐弟又要拜,青年挥挥手,说:“不用了,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说。” 客栈众人不敢骚扰,忙领着范贰两人去安顿。 找我干嘛?不会吧,真的是奔我来的?知道了我的行踪,特意来接,不至于吧……还是长公主打了招呼? 齐平胡思乱想着。 装出一副淡然姿态,打量对方。 的确是个很俊秀的家伙,皮肤白净,眼神清冽,脸庞线条柔和,年纪么,大概也才弱冠,比齐平大个一两岁顶多。 也许还没有。 气质温润,有点像是那种家教很好,在好大学读书,品学兼优的奶油小生。 先前,故作威严的时候还好,这会笑呵呵的,甚至有点可爱。 小奶狗啊,富婆最爱……齐平暗暗咧嘴。 “我叫裴少卿,在镇抚司任职,敢问公子名讳?”小奶狗微笑道。 啥意思,不知道我名字?还是想确认一下?再接头?亦或者,是准备对我进行啥考验……齐平陷入沉思。 自动代入小说桥段。 恩,一般进入神秘部门,都得经过考察的吧。 “公子?”裴少卿见他愣神,唤道。 “齐平。”齐平自报家门,试探道:“我看裴公子之前也在人群中,为何到后面才出面?” 恩,试探一手,以这家伙的年龄,想来不会是领导,大概和我一样,都是基层科员,不用太顾忌。 齐平暗衬。 裴少卿愣了下,以为齐平是在表达不满,略尴尬道: “齐公子误会了,非是我故意拖延,只是……镇抚司职权范围在官场,而非民间,此前,那徐府家丁虽跋扈,却并未触犯律法,我也不便强行干涉。” 这小奶狗脾气还挺好,耐心解答。 齐平皱眉,用怀疑地眼神盯了他几秒,忽然问: “咱们衙门不是说权力很大吗,我以为飞扬跋扈的该是我们才对,竟然这么讲道理吗?” 这与他对“锦衣卫”的想象有些出入。 特务机关啊,不该是嚣张跋扈,百官闻风丧胆,看谁不顺眼弄谁的吗,职权范围?那是个啥……你小子是不是演我呢。 对面,裴少卿直接懵了,愣在原地。 脑袋上飘起一串问号。 “齐公子在说笑?” 齐平:“别装了,长公主打过招呼了?叫你来接我?我正准备去衙门报道,你来了倒简单了。” 裴少卿:“……” 齐平:“……” 两人相视沉默。 …… …… 京都,内城。 某座占地颇广的大院,阁楼耸立,气氛庄严,朱红大门口,伫立两座石像。 一名名穿锦袍,配绣冬刀的公人往来进出,神情冷峻,气质森寒。 正是镇抚司衙门所在。 倏然,一骑自宽阔大街奔来,停在门外,换了身行头的余庆下马,迈步走入。 沿途,一名名锦衣皆驻足:“余百户!” 余庆冷漠点头,穿街过院,路过一片值房时,望见里头一众镇抚校尉休憩闲聊,嬉笑喧闹,脸色不善: “都没事情做了吗?” 一众校尉噤若寒蝉,瞬间恢复忙碌姿态。 余庆冷哼一声,朝一人问道:“镇抚大人可在后衙?” 那人禀道:“在的。” 余庆颔首,迈步朝后院走去。 第四十四章 平生最恨关系户(求追读) 镇抚司后衙是一片宽敞院落,青石路延展,山石草木,分布两侧。 后院中央,是一角凉亭,名为“春风亭”,亭中隐约有身影盘坐,附近有侍卫伫立。 余庆踏入此间,脚步放轻,于亭外止步,垂首而立: “禀大人,犯官已押入诏狱。” 亭内,中年人自打坐中,撑开双目,温和道:“很好。近前说话。” “是。”余庆迈步,走入亭中,盘膝落座。 这才缓缓抬高视线,入眼处,是一袭黑红锦袍,滚金边,悬腰玉,华贵异常。 却被这中年人,穿出一股磊落潇洒。 在京都市井的传说里,镇抚司那位神秘的司首被渲染为阴冷威严,残忍血腥的形象。 可极少有人知道,这位近来搅动朝中风雨的大人物,竟是个磊落洒脱的中年男子。 “事情可还顺利?”中年人微笑问道。 余庆绷着脸,摇头说:“犯人死咬着,不肯吐出背后的人,若实在没法子,只能动刑。” 中年人摇头轻叹:“刑不上贵族,强行撬开嘴巴容易,却也会落下口实。” 余庆忍不住道:“朝中,近来压力很大吗。” “为何这般问?”中年人微笑。 余庆迟疑了下,道:“卑职近来也听到衙门里有些风传,说……朝堂诸公在弹劾大人。” 中年人笑道:“你也听闻了么,不必忧心,如此才算正常,我等为陛下效力,遭诸公敌视,又并非只这两日。” 顿了顿,他皱眉道: “不过,这段时日,的确要低调些,朝堂争斗正值风口浪尖,传令诏狱,收敛一些,免得落下把柄,至于那人……先收押几日再议。” 余庆:“是。” 短暂沉默。 中年人展颜笑道:“好了,不谈这些。说点轻快的,对了,上次你提及的,大河府那少年,到京都没有?” 余庆惊讶:“司首竟还记得此事?” 关于齐平的事,他只回来后简单提及,自家老大日理万机,能记挂着,属实令他吃惊。 中年人微笑道:“长公主离京许久,这次刚回,便亲口往这边塞人,实在难得。” 余庆点头:“那少年……的确不凡。” 中年人意外:“能让你这个闷葫芦都称赞一声‘不凡’,看来的确有些意思,本座倒想见见他了。” 正说着,忽然,远处有锦衣奔来: “禀,有人持长公主亲笔信前来,意欲入职,请大人定夺。” 亭中两人一怔,对视一眼,难掩惊讶。 …… …… 镇抚司大院,某个偏厅。 齐平与裴少卿分别坐在两张椅子上,都没说话。 厅中没有旁人,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从客栈到衙门,再到这间屋子的整个过程,两人都处于某种微妙的心情里。 太特么尴尬了……齐平坐在黄花梨木椅中,视线落在堂外空气里,有捂脸的冲动。 不得不承认,安平那个傻白甜有的话还是正确的。 比如,聪明人想的太多…… 但齐平也很委屈啊,刚抵京,便碰上案子,已经很巧了,人群里恰好还藏着个未来同僚……谁都得多想。 可事实就是,裴少卿真的只是路过。 “咳,那个,齐公子,信函递上去了,不知多久回信,你嘴巴渴不渴?这边有茶。”小奶狗打破僵局。 齐平面露微笑:“裴公子客气了,我不渴。” “那你饿不饿……” “也不饿。” “哦。” 又沉默片刻,齐平叹息,说道: “咱也别公子的叫了,那个,我第一次来京都,很多事不知道,我看衙门里大都穿锦衣,你为何没有。” 潜台词:你要是穿制服,至于闹幺蛾子吗。 裴少卿就很无辜:“我今天放假,不当值。” 潜台词:我不上班,穿哪门子衣服。 齐平想了想,道:“等会的话,按照规矩,会有人领我办入职手续吧。” 裴少卿觉得“入职手续”这词新鲜,笑道: “不会。按规矩,新人想进衙门,要先考试。” 考试? 齐平一怔,长公主没提这茬啊。 裴少卿补充道: “不过,你有殿下亲笔信,即便考不过,也定是能进的,不过,考试评分太低,会影响后续的待遇,各位大人对你的观感也不会好。” …在大人物前刷分嘛,我熟的很……齐平皱眉:“那会考些什么?” 裴少卿说道:“镇抚司地位特殊,要求也高些,大抵只看两个,一是武力修为,二是头脑。” “不过,具体如何,我不方便说。”小奶狗面带歉意。 这样啊……齐平不意外,武力的话,听说镇抚司都是修行者,他踏入修行满打满算,不到半月,肯定不行。 “所以,我唯一能争取的科目,只有头脑,不知道考什么,不会是做题吧。” 齐平有点打鼓,他毫无准备。 眼看临近黄昏,齐平想了想,起身委婉道: “时间不早了,想来今日无法考核,我明日再来。” 裴少卿一脸“我懂”的神情,点头:“我送你出去。” “不用送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不带感情的声音,两人望去,便看到数名锦衣走来,为首的,衣着细节不同,要高一级。 浓眉大眼,面无表情,生人勿进。 踏入厅门,先扫了眼裴少卿,继而,目光落在齐平身上,无声凝视了几秒,忽而冷笑道: “你就是齐平?” 大叔你谁啊,好像我欠了你钱一样,咱俩有仇吗……齐平皱眉,察觉出对方不加掩饰的厌恶,道:“是我。敢问大人……” “我姓洪,负责对你的考核,跟我走吧,几分钟的事,耽误不了你的时间。” 中年锦衣说完,竟是不等他回答,扭头便走。 仿佛,他不跟上就算了一般。 这是闹哪样……齐平一头雾水,迈步跟上。 这时,裴少卿也追了上来,凑到他身边,小声说: “你麻烦了,考核你的竟是洪千户。” 齐平低声请教:“怎么说?” 裴少卿咬着嘴唇,说: “洪千户人还是不错的,虽然脾气不好,但面冷心热,对我们都还好,唯独一样,最嫉恨走后门,关系户。定是因此,才会这般。” ?? 齐平愣了,所以,这姓洪的,是因为自己走了长公主的后门,以为他是个草包,无能之辈分,通过正常途径考不进来,所以才甩冷脸? 恩,这个行为可以理解,但…… “我招谁惹谁了啊。”齐平郁闷。 意识到,接下来的考核恐怕不会顺利。 第四十五章 考题(求追读) 也就在齐平和裴少卿落在后头,嘀嘀咕咕的同时,前方的几人里,同样上演着一场对话。 “头儿,那少年到底是长公主举荐的,咱们这样不好吧。”一名锦衣开口。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千户睨了他一眼,冷哼: “一个走后门的家伙,还要给好脸不成。” “还是说,我一个千户亲自来考核他,不够尊重?” 他很不满。 一方面,身在京都,达官显贵走关系,塞人的事见过太多,二代里,优秀的很多,但酒囊饭袋同样不少。 烦不胜烦。 原想着,镇抚司衙门性质特殊,能避免这些,却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另外,则是对齐平的鄙夷。 就在方才,他尝试感应齐平修为,结果,元气反应微弱,更证实了他的判断: 这就是个无能的关系户! 也不知是哪家子弟。 走正常流程,第一关的修为测试,都过不了。 偏生,就这种新人,司首竟传令,命他堂堂千户,亲自执行考核,岂能不生迁怒? “头儿,我们不是这意思。”几名锦衣无可奈何,不再劝说。 …… 镇抚司很大,一行人穿过数道院墙,等抵达一座小院外,方停下。 齐平深吸口气,压下忐忑,努力调整状态。 坦白讲,他眼下的状态不佳,赶了一日的路,在客栈都没歇息,就又来了衙门,体力、精力、脑力都下滑严重。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回去休整一夜,再来。 这时,洪千户止步,转身道: “考核地点就在院内,镇抚大人吩咐过,跳过武试,直接进文试。” 齐平精神一震,不算意外,准备聆听文试内容。 却见洪千户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说:“进了考场,眼睛放仔细了,若是走神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是。”齐平老实道。 “走吧。”洪千户带头,跨入庭院。 后头,裴少卿愣了下,眨巴眼睛,看了眼齐平,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敢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小院无甚特殊,环境雅致,有假山草木妆点。 京都气候温暖,院中青草茵茵,更有不少锦衣聚在院中,好奇地看向齐平。 似乎……“是看热闹的?” 齐平皱眉,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不说类似科举的场地,好歹也该严肃一点吧。 可眼前的,分明像是军训时,一众闲极无聊的学长学姐,组团围观学弟受苦的乐子现场。 就很不庄重。 不过,齐平也发现了,衙门里竟也有女锦衣,虽然数量不多就是……这在古代王朝里很难想象了。 不过考虑到,这个世界有修行,可以抹平性别层面武力差距,也就不意外了。 与此同时,三两成群,站在廊下的众锦衣也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这就是新人?好年轻啊,比少卿还小吧。” “啧,能惊动千户出面考核,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天才,还是二代?” “咦,他在干嘛,不抓紧时间记忆,竟还有心情看咱们,怎么回事?走过场的?” 有人皱眉,低声议论。 越来越多的人,也发现了这点,面露疑惑。 齐平还没能力,隔着这么远,听到众人议论,但从这群人的眼神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都用那种眼神看我?”齐平一头雾水。 而这时,几人也走到了门廊下,先前议论的锦衣们同时息声,洪千户站在门口,皱眉看向里头一人: “莫小穷,你不在诏狱呆着,跑这来做什么?” 齐平好奇望去,便见,不大的正堂中,挤着数道人影,都不似寻常锦衣,应该是头头一级。 其中有一人,衣袍式样与洪千户相同。 却要年轻许多,约莫二十七八,肤色白净,脸上挂着笑容,正翘着腿,倚坐在梨花大椅中。 闻言起身,笑眯眯道:“听闻司里来了个新人,竟劳烦你老洪出面考核,这等趣事,岂能不来看看?” 洪千户似与之不对付,冷声道:“你若好奇,你来考核如何。” 莫小穷哈哈一笑,摆手:“不了不了,我可不跟你抢。” 说罢,又看向齐平,笑眯眯道: “听说你是走后门进来的,落在姓洪的手里有的你罪受,等会考完了,可以来我这,我就喜欢家里有背景的。” 齐平抿嘴,默不作声。 不知为何,分明这莫小穷笑容和煦,可他却本能地觉得,这人比洪千户更冷。 骨子里的冷。 “好了,”洪千户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扭头看向齐平,淡漠道:“现在进行文试考核,你可准备好了?” 我准备什么……齐平正欲发问。 便见有人搬来一只小桌,其上,一张纸,一杆笔,一炉香。 洪千户说道:“限你一炷香内,绘制出这院落布局图样。 建筑、道路分布,山石,草木种类,位置,数目,廊下人员站位,男女各在何处,一一标记,越详细,考核分数越高。此外,这庭院中,还有一处特殊,找出来,额外加分。” 话落,这浓眉大眼的千户噙着笑,静静看着他。 齐平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大脑有了瞬间的空白,绘图?画出庭院内所有物件位置、数量?包括那些人? 这是什么鬼问题? 所以,所谓的文试,考校的是观察力和记忆力?这考察题目没问题,但是…… 齐平根本不知道要考这个! 他完全没去记忆! 或者说,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去记这个,最多有个模糊印象。 而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为何廊下有那么多锦衣过来,不只是围观新人,这些人,本身就是题目的一部分。 如今回想,在刚才进院的整个过程中,廊下的锦衣们果然无一人移动位置。 “哦对了,还有一条,考核开始,不得转身,所以,不要想着扭头重新观察,否则分数为零。”洪千户似笑非笑道。 齐平看着他,说:“大人未曾提点我,需要记忆这些,难道说,每个新人都是如此?我并不觉得,会有人在毫无准备下,去记布局。” 闻言,附近的锦衣皆是讶异,纷纷看向洪千户,明白了,为何这少年进院后东张西望,未去记忆。 洪千户淡淡道:“本官怎么没说?入院前,是否告诫过你,眼睛放仔细些?” 齐平心中一沉。 没有试图争辩什么,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裴少卿说他惨了的原因。 这位极度厌恶走后门的洪千户,根本就是在玩文字游戏。 对方当然知道,考核只是形式,齐平肯定能入职,但其心中对这种毫无能力,只靠关系的“二代”深刻鄙夷。 所以,才搞了这一出。 齐平心中叹息,他很想解释,自己并不是什么“二代”,也没有所谓“背景”。 自己只是个西北偏僻小县城的,带着个同样没见过世面的妹妹,以及梦想成为伟大商人的大孝子,生平第一次来到京都的穷苦少年。 而长公主推举他来此,也只是因为,他在河宴的那张试卷上,拿到了让所有人赞叹的分数。 可是,已经晚了。 “你只有一炷香,答不上来别耽误我时间。”洪千户见少年沉默,愈发生气。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好歹是殿下推荐的,总不至于连提笔的勇气都没有。 但齐平却真的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平静摇头:“我放弃。” 第四十六章 文试,满分(求追读) “我放弃。” 堂内,当齐平说出这句话,场间所有人目光都有些复杂。 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沉默不语。 洪千户脸上却没了揶揄和愤怒,连讥讽也无。 这不是好事,说明他对这个新人彻底放弃。 就像在学校里,老师管教,说明还觉得学生有希望,而如果连气都懒得生,则意味着无可救药。 “齐平,别冲动,写一点也有分的。” 站在后头,从打进院,便未开口的裴少卿急了,低声提醒。 他觉得,齐平是在赌气。 因为被考官针对,一怒之下,撂挑子,说出这样的话。 殊为不智。 但齐平却比他平静的多,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少年人的任性。 倘若硬要写,能不能?自是能的。 凭借脑海中的印象,齐平自信能拿到一些分数,但肯定不会太好,既然如此,那的确没必要浪费时间。 “好。” 洪千户面无表情,命人撤下桌案:“你可以离开了,裴少卿,你带他办手续。” 有长公主的推荐,即便弃考,也不影响入职。 只不过,今日的事必会传来,虽无人敢妄议,但丢的,也是长宁的颜面。 “我还有个问题,”齐平忽然开口:“题目中说,庭院中有一处特殊,在哪里?” 洪千户皱眉,随手指向外头:“入门左侧第三棵桃树下,有一株珍草,附着元气波动。” 这是考校的修为?或者说,人对元气的细微感应……齐平点头,认真道: “多谢。” “滚吧。”洪千户赶人。 裴少卿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两人往外走,廊下,一众锦衣纷纷散去,不再多留,心思各异。 齐平刚走出几步,听到后头洪千户怒骂: “这茶怎么是冷的!?” 扭头看去,他站在桌旁,手里攥着茶壶,心情很差的样子,见齐平看来,不知有意无意,将口中的茶叶沫子吐在地上。 “呸。” 齐平平静转回身,走到院中,站住不动,开始认真地观察整个院子的布局,将每一处细节记下。 裴少卿见状,没说什么,许多锦衣也是如此。 类似的情形,他们看过许多次,历次考核,凡是分数不佳者,离去时,往往都会这般。 人之常情。 只是……再看一遍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能重考不成? 众人想着,没去打扰,各自散去。 没有人再注意齐平,而他在认真看了许久后,方才开口: “重来。” …… 场景变幻。 时间回到了一刻钟前。 一行人走在衙门里,来到了一座小院外。 “考核地点就在院内,镇抚大人吩咐过,跳过武试,直接进文试。”洪千户转身,淡漠说道: “进了考场,眼睛放仔细了,若是走神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齐平静静看着他,没回话。 就在后者皱起眉头时,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大人,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洪千户愣了下。 齐平却没了下文。 洪千户也未追问,一言不发,扭头往院中走,众人跟随,一切与不久前并无区别。 仍是那座小院,廊下,仍站着许多锦衣,好奇望来。 齐平快速扫过庭院,确认没有变化,走到第三棵桃树旁,目光投向树下草丛,又收回。 然后,他以无比认真的姿态,看向廊下锦衣。 这次,他要全力记下这些人的站位、性别。 …… “这就是新人?好年轻啊,比少卿还小吧。” “他看过来了,咦,观察院落的时间这么短,能记下吗。”有人诧异。 “许是放弃了庭院,专心记我们吧,这倒是个聪明的做法。”有人评价。 从院门走到内堂,只有很短的时间,若是贪多,反不如取舍。 只有裴少卿满心担忧,知道齐平并不知道考试题目,但也不敢提醒。 很快,一行人来到廊下。 洪千户看见莫小穷,重复了遍方才的对话,这才看向齐平: “现在进行文试考核,你可准备好了?” 齐平回神,拱手道:“是。” 洪千户皱眉,齐平的神态过于平静了,与他料想的不符,虽不想承认,但这一刻,他对齐平稍微有了一丝丝的改观: 虽然修为孱弱不堪,但这份静气……倒还可。 挥手,有人搬来桌案:“限你一炷香内……” 一般无二的题目。 齐平听完,没有急着动笔,而是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梳理观察到的信息,构造院中的模型,就像……当初在范府中一样。 这副表现,落在不同人眼中,有着不同的含义。 莫小穷笑了笑,不很在意。 洪千户有些不安,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裴少卿忧心忡忡,知道这对齐平来说,太过困难,咬了咬牙,开口道: “千户大人,齐平今日舟车劳顿,精力损耗颇大,不知可否宽限些时间。” 洪千户哼了声:“你当考核是什么?再者,既是长公主推举的人才,定有过人之处。” 老阴阳师了。 不少锦衣则是一惊,并不知道,这少年竟是皇帝妹子推举的,愈发期待。 “能不能行,时间可不多了。”洪千户催促。 下一秒,齐平蓦然睁开双目,迈步行至小桌旁,提笔,着墨,笔走龙蛇,动作竟是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滞涩。 仿佛……完全不用回忆般! 一边描画,一边开口念道: “此院有山石五座,由大至小,居于撰、坤、震、离、兑位……” 他用八卦指代方位。 “另有木一十三棵,桃六、梨二、灌五……” 每念出一个,便在纸上点出一道墨渍,辅以序列,转眼间,庭院描绘完成。 齐平语气微顿,手腕微转,朝廊下点去: “院中锦衣左二十三人,女二,由西至东,位于……右二十七,女五,由东至西,位于……” 他的语速很快,笔墨更快,声音笃定清晰,传遍四方。 当他描绘出庭院建筑时,众人还一脸平静。 当他点出山石、树木时,洪千户意外地看向他,莫小穷眼眸亮起。 当他一一将廊下锦衣点缀完成,场中,再也无一人能维持镇定,皆是变色。 洪千户更是眼眸精芒爆射,死死盯着那桌上图案,心中满是震撼。 见了鬼一般,盯着青衣少年。 其余几名,一路跟来的锦衣,也是类似的表情。 只有他们知道,洪千户并未说明考试内容,只是隐晦提了一嘴。 这般情形下,齐平的表现就未免太过……惊悚。 “庭院布局如图,”这时,齐平完成了绘制,放下墨笔,平静道: “至于院中特殊之处,我修为低微,感知不清,只大略察觉,在入院左侧第三株桃树下……请大人指正。” 话落,全场寂然。 短暂愣神后,浓眉大眼的洪千户突然一把抓起桌上图纸,甚至等不及墨干,迈步走到院中,一一比对,举止之大,吓了众人一跳。 不多时,对比完成,他站在廊下,捧着那张轻飘飘的草纸,僵立不动。 “大人?”旁边,有锦衣呼唤。 “全对。”他喃喃。 “什么?”肤色苍白,面带笑意的莫小穷走出,问道。 “全部正确,”洪千户呆呆地看向他,又用一种复杂无比,震撼又不解的目光看向齐平,宣布道: “文试,满分!” 第四十七章 妖孽(求追读) 满分……当洪千户给出评价,廊下传来一阵赞叹。 这场考试听着简单,但并不容易,新人要跟随着考官步伐前行,留给其记忆的时间很短。 要背下的内容却很杂,包括众锦衣的指指点点,都是要排除掉的“干扰”。 所以,镇抚司虽广纳精英,但真正能拿满分的,屈指可数。 “不愧是长公主举荐的,果然不凡。” “怪不得要千户亲自考核,不知来自哪家。” 议论阵阵。 可洪千户却充耳不闻,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沉默片刻,他问道:“你知道考题?” 这话问的有些怪。 齐平回答道:“大人说,要我眼睛放仔细。” 洪千户沉默。 对齐平的表现,他第一个反应是震撼,第二个,便意识到,对方知道考核方式,否则,毫无准备下,几乎不可能做到。 也许是提前打探过,也许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并不重要,这些都不影响成绩的真实。 至于提前知晓具体内容,不可能,每次考核,院落、人员随机。 所以,这个关系户,真的在极短时间内,记下了所有。 洪千户心情无比复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这个关系户,并不是酒囊饭袋,可……倘若不是,为何对方修为如此低微? 他想要问,可这时候,另外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有点意思了,你叫齐平对吧。”说话的是莫小穷,那个肤色苍白,似乎永远在笑的男人。 “是。”齐平疑惑看去。 莫小穷盯着他,笑道: “你很不错,不过,记忆力并不代表什么,比如书院那帮画符的,记性就很好,却也是一帮蠢蛋,镇抚司要的是聪明人,我这里也有一道题,想考一考你。” 齐平皱眉:“这也是文试的一部分?” “不算,你可以选择不答。”莫小穷笑容不变,竟也真的不等齐平回话,便自顾自念出题目: “你的面前有两只容器,一散、一觯,如何称出一角酒?” 齐平愣了。 有些意外,这竟是一道数学题。 “散”、“觯”、“角”都是本朝计量单位,分别对应五升、三升、四升。 换言之,这道题的另外一个说法是: 如何用一个五升,一个三升的量杯,量出四升的水…… 齐平本来紧绷的心弦一下松开,这熟悉的题目,他上辈子在网上看过不知多少次。 就这? “此题涉及数理,考校你的逻辑推演能力。”莫小穷见他愣神,笑呵呵道:“不急,可以慢慢想,不计入你的成绩,只当……” “五满注三,五余二。三清空,五注三,五空置,复满,注三至溢,余一角。”齐平说道。 莫小穷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憋得有点难受。 “咳咳咳。”他咳嗽起来,眼神怪异,沉默了下,吐气道: “答对了。” 旁边,洪千户有点懵,他是个不懂算术的,完全没听懂,好吧,不单是他,场中听懂的都没几个。 皆是眼神异样。 如果说,前面的记忆题,还有那么一丝取巧,泄题的可能,那么,莫小穷临时出的题目,却无疑证实了齐平的能力。 “好厉害的新人。”一名百户赞叹。 角落,裴少卿杵在原地,有些呆,他是知道齐平本事的,可也没料到,对方会在逆风局打出这么高的伤害。 心悦诚服。 “大人,我算过关了吧。”齐平看向洪千户,主动开口。 后者沉默片刻,语气复杂:“自然。” 裴少卿笑容绽开,替齐平高兴。 廊下,一名百户悄然离开,朝后衙奔去,要将这边的事,回禀镇抚。 附近,三三两两的锦衣,也走过来,纷纷恭贺。 洪千户憋了半天,终于问出疑惑:“你究竟是哪家子弟,有此智识,却修为如此低微。” 他很郁闷,很难受。 感觉被无声打了个巴掌,故意玩的文字游戏,这新人轻易看破,却不说破,转头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其中,齐平修为的误导起到很大作用。 京都里,但凡有些家财的,凡子女有修行天赋,皆会不遗余力,从小栽培。 可齐平的元气波动,给他的感觉,大概也就修行三月,不到四月的水准,只能说明,天赋极差。 齐平摇头,认真道:“我并不是京都人,也不是哪家子弟,我是豫州大河府人,事实上,今日,是我来到京都的第一天。” “嗯嗯,没错,我证明。”旁边,小奶狗裴少卿猛点头:“就在来衙门前,齐平刚破获一起杀人案,我亲眼所见。” 场间骚乱,大为意外。 这是他们没想到的。 齐平又看向莫小穷: “这位大人,我虽是殿下举荐过来,但的确没什么背景,我的父亲只是大河府一座县城里的捕手……所以,很抱歉,没办法让你喜欢。” “至于修为……” 他犹豫了下,无奈道: “我的确修为低微,可那是因为我修行时日尚短,不瞒各位,就在十几天前,我还连吐纳法门都没摸过。” “所以,你们真的误会了。” 这句话,他在进入院子时说过,但直到此刻,洪千户才明白,这句“误会”真正的含义。 可他却没关注这点,而是短暂愣神后,突然发现华点,震声道: “你说你修行了多久?!” “……十几天。” 安静。 人群中,传来丝丝吸气声。 洪千户与莫小穷对视一眼,难掩惊愕。 心中同时跳出个词: 妖孽! …… …… 镇抚司后院,春风亭内。 中年男子黑发拂动,放下茶盏,嘴角带笑:“所以,洪庐耍了个小心机,那少年却仍拿了满分?” 亭外,那名百户点头:“非但如此,莫千户又出了道数理题目,那少年,也顷刻间解开。” 中年男子颔首,看向余庆:“看来,你说他是断案奇才,并非虚言。” 余庆坐在小桌旁,没吭声。 “闷葫芦,”中年男子无奈,“你就该学学莫小穷,多笑笑,多说话。” 余庆道:“莫千户笑里藏刀,卑职学不来。” “你啊……”中年男子失笑:“等你升任千户,这话当面给他说去。” 余庆不答,想了想,说:“大人觉得齐平如何?” 中年男子道:“不错,可重点栽培。” 顿了顿,补充道:“修行方面,此子即便有天赋,但终究晚了些,想要追赶怕是不易,便交在你手下,帮衬一二。” “是。”余庆应声。 “去吧。” 中年男子挥手,余庆起身告辞,等背过身去,那张黑炭般的脸上,嘴角微扬: 那小子,等知道我也在镇抚司,大概会很吃惊吧。 第四十八章 抓人(求追读) 考核结束了。 当齐平说出自己的情况,洪庐与莫小穷神情复杂至极,修行十几日,便能有如此真元,称一声妖孽,不过分。 再考虑到,其毫无丹药辅助,更为难得。 洪庐脸庞火辣,不再多言,命裴少卿领着齐平离开,其余锦衣也被驱散。 可想而知,不消一日,衙门来了个妖孽新人的消息,便将传开。 …… 镇抚司,某个房间内。 齐平坐了一会,就看到裴少卿端着个托盘走来: “照身帖,户籍凭证都带了么?” 这熟悉的感觉,仿佛前世去政府部门办事……齐平倍感亲切,拿出凭证:“给。” 值得一提的是,凉国百姓也有“身份证”,名为“照身帖”,是一块小竹片,上面甚至有画像。 裴少卿笑容温润,坐在桌旁,帮他填写“表格”,这是必要的程序,稍后,还要送去盖章: “你刚才,真吓着我了。” “有吗?”齐平很无辜。 裴少卿眼睛亮晶晶的,点头道:“当然了,你没看洪千户那张脸,哈哈,今日过后,你在衙门里要出名了。” 齐平笑而不语。 按原想法,刚进单位,是想低调些的,不过,既然已经如此,也没关系。 苟不是他的风格。 “对了,我还不熟悉衙门,你给我讲讲,都有些什么官。”齐平问道。 裴少卿边写边说: “咱镇抚司成立时间短,没那么复杂,最大的是司首,官名‘镇抚使’,姓杜,名元春,乃是正三品官身,执掌整个衙门。” “其下,便是七名千户,修为都在洗髓境,你已经见过两位了,洪千户名讳,单名一个‘庐’字,坐镇衙门,莫千户典诏狱,掌刑罚,专门审讯那些犯官……” 说到这,他顿了下,小声说: “莫千户虽总是笑容满面的,却是真正的狠人,大家平日里都不敢和他亲近,凶起来很吓人。” 啊这……笑面虎人设吗……齐平点头,记下。 裴少卿继续道: “其他几位千户,你以后都会见到,不过,他们许多都不在衙门,常出门执行任务,所以,运气不好的话,一时半会,也见不全。反正官袍式样你也见过了,不会认错。” “千户之下,便是百户,这个数目更多,方才在厅里,跟在两位千户身旁的几位,差不多都是,不过啊……百户中高低悬殊。 低的也就比咱们高些,但少数的几位……嘿嘿,修为不逊于千户,只是还要熬一熬功勋,才好晋升。” 齐平了然:“所以,衙门里的洗髓境超过七人。” 洗髓便是第二境,齐平如今是一境引气。 裴少卿点头,继续道: “百户之下,便是你我了,数目最多,官名‘镇抚校尉’,至于再往下的一些白役,负责一些日常琐碎工作的,便不计入在内。” 齐平问道:“那职权呢?我们平常做些什么。” 裴少卿道:“处理案件,三司转过来的部分案子,或者陛下交代的事,都要咱们去做,这是主要的。 然后便是监察,各个堂口,每月都押着任务,要抓到一定数目的犯人,也未必是重罪,反正就是盯着朝野百官,谁犯了什么错处,都要记下,达不到,就要罚俸。” 这特么不就是kpi吗……齐平无语。 是不是到了年底,还要突击抓人,冲一波业绩? “再有的,便是皇城部分区域的值守,但大部分都是禁军去做,咱们偶尔才会轮到,但如果宫里的大人物要出巡,祭祀,我们要负责仪仗。” 裴少卿慢条斯理,一一讲述,又说了下衙门布局,规章制度等等,齐平都记在心里。 “好了,你站起来。”裴少卿填好了表格,拿起一根绳说道。 齐平茫然起身,警惕道:“你干嘛。” 拿绳子比划个啥,sm吗,但以小老弟你的颜值,绳子应该给我才对吧…… 裴少卿奇怪道:“量下尺码啊,好给你订袍服,不然呢?” 他觉得齐平的眼神怪怪的。 “……” 齐平没吭声,老老实实张开双臂,让他量好了尺码。 裴少卿笑道: “好了,就这些了,今天晚了,手续肯定办不完,另外,你的衣服、腰牌、武器等物件,得等一两天,你先回去吧,不用急。 新人刚入衙门,一般不会给任务,正好,你也先熟悉下京都,如果找房子有困难,衙门里有公房,但环境不太好……” 说完,唇红齿白的温润少年低头想了想,等瞥见外头暗下来的天色,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这个你拿着,是衙门的临时腰牌,可以凭此进门,另外,晚间内城门封禁,有这个可畅通无阻。” 齐平接过一张纸,小心叠好,放在口袋里,笑道:“今日多谢了。” 裴少卿笑道:“哪里话,往后都是同僚。我送你。” 两人并肩往外走,等到衙门口,齐平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下午客栈那件事,不会有问题吧。” “问题?”小奶狗茫然。 齐平解释:“那蛮子和徐府有牵连,我涉及其中……” 裴少卿恍然,温和笑道:“不必担心,手续虽未走完,但你过了考核,便已是镇抚校尉,谁敢找你麻烦,便是找镇抚司麻烦。” 妥了。 齐平心安,拱手告别,扭头雇了辆马车,顶着夜幕,朝客栈赶去。 “出来这么久,他们等急了吧。” …… …… 内城,一座大宅灯火通明,飘红的灯笼照亮“徐府”两个大字。 偏院,房间里。 一名家丁跪伏在地:“……整个过程,便是这般,那镇抚司的校尉在场,小的不敢强拦,赶忙回来等您。” 上首,一张大椅中,徐府大管事面无表情: “所以,那几个蛮商还在大狱里?” “是。” 沉默,旁边,一名随从道:“那蛮子粗鄙,身份却特殊,是与府里做生意的商队首领的族弟,要不要,知会下上元知县?放出来?” 大管事摇头:“镇抚司出面了,虽只是个校尉,但这个时候……不要惹麻烦。” “可商队那边……总得有个交代。” 大管事沉默了下,说:“人暂时放不出,先押着,等过了风头再放,至于交代……那指正蛮子的,是个少年?” 后半句,是对那家丁问的。 “对,是个外地来的小子,年岁不大。” “外地……恩,就是他了,给上元知县说下,找个由头,把人抓了。至于生意,我亲自去说。” “是。” 几人三言两句,便定了这事。 …… 外城区,马车辚辚。 “到了,承惠,一百文。”客栈外,车夫勒住缰绳,朝车厢里的齐平笑呵呵道。 玛德,黑车,这绝对是黑车……齐平被京都物价无情砍了一刀,心情顿时不美丽了。 给钱,下车,走进客栈。 下一秒,他表情微微一变。 第四十九章 救救我大哥(求追读) 因为白天的事,客栈里有些冷清,当齐平跨入正门,看到的,是一幕奇怪的景象。 几名官差坐在客栈一楼的桌椅上,似是在等待什么,范贰与齐姝着站在柜台旁,里头,是死去东家的妻弟,现如今的掌柜。 气氛有些紧绷。 当齐平出现,一道道目光同时投来。 齐姝瘦削的脸庞上,大眼睛猛地亮起,范贰小眼睛“啪”地撑开,两人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齐平低声问。 范贰一手抓住他袖子,压低声音说:“大约两刻钟前,这几个官差来了,说有事找你,问是什么,也不说。” 齐姝走过来,蹙起眉尖,用力点头。 找我?齐平眼神动了动,看向迎面走来的数名官差,大多是陌生面孔,但也有“熟人”。 下午杀人案时,那为首的巡检也在其中,但不是领队。 “你就是齐平。”领头官差盯着他,用陈述句道。 齐平皱眉:“几位差爷寻我,有什么事?” 领头者硬邦邦道:“我们是上元县衙的捕手,有人举报,你涉及一桩案子,奉命提人审问,和我们走一趟吧。” 语气很不善。 “是下午的案子吧,”柜台内,年轻掌柜堆起笑容,忙走过来,谄媚道: “小人是苦主,多亏了齐公子仗义执言,才沉冤得雪,各位官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和你的事无关,”领头者道:“阻挠办案者,视作同伙。” 齐平扬眉。 这时候,他再感觉不出异常,就是真蠢了,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是徐府下手?对方竟真大胆到这种地步? 他有点意外,突然就理解了,为何皇帝要建立镇抚司。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帝国的权贵,已经糜烂到了一定程度。 才需要一柄尖刀,为帝国疗伤。 一旁,范贰与齐姝同时变色。 “别呀,这绝对是误会。”掌柜惶恐,从怀中摸出一锭雪花银,熟稔递去:“官爷,您各位找错人了吧。” 那官差接过,掂了掂,厉喝:“贿赂官差,罪加一等!” 年轻掌柜大惊失色。 “我和你们回去。”齐平叹了口气,说道。 齐姝面露恐惧,一把攥住他的手,咬着嘴唇,有些颤抖。 “齐平,你……”范贰急了。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隐约猜到可能是徐府报复,但不敢相信。 “你不是有那个什么,拿……”他想说长公主的亲笔信,想提镇抚司,但齐平却摇头打断他,看向几名官差: “我能和朋友说几句话吗。” 领头者正要呵斥,那名面熟的巡检抢先开口:“只许说几句,不要想着逃。” “多谢。”齐平道,拉着小妹和范贰走到一旁。 先是安抚了下妹子,旋即,从怀中取出那张“临时腰牌”,交给范贰,低声说: “你拿着这个,立即去往镇抚司衙门,若有人拦,出事此物即可,到那边,找那个裴少卿,将这边的事说给他,他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范贰愣愣的。 “听清没有?”齐平问道。 “明白……”他下意识点头,“肯定送到!” “掌柜的,我家妹子先拜托你照看下,我去去就回。”齐平又看向年轻掌柜。 后者满脸愧疚,哽咽了下,重重点头:“公子放心。” “说完没有?走了!”官差催促。 齐平冲几人笑笑,转头任凭对方捆住双手,朝外头走去。 心中却是渐渐冷厉,徐府么……这么想送业绩?那就成全你们。 …… …… 等一行人离开,客栈内,所有人都是焦虑急切,范贰没敢耽搁,心知此刻能救齐平的,大概只有镇抚司。 找掌柜要了辆马车,急匆匆朝内城赶去。 “齐小姐,您上楼休息吧,我这就去找人打点下,齐公子此番糟难,必是为了我们出头所致,便是散尽家财,也定将公子救出来。” 年轻掌柜咬牙苦劝。 齐姝却只是杵在大堂不动,仿佛丢了魂,过了好一阵,她突然想到什么。 这一刻,这个西北小县城里走出,有些自卑的穷苦少女突然爆发出无畏的勇气。 她猛地看向掌柜:“我要去内城,找一个人,你帮我。” 掌柜愣住,没问找谁,用力点头:“好。” …… 内城区。 “快快快!”范贰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大声催促。 入夜后,内城区行人少了许多,好在未开宵禁,因而,只要过了内城门,一般也不太会被拦下盘查。 “客人,您别催了,我这马跑起来,可费力。”车夫一脸为难。 范贰摸出钱袋,丢过去:“够不够?!” 车夫精神一震,马鞭抽破夜风,速度飙升:“您坐稳喽!” 不多时,马车抵达,范贰跳下车,大口呕吐,也不顾,用袖子擦了擦,强忍晕眩,奔向镇抚司衙门口。 “来者止步!”守卫厉呵。 范贰忙奉上凭证:“官爷,敢问裴少卿,裴公子可在?有急事找。” 守卫皱眉,接过凭条,扫了眼,微微一怔:“齐平?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们是同乡,朋友,他给人抓了,求你们救救他。”范贰焦急。 守卫变色,他们已经听说,衙门里来了个妖孽新人。 “你且稍等,我去通告。”守卫转身,奔入衙门,七拐八拐,找到裴少卿所在的堂口。 走到一半,正看到几道人影走来,显然是入夜散值的。 裴少卿正与身旁,穿百户官袍的黑脸男人说着什么,便看到守卫匆匆奔来。 “何事慌张?”余庆皱眉,呵问。 他最见不得手下散漫。 守卫行礼:“回大人,新晋校尉齐平友人前来求援……” 他当即将情况转述了一番。 话落,裴少卿愣了下,脱口道:“难道是徐府报复?” 余庆看向他,双目森寒:“怎么回事?” 裴少卿当即将下午的案子,徐府家丁与蛮子的勾结说了一番,末了忿忿道: “齐平今日刚到京都,哪里会涉及什么案子,必是报复无疑!” 余庆笑了,笑容中,带着酷寒的意味: “好,很好,敢动我镇抚司的人……有些意思。 走,去上元县衙!” …… …… 亲王府。 “什么人?”威武奢华的府门外,值守的军卒看向远处疾驰而来的驽马,握住佩刀。 敢在亲王府附近纵马,这已是罪过。 驽马减速,军卒愣了下,发现骑马的,竟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女。 不禁大为惊奇。 这年头,寻常女子是不懂御马的。 “我要见郡主。”齐姝下马,看向门卫,以莫大的勇气说道。 她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两个人可以救大哥。 可长公主住在皇宫里,她进不去,只有亲王府,处于内城区,可以触及。 “郡主岂是你能见的。”门卫大怒,便要驱赶,但又想到自家郡主的性格,补了句:“你是哪家的,可有拜帖?” 齐姝正要开口。 突然,对面街道传来噪声,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周围有军卒拱卫。 车辆停下,一个女人温婉的声音传出:“怎么回事?” 齐姝扭头,攥着拳头,大声重复:“我要见郡主。” 短暂安静,车厢里,传出清亮悦耳的轻咦,继而,穿着粉色宫裙,面容精致的安平郡主探出头来,惊讶道: “小哑巴?你们来京都了?齐平呢?” 因为齐姝不乐意说话,闷不吭声的,安平叫她小哑巴。 “我哥被衙门抓走了。”齐姝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安平俏脸一沉:“说清楚!” 第五十章 他是修行者(求追读) “各位差爷,不必看得这么紧吧,我又不会跑。” 夜幕下的街道上,齐平被一群官差押送,走了一阵,笑着说。 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沉重枷锁。 事实上,那种东西,只有特殊情况才会配置。 此刻,他只是双手被一条牛皮绳捆绑住。 领头者看了他一眼:“练过吧,武师?我劝你一句,不要想着挣脱逃窜,这里是国都,可不是别处。” 是啊,这是京都,你们就敢这般,平白无故抓人。 齐平轻轻一叹,没有与这几人斗嘴,都是底层衙役,执行上级命令的工具人罢了。 至于看出他武师身份,不意外。 武者的体魄、掌心的茧、走路的步态都与常人有异。 “我只是想知道,等下会遭遇什么。”他说道。 队伍中,那名面熟的巡检犹豫了下,说:“我们也不清楚,收到的命令,便是将你收押入大牢。” “不审问吗?我可是犯了案的。”齐平问。 巡检沉默。 齐平懂了,所谓的犯案当然只是借口,子虚乌有,所以,他也不必过堂,更何况,已是晚上。 “报复我的是徐府?那位大管事?还是徐府主家?”他试探询问。 一名官差嗤笑:“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给事中吩咐。” “都闭嘴,快到了。”领头者呵斥,禁止再做讨论。 …… 拘捕齐平的是上元县衙,三百年前,凉国建都时,这座城市规模还不大,只下辖“上元”、“宁江”两县。 定都后,城池一扩再扩,将周边区域合并,至今,下辖县城已达八座。 而“上元”、“宁江”两地,则属外城范围。 按照齐平的理解,便是首都附近的两个区。 抵达衙门时,也没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进入,连知县的脸都没见到,一路押送至牢房。 “进去!” 地牢阴森恐怖,等将齐平关入监牢后,几名官差回去复命,周围竟一下安静了。 预想中,犯人们谩骂吵闹的声音并未出现。 这处区域,竟只有他一个犯人,房间里,也是如此。 “单间?这么好?”齐平挑眉,他可不觉得,京都的牢房住宿条件会这般高,内里必有猫腻。 不过他也不慌,借着走廊里微弱灯火,在靠墙的草席上坐下。 开始思索。 “看来,出手的并非徐给事中,大概率是那名管事,很正常,我这种小人物,根本不可能惊动高官,啧,一个管事就能命令知县,有财阀那味了。” “为什么找我麻烦?单纯泄愤?未必,若是那般,直接找家丁将我绑走,打一顿岂不是更好,关小黑屋算什么。” “所以,大概率,仍是与那几个蛮子有关,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交代,又不敢触怒镇抚司,所以找上了我?” 齐平根据已有信息推理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突然,一声“咣当”的声响,打破寂静。 远处走廊的门打开,数道身影涌入。 齐平起身,眯起双眼,黑暗中,几个熟悉的人影走来,竟是那几名蛮商! 他们穿着干净的囚服,没有镣铐,显然并未遭遇虐待,此刻,脸上是残酷的笑。在他们身后,是牢头及几名衙役。 “进去。” 衙役打开牢门,将几名蛮商送入,旋即头也不回,迅速远去。 “小子,我们又见面了。”杀人的蛮商笑得很开怀,“多管闲事的时候,想到现在没有?” 齐平被几人堵在墙角,面无表情,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是徐府大管家做的,把我抓过来,给你们泄愤?这算是某种交易?” 高大魁梧,肌肉虬结的蛮子露出森白的牙齿:“脑子果然聪明,这么聪明的脑子,打坏了,还真有点可惜。” 嘴上说着惋惜,但却是双目赤红,笑容残忍暴虐。 身旁,几名蛮子哈哈大笑,指骨作响,一步步合拢过来。 齐平站在角落,看到阴影蔓延而来,脸上没有惊恐,只是有些古怪,但这一幕落在对方眼中,更像是吓傻了。 是啊,一个少年,即便学过武,但双手被缚,面对同样身怀武力的数名蛮子,哪里会有半点胜算?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但…… “你们不是修行者吧。”齐平忽然问。 几个蛮子愣了下,突然生出极大的不安:“你什么意……” “啪!”话没说完,便见齐平手腕用力,真元加持下,坚韧如铁的牛筋绳索骤然绷断。 一名蛮子目露惊恐,骇然后退:“修行者!!” …… …… 县衙地牢在后,距离办公地点颇远。 此刻,虽已散值,但衙门里仍有人值班,灯火点缀。 内堂,上元知县陈年坐在方正大椅中,手捧茶盏,喝了口,不知在思量什么。 忽而,外头脚步声传来,那几名衙役进门,垂首:“大人,人已押入地牢。” “恩,没出岔子吧。”陈年问道。 几人摇头。 下午那名巡检犹豫了下,咬牙道:“大人,那少年如何处置?” 陈年撇了他一眼:“不用你管,徐府的要求很明白。将那几个蛮子送过去,关在一起,至于发生什么,都算在犯人斗殴上。” 知县在外是土皇帝,可在京都……呵呵,就是个屁。 陈年于官场沉浮十载,早已精通甩锅技巧。 徐府得罪不起,可镇抚司万一追究起来,更是要命的事。 所以,蛮子不能放,那少年外地人,抓便抓了,但谨慎起见,衙门也不会直接动手。 巡检脸色一变,委婉道:“那镇抚校尉若真来查……” 陈年将茶盏重重一放,不满道: “记住你的身份,镇抚司哪会记得一个外地人如何,至于那几个蛮子,呵,本官倒是不介意镇抚司来查,若是来了,把那几个蛮子斩了,谅那徐府家奴也没法再说什么。” 提起徐府,他也有些怒意。 自己好歹是朝廷册封堂堂知县,却被一个家奴呼来喝去,有蛮子在辖区犯案,都不敢抓,还要靠镇抚司强压。 说出去都丢人。 “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陈年心情烦躁,挥手赶人。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县衙前院传来喧闹声。 “去看看,何人喧哗!”陈年吩咐。 几名衙役忙朝外赶,可刚走了一半,便见一伙人闯入院中,灯火下,着锦衣,戴鹅帽,腰配绣冬刀,杀气腾腾,威风八面。 “上元知县何在?”余庆寒声问道。 陈年手中茶盏跌落,“啪”地摔成无数片,整个人触电般弹起,瞪大眼睛。 镇抚司,怎么来了?! 第五十一章 不能惹的人(求追读) 镇抚司……作为京都官员,陈年对这个成立尚短,却令朝堂诸公谈之色变的机构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知道,在其掌握的那座诏狱中,关押着无数身份显赫的官员。 那些锦衣,仿佛满朝文武噩梦中的厉鬼,而其首领杜元春,更被有心人渲染成了魔头般狰狞的形象。 而此刻,这群锦衣找上了自己。 方才还很“硬气”的陈年瞬间软了,堆起谦卑的笑容:“余百户,什么风将各位吹来,坐坐,来人呐,看茶。” “不必了。”余庆淡漠道:“陈知县,你可知我等为何而来?” 陈年故作茫然:“下官不知。” 余庆冷哼,一丝真元含在口中,震的陈年心神摇曳:“敢抓我的人,却不敢承认?陈知县,我真想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陈年这次真的懵了。 抓对方的人? 自己什么时候做过?我敢抓镇抚司的人?说什么笑话……陈年心中一沉,小心翼翼道: “大人,下官绝不曾做过此事,此间,是否有些误会?”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刻意栽赃,找自己刷任务了。 镇抚司每月可是有抓人指标的! “什么误会?人就是你们抓的,我亲眼所见。” 突然,锦衣中,范贰跳了出来,义愤填膺,指着那几名未及撤走的官差: “就是他们!在客栈拘走了齐平!” 什么? 齐平?陈年愣住,没想起是谁,但很快,他脸色巨变:“是那个外地人?!” 他不敢置信,那个外地人,怎会与镇抚司有关? 不,是有关的。 他想起下属汇报中,曾提及客栈案件,有一名镇抚校尉出面,莫非便是此人同僚? 可,若是如此,对方为何不表明身份? 这一刻,无数疑问填入他的脑海,而那几名工具人衙役,更是心神巨震,脸色煞白。 领头的本能道:“不可能,那个齐平今日才入京都,怎会……” 这一点,他在客栈确认过。 锦衣队列中,裴少卿开口:“齐平今日来京都,便是参加镇抚司考核,傍晚时分,便已入职,此事衙门人尽皆知。” 顿了顿,他补了句:“我当时之所以在场,便是去迎他。” 恩,这样说,无疑更符合常理。 果然,此话说出,众衙役再无言语,只觉寒气蹿升,那名巡检更是露出恍然的神情……不意外,反而认为,如此才正常。 而陈年一颗心则彻底沉下,感觉匪夷所思的同时,在心底将徐府管事骂了祖宗十八代。 没调查清楚就让我抓人,眼下该如何是好? 余庆厉呵:“陈年,你有何话说!” 陈年心思电转,一拍大腿,愤愤道: “误会!绝对是误会! 是那徐府来人,状告那少年,本官一时不查,信了对方,这才按律,命衙役前去请人,配合调查,大人,此事……下官并不知情啊。” 余庆表情冷淡,正要说话。 突然,衙门院外再复喧嚣。 众人齐齐望去,下一刻,大群佩刀护卫冲入,分列两旁,旋即,两道女子身影一前一后,迅速赶来。 为首的赫然是一袭浅粉宫裙,华美俏丽,衬的衣裙主人娇小玲珑。 肌肤粉白,面容精致的安平郡主强势进场,活泼动人的眸子扫了下庭中众人,微微挑眉,扬起下颌: “呦呵,人还不少嘛。” “郡主!”陈年大惊失色,不知这位怎么来了。 余庆眼神微动,瞥见了跟在安平身后,不起眼的乡下丫头,猜到一二,略感惊讶。 而裴少卿等锦衣,却同样迷惑。 堂堂郡主,怎会深夜造访上元县衙? “你就是知县?” 安平郡主不认得陈年,但识得官袍,居高临下道: “好大的胆子,连我亲王府的客人也敢抓,本郡主倒想听听,齐平是犯了什么案子?” 齐平?她也是来找齐平的? 这一刻,众锦衣面露讶色,继而,想到传言中,齐平乃是长公主举荐,而安平郡主,与长公主关系极近,知道齐平,倒也正常。 只是……知晓是一回事,会为其深夜来此,是另一回事。 “这齐平究竟如何得两位贵人如此青睐?”有锦衣低声感慨。 百思不得其解。 完了……镇抚司来人,亲王府也来人……陈年只觉天塌了,若是前一刻,还怀疑,镇抚司许是借题发挥。 甚至,有些许质疑,裴少卿所言。 可当郡主驾临,兴师问罪,哪里还不明白,那素未谋面的“外地人”,才是有大背景的。 冷汗沁出,后背瞬间打湿。 陈年高呼误会,将方才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 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神情骤变,急声道:“郡主、余大人请在此稍坐,下官即刻便将齐校尉接来。” 双方见状,未做阻拦。 陈年强压恐惧,奔出院落,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地牢狂奔。 他没忘记,给齐平安排的“招待”。 若是对方被那几个蛮子,打出好歹,甚至……陈年浑身发冷,不敢再想,只期盼牢头动手慢些。 不多时,他抵达监牢,尚未进远,便大声呼喊起来。 牢房内,值班的衙役闻声走出,看到县尊火急火燎赶来,皆是一愣。 “那少年……刚送来那犯人在哪?!处境如何?”陈年发问。 牢头怔神,以为县尊来叮嘱,邀功道:“大人放心,小的已照您的吩咐,将那人犯与蛮子关在一处,想必,此刻玩的正欢。” 完了……陈年眼前一黑,只觉跌入深渊。 “大人?大人?”牢头疑惑,轻声呼唤。 下一秒,便见斯文模样的陈知县,额头突然青筋跳起,不知哪里生出巨力,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去: “混蛋!你害死我了!” “啊!”牢头惨叫一声,嘴巴喷血,眼泪流出,跌在地上,完全傻了。 “还不带我过去!”陈年朝余下几人咆哮。 “是!” 众人冲入地牢甬道,抵达厚重木门,这门是特质的,自带隔音,除非靠近,否则听不到内部声音。 “咣啷啷。”锁链被扯开,一行人方开启牢门,便听到凄厉惨叫,陈年怒吼: “都住手!!” 他想要呵斥,令蛮子不再施暴。 至于之后如何交代……只能祈祷人还活着。 可当一行人来到牢房外,朝栅栏内部看去时,所有人,都僵立原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只见,牢房里,鲜血斑驳。 几个蛮人大汉皆躺倒在地,血肉模糊,踩在几人身体上的齐平转动手腕,抬头,视线从栅栏投向陈年,皱眉道: “有事?” 第五十二章 污点证人(求追读) “有事?” 染血的地牢内,空气弥漫着酸臭味,此刻却安静的吓人,只有那尚未昏迷的蛮子痛苦呻吟。 至于齐平,一脚踏地,一脚抬起,踩在那人胸口,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只有褶皱。 “没……没事。”陈年被这一幕惊呆了,下意识回话。 说完,见齐平扭回头,挥拳就要再度开弓,方打了个激灵,抬手阻拦: “齐校尉……”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是自己蠢了。 镇抚校尉几乎都是修行者,怎会敌不过几个普通人? 即便蛮子膀大腰圆,也有武力,但修行,本就是凡人难以逾越的天堑。 可笑,自己竟还担心齐平被打死。 若是正常时候,他不会忘掉,可余庆与安平先后到来,他心神震动,才忘了这茬。 “你是知县?” 齐平闻声,也没再打,目光投向陈年官袍,露出一丝笑容: “这几人欲要杀我,无奈之下,只好反击,知县大人觉得不妥?” 对方叫自己“校尉”,说明,镇抚司已经来人。 “不……是……不……”陈年语无伦次,忙摆手,竟是结巴起来:“误会!都是误会!齐校尉打得好!” 说着,他看向身后衙役,怒道:“还不将齐校尉迎出来?” 牢房的衙役还未回神,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本能应声,慌忙打开牢门。 齐平却是老神在在,慢腾腾在草席上坐下了: “知县大人说笑了,我涉及案子,收押在此,哪里能随便进出,岂不是视律法为无物?” 顿了顿,故意道:“啊,莫非是要上公堂提审?” 陈年都快哭了,见状踏步进门,躬身堆笑:“齐校尉莫要开玩笑,此事完全是误会一场,乃至那徐府管事诬告,才……” 齐平坐在墙角,不咸不淡道:“上元衙门按律法行事,我身为镇抚校尉,理当配合。” 他不走! 陈年眼前发黑。 突然扭头,命衙役离开,这才一撩官袍,也坐在了地上,忽然一咬牙,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道: “齐校尉,您看……” 齐平有点意外,心说不愧是官场老油条,能屈能伸。 不过,至于嘛……裴少卿能把你吓成这样? 陈年见状,又是一顿赔礼道歉,末了苦劝道:“我知校尉心中有气,可眼下安平郡主及余百户都在外头等着,总不好……” “等等,你说谁来了?”齐平愣了。 安平郡主?这姑娘咋来了,我只要范贰去找裴少卿……还有,余百户?是哪个,于还是余? 齐平脑海中浮现一张黑脸,心说不会吧。 他并不知道,余庆在京都何处任职。 这下,他也坐不住了,借坡下驴,施施然起身,走出监牢时,脚步一顿,看向血肉模糊的蛮子:“这几个……” 陈年拍胸脯:“任凭校尉处理!” “算了,先出去。”齐平心说,这帮人基本残废了,也不急着解决。 一行人出了监牢,陈年一路赔笑,很快返回衙门院落。 镇抚司和亲王府的人都还在等。 齐平见状,整理衣衫,快步疾行,一眼叨中了鹤立鸡群的安平,高呼:“卑职见过郡主!” 刷…… 一道道视线投来,齐姝与范贰最先迎来,见齐平完好无缺,没有受伤,先是松了口气,旋即露出笑容: “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齐平眨眼,冲范贰点头,又看向齐姝,有些无奈:“郡主你找来的?” “恩。”齐姝低下头,蚊呐般应了声,一副犯错的态度。 齐平让她在客栈里等,她自作主张了——看到众锦衣时,她便已明白,齐平早有准备。 “你啊。”齐平哭笑不得,揉了揉妹子的头发,哪里忍心责怪。 “齐平!你来了京都,怎么不告诉本郡主。”活泼清亮的声音传来,故作嗔怒。 齐平果断开舔:“是卑职错了!请郡主责罚!” 肌肤雪白,脸孔精致的安平大大咧咧走来,闻言咯咯直笑,心里就很舒服,叉着小蛮腰: “知道就好,本郡主先出去,等会你来领罚。” “遵命!” 安平领着亲王府护卫离开了,齐平这才看向众锦衣,准确来说,是为首的余庆,深吸口气,语气复杂: “大人怎么在这。” 这话一语双关。 一个是说,余庆怎么亲自过来,二个,则是问这位巡抚卫队长怎么也在镇抚司。 余庆黑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只许你来,不许本官来?” 厉害了啊老余,用双关回双关,没想到你个黑汉子竟然还会打嘴炮……齐平心中竖起大拇指。 这里的“来”,明指上元县衙,暗指镇抚司。 “你被分在余百户手下了,我也是。”裴少卿走过来,低声说。 这回成【真】同僚了,非但在一个衙门,还在一个部门里。 只能说,确实有缘。 “谢了。”齐平讶异,继而低声道,小奶狗笑得很甜。 “哎呀,我就说是误会嘛,”陈年笑容满脸走来,“齐校尉好好的,没事的,没事的。” 齐平似笑非笑:“将我和几个蛮人关在一起,确实没事。” 余庆眼神一寒。 陈年心中哀叹,咬了咬牙,说道:“余大人,此事确系徐府管事诬告,下官这便差人擒拿,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他知道,这一劫可能躲不掉,但他只能咬死了,将锅都丢给徐家。 “不必了,”余庆冷漠道: “本官已命人前往徐府提人,胆敢诬告镇抚校尉,呵,有陈大人出面作证,罪证确凿,按律处理。想必,便是徐给事中也无话可说。” 陈年强笑:“本官愿为人证!” 心中哀叹。 余庆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做人证,得罪徐府,定个诬告罪,他负“失察”之责。 要么,替徐府打掩护,咬死了齐平涉及案子,这个在法理上有操作空间,可代价是得罪镇抚司。 他别无选择。 “大人稍等,下官这便去写下证言。”陈年叹息,朝内堂走。 见齐平皱眉,裴少卿解释道: “那管事替徐府掌管一应生意,且涉及权贵不只一家,若无确凿证据,徐府定会死保他,我们若是死抓着陈年,把他逼急了,完全倒向徐府,会有些麻烦。”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其中涉及双方交易。 齐平倒不在乎,他本来也没吃亏,陈年虽然可恶,但也只是工具人,当面自掴,赔礼道歉,姿态很低了。 相比之下,他更想让那个徐府大管事付出代价。 “对了,这样的话,业绩还有吗?”齐平忽然问。 业绩?裴少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 “放心吧,徐府大管事手里肯定有一堆见不得人的资料,把他抓了,丢进诏狱,随便撬出几条,下个月的任务估摸都不愁了。” 众锦衣纷纷点头,目光发亮。 “业绩”好,他们也有奖金的。 今晚这一波,齐平非但自救成功,更为整个部门捞了一大波好处,双方都觉得很满意。 这时候,陈年写好了证词,交给余庆,众锦衣还有些事要收尾,便让齐平三人先回。 齐平也没推辞,带着小妹和大孝子朝外走。 外头,小郡主还等着他呢。 第五十三章 安平:这道题,太难了(求追读) 齐平走出衙门时,果然看到亲王府马车停在外头,忙抱拳拱手:“郡主,卑职来了。” 这话说着有点怪。 “近前说话。”马车里传出声音,脆生生的。 侍卫放行,齐平来到车旁,就见窗帘掀起,露出安平精致的眉眼。 火光映衬下,肌肤透着暖红,没有一点瑕疵,穿着华美的宫裙,有点洋娃娃的感觉。 倘若说,在河宴时,还有点英武气,此刻却只余娇媚。 此刻,安平正笑吟吟看着他: “本郡主听镇抚司的人说,你今日过了考核?似乎,还不寻常。” 齐平垂下目光:“是。期间有些波折。” “说来听听。”安平催促,见他要开口,忽又打断:“边走边说,先送你们回客栈。” 这么好?齐平意外,作势要上马车,吓了安平一跳: “你干嘛?” “上车啊,郡主不是说要送卑职一程。”齐平故作疑惑。 安平嗔道:“你跟着步行!就当惩罚了。” ……我就知道,齐平装出可怜模样,点头称是。 安平性格与长公主迥异,要用不同的技巧相处。 车轮滚滚,速度却并不快,齐平快走几步,便能并驾齐驱,在安平的命令下,给她讲考核的经过。 安平靠在车厢边,听得入神,听到洪千户误解齐平,玩文字游戏时,义愤填膺。 听到齐平满分破局,洪庐等锦衣瞠目结舌,眉开眼笑。 仿佛完全代入了故事中。 听完这段,还不满足,又问起齐平被抓的缘由,继而引出客栈杀人案。 齐平又讲述了一番,事件本就曲折,他又艺术加工了少许,听得安平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等抵达客栈,故事刚好讲完,她还意犹未尽的,但也知时辰已晚,瞥了眼客栈招牌,笑道: “你住这啊,我可记下了,有空找你玩。” “啊这……过几日会换住处。”齐平为难。 “我不管,反正想找你了我就来问。”女霸总的口吻。 齐平叹气,行吧,到时候跟掌柜的说下……忽然,他想到什么,道:“卑职近来琢磨出个小物件,不知殿下是否感兴趣。” “什么东西?拿来我看。”安平眼眸一亮。 上回的跳棋,这段时日,已经由她的手,在京圈权贵中扩散开来,饱受赞誉,她也跟着风光了一把。 “稍等。”齐平转身进客栈,不多时返回,手中多了个古怪的,由积木拼成的十字物件: “此物名为鲁班锁,是一样考校智力的玩具,拆卸还算简单,但拼凑还原却要费些心思。” 是的,鲁班锁。这是他赶路期间无聊做的,这个世界尚未出现此类玩具。 做了两个,一个给齐姝玩了,余下一个,干脆给安平好了。 这位郡主喜好有趣的物件,便算作她今晚来援的报答了。 “考校智力?”安平接过,把玩了下,自信道:“这个我可以。” 呵呵,flag别立这么早啊……齐平笑而不语,恭送马车离开,转回身,招呼妹子和大孝子: “回屋!” 入京都第一天,可真特么“精彩”。 …… …… 马车内。 安平靠在柔软的坐垫上,借助头顶法器照明灯的光芒,认真捅咕起构造精巧的鲁班锁。 过了不久,“咔哒”一声,成功拆开,散成许多木块。 “就这?考校智力?”安平笑了,顿觉不过如此。 “恩,下一步,是将其还原。” …… 内城,镇抚司衙门,灯火通明。 后衙之后,另有一座独立的灰色建筑,名为“诏狱”。 此刻,这座令满朝文武丧胆的地牢深处,传出一声声凄厉惨叫。 莫小穷沿着宽阔,阴森的走廊缓行,两侧,固定于墙壁上的幽火摇曳,映照的他的影子宛若择人而噬的恶鬼。 “啪!啪!啪!” “啊——” 鞭打声,惨叫声,宛若此处界域永恒不变的音符,诏狱终年不见阳光,生活在这里,时间的概念也会模糊。 “千户大人!”当莫小穷来到一处牢房外,值守在此的锦衣忙起身。 “他还是不配合?”莫小穷问。 锦衣点头:“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断了他的水粮,尝试恐吓,但对方有恃无恐,若是不动刑,恐怕……” 莫小穷打断他:“开门。” 锦衣掏出钥匙,拧开身后铁门,里面,竟是一座无光的狭小密室,一名身材清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缩在墙角。 听到声响,浑噩起身,抬手挡住外头的火光。 “王显,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不要逼我,否则,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人世。”莫小穷平静道。 名叫王显的犯人眼底先是流露恐惧,旋即又压了下去,冷笑道: “旁人怕你莫小穷,我却不怕,你们没有证据便将我羁押,按大凉律,最多三日,必要放我离开。” “或者,你莫千户要动刑?呵呵,我要提醒你,我是子爵,我身后有众多勋贵,你若敢平白无故,对勋贵用刑,便是你的主子也扛不住!” “咣当。”铁门合拢,对方的叫骂被阻隔。 莫小穷面沉似水,旁边的锦衣试探道:“大人,要不要用水刑?” 并不是所有酷刑,都会留下伤痕。 “再说。”莫小穷摇头,迈步离开,心情很不愉快,对方的情况特殊,用刑的意义不大,或者说,是最后的手段。 这令他也是头痛无比。 想着这事,他沿走廊返回,忽然,看到有锦衣押着一人进来。 “新人?哪家的。”他问道。 那锦衣道:“禀大人,给事中徐士升府里的大管事。” 莫小穷愣了下,问明原委,当得知对方诬告齐平,反被抓捕,不禁笑出声来: “有些意思。” 低头瞥了眼小便失禁,双腿瘫软的大管事,嘴角笑容扩大:“交给我吧,刚好心情不顺,缺个人泻火。” 几名锦衣顿时流露怜悯神情。 徐府大管事面无血色,惊恐万状。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亲王府内,当贴身侍女敲开郡主的屋门,看到鸭子坐在床上,顶着两只黑眼圈,神情憔悴的安平时,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一夜未眠的安平茫然地看过来,身前是拆成零件的鲁班锁,欲言又止,忽然,哭丧着脸: “太难了,这道题……太难了……” 第五十四章 诏狱(求追读) 齐平是辰时醒来的。 按理说,新到一处地点,往往很难睡得安稳。 但许是昨日经历了太多事,他起床时,天已大亮。 穿衣,推门,刚巧有客栈伙计经过,露出笑容,引着齐平去洗漱,吃饭。 客栈是不负责客人三餐的,可恩人除外。 齐平走近客栈后院时,就看到饭堂里,齐姝和范贰已经坐好。 桌上热腾腾的早餐,没看到掌柜和丧偶的妇人,大抵在忙东家后事。 “你们还没吃?”齐平大马金刀,施然落座。 齐姝摇头,范贰急不可耐地捏起一根油条,往嘴里塞,含糊告状:“她说要等你。我说咱先吃得了,还不干……” 少女瞪他,大孝子瞬间怂成包子,闭嘴了。 齐平莞尔,端起米粥干了半碗,只觉浑身温暖,边吃边聊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范贰吞下食物,兴致勃勃: “找地住啊,虽说客栈也不错,但毕竟不方便,我昨个跟掌柜的说了,他帮忙联系的中介行,嘿,你猜怎么着,今早上就回话,找着了。” 齐平并不意外,在京都开客栈的,三教九流,肯定熟。 有掌柜的帮忙,三人节省了许多麻烦,不然的话,他们人生地不熟的,难免被宰。 他又问了下具体情况,范贰说,中介行推荐了几个合适的房源,只是都还没看。 左右无事,三人吃完早饭,在伙计的带领下,开始了看房之旅。 …… 京都居,大不易。 这话体现在物价上,从昨日齐平乘车费用便可见一斑。 范贰要做生意,便想着租一套商住一体的宅子。 格外费心思。 范老爷给儿子的启动资金不算少,但毕竟只是小地方富户,全部身家丢在京都,都砸不出个水花。 再考虑到操持生意的花费,更要精打细算。 东城房价最便宜,但百姓也最穷,不符合二少爷开店的想法,故而舍弃。 西城北城截然相反,富户多,房价高,因而,最后选在了南城。 一处名为“六角巷”的地方。 说是“巷”,但实际上,是条小型商业街,有固定的客流量,位置还不错。 “这房子原本是个书画铺子,上个租户因急着用钱,便要转手,价格相对便宜些,每月租金二十两,还有半年的租期,再算上转手花费……” 中介噼里啪啦一顿算,上百两银子不翼而飞。 齐平在旁边看的咋舌,心说好家伙,自己全部身家也就够租两月,齐姝更是心疼的直咧嘴,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 但,看着也难受啊。 范贰却是极为满意,这个地段,这个价格,关键书画店与他要开的书铺近似,装修什么的,都省了。 大手一挥,签字付钱。 于是,三人终于有了住处,前头是铺面,后头是个大院,四五间房,家具齐全,不显破败,显然,上一家搬走不久。 院子里还有口井,旁边有株老桃树。 春日时节,桃树抽芽,黑褐色的枝条上挤满了花苞,有的已盛开,粉嫩透亮,让人喜欢。 “等会回去,把行李搬过来,再打扫一下,咱们这就住下,等安顿好了,我再琢磨开店的事。”范贰公子站在院中,意气风发。 齐姝猛点头,眼睛弯成月牙。 齐平也很满意,生意上的事,他暂时不准备掺和,至于白住范贰的房子,他也心安理得,并非无耻,无它,权力尔。 在京都做生意,不可避免会遭到各方盘剥,江湖帮派,甚至附近的衙役,都要应对。 齐平身为镇抚校尉,足以替范贰挡下无数麻烦,这个道理,两人虽未明说,但都心知肚明。 房子定了,已经到了下午,齐平没有跟两人打扫房屋,而是朝内城赶去,他准备去衙门,问下徐府管事抓了没。 恩,在这种事上,他很记仇的。 …… …… 镇抚司衙门,一如既往的忙碌。 齐平抵达时,便看到锦衣进出,络绎不绝。 出示凭条,寻人问了余庆堂口所在的院落,齐平刚抵达,就看到了裴少卿。 “今天不放假?”齐平笑眯眯招呼。 裴少卿放下纸笔,有些小无奈:“哪有那么多假。” 他有点郁闷,昨天的假期硬是被弄成了加班。 “来得正好,手续走完了,给新人下发的修炼资源,你可以领取了,至于腰牌和衣袍,还得等等。”裴少卿笑道。 齐平诧异:“修炼资源?” 裴少卿道:“你不知道?身为镇抚校尉,每个月除了俸禄外,还有辅助修行的丹液配发,恩,你没用过的话,首次吸取效果格外好。” 还有这好事……齐平开心起来:“那我月俸多少钱?” 裴少卿愣了下,心说你不该问丹药几枚,何种品质吗,怎么净关心黄白俗物……憋了几秒,回答:“三两银,二石米。” 我的工资翻了六倍……齐平呼吸急促。 “钱的确不多,大头在考功奖赏。”裴少卿担心他嫌少,解释道:“每月各堂口有任务,做得好,便多些,做得差,便少些。” 我懂,吃提成呗……齐平瞬间干劲十足。 看谁都像犯人。 “对了,那徐府管事抓了么?”齐平想起正事。 裴少卿点头:“抓了,昨晚上就送诏狱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可以吗?” “当然,”裴少卿笑容甜美:“我带你去吧,正好,你也得熟悉下衙门各部。不过,那边阴森森的,呆久了不舒服。” 能有多不舒服,不就是监狱嘛……齐平不甚在意。 …… 诏狱不远,但齐平供职的院子没有直通路径,两人绕了一圈,才抵达,远看时,只不过是一片灰色建筑。 等走近了,才发现,这边连气温都低了两度。 石砖堆砌的大门威严恐怖,墙上雕刻猛兽狰狞。 院中是一片广场,黑石铺地,寸草不生,周围高墙耸立,很压抑。 齐平刚进院,便感受到,一股无形之力锁定全身。 仰头望去,惊讶发现,檐下竟有数只硕大铜铃。四角,各自蹲伏一头怪兽石雕,双目赤红,俯瞰下方。 “那铜铃与石兽皆为法器,前者可示警,钟鸣则震慑心神,后者嘛……可以摄录此间之事,以供查阅。”裴少卿解释。 齐平吃惊:“摄录?你说的是,将这里发生的事,记录下来?回看?” 这不就是摄像头吗…… 裴少卿点头:“很惊讶吧,此类法器制作极难,只有部分要紧之处,才会安置,外界甚少。” 齐平表示理解。 对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有了新的认知。 两人越过广场,沿石阶走入地下,这里,才是真正的诏狱。 第五十五章 齐平:这道题,很简单(求追读) 必须要承认,当走入这座震慑京都的牢狱,齐平生理性地紧张起来。 许是因为气温,占比更大的还是心理。 他并非没有踏入过古代监牢,河宴县城有过,昨夜,上元县衙也有过,但却无一能给他如此感受。 地下没有阳光,只有终年不变的幽火。 惨叫声自走廊深处传来,让人本能地打怵,沿途,能看到些许待修缮的刑具,堆在角落,五花八门,染着血污。 “我在这边有熟人,先找他问问吧。”裴少卿说,脚步加快。 很快,拐入一条干净些的走廊,敲开了一间班房,开门的是个身材微胖的锦衣校尉,二十来岁,见到裴少卿,露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进屋。” 两人走入班房,房门关闭,惨叫声方小了些。 房间很干净,灯火明亮,与外面对比鲜明,摆着几张“办公桌”,屋内还有两人,好奇看来。 裴少卿笑道:“带朋友过来,找个人。昨晚那个徐府管事,在哪块关着?” 微胖锦衣引着两人落座,冲茶泡水,闻言看向齐平,眨眨眼:“这位是……” “齐平。” “啊,那个妖孽新人?”一名锦衣吃惊道。 齐平哑然,心想自己名字都传开了吗,不过妖孽是什么鬼。 “懂了,听说徐府管事陷害你,给你弄进来,想看看是吧。”胖锦衣了然道。 见两人点头,笑呵呵说:“怕是不成了。” “为何?” “身子骨太弱,没抗住刑讯,差点断气,这会在救治呢。”胖锦衣解释道。 噗……齐平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不至于吧,不说人还有用吗,这直接给差点送走可还行。 “怎么下这么重手。”裴少卿也是一惊,这月业绩还指望他呢。 胖锦衣无奈:“不是我们干的,是莫千户,算那管事倒霉,赶上莫千户心情不好,撞枪口了。” “怎么回事?” “还是吏部贪腐那件案子呗。” “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关键人物,逮捕了吗?”裴少卿问。 胖锦衣摊手:“抓了没用啊,人家手脚干净着呢,没罪证,而且是个子爵,外头勋贵施压,衙门里最近的情形你也知道,不好办啊。” 齐平听得一头雾水:“贪腐案?” 裴少卿点头,给他简单讲了下,故事很简单: 前些日子,朝堂上有御使弹劾,说吏部一位侍郎收受贿赂,官商勾结,输送利益。 皇帝责令镇抚司调查。 一路追查,找到了这起案子的中间人,却是个子爵,名为王显。 “那王显名下有一家奇石店,行雅贿之事,乃是此案关键,这帮人手法娴熟,几乎没落下证据,只好将那王显拘了,以此为突破口。”一名锦衣说。 雅贿……齐平一怔,反应过来。 这个知识点,他学过。 所谓的“雅贿”,乃是贿赂的变种,不再是送金银地契,而是转为字画古玩、瓷器玉石等物。 更隐蔽,也更难定罪。 举个例子,某官员想要受贿,又怕揭发检举,便以喜好古玩为名,买件赝品瓷器,放到中间人的商铺售卖。 行贿者,便前往商铺,付出高价,将赝品买回去,这样一来,大笔金钱,便转为了“合法收入”。 这种手法,到了后世照样在用,花样更多,甚至不满足售卖,改为拍卖……本质相同。 这起案子里,瓷器变成了奇石,王显便是中间人的角色。 “他不招供?没动刑吗?”齐平发问。 胖锦衣叹道:“就是不好动刑。” “因为是贵族?” “这只是原因之一,”胖锦衣解释,“这王显爵位不高,也无甚官位,但背后关系盘根错节,若是动刑,勋贵们必会施压。” 顿了顿,又道: “但若只是如此,也不至于头疼,毕竟……咱们也有一些,不留伤痕的法子治他,只是……” “是什么?”齐平追问。 “只是,我们要的,其实不是他开口,而是要他作证。”胖锦衣苦涩道: “这案子,若只是问出他替哪些人做事,并不难,可问题在于,没有证据啊。” 齐平疑惑道:“他若写下证词,不就是证据了么。” “没那么简单的,”旁边,另一名锦衣摇头: “若是寻常人,写下供词,自然可以拿来定罪,可事情涉及朝廷要员,乃至勋贵们,一纸供词不够,只要这王显离开诏狱,大可以说是屈打成招。” “他能离开?” “刚才说了啊,这人手脚很干净,没什么罪名可查,既然无罪,便没法关押,刑讯。眼下拘过来,是以‘调查’的名义,按大凉律,最多羁押他三日,便要放人。” emmm,这个我懂,类似派出所询问查证,24小时放人……电视剧常演。 齐平吐槽,陷入思考。 他听懂了,这事并不复杂,简单来说,行贿的事,大概率是真的。 现如今,镇抚司有两个目标,第一,拿到证据。第二,弄清楚行贿之人有谁。 后一个目标较为容易实现。 关键在第一个。 没有实物证据,只能寻求人证,可王显手脚干净,最多在衙门里关三天,就得放出去。 加上,其背后还有人撑腰,所以,有恃无恐。 镇抚司若要动刑,一个是要面临勋贵集团施压,一个,是对方完全可以出狱后翻案。 如此这般,物证、人证皆无,证据链不完整,如何给皇帝复命? 等等……齐平突然意识到一点,若是王显死撑着不开口,此案便只能作罢,镇抚司最多说“查无实据”,为何苦恼于对方不配合? 是镇抚司想要斗倒吏部侍郎,还是说……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雅贿本就不算隐秘之举,更多是钻法律空子,皇帝真的不知道?还是说,给侍郎定罪,符合皇帝的利益? 齐平吐气,将这些猜测丢下。 我只是个小校尉,想那么多朝堂阴谋干啥……齐平心下自嘲,想了想,说: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方无罪,所以打定主意,扛过三天,就能离开。” 胖锦衣纠正道:“不是无罪,是找不到罪证。” 并不是只有杀人放火才是犯罪,帮助输送利益,同样是。 而且,很多时候,越是这种不见血腥的犯罪,对整个国家,造成的危害才更为巨大、深远。 齐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轻敲了下桌面,笑着开口:“要我看,这个麻烦,也不难解。” “哦?” 三名锦衣,加上裴少卿同时望来,前者疑惑,后者期待。 迎着四人目光,齐平幽幽开口: “没有罪证,那让他有……不就成了。” …… ps:预警下,这段小剧情,以及前头齐平被捕那段,都是京都地图第一个大案的铺垫,陈年这个人物既然有了名字,后头就会再出现,恩,这本书截至目前,所有剧情没有闲笔,都是主线的一环,我自己很满意,希望能保持下去。。。 第五十六章 钓鱼执法(求追读) 让他有……闻言,在场几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胖锦衣迟疑道:“你是说,想法子构陷他?” 你这词用的,显得我是个反派……齐平吐槽: “你也说了,他有罪,只是缺乏证据,办不了,对于这种人,用点非常规手段,问题不大吧。”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道德问题,若是诬告个好人,齐平接受不了,但若是惩治个法外狂徒,他也并不迂腐。 “归根结底,那王显是觉得很快可以出去,我们又不敢动刑,所以负隅顽抗,可若是他真的有罪……便截然不同了。”齐平幽幽道。 若无罪,动刑便有错,会遭到弹劾。 可若有罪,动刑便合法,勋贵集团无话可说,王显短时间又出不去……一个开奇石店的小贵族,又不是啥铁血硬汉,心理防线很容易攻破。 这是齐平的思路。 “不是……”胖锦衣面露难色: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问题在于,我们手里没犯罪证据啊,凭白编织罪名,构陷贵族,这可不是小事,不能做的。” 他语气很坚决。 不能做! 这是坏规矩的事,一旦被捅破,麻烦就大了。 说白了,镇抚司的地位全仰仗皇帝本人的信任,只要尽心办事,任凭朝堂诸公如何攻击,衙门都能屹立不倒。 可若是衙门自己烂了,伪造罪证,构陷贵族,皇帝如何敢信?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这也是,为何此前客栈案,裴少卿顾顾虑重重的缘故,尤其近期,不知多少目光盯着衙门,想抓错处。 行事更要讲规矩。 至于外界,对镇抚司衙门的种种误解,以为他们目无法纪,无法无天……大都是某些人推波助澜的抹黑。 齐平并不意外,笑道:“各位误会了,伪造构陷这种事,自然不该做,但若不是构陷呢,若是……让那王显真的触犯律法呢?”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 “另外,我也不是要真给他定罪,恐吓居多,只要他愿配合,自然可以还他‘清白’。” 几人愣住,有些不懂。 一名锦衣问道:“怎可能?那王显如今身在牢狱,安能主动触犯律法。” 他摇头。 觉得这太异想天开,王显又不傻,老实忍过三日,便可出狱,岂会生事端。 齐平端起茶杯,不紧不慢道: “谁说在牢里,就不能犯罪?倘若……犯人越狱,该当何罪?” 众人瞬间怔住。 “咣当!”下一秒,班房铁门突被踹开,吓了众人一跳,门外,莫小穷踏步进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齐平: “你有什么注意?!说来听听!” 卧槽……你啥时候来的,还偷听……齐平手里茶都洒了,却是反问: “敢问大人,若是我能让王显认罪,可有功勋奖励?” 活不能白干。 莫小穷愣了下,忽然大笑:“你若做到,本官许你一枚培元丹!” 那是啥……齐平迷糊,等瞥见裴少卿吃惊的神情,心中有底,一伸手: “借我一套锦衣袍服!” …… …… 诏狱深处,某座小黑屋内。 身材瘦削,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王显失眠了。 地面冰冷,连稻草都没,冻得他蜷缩成一团,更难的是,整个小黑屋毫不透光,身处其间,漆黑一片,身体都伸展不开。 唯一的好处,大抵是隔音不错,听不到那些惨叫。 可这种黑暗的环境,本就是一种折磨。 不见天光,也听不到声响,整个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分明只被抓进来不到一天,却已是度日如年。 “撑过三日,只要撑过三日,我就能离开此地,我是贵族,他们不敢用刑,我替那些大人物做事,他们会想法子捞我出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怎么还不到日子……” 王显心中低语,因滴水未进,大脑昏沉。 在他的感知中,应该早过了三日才对,可却迟迟不见动静。 突然,铁门外似乎有声响接近,是开锁的声音,王显一个激灵,忐忑又期待。 不知来的是谁。 既期盼被释放,又担心,那莫小穷发起疯来,对自己动刑,他听过,诏狱里走一遭,便是神仙也难活。 如何不怕? 复杂心态中,铁门吱呀打开,火光洒入,他泪眼婆娑,努力看去,却只见一道黑色人影: “出来吧。” 王显没动,往角落缩,颤声问:“你们要如何?我提醒你,我乃子爵……” 门外的黑影嗤笑一声,复又气恼道:“知道你是贵族,三日到了,放你出去。” 三日到了! 王显怔住,继而全身心被喜悦填满,不知哪里生出力气,撑着水米未进的身体爬了出去,却站不起来,缓了好一阵,方能起身。 眼睛适应光亮,看到了身旁情景。 是三个锦衣,很陌生,为首的年纪不大,正厌恶地看着他,冷冷道: “能站起来,就跟我们走吧。” 王显见莫小穷不在,勇气顿生,支棱起来,想要骂几句泄愤,但又胆怯,只好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道: “我无罪证,你们竟如此待我,等我出去,叫你们好看!” 这时候还放狠话…为首锦衣眼神怜悯,扭头便走。 王显忙跟随。 一行人沿着走廊前行,东拐西拐,越走,耳畔凄厉惨叫声越响,拐过一道弯,两侧竟是刑房。 其中,正上演着一幕幕血腥残暴画面。 有赤身狱卒用滚水泼向犯人,手持铁爪刑具“梳洗”,皮开肉绽。 有的用吊绳将人拉起,放在烧红的奇异刑具上,焦臭味弥漫。 更有一间刑房,安安静静,却是突然打开,几名狱卒抬着个担架出来,上头,是已然死去,惨状凄厉的犯人。 王显脸色惨白,额头沁着汗珠,双腿发软,呼吸不畅,强迫自己“目不斜视”。 “呦,这谁啊,这般不禁折腾。”一名锦衣看向那尸体。 狱卒回了个名字,是个名声不小的官员,同样身负爵位,只是犯了大罪,被皇帝剥去封爵,丢进诏狱。 王显眼前阵阵发黑,只觉身处人间地狱。 好在过了这段走廊,前方终于渐渐安静,一行人拾阶而上,终于走出地牢,外头,太阳已然落下,天色青冥。 王显却只觉回到了人间,一息都不想多留。 “大门在前头,我们就不送了。”为首锦衣开口。 “不送,不用送。”王显挥手,哪里还敢啰嗦,整个人小跑着奔向希望的大门。 精神恍惚的他,并未意识到,周边的异常。 只身快步穿过了寸草不生的广场。 四周,灰黑的高墙上,一尊尊监控石兽咯吱转动,将猩红的眸,投向他。 目送着他,去推黑铁大门。 下一秒,突兀间,诏狱房檐下,一枚枚巨大铜铃嗡鸣震颤,发出刺耳的长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将王显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何人胆敢越狱?!” “抓住他!” 杂乱的叫喊声中,一名名锦衣奔出,拔刀冲来,将呆立当场的王显围在中间。 “哼!”一道黑影倏然闪现,莫小穷脸上挂着笑容,盯着子爵: “拘押期间,竟胆敢越狱,王显,你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地上,王显大声辩解起来: “我是释放!三日到了,我理应出狱!不是越狱!” 三日? 莫小穷故作惊诧,扭头问身旁一人:“距他被收押,过了多久?” “禀大人,恰好一日而已。” 一日…… 王显呆若木鸡,下一秒,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愤怒道:“莫小穷!你……你竟构陷于我!” 第五十七章 赔礼(求追读) 太阳西沉,监狱高墙愈显阴冷,可这一切,都不及王显心底蹿升的凉意。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一个圈套。 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在小黑屋里的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失眠、疲惫与恐惧,令他失去了该有的警惕。 逃狱…… 这两个字,仿佛沉重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伴随的,还有愤怒和绝望。 “子爵大人,话可不能乱说。”莫小穷板着脸,“污蔑朝廷命官,这可同样是一桩罪名。” 这里的命官,指的是他自己。 王显脚步踉跄,大声道:“我是被你们的人诓骗出来的……” 他说着,看向屋檐下,可那几名锦衣,却早已消失不见。 王显一窒,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做最后的挣扎: “你说我越狱,便是了?朝廷不会偏听你一面之词!” 莫小穷抬手,依次指向墙角石兽: “你应该能猜出,这些是何物吧,你方才独自一人,自牢狱逃出,始末皆已摄录在案,如此,够不够?” 王显面无血色。 他是知道,这法器存在的。 莫小穷乘胜追击,笑容敛没,寒声道: “犯人王显,身为子爵,知法犯法,羁押期间,趁守卫不备,竟试图逃狱,按大凉律法,逃狱者,若情形恶劣,可现场击杀,享刑罚处置,最次,也要徒刑五年……” 历朝历代,于越狱皆为重罪。 王显脸上,恐惧一点点涌起。 方才,在诏狱中,所见所闻,那些犯人的惨状,一齐涌上心头。 “不……你们不能这样……他们不会允许如此的,会救我出去的……” 莫小穷淡漠道: “也许吧,但无论如何,你短时别妄想出去了,来人啊,将人犯押回,大刑伺候!” “别!莫大人!”王显噗通跪下,“我配合!您要我说什么,我都说。行贿的是武功伯,我愿举证,还有其他的,不只一人!别用刑。” 这一刻,他怕了。 即便,他心知此罪未必能定下,可……他同样知晓,有了越狱的名义,便有了扯皮的空间。 镇抚司大可以此为由,延长羁押,动用大刑。 莫小穷看了他一阵,笑了:“早这样多好,扶子爵大人起来。” “是。” 旁边锦衣将其拉起。 “大人……那我……”王显忐忑。 莫小穷上前,为其整理了衣冠,微笑道: “我只要你说出实情,配合指证,若你做得好,逃狱之事,本官可当做不知,若你翻供……能抓一回,就能抓第二回。” “……明白。”王显颓然,被人带走。 “散了散了。”莫小穷挥手,狱卒四散。 眨眼间,恢复平静,仿佛从未发生。 继而,他迈步来到檐下,便见齐平与裴少卿、胖锦衣几人从暗处走出。 莫小穷心情大好,看着齐平,啧啧称奇: “也不知道,你这脑子怎么长的,竟能想出此法。唉,可惜,余庆抢了先,否则,我还真想把你要过来。” 齐平谦虚道:“大人说笑了,卑职也只是尝试,没想到,这人不经吓。” 莫小穷哈哈大笑,又交谈几句,道: “应允你的奖赏,稍后会与考功堂说,一并下发,此案突破,本官还要上报,便不多留了。” 齐平当即告辞。 没想到,此番过来,竟还有意外收获。 送走两人,莫小穷马不停蹄,离开诏狱。 不多时,抵达镇抚司后衙。 天色发暗,后院中灯火渐起,春风亭琉璃瓦亮起,仿若禅宗佛塔,烨烨生辉。 亭内,穿黑红华贵锦袍的磊落男子正与一人说话。 正是千户洪庐。 见莫小穷赶来,两人望来。 “禀大人,卑职有事汇报!”莫小穷恭敬行礼,“吏部侍郎贪腐案告破,子爵王显供出幕后之人,且愿为人证!” “哦?” 中年男子面露讶色,继而皱眉:“你动了刑?” 语气不满。 莫小穷傲然:“未曾!” 中年男子一怔,面露好奇,这当真出乎预料。 一旁,洪千户沉声:“你莫要欺瞒大人,若非动刑,那王显岂能伏法?” 莫小穷得意地瞥了洪庐一眼,道: “不敢欺瞒,此事,倒是归功于昨日那名唤作齐平的新人。” 接着,他将齐平缘何去往诏狱,又如何得知难题,略施巧计,攻破王显心理防线的过程讲述一番。 听得亭中两人惊讶不已。 “有趣,倒是心思精巧。”中年男子微笑道。 这一番操作,虽略有逾矩,但并未犯下原则性错误,未动刑罚,王显交代事实,逃狱的罪名,也不会真定下。 算是很漂亮的法子了。 洪庐则有点郁闷,知道莫小穷称赞齐平,是为了打他的脸,却也无话可说。 “说来,今日长宁公主还派人过来,探问那少年情况,本座尚未回信,如今,倒是有的讲了。”中年男子忽而笑道。 两人一怔。 长公主如何得知,那少年已入衙门? 不,关键在于,竟还遣人来问,看来,举荐并非随手为之,长公主殿下,对那新人,格外关注啊。 …… …… 余庆所在堂口院子。 某个房间中,齐平给自己续了第三杯茶时,裴少卿终于返回。 手里捧着个盒子,神情古怪: “喏,你的修炼配额。” 两人回来,在衙门饭堂吃过晚饭,他便前往领取。 “谢了。”齐平有些期待,修炼资源什么的,他还是第一次接触。 从西北到京都,为的不就是这个。 打开盒子,里头摆放着三枚玉石小瓶,一小两大,裴少卿解释道: “那小的,里头是莫千户给的培元丹,这可是好东西,吞服后,可强化肉身,于引气境武师,是最为适合的丹药之一了。” “至于这两只大的,不是丹药,名为元气液,顾名思义,乃是将天地元气,以独特手法凝练而成,一瓶抵得过正常吐纳数日的效果,且更易吸收。” “普通校尉,每月有一份的配额。” 齐平一怔:“那我为什么有两份?” 裴少卿神情古怪道:“其中有一份……是洪千户给的。说是,考核优异的奖品。” “可,我并未听过,考得好还有额外奖励。” 齐平愣了,脑海中浮现那张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脸庞,半晌失笑:“这算赔礼道歉吗?” 第五十八章 世有两院,我取其一(求追读) 对于洪庐,说毫无怨气是假的,给他穿小鞋,即便是误会,但也难免不快。 只是,如今对方拐弯抹角,下发元气液,倒是有点扭捏的姿态了。 齐平觉得蛮有趣,欣然收下,算作隔空和解。 裴少卿则细心地,给他讲解如何使用。 “谢了,那我等下回家尝试。”齐平道谢,又道: “我对修行了解很少,听说,只有掌握了术法,方为‘真正’的修士。” 裴少卿点头,笑道:“的确有这个说法,你如今,虽炼化有真元,但不通术法,只能称作一境武师。” “当然,一境武师并不弱,衙门里,众校尉,多数也都只是武师。” 齐平疑惑:“为何,衙门不会教授术法吗?” 裴少卿摇头: “这是两个问题,首先,衙门并非修行机构,虽有修炼物资配给,却不会教导你修行,想要学,要另去别处。” “其次,大家多为武师,并非是无术法可学,而是……掌握术法,同样要看天资,努力。 若是选的术法,与自身不匹配,便极难入门,勉强掌握,想精通,没有几年光阴,绝无可能。” 啊这……怪不得…… 齐平之前还在想,镇抚司锦衣数目超出预料,为何真正的修行者却罕见。 原来……还有第二道门槛。 “你说的‘别处’,指哪里?”齐平问。 “主要为两处,一为道院,二为书院,”裴少卿回答: “道院乃道门总坛,坐落于京都,乃术法之源,道门首座,更乃九州一等一的强者。” “书院建立稍晚,乃道门分支,不过,数百年来,已自成体系,与道院的庞杂不同,书院修士,专修符、剑二道,要求较低。弟子学成,多往军中,或地方委派。”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通,都是两院异同。 齐平认真听着。 有了初步了解。 简单来说,道院近乎师徒传承,对弟子天资要求较高,且喜好从小培养,不爱中途收人。 道门弟子,走精英路线,人少,但花样多,逼格高,老大牛叉。 书院更像大学,对天资要求更低,广纳良才,人多,其弟子专修一门,可以较快形成战力,走“群众”路线。 为帝国输送实干人才,毕业后,去军方,或各州卫所任职。 “两条路,本质并无不同,等到了神通境,更逐渐殊途共归。 你若要学术法,可持校尉腰牌前往,书院的话,可在职入学,衙门散值、无事之时,皆可去听。道门同样,只是有些缺陷。”裴少卿说。 齐平好奇:“缺陷?” “不得真传,”裴少卿解释: “道院只对纯粹的道门弟子倾囊相授,似我们这般的朝廷中人,也可学习,只是触碰不到核心。” “比如余百户,便是如此,虽有道门身份,但并非核心弟子。” 懂了……就是藏私呗。 一般的术法会教,但压箱底的东西,只给自己人,不会给朝廷培养。 齐平秒懂。 他皱眉:“那若是舍弃朝廷身份呢,彻底拜入。” 裴少卿看了他一眼,说道: “那样的话,只要有师长愿收,与亲传无异,但却要彻底断绝仕途,帝国祖训,道门不得干预朝政,所以,道门核心弟子,这辈子不能做官。” 啊这……齐平瞬间熄灭了心思。 他是想修行,但对于纯粹的道士,并无兴趣,还是贪恋花花世界啊。 “当然,这缺陷也不算啥,”裴少卿笑道: “所谓的核心,大多在神通境之上,可历代修士,有几个能到神通?实在不行,再转去书院也可。” 齐平点头。 听起来,还是道院更优。 他想了想,忽地问:“咱们那位镇抚使大人,学的哪一家?” 裴少卿道:“书院。镇抚大人早年间,便拜入书院,后来才入的朝廷。” 他笑道:“所以啊,两个选择其实都可以,全看个人。 像镇抚大人,符、剑双绝,剑道不须说,造诣极高,便是书画神符之术,入得精深处,也丝毫不逊于道门术法。” 神符? 齐平敏锐捕捉到这个词,迟疑道: “你说神符……我曾听闻,有一样法器,名为神符笔。” 裴少卿扬眉,说道: “没错,神符笔便出自书院,为昔年院长法器,只不过,后来遗失了。” “为何遗失?” “不知道,好像与书院内部的一桩旧事有关,但很多人不愿提及。” 这样啊……齐平点头,心中有了决定。 “我先去书院看看。” 裴少卿毫不意外,笑道:“许多人都是听闻镇抚大人出身,才选书院的,挺好。” 齐平默然。 只有他才知道,自己选择那里的真正原因。 …… …… 与此同时,京都郊外,书院。 某座房间中,一场议事刚召开。 房间里,长桌旁,分列六只藤椅,此刻,五只已坐了人。 “时辰已到,议事开始。”长桌尽头,居于首席的大先生开口。 “四先生还未到。”身宽体胖,极有亲和力的二先生提醒。 “他什么时候准时来过?或是喝醉忘记,也说不定。不等他了。” 腰如扶风之柳,鼻梁上托着只水晶眼镜的三先生平静道。 声音冷彻动听,竟是位女子。 “附议。”长桌末位,手握折扇,倜傥风流的六先生笑道。 众人视线投向不修边幅,正在发呆的五先生,后者一无所觉,专心走神。 “咳,那便开始吧。” 大先生微不可查地轻叹,语气肃然: “一月前,长公主传信,称上代院长遗落之物,疑似现身豫州,不知名神通亦曾出手。 我前往调查,借神符感应,确凿无疑,那孙府确乎残存神符笔气息。” 众人闻言,皆是眸子亮起。 “只是,我遍寻周遭,却一无所获。”大先生道。 “莫非当真被那不老林窃取?”三先生好看的眉头皱起。 大先生道:“不知。当日巡抚出手,那神通一击便走,可世间术法万般,奇诡之术亦不少,被悄然窃走,不无可能。” 神态可亲,胖乎乎的二先生说: “那不老林,究竟是何来历。” “江湖鱼龙混杂,还真不好说,”六先生摇头: “是否要传信各地学子,留意寻找?” 大先生点头:“可。” 不老林是近两年出现的江湖势力,极为隐秘,此前也未曾犯下大案,朝廷、书院都未太过关注。 这还是首次,进入帝国上层视野。 “寻觅非短时可为,且放宽心,三十年都等了,不急于一时,况且,神符笔虽强,外人却无法动用。”二先生道。 顿了顿,转换话题: “说来,这段日子,前来拜山求学之人络绎不绝,书院又无禁山传统,许多学子烦不胜烦,亟待解决。” “对对对!烦死了。”走神的五先生大声附和:“如此一来,如何专心治学?” 众人看他,皆是鄙夷。 书院乃修行之地,且在郊外,往日里,来往者不多。 只是年初时,有天资平平者,拜山求学,五先生恰巧出门,心血来潮,考校一番,竟破例收为弟子,消息传出,京城轰动。 不少人纷至沓来,想碰运气。 毕竟,正式途径考入,难度极高,哪有撞大运简单。 “事情是五先生惹出的,还有脸说吵闹。”六先生深切鄙视之。 五先生瞪他。 “好了,还是要想个解决之法。”老好人二先生打圆场。 “我倒有一法,”六先生折扇一摆,见众人望来,笑道: “禁山多有不便,也非我书院风格,那便于山门外,设下一道门槛,久而久之,自会散去。” “门槛?考什么?”三先生颦眉。 “诗词文章!”六先生笑道: “书院以符道为基石,神符之道,脱胎诗文咒语,往往,诗词做的好的,或体悟深刻者,书画神符也更容易。 只要拜山者留下墨宝,便可窥见一二。 如此,可免于骚扰,若有天赋者,更是意外之喜。” 三先生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不揭穿他。 心说,你哪里是考校,分明是白嫖,书院六位先生里,唯其钟爱诗词,已至如饥似渴的程度。 这是以权谋私……她想说。 “此法不无道理,此事,就交给你吧。”大先生一锤定音。 …… 外城,六角巷外,齐平吐了口气。 还没发工资,为了省钱,他没雇车,用双腿走回来的。 “北漂难啊……” 哀叹着,他进入街道,朝租住的小院走去。 远远的,就看到未开场的店铺门口,齐姝托着腮,坐在门槛上,目光朝巷口投来。 恩,北漂难,但家里有人等,也就不难了。 第五十九章 抄诗(求追读) 看到齐平身影,穷苦少女欢喜起来,颠颠地跑过来,往他身后瞄: “没坐车?” “恩。”齐平心说,妹子要心疼大哥了吧。 哪想齐姝露出赞赏笑容:“这就对了,车费可贵了呢。” “……” 少女带头往屋里走:“没吃晚饭吧,给你留了菜,不行的话,我热热。” 齐平想说,自己在衙门吃过了,但迟疑了下,笑道: “好。” 店铺里清扫干净,院中也是,中午看房时,还有些许灰尘,这会焕然一新了。 “范贰不在?”齐平好奇问。 齐姝嗯了声,说他出门去了,打探消息,了解行情什么的,她也不大懂,接着碎碎念地,将下午的一应琐事叙述一番。 齐平也简略说了下,自己的立功表现,获得齐姝高度赞扬。 小院房间宽裕,一人一间,齐家兄妹在左,范贰一个人在右。 吃饭时候,齐姝念叨了阵京都物价,表情夸张: “可贵了呢,屋子,车马,都贵的吓人。” “对了,你俸禄多少?也不知,啥时能攒够钱,租套咱自己的房子。” 少女对于蹭房住,显得有些不安,还是想单独住。 倒不是对范贰有啥反感,一路走来,三人早厮混熟了,归根结底,还是女孩子对拥有自己的巢穴本能的向往。 可即便在向往里,她也没指望“买”一套,而是租。 毕竟,房子真的很贵啊。 “你就别想这些了,等我混起来,直接在内城买大宅子,雇一堆使唤婆子,家丁那种,给你管。”齐平吹嘘。 “可不敢想,那种好房子,要好几千两呢。”齐姝无情泼冷水。 齐平并未反驳,心底却想: 你嘴上说不敢,可才半天功夫,内城房价都摸清楚了。 呵,口是心非。 …… 饭后,齐平将妹子打发回屋,自己翻出个浴桶,烧水倒满,关上房门,先取出“培元丹”服下。 继而,将两瓶“元气液”倒入桶中,脱得赤条条,跃入其中,盘膝运转吐纳之法。 不多时,他再次进入冥想状态。 这次,却与以往不同。 往常修行,感知中一片灰蒙,只隐约能察觉天地间,存在某种游离的力量。 可这次,当运转天地参神契,他脑海轰隆一声,仿佛听到怒涛拍岸。 体内真元如同鱼儿,雀跃不已,沿着经脉奋勇奔行。 全身毛孔打开。 牵引水中元气滋养躯体,炼成真元。 体内,那枚培元丹徐徐化开,形成一股奇异能量,滋养体魄。 “噼啪噼啪。” 一时间,浴桶内,传出骨骼作响声,宛若竹子拔节,齐平沉醉其间,只想痛快呻吟。 一个字: “爽!” 正如裴少卿所说,初次用药,效果最佳,而齐平在修行一道,天赋的确很强。 时间流逝,浴桶内,碧绿渐退,最后只剩清水。 这意味着对药力的完全吸收。 若是给余庆等人看了,必然又会咋舌不已,要知道,常人修炼,是会有很大损耗的,可齐平没有。 修行中,时间过的极快。 院中灯火熄灭,夜半三更时分,天空飘摇落下细雨,并无雷鸣,说明雨水不大。 这种细雨却最熬人,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果然,直到天明,都未停歇。 清晨,天光亮起时,紧闭的房间突兀破开,一道人影撞出,只披着件单衣,胸膛半敞。 手握朴刀,双目灿若星子。 正是齐平。 彻夜吐纳,隐隐察觉瓶颈,体内真元咆哮,细雨中,他跃至院内,手中朴刀虎虎生风,自行演练刀法。 家传的寻常武学,无甚精妙,唯大开大合,刀势凶猛。 此次,却有全新体验,齐平心神仿佛沉入刀中,物我两忘。 刀的轨迹,清晰映照脑海,如同画笔。 不似出刀,更似作画。 “呜呜呜。” 风声破碎。 堂屋门开,披着外套的齐姝,瞪大眼睛,有些茫然,不知齐平发了什么疯。 前头,铺子后窗打开,范贰睡眼朦胧,他昨晚回来后,没有去自己屋,在铺子里睡了: “齐平?你……” 话音未落,齐平突兀一刀斩来。 一缕刀气荡开雨滴。 两丈外,一丛青草齐根断裂。 “啊!”范贰发出土拨鼠叫声,缩回被子。 齐平收刀,有些意外:“我……一重巅峰了?” 刀气外放,正是引气一重巅峰特征。 …… 帝国修行体系,引气境有三重,天赋平常者,无大药辅助,须沉心打磨数年,方有少许可能破入洗髓。 内里三重,虽不如破境艰难,却也不是短时间能提升的。 可齐平只用了大半个月,就达到了引气一重巅峰,不可谓不惊人。 吃早饭的时候,都全程带笑,就差把“开心”写在脸上了。 “等会我出城,去趟书院。” 喝了口鸡蛋黄瓜汤,齐平宣布今日行程。 范贰捏着油条,好奇道:“那座帝国修行者学院?” “恩,过去看看,可惜,我腰牌还没下来,但去瞅瞅,应该没问题。”齐平点头,笑道: “如果顺利,我以后可能经常过去,学习术法。” 齐姝清瘦的脸上,细细的眉尖颦起,想的是:那来回路费可不便宜。 范贰一拍大腿:“带我一个呗。” 齐平好奇:“你去干吗。” 范贰笑的憨厚: “郊外有不少学堂,我正打算跑一趟,调研下,京都学子都用什么书本教材,若能找到门路,专供学堂更好了。” 从古至今,书籍市场上,教辅材料都是最硬通的品类。 齐平深以为然。 …… 天街小雨润如酥,却压不住两人炽热的心,吃完饭,披上蓑衣,携手出门。 书院在郊外,达数十里,路途遥远,两人只好租了两匹劣马。 范贰又称了两袋黄酒,当饮料喝。 这年代的酒度数贼低……雪花都吊打它们。 齐平有时就想,水浒里景阳冈,武松喝十八碗酒,可能就几罐雪花的量……一下啥意境都没了。 细雨中,两个心情大好的青年纵马饮酒,结伴出游,还真有点踏青的意思。 约莫一个时辰后,才看到目的地。 雨雾中,青山如黛,一片建筑物点缀其间。 “那就是帝国书院?”范贰牵着马缰,小眼睛努力撑大: “我听闻,那可是个传奇之地。” “哦?”齐平喝了口黄酒,好奇看他。 范贰笑呵呵道: “据说,三百年前,帝国修行之人,还只有道门独大,彼时,出了个极厉害的大儒,以知天命的年纪,拜入道门,从头学起修行。 结果,进步神速,半年入神通…… 后来,不知怎么的,离开道门,创立了帝国书院,还改良了符箓咒术,创造了神符体系,说是将其与诗词文章结合了……” “结合诗文?”齐平愣了。 范贰说:“是啊,反正都这么传,不过具体咋回事就不知道了。” “你这都哪听来的。”齐平眼神古怪。 “茶楼啊,”范贰笑得贱兮兮的: “我昨天在茶楼泡了半天,还有啥地方比那更容易打听情况?” 行吧……齐平对此存疑,心中却愈发好奇起来。 …… 劣马哒哒哒,沿着官道前行,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山脚。 这处风景秀丽,有大片竹林。 竹林深绿,雨丝吹打,配合山上隐约盘亘的白雾,令人心旷神怡,如临仙境。 山路泥泞,不好骑马,齐平想了想,让范贰留下照看马匹,他披着蓑衣,步行登山。 却见山上零星有人下来,不像学子,或垂头丧气,或心事重重。 “什么情况?”齐平好奇,等他拐过一片林木,就看到山门楼下,竟搭着个雨棚。 其中坐着个人。 穿儒士短袍,见他走来,问道:“求学的?” 齐平愣了下,诚实点头。 那教习下巴轻抬,指向一片木牌,上面竟是一张告示。 大意是,为免干扰书院学子正常生活,即日起,凡求学者,欲登门,须呈送诗词一篇,不限题材,由院内六先生品鉴,合格后,方可进入。 落款时间:昨天 齐平:“……” 感觉受到了浓浓的针对啊。 “敢问先生,这告示……”齐平面露古怪。 被打发守门的教习打断他:“那边有笔墨,写好给我便可。” 齐平憋了回去,有点迟疑,腰牌还不知多久能下发,总不好干等: “任何诗词皆可?可有要求?” 教习闷声道:“皆可,要求么,自然是越优越好。” “好吧。” 齐平咂咂嘴,常言道,来都来了……至于诗词,他有的是啊。 终究,还是逃不掉文抄的宿命。 齐平提笔,陷入沉思,写哪首呢? 后世名篇太多,选择也是种苦恼。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山风吹来,驱散了他微醺醉意,微冷。 天空中的雨,忽然停了,灰云裂开,山头,初晴的斜阳应时相迎,他扭头望向山脚来处。 竹林萧瑟,劣马成双。 心之所至,落笔成词: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深吸口气,齐平笔锋再转: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六十章 失之交臂(求追读) 词成,落笔,齐平凝视诗文片刻,于心中道了声,晚辈斗胆,借苏轼大神诗文一用,在末尾落款题名。 继而,捧起纸张,吹干墨渍。 递给那没精打采的教习:“有劳。” 教习懒洋洋道:“放这吧,过几日再来。” 对方的神态,让他想起人力资源招聘那句:简历放下,回去等消息。 齐平愣了下:“今天不成吗?” 教习有点烦躁:“来访者众,六先生哪能即刻评鉴?” 说完,大概自觉语气不太好,又补了句:“放心,肯定会给个答复。” 这雨天,被安排守大门,应付一众访客,他心情自然不会太好,事实上,齐平已经来晚了。 更早时候,人才多呢。 “行吧……”齐平无奈,拱手告辞,朝山下走。 那教习笼着袖子,在冷风里受冻,又应付了几人。 方起身,将几张墨纸拿起,简略翻阅,准备多攒些,一并呈送。 当他的目光,落在齐平那张纸上时,微微一怔,嘴唇翕动,似在默念。 念了几句,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呼吸急促,恍然失神: “这词……” 一个激灵,霍然站起,朝缩在后头的同伴道: “你替我盯会,我回山一趟。” 那人疑惑:“不是刚送走一批诗文吗,再攒攒吧。” 教习摇头,眼眸发亮:“这首不一样!” 说完,在同伴茫然神情中,朝山门狂奔。 …… …… 书院,某座亭台内,手持折扇,风流倜傥的六先生席帘坐于藤椅中,翻阅不久前送来的厚厚一叠诗文。 “这一篇,看似花团锦簇,却内里空空,不过!” “恩,这首倒还工整,呵,可也只占了‘工整’二字,平庸至极!” “……这一篇……狗屁不通,简直狗屁不通!” 他看过一篇,评点一篇,丢弃一篇。 转眼间,脚下已是白纸凌乱,竟无一首满意。 小桌对面,身宽体胖,神情亲和的二先生无奈,抬手间,一份份纸张自动飞起,落在手中。 双手抚平,劝道: “那些拜山者,本就少有擅诗文的读书人,大多是市井之中,前来撞运的百姓。” 席帘丢掉最后一张,折扇敲击桌角,失望透顶: “京都读书人无数,怎竟没几个诗才。” 二先生笑:“待再过些日子,城中各大诗会将召开,此时此刻,便是有好诗词,也不会放出,大都攒着,以期诗会中大放异彩。” 席帘葛优瘫在椅中,唉声叹息: “我又何尝不知,可这京中诗会,却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已经有多久,未出名篇了?” 他很不满意! 就在这时,忽而,一名教习手捧诗文奔来:“六先生,此为……” 席帘没好气道:“拿走拿走,不要再污我的眼。” 教习愣神,却坚持道:“这一篇,是好的,还请先生品鉴。” 席帘面露犹疑,似是被坑怕了,但见教习坚定,勉为其难接过,道: “这可是你说的,若还是差的……” “任先生责罚。” 席帘一怔,没说话,朝纸张看去。 是一首词,字很一般,不禁有些轻视,等看到第一句,眉毛扬起。 对面,二先生亦是好奇望来,却看不见内容,只见席帘先是惊讶,继而猛吸了一口气,双眸刺出亮光。 如同老饕尝见美食,色中饿鬼得见花魁。 “好……好词……好词啊……” 再然后,就只剩这一句,整个人容光焕发,念念有词,沉浸于诗词意境之中。 “写的什么?”二先生好奇。 他已许久,未见对方如此失态。 席帘这才回神,双手捧卷,激动下起身,念诵开口: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二先生一怔,首句写景,穿林打叶,实指雨骤风急,倒是与方才细雨相和,“莫听”、“何妨”,显出词人心胸旷达。 开篇的确不错。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二先生一个激灵,忽然只觉毛孔隐有炸开之意。 眼前,恍惚间浮现出一幕场景: 风雨穿林打叶,唯有一人,披蓑衣,持竹杖,冒雨逆行,却心无畏惧,引吭高歌,双脚比那马匹,都要轻便许多。 那词人,正身处逆境,困苦中么,可纵使眼下贫乏,风大雨大,我这一生,却都要镇定从容。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二先生倏然望向前方,那雨后赤阳,只觉词中所写,恰是此时此景。 最后一句……席帘闭上双眼,双臂展开: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哗啦,二先生手中一叠纸张坠地,散落,去已无暇他顾。 心中,那被诗文牵动起来的情绪,仿佛被一双大手抚平。 恰如,云收雨住,天地皆无。 “也无风雨也无晴。”他喃喃自语,心有所悟,体内真元沸腾,身周空气里,竟隐约有一枚枚文字浮现。 极为玄妙。 亭外,那名教习目睹这一幕,心神惊骇,他虽觉这诗词极好,却也没想到,只听吟诵,二先生便心有所悟。 勾动神文? 不,似乎还不至如此…… 对面,沉浸于诗词意象的席帘也感应到什么,睁开双眼,看到二先生身旁异状,也是怔住: “你……” 异象只持续数息,转瞬敛没,二先生有些失神,闻言吐了口气,摇头道: “有所触动罢了。” 真的?席帘有点怀疑,然后,就酸成了柠檬。 对书院修士而言,若在诗文一道有所触动,极可能对境界也有好处。 “这诗词分明该我独享,怎竟被你白嫖了去!”席帘恼火。 觉得亏大了。 二先生笑得温和,忽地想起什么,道: “做词之人何在?速去请来。” “对对!快请!能写出这等名篇,这齐平,定是一位心有丘壑的读书人。”席帘眸子发亮。 那教习无奈: “那人写完便走了,这会恐已离开,也许后几日会来,另外,那少年看着,倒不像书生,而且,年轻的过分,或未及弱冠。” 两位先生愕然。 …… 与此同时。 远离书院的官道上,连门都没进去的两人骑马缓行。 “要不,咱明天再来?”范贰瞄了眼齐平,小心翼翼问道。 后者心情略显不快,摇头道: “谁知道会审多久,万一明天人家都还没看,不又白来了,算了,等几天再说,最好等我腰牌下来,就没问题了。” “那行……接下来。” “你不要做市场调研吗,一起。” 第六十一章 命案(求追读) 许是因为春雨绵绵,适合酣睡,或者昨夜看书太晚,长宁公主今早起迟了。 从华清宫的房屋内醒转时,已至辰时。 醒来时,娇躯酥软无力。 在锦被里瞪了天花板好一阵,才唤来宫女服侍,起床梳妆。 饭点卡在中间,索性等午间进食。 梳洗完毕,换了白色棉袍的长宁迈步走入书房。 看到桌案上,已码好邸报文书。 “殿下。”旁边,贴身女官放下香炉,侍候一旁。 “恩。”长宁颔首,赤着白嫩玉足,坐在桌前,一一翻阅。 早间读报……这是她多年的习惯,长公主乃皇帝御妹,并非花瓶,亦有参政机会。 每日,由下人将朝中消息抄录,送至案前,以此了解朝局,便是在西北时,也未断绝。 皇帝旨意、官员任免、朝会上,诸公奏报的政事……应有尽有,长宁看的极认真。 不时停下,与女官问询几句。 “咦,吏部侍郎贪腐一案竟已有了结果么,背后竟是武功伯。”长宁忽地惊讶,有些意外。 此案,她是知晓的。 牵扯四品大员,声势不小。 单是朝会上,便扯皮了好些天。 本以为,即便能坐实,也不容易,却不想,这般快便有了结果。 “镇抚司今早出的结果,杜镇抚上奏,冯侍郎官身不保,至于武功伯,要捐银抵罪。”女官说。 “恩。”长宁点头,笑道:“这番,倒合皇兄心意了。” 女官没敢接茬。 又翻看了阵,只剩下一封书信。 女官道:“是镇抚司送来的,关于您问的那人。” 齐平的消息……长宁饶有兴趣翻开,美目绽放异色,书信中,只记述了两件事。 其一,为齐平文试满分,引发小范围轰动。 其二,乃其入诏狱,在侍郎贪腐案立功之事,当然,细节并未详说,只提及其居功甚伟。 长宁惊讶不已,未料到,那少年抵京才不过区区数日,竟已做出这等功绩。 便是她,也没料到的。 这时候,忽地,外头有一道粉裙摇曳而来,竟是安平,娇小玲珑的身段,嘻嘻笑着: “听宫女说,‘姑姑’今儿赖床了呢,还真稀奇。” 长宁无奈,笑道:“你专挑这时候来是不是?” 安平郡主经常来宫中找闺蜜,熟的跟自家一样。 “蹭饭嘛。” “嘁,谁不知,亲王府的厨子,可要比御膳房都厉害三分?”长宁调笑:“知道你干嘛来的,喏,给你。” 说着,将拼凑完整的鲁班锁递过去。 终于,濒临奔溃的安平决定寻找外援,而长宁公主的智力明显高出她一个等级。 也是那时,后者才得知,齐平抵京。 安平大喜,美滋滋接过,骄傲的模样,仿佛是自己拼成的:“咦,你在看什么?” 长宁将信递过去,后者扫了几眼,大吃一惊。 心想,才不过一日未见,那小捕快,怎么又立功了。 …… …… 下午时候,饥肠辘辘的两人,终于返回城内。 跑了一圈京郊学堂,收获不小,齐平只感叹,这时代科举竟也卷的厉害。 不单是这经义课本,还有各种密卷,琳琅满目,叹为观止。 甚至,不少科举书籍,连书封都是各种名家背书,大儒主笔云云。 但也并非一贯如此,往前数十年,科举虽热,却也没到这个地步。 据说,是当朝皇帝登基后,大力扶持寒门仕子,这才炒热了教育培训市场。 “卖的是真好啊,可惜,好的密卷都给几大书商把持着,学堂都有采购渠道,针插不进,水泊不如。” 街边小吃摊上。 范贰囫囵吞了半碗混沌,惋惜道。 齐平坐在对面,喝了口汤,笑呵呵道: “人家都是合伙的,你还没入行,就别想着啃硬骨头了。” 大凉印刷行业发达。 最大的几家书商,本身也多背靠刻书工坊,厂家分销,乃至直销。 小商户毫无对抗之力。 印刷这词太现代,这年头,还叫“刻书”,大抵分官刻、坊刻、私刻三类。 官刻乃朝廷工坊,私刻为私人藏书,唯有坊刻,才是市场上多数书籍来源。 “要我说,新人入行,又是大红海,先找个垂直品类,细分市场比较好。”齐平提出建议。 狂拽新词。 范贰深以为然:“我也是这般想的,眼下市井售卖书籍,分上中下三等。” “上等,乃古本、珍本,专供权贵富户,一本书动辄数百两,我玩不起。” “下等,乃市井志怪艳俗小说,价格低廉,但竞争激烈,我恐怕拿不到最低价,再说,卖那个……白瞎了大好商铺。” “所以,我想售卖中等,即各类平版书籍,先站稳脚跟。” 齐平略显意外,大孝子思路还挺清晰,也不再如河宴时那般天真,看来,被骗一回,成熟不少。 不过,他仍不看好这主意,毫无特色,如何取胜? 但见范贰兴奋之色,他也没去打击。 人家的生意,他指手画脚,惹人生厌。 …… 接下来两天,齐平再没去书院,毕竟,去一趟好几个小时,进不去多难受。 范贰忙着创业,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齐姝整顿家务,学着做菜,针织女红,一门心思,想挣点钱。 齐平刨开修行,便是四处乱转,熟悉京都风土,也终于慢慢适应。 第四天一大早,他又跑了趟内城,镇抚司衙门。 终于得到好消息。 腰牌和制服做好了。 衙门内,一处休息间中,齐平站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 镜中,锦衣鹅帽,完美贴身,黑发束在脑后,配合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庞,端的一个古装剧男主造型。 恩,可惜不是流量小生,没有盛世美颜。 “人靠衣服马靠鞍,一看长相二看穿……古人诚不我欺……”齐平挺胸抬头,满意极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黄铜镶玉的腰牌,上头刻着他的官职,名字。 以及一把绣冬刀。 “这腰牌是件法器,道院制造,渡入真元,可呼唤周边一定范围的同僚。若是上级首领官在场,也可借腰牌,为你加持一些简单的术法。” 唇红齿白裴少卿悉心解释: “绣冬刀为兵器坊铸造,极为适合运转真元,你稍后体会便知。” 齐平点头,问道:“那我这就算上工了?做点什么?” 裴少卿笑道:“新人刚进来,不会有任务,主要是多看,多学,唔,不过你的话,也不一定,能者多劳嘛。” 齐平笑,倒不拒绝。 去诏狱帮忙一趟,就赚了颗培元丹,这类好事他不嫌多。 “走吧,先出去,省得头儿查岗,发现我不在,又该挨训了。”裴少卿苦笑。 余庆可是很严格的。 然而就当两人走到值房外,惊讶发现,有几名穿陌生袍服的官差等在这里。 见他们走来,一人迎上,目光略一顿,落在齐平身上:“可是齐校尉?” 齐平一愣,点头:“你们是……” 那人恭敬说道:“我们是京都府衙捕快,有一件案子涉及到您,希望能随我们走一趟。” 这熟悉的剧情……我好像不久前经历过……齐平表情微妙: “什么案子?” 府衙捕快语出惊人: “上元知县,陈年,陈大人死了。” 第六十二章 嫌犯竟是我自己(求追读) 陈年死了。 就在昨夜。 案发现场在外城,城东某片荒僻的民房中。 当齐平随着府衙捕快抵达这边时,发现有捕快守在巷口,远处,有居民指指点点。 “前面就是了,呵,事发突然,也不好请您去府衙,\b就在这边问几句话。”捕快很客气。 京都府衙,在齐平的认知里,地位不低。 一把手府尹,正三品大员,统领京都府事宜,权力极大。 但镇抚司地位特殊,这些底层衙役不敢得罪。 齐平点头,跟随几人下车,裴少卿也跟来了,低声说: “放心,这帮人不敢动咱。” 齐平无语,心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真犯罪了似得。 一行人步行,进入巷子。 看得出,这片人烟稀少。 小巷阴凉,泥土潮湿,地上有明显的车辙痕迹,还有些凌乱脚印。 齐平走过时,凝神观察了片刻,才跟随官差,拐入一座民宅。 院中,亦有官差聚集。 “头儿,齐校尉请来了。”有捕快通知。 很快,一个身穿玄色短袍,气质精干的方脸男人走来,年近四十,有些沧桑感,眼窝较深,目光凌厉: “某乃京都府衙捕头,邢明,冒昧请人,还望见谅。” 语气就很客气。 齐平颔首,问道:“听说,是陈大人死了?” 邢明点头,说道: “是。府衙今早得到的消息,初步怀疑,乃是仇杀,又得知,近日来,齐校尉曾与陈大人有些瓜葛,故而,请来了解一二。” 锦衣皮的确有用,对方这话很委婉,翻译过来,就是: 我们听说你跟他有仇,人突然被杀了,你嫌疑很大。 齐平点头表示理解,道:“邢捕头请问。” 邢明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他:“昨夜戌时至天明,你在何处?” 齐平道:“在家中。” “可有人证?” “家中有舍妹,以及同乡好友可证。” “其余呢?周边邻里等。”邢明追问。 齐平皱眉,摇头:“我入夜后,就在屋内吐纳,后来入睡,未曾出门。” 邢明道:“即是说,除开令妹以及好友,并无其他人证。” 这话意思是,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充足,虽有,但因关系亲近,所以,不能完全排除,伪证嫌疑。 齐平沉默,点头。 邢捕头命手下记录,旋即道: “不知齐校尉住在何处,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我等或要叨扰一二。” 齐平叹了口气,说道: “邢捕头,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陈大人被杀,我同样很意外,怀疑到我头上,也理所应当,不过,此事的确与我无关,我住在南城,距离此处,路途不近。” 顿了下,又道: “当然,凡断案,总不能偏听我几句话。 这样吧,我恰好也对断案有些许心得,不知邢捕头可愿告知案情详细,我或可帮助一二,既能缉拿真凶,也好洗刷嫌疑。” 齐平觉得很冤枉。 尤其,自己刚正式入职,就背上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嫌疑,这污点,可大可小。 若是查出真凶还好,就怕查不出来…… 疑罪从无?呵,扯淡,走仕途的,不需要罪证,有个污点就会很麻烦了。 这一刻,他比这群府衙捕快都急。 “这……”邢明面露犹豫。 嫌疑人帮忙分析案情?总觉得怪怪的。 旁边,裴少卿插嘴道: “邢捕头,你或许不知,齐平入京前,便已破获大案,入京当日,又破开小案,深得诸位千户赏识,可不比你这名捕差。” 闻言,府衙众人皆目露讶色。 这个知识点,他们是不知道的。 邢明闻言,略一思衬,点头:“好吧。” 若是齐平胡说,他不听便是了,若真有见地,也是意外之喜,至于案情细节……也没甚么要紧的。 “齐校尉想问什么?我尽量回答。” 齐平开口道:“何人、何时发现的死者?此处是否为第一案发现场?陈年被何种方式杀死?府衙又何以判断案发时间?” 他一口气说出一长串。 听得众人发愣。 只觉一股“专业”气息扑面而来……邢明也愣了数息,方才道出案情具体。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夜,陈年在衙门处理完公事,按照习惯,乘坐马车返回内城的宅子,行至半路,突然遇袭,马夫被打晕,车辆被凶手劫持至此。 陈年被拖入屋中,疑似被强制服下砒霜,中毒身亡。 那马夫却留在车厢内,昏迷至清晨,方才醒来,发现尸体后,惊恐万状,这才报了案。 …… 过程清晰简单,可齐平却只觉疑点密密麻麻。 到处透着不对劲。 “也就是说,陈年被身怀武力者绑架至此,杀害,可车夫却只是昏迷?”齐平反问。 邢明点头。 这操作……齐平皱眉,说道:“听起来,车夫疑点最大。被绑架的事,也是他一面之词。” 邢明颔首: “我等初时也是这般想。 但一来,车夫的确遭受过重击,且案发现场痕迹与之并无吻合。 二来,那车夫乃是陈府老仆,知根知底,跟随陈大人许多年,断然无道理行凶。” 这样啊……也是,车夫若是凶手,那这装受害人的操作也的确愚蠢,现实又不是柯南剧,每个凶手都自作聪明地玩劳什子“诡计”…… 齐平内心吐槽,大脑飞转,道: “就没有打斗、反抗痕迹吗?知县也很强的吧……” 他想起了河宴的赵知县,老赵虽是文官,但认真起来,官印祭天,也很强的,除非在反应过来前,被控制了。 可陈年在马车里,车夫先被打晕的话,理应有反应时间。 话落,众人忽然眼神怪异地看向他。 裴少卿小声提醒:“京都的知县,和地方的不同,官印没有主动激发,动用术法的能力……” 是这样吗……齐平汗颜。 “咳咳,”邢捕头也补充道:“外城有城卫军守护,若有超凡作乱,由他们处理,陈知县只是文官。” 好吧……齐平懂了,地方县城,若距离屯兵卫所远的,防护力不足,所以地方官能用超凡。 京都是帝国中心,一堆强者坐镇,当然用不着小知县上阵。 所以,众人才会觉得,齐平这问题古怪……不过,听他这一番话,邢捕头却觉得,这少年或许的确并非凶手。 否则,演技未免也太好。 “恩,这样说,倒的确讲得通了。” 齐平强行挽尊,略过话题,神情认真起来: “死者在屋内吗,我想看看现场。”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齐平笃定,死亡现场肯定会留下线索。 第六十三章 “仇”杀(求追读) 死亡现场就在旁边民房里,府衙的人已勘探完毕,不怕“破坏现场”,因而,欣然应允。 众人踏步进屋。 不大的一间破屋,属于京都底层百姓的住宅,墙体都是泥瓦的,而非砖石,很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进入房间的瞬间,齐平便嗅到难闻气味,忍住捏鼻子的冲动,开始观察现场。 几乎没什么摆设,空荡的一间屋,一览无余。 墙边有一只破桌,地上有一只木椅,很破旧,但并无灰尘。 桌上戳着半截蜡烛,蜡油宛若泪滴堆积,有一只缺了口的碗,里头残存殷红血迹,再有的,便是一条被割断的麻绳,以及一团破布。 地面,倒不是泥的,砖头铺成,散落大片呕吐物,干涸的尿液,混着别的浑浊液体,以及少许血液,是臭味的来源。 考虑到死者服用过砒霜,应该是中毒后,强烈腹泻,呕吐,失禁所致。 “尸体呢?”齐平皱眉,没看到陈年的尸首。 邢明道:“仵作检验后,给陈家人带走了。” 齐平表情严肃:“尸体是第一线索来源,看不到尸体,会缺乏很多必要信息。” 邢明想了想,说:“你想知道哪些?” “死状描述,表情神态,是否有伤口,身上有无特殊物品……对了,还有,尸僵程度如何,这关系到死亡时间,我都要知道。”齐平说。 陈年死在昨夜,这是个粗略的区间。 而在断案中,死亡时间是个重要信息,现代的话,最常用的方法是检测尸温,可眼下技术条件不允许。 从尸体僵硬程度推算,是简单方法。 邢明回想了下,说道: “尸体被发现时,侧倒在地上,在这滩秽物中间,整个人被绑在椅子上,用麻绳捆绑,旁边丢着抹布,上头满是秽物,应该是堵塞口舌之用。” “死者表情神态痛苦,狰狞,恐惧,左手臂上,被利刃割开,这是血液的来源。 身上并无其他物品,财物也未丢失,你到来前,尸体始从僵硬中软化,按照经验,我判断于昨夜亥时左右死亡。” “同时,根据县衙供词,陈大人于戌时一刻左右乘车返回,按照马车行速,两地距离,我判断出的时辰也大致与尸僵推断吻合。” 齐平看了他一眼,略感讶异。 心说这业务能力可以啊,超出预想。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是府衙神捕,有两把刷子,实属正常。 “你说死者手臂被割开?”他抓住关键词。 邢明点头:“现场并无刀具,应是凶手携带的,目的应该是放血。” 他指了指,桌上那只缺角的碗。 “放血做什么?”齐平挑眉。 邢明没回答,只是让开身后墙壁,齐平瞳孔骤缩! 只见,那空白墙壁上,赫然用鲜血书就一个硕大的“仇”字。 血淋淋的,文字笔划上,还有血迹向下流淌的痕迹。 “是昨夜写上去的,我们来时,尚未风干,”邢明叹息,“凶手应该是将陈大人捆绑后,放出血液,书写的这枚文字。” 齐平徐徐吐气,说道:“因为这个,你才判定,此为仇杀?” “猜测而已,”邢明摇头: “仇杀的可能最大,但……也不一定,凶手留下文字,许是为了误导我等,否则……没理由多此一举。” 恩,用血字来干扰侦查方向……有可能。 齐平表示赞同。 他走到墙边,凝视“仇”字,仿佛,能透过文字,感受到凶手书写时,心中的快意与悲伤。 当时,凶手应该就与自己一般,站在此处。 想到这,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地面没有灰尘。 “凶手没有留下脚印?” 邢明摇头:“对方离开时,似有意清扫过,不只是屋内。屋外也有抹除的痕迹。” 齐平叹道:“是个谨慎的家伙啊。” 懂得事先选定杀人场所,对陈年的行动轨迹、习惯亦有掌握,杀人后,能控制住情绪,将脚印都破坏掉……这可不是寻常莽夫能做到的。 众捕快点头。 皆有同样的情绪。 “那车夫怎么说,还有附近的居民……”齐平又问。 邢明道:“车夫只看到黑影袭来,对方穿了夜行衣,没看到面貌,最多判断出为男性。” “这片屋子,荒废许久,鲜有人行,最近的住户都隔着两座院。” 齐平沉默。 果然…… 行事周密至此,甚至特意选了地点,岂会没想到这些? 有点意思了。 没有沮丧,这一刻,齐平甚至心跳加速,有种遇到对手的感觉。 见他不再问,邢明叹息,说: “凶手很狡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思来想去,只好试图,寻找近期与陈大人结仇者。” 他很无奈。 作为京都府衙名捕,他破过的案子不在少数,可眼前这起,却令他颇为头大,无比棘手。 天子脚下,朝廷官员被杀,凶手更极嚣张地留下血字,府衙压力极大。 可他苦思良久,却都毫无思路。 这也是,他答应齐平帮忙断案的原因,可心中,却没抱什么希望。 要知道,刑侦是很吃经验的,这少年校尉如此年轻,或许聪慧过人,但若说,在破案上,能比自己还强。 他却是不信的。 府衙其余人也是类似想法,只是未曾表达出。 只有裴少卿心怀期待,他是见过齐平出手的。 此刻,无人交谈,安静的气氛中,齐平开始在房间中走动,无比认真地观察每一个角落。 血字、桌、椅,其上的几样物品。 甚至地上的那一滩恶臭的秽物,他都蹲下,眯眼细瞧,甚至贴近嗅探。 转了一圈,他最终来到房间唯一的窗子旁。 窗户紧闭着,破旧不堪,与其余处不同,这里残存着些许灰尘。 齐平眼神微动,双手一推,窗子“吱呀”向外敞开,正午的阳光瞬间洒入,照亮了他清俊的脸庞。 阳光中,尘糜浮动。 “齐校尉,我等还要调查,你若看完了,那便……”邢明憋了半天,终于开口。 “急什么,再等等。”裴少卿有些不满地瞪他。 邢明欲言又止。 下一秒,却听窗边的少年平静道:“邢捕头可有目标?” 邢明纳闷,摇头:“暂时没有。” “那我倒能提供几条,关于凶手的。” 齐平转回身来,眼眸明亮,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说道: “这的确是一起仇杀案,凶手是个中年男人,约七尺二寸高,左撇子,并不富裕,起码,不舍得给自己花钱,他也许是名武师,但或许,并非寻常武者,而是一名……修行者。” 话落,众人皆惊。 第六十四章 线索藏在细节里(求追读) “你说什么?”这一刻,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心头,邢明脱口问道。 怀疑自己听错了。 齐平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咬字清晰。 没听错,邢明眼神变化,仿佛在说:你在开玩笑? 即便你聪慧过人,或观察力敏锐,发觉了某些被自己一干人忽略的线索,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这般。 如此详尽的信息,身高、年龄……身份阶层,乃至左撇子这种特征,都准确道出,未免太过离奇。 还有,最后那句……修行者。 突然间,邢明又开始怀疑面前少年了。 这番说辞,是否是在干扰自己的判断? 旁边,一众捕快也都回神。 彼此对视,眼神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显然是不信的。 不怪他们,就连裴少卿都有些目瞪口呆。 关键,这太玄乎了,在房子里转一圈,就能知道这些? “看来各位对我的话,有些疑虑。”齐平微笑,道:“你们或在猜测,我是否信口胡说?否则,又非亲眼所见,怎么能知道这些?” 捕快们有些心虚,被说中心事。 齐平却不在意,笑道: “无妨,有这种想法也正常,恩,事实上,我方才所说,也只是基于现场已有信息,进行的推导,未必就正确。 可以理解为猜测,但并非盲猜,而是有逻辑地推理。” 听到这话,邢明有点不服了: “推理?齐校尉可否说的清楚些?如何,能从现场推理出这些?” 作为京都名捕,他觉得自己的职业尊严遭到了挑战。 齐平颔首:“当然。邢捕头哪里不解,尽可\b开口。” 不久前,还是他问,对方答,如今,竟是要反转过来了。 我特么哪里都不解……邢明心中diss,表情不露分毫: “您说凶手是中年,七尺二寸高,如何得来?” 这是他第一个疑惑。 作为名捕,他同样懂得,通过足迹等痕迹,推测身高的方法,可现场并无脚印残留。 那齐平,如何能判断? “我说的是约七尺二寸,并不是确定,”齐平纠正道,旋即才说:“至于理由,就在这血字上。” 众人看向那枚文字,皆是疑惑。 不等对方询问,齐平走到墙边,抬起左手臂,做出书写动作: “既然此字为凶手所留,那对方理应站在此处书写,而一般来讲,人在墙面书写文字时,会习惯性地,将文字写在与视线平齐处。” 捕快们一愣。 这个知识点,他们是不知道的,有人下意识,抬手在空气里,模仿书写动作,旋即目光微亮。 手臂果然习惯如此。 “所以,你据此推断出凶手大致身高?”邢明恍然,继而皱眉:“可若是凶手写的高些呢,误差岂不是很大?” 他没说写低了……因为,常人不太可能这样做。 但写高了,是会的。 “凶手是蘸着血液书写的,”齐平解释道: “手臂抬的越高,书写角度越陡峭,血液会向手臂低落,以凶手的谨慎,会尽可能避免沾上血迹,另外一个证据,则是书写次数。” “次数?” “是的,”齐平认真道: “从笔画粗细,墙体并无磨损,可猜测,凶手大概率是用手指蘸着碗中鲜血,这样一来,便需要反复蘸许多次。 手抬的越高,血液浪费越多,书写次数相应越多……可你们看,这文字上,大体是均匀的。” 邢明眼神一动,仔细朝血字看去。 齐平话语不停,继续说道: “同样的,我猜凶手是左撇子,也是基于文字笔划。左右手写字,是有区别的,其中一点,便是落笔‘轻重’……” “各位可以在墙壁空处,尝试书写,会发现,在勾勒部分笔画时,左右手指用力位置截然不同,这恰好可以从血液浓厚看出……” “而这枚‘仇’字,恰好符合左指习惯。” 齐平后退几步,让众人细瞧,一众府衙捕快围拢过去,片刻后,低呼: “是真的!” “确实不同……” “果然有区别。” 齐平负手,侃侃而谈: “并且,我方才听邢捕头描述,说死者右臂被割破,而其死亡时,是被缚在椅上。 可凶手放血,没道理从身后出刀,若两人相对,右手握刀,理应割破左手臂,才最为方便……” 邢捕头愕然。 在脑海中模拟了下,轻轻吸气,看向齐平的眼神变了。 若说这血字痕迹,还可以对方观察力惊人解释。 那,自己只随口提及了下伤口位置,却也被对方记下,这便是推理能力的体现了。 “那您说,凶手并不富裕……”邢明再问。 齐平走到屋子中央,那摊秽物旁,说道: “邢捕头,你可分辨出,这些秽物里有些什么?” 邢明想了想,说: “血液、胃袋中液体,少许砒霜,还有的话,应该是酒。” “没错!就是酒!”齐平压下打响指的冲动: “你觉得,这酒从何来?” 邢明不假思索:“应是凶手携带的,用以辅助陈大人吞下砒霜。” 齐平赞赏地点点头,缓缓道: “你说过,陈年昨晚深夜死亡,距如今也有不少时辰,却仍残留酒气,说明必是烈酒,再看酒液残留,极为浑浊,此乃劣质黄酒特征…… 而若我说的不错,此类黄酒,为贩夫走卒喜爱……” 邢明蹲下,用手指抹了点,放在鼻端,轻嗅。 继而起身,神情振奋: “没错!的确是劣质酒!此类劣酒价格低廉,口味却极苦,有些钱财的,都不会买。” 齐平叹道:“所以啊,要么,凶手穷苦,要么,其对饮食并无要求。” 说起这个,他有些唏嘘。 前几日去书院时,与范贰去沽酒,与摊主闲聊了几句,才知道的这个知识点……说起来,在河宴破灭门案时,范贰就助攻过关键线索。 如今又来。 范贰真是我的福星啊……齐平吐槽,语气铿锵: “而综合两条线索,可证,凶手身材高大,且有饮烈酒习惯,大概率,为中年男子。” 老人身高会变矮。 少年味蕾发达,不喜苦酒酸涩。 两者排除,只剩中年。 逻辑清晰,论证有力…… 一旁,裴少卿露出笑容,与有荣焉的模样,再去看府衙众捕快,也都是惊叹不已。 几分钟前,他们还无法理解。 如今,齐平三言两句解释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诸多线索,竟都摆在他们眼前。 可是,他们却视而不见。 是疏忽吗? 不,不是。 只能说,这位镇抚司的齐校尉,果然不凡。 相比下,连京都名捕邢明,都被压得黯然失色。 沉默中。 邢明徐徐吐气,看向齐平的眼神,再无轻视,却仍尝试,进行最后的“挣扎”: “那么……您又是如何判定,凶手是修行者?” 这个,他不懂。 齐平闻言,迈步走到那敞开的窗户旁,沐浴在日光里,认真道: “证据,就在此处。” 第六十五章 齐校尉,真乃神人也(求追读) 时值正午,春光洒入,映照得,那崭新的锦衣烨烨生光。 众人的视线聚拢过来。 “您指的是……”邢捕头锐利的眸子,略显迷茫。 齐平叹了口气:“别看我,看窗子。” 窗子? 众捕快看去,日光下,纤毫毕现,那破旧窗棂下,有些许灰尘,不规则散落,存在擦拭痕迹。 可也仅此而已,又什么可看? 齐平无语,只好提示道: “先前你们说,这周围房屋久无人居,想来灰尘堆积,而房屋内,无论桌椅,地面,却都很干净。” 邢捕头不觉有异:“凶手曾拭去屋外足迹,足见警惕,想来事发前,便已清扫过房屋。” 齐平点头: “说的有理,可凶手为何要擦窗子?擦拭地面,可免足印,擦拭桌椅,可免手印,可这窗子,与作案无关,擦它作甚。” 邢捕头愣了下。 一名捕快试探道:“许是凶手清扫房屋时,顺手便擦了下,这……并无问题吧?” 齐平看向他,追问: “何为顺手?若凶手要擦,为何擦的不彻底,还留下许多?以其谨慎性格,怎么多此一举?” 捕快语塞。 齐平连珠炮般发问: “好吧,假定凶手的确只是顺手擦了下,那方才我推开窗时,为何灰尘扬起不多?” 这话问出,邢捕头眼神一凝。 脑海中,回忆起此前,齐平推开木窗时的情景,当时,的确有灰尘洒落,但……很少! “您是说……” “没错!”齐平语气极认真: “这里明显存在一个悖论。按理说,屋宅荒废已久,窗内必有大量积灰,推开时,会有许多灰尘扬起,可这扇窗,却很少,为何?” “它被打开过!”邢捕头脱口道,目光炯炯,似有明悟: “除非它近期被打开过,可凶手为何要开窗?这并无必要……” 齐平幽幽道: “你方才和我说,凶手在院中的脚印被抹除,那是否有种可能,被抹去的,只有进来时的痕迹,而其杀人后,翻窗逃离?” 翻窗? 邢捕头愣住:“对方为何不走门……” 他说了一半,突然醒悟:“巷子!” 齐平嘴角扬起,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看来你想到了。” 其余人一头雾水,跟不上两人思路。 邢捕头则激动道: “前几日小雨,泥土较湿,院中向阳,所以大体已干燥,可那巷子背阴,仍很潮湿,凶手劫持马车后,赶车从巷中来,意识到这点。 担心杀人后,原路返回,脚印难以清扫,亦或者,担心被人撞见。 总之,未从小巷离开,可这周围,却只有一条路,地上不好走,只能走……” “屋顶。”齐平叹道: “对方只能走屋顶,所以推窗,借力攀越,过程中,将踩踏窗框的痕迹擦拭,才会呈现出眼前这般。” 顿了顿,又道: “我过来时,曾观察过巷中车辙,足迹,也并未发现,有脚印被抹除的痕迹,可以佐证这点。” “同时,方才在院中,我发现周围房屋,彼此距离遥远。 凶手若选择走屋顶,必是有信心,可以脚不沾地,离开这片区域,可若只是武师……纵然轻功再好,也做不到。” 邢明恍然:“所以,你猜他是修行者?” 齐平点头。 继而说道:“不过,这番推论逻辑不够严密,所以,我只说‘或许’是,恩,你们可以探查屋顶,也许,能发现痕迹。” 邢明精神一震,当即命令两名手下去看。 旋即,深吸了口气,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您为何笃定,此案为仇杀?” 在齐平那番论断中,“仇杀”排在第一条,似极为笃定。 他不理解,但此刻,已无质疑,语气中,只有请教。 哪知,这次,齐平却未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墙角破桌旁。 低头,凝视那半截蜡烛。 良久,声音低沉道:“这只蜡烛,昨夜燃烧了很久。” 众人一愣。 “蜡槽烫出缺口,蜡油外流……这么长的灯芯,却没有剪断的痕迹……说明它亮了很长一阵子。” “这意味,凶手在这里滞留了许久,这真的不符合他谨慎的作风啊。 而且,明明带着刀子,可以一击毙命,为何要逼着陈年服下砒霜? 要知道……砒霜从服下,到发作,可能要半个时辰,这么久,不怕夜长梦多? 墙上的血字写的那么用力……我思来想去,大概,对方这样做,真的是心中,藏着很深的仇恨吧。” 齐平声音低沉,有些复杂的情绪: “毕竟,砒霜毒死人,应该要比一刀结果,痛苦许多。 我几乎能想象到,昨夜,他掰开陈年的嘴巴,用酒馕将砒霜灌进去,在毒药发作的时间里,一点点放出血来。 借着烛光,在陈年恐惧的目光中,一笔笔写下这个‘仇’字…… 目睹着对方肠穿肚烂,绝望挣扎……” 他转身,迎着众人的目光,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谁会这样做呢。” 静。 这一刻,屋内陷入静谧中,所有人,眼前都仿佛看到了昨夜的那一幕。 是啊,若非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气氛沉闷。 众人心头,那振奋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良久,邢明方吐气,认真道:“可我们是捕快。” 齐平看了他一眼,赞同道:“是这个道理。” 旋即吐了口气,打破沉闷气氛: “我看出的,也就这些,希望能对案情有所帮助,接下来,就不打扰了。” 邢明正色道:“齐校尉,你今日给我们上了一课。” 府衙众人点头。 皆心悦诚服。 “可别这么说,”齐平哭笑不得:“别忘了,我可是嫌犯。还指望各位还我清白。” 众捕快笑了起来。 邢明也失笑:“好。我等必将竭力,早日查出真凶,只希望,若有需要,齐校尉还能施以援手。” “再说吧。”齐平摆手,想了想,还是说道: “各位是破案老手,想必不用我啰嗦,但我的确有几个思路,可供参考。” “您说!” “第一,虽有凶手特征,可京都人口百万,大海捞针,何其难也。 从陈年仇家入手,思路很好,但陈知县为官多年,判案无数,有复仇动机的,想必不少。 凶手准备如此充分,势必耗费了许多时间,所以,这仇家大概率不是近期的,而是早年间的,且案情必然不小。” 邢明连连点头,很认同。 “第二,以凶手性格,或许激奋之下留字,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邢捕头要多思量。”齐平说。 邢明皱眉:“您的意思是……” 齐平似笑非笑: “对方故意留下车夫在院外,事发后,明明可驾车离开,避免留下脚印,却没做。 也许……他从开始,便未曾想过,要隐藏此案。 甚至,故意留下这些,试图吸引各方目光,也说不定啊……” 邢明愕然,愣在当场。 齐平却爽朗一笑,招呼了裴少卿,结伴迈步出门。 很快,消失在正午阳光中,不见踪影。 等人走了,一名捕快方感慨出声: “齐校尉,真乃神人也。” 第六十六章 武功伯爵(求追读) “厉害呀,齐兄,府衙名捕都败给了你。” 从巷子口走出来,唇红齿白的小奶狗开口称赞,眼中,满是钦佩。 齐平有点难受,心想:你这个外形,若是个姑娘多好,刚装完逼,有个姑娘仰慕地看过来,简直人生快事。 偏偏是个带把的…… “这又不是比斗,哪里有胜负之说。”齐平笑笑,情绪不高。 对于陈年的死,他并无悲悯,也无痛快,他不了解对方,但想来不算啥“好人”,虽有过梁子,但也是过去式。 若非,此案牵扯到自己,莫名背了个嫌疑人的污点,他根本不会参与。 心情不好,一方面源于此,另外,则是凶手的意图,虽无证据,但他莫名觉得,这件事……也许未曾结束。 “放心吧。”裴少卿安慰道:“只要余百户相信你清白,即便破不了案,问题应该也不大。” “恩。”齐平吐了口气,没再多留。 两人当即赶回镇抚司。 回到衙门时,惊讶发现,余庆竟端坐于两人值房里,似在等待。 “情况如何?”不苟言笑的大黑脸询问。 显然,已知晓此事。 齐平抱拳,忙将案情经过描述了一番。 余庆认真听完,点了点头,神情平静道: “无妨,此案既由府衙办理,那等待结果便是,没人敢凭白污蔑镇抚校尉,府衙也不行。” 黑哥霸气……齐平心中竖起大拇指,却是好奇道: “大人,您似乎很笃定,凶手不是我。” 余庆仿佛笑了下:“以你的聪明智慧,若真的你做的,岂会牵连自身?” 啊这…… 齐平吐气,认真道:“多谢大人信任。” 余庆揭过话题,淡淡道: “府衙新人第一个月,任务不多,你接下来,先熟悉衙门事务,同时,尽快掌握京都各权贵,官员的基本情况,我等为圣上办事,要经常接触这群人。” “是。”齐平应声。 “别的就没什么了,咦。”余庆看了他几秒,忽然皱眉:“你过来。” ?? 齐平迷惑,茫然走近,后者忽地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臂,惊讶道:“气血雄浑,你的身体……” “莫千户赠的培元丹。” “怪不得,”余庆恍然,大手按在他肩膀,渡入一丝真元,片刻后愕然道:“你的修为……” 齐平低眉顺眼,活像是过年被掐脸蛋的孩子:“月俸发的元气液。” 余庆瞪着他。 齐平眼神无辜。 良久,黑脸汉子才闷闷道:“没事了,我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等离开两名属下视线,才狠狠揉脸,吐气,难以置信地喃喃: “引气一重巅峰……这就达到了?” 他有点怀疑人生了。 …… …… 京都府衙。 当邢明完成初步走访,带人返回衙门后,刚喝了口水,便被府尹大人唤去后堂。 邢明大为诧异,一路小跑,等到后堂,就看到,除了京都府尹外,旁边还站着一青年,竟是武功伯爵之子。 压下疑惑。 邢明垂首而立:“大人。” 京都府尹道:“上元知县案情进展如何?详细说来。” 这……邢捕头一怔,意识到,武功伯公子是来询问此案的,可……陈年与武功伯交往并不多吧,奇怪。 心中纳闷,邢明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来。 “很好,下去吧。”府尹摆手,命一头雾水的邢捕头离开,这才看向那名青年公子: “没想到,武功伯也关切此案。” 那青年恭敬道:“家父与陈知县昔年故交,突闻噩耗,心下哀戚,方命我前来叨扰。” 京都府尹颔首:“人之常情。” 继而端茶,送客。 …… 因为陈年的事,齐平与裴少卿错过了晌午饭点,两人结伴找了家铺面填饱肚子。 这才回去值班。 齐平闲的发慌,想起余庆的话,找了同僚要了本大册,上头记载着京都大小官职,六部三司……林林总总,好些个部门。 看得他眼花缭乱的。 这还不止,除开朝廷官员,还有封赏的勋贵家族,宫里娘娘妃子们背后的外戚集团,等等。 都得有个基本概念,否则,到时候有任务了,出去抓人,不知道轻重,胡乱对待,很容易出事。 齐平猜,这也是新人不能立马开展工作的原因。 “这京都,水也太深了!” 齐平哀叹,越看越头大。 坐在桌旁誊写文件的裴少卿抬头,抿嘴一乐: “谁说不是呢,你手里这些,都还粗浅,再往下,京里大点的商户,背后都是谁?底层帮派,替谁做事?有的学呢。” 行吧……起码比整日在外巡逻的巡检强,能坐办公室……齐平想着,心情好了不少。 又翻开一页,念道: “武功伯爵……咦,这名字我听过,是了,吏部侍郎案里,那个叫王显的子爵,说他背后的就是这人。” 他想起来了。 裴少卿点头,说道:“没错,这位的爵位,还是先帝封赏的,当年西北战役里,武功伯立功不小,得了圣眷。” 顿了顿,他瞄了眼门外,才低声说: “不过啊,当今圣上对他就没那般好了,这次侍郎案,罚了他好多银子呢。” 涉及贪腐者,皆有惩罚。 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 武功伯是勋贵,好歹混了个“罚银抵罪”,免除牢狱之灾。 “这样啊。”齐平点头,一脸八卦被满足的神情。 略过这人,继续翻看起来。 …… 一个下午,就这么混过去了,待散值,齐平伸了懒腰,迈开双腿回家。 外城,六角巷。 当齐平踩着太阳余晖抵达门口,正看到一辆装货的马车停着,范贰将最后一摞书抱起。 车夫挥鞭离开。 “呀,这是你进的货?”齐平大步流星走过去,往铺子里瞥了眼,就看到地上摆放着一摞摞书籍。 捆着。 齐姝拎着个笤帚,撸起袖子,在店里忙活,大眼睛频频投向那些小说话本,有点期待。 “是啊是啊,”范贰很兴奋,额头上沁着汗珠,抱着书籍,容光焕发道: “这批货摆上,明天就可以试着开张了,鞭炮我都买好了。” “还买了酒菜,晚上咱们庆祝一下。” 第六十七章 重返书院(求追读) 范贰的书铺来的比预想中早,但想想,也不意外。 铺子装修现成的,货架都有,只要小部分改动,就行。 书籍的话,因为走的是中间品类,找到上游大书商,直接提货,铺子试运营,范贰一个人就够,伙计都不用找。 自然快速。 为了预祝开业成功,二少爷买了一堆好菜,摆了一桌,居中坐镇的是一尾清蒸鳜鱼。 淡黄的汤汁,鱼身划开刀口,洒着翠绿葱花,看着就有食欲。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说的就是这个。 三人端起碗,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 席间,范贰眉飞色舞,大谈自己的生意经,商业蓝图,仿佛已看到光明的未来,在前方招手。 齐家兄妹专心干饭,偶尔附和几句,显然对吃的更感兴趣,不过齐平多少还有点遗憾: “没有辣味,总觉得差点意思啊。” 凉国的菜蔬种类很齐全,却还没有辣椒,实在是一桩憾事。 若说代替品,也有,比如茱萸。 没错,就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个,可以拿来做菜,味辛辣,但对无辣不欢的齐平来说,不大合格。 “如果有辣椒,熬一锅辣油,下个火锅什么的,多好,最好是大雪天,才带感。”齐平无限畅想。 吃过晚饭,范贰去摆放书籍,齐家兄妹回屋铺床烧水。 齐姝给大哥铺着被褥,问起齐平第一天上班的感受,嘴碎的,活像询问孩子第一天上学的父母。 齐平没说命案的事,挑拣着几样有趣的说了。 少女抿着嘴,听得入神,烛光里,眼睛亮亮的。 这年代的女子,没啥就业机会,少女这个年纪的,未出阁,多在家里帮助母亲,操持家务,学些女红。 若是再没有交际圈,挺无聊的。 “对了,我看店里有小说话本,你无聊看看解闷也行。”齐平说。 齐姝嗯了一声,往外走,她早留意着了。 齐平盘膝,进行每日的吐纳修炼,等感觉到真元充盈,方才停止,睁开眼,夜色已浓。 今夜月色不错。 他推门出屋,看到前面书铺里,窗棂上,映着范贰的影子: 左看看,又转转,反复检查各处细节,或者,叉着腰,站在铺子中间,张开双臂的姿态,好中二。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远离父母,独自创业,开启自己的人生。 齐平嘴角微扬,又来到隔壁妹妹屋外,见里头灯还亮着,他敲了敲,说: “早点睡,别熬夜。” “……知道了。” 少女吹灭了油灯。 屋内,黑暗里,穿着件小衣的齐姝等大哥走了,蹑手蹑脚,爬回床上。 鸭子坐着,再把被子蒙在头上。 然后小心地点燃一截蜡烛,确认光芒没漏出,这才认真地继续翻看话本,渐渐入神。 夜色静谧。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六角巷里响起清脆热闹的鞭炮声。 换了身行头,故作成熟的范贰公子抱拳拱手,堆着笑意,宣告“六角书屋”正式开业。 同街的一些店铺老板、伙计都来恭贺,顺手买一两本书,算做捧场,意味着,接纳了这位年轻的小老板。 后院,齐平没有穿锦衣袍服,而是换了自己的衣服。 “你今天不去衙门么?”熬夜看小说到后半夜,揉着睡眼的少女发问。 “下午再过去,我上午有别的事。”齐平回答。 新人期间,不用值班,就是这么浪。 当然不是去玩,他打算再赴书院。 “这回我有腰牌了,总不会被拦了吧,唔,也不知道那首词看过了没。”齐平嘀咕着,租了劣马,朝城外赶去。 …… …… 书院,又是一个春日融融的上午。 平缓苍翠的山坡上,年轻的学子们开始了他们今日的功课,只是,不时有目光投向那道负手伫立,远眺山脚的身影上。 议论纷纷: “六先生又在等人。” “是那首‘莫听穿林打叶声’的作者么?” “自然是,唉,六先生这几日都快魔怔了,说来,那词人也是的,一别数日,再未出现,怕不是不来了。” “谁知道呢。不过,那诗词真好啊。” 这几日,在六先生的宣扬下,整个书院都知道了那首词。 …… “五天了。” 山坡上,风流倜傥,手持一柄折扇的六先生席帘嗓音低沉。 “什么?”心宽体胖,外形很有亲和力的二先生走来。 席帘转身,眼睛绿油油的:“距离那齐平留下诗词,已是第五天了,他仍没有来。” 二先生张了张嘴:“许是有事耽搁了。” “真的?”席帘眼神期翼,又忧心忡忡道: “可若是他不来了,被那门槛阻碍,或被庸人劝导,放弃了来此求学,该如何是好?” 六先生这五天过的很难受。 整日捧着那首定风波,先是找了其余几位先生疯狂安利,搞的大家烦不胜烦,看到他就绕着走。 他又转而去向书院众教习,乃至学子们安利,每每大加赞赏,不吝溢美之词。 倒也不是说,这首词真的如何惊天动地。 主要,他已经数年没有读到这等名篇了。 就像书荒了太久的老饕,若是侥幸得一本好的,自然有些疯魔。 “你若真的想见那词人,下山去找便是,”二先生出主意道:“有此等才华,又那般年少,想必已有才名,非寂寂无名之辈。” 席帘叹息,悲愤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我前日便已书信询问城中文坛友人,却一无所得。” 啊这…… 二先生也无奈了。 也就在这时,忽然,远处有人急促奔来:“那个齐平,来了!” !! 席帘“啪”的一下,支棱起来,箭步上前,盯着那人: “真的?” 后者点头:“王教习正领着对方上山,让我来找先生。” …… …… 山道上。 “那个,我的马拴在底下不会丢了吧。” 齐平回望,面露纠结。 王教习哭笑不得,道:“这里是帝国书院,整座京都,也没人敢在这里偷东西。” 行吧……相信你们一回,齐平咂咂嘴。 “快走吧,六先生已候你多日。”王教习催促。 齐平点头,深吸口气,迈步朝山上走去。 第六十八章 一部《符典》八百字(求追读) 帝国书院坐落在平缓的山坡上,并无瑰丽之象。 只少许出尘之意,春天,山坡上布满了绿色的草坪。 一栋栋屋舍、阁楼随意分散坐落,彼此由青石板路相连……正对石阶尽头的,是中心建筑“讲堂”。 讲堂后方,拔起一座古朴巍峨的楼,很是显眼。 阳光正暖,春风拂面。 齐平跟随王教习前行,逐渐看到山坡各处,正在“上课”的学子。 统一式样的短衫,兼顾风雅与实用。 有的学子持剑比拼,叮叮当当,有的,一手负后,一手握着一杆毛笔,在空气中比比划划。 很新奇。 “先生,齐平到了。”忽然,王教习朝前方道。 齐平这才收回目光,就看到,前方静立着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正面含微笑,朝自己看来。 “这是六先生,这是二先生。”王教习转头介绍。 齐平来之前,也打探过,知道书院的架构分四层。 最高的是院长,但目前空缺。 第二梯队,乃六位“先生”,属于管理层,负责书院各项决议,也都是修行强者。 再往下,是教习们,负责日常教学。 然后,才是学子。 “晚辈齐平,见过两位先生。”齐平谦逊行礼。 席帘努力维持矜持,第一个开口:“你是,做出‘莫听穿林打叶声’的词人?” “……是晚辈拙作。”齐平厚颜无耻道。 席帘啧啧称奇,手中折扇摇动,上下打量他,目露奇光: “我听王教习说,词人乃一少年时,还不敢信,如今见来,竟当真如此年少! 这般年纪,竟能写出那等旷达胸襟的诗词……着实不凡。 不知在哪家学堂求学?先生哪位?” 齐平尴尬道:“晚辈并非读书学子。” 席帘愣了下,惊讶道:“莫非是自学成才?” 这出乎了他的预料。 但转而想到,有如此诗才,却全无名气,若是自学,倒是说得通。 齐平点头,主动开口,打断对方刨根问底: “晚辈此来,是为入书院学修行之法。” 修行多没意思……不如谈诗……席帘很想这样说。 但忍住了,为难道: “你可知晓,书院每年秋日招生,其余时间,并无招考名额,况且,修行也要考校天资,你……” 齐平闻言,将腰牌双手奉上: “晚辈乃镇抚司新晋校尉,听闻,有入院资格。” 镇抚校尉? 这下,几人当真惊讶了。 胖乎乎,神态亲和的二先生伸手一招,腰牌飞入手中,略作打量,惊讶道: “果真如此……这般说来,你已踏入修行?” 齐平认真道:“是。晚辈当前引气一重圆满,却不通术法,故而来此。” 引气一重圆满……两位先生对视一眼。 在他们看来,这个速度不算快,但也还行。 修行并非越早越好,一般来讲,男子发育到十五岁,经脉方能承载真元运行。 当然,若是幼年便用灵药培育,或根骨强壮,天赋异禀,也可提前。 以齐平的年纪,到这个境界,只能说“资质平平”。 这个时候,两人还不知道,齐平只修行了不到一月…… “恩,既是镇抚校尉,按朝廷法度,确可入学,”心宽体胖的二先生递回腰牌,点头笑道: “书院有符道、剑道两支,入院学子皆可学习,各有偏重,你意属哪支?” 翻译过来,即: 学院分文理科,你报哪个。 齐平想了想,说:“学生想学神符一道。” 两位先生毫不意外,席帘挥动折扇,笑道: “我料想,便是这般,诗词文章好的,于掌握神符,大有裨益,你能做出那等诗词,的确更适合此道。” 范贰还真说对了,这神符术法,竟真与诗词有关。 齐平暗暗惊讶。 二先生开口说:“既如此,那便由我对你进行资质检验。” 齐平愣了下,说:“先生指的,是修行资质?” 席帘摇头,笑着指点道: “外界所说的‘资质’,大多指修行者感应天地元气,炼化入体之功效,你既已修行,便无须测验。” “二先生说的,乃是你于神符一道的天赋。” 懂了……齐平恍然。 裴少卿曾说过,吐纳修行,是第一道门槛,而能否掌握术法,是第二道。 镇抚校尉中,许多人都不通术法,皆乃缺乏天赋,学习缓慢之故。 如果没天赋,教你神符一道,几年都掌握不了,就纯浪费时间了。 二先生看向王教习:“你去故纸楼,取《符典》摹本过来。” 王教习吃了一惊:“您确定?” 二先生笑呵呵道:“刚好唤来周遭学子,一并体悟。” 王教习深吸口气,拱手离开。 席帘一脸警惕地看向他:“老二,你要作甚?” 他怀疑,这人畜无害的胖子要跟自己抢人,是的,他内心已将齐平纳入麾下,亲自教导。 恩,修行什么的在其次,主要是探讨诗文,岂不快哉? 见齐平茫然。 旁边,那名此前报信的陌生教习笑道:“你倒是好运气,二先生肯耗费心力开启《符典》。” 他又解释了几句,齐平才明白。 所谓的《符典》,和字典类似,是刻印了许多“神符文字”的书籍,原本极珍贵,乃三百年前,第一任院长所著。 有近六百字。 后来,经过一代代书院弟子补录,至今,有八百余字。 也即,八百枚神符,每一枚,都是一门术法。 所谓“摹本”虽是临摹,却也十分珍贵,若要开启,须耗费大量真元和精神力。 一般来讲,一年只会开启几次,供所有学子观摩体悟,于掌握神符,有很大帮助。 若只是测验资质,远用不到《符典》,二先生这一遭,有点高射炮打蚊子的意思。 不怪乎席帘心生警惕。 觉得这死胖子要挖墙脚。 二先生笑得人畜无害:“算来,今年还未曾开启过《符典》,今日天气尚好,便开一次,你莫要想太多。” 席帘冷哼一声,不理他。 …… 与此同时,王教习绕过“讲堂”,一路来到那座巍峨的古朴楼阁外。 这里,便是“故纸楼”,乃书院藏书阁。 一楼内,正有零散学子驻足,身形苗条,如弱风拂柳,鼻梁上架着一只透明水晶眼镜的禾笙正在侍弄花草。 一只懒散的橘猫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三先生,请《符典》摹本。”王教习气喘吁吁,恭敬道,“二先生要的。” 禾笙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轻轻挥手,一本厚重的大书自书架中飞出,继续浇花。 高冷的一批…… 王教习见怪不怪,抱着大书,行礼退走。 很快的,整个书院中,几乎所有学子都得到通知,二先生将开启符典,命所有人集合。 于是,书院轰动了。 第六十九章 绝世天才(求追读) 二先生要当众“开典”。 这消息宛若一阵旋风,卷过整座书院,登时,无论是在青坪习练的,还是分散于学堂屋舍中的学子们,纷至沓来。 在青石板路上,汇集成人流。 “这还是今年首次开典吧,怎么没有提前公告?” “是啊,好生突然。” “我听王教习说,此番开典,是因一位新学子。”一名年轻学子说。 周围众人摇头: “怎么可能,尚在春日,距离招生还早,再者,何等样人能令先生这般对待?” 他们不信。 …… 很快的,一座宽阔青坪上,众学子聚集完毕。 都很年轻,男女皆有,大的二十四五,小的,才十几岁。 二先生手捧符典,笑容和蔼:“今日临时开典,是你等造化,须悉心观摩,或有所得。” “是!”众学子应声。 站在一旁,手持折扇的席帘看向齐平,笑道:“你可知,何谓神符之道?” 齐平老实摇头,他不知道。 席帘解释道:“神符,在外人听来,多与‘符箓’混淆,然则,却截然不同。 符箓乃将术法烙印于符纸上,从而激发,乃古道门手段,而神符文字,为我书院一代院长首创。” “昔年,一代院长深感道门术法,释放繁琐,尤其低境修士,每每施法,都要配合咒语、指诀,且术法威能恒定,难以专注一法。” “故而,将一部道经融入诗词文章,以文载道,一字一法,是为神符,后世修士,只要勾勒神符,便可施展术法……” 齐平认真听着,面露恍然。 简单来说,道门原生术法施展费劲,一代院长开脑洞,用诗词文章代替咒语掐诀,弄出来这东西。 简化施法步骤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则在于术法能力不定! 什么意思? 便是说,道门的术法分等级,一境修行者能用哪些,二境能用哪些,规定死了。 低境界,用不了高级术法。 反过来,你一个神通,去施展引气境的术法,威力也还是那么低…… 可神符不同。 以文载道,一字一法。 你学会了一道神符,能发挥出多大力量,全看你自己。 这样一来,理论上,一个修行者毕生只学一道符即可,一招鲜,吃遍天。 当然,你若厉害,多学也行。 “怪不得帝国推广书院体系,的确大幅降低了门槛。”齐平暗暗点头。 席帘又道: “稍后,符典激活,你认真观摩,从中选一枚你最顺眼的,尝试将其‘记’在心中。” 怎么记……齐平想问,但六先生却不说了。 这时候,一众学子也已看过来,意识到,席帘是说给这陌生少年听。 “六先生,这位是……”有学子发问。 席帘嘴角微扬:“今日入院的新生,恩,那首定风波便为他所做。” 哗—— 学子们一阵惊诧,没想到,那词人竟与自己等人年龄相仿。 更有的,则意识到,今日开典,许是确与这少年有关。 “肃静!”二先生沉声,压下议论,滚滚真元涌入大册: “开典!” 青坪上,众人振奋。 齐平也望去,就见大册绽放光辉,自行展开,翻动起来。 与此同时,空中浮现金色光幕,一枚枚白色文字盘旋飞舞,继而,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当学子们目光投去,部分文字渐渐明亮起来。 在场的人,都有自己主修的神符,故而,第一时间寻觅望去,没有浪费时间看别的字。 凡亮起的,至少被一位学子铭记。 而那八百字中,竟还有大半未曾亮起。 齐平有些疑惑,但仔细想,倒也正常,不是所有的术法,都适合多数人,许多神符,领悟的门槛很高,或特殊。 也许,从打创造之初,便只有寥寥数人掌握。 而大多数学子,所易学的,也不过区区二三百枚。 “抛开杂念,集中精神。” 齐平闭目,凝神,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如果一枚顺眼的都找不到,大概就是天赋极差了吧。” 也就在这一刻,突然的,他眉心抽痛,“眼前”弥漫灰雾,隐约间,“看”到了脑海深处的沙漏。 以及,其下镇压着的,那许久未曾有动静的神符笔。 这一刻,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这杆天阶法器倏然震颤,仿佛被唤醒,在他的脑海深处挣扎起来。 释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辉。 试图逃窜。 齐平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若是这东西飞出去,要怎么解释? 可就在下一秒,那枚穿越附带的,可以逆转时空的沙漏轻轻震动了下。 难以形容的伟力降临,瞬间将神符笔镇压。 …… “老二,你说他能得几枚神符青睐?” 席帘看向闭目准备的少年,传音入密。 二先生有些无奈:“你可以换个称呼的……恩,若那诗词,确系他作,起码十几枚,应无问题。” 事实上,所谓的测试,既是人选符,亦是符选人。 但凡未曾选定神符者,皆将遭受八百枚神符的“审视”。 齐平只以为,是很多文字难学,却不知,大多数情况是,那些文字找不到喜欢的人。 “你是说,未必是他作的?”席帘问。 二先生不语。 那首定风波,其中蕴含的心胸,意境,历经磨难的沧桑感,很难想象,是一个少年能有的。 要么,是其不知从哪里,抄来的。 要么,便是天生的诗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真假如何,马上就可验证。 “咦,他睁眼了。”席帘紧张地攥着折扇,说道。 与此同时。 人群前方,齐平睁开双眼,朝那宏伟光幕望去,他目光落下的瞬间,便有数枚白色的文字亮起。 然后,是十几枚。 席帘松了口气,嘴角扬起笑容,接着,那笑容突然凝固,变成了惊悚。 齐平的视线还在移动。 目之所至,烨烨生辉。 几十枚亮起。 一百枚亮起。 三百枚亮起。 …… 五百枚亮起。 …… 八百枚……亮起! 这一刻,齐平一眼扫过,符典全篇,八百文字,悉数点亮,烨烨生辉,如漫天星辰,照亮了整座青坪。 世界仿佛寂静了一瞬。 一众学子,震撼地从感悟中退出,愕然望着那漫天星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捧大册的二先生,脸上没了亲和的笑容,瞳孔骤缩。 “吧嗒。”席帘手中折扇跌落,这位风流倜傥的六先生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第七十章 第二名死者(求追读) 就在符典八百字灿若星辰的同时。 书院后方,那座于京都内亦饱受盛名的故纸楼内。 晒着太阳的橘猫睁开了眼睛,矫健地跳到窗边,望着前方。 禁欲系女先生正低头描着小楷,也抬起头来,与橘猫一样的神态。 透明水晶的眼镜后,眸中,流露一丝疑惑。 …… “啊。” 青坪上,那闪烁的文字只灿烂了几个呼吸,便悉数黯淡下去,仿佛透支了能量。 见状,一众被惊呆的学子们才回过神来,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 “符典为何会如此?” 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那名新的“同窗”。 因为,那实在太匪夷所思。 虽说,这部《符典》摹本,与“原本”相比,还是少了一些顶级神符,可纵然如此,也是瑰宝。 能以学子身份,令其悉数明亮的,书院创立三百年里,也不过寥寥几人。 皆乃不世出的天才。 “安静!” 骚乱中,手捧大册的二先生开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疲倦,仿佛被抽空了…… “符典方才出了些许故障!本次开典中断,你等先行散去吧。”他高声道。 故障?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恍然明悟。 符典是一样法器,既是器物,自然有故障的时候,且,越是复杂高阶的,越是如此。 这能解释方才的异常,只是,众人都有些失望和沮丧。 浪费了啊……但也没法子,一一散去。 被吓掉折扇的席帘看向二先生,眼神里意思是:“真坏了?” 二先生点头,心下也是纳闷至极。 方才,这大册突然就不对劲,开始疯狂抽取真元,若不是他“断电”及时,眼下只会更虚…… 大写的尴尬。 席帘一脸淡然地将扇子捡起来,看向一脸懵逼的齐平,和颜悦色道: “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不要怕。” 齐平咽了口吐沫,心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坏了别找我赔。 就在方才,他察觉到,神符笔与符典建立了某种联系,非常隐晦,像是错觉。 好在,看样子,这两位先生并未察觉,弄坏法器的是自己…… 而席帘也是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是故障,否则,那就真惊悚了,又想到方才自己当众失态,不禁恨恨地瞪了二先生一眼。 真丢人! 二先生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看向齐平,转移话题: “不说这个,倒是你,资质的确上佳。故障发生前,与你应和的神符,竟有二十余枚。” 恩,他将这个数目,当做了齐平的成绩。 “可惜,维持的太短,你未必记下了。”席帘惋惜道。 齐平犹豫了下,诚实道:“禀先生,我……勉强记下了一枚。” 是的,虽然只闪了一会,他还是有所得的。 很神奇,那字仿佛活了,如倒影般,浮现于心海。 可惜,只来得及记一枚。 “哦?是哪个字?”席帘惊讶问道。 “封。”齐平说:“封狼居胥的封字。” 席帘与二先生对视一眼,笑道: “不错,这封字,在一众神符中,也算好的。” 虽说,神符的力量不恒定,但,不同的符,品质还是有区别的。 四境造的,与五境造的,上限就不同。 当然,上限也可以打破就是。 但总归,品质越高的神符,越好。 “封字神符算是较为难学的一枚,且威能亦不俗,你若能掌握,好处多多。”二先生笑道。 齐平请教:“敢问,封字术法,是什么?” 席帘道:“封字,正如字义,有密闭、缄合、禁止等义。 具体能发挥出何等能力,还要看你自身体悟。 若是引气境掌握,施展神符,或可将敌人短暂封禁,令其力量顿失,无法行动。 若是你修为更高,施展此符,封禁江河,令其静止也并非难事。” 齐平听得咋舌不已。 席帘见状笑吟吟道: “这还不算什么,此字乃一代院长所创,传说中,昔年曾一字封天,令一州之地,日月轮转停滞,光阴禁锢。” 啥? 把一州的时空封禁了?齐平倒吸一口凉气,有点惊悚。 这个世界的顶级战力,竟这般恐怖么? 吹的吧,肯定是吹的吧……不过,我这个弱鸡都能逆流时空,顶级大佬为啥不能。 想到这,齐平突然有些脊背发凉。 妈耶,这世界好危险,我要回家。 “你既记下此符,归去后,于修炼时尝试观想,感悟,等神符烙印消散后,再来,我亲自教你画符。”席帘手持折扇,露出姨母笑。 顿了顿,矜持道: “另外,常作诗词于感悟神符大有帮助,你再来时,若能带上几首诗词,再好不过。” 呵呵……你就是想薅我羊毛……齐平鄙夷之。 表面恭敬:“学生遵命。” 继而,不再多留,给王教习送着,朝山下走去。 也就在他离开不久,讲堂方向,一道清风卷来,大先生的身影浮现,扫视两人: “方才发生何事?” 两人说明原委,大先生吃了一惊:“竟有此事。” 接过大册,感应片刻,吐气道: “许是空置太久,无妨,温养几日便可修复。” 二先生拱手:“如此甚好,对了,开典被迫中断,便有劳大先生续上。” 大先生:……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片刻,大先生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转而道: “咦,你们说的那学子不在?” “毕竟是镇抚校尉,只能偶尔来此,现已离开了。”席帘叹道: “他于神符一道颇有天赋,短短时间,便能记下封字符,可惜,修为资质平平,能走到神通便已是极限。” 二先生也点头。 两人都很惋惜,多好的苗子,可惜,修行资质太差,这个年纪,才一重圆满。 虽说,神通境已是天下修士仰望的存在。 可对他们而言,神通……也就那样。 …… …… 离开的齐平并不知晓,几人议论。 他的心情很不错。 这一趟,有惊无险,成功入学,最重要的是,赚了一枚强大神符。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就能施展术法,还要大量的练习,才能掌握。 但…… 是个好的开始啊。 “呵呵,齐校尉竟有如此资质,又得六先生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山道上,王教习吹捧道。 没有没有……齐平忙摆手,笑容咧到耳根子。 可下一秒,当他看向山脚牌楼,笑容消失:“王教习。” “恩?” “我马呢?” …… …… 齐平很愤怒。 租来的马虽是劣马,但押金也不少钱,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帝国书院,竟然丢了。 王教习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猜测可能是没拴牢,自己跑了,但也没处说理。 无奈,只好从书院马厩里牵来一匹油光水滑的黄骠马,作为赔偿。 齐平板着脸:“还有押金呢。” ……王教习拱拱手,递过去二两银子,齐平眉开眼笑。 比得到神符还开心。 “终于成了有‘车’一族,这回上下班不用走了。”官道上,齐平骑着黄骠马,一边走,一边摸,一副喜提新车的架势。 头上有一簇白毛的黄骠马打了个响鼻,有些不情愿,好像在说: 别摸了,别摸了…… 就在这时候,马儿突然看向前方。 齐平也看去,发现迎面走来一队仪仗,披坚执锐的甲士簇拥着一辆华贵异常的马车驶来。 五马拉乘,车厢为珍木打造,嵌着金银玉石,雕龙饰凤,车窗有明黄绸缎垂下,轮毂滚滚,迎面驶来。 “唏律律。”齐平忙勒缰绳,将马儿拉到一旁闪避,下马避让。 等仪仗队走远,方重新上马,表情疑惑: “这又是哪路神仙?去书院的么。” 大凉规制:凡车不得雕饰龙凤文。 说明,车队主人很可能是高级勋贵,至于具体什么级别,齐平对礼制知识一知半解,看不出来。 …… 告别这个小插曲,齐平一路疾驰,没有回家,而是朝内城衙门赶去。 马有了,但并非这就行了。 古代养马是个技术活,单是草料,就不便宜,不是说割点野草喂了就行的,容易拉肚子,尤其这种供骑乘的良驹,得喂精饲料。 这还不算打理卫生什么的。 其实现代也差不多啊,豪车都是定期保养的,便宜的汽油都不喝,咳嗽。 白毛黄骠作为他人生第一匹马,齐平舍不得它受委屈,但又囊中羞涩。 思来想去,决定去衙门蹭公款吃喝。 “镇抚司有专人照顾马匹,还有免费的饲料,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齐平打定主意,心情愉悦。 哒哒哒到了衙门,在门口侍卫惊讶的目光中进了大院。 正寻思找裴少卿显摆下,结果,刚到值房门口,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齐平心中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邢捕头?你这是……” 值房内,等的心焦的邢明起身,大步迎来。 那如鹰隼般深陷的眼窝里,是夙夜未眠的疲倦: “齐校尉,你可回来了,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我来请你帮忙。” 啊……原来不是来抓我的,吓我一跳……齐平松了口气,笑道: “哦,有何发现?” 邢明道:“子爵王显,死了。” …… ps:这章不短了吧,哼。 第七十一章 模仿作案?(求追读) 王显死了。 也在昨夜。 案发现场在桃川河畔。 齐平与邢捕头骑马赶赴现场的时候,心中是无限的吐槽……为啥啊,自己进京这些天,总共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接二连三的死。 他都怀疑,这是不是主角待遇。 “案子啥时候发生的?这回也是死在哪个宅子里?” 路途中,齐平骑着自己的马儿,严肃发问。 邢捕头道:“事发于昨夜,死在亥时与子时之间。” 这么精确?齐平眉毛一挑:“死后不久,有人发现了?” 他不相信,尸检能精准到这个程度。 邢捕头点头,解释道:“情况比较复杂,这次,死者并非被杀死在民居内,而是……在画舫上。” 说着,他递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齐平一脸懵逼,没好气道:“有话直说,别跟我猜谜。” 邢捕头无奈:“他死在了烟柳之地,那条船是金风楼的。” ……齐平深吸口气,懂了。 这几天厮混在京都,多少也听得些许风土人情,对于京都的“烟花柳巷”,也有所耳闻。 桃川河,便是一处类似历史上秦淮河的风月场所。 金风楼,乃一家知名青楼。 因而,这里的画舫楼船,便带了特指的含义,准确来说,指的是飘荡在桃川河烟柳之地的“水上会所”。 王显死在那了?齐平表情微妙起来,怪不得会被发现,毕竟那地方人多眼杂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齐平明知故问。 邢捕头沉默了下,说: “这多少还与镇抚司有关,齐校尉可知近期闹得很大的侍郎贪腐案?” ……齐平点头。 外人并不知晓,此事他在其中亦发挥关键作用。 “这王显在此案中,乃关键人证,前日方释放归家,许是在诏狱中受了些……苦,故而,昨夜前方金风楼抚慰心灵。” 好家伙……刚从牢里出来就去嫖,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齐平给气笑了。 邢捕头继续道: “其死后不久,便被船上人发现,慌忙报案,等我抵达时,已到了寅时。” 所以你一夜未眠?怪不得黑眼圈这么重,齐平报以同情: “这死亡时间,距离眼下,可有些久了。” 邢捕头点头,说: “我带人勘察现场后,又封锁了现场,暂时压下了死讯,尸体仍保留在船内,想着来请您帮忙,可到了衙门,却听闻,您不在,差人寻去六角巷,也没寻到,只好等着。” 语气有些幽怨。 齐平有点不好意思,道: “抱歉,上午去了书院一趟,好了,咱们快些走吧。” …… …… 桃川河乃贯通京都的大河,也是此城百万人口用水的主要来源。 桃川河烟柳巷特指其中一处河段,毗邻内城,地处外城入内城的咽喉要道,人流量颇大。 要说为何坐落于此,还与朝廷法度有关,京都明令禁止民办青楼进入内城,只有官办的教坊司可以。 因而,一众民间场所才汇聚于此,却反而形成了鲍副盛名之地。 …… 两人抵达地点时,金风楼那只画舫船只已停泊在岸边,有府衙捕快守着,附近许多人观望。 消息明显压不住了。 “大人!”一众捕快松了口气,忙拱手,继而,纷纷用崇拜的目光看向齐平: “齐校尉,您终于来了!” 这副态势唬的围观群众一愣一愣的,心说锦衣缇骑果然威风,府衙的人竟也这般尊敬。 “尸体在哪,带我去看。”齐平道。 一行人上船。 不愧是大型场所,这船也华丽气派,是真正的大船,不是小舟,有两层甲板,许多间屋,飘着鲜艳的彩旗。 此刻,船上还压着一撮工作人员,给圈禁在一角,忐忑不安,惊慌疲惫。 齐平一概不理,跟随引路人,蹬蹬蹬上了二楼,进入一件屋舍,里头与寻常屋舍无二,入门小客厅,穿过帘子,是主卧。 王显就死在这里。 精致的房屋内,一张锦床,被子叠的规整,一张圆桌,摆放茶水瓜果,子爵大人就坐在桌旁的木椅中。 神色惊恐,张着嘴,面庞布满死气,没有被捆绑,只是靠在椅中。 双手下垂,胸口、右手腕鲜血凝固。 脖颈处有掐痕。 那只有着八字胡的脸上,双眼惊恐地盯着对面墙壁。 墙上本挂着一张略显旖旎的美女图,只是,此刻,那画布上却只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仇”字。 齐平吸了口气,表情凝重:“又是他?” 这里的“他”,指的是凶手。 邢捕头神情严肃,道:“应该是,我仔细观察过,这血字与东城民居内的类似,都是左手写法,笔迹,字形都相仿。” 他这话有隐藏含义: 即,这字应该不是伪造的,毕竟,城中知晓血字的不少,但了解其乃“左手书写”的,只限少数人。 这就大大减少了,旁人作案,模仿血字,以此转移官府视线的可能。 齐平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能完全排除嫌疑,这王显死的太蹊跷,你也知道,他涉及侍郎案,情况复杂,若是依照锁定嫌犯的思路,最可能杀他的,是近期与其结仇之人。”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邢捕头懂了。 王显近期得罪了谁?呵呵,那可多了。 作为白手套,他服务的可不只是一家,侍郎案,一群人吃了挂落,恨死王显的,必然不少。 都有作案动机。 关键,这些人都大有来头,是有能力渗透进府衙,从其中打听到案件细节的。 如此,模仿陈年的案子,以此排除嫌疑,便是个好主意。 况且,陈年乃是知县,多年为官,判了那么多案,血仇多正常,可王显一个商人,除了官场上的事,还能涉及什么? 邢捕头知道这点,但他不敢说,也不敢想。 齐平这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个名字:武功伯。 他记得,王显招供时,最先供出的,便是这位,裴少卿说,皇帝罚了他不少银子,作案动机充足。 至于被剥夺官身的侍郎,反而没啥可能。 “武功伯爵派人做的?不……不能这般武断,要讲事实和证据。”齐平在心中告诫自己。 迈步走到尸体前,仔细观察,发现其嘴角还残留些许粉末。 桌上,茶碗中没有水。 邢捕头见状,解释道: “据仵作勘察,死者致命伤在于心脏,曾被利刃刺入,导致死亡,口中,同样被灌以砒霜,不过,大概率乃杀死后,再倒入的毒药。” 做出这依据的理由很简单,死者没有明显的中毒反应。 这就很有意思了。 若是说,上起案子,凶手强行喂下毒药,乃是为了折磨陈年,令他死的更痛苦,那么,这起案子就太走形式了…… 先杀了,再灌毒。 不会真是“模仿作案”吧……齐平愈发怀疑了: “还有别的发现吗?比如凶手留下的痕迹?” 邢捕头点头:“有!” 第七十二章 猜疑(求追读) 有? 齐平精神一震:“在哪里?” “随我来。”邢捕头迈步,穿过门帘,重新回到了小客厅内,来到厅中的一扇小窗旁,将其推开,指着下窗框说: “您看。” 齐平凝神,发觉那竟是个残缺的血手印。 隐约,能看出是左手。 “我昨夜抵达时,窗子闭合,但房门外,又挂着灯笼,我料想凶手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便尝试开窗检查,发现了这个。” 邢捕头有些邀功地说。 恩,经过陈年死亡的教训,他着重注意了门窗……齐平沉吟了下,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是跳窗离开的。” “是的,准确来说,进来时,大概也是走的这扇窗,房间里的足迹依旧被破坏了,但我们在检查时,发现窗外的底部船舱有人停留的痕迹。” 邢捕头冷静分析: “画舫孤悬河中,案发前后,并未靠岸,王显来这里,乃临时起意,凶手没理由提前知晓。” “所以?” “因而,我怀疑凶手是泅水而来,”邢捕头认真道: “许是对方早早便尾随王显,顾虑人多眼杂,直到目睹其登船,方潜入河中,悄然爬上船只,藏身于舱内,伺机出手,行凶后,同样泅水而逃。” 齐平赞道:“不亏府衙名捕,推理的不错。” 邢明露出笑容,犹如被老师夸奖的学生。 齐平收回目光,考校般问道: “那这手印呢,以凶手谨慎的性格,这么明显的手印,却没擦去。” 邢明早有准备,道: “我料想,许是其怕发出声响。此处乃是二楼,若不借力,凭空跃出,纵是修行武师,也难以避免,发出动静。” 齐平似笑非笑: “哦?是么,若我看的不错,从此处跃出,再到跃入水中,于武师而言,瞬息而已,这船上又无强者,他已得手,为何要为掩藏动静,留下如此破绽?” 啊这……邢捕头一怔,汗颜低头: “是我疏忽了。那您觉得是……” “不知道。”齐平坦然摇头。 邢捕头愣住。 齐平好笑道: “我又不是凶手肚子里的虫,哪里会全知全能。 许是时间仓促,凶手忙中出错,许是对方故意留下,向朝廷示威,就像那血字一般,谁知道呢。” 还有个可能,他没说。 即,这的确是一起“模仿作案”,凶手故意留左手掌印,栽赃第一起案子。 而且,齐平注意到,这手印没有指纹,许是带了手套,又残缺不全,根本没啥用。 “行了,杀人过程应该与你猜测的吻合,谁第一个发现的死者?”齐平转而问道。 一名捕快忙道:“是此处的花魁娘子,妙妙姑娘。” 顿了下,补了句:“金风楼的头牌。” “带来。” “是。” …… 捕快下楼,不多时,领着两个人过来。 其一,是个打扮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脸上挤出市侩的笑。 明显是“妈妈桑”的角色。 另一个,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一张脸,秀丽绝俗,娇柔婉转,披着粉色纱裙,小衣若隐若现,在这个时代,算是穿着大胆了。 此刻神情哀伤惶恐,楚楚可怜,仿佛才哭过。 看的一众捕快心碎……齐平也是暗赞一声,被对方美貌惊艳了一把,但经过后世短视频熏陶,他免疫力极强,沉声道: “你是陈妙妙?昨夜,第一个发现的死者?” 花魁娘子给他一声厉呵,肩膀一抖,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难言。 旁边的老鸨赔笑道: “大人息怒,我家姑娘胆子小。昨夜,是她发现的。” 我还没怒呢……齐平板着脸: “没问你!” 转而盯着妙妙姑娘: “本官只问几句案情,你如实说来便可。” 镇抚校尉名义上也有品级,称一句本官不算过分。 “……是。” “我问你,昨日王显如何找到你,又如何身处此处,案发时,你又在何地,一一讲来。” 陈妙妙红着眼睛,哭诉: “昨夜,奴家本与诸位客人打茶会,不想,王大人忽然来了,抛出重金,要奴家陪他一晚。” 齐平质疑:“为何找你,此前他可与你有过瓜葛?” 陈妙妙道:“王大人往日便常来,只是大都只是饮酒,如昨夜那般,还是第一次。” 懂了,属于报复性消费……齐平点头,示意继续说。 “奴家本不愿,奈何王大人心情似极差,将其余客人赶走。” “奴家无奈,只好与丫鬟陪他饮酒,喝了一阵,王大人有些醉了,便要……便要在这睡下,奴家便照例去楼下沐浴……” 齐平打断她:“楼下?” 旁边,妈妈桑解释:“船上往二层提水麻烦,沐浴一般都在一层。” 齐平点头,示意继续说。 陈妙妙道:“哪想,待奴家洗漱停当,上楼去,便发现王大人已死在桌边了。” 说到这,她又哭了。 齐平被这人哭的头疼,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有谁作证云云,得知,沐浴和上楼期间,都有丫鬟在附近。 询问完毕,他挥手命其退下,这才清静下来。 “齐校尉,这船上的人,我都已审问过,都是金风楼的老人,应该问题不大。”邢捕头提醒。 齐平看了他一眼:“你常来?” 邢捕头脸一黑,忙摆手:“太贵,太贵。” ……齐平无语,想了想,吐气道: “我只是方才有个疑惑,那王显虽没什么武力,但若被人潜入,怎么连惊呼都没发出,就死了,现在倒是明白了,大抵是醉酒所致。” “那您看……” 齐平略作沉吟,说:“将尸体拉出去吧,总不放也不是个事。” 几名捕快应声,将尸体搬走。 邢明有点可惜,白扣留了呢。 尸体挪开,只剩下椅子,齐平迈步,忽然坐了上去,与王显一样的姿态,缓缓闭上双眼。 继而,尝试于脑内还原昨夜的场景。 在他的意识中,自己化身成了王显,正坐在桌边,喝着清茶,等待稍后的好事。 “我应该是醉的,但并非烂醉,否则力不从心…… 我也不是微醺,我刚从诏狱出来,彻底得罪死了一众大人物,心中有着恐惧和怒火,需要饮酒来熄灭…… 我充满了旖旎念头,夙愿得尝,心中快意……”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代入王显的心境。 恍惚间,他回到了昨夜。 窗外是浓夜,走廊亮着五颜六色的灯。 耳畔,有河水平缓的声浪,有附近楼船的靡靡之音。 他扯了扯领口,欣赏着墙上的美女图,浮想联翩。 他没有注意到,一墙之隔的小厅里,窗子悄然打开,一道模糊而高大的身影摸了进来。 那人用左手,将咬在嘴里的匕首取下,用刀子挑开门帘。 冷风吹入,自己的酒醒了一半,惊骇地望向那人,欲起身大呼。 可下一秒,那人影如鬼魅般扑来,一手掐住喉咙,一手持匕首刺入心脏。 他想喊,但喊不出。 他瞪大了眼睛,想问什么,就听,那人影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然后,自己生出难以置信和绝望。 再然后……世界黑暗了下来。 …… “咣当。”齐平蓦然睁开双眼,从场景还原中醒来,动作之大,引得茶盏晃荡。 “齐校尉!”众捕快疑惑。 齐平吐了口气,摇头起身:“无妨,体会一下死者视角而已。” 视角……邢捕头咀嚼着这个新词,觉得形象且精妙: “您有什么发现?” 齐平犹豫了下,摇摇头,说: “没有。凶手的时机把握的很巧妙,四周都是水,可以完美藏匿掉一切痕迹。” 顿了顿,他说: “若说疑点,大概就是他有些匆忙。 既然藏进船舱,说明不想在人多时动手,那么,等两人入睡,再潜入屋内,将陈妙妙打晕,再杀人,会更从容许多。” 这里的“从容”,指的是喂砒霜,让王显体会痛苦。 一名捕快忽然说:“许是凶手不想让死者快活吧。” 齐平一怔,旋即失笑:“有道理。” 若是真为复仇而来,岂能坐视王显快活完毕,再杀?不可能的。 反过来,若凶手与王显并无血海深仇,只是听命行事的杀手,或许才会选择更“稳妥”的方案。 到底是不是武功伯派人做的? 齐平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 …… 与此同时。 桃川河畔,距离画舫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这里。 车帘拉起,那曾现身于京都府衙的,武功伯府大公子,冷冷望着船边。 看到,有捕快抬着木板下船。 上头,是蒙着白布的尸体,周边人群议论纷纷。 不多时,一名锦衣缇骑在府衙捕快的簇拥中登岸,彼此告别,画舫楼船解禁。 一阵骚乱。 又过了一会,一名小厮跑回来:“大少爷,的确与传言一般。那王显的尸体给抬走了。” “妙妙姑娘如何?”华服公子追问。 小厮道:“只是受了惊吓,哭成泪人,老鸨说,近期没法见客了。” 青年冷哼一声:“这王显……非但出卖父亲,竟还欲轻薄妙妙,死的好。” 旁边,仆人问:“大少爷,您要去船上看看吗。” 青年有些意动,却还是摇头,放下窗帘,沉声: “速速回府!” 他有要事回禀父亲。 第七十三章 两封信(求追读) 同样在这个春天的午后,当第二起“血字仇杀案”的消息,于京都市井间传开时。 内城,走出一辆马车。 作为六部之一,户部下辖十三清吏司。 此刻,坐在马车上,出去办事的,正是清吏司一名郎中,官衔正五品,许是疲惫,坐在车厢里,闭目休憩。 很快的,车子进入了较为繁华的街区。 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隐晦的呜咽响起。 一只飞镖闪电般,自街边建筑飞出,准确掷入马车窗,“哚”的一声,钉在车厢内壁上。 “啊!”员外郎大惊失色,抱头趴下:“有刺客!” 车夫慌乱,抽打马鞭,狂奔猛进,试图闪避可能到来的攻击,可却并无后续。 员外郎冷静下来,抬头,愕然发现,那飞镖上竟挂着一封信。 他疑惑取下,抽出信纸,匆匆扫了一遍,骤然变色。 起身,拉开窗帘,大吼: “改道!本官要见首辅大人。” …… …… 作为朝廷言官(喷子)们的集聚地,都察院衙门建筑,风格比较“亲民”。 可以理解,毕竟言官们素来标榜清廉,衙门也没法太气派。 午后,都察院内。 李琦搓着牙花子,慢腾腾返回自己的工位。 距离返京,已过去一月,他也适应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巡抚回京后,便不再是巡抚,李琦依旧是个清廉的监察御史。 “春日融融,不如你我手谈一局?”李琦对相熟同僚发出邀请。 后者欣然应允,两个臭棋篓子乐滋滋落子对弈。 就在这时,突然,院外有差人进来,拱手: “两位大人,外头有个孩子来送举报信,说涉及六部高官,一定要交给御使。” 两个臭棋篓子愣了下。 不明就里。 李琦想了想,放下棋子:“我去看看,你可不准动棋盘。” 后者梗着脖子,嗤笑:“你莫要以己度人。” 李琦呵呵,扭头朝院外走去,那名御使见人走了,立即换了几个子,露出得逞笑容。 不多时,李琦返回,手中捏着一封信,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劲了。 身体颤抖,脸庞因激动而发红。 “何事如此?”那御使愣了下,问。 他并不觉得,一个孩童会真有什么要紧事。 大抵是荒唐谎报。 李琦却是不说,只是吩咐差人立即备马:“这棋等我回来再下。” “你要去哪?” “进宫!”李琦咬牙,心潮澎湃,字字铿锵:“我要面圣!” …… 华清宫。 长宁公主用过了午膳,在书房短暂休憩了下,便吩咐女官备车,准备去寻皇兄说说话。 当今皇帝登基十载,勤于政务,很是繁忙,平素闲暇时光不多。 长宁也只敢中午过去。 宫城很大,从华清宫到皇帝所在区域,也用了好一阵,抵达时,却不见兄长。 “陛下不在?”长宁唤起一名太监,询问道。 后者恭敬道:“陛下在御书房,在接见李琦,李御使。” 紫衣长宁怔了下,有些意外:“李御使进宫了?可知何事?” 太监摇头:“奴婢不知,想必是大事。” 长宁点了点头,将其遣散,略一思衬,莲步轻移,朝御书房走去。 皇宫中亭台楼阁散布,近日来,气候温暖,桃花愈发盛大,粉嫩缀在枝头,衬的这严肃殿宇,也活泼许多。 长宁沿长廊,行至御书房外时,正看到两道身影行来。 其一,正是曾经的巡抚,如今的御使李琦。 另一个,乃是皇帝身边大伴,即,贴身侍候的大宦官,冯公公。 “殿下!” 双方撞了个照面,两人忙行礼。 长宁公主微笑颔首,望向李琦:“听闻李大人来见皇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琦欲言又止。 旁边,冯公公道:“殿下若是好奇,可向陛下询问,李大人怕是不能说的。” 长宁眸光微动,意识到,李琦可能被下了封口令。 大事么……她皱眉,看向大太监: “冯公公这又是……” 大太监垂目,温和道:“陛下遣奴婢宣张尚书与杜镇抚进宫。” 长宁表情凝重起来。 …… …… 于是,晚些时候,吏部尚书张谏之、镇抚司首杜元春相继入宫,走入那座在民间戏文中,出场频率极高的御书房内。 具体商谈了什么,无人得知。 宫内侍从们只记得,两人离开时,前者脸色铁青,后者神情平静。 唯一的共同点,是宫闱天空上,红霞满天。 …… “哒哒哒。” 当衙门散值,齐平准时离开,骑着自己的新座驾,踩着霞光往外城走。 马匹两侧,分别坠着一袋精饲料,引得沿途众人围观。 齐平视而不见,对于窃取公家财物毫无羞耻心。 有了马匹代步,速度快了许多,当他抵达六角巷,天还没黑。 开张第一天的六角书屋门口,还散落着未打扫的鞭炮红纸。 “唏律律。”齐平下马,把缰绳一拴,走进书屋,发现里头并无顾客,只有范掌柜坐在柜台里头。 一把算盘打的啪啪响。 “掌柜的,生意怎么样啊。”齐平笑呵呵问道。 “还行……”范贰下意识答,旋即才抬起头,露出笑容: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哥。”店铺后门,齐姝心有灵犀般跑出来,诧异地看了眼门口的马屁股: “谁的马?” “我的啊,羡慕吧,这可是好马。”齐平满脸嘚瑟: “帮我牵院里去,正好后院有个小马厩,对了,那两袋精饲料放空屋里,挂起来,省的给老鼠吃了。” “知道啦!”齐姝乐颠颠冲过去了。 在去世老爹的熏陶下,兄妹俩对骑马都情有独钟,可惜太贵了,以前养不起。 范贰看的一阵羡慕:“衙门里还给配马?真好。” 齐平懒得解释,与之闲聊起来,得知,开业第一天生意不算红火,但也还行。 毕竟,新开业的铺子,附近的人都尝个新鲜,买了一些书,至于以后如何,还说不好。 起码,范贰现在的心情还不错。 人生第一桶金,无论多少,总会让人一生铭记。 那是成长的重要时刻啊。 …… 闲聊结束,齐平跟小妹解决了晚餐,这才急匆匆返回屋内,关上房门,盘膝打坐。 “也不知,‘封’字符怎么学。”齐平神情期待。 他终于有时间,研究那枚神符。 …… ps:感谢群里内鬼再次万币打赏~mua 第七十四章 这笔有毒(求追读) “砰。”关上房门,齐平盘膝坐在床榻上,心情有些激动。 毕竟生平第一次,接触术法,虽只是萌芽,难免兴奋忐忑。 “按照席帘的叮嘱,要我在吐纳时,观想神符,尝试感悟……且,心底的神符烙印会伴随感悟,而逐渐消失。” 齐平暗衬,却不知所谓感悟,究竟如何。 “试试就知道了。” 抛开杂念,他闭目吐纳,很快,进入冥想状态。 世界变得混沌,意识中,浮现了神奇的一幕: 一座巨大沙漏镇压识海,神符笔被其骑在身下,服服帖帖,一枚“封”字,悬浮半空。 齐平仰头,凝视大字,瞬间,心神被牵引,进入某种玄妙难言的状态。 他仿佛,看到无数场景碎片,但又记不起,看过了什么,整个人沉浸其中,忘却天地万物。 仿佛,整个意识,只有这一枚字。 …… 与此同时,房间里,齐平的身体仍本能吐纳,不见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他面前空间扭曲。 一杆金色笔杆,黑色毛尖的墨笔浮现。 正是天阶法器:神符笔。 此刻,这笔仿佛有些懵逼,很是不解,为何自己突然就出来了。 它装死了几息,才鬼鬼祟祟抬起笔尖,似乎在观察齐平的脸。 见少年闭目冥想,超然物外,它一个激灵,激动了。 仿佛被解开锁链的狗子,欢欣雀跃,却又怕惊醒那可怕少年,笔杆突然软化,不再坚硬。 中间抬起,往屋门挪动,又放下,再抬起…… 恩,就像一条在空气中,蠕动的毛毛虫…… 一点点,往屋门蹭。 好一阵,终于抵达门板,它兴奋的身体战栗,笔尖滴答滴答,渗出墨汁来,似是喜极而泣。 终于,它终于要逃出魔爪。 要奔向自由的天空。 可就在它鼓起勇气推门的刹那,齐平眉心,一枚沙漏图样隐晦闪烁,无形力量浮现。 神符笔如遭雷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冒起黑烟。 好一阵,方才爬起,萎靡不振,无声哀鸣,却是不敢跑了。 只在屋内盘旋飞舞,似忿忿不平。 突然,它锁定了桌上的一卷草纸,那是齐平散值时买的,准备抽空写几首诗,下次拿给席帘。 神符笔一下就挪不动步了。 仿佛深藏于体内的“基因”苏醒,它生出强烈的,名为“书写”的欲望。 “刷——”神符笔飞到桌上,用笔杆挑开草纸,将其铺平,继而挥毫泼墨,肆意泼洒,宛若书法大家,笔走龙蛇。 转眼间,在纸上画出了一只……大乌龟。 “呼……” 无声吐息,舒服了……神符笔兴奋地抖了抖毛,墨汁四溅。 说来也奇,这法器内,竟似有无穷墨水。 不见干涸。 一只还不够,它继续画出第二只。 突然,冥想中的齐平皱了皱眉,神态宛若梦呓。 神符笔“啪”地竖起笔杆,宛若天线,在接受信号,这次,它画出的,不再是乌龟,而是一串字母: zzz…… 短暂停顿,它继续“听写”,将齐平脑海中混乱的念头落成文字: #……*¥%%&**……* 紊乱且无意义。 全然是零碎的文字、或字母,偶尔才会蹦出几个单词,辟如:马儿、仇、案子、武功伯、花魁……嘿嘿…… 然后,那念头变成了图像。 神符笔急了,疯狂书写,笔锋拉出残影。 想要将齐平脑海中,刹那间闪烁的,信息量极大的画面记录下来。 很快,纸不够了。 神符笔大急,在空中乱转,突然“看”到了屋内洁白的墙壁,冲过去一阵输出。 …… …… 同一个夜晚,镇抚司衙门。 余庆被紧急召唤到后衙。 于春风亭中,见到了自宫中回返的中年男子。 “大人,您找我。”余庆拱手。 杜元春颔首,平静道:“有一桩新案子,本座欲交由你调查。” 余庆并不惊讶,近来,司首正帮他累积功勋,冲击千户职位,故而,任务压的多些。 “敢问大人,是何案件?” 杜元春淡淡道:“城中风闻,这两日,上元知县陈年、子爵王显先后被凶徒所杀,人心惶惶,事涉官员与勋贵,你可知晓?” 余庆一怔,道:“卑职知道,不过,此案正由府衙调查吧。” 杜元春道:“本座会书信告知府尹,将此案转交镇抚司。” 余庆疑惑,不解,却不敢多问:“卑职领命。” “去吧。”中年男子挥手。 很快,余庆离开。 没一会,又有一道人影行来,浓眉大眼,生人勿进,正是洪千户。 “大人,您找我?” 一样的询问。 杜元春颔首:“陛下此前宣本座进宫,吩咐了一桩事,便由你负责吧。” 洪庐领命,问道:“什么事?” …… …… 齐平这一觉睡得很爽。 恩,字面意义上的。 修行者,每日冥想吐纳是有上限的,并非越久越好,因而,昨夜他在运转完几个大周天后,便于冥想中,沉沉睡去。 做了两节梦。 第一节,比较琐碎,大都围绕书院、案子……乃白昼经历的重复。 第二节,就值得说道了。 虽两世为人,心理年龄不小,但这副身体正值少年,春情萌动。 许是昨日去了金风楼,触景生情,梦里竟回想起上辈子观摩过的几部“漫画”。 就很怀念。 清晨,是给齐姝的砸门声唤醒的:“齐平!起来了!起来了!” 齐平嗯了一声,悠悠醒转,发现躺在床上,衣服都没脱,才想起,是修炼中睡着了: “别砸了,起来了。” 闻声,齐姝果然收手,用力将门推开,乘着朝阳,走进屋内,正要批评大哥的懒惰。 可等看到屋内场景,顿时愣住。 室内,一片狼藉,满是墨渍,桌上、地上,凌乱散落纸张,上头画着一只只大乌龟,惟妙惟肖,生动活泼。 辅以凌乱难解的文字、符号。 这还罢了。 关键,那粉白的墙壁上,竟也画满了图案,乃是一幅幅划分格子的漫画,主体乃身材凹凸,比例夸张,衣衫褴褛的二次元萌妹子。 贫苦少女瞬间呆住了。 作为土著,她虽对此类绘画风格很不适应,但并不耽误理解画面内容。 短暂愣神后,一张脸腾地红了,似要滴出血来,再看大哥,既震惊又怜悯,啐了声:“你要死啊!” 拔腿就跑。 齐平愣了,不明所以,迈步下床,等看到墙上的巨幅原画,如遭重击,伸手补救: “妹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 书铺内,大早上便开张迎客,端着只茶壶,一袭青衫装文化人的范贰听到动静,好奇走入后院。 迎面看到齐姝闷头奔来。 “咋了?”他问。 齐姝停下脚步,已是恢复平静,忧心忡忡:“我得给大哥找个嫂子了。” 范贰:?? …… …… 齐平离开六角巷时,背影有些狼狈。 通过回忆,他大概猜出问题出在哪。 是的,他隐约记起,修炼途中,神符笔虚影似曾短暂消失。 “那些画,明显是对我脑子里形象的复刻,还有,那些词汇、符号,也是……” “或者,该统称为我脑子里的信息。” “神符笔昨夜曾激活,将我梦里的信息书写了出来?嘶……可怕。” “不过……我没想过乌龟啊。” 齐平骑着马儿,心情复杂,好在,他及时涂抹掉了漫画痕迹,没给范贰瞧见。 此事仅局限于兄妹二人知晓,不会扩散。 至于齐姝会咋想……呵呵,别问,问就是喝多了,发酒疯,画兴大发。 而神符笔……齐平冥想观察过,其已重新进入识海,任凭他如何呼唤,也不出,倒是那枚“封”字符,淡了许多。 …… 将糟心事抛开,齐平策马疾驰,因为无颜面对妹子,早饭都没吃。 路上,他找了个小摊,解决吃饭问题。 “哎,都听说了吧,桃川河那块,有个子爵死了,跟前头那个县太爷一样,都是仇杀。” “对对,现场都有用血写的‘仇’字呢。” “这是多大的恨啊,官府都还没抓着人呢。” “嘘,别说了,没看那边有位锦衣吗?不想活了?” 齐平坐在小摊上,听到周围百姓议论,一重巅峰后,他听力亦有增强。 消息竟已传开了吗……他皱眉,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结账。”他起身欲走,排出几枚大钱。 摊主谦卑地凑过来:“官爷赏脸,哪敢收您银钱。” 齐平冷笑,将刀鞘一拍:“不收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 摊主一哆嗦,胆战心惊,慌忙捡起铜钱。 齐平这才满意,纵马离去,只剩摊主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他从未见过这种事。 …… 齐平一路疾驰,时而在人流密集处停下,询问情况,得知仇杀案传得沸沸扬扬。 等他抵达镇抚司衙门,命白役将白毛黄骠马牵走喂养,迈步走入余庆主管的院子时。 远远的,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身子一颤,心说,这是撞了什么邪,咋又来了。 “邢捕头,你别告诉我,昨晚又死人了。”齐平板着脸,问道。 站在院中的邢明黑眼圈更深了,摇头苦笑: “昨夜没死人。” 齐平松了口气,纳闷道:“没死人你找我干嘛?” 堂内,余庆迈步走出,沉声道: “不是找你的,是找我的。” 顿了顿,他宣布道: “府衙已将连环仇杀案,转交镇抚衙门,由我们负责。” 第七十五章 猛料(求追读) “啥?”齐平怔住,没回过神来。 虽说此案涉及官员、勋贵,但与镇抚司衙门的职权范围并不重合。 府衙处理不来,最多移交刑部,镇抚司揽过来作甚。 “此案影响恶劣,镇抚大人特命我调查。”余庆解释了句,又道: “邢捕头此来,配合转述案情。” 邢明点头,同时略觉惊讶,没想到,余百户竟对齐平如此耐心,进行解释。 这样吗……齐平勉强接受,但仍觉得古怪。 这时候,一众校尉陆续抵达,到了点卯时辰。 余庆站在院中,将新任务简略宣读,继而,招呼众人入大堂议事。 一众锦衣也是面面相觑,有些头疼,若要他们抓人,那得心应手,可府衙名捕都未能破获的案子……明显超出能力范围。 专业不对口。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 余庆身为百户,手底下校尉不太多,正堂堪堪能坐下。 …… 议事堂内。 待众人落座,余庆看向邢明: “还有劳邢捕头将案情详细说下。” 邢捕头起身抱拳: “大人客气了,只是,齐校尉在坐,卑职不敢贪功,还是由齐校尉讲吧。” 堂内,一群人有些懵,心说,这是什么展开。 此地锦衣,除了裴少卿知晓内情,余庆略知一二,却也不明细节,至于其余校尉,完全摸不着头脑。 齐校尉?齐平? 怎么就不敢贪功,这与他有何关系。 众锦衣不解。 在他们的印象里,齐平只是个在考核中,大出风头的妖孽新人。 关于他的入京后的许多操作,还都未传扬开,只限于部分人知道。 齐平尴尬,硬着头皮解释道: “因为我与陈知县有些误会,前几日,第一例案发生时,曾去过现场。邢捕头,还是你来说吧。” 众同僚恍然。 邢捕头见状,也未再坚持,当即从陈年案讲起。 为免省略关键细节,他也不愿将齐平的发现,说成自己的功劳,故而,他讲的极为详细。 包括谁来报案,如何找到齐平,齐校尉又是如何秀翻全场,得出凶手线索,给府衙捕快上课……等等。 绘声绘色,听得堂内众人大为惊愕。 有人,甚至怀疑地掏了掏耳朵,感觉自己听差了。啥?自己堂口的新人,在破案上,令府衙名捕甘拜下风? 真的假的? 可再看,邢捕头那一脸的推崇,言语间的佩服……终究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这新人,非但是修行天才,更是探案高手? 众校尉惊了,纷纷看向齐平。 就连端坐主位,对齐平的手段,有所了解的余庆,也是扬眉,完全没料到,短短两次接触,京都府衙名捕便已心折。 人的名,树的影。 邢明官职虽低,但在专业领域,还是有一号的。 “……案件过程,便是如此了。 昨日与齐校尉分别后,某忙着处理后续,调查相关人员,整理口供等,与陈知县一案所得,皆抄录在此。” 邢捕头说着,将一大叠案牍文书递交给余庆。 后者接过,扫了眼,微微皱眉: “这么多?” 邢明苦笑:“这还并非全部,是已筛查,挑选剩下的部分。” 两名死者,虽身份都不算太高,可社会关系网贼复杂,区区三两日,能完成这些,已经是熬夜爆肝的成果了。 余庆颔首,道了声:“辛苦了。” 旋即问:“那眼下,案情可有线索?” 邢捕头犹豫了下,谨慎道: “陈知县的案子,还没有突破,至于子爵王显……时日尚短,不敢妄言。” 余庆点头,也是头大,想了想,将一堆案牍丢给齐平: “你有何看法?” 齐平正老实猫在角落,不想天降横祸,忙摆手:“不敢,不敢,卑职还是新人,此处这么多前辈,我听着就是。” 他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 哪想,厅内一众校尉纷纷开口: “齐校尉莫要自谦,此案你最了解,交给你最恰当。” “是了,年轻人正要历练,依我看,齐校尉先说。” “附议。” “附议。” 一群老油条……齐平暗骂,这帮人显然知道,此案棘手,连府衙名捕都搞不定,他们自己上,大概率是没头绪的。 偏又是杜镇抚吩咐的,破不了,功劳捞不着,反惹一身骚,溜了溜了。 深谙甩锅之道了属于是。 余庆亦附和:“齐平,你不要推辞了,若说追凶拿人,他们是擅长的,可若论断案,却不如你。” 齐平无奈摊手:“大人,卑职还是嫌犯呢。” 余庆道:“你若立功,月底俸禄翻倍。” 齐平起身,义正严词:“既然各位前辈赏脸,那我便斗胆说一说。” 呸……一群甩锅人暗啐。 堂内,小奶狗裴少卿掩面,替好友脸红。 只有邢明眼睛一亮,目露期待。 略思衬了下,齐平开口道: “其实,这两桩案子,说是连环杀人,却也还存疑,邢捕头有些话,不方便开口,就由我来说吧。” 众锦衣讶异看来。 齐平道:“昨日,在调查王显案时,我曾怀疑,此案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同凶手所谓,即所谓连环案。” “一个,是模仿作案,杀人者,试图借此事掩饰真实身份。” “这两种,都只是猜测,所以,既要弄清楚案情,便也要分成两条思路。” 顿了顿,见众人凝神倾听,齐平继续道: “第一条,假设,两起案,系同一人所为,那么,显而易见,凶手与两人皆有血海深仇,且由来已久。 所以,这里就成了极好的突破口。只要对比两人生平,寻找到共同的,符合条件的仇人,便很可能锁定目标。” 众人纷纷点头,很认同。 齐平看向大龄迷弟:“邢捕头,你可进行过对比?” 邢明摇头,苦笑道:“时间太紧了,还没来得及比对。” 看出来了,这黑眼圈,大熊猫见了你都自惭形秽……齐平吐槽,并不意外: “无妨,有了这些文书,接下来,只要下功夫,就可以确定,是否存在共性。” 他用手按了下一大叠文书。 转而,道:“这个暂且不谈,再说第二条,即,假如两起案子,并非一人所为,情况则更为复杂。” “陈知县且抛开,单说王显,近期涉及侍郎贪腐案举证,可想而知,被他供出的大人物们,都有作案动机。” 这……锦衣校尉们彼此对视。 余庆却不管这些: “你的意思是,是那帮勋贵、官员干的?恩,侍郎案中,当事人下大狱,恐无力作案,余下的,受损最重的,要数武功伯爵。” 镇抚司专门对付大人物,余庆可没邢明的顾虑。 鱼越大,业绩才涨的越猛。 齐平笑道: “大人所言甚是。倘若的确如此,那凶手便须知晓陈年案细节,方能完美伪造,而知晓细节者,只有我与少卿,以及邢捕头他们。” 裴少卿开口:“我没说给任何人。” 齐平道:“我也没有。 所以,细节更可能从府衙泄露,敢问邢捕头,府衙那边,有几人知晓?” 邢明似早知道他要问,沉声道: “除开现场的几人,只有府尹大人,以及……武功伯府大公子知晓!” 哗—— 堂内,一阵哗然,余庆死死看他,众校尉也是微微变色。 齐平更是眼神炯炯:“仔细说来!” 邢明叹气,当即,将自己如何被府尹召见,青年如何在场描述一番: “离开后,我找人问了下,得知,是武功伯念旧情,听闻陈知县被杀,才遣大公子来问。” “武功伯爵与陈年认识?” “是。听闻,两人多年前,曾于西北军中短暂共事,算旧识。” 邢捕头咬着牙,略作犹豫,语出惊人: “此外,昨日我审问金风楼老鸨时,得知一件小事。 那大公子乃妙妙姑娘恩客,平素,那花魁很少迎客,便是对方在罩着。王显往日碍于伯爵府,才不敢过多骚扰。” 卧槽……齐平眼皮直跳。 心说,好你个老邢,闷不吭声,憋了这么多猛料。 “彭!” 一名校尉怒拍桌案,大声道: “如此看来,案情再明朗不过,王显得罪死了武功伯,从诏狱归家后,料定双方仇怨难解,不再顾忌,前往金风楼欲睡花魁。” “伯爵府大公子正对他心怀怨怒,又得知此事,一怒之下,派人伪装成血仇案凶徒,痛下杀手。” 呵呵,你这时候精神了……齐平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一众校尉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觉得豁然开朗,案子破了一半。 热烈气氛中,余庆却保持着冷静,他看向齐平: “你觉得呢?” 齐平沉吟道:“卑职倒觉得,未必是大公子做的。” 啥? 校尉们愣住,不明白,这案子如此清晰,为何他却如此。 “有一个疑点。”齐平认真道: “大公子去府衙,是在陈年死后,那时,王显刚释放,未去桃川河,难不成,那时候他便存了嫁祸的心思?” 众人一怔。 短暂沉默,一名校尉道:“许是探望陈年是一码事,后来,想杀人,才决定模仿作案。” “有这个可能,”齐平点头,继而,话锋一转: “可若是如此,那对方前往府衙,便并非预谋,这样一来,即便有作案动机,也无法论证,人是他杀的。” 这逻辑有点绕。 可众人都不笨,很快反应过来,沉默归位。 但这样一来,案情分析又回到了原点。 余庆只觉头疼欲裂:“但总归,武功伯爵是有很大嫌疑的,对吧?” 齐平点头,这倒是。 余庆起身,当机立断: “干坐着可等不来线索,既如此,随本官去一趟伯爵府,当面问问。” …… ps:周一求推荐票月票 第七十六章 卷宗里的发现(求追读) 说走就走,余庆显然是个行动派,有了方向,当即备马,领着手下前往武功伯府。 齐平作为力压名捕的存在,自然要跟随。 出发前,他将两名死者资料,交给留下的吏员分类、比对,寻找命运的交叉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也许,这血案,与武功伯,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 邢捕头交接完毕,并未多留,告辞离开。 齐平跨上心爱的马儿,落在余庆身后一点位置,身边是裴少卿。 招摇过市,好不威风。 “头儿,你稍后准备如何做?”齐平感受着身下颠簸,问道。 一群人一窝蜂闯进贵族府邸,然后咧? 当面询问,对方必不可能承认。 余庆似知他所想,说道: “只是例行询问而已,到底是伯爵之子,无事实证据下,若是强行拘拿,会很麻烦,重点在察言观色。” 齐平默然。 就知道,上次敢捉王显,一个是其身份不高,二来,涉及的案子甚大,皇命撑腰,所以才能弄进诏狱。 就这,还束手束脚,不大敢动刑。 更何况是伯爵公子? 类似上次,以“逃狱”罪名恐吓的手段,也用不了。 “这样的话,恐怕收获不会多。”齐平犹豫了下,试探道: “头儿,咱们有没有,那种术法?” “哪种?” 众人看他,眼神古怪。 齐平解释道:“就是,能分辨谎言,或者让人不能说假话的法门。” 有这个,就简单多了。 旁边,一名校尉失笑: “想什么呢,这世间术法虽各有不同,但奇诡的却少,且越是诡怪的,越难掌握。 你所想的那种术法,我不敢说没有,可纵使存在,也不是我等会的,大概,只有道院有,书院都未必。” 齐平想说,那就请会的人来啊。 另外一名校尉接口道: “而且啊,此类术法用处也不大,若是小案子,请不动高手帮忙,若是大案子,更不敢轻用。” “为何?” “啧,你想啊,若真有此术,谁敢确定,犯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受施法修士操控,说假话?” 齐平了然。 法术不会作假,但施法的人会。 余庆忽然说: “类似的法门,道门是否有,我不清楚,但书院有一枚神符,有此效用,只是除了开创者,再无后人能学会。” 众人好奇:“大人说说?” 余庆面色古怪,道: “众所周知,越是诡异的术法,往往越附带缺陷,书院那一枚神符,乃是个‘诚’字,几乎所有人都可学习,但想要掌握,却几无可能。 只因,若要掌握此符,施法者此生都不能说假话,一旦说了,神符便会弃他而去,可……人生在世,谁能做到?” 齐平愕然。 是了,不说假话,听着容易,可几乎无人能做到。 说谎不全是“坏”,成人社会里,需要谎话来维系关系,若一片坦诚,反而伤人伤己。 那小孩子就好么,不是的,事实上,小孩子更爱说谎,那是生物本能的自保机制。 “那此符开创者,也受限制吗?”裴少卿好奇宝宝般问。 余庆点头:“会。所以,创造此符之人,一生未说谎话,后来被所有人厌弃,人嫌鬼憎,郁郁而终……” 众人:…… 余庆清咳一声:“此外,据说,禅宗里也有类似的法门,即‘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来源,但我也未曾见过。” 禅宗……齐平知道,这是从南海诸国传入的修行体系,京都很少见。 …… …… 一行人闲聊着,不多时,抵达武功伯府。 武功伯家族以“武”入勋,家中子弟多有从军,武功伯本人也生的人高马大,虽已年过五旬,却仍身体强健。 更是修行多年的武师。 当下人通禀,带着众锦衣进入府邸大院后,齐平便看到了这位伯爵的真容。 以及,站在一旁的华服青年。 “镇抚司的人怎么有空来老夫府上?”武功伯面容冷厉:“莫不是,那王显又说了什么?” 语气就很不善。 余庆不卑不亢,拱手道: “武功伯说笑了,那王显已死,怎能开口,我等此来,只因接了两起仇杀案,故而,来找令公子,问询几个问题。” 说着,他看向那名华服青年。 后者镇定自若,并无惧怕。 淡淡开口道:“余百户这话倒有意思,此案与我何干。” 余庆不咸不淡道:“大公子不要多想,只是简略问询两句,还望配合。” 青年神情冷淡,却也未说什么。 余庆道:“第一个,陈年案后,你曾去往府衙,问询案情,可有此事?” 武功伯平静道:“是老夫命他去的,突闻老友噩耗,去探问下罢了,怎么,不行?” 余庆拱手:“人之常情。第二个问题,我听闻,令公子与金风楼陈妙妙关系甚密……” 武功伯脸一沉:“余庆,注意言辞!” 青年也脸色不好,说: “余百户,我大概知晓你们来意了,是怀疑,我与王显之死有关? 呵,索性也便直说了,我的确对他心怀厌憎,可,侍郎案后,陛下小惩大诫,我父子断然不会报复,更不要说,因为一个风尘女子…… 我不知,你们想到了哪里,我只说一句。 那两人之死,与我伯爵府无关,真凶另有其人。 若无他事,这便不送了。” 余庆皱眉,想说什么,却听武功伯幽幽开口: “莫非,镇抚司想要无证拿人?” “不敢。叨扰了。” 余庆心中叹息,拱手致歉。 领着众锦衣校尉出了伯爵府。 等人走了,两父子方返回堂屋。 忽然,又有仆人奔来: “老爷,大少爷,门外神机营,郑都司前来拜访。” 青年一怔,看向老伯爵: “父亲,这姓郑的,莫非……” 老伯爵颔首,眸光深邃,冷笑一声:“想必是了,请他进来。” “是。” …… …… 内城,街道上。 镇抚司一行人骑马返回,情绪不高。 虽未吃闭门羹,但也差不多了。 “大人,我们这就走了?”一名校尉不甘心道。 余庆瞥了他一眼,心说不然呢,还真抓人不成? 想了想,看向齐平:“你什么想法?” 齐平正在沉思,闻声抬头,谨慎道:“对方的反应很奇怪。” “哦?” 齐平解释:“首先,他们似料到我等到来,恩,这倒也不太意外,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按照死者生前仇敌调查,是惯例了。 “其次,那大公子神情不似作伪,眼神毫无闪避,未经训练者,很难完美控制情绪,除非他所说为真。” 众人点头,大家虽不擅推理,但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齐平迟疑道:“不过……虽无依据,但我总感觉,他们可能隐瞒,或者,知道些什么。” “我也有这种感觉。”余庆表示同意: “武功伯府,即便未参与杀人,也不完全干净。” 这属于经验直觉。 没有依据,但不容忽略。 气氛短暂沉闷。 又走了阵,齐平吐气道: “只能两手调查了,武功伯不配合,那就从周边人入手,还有,王显与陈年的家人,府衙虽已问过,但有必要再问询一次。 另外,卷宗还是重点,先回去吧,也许那边已有突破。” 众人点头。 一行人迅速赶回衙门。 不知不觉间,这些人已习惯听从齐平的意见,隐隐的,以他为核心。 …… …… 镇抚司衙门。 一行人返回后,齐平一马当先,扎进议事厅,望向留下整理文书的吏员: “有发现吗?” 吏员摇头:“已按照您的要求,完成了分类,但找不出‘共同仇敌’。” 说着,又详细解释了下。 资料很详细,问题也很明确。 陈年是仇敌太多……但大都是鸡零狗碎的,涉及修行者的血仇少之又少。 王显是仇敌太少……恩,若是考虑到近期得罪的大人物,就又是个大工程了。 至于两人共同的仇敌……毫无线索。 齐平听得头疼,想了想,伸手: “将两人履历给我,要整理后的。” 说是履历,更近乎于档案,记载了人生里,比较重大的节点。 一旁,余庆、裴少卿等校尉都是一筹莫展,分别落座,愁容满面的。 各自拿了几分文书查阅,又哪里能有什么发现。 沉闷的气氛中,时间流逝。 一些校尉开始走神,想着中午吃点啥。 突然,齐平轻咦一声,敲了敲桌案: “这个,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七章 一桩十五年前的旧案(求追读) 议事堂内,齐平的声音打破寂静。 众锦衣刷地看向他,因发愁,脸更黑了的余庆眸光灼灼: “你发现了什么?” 齐平抬手,示意不要反应太大,他将两份履历摊在坐上,道: “这上面写,陈年与王显,年轻时,都有在西北军任职的经历。” 就这?锦衣们面面相觑。 那名大嗓门校尉撇嘴: “这不算啥特殊吧,先帝在位时,西北战役结束后的很长时间里,边军与草原蛮子都有摩擦。 且西部州府,山匪横行,再加上战后重建……很缺人手,朝廷不少官员都前往过那边。” 在他们看来,这并不值得注意。 齐平表情不变,继续说道: “纵使如此,可两人从军中,调回京都的时间点却惊人的巧合,都在十五年前。” “按履历记载,陈年回京都后不久,便坐上了上元知县的位子。 王显原本并非勋贵,也是在十五年前,调回京城后,才封赏的子爵。” 众人一怔。 眼神变化,嗅出异常味道来。 齐平眯着眼睛,说道: “我来京都尚短,对官场之事,知晓不多,但也听闻,封爵乃大事,帝国最近一批,大量封爵,还是在西北战役,封赏功臣,可那是在三十年前。 王显为何会封爵? 这履历上,只写了立大功,但未写明,是什么功劳。 陈年的升迁,也是一笔带过,并未详写,我觉得,这里是个疑点。” 是的,这里很有意思。 十五年前……战争已结束许久,两人立了什么功,才能得此封赏? 要知道,这两人并非京都人,不是说,京都派过去镀金、短暂任期后自然调回的官员,而是真正的升迁。 王显不用说,直接封爵,跻身贵族序列。 上元知县……虽都说,是个倒霉差事,但也是调侃居多,与西北军中小官相比,一步踏入帝国核心,没有大功,是不可能轮到陈年的。 可这块,文字记录却很简略。 恰好,时间点又惊人的相似,两名死者的人生,在这里发生了交汇。 众锦衣眼神亮了,也都抖擞起来,却给不出答案。 “其他文书呢,有无记载?”一名校尉问吏员。 后者摇头,表示没有。 余庆沉默了下,似在回忆,突然开口:“我记起一件事。” “什么?” 见众人看来,余庆有些不确定,说道: “我只有些印象,此前,是我奉命将王显抓进诏狱的,恩,就在齐平你来衙门的那天。 当时,他反复强调子爵身份,莫千户与我闲聊,曾提起,王显的爵位与当年的林国忠案有关。” “林国忠?昔年那位左都御史?”有校尉失声道。 余庆点头。 但更多人,还是一头雾水。 镇抚校尉普遍年轻,十几年的事,像裴少卿这种,完全没半点记忆。 见齐平茫然,余庆解释道: “林国忠……乃是先帝在位时,都察院左都御史。 权力最大时,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内阁,后来……却因涉嫌通敌叛国,被先帝处死。 那王显……似是在此案中立下大功,方得了爵位。不过,再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嘶……这咋还越扯越大,案子套案子,坑越来越深了呢……齐平暗暗吸气,又问了两句,大家都不知晓内情。 毕竟是最少十五年前的事了。 “如果想知道完整案情,从哪能获得?”齐平有些焦躁。 “刑部!”裴少卿逮住机会,举手发言: “这种大案,刑部肯定留有卷宗,要么,就还是找两人的家属询问。” 齐平敲桌子: “找人问,最后还要核查,不如一步到位,咱们去刑部!” 说着,他作势起身。 旋即,意识到孟浪了,有些尴尬地看向顶头上司: “头儿……” “无妨。”余庆对此,倒不介怀,案件有了方向,他高兴都来不及。 但他看了眼一群手下,又望了眼太阳,说: “大家忙了一上午,也都辛苦,吃过午饭再去吧,这个点,等过去,刑部也午休了。” 众人从善如流。 …… …… 饭后,一群锦衣起身,朝刑部赶去。 人没上午多了。 余庆指派了几名校尉,去盯着武功伯府,以及重审相关人员。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刑部衙门很威风,带了个“刑”字,气氛都平添几分肃杀。 对于镇抚司借阅卷宗的要求,刑部并未拒绝,更委派了一名主事前来帮忙。 “余百户,请随我来。”刑部主事笑呵呵的。 路上,两人闲聊,气氛融洽。 当得知,其要调查连环仇杀案,略感惊讶,却也并未多问。 领着众人来到案牍库,命手下吏员,将相关卷宗取出。 厚厚的一捆,递给余庆: “这便是了,各位可在隔壁堂屋阅览,屋内有笔墨,可自行抄录。若要带走原本,还得请示上官。” 余庆笑道:“多谢。” 说着,他却并未拆开,而是将其递给齐平,问道:“过去看看?” “恩。”齐平点头。 一行人当即往堂屋去。 只留下刑部主事愣神,身为六部官员,眼力岂非寻常,他瞬间看出,这支队伍里,竟隐隐的,以那少年校尉为首。 非但是余百户,其余众锦衣,也都理所当然的神情。 “大人,这……”旁边的吏员也是吃惊。 刑部主事摇头,啧啧称奇:“有意思了。” …… …… 屋内,齐平心系案情,也不客气了,进了屋子,便将卷宗启封,有校尉关上房门,其余人围坐在圆桌旁。 瞪大眼睛。 刑部案牍库的养护情况良好,虽是十五年前的卷宗,竟也完好如初,只是有些泛黄。 卷宗很厚。 齐平拂去尘土,小心铺开,分发给众人观瞧,自己拿起了最前头的一份。 正是案情的简述。 记载了基本脉络,相比于各种细节资料,他更想看这个。 一眼扫去,案情如下: 约十五年前,先帝掌权时期,江南士族出身的左都御史林国忠权力正值顶峰,距离入阁,只差临门一脚。 偏生,就在这时,西北军中传来秘报,有朝廷大员,涉及与草原金帐王庭勾结,输送利益,通敌叛国。 人证物证俱在。 朝野轰动,先帝震怒,下令逮捕林国忠全家,亲自过问此案,后经三司会审,林国忠收押天牢,备菜市口斩首。 株连三族。 林家数十口入狱,女眷充入教坊司,男丁流放三千里。 此为,林国忠案。 后,因此事影响恶劣,不宜宣扬,渐渐谈的人也少了…… 毕竟,朝廷重臣通敌,太过不光彩。 “呼。”齐平吐了口气,意外的平静。 这种故事,历朝历代的,他听得多了。 “涉及王显的部分,在哪里?”他问道。 此刻,众人各自都分了几张卷宗,相比于自己一一查验,每人负责几页,效率更高。 “我这里。”裴少卿有点兴奋地说道: “我拿到的是证据部分,咦,竟是王显揭发的此案,这是他的证词。” 旁边,另一名校尉也开口: “我这里有陈年的供词!他也是人证之一!?” 齐平眸光骤然一亮,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了关键: “所以,这两人都是揭发林国忠的证人?!” 话音未落,捏着几张卷宗的余庆突然说:“不只是他们,人证里还有两个。” 说着,他将一张纸递给齐平。 后者接过,扫了眼,眼眸撑大,脱口道: “武功伯爵!” 是的,这份卷宗上,提及,武功伯爵,也在证人行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他略微陌生的名字。 “郑浩常……这是谁?” 余庆说道:“神机营都司。” 顿了顿,似怕齐平不知,补了句: “神机营乃京都守备军三大营之一,主管火器制造。” 京都的城卫军大体分两部分,一部分拱卫外城,名为“京都守备军”。 一部分,专护卫皇城,也负责内城巡逻,分为数个卫所,统称“禁军”。 齐平恶补过相关知识点,没有理解障碍。 “让我想想……”他放下卷宗,按了下眉心,吐气道: “所以,十五年前,揭发检举,或为人证,致使林国忠倒台的四个关键证人,分别是: 武功伯爵、王显、陈年、郑浩常。” “这四人当年在西北军任职,因为此案,立下大功,被调回京都。 王显加封子爵,陈年做了知县,郑浩常得了神机营的缺……武功伯得享先帝恩宠。” “四人彼此相识……所以,武功伯说,自己与陈年乃旧识,王显则给他做白手套,行雅贿之事。” “而现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一个来历神秘的凶徒,连杀了陈年和王显,并在现场留下‘仇’字……” 说到这,齐平闭上了嘴巴。 与屋内众同僚彼此对视,大家屏着呼吸,眼里,流露同一个想法。 他们好像找到凶手了。 第七十八章 第三个目标(求追读) 刑部房间内,一时无人开口,既是在消化信息,也是在斟酌,可能存在的漏洞。 一名校尉开口:“所以,你是怀疑,凶手可能与林国忠案有关。” 甩锅小能手们这次长了记性,没有莽撞拍案,大呼锁定凶徒,免得被齐平打脸。 齐平不介意对方小心思,点头: “如果两人的确存在一名,符合条件的共同仇敌,这是个方向。” “应该是了。”另一名校尉突然神情复杂,举起手中卷宗: “我这份里,记载了一件事,那林国忠,虽被判腰斩,可却未真的上过法场,而是提早便死了。” “什么意思?” “毒。”那锦衣道:“照卷宗记载,林国忠被羁押天牢,心知不活,于牢内服毒自尽,用的,便是砒霜。” !! 众人眼神一动,有些明悟。 死刑犯自杀,并不少见,或为免除拷打之痛,或不愿被当众处死,总有各种办法,动用人脉,做到这点。 “这么说,凶手乃林氏后人的可能更大了。 为何杀人时,要逼迫对方服毒?此前,我以为是为了令后者痛苦,现在想来……或许,还存了这一层含义。” 齐平恍然,只觉解开了一个小谜团。 至于为何说是“林氏后人”,更简单了。 关系若不够亲近,如何会时隔十五年,冒着危险,前来复仇? “这个范围也不小啊,”有人苦恼道: “林国忠案,夷三族,如何知晓,是哪一支。” 齐平摇头道: “不,砒霜的存在,恰恰缩小了范围,若只是被波及,纵使复仇,也没道理偏要加上砒霜这一道,所以,凶手必与林国忠极为亲近,大概率,是直系后人。” 顿了顿,他问道: “林国忠子女,有何记载?尤其,是否存在武师,乃至修行者?” 众人闻言,当即查阅起来。 很快,搜集到相关信息。 “直系血亲只有正妻、以及一双子女。 恩,还有个长子,但早年间便病亡了,无妾室。”有人念道: “案发后,其妻女充入教坊司,不堪受辱,亦服毒自杀了,只剩个次子,充军发配往南疆,路上也死了。” “咦,这次子倒是个习武的,不过,流徙前,便受了刑罚,破了武道根基。” 发配…… 这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亦或,还不如。 死刑眼一闭,好歹还得个痛快。 发配则要受无数磨难,还要刺青,受到人格侮辱。 上辈子,齐平受水浒影响,一直觉得,充军发配也就那样,水浒“英雄”里,贼配军们也都活的挺好。 但这是个误解。 真实的发配,很多囚犯,根本抵达不了目的地,路途中就无了。 “死了?确定?” 齐平眉毛扬起,拿过卷宗细看。 这位林家男丁,名为“林武”……名字很有意思。 李国忠乃左都御史,江南书香世家,彻头彻尾的文臣。 结果,儿子竟起了这个名。 卷宗内,提及林武的句子不多,大体只说,其幼年习武,圣上降罪后,被狱卒废了手脚,破了气海,一身武道根基断绝。 这里要提一句,气海乃武人运力之处,居小腹处。 修行者,炼化的真元也储存于此。 破了气海,就绝了修行和武道,身体比常人都更孱弱。 林武当时也才十几岁,被废掉后,拉走发配,路上没撑住,一场大病就死了。 “卷宗这般记载的,至于是否真死了,难以查证。”那校尉道: “不过,即便没死,一个废人,也没法回来复仇吧。” 齐平沉吟了几秒,问道: “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目前来讲,最可疑的,便是这个林武。 作案动机充足,死在发配途中,不见尸体,且有武道底子,太合适了。 余庆想了想,说: “气海被破,想恢复也并非无路,要么,有神通境以上的强者出手,配合天材地宝,进行修复,要么……走别的路。” “别的路?” 余庆叹道:“这世间,获得力量的途径并非只这一条。” 齐平沉默,陷入思索。 半晌,斟酌开口: “林武的事,需要查一查,最好找到当年,押送他的军卒,弄清楚,人到底是死是活。” 众人点头,有人接下此事。 齐平继续道: “其实,凶手究竟是谁,不是太重要。我们当下的目的,还是找到他,抓捕他。 只要人落网,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倘若对方目的是复仇,那么如今,当年四人,已去其二,余下的两人,很可能成为他接下来的目标。” 锦衣们精神一震。 方才沉浸于案情,一时没想到这茬,经他提醒,顿时紧张起来。 余庆皱眉道: “有理。不过,余下两人可不好杀,郑浩常乃神机营军官,虽非强于战斗,却也是引气境武师,并非陈年、王显那等文弱之人。” “武功伯更不要说,乃是洗髓境高手,虽已年迈,可你们方才也见过了,威势不减当年,更有伯府高手护卫。 洗髓境下,想对他造成威胁,几无可能。” 他不觉得,这两人会蹈陈、王二人覆辙。 齐平点头,却是忽地古怪道: “说起武功伯……如今看来,这位伯爵怕是早已猜到凶手了。” “哦?” 他似笑非笑,道:“陈年刚死,这位伯爵大人便派人去问询,真的是关心老友?呵呵,还是说……意识到了什么?” 啊这……锦衣们彼此对视。 裴少卿纳闷道:“若他知晓,方才我等上门,为何不说?” 这不符合常理! 更应提供线索,协助他们办案,早日缉拿凶手才是,总不会,只因厌恶镇抚司吧。 “谁知道呢。”齐平摇头,他也想不通,“许是里头还有内情。” “再去问问?”有人提议。 旁边人鄙夷之:“去吃闭门羹吗。” 武功伯显然不会配合。 不过……这样一来,这位伯爵的嫌疑便没了,相反的,他才是亟需保护的受害者。 沉默了阵,齐平深深吐了口气,起身道: “多想无用,武功伯不配合,那么,咱们只能找那位郑都司了。” 依照难易程度,下一个“死者”,应该便是郑浩常。 余庆也起身,说道: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军营。不过,也不好说,若是今日他休沐,或早退,便大概在家中。” 休沐,即休息日。 凉国制度,官员每月三日假,加上各类节日、皇帝生辰,全年能有个五十多天的假期。 刨除节假日,正常休沐并无统一,个人可随时申请。 名为休息日,不如说是“请假条”。 这样啊……齐平想了下,说: “不如大人自去神机营找寻,分给卑职几个人,去郑都司府上。” 这叫双管齐下。 至于为何,要余庆去军营……齐平倒想去,可他一个校尉,人家不给面子咋整。 “可。” 余庆颔首,当即点了包括裴少卿在内的数名校尉,给齐平领着,又派出一个,去调查昔年押送林武的军卒所在。 自己带了少数几人,去往神机营驻地。 …… …… 就在镇抚司众人分头行动时,另外一边,伯爵府朱红大门敞开,神机营都司,郑浩常脸色难看地走出来。 “郑都司慢走。”下人恭送。 郑浩常却没理会,径直解开了马匹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作为一名武官,出行在外,与那群文官不同,往往不会乘车,更爱骑乘战马。 神机营并无巡城之责,加上,此行乃是私事,故而,只他一人一马前来,身旁并无随从。 在眼下这个时候,无疑是有些危险的。 但郑浩常并不担心。 虽说,神机营主管火器制造,不善近战,可他终究是踏入修行的武师。 不觉得,光天化日下,那个神秘凶徒敢向他出手。 是的,他已然猜到,那连杀陈年、王显者,极有可能,乃是昔年林国忠案的后续。 “林氏后人么,还是哪个。” 郑浩常不知道,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故而,才请假来伯爵府,试图与武功伯商议。 过程并不愉快。 他有些烦躁,催动战马,沿着内城街道,往自家宅邸走。 脑海中,回想着昔年旧事,心情郁郁,有些走神。 不知不觉间,战马行至一条路段,这边并非商街,况且,当街纵马也是麻烦,故而,他习惯走清静无人的小路。 这时候,太阳西沉,已至傍晚。 天空中,一片红霞,将大地,披上一层绯红轻纱。 郑浩常纵马,不紧不慢奔行着,只觉周遭安静的可怕。 突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了风中,那细微的呼啸。 虽已离开西北军十数年,可那弓弩声,却瞬间唤起了体内,有关生死的警惕。 “唏律律!!” 郑浩常纵身一跃,弃马翻滚,闪避攻击。 下一秒,一根金属弩箭飚射而出,箭杆,反射着血一般的红霞。 “噗!” 弩箭迎面击中战马,炸开伤口,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战马悲鸣,轰然倒下,血洒长空。 “法器军弩!” 郑浩常大惊失色,却是顷刻间,稳定站姿,佩刀出鞘,望向长街尽头。 那里,正站着一道,披着斗篷的人影。 第七十九章 京都上空的枪声(求追读) 神机营担负“内卫京都,外备征战”重任,驻地远离城区,余庆从刑部衙门,赶往神机营,纵有马匹代步,也耗了不少时辰。 抵达后,出示腰牌,得以进入,有军官迎来,疑惑道: “余百户来我神机营作甚?” 余庆直言不讳:“因一桩案子,来找郑都司问话。” 见军官微微变色,他忙补救:“郑都司并非犯事。” 你吓死我了……军官神情松缓,说道:“郑浩常今日休沐,不在营内。” 余庆一怔。 一个月只休三日,这么巧,就给自己赶上了? …… …… 另外一边,齐平领着一群锦衣,朝郑浩常家宅赶去。 说来,一群人里,都不清楚其住址,还是找刑部的人帮忙问了,才得知。 “你在想什么?”裴少卿见他走神,问道。 齐平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安。” “你觉得,那凶手会下手?不至于,郑都司大概率在军营内。凶手除非疯了,才会闯军营杀人。”裴少卿分析道。 旁边,那名大嗓门校尉也笑道: “说的是哩,再者,这天都还没黑,照凶手以往的习惯,也该是夜深人静时动手。” 其余人附和。 并不觉得,这时会出事。 理由也很充分,可齐平仍愁眉不展,闻言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在陈、王两起案子中,凶手都未掩藏杀人痕迹,前者,故意将车夫打晕,留在巷中,后者……分明有完美的抛尸条件。 只要将王显杀死,丢进桃川河,本不必引起如今阵仗。” 他解释道: “我当初,便曾与邢捕头说过,凶手很可能是故意为之。 挑衅官府。 可如今看来,四个目标,才只杀了两个,若我是凶手,必然会竭力掩盖此事,避免另外两人警醒,进行提防。 而以对方的谨慎,也不会想不到,血仇案闹得越大,引来的官府势力越强。 这种情况下,为何这样做?” 众人一怔,陷入沉思。 是啊,为何? 这无疑是极反常的行为。 齐平继续道: “另外,若当真与林国忠案有关,凶手为这一日,恐已准备好些年,这从对方杀人顺序上,也得以体现。 而武功伯与郑浩常的力量,不是秘密,凶手敢杀,就肯定有所准备。 如今此案闹得人尽皆知,凶手若要动手,必不会拖延,很可能铤而走险。” 裴少卿说: “有道理,不过,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余百户只要抵达,告知郑都司,凶手便无法行事。” 也许吧……齐平没再说话,纵马前行。 忽然,他眉心略有刺痛,恍惚间,眼前浮现脑内画面: 沙漏下方,那杆没精打采,萎靡不振的神符笔重新亮起,仿佛,恢复了能量。 与此同时,他生出奇妙感觉,好似,可以随时将其具现于外。 “忍住,别多想。”齐平忙收敛心神。 这若是当众拿出,可不是闹着玩的。 沉闷的气氛中,一行人终于抵达郑府。 是个三进大院,很是气派。 下马叩门,很快有家丁开门,看到一群锦衣缇骑,吓了一大跳:“各位大人……” 齐平板起脸来,以此掩盖年轻带来的威严不足问题: “我等乃镇抚校尉,奉命来此,有要事与郑都司交谈。” 家丁一愣,有些畏惧,不知该如何回答。 “门外是谁?”忽而,院中有女人声音传来,家丁回应了句,后者来到门前,紧张道: “夫君不在府上,不知各位大人有何事。” 都司一职,属中级军官,论品级比众人高,但镇抚司凶名在外,郑夫人也不敢怠慢。 “不在?”齐平松了口气,心想,看来还在神机营,那就安全多了。 女人点头:“夫君今日休沐,本该在府中歇息,午后说有事,出门去了。” 齐平愣了下,死死盯着她:“去了哪?” “说是,去了武功伯府。” 嘶…… 众校尉彼此对视,明白了什么。 “去了多久?可否说过,何时回来?” 齐平追问了几句,得到否定答案,脸色很不好看。 裴少卿低声说:“若在武功伯府,应该也无大碍。” 齐平心中却愈发不安,看了眼天色,已近黄昏,略作犹豫,他沉声道: “走,去伯爵府!” 这个时辰,郑浩常除非留在伯府用食,否则,定会离开,从此处往伯爵府去,若是运气好,很可能中途相遇。 …… …… 残阳如血!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 郑浩常手持佩刀,死死盯着前方那人,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在边军的时候。 那时,他亦是一名悍勇的军官。 刀锋饮血,危险为伴。 只是……那终归已是昔年,在京都这繁华富足之地,守在神机营中,安稳地过了十几年。 年岁增长。 人也磨平了勇武与血气。 他几乎已然忘却,游走于生死之间的滋味。 可此刻,他清楚察觉到了,那斗篷人,浓郁的近乎实质的杀机。 浑身气机已被锁定。 他要杀我!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 郑浩常紧握着佩刀,左手垂在身侧,沉声道:“你是谁!” 对方未曾说话,只是迈步走来。 不算快,可郑浩常却没有逃离,或躲避,只因,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此刻若转身,必死无疑。 狭路相逢。 两人里,只有一个能活。 “你是林家人?不可能,林家人当年都死光了,你究竟是谁?!”郑浩常咆哮,左手悄然挪到腰后。 可这时,对方却动了。 斗篷人左手伸出,拔出一把朴刀,身体前倾,真元流转四肢百骸,轻轻踏地,人如箭矢射来。 “喝!” 郑浩常怒喝一声,一刀斩出,真元流转。 眨眼间,两名武师近身搏斗。 速度极快! 极猛! 铛铛铛……金铁刀剑急促碰撞,仿佛狂风骤雨,生死之间,郑浩常全无保留,刀法配合真元,一口气斩出无数刀。 这是他成名绝技,一门以“快”为核心的武技。 然而,令他恐惧的是,斗篷人竟同样施展出一门快刀,比他更快,更狠,更舍生忘死。 “铛!!” 眨眼间,两人交手数十回合,郑浩常被震的虎口撕裂,口溢鲜血,连连后退。 狼狈不堪。 似乎全无还手之力,被对方全面压制。 可也就在后退这一刹那,他的左手终于自腰后拔出一把火器短枪。 很短,比齐平在河宴用过的,还短了一截。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枪口锁定斗篷人,扣动扳机。 “砰!” 火焰炸开,金属弹丸旋转飞出,如此近的距离,他有信心,将对方击毙。 然而,几乎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斗篷人仿佛早有预料,亦或者,对这一场战斗,预演了无数次,手中朴刀提早伸出,一抖,抬高了枪口。 欺身上前,右手的匕首割开了郑浩常的喉咙。 后者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用最后的力量,撕碎了对方的斗篷、面罩,终于看清了凶手那张丑陋的,扭曲的,充满快意的面庞。 凶手嘴唇翕动,没有说话,但郑浩常仿佛“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你太慢了。” …… 不远处,街道上,一队锦衣缇骑纵马狂奔。 突然,他们清楚听到,前方传来枪声。 齐平脸色一变:“糟了!” 第八十章 收束的时间线(求追读) 枪声传播的速度很快,也很远,当一行锦衣抵达长街时,看到的,只有地上的两具尸体。 一人一马。 马还有口气,人却已死透了。 “是郑都司!”有人捡起他的腰牌,看了眼,脱口道。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沉,有难以置信,也有懊恼和愤怒。 齐平没看尸体,环视周遭,凶手早已遁逃,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人应该朝那边跑了!” 大嗓门校尉指着地上的血滴方向,指着一侧巷子,当即带人追了过去。 齐平并未阻拦。 凶手离去匆忙,不大可能有时间伪造现场,留下误导,起码,他看不出误导的痕迹。 不过,推理分析他在行,但说起动手抓人,还是交给这群校尉更好。 转眼间,现场只余下三人,裴少卿已经开始催动腰牌,向周围求援。 齐平凝眉,观察现场。 郑浩常仰面躺在地上,虎口裂开,身上有细碎刀伤,致命伤在脖颈处,神情惊惧。 死不瞑目。 嘴边,洒着砒霜。 他的胸口,衣襟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仇”字。 一名校尉捡起地上破碎的一角斗篷: “这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双方经过一场厮杀,从伤口看,对方用的也是刀,但郑都司不敌,那枪声是他开的,但似乎没有击中。” 涉及战斗领域,校尉立即展现出智慧。 裴少卿则是走到了那匹马旁,蹲下,叹了口气,一掌辟出,给了马儿一个痛快,旋即,捡起炸开的箭矢,微微变色: “是军中法器弓弩!” “哦?”齐平接过打量,认出了这东西。 当初,在河宴扮演匪徒时,他用过这玩意,不过也有区别,这箭矢是会爆炸的型号。 “凶手从哪弄来的?军中?不,江湖里也有此类器物流传,有渠道的话,想搞到不难。”齐平暗衬。 这时候,其余校尉们颓然返回,为首者攥着一件染血,破烂的斗篷: “在巷子里发现的,但人已不见了。” 齐平眼神闪烁了下,说道:“也就是说,凶手的确是朝那个方向逃窜的。” 大嗓门校尉点头,解释道: “越过这片民居,便是另外一条繁华街道,那边人多,凶手换了衣服,混进去,再想找,无异大海捞针。” 齐平却若有所思,闭目,似是陷入思考。 实则,在脑海中模拟现场,尝试计算距离。 京都内城的街道讲究对称,因而,只要有参照物,便可估测建筑位置。 再加上马速……齐平反复思索,问道: “如果,我们能回到一刻钟前,全力朝这里赶,能来得及吗?” 众人一怔,面色古怪,心说这问题好没意思,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事已发生,马后炮作甚。 但齐平此前的表现,已赢得他们的信服。 大嗓门校尉想了想,摇头: “很难。一刻钟前,大概就是枪响前后,即便走最近的路,也有些急。” 事实上,绝对的距离不远,可问题是,这里是京都……建筑林立,不是草原,可以跑直线。 街道上还有人,也会影响速度。 “很难么……我知道了。”齐平忽然说。 众人忽地生出不安,没等询问,便听少年平静开口: “重来。” …… …… 景物变幻,一行锦衣缇骑,回到了内城街道上。 策马疾驰。 齐平眯了眯眼,望向前方,太阳西沉,残阳如血,路旁建筑坐标,为他提供了时间参照。 “三……二……一……”心中默数。 “砰!” 远处,枪声传来。 众锦衣大惊,彼此对视,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 “声响在那边!”一人模糊指向某方位。 却无法确定具体。 上一次,他们也是这般,所以才耽搁了不少时间。 “跟我走!” 齐平一马当先,大声吼道,按照脑海中,想好的路线狂奔。 众人一怔,下意识跟上。 “镇抚司办事!速速退避!!” 奔行间,齐平口含真元,舌绽春雷。 沿途,内城百姓闻听,惊慌失措,朝街道两侧闪避,人群如潮水让开。 一名校尉催动腰牌,一缕元气荡开,通知附近巡城禁军,向此处集结。 这次,在齐平的带领下,他们没有浪费丝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附近。 在通过某路口时,齐平朝前方一指: “分出三人直行!余下的跟我来!” 话落,他轻扯缰绳,朝另外一条繁华街道赶去。 没有迟疑,这一刻,虽满心不解,可校尉们仍立即执行了命令……即便,他们彼此是平级。 “我们去哪?”裴少卿看向齐平。 后者面无表情,人在马上,佩刀出鞘:“准备。” 众人一愣,继而拔刀。 旋即,他们撞入了热闹长街,民众惊慌四散,齐平双目如炬,死死盯着一侧巷口。 忽而,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身披麻衣的高大男人。 披头散发,行色匆匆,自巷中钻出。 “林武!!”齐平大喝。 那男人本能扭头,朝这边望来,双方隔着人流,遥遥相望。 凭借修行者的目力,齐平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脸庞。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棱角分明,半张脸残留疤痕,给黑发遮掩着,眼神机警、冷静。 彼此对视的瞬间,男人变色,没有犹豫,伸手入怀,取出一物朝脚下炸开。 “彭!” 瞬间,浓郁的白烟弥漫开来,几个呼吸间,便吞没了周遭。 烟雾弹……齐平眼皮直跳,这个,在河宴时,他也见过。 “闪开!闪开!” 众校尉回神,果断下马,冲进人群,试图寻找对方,可男人丢了不只一枚“烟雾弹”…… 很快的,半条长街白雾茫茫。 等烟雾散开,众锦衣汇合,脸色都不好看。 “又让他跑了……”齐平叹息。 裴少卿看他,为什么要说“又”? 好吧,齐校尉说的,可能是算上前两起案,可不是又跑了么。 恩,严谨些,是“叒”跑了。 众人思衬。 这时候,大嗓门校尉三人闻声,自巷中奔出,手里攥着破烂斗篷,见状,有些愣神。 “郑都司如何?”齐平问。 后者啊了声,才摇头:“死了。” …… 清冷的街道上,当齐平带人第二次,返回案发现场,看到的,只有地上的两具尸体。 马又活了,大口喘息着。 郑浩常躺在地上,死状与上次无异,嘴边没有砒霜,衣襟没有仇字。 显然,林武提前察觉了危险,连字都没来得及写,就逃了。 那名校尉开始分析经过。 裴少卿悲悯地一掌送马儿归天,捡起那截弩箭: “是军中法器弓弩!” 行了行了,别水了……我知道了……齐平捏着眉心,有些烦躁。 郑浩常还是死了。 回档一次,并未改变他的结局。 但其实……是有希望的。 倘若……在上一次时间线,齐平不等众人返回,在抵达现场的第一时间,进行回溯。 可以多争取一点时间。 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倘若那般,他便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能“预知”案发地。 所以,他必须等到枪声响起。 在救下郑浩常与保守秘密间,他选了后者。 齐平承认自己存在私心,如果面临危险的是齐姝,他不会如此。 “接下来怎么办?”有人问。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等。” …… 不多时,他等的人姗姗来迟。 自神机营返回,中途收到令牌求援讯息,匆匆抵达的余庆黑着脸: “怎么回事?” 第八十一章 齐校尉又立功了(求追读) 余庆的脸庞本就黝黑,眼下更甚许多。 他抵达时,这片街道已被闻讯赶来的禁军封锁,待来到尸首前,开口询问。 众人沉默,齐平上前一步,拱手抱拳,将事情略述一番,末了道: “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主动请罪,表明态度。 余庆摇头:“此事与你等何干,若论罪责,也在我。” 顿了顿,他说:“郑浩常竟去了伯爵府,看来,就在我们走后。” 他很烦躁。 觉得郑浩常实在有些自找死路,去找武功伯,说明大概率猜到了一些,这个时候,偏要独行。 不知该说自信,还是愚蠢。 一名校尉叹气: “我们就差了一步,听到枪声,便赶了过来。说来,也幸好齐校尉反应快速,指挥得当。 如今回想,这段路途,若无他带领,别说看到凶手了,怕是等到了,人早没影子了。” “是啊是啊。”其余人点头。 彻底对这妖孽新人服气了。 此前,齐平虽在推理上独领风骚,但一众甩锅人内心,还是骄傲的。 自衬,若遭遇凶徒,还要依靠他们。 可事实上,无论从反应速度、行动安排、战术指挥,还是路线选择,齐平的表现都堪称无懈可击。 “确实,说来,最妙的还是路口的分兵,齐校尉,你是怎么猜到,凶徒会逃向那边的?还有,竟仅凭声音,就锁定了此处。” 一名校尉虚心请教。 齐平早有准备,道: “运气罢了,我听闻城内禁止携带火器,猝闻枪声,便料想定是郑都司私带了,极有可能,遭遇了凶徒袭杀。 循着声音到这边,瞥见对面街道人流不显骚乱,如此,交战处必在这一侧。” 顿了顿,他看向余庆,说道: “至于分兵围堵,说起来,还是当初在大河府时,处理一桩案子,攒下的经验。” 余庆心领神会。 知道,他指的是孙府外,与不老林的战斗,当时,匪徒便逃向了民房巷弄。 “凶徒杀人后,必急于藏匿自身,这附近,也只有这边人流密集,最为合适。” 齐平解释完,唏嘘道:“可惜,未能留下那林武。” 众人恍然,感觉学到了。 余庆一怔:“你确定是林武?” 旁边,裴少卿立即将齐平高喊对方姓名,诈出大鱼的操作道来,听得后者惊讶不已。 “运气,运气。”齐平讪笑。 余庆沉吟:“如此看来,凶手确为林家次子,没料想,竟真的活着,你等可看清他容貌?” 几名校尉七嘴八舌描述一番,但都难以作为依据。 惊恐一瞥,只有个模糊印象。 余庆略感可惜,若看的清楚,或可寻画师,做出犯人画像,以此通捕。 “罢了,你等先将郑都司尸首带回衙门。”他吩咐。 有人问:“大人不一起回去?” 余庆摇头,说道: “郑都司探访伯爵府,出门便被袭杀,这次,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装糊涂。”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敏锐察觉,余庆动了真怒。 若武功伯爵此前配合,何至于此? 郑浩常的死,本可避免的,而如今,第三名官员被杀,镇抚大人或许不会怪罪,可这无疑是减分项。 …… 余庆去找武功伯对质不说,齐平等人很快,将郑浩常尸首拖回了镇抚司衙门。 交给手下吏员处理。 眼看天色渐暗,众人又渴又累,却不敢散值,坐在议事堂内休息,商讨案情。 “我去偏厅歇一会,大人回来叫我。”齐平叮嘱裴少卿。 后者点头,知道推理费脑,齐平许是想小睡会。 …… 偏厅,将房门关上,齐平轻轻吐了口气。 走到桌旁,闭目,将下午经历于脑海中回放了一遍。 尤其,是长街上,与林武对视的那一幕。 作为第一个目击者,他比其余人看的更清楚,并且,他也深知,若能将林武画像呈现出来的意义。 如何将脑海中的画面具现于现实? 当他回想起羞耻的早晨,便有了主意。 “出来。”齐平在心中低语。 同时,运转真元,激活那神秘难言的联系。 下一秒,一杆古朴神秘的毛笔凭空浮现,漂浮在他面前。 它暗金色的笔杆上,刻画着繁复至极的纹络,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发现。 此刻,纹络间流转着光辉。 神符笔。 “去!”齐平心神微动,遵循某种本能,向对方下达指令。 神符笔自行铺开一张白纸,笔锋流转,瞬息间,画出一只小乌龟。 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画完,还舔狗般“看”向齐平,笔(尾)尖(巴)抖动,似在邀功。 这特么……齐平脸就黑了,心说,乌龟果然是你画的,这到底是什么笔啊,据传,其上任主人是书院老院长? 所以,老院长没事就躲在书斋里画乌龟是吧…… “不要这个。”齐平强压吐槽冲动,平心静气,在脑海中回想林武的形象。 神符笔一个激灵,似接受到了“信号”,挥毫泼墨。 很快的,一张水墨素描版照片出现。 几乎将那一幕,完美复刻。 “果然可以!”齐平目露异彩,暗暗攥拳,就说嘛,二次元萌妹子都能完美掌控,画个人物小像洒洒水啦。 心念一动,将神符笔收回识海。 齐平瞥了眼窗外,见无异常,扭头再看那画,皱起眉头: “这画的太好了啊,也不行,一看就不是我的手笔,恩,还得加工一道。” 想着,他另摊开张纸,覆在画上,捏了根小狼毫,开始临摹。 …… 议事堂。 锦衣校尉们正喝茶闲聊,忽而,见院外上司回返。 忙起身迎接:“大人!” “恩。”余庆脸色不大好看,显然,与武功伯的接洽并不顺利。 方才,他二次登门,与老伯爵交谈,说明郑浩常死亡,以及林家案件,老伯爵却一脸平静。 解释说:郑浩常登门,便是说的这件事,怀疑林家余孽复仇,要他多加提防。 没想到,出门就丧了命。 “哼,林国忠昔年大逆不道,叛国通敌,如今罪人余孽竟来祸杀忠良,老夫倒要等他来。”老伯爵如是道。 余庆只好返回。 “大人放宽心些,我等受理此案不过一日,便锁定了凶徒,这已是极快。”有校尉道。 余庆叹息。 这速度,自是快的,若郑浩常未死,今日所获,便已足够,可……郑浩常死了。 稍后,该如何与司首汇报? 若是……能再拿到些什么,能表明案件破获进度的东西,才好交差。 可,总不能捧着那破烂斗篷去吧。 “唉。”余庆长叹,摇头道:“罢了,今日已晚,各自回去吧。咦,齐平呢?” 裴少卿起身:“他在偏厅休息,我去叫他。” “不用了。”忽然,偏厅门开,齐平缓步走出,手中捏着一卷白纸,来到近前,拱手道:“大人,卑职有一物呈送。” “哦?” 众人围拢过来,皆好奇不已。 余庆也是愣神,将那纸卷接过,疑惑展开,下一秒,眼神倏然亮起,只见,那纸上,赫然画着一副人像。 虽远算不上“精美”,笔法略显拙劣,但……最关键的五官神韵,却是妥帖。 “啊!就是他!” “林武!” 一众校尉低呼起来。 这才醒悟,齐平此前,竟是去绘制人像。 对比自己等人……喝茶闲聊,顿觉惭愧。 “大人,不知此物可有帮助?”齐平道。 余庆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好!很好!此案无论破获与否,都记你一功!” 说完,也不等回话。 便卷起画像,扭头疾走,匆匆离开院落,脸上笑容绽放,不加掩饰,看的沿途锦衣瞠目结舌。 不明白不苟言笑的余百户发了啥神经。 一路奔入后衙,余庆才收敛笑容,整理仪态,再次来到春风亭外,抱拳拱手: “大人,您交代的案子,有进展了。” “哦?”亭内,批阅文书的杜元春抬头,眉峰舒展,微笑:“说说。” 第八十二章 再抄《竹石》(求追读) “是。” 余庆应声,当即仔仔细细,将今日经历道出。 从上午拜访伯爵府,到下午至刑部查阅卷宗,牵扯到昔年旧案,再到郑浩常被杀,事无巨细。 末了,将手中画像双手托起: “此乃校尉齐平所画,犯人林武样貌。” 杜元春嗯了声,却未接,微笑颔首:“做的很不错。” 他没有提郑浩常的死,似乎并不在意,或者,更准确来讲,对于此案牵扯到十五年前,也是面色平静,仿佛……早已知晓般。 当然,在余庆眼中,此乃上司养气功夫了得。 “照你所言,那齐平出力甚多。”杜元春笑问。 余庆点头:“若非是他,我们眼下还无头绪。” 杜元春唏嘘:“无怪乎,能得长公主赏识,这才进了衙门多久,便已锋芒展露,看来,我镇抚司,日后又要添一位千户。” 余庆惊讶,未料到,齐平能得司首如此赞誉。 “待此案结束,本座倒想看看他。” 杜元春笑了笑,说: “继续查吧,既有画像,传令缉捕,若找到那林氏后人……抓活的。” “是。” 余庆拱手,急匆匆离开。 等人走了,这位披黑红锦袍,年未及四十的强者忽然说: “回来了?” 阴影中,空间扭曲,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庐走出,笑呵呵的: “这道门法器还真好用,余庆毫无察觉,不过,果然瞒不住大人您。” 杜元春淡笑:“方才他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什么要说?” 洪庐正色道: “有人在暗中盯着武功伯府,是个高手,但应该不是那林武,卑职本想靠近,那人却又走了。” “发现你了?” “不知道。”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继续盯着,伺机行动,不必通报。” “是。” …… …… 天色渐暗,锦衣们各自归家,齐平骑着马儿,哒哒哒地往回走。 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还在想案子的事,如今看来,一切都已清晰,剩下的,只是如何抓捕林武。 “有了画像,接下来,应抄录分发各部衙门,或者,盯着武功伯,守株待兔,恩,这些工作应该用不到我了。” 齐平思衬着。 以他今天的表现,月底拿到双倍俸禄,应是稳了,剩下的,他发挥的余地不多。 况且…… “那家伙很强。”齐平冷静分析。 能当街格杀持枪的郑浩常,全身而退,林武的实力比预想中强大,更不知从何处,弄到军中法器傍身。 若是单独对上,齐平毫无把握获胜,这让他对提升实力,愈觉紧迫。 “得抓紧修炼,掌握神符,否则,万一哪天因公殉职了,可就呵呵了。” 收敛念头,齐平返回六角巷。 店铺门外亮着火红灯笼。 六角书屋门口,齐姝正与一名二八年纪的少女交谈,嘀嘀咕咕的,齐平愣神,牵马走来: “小妹,这位是……” 那陌生少女扭头,盯了他两眼,突然脸蛋羞红,手绢掩面,逃也似地遁走了。 “哎哎,别走啊。”齐姝喊着。 齐平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齐姝扭头,板着小脸看他,平静道: “巷子里头装裱铺子老板的女儿,才十六,身家清白,没相过亲,女红、厨艺都不错,模样也行……” “停!”齐平越听越不对劲:“你跟她聊啥了。” “聊你啊。” …… …… 饭后,齐平郁闷无比地回到房间。 通过一番深入沟通,他终于解释清楚,自己并无找对象的想法。 严肃要求齐姝停止此类行动。 后者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这算什么事!” 齐平吐气,具现出神符笔,用死鱼眼盯着它: “今后,未经我的允许,不得记录我的想法,包括梦里的,听清楚没有?不然掰了你。” 神符笔猛点头。 嘶……这东西真能听懂,这便是宝物有灵的来历么,不亏天阶……齐平暗叹,补了句: “也不许画乌龟。” 神符笔一怔,继而崩溃大哭。 …… 齐平没有搭理这颇具二哈属性的法器,盘膝冥想,开始修炼。 运转天地参神契的同时,持续观想、感悟那枚“封”字。 经过昨夜努力,“封”字淡了一半。 齐平又肝了个通宵,等天色放亮,“封”字神符彻底消散,只剩一缕玄奥的感觉,容纳于心海。 按照六先生的叮嘱,等“封”字消失,便可寻他去学施展术法的本领。 “我这个月还有三天休沐的名额,不知黑哥给不给假。” 齐平想着,匆匆吃过早食,抵达衙门应卯。 余庆将一大摞印刷好的画像分发给吏员,送往京都府衙及军方,不出一个上午,对林武的通缉令便会铺满整座京都。 齐平等了阵,见没自己的任务,便尝试请半天假,去书院。 余庆想了想,觉得如今案情清晰,只剩抓人,齐平离开也不影响,便准了他的假。 …… …… 京都郊外,书院。 当齐平再次见到王教习,后者露出灿烂笑容: “齐校尉来了,这马可还满意?” “很好。”齐平赞不绝口,继而为难: “只是草料花销甚大,不知书院可否赠我几袋。” 王教习只当没听见,道:“六先生在竹石居,我领你过去。” …… 竹石居。 正如其名,乃是一处幽静之地,古色古香的书斋外,种着一丛丛翠竹,其下,青石点缀。 风景宜人,几可入画。 齐平到达的时候,就看到六先生席帘面带笑容,等在门口,手持折扇,一身长款儒衫,大袖飘飘,文人雅士风范十足。 “区区两日,你便来访,那‘封’字神符,已然消化了么。”席帘关爱问道。 这个速度……真的很快。 不过,考虑到这少年于神符一道的天赋极佳,若再勤勉些,倒也正常。 齐平拱手行礼:“见过先生,‘封’字符已淡去,学生此来,是为学书画神符之法。” “善。”席帘微笑颔首,表示满意,却是没动,只是静静看他。 齐平等了会,见没下文,不禁抬头,疑惑回望。 彼此,无声对视。 “先生?”齐平试探开口。 席帘保持微笑:“这两日,你可有诗作问世?” 麻蛋……我给忘了,六先生上次叮嘱过,要我这次带诗词过来……齐平暗自懊恼。 他并不太介意被白嫖,毕竟,诗文这东西,他又不混文坛,留着发霉么?拿来换取好处,才算物尽其用。 可,他家里买的纸都给神符笔霍霍了啊…… 席帘笑容渐渐消失,心中,名为“期盼”的东西破碎了,颤声道: “你莫不是……给忘了?” 齐平深吸口气,露出纯真笑容: “先生叮嘱,怎敢忘却,学生心中早有一诗,可否借纸笔一用?” 席帘大喜过望,一把拽住他,转眼间,两人瞬移到屋内,笔墨自行铺开,死死盯着他。 仿佛在说:搞快点! 齐平深吸口气,在心中疯狂思考,要抄哪一首。 恩,诗词不能乱抄,很多都有典故,问起来不好解释。 他故作从容,目光忽而望见窗外翠竹、青石。 心中一动,有了。 齐平悬腕提笔,一气呵成: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第八十三章 席帘:此诗喻我,甚妙(求追读) 诗成! 提笔。 桌案旁,齐平一气呵成写完,心中亦是感怀,郑板桥这首《竹石》初读,并不如苏轼的词惊艳。 可短短四行诗中,却内蕴风骨、力量。 历史上,咏竹的诗作极多,佳作亦不少,但如这首脍炙人口的,却寥寥无几。 一旁,席帘手持折扇,呆呆地站着,眼睛粘在诗文上,嘴唇翕动,似在默念,整个人,竟为之失神。 “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喃喃自语,重复念着,仿若被雷霆击中,作为爱诗之人,他自然能听出,此诗既是咏物,更是以物喻人。 诗中写竹,实则写人。 那犹如风竹般,坚毅、勇敢、顽强、执着……虽扎根“破岩”,却仍旧乐观,不惧困苦与强权,铁骨铮铮的骨气。 尤其最末一句……慷慨潇洒,一代文人风骨跃然纸上。 “这……说的不正是我吗?” 席帘怔然失神。 刹那,只觉此诗竟仿若为他量身打造,将自己一身傲骨,高风亮节展现的淋漓尽致。 知音! 这一刻,席帘看向齐平的眼神变了,他声音都颤抖起来: “此……此诗,送给我?” 齐平点头,后退了两步,心说至于吗,不就是一首诗。 席帘深吸口气,又道:“这诗……可有名字?” 齐平下意识想说有,但给六先生红彤彤的眼睛盯着,咽了口吐沫: “请先生赐名。” 席帘哈哈大笑,略一思衬,道: “此诗既写于竹石居,那……便唤作《竹石居送吾师席帘》如何?” ……齐平还能说什么,拱手应下。 席帘心情大好,将纸收好,略带惋惜: “诗文甚妙,唯独这字……平平无奇了些。” 齐平清咳一声,打断对方: “先生,我只请了半日假,这画符之法……” “年轻人性子就是急。”席帘笑呵呵,引齐平坐在室内矮桌旁。 挥手间,一柄青玉质地的毛笔飞来。 丢给齐平,道: “若要画符,首要的,便须一杆法笔。此笔乃我昔年所用,品相一般,堪堪玄阶法器而已,但多少比书院配发的好些,便赠予你吧。” 玄阶……齐平双手接过,大喜过望,这诗抄的值了。 要知道,书院里学生配发的,都是最低的黄阶下品,想要好的?也行,自己花钱买。 席帘出手便是玄阶,虽语气轻描淡写,可实际上,着实是厚礼了。 “多谢先生!”齐平道。 席帘嘴角微扬,故作洒脱: “有了法笔,却还不够,若想画出神符,还有诸多要点,例如真元灌注时机、强弱,如何握持,维持稳定,与心神勾连……”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要点,旋即,开始一一指点,教导,齐平全神贯注听着,不时发问。 旋即,开始实操。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两个时辰过去,齐平手持青玉法笔,灌入真元,在空气中尝试勾勒文字。 却屡战屡败。 直至体内真元消耗大半,无奈暂停: “先生,为何我画不成?” 席帘无语:“你莫非想着,只学了一二个时辰,便能掌握一门术法?尤其,还是威力不俗的‘封’字符?” 齐平尴尬,承认自己贪心了。 席帘训诫道: “习练术法并不容易,你虽于此道颇有天分,却也不要妄想速成,待回去,将我今日教授要点,反复练习,一旬内,或可入门。” 一旬,便是十天。 席帘继续道:“即便入门,施法仍有失败的可能,等你十次施法,十次皆成,才勉强算作掌握。” 这样啊……齐平点头记下,想了想,问: “那影响施法概率的因素有哪些?” 席帘给他这新词整的愣了下,才回答: “很多,辟如修为扎实与否,施法时,心神冷静还是慌乱,画符动作是否走形,周遭元气是否充足,平顺……对了,还有笔。” 他说道:“品质低劣的法笔,施法更易失败,反之,品级越高,术法的威力、施法快慢,乃至成败,都会更好。” 齐平心中一动,想着,那若是用天阶神符笔施法,是否能大大节省练习时间? 他觉得,有必要回去试试。 时至正午,齐平起身告辞,结束本次学习。 席帘笑容满面将他送走,这才急不可耐,拿出那首诗,露出笑容,扭头朝书院深处走去。 有好东西,要和老朋友分享。 …… 故纸楼。 一楼大堂内,身材纤柔,戴着水晶片眼镜的禾笙于阳光下看书,身旁,趴着懒散橘猫。 忽然,橘猫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一阵清风吹入,席帘飘然而至,手捧墨宝,吟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禁欲系女先生看着他,镜片后,眼神短暂涣散,似是迷茫: “你在做什么?” 席帘一手负后,眼神沧桑,声音低沉,充满磁性: “三三,你不觉,此诗喻我,极为妥帖么。” 禾笙:“滚。” “好勒。” …… 抱朴楼。 此乃,不修边幅,“躲进小楼成一统”的五先生居所,作为科研狂魔,五先生极少出屋。 书院学子亦难得一见。 此刻,五先生正在桌旁皓首穷经,突然,紧闭的窗子打开,席帘飘在窗外,沐浴在正午阳光里,宛若神祇: “老五,我今日得了一首好诗,特来与你共享。” 五先生勃然大怒,一掌劈出: “你是不是有病!” …… 书院湖畔,一座茅草书斋内,心宽体胖,待人温和的二先生正坐在屋内,凝视着桌上那首定风波,有些走神。 忽然,他起身,走到门口。 等了几秒。 大风吹来,茅草翻飞,席帘飘然而至,宛若诗中谪仙:“老二……” “你可以换个称呼……” “温小红。”席帘直呼二先生大名:“我今日得了一首诗。” “你说我听。” “咬定青山不放松……” 温小红耐心听完,赞叹道:“此诗甚妙,以竹喻人,正是我辈书院弟子应有之风骨。” 席帘眼睛一亮,抚掌大笑: “是了,我怎么没想到,正该以此诗激励学子!” 说完,他卷起清风消失不见。 温小红沉默了下,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 不多时,书院青坪上,一众学子结伴朝饭堂走去,彼此笑闹交谈,突然,天昏地暗,大风起兮,草叶纷飞。 席帘手捧墨宝,飘在半空,高声吟诵:“咬定青山不放松……” “是六先生!” “不好,快走!” “来不及了,捂耳朵!” 学子们大声疾呼。 一阵鸡飞狗跳。 …… …… 山脚,齐平突然打了个喷嚏,扭头往书院看,嘀咕: “怎么突然起风了。” 摇摇头,他催动白毛黄骠马,朝衙门赶去。 还有案子等着他呢。 第八十四章 夜袭伯爵府(求追读) 回到衙门后,整个下午都无事可做,通捕令已下发各处,有专人盯着武功伯,守株待兔。 齐平又恢复了新人百无聊赖的状态。 接下来三天,都是如此。 林武仿佛消失了,任凭如何找寻,都毫无结果,中途,倒也有十几起“举报”,锦衣们兴奋而去,败兴而归。 经查证,皆为误报。 对此,齐平不算意外,在这个缺乏技术辅助的年代,百万人口的大城里,一个谨慎狡猾的家伙,若想要隐藏,当真太容易不过。 林武就如一滴水,融入大海,了无痕迹。 伯爵府那边,亦风平浪静,唯一的区别在于,武功伯爵父子减少了出门次数。 “那林武怕是已遁走了,四名仇人,已杀了三个,余下的武功伯势力庞大,且本身便是洗髓境高手,如何能杀? 加之上次险些被抓,恐已远走江湖。” 例会上,有校尉说。 得到了许多人认同。 “齐平,你如何看?”余庆问。 开会摸鱼,神游物外的齐平摇摇头:“说不好。” 是的,他也无法给出答案。 内心中,觉得以对方展现出的性格,不像会轻易放弃。 可齐平也想不出,对方如何能解决武功伯。 拖延时间,等十天半个月,放松警惕再出手? 都是说不准的事。 “对了,当年押送林武发配的军卒……询问结果有了没?”他问道。 一名校尉说:“找到了当事者,对方坚称林武路途重病,昏死过去,丢在了荒野。” 这样吗……齐平若有所思。 …… 散值后,他骑马朝家中走。 途中,找了几个茶肆打听了下,惊讶发现,血仇案在民间已迭代至新版本。 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传出十五年前,林氏后人复仇的故事,俨然成了京都底层市民热议话题。 也就这年代没有热搜,否则上个头条,轻而易举。 回到六角巷,跟店里托着下巴发呆的范贰打了招呼,齐平照例吃饭修炼。 这段时日,他除了打坐吐纳,又添了画符的功课。 若手持青玉法笔,能将“封”字符写个五六成,才会溃散。 若改持神符笔,能写到九成还多,往往只在最后一笔,才会溃散。 当他能书画完整的一刻,便代表入门。 “果然与席帘说的一般……按照我的速度,再练习几次,或许就能‘入门’……恩,在用神符笔的情况下。” “但也有个问题,这两杆笔差异巨大,在公开场合,我只能用青玉……天阶法器虽好,但不能曝光,就很麻烦。” 齐平放下青玉法笔,皱眉苦思。 “如果能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动用神符笔就好了。” 他想了想,忽而将天阶法器具现,问:“你能不能做到?” 他知道,这破笔灵性十足,通晓人言,故而尝试沟通。 神符笔垂头丧气,不动弹。 齐平想了想,道:“你若能做到,每帮我一次,我便许你画一只。” 神符笔“啪”地精神了,倏然化作流光,回返识海,齐平正疑惑,便见桌上青玉笔自动飞起,落入他手。 旋即,玄奥感觉浮现,这一刻,两支毛笔似成了一只,亦或说,两者建立了隐晦的联系。 齐平心中一动,操控青玉落笔画符。 与此同时,脑海深处,神符笔虚影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真元灌入法器,空气中,出现白色的痕迹。 那是天地元气勾勒的文字。 一笔一划。 顺畅无比,齐平如有神助,转眼画至最后一笔,略微滞涩,他屏息凝神,第n+1次尝试。 许是积累足够,水到渠成。 终于……嗡。 空间震颤,一枚“封”字神符完整呈现。 苦练数日,他终于施放出人生第一个法术。 …… 翌日天明。 当齐姝拎着扫把,来到齐平屋外,准备进去打扫时,一迈步,便“啊呦”一声后退,揉着额头,愣愣地看着敞开,却无法进入的房门。 穷苦少女第一次见到空气墙。 “怎么了?”前头,范贰听到动静,好奇望来。 齐姝沉默了下,说:“房间里有老鼠。” 范贰大惊失色,书铺里可不敢有老鼠,小跑着冲向房门:“让开,我来抓!” “啊呦!!” …… 内城街道上,齐平心情颇为愉悦,因目睹林武强大,生出的紧迫感得以舒缓。 有了术法,心态都安稳了。 进了镇抚衙门,点卯完毕,裴少卿拉住他: “今晚轮到咱俩值夜,没忘吧?” “……当然没忘。”齐平一脸正气,顿了顿:“衙门里值夜还是伯爵府蹲守?” 前者是镇抚校尉正常制度,轮岗值夜,后者乃余庆为案件临时设置的,每日都有一名校尉守在伯爵府外,一旦有风吹草动,也好通知。 “……衙门里。” …… 郑浩常死后的第五天,仇杀案的热度仍未降低。 外城,某座茶楼中,城中百姓们议论纷纷: “都五天了啊,人还没抓找呢。” “许是跑出城了吧,或者在哪藏着。” “哼,昔年林国忠通敌卖国,要我说,林家人便该杀光了事,哪还会有今日之事?”有人拍案怒骂。 邻桌茶客摇头:“这事可不好说,就说那林国忠,当年位极人臣,何等风光,怎会突然就倒了?” “你要说什么?” “懂得都懂,利益牵扯太大,知道了对你们没好处,这里头水深……” 议论声中,角落里,一道披斗笠的茶客起身,很快消失于人群。 至僻静处,摘下斗笠,露出林武那张丑陋的脸庞。 他面无表情,取出一张特质的人皮面具,伪装容貌,继而深深吸气,骨节噼啪作响,整个人的身高竟矮了数寸。 转眼间,换了一副容貌。 看了眼渐渐西斜的太阳,步伐坚毅,朝内城走去。 很快,黑夜到来。 夜幕笼罩京都,内城中并无严格宵禁,但巡城禁军时而查验路人,故而,夜间车马行人数量稀少。 一座小楼上,被安排蹲点的锦衣校尉打着哈欠,再次喝光了茶水,他扭头看了眼外头。 夜色浓郁,今夜无星无月,时间已至亥时,远处,伯爵府大红灯笼高挂,一派平静。 伯爵府内。 内院正堂的屋顶上,洪千户盘膝打坐,身周,有隐晦元气波动,笼罩全身。 府内家丁仆从,乃至武功伯本人,皆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 在道门法器的遮盖下,洪庐已彻底隐形。 忽然,他撑开双目,扭头,平静地看向大院某处,在那里,复仇者如鬼魅一般,乘着黑暗走来。 …… ps:可能是没睡好,今天头疼,所以更新迟了。 第八十五章 温柔一刀(求追读) 林武……这一刻,隐匿在屋顶的洪庐眼神闪烁,不太确定对方是否便是那林氏后人。 他没有动,只静默注视着,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黑暗中,林武宛若狸猫,行走间悄无声息,仿佛融入了黑暗里。 他避开了光照范围,悄然靠近内院。 因为夜深,府内下人大都休憩,他如入无人之境,却并未前往武功伯爵居住的正屋,而是走向了厢房。 走走停停,极为小心。 等来到一间紧闭的房屋外,伸手将门扇推开。 “吱呀”声里,屋门打开,里面一片黑暗,宛若地狱深渊。 林武机警地扫了眼,迈步试图跨入。 然而就在这一瞬,他脚下传来“咔”的一声轻响,眼眸骤然收缩,身体本能后仰。 堪堪避开迎面射来的锋锐弩箭! “咣当!” 下一秒,内院正屋,房门洞开,武功伯爵只穿单衣,双手各自持握一柄短锤,悍然冲出,须发飞扬,厉声喝道: “好胆!!” 说话间,如猛虎扑杀。 林武反应极快,身体猛地一弹,宛若鹰隼,瞬间跃上屋脊,奔出院落,朝远处疾速奔逃。 “咚咚咚!!” 这时,府内巡逻的护院方敲响铜锣,大声疾呼: “袭击!袭击!!” 府内,一间间房屋亮起灯火,一片混乱。 伯爵大公子拉开房门,还穿着睡袍,赤着脚,在他身后,床榻上,女子抱锦被,双肩雪白,惊慌失措。 “何人袭击?”大公子喝问。 有护院指着某方向:“贼人朝那边逃了,老爷已追去了。” 大公子微微变色。 屋顶,洪庐冷静地俯瞰下方骚乱。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出手,只是看着。 这时候,目光在那间屋子停留了几息,忽而抬首,望向浓重黑夜,微微蹙眉。 …… 府外,小楼上。 当伯爵府大乱,两道身影先后奔出时,被委派蹲守的锦衣校尉豁然变色。 没有犹豫,他纵身一跃,飞下小楼,朝着林武与武功伯爵追逃的方向跟去。 同时,一掌拍向腰牌。 …… 镇抚司衙门。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值房内,齐平在地上摆了个小桌,摆放碗筷,裴少卿将从灶房要的“夜宵”放下,又拧开两瓶淡酒。 “这菜可以啊,灶房这么晚还给做?”齐平咽了下口水,夹了块红烧肉塞入口中。 香浓软滑,虽没有后世调料丰富,但胜在肉质可口。 裴少卿微笑道: “衙门里堂口那么多,都有人值夜,还不算寻常吏员,若是没顿吃的,谁能乐意?” 齐平点头,觉得棒极了。 “说来,你今天不练字了?”裴少卿好奇问。 为了提高“技能熟练度”,齐平这几天逮住空闲就练习画符,就很勤奋。 齐平摇头,正要解释,突然,两人腰牌同时嗡鸣震颤,闪烁光辉。 见状,两人变色,意识到什么,异口同声: “伯爵府?!” “走!去看看!”裴少卿起身道。 同时,大声叫来值班吏员,火速通知余庆。 齐平扭头拿起佩刀,按了下怀里的青玉法笔,惋惜地看了眼一桌好菜,朝院外奔去。 情况紧急,两人甚至都没去牵马,依仗着修行者的体力,发足狂奔,速度也是极快。 按照腰牌指引的方向前行。 跑过一个路口,正遇到一群同样收到警报的羽林卫。 双方虽非同部门,但巡城禁军有配合处理突发事件的职责。 两人大喜,甩出腰牌:“突发案情!按条令征调羽林卫!随我们来!” 众禁军一怔,应声跟随。 而就在一群人离开不久,寂静的街道上,一道道遮掩真容的灰袍人结伴走出,汇成一道无声、静默的洪流。 沿着内城大道,朝伯爵府方向流淌。 …… 就在这边众人赶路的同时。 城内,另外一处。 清冷的街道上,林武一声不吭,身体几乎要拉出残影。 他并未朝外城逃,也未试图钻入地形复杂的胡同,以此脱身,而是堂而皇之,沿着内城的大街狂奔。 在他身后,穿着单衣,分明已然年迈,却气血雄壮,不减当年的老伯爵面容冷寂,稳稳坠着。 真元流转全身,一双略显暗灰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的林武。 毫不掩饰眉宇间的浓郁杀机。 并逐渐拉近距离—— 林武的速度令老伯爵有些讶异,作为修行多年的洗髓境强者,他敏锐判断出,对方的修为不如自己,可速度,却竟如此之快。 然而,境界上的差距不是身法可以抹平的。 不知跑出多远,双方的距离终于拉近到了一个危险的范围。 这时候,林武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双脚犁地,硬生生减速转身。 经验老道的武功伯爵并未趁机扑杀,而是第一时间,也止住步伐。 极动,瞬间转为极静。 这一刻,两人从追逃剧,转为了彼此遥遥对峙的武侠剧。 天穹中,冷风过境,掀开密云,露出一角星光。 老伯爵借助这些微的光亮,看清了周围景物,两人正位于一条长街上,两侧,建筑掩在黑暗里,宛若山峦峡谷。 “你是故意引我来此的。”老伯爵突然开口,带着些许恍然: “若老夫没记错,前几日,郑浩常便是死在了这里吧。” 林武没说话,左手握住刀柄。 老伯爵笑了,是真的笑了,只是笑容毫无温度: “若你在此处埋伏些帮手,倒还勉强算的上计谋,可,只凭你一人……呵,你莫非觉得,杀的了郑浩常,便能威胁的了我?” 武功伯爵,头衔上“武功”二字并非虚设,非但自身有二境修为,为强大武师,年轻时,更于西北领兵作战。 眼力非比寻常。 迅速排除了周围埋伏的可能,只是,这却愈发令他警惕。 林氏后人……竟真有漏网之鱼,若只如此,便还罢了,可是……他如何知晓府中隐秘? 想到不久前,林武在府中的举动,武功伯爵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感觉,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而林武面对他的言语讥讽,仍旧不发一语,沉默的像是一块石头。 他的回应直接且明确。 “锵!” 林武拇指一弹,长刀出鞘。 真元催动下,刀气扯碎了衣袍,破开了这并不温柔的良夜。 所谓复仇,当是在黑暗笼罩下,他才自长空里划出精锐灿亮的光芒。 如是,林武出刀。 第八十六章 黄雀(求追读) “就在前面!” 星光洒落,黑沉的夜晚亮了些许,禁军队伍疾驰,手中的火把狰狞凛冽,宛若战场旌旗。 裴少卿平举腰牌,根据其上元气灵光流转,指引着方位。 这腰牌,除开呼叫支援,竟还有寻踪定位的功能。 “是郑浩常被杀的那条巷子!”齐平扫过周遭,看到那熟悉的街景,突兀开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蹲守于伯爵府外的同僚,为何将他们引到此处? 来不及思考,齐平一人当先,领着大队禁军呼啸而过,抄近路朝目标逼近。 也就在众人抵达刹那,正看到街上对峙的两人。 这一刻,场中两人对他们的抵达似浑然未觉。 “锵!” 黑夜中划过刀光,林武身体前倾,双脚踏地,脚下,青石板路“咔嚓”一声,蛛网般裂开。 一人一刀。 挟裹着十五年的忍耐与困苦,以恐怖的速度,朝武功伯爵杀去。 老伯爵一动不动。 突兀间,身周有风起,花白须发飞扬,灰瞳闪烁。 他只穿着单衣,胸膛还半敞着,这时候,气海中滚滚真元流经四肢百骸,布满褶皱的肌肤突兀地,泛起金铁乌光。 顷刻间,他双手各自握着短锤,于胸前交叉。 “铛!!” 林武一刀斩在双锤上,两人碰撞,狂暴的元气将灰袍与单衣撕裂。 气浪将脚下灰尘掀起,呈环状向四周扩散。 远处,齐平微微变色,略觉压抑,意识到,这两人都比他更强大,而接下来的一幕,更令他撑大了眼睛。 只见,林武一刀压制武功伯,令其后退数步。 继而,身体忽地倾斜,腰力扭转,宛若转动的巨大齿轮,双手持刀,全身力量传递到双臂,瞬息间,第二次朝老伯爵斩去。 于武师而言,于旧力处生新力,这是极难的技巧。 并准确地捕捉到了对方的防御缺口。 或者说,直到此刻,齐平才意识到,林武的第一刀并非要杀人,而是意图撕开缺口,送入第二刀。 不出预料。 第二刀长驱直入,斩在武功伯的胸膛上,然而,预想中的血腥场景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只有金属碰撞声,以及,一长串迸溅的火星! 二境洗髓,铜皮铁骨! 真元化罡,覆盖全身,如披重甲,牢不可破! “这就是洗髓二境?”齐平并非未曾见过,在河宴之战,他曾目睹余庆出手,可那一战,却未体现出修行者恐怖的防御力。 直到此刻,武功伯爵罡气护体,才得见强大。 传说中,开国神将之一,曾只身凿穿敌阵,一人破千军,依靠的,便是雄浑至极,无物可破的真元罡气。 “就只这点本事?”武功伯爵双臂一震,将林武掀飞,哈哈大笑,扫了眼齐平等人,道: “封锁此处!待老夫镇杀此贼!” 一众禁军如梦方醒,分出左右两道洪流,远远形成包围圈,防止林武逃走,却也不敢贸然接近。 他们虽是精锐军卒,但到底还是普通人,不是修行者的对手。 “齐校尉!”这时,那蹲守的锦衣也跑了过来,神情震撼。 想说什么,却给齐平抬手阻拦: “武功伯要杀人。” 两人一愣,心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齐平摇头:“大人叮嘱,要抓活口。” 是的,这是那日余庆禀告杜元春后,带回来的要求。 两人变色,意识到了什么。 方才林武虽凶,但实则,战局还在武功伯掌控之中,全力一刀,未能破开防御,足见双方差距。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从保护老伯爵,变成了保护林武…… 齐平还有句话没说,他一直怀疑此案另有隐情,所以,林武必须捉活的。 “喝!” 几人说话的功夫,场间,战局逆转。 武功伯手持双锤,如痩虎下山,状若疯魔,将林武压制的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依靠身法闪避,伺机出刀。 很难想象,躲在京都安逸十数年的武功伯,竟还有如此战力。 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凭借洗髓境的体魄,便压得林武苦苦支撑。 交手很快,不多时,林武虎口崩裂,口溢鲜血,眼看便要彻底落败,齐平甚至已准备开口阻止。 然而,下一秒,情况突变! …… …… 另外一边,武功伯府。 披上外套的大公子压下骚乱,命护院家丁巡逻,或去通知附近的巡逻禁军。 旋即,不理会胆战心惊的小妾,迈步拉到庭院中,伸手,将刺入树木的弩箭拔出,眼神一冷,就要朝那间厢房走。 而就在这时候,一道道遮掩面部,穿着灰袍的人影,从四周跃入院落。 一声不吭,便开启杀戮。 巡逻的护院正要惊呼,被瞬间抹了脖子,火红灯笼落在地上,燃烧起来。 “啊!” “你们是谁?” “杀人了!” 然而终究有被惊醒的下人发出呼喊。 大公子愕然望去,高声喝道: “来人!” 下一秒,府内豢养的高手同时跃出,手持兵刃,朝灰衣人们杀去。 伯爵府,同样是有高手的,乃一群引气境武师,只不过,老伯爵早有吩咐,命其留守府内。 以备不测。 不想,这手安排果然奏效……大公子是这样想的,可很快,他一颗心沉入谷底,恐惧如海,蔓延而来。 那一名名引气高手,竟只支撑了片刻,便被那领头的灰衣人击杀。 “你们是什么人!”大公子惊骇欲绝。 这一刻,他突然惊醒,意识到,自家可能跌入了一个陷阱,亦或阴谋。 那林武……或许,只是来将父亲引走。 可……一个十五年前便被灭门的林家,一个文人世家,怎会结识如此多强悍的杀手? 对方,又怎敢,于京都袭杀堂堂伯爵? 除非…… “不留活口。”领头者用沙哑的声音说。 “是吗?”众人头顶,传出另一道嗓音。 众人神情大变,豁然抬头,便只见,黑黢黢的夜空中,一团炽热的火焰迎风铺展。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千户自火焰中走出,锁定那领头者,狰狞一笑: “动手!” “喏!” 下一秒,伯爵府外的黑暗中,一名名锦衣校尉,持刀杀来。 螳螂捕蝉。 吾为黄雀。 …… 长街上。 此刻的众人对伯爵府内的事情一无所知,羽林卫禁军们冷眼旁观,武功伯爵笑容冷冽,再次欺身,气机锁定林武。 一锤砸落。 可就在这一刻,看起来形容凄惨,毫无胜算的林武,那长发遮蔽的脸庞上,如独狼般凶狠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终于等到了武功伯放松警惕的刹那。 “彭!” 一股浓郁至极的血气自破烂衣袍下炸开。 这一瞬,林武本就不矮的身躯,骨节噼啪作响,肌肉虬结,撑开衣袍,转眼间,化为两米多高的巨人。 乌青的皮肤上,是狰狞的紫色血管。 双手化为利爪,朝武功伯悍然杀去。 “巫!!”老伯爵心头警钟大作,脑海中,蹦出这个字。 远处,齐平攥着青玉法笔的手一顿,瞠目结舌,仿佛,被带回了河宴那个雨天。 他见过类似的“狂化”。 “不老林!” 第八十七章 我不是幕后黑手(四千字) 不老林……这一刻,当目睹林武狂化,齐平脊背窜起一股凉意。 感觉,黑暗中仿佛存在着一张网,串联着一切。 却又看不清晰。 在河宴的那个雨天,余庆曾凭借神秘人的狂化特征,点出对方来自这个神秘的江湖组织。 齐平想着,等到了帝国京都,总不会再遇到那帮人。 却不想……林武竟掌握着同样的秘法。 这时候,终于抓到机会,动用血肉秘法的林武宛若猛兽,尖锐的手撞开两柄短锤,如同长矛,轰击在护体罡气上。 “咔嚓!” 护体罡气密布裂纹,继而崩解,武功伯胸口血肉模糊。 整个人,却终究凭借战场厮杀经验,在被洞穿内脏前,向后暴退。 林武野兽般咆哮,化作黑影袭杀过去。 武功伯爵惊出一身冷汗,咳血不止,灰色的瞳孔变得血红,顷刻间吞下一枚丹丸,丹药入口即化,滚滚真元充盈气海。 飞速修补防御,只是,那胸口的血肉,却难以愈合,淋漓洒落,隐约可见,白骨森森。 双方再次战在一处,狂暴的元气如强风,肆虐开来。 吹的一众羽林卫后退。 齐平三人进退为难。 “洗髓……那林武用了什么秘法,强行提升了一个大境界,武功伯只要撑一阵,对方必败。” 蹲点校尉眼力老道,竟还有心思分析。 果不其然,双方激斗数十回合,渐渐的,武功伯稳住局势,林武的气息肉眼可见,衰落下来。 “啊!” 似心知,已无胜算,林武发出含混的咆哮,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也是最后一次。 “彭!!” 下一秒,倒飞出去,人在半空,身体急剧缩小,恢复原形,似受到秘法反噬,皮肉绽开,鲜血横流。 俨然成了血人。 武功伯状况亦不好受,却终于还是胜了,他大笑数声: “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他眼神冷厉,虽伤重,语气却带着讥讽。 大境界的差距,恰如天堑,当林武偷袭失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果。 “我要你死!” 武功伯怒极,朝林武奔去,铁锤转动,杀机沸腾。 齐平心中一紧,跨步开声:“且慢!此人乃……” 话没说完,武功伯速度不减反增,大跨步,如鹰隼,朝麻袋般躺在地上的林武杀去,人在半空,高举重锤。 便要将其毙杀。 齐平亦是恼怒,抬手,持握青玉法笔,体内,真元自经脉注入,这杆玄阶法器表面繁复法阵点亮。 周围,两名锦衣惊愕,远处,围观的羽林卫士兵们亦是低呼。 术法! 神符一道! 这锦衣校尉,要做什么? 众目睽睽下,齐平的心骤然平静,世界仿佛安静了,他专注地盯着夜幕。 夜色为墨,天幕作纸。 齐平落笔,识海深处,神符笔虚影同步运转,与手中青玉渐渐重叠。 笔尖,白光喷薄而出,金钩铁划,眨眼间,“封”字神符呈现。 当术法成型的一刻,便依照齐平的心意,眨眼间,笼罩老伯爵。 封字释义:密闭、缄合、禁止等。 这一刻,当术法形成,周遭百米方圆,天地元气汇聚,武功伯爵只觉体内真元瞬间凝滞。 气力顿失。 非但如此,他的五感,皆被封禁,短暂地失去了与世界的联系。 整个人,被无形力量定格在原地。 “少卿!”齐平声音炸响。 话音未落,裴少卿手掐指诀,嘴唇默念,虚空中,一条苍翠欲滴的青藤闪电击出,将林武一卷,生生拉扯过来。 “砰!” 下一息,齐平真元耗尽,武功伯挣脱封印,四下一望,双目喷火:“竖子敢尔!?” 他未料到,这少年校尉,竟敢阻拦他。 更未想到,齐平竟能施展出神符术法。 非但是他,便是两名同僚,也是惊愕不已。 “伯爵息怒,镇抚大人有令,须捉活口,卑职只好如此。”齐平不卑不亢: “待将人犯押入诏狱,查明案情,自当给您交待。” 武功伯爵阴冷地盯着他:“若我偏要杀他呢。” 齐平抱拳道:“那便是违抗朝廷律法。” 武功伯一愣,忽而暴怒:“你莫非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这老头子疯了,他不是要泄愤,而是意图灭口……齐平脑海中,电光闪烁,疯狂思考,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 “伯爵大人好威风,竟扬言杀我的人,是未将我镇抚司,放在眼里?” 齐平扭头,只见余庆破风而至,黑黢黢的脸庞,完美融入黑夜。 黑哥你可来了……齐平长吁一声,彻底安心下来。 “余庆!”老伯爵眼神阴鸷:“此贼刺杀勋贵,你要保他?” 余庆面无表情,将三名锦衣护在身后,冷漠道: “此案由我主办,伯爵若要拿人,可以试试。” 说着,他右手按住刀柄,目光逼人。 武功伯身躯颤抖,似是气急。 正在这时,突然间,羽林卫们惊呼,众人闻声,望向远处。 只见,夜幕下,伯府方向,烈焰烧穿了黑暗。 武功伯瞪大眼睛,似是想到什么,竟也不顾其他,发足狂奔,往回赶。 镇抚司小队也有些懵。 “头儿,什么情况?”齐平问。 余庆心说我特么哪知道,弯腰拎起血葫芦般,毫无挣扎能力的林武,追赶过去: “跟我来。” 于是,一群人又急匆匆赶往伯爵府。 …… 等众人抵达,就只见偌大府邸,火焰熄灭,上空笼罩黑烟。 老伯爵一拳轰开朱红大门,迈步冲入内院,眼睛瞬间红了。 只见,精致奢华的院落,一片狼藉,房倒屋塌,假山破碎,树木燃烧。 地上,散落着尸体,大多是府内下人的,也有一些灰袍人,还活着的,则抱成一团,哀嚎哭泣。 武功伯爵却不顾,只是奔入那厢房中,片刻后,疯癫般跑出来,一把将坐在角落,面色仓皇的大公子扯起,红着眼睛: “东西呢?东西呢?!” 大公子如丧考妣,惨然一笑。 忽然,一道道身影返回,为首的洪庐沉着脸,似心情极差,他的衣袍有些破碎,染着斑斑血迹。 不知是他的,还是谁的。 其余锦衣,也都有负伤,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 “洪庐!”老伯爵看到他,蹬蹬后退,难以置信:“你……”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庐冷笑一声。 突兀,一掌拍出,将本就重伤的老伯爵真元轰散。 沉声道:“带走!” 他身后,一众锦衣如饿狼,将包括武功伯爵在内者,捆了个结实。 为防反抗,竟还动用了特制的,可以禁锢真元运行的法器镣铐。 余庆一行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卧槽……这是闹哪样……齐平眼皮狂跳,被这情况搞懵了。 才离开多久? 伯爵府就成了这般模样。 战斗的双方是谁? 洪庐怎会在此处……还有,最关键的是,武功伯被抓了…… 冷静……冷静……齐平只觉头脑爆炸,原本清晰的案情,成指数级复杂了起来。 这背后,有事。 “洪庐?你怎么在这?”余庆茫然开口。 洪千户笑了笑,眼神复杂:“具体不好说,到时候,你找司首问去吧。” 抛开凌乱的余庆,洪庐瞥了眼血葫芦般的林武:“呦呵,抓回来了?” 顿了顿,他皱眉,说:“不对。” 说着,他上前一步,大手在一动不动,似是昏厥的林武身上摸了摸,沉声道:“死了。” 死了? 齐平、裴少卿、蹲点锦衣三人愣了。 洪庐皱眉:“他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法?强行提升过实力?内腑衰竭、生机逸散、气海破碎……典型的反噬症状。” 见三人点头。 洪庐摇摇头,神情复杂: “跨大境界的法门,哪有全无代价的?尤其,反噬后又无保命手段,何其愚蠢。” 齐平张了张嘴,只觉这短短时间,事情接踵而至,变化的太快。 自己追捕了好些天的林武,那个谨慎、狡猾、隐忍而凶悍的连环杀手,在上演了此生巅峰的一战后,无声无息,死在了这个夜晚。 而本该是受害者,却形迹可疑的武功伯,稀里糊涂,被衙门抓捕。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平问出了心中疑惑。 裴少卿与蹲点校尉,也一并望来,眼中带着渴求。 洪庐沉默了下,摇头说:“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 顿了顿,又道: “此案就此结束,你们无须再查。恩,这是镇抚大人的命令。” 旁边,风中凌乱的余庆闻言,看了他一眼,说: “我会找司首问的。” 洪庐无语,心说我还能骗你咋的。 “罢了罢了,我还要回去复命,你们散了吧。”洪庐摆手,领着手下锦衣,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返回衙门。 羽林军们全程吃瓜,也不敢说话,闷不吭声,开始封锁大宅。 彼此间,交换眼神,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大人……”齐平看向余庆。 后者沉默了下,说:“你们也都辛苦了,回家休息吧,不必值夜了,明日准你们半日假,下午再来。” 三人面面相觑,抱拳称是。 …… 镇抚司后衙。 杜元春便宿在此处。 虽已夜深,这位近来处于风口浪尖的重臣尚未入睡。 坐在屋内,手捧书卷,茶香袅袅。 当洪庐迈步赶来时,似早有预料,不急不缓,抿了口茶,方道:“情况如何?” 洪庐不敢隐瞒,当即将经过一五一十道来。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这,是此案中,出现的第三封信。 杜元春接过,打量一阵,并未阅览,只是起身,平静道: “备车,本座要入宫面圣。” 洪庐吃了一惊,心说,都这般晚了,陛下恐已歇下。 究竟是何事,要自家大人连夜进宫? …… …… “来人止步。” 内城大门入夜关闭,但侧门是整夜有人值守的。 当看到城内一马行来,守门士兵呵斥。 齐平策马靠近,随手丢出腰牌:“本官要出城。” 士兵简单查验,双手递回,恭敬放行。 “哒哒哒。” 毕竟是京都,虽已夜深,外城街上仍有车马行人。 齐平坐在马上,心事重重。 洪庐说,案子已经结束,不必再查,可他心中却憋闷的很,没有任务结束的轻快。 只有满腔的疑惑与沉重。 林国忠案……林武复仇……武功伯府被屠……镇抚司抓人…… 齐平无比笃定,诸多事件后,必然有一套他尚未了解的逻辑,而这桩突如其来的案子,或许,也早在某些大人物的计算之中。 作为小人物,他可以置之不理。 但心中,却始终想弄个明白。 忽然,他被一阵热闹吸引了。 齐平扭头,望见不远处桃川河上,灯火灿烂,一艘艘画舫楼船,花枝招展,隐有丝竹管弦,饮酒作乐声。 越是深夜,这烟花之地,便愈发热闹。 齐平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纵马奔行过去,不多时,望见了一艘眼熟的楼船。 那是金风楼花魁栖身的船。 许是因王显被杀的缘故,那艘楼船极为安静,就靠在岸边,没有饮酒作乐的客人,与其余船舶,格格不入。 齐平靠近时,却听到,船上有琴声传来。 有人抚琴。 琴音中,有歌声传出: “莫听穿林打叶声……”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齐平惊讶。 那歌词,竟是他写在书院的定风波……这词牌,本就配有曲子,却不想,竟流传到了烟花地,被人唱了出来。 只是……那歌声中,却并无诗词应有的洒脱,闲适,反而,哀婉清冷,如泣如诉。 齐平心中一动,眼眸中,闪过一缕精芒,下马登船。 很快,惊动了丫鬟。 后者惊讶,正要开口,却被齐平抬手止住,迈步朝楼上走。 船上的人是识得这位年少的校尉大人的,不敢阻拦,甚至伶俐地走远了。 “珠儿,有事么。” 屋内,许是听到脚步声,琴声停下,传出略带沙哑的声音。 齐平推门而入。 只见,小阁内,花魁陈妙妙一身素白纱裙,独自坐在矮榻后,一双素手按在琴弦上。 四目相对。 “齐大人……”陈妙妙略显惊慌,飞快抹了下泪痕,柔柔起身:“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说着,殷切地扫榻相迎。 齐平露出笑容:“不必客气,冒昧来访,还望见谅……林小姐。” …… ps:四千字章节,求追读~ 第八十八章 只求一个真相(求追读) 伴随齐平话语落下,小阁内,突然静了一瞬。 陈妙妙掩口娇笑:“您贵人多忘事,记差了,奴家姓陈。” 她素白美丽的脸蛋上,露出公式化的假笑,却并不令人生厌。 暖色烛光里,修长的鹅颈上,浮着一层绒毛,娇媚动人,魅光四射。 不得不承认,能在这烟花柳巷混到头牌的,都不简单。 然而齐平却只是平静审视着她,似乎,想要看透她真实的模样,半晌,轻笑一声,说: “林姑娘好演技,北影还是中戏的?” ?? 陈妙妙懵了下:“奴家不懂。” 你要听懂事就大了……齐平吐槽,冷笑道: “看来,林小姐是不愿坦诚相见了,也是,毕竟,在这起案子里,你真的隐藏的很好,必须承认,你曾一度骗过了我,以及所有人。” 陈妙妙楚楚可怜模样,就要哭: “大人您莫要吓小女子。” 齐平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怜悯的神情: “你以为,我在吓你?不是的。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便猜到,做下这起连环复仇案的,绝非只有一人。” 他不去看吓坏了的花魁娘子,转身,望着窗外,神情唏嘘: “知道我为何这样猜测吗?其实……很简单。” “让我们复盘下这几起刺杀,上元知县陈年,死于归家途中,凶手提早布置了杀人现场,可见,其对陈年的行为习惯,极为了解,那么,他是从何处获知的?” “第二起,子爵王显,呵,这曾一度令我陷入迷惑。 甚至,误以为杀人者,乃武功伯爵府。当时,邢捕头猜,乃是凶手尾随泅水而来,这本身并无问题,但……凶手缘何对王显行踪了如指掌?” “同样的问题,也出在郑浩常身上……” “当然,这也可以,用林武筹备已久,来解释。但以林武的容貌、身份,想要探听到官场、勋贵细节,未免难度过高。” 顿了顿,齐平转身,凝视花魁娘子: “而倘若,还有人帮他,便会容易许多,这个人的消息必须灵通,但不大可能来自官场,我思来想去,金风楼的头牌恰是个完美的角色。” 陈妙妙一怔,眼神中有了瞬间的慌乱,却很快掩藏住: “大人,您错怪奴家了。” 齐平笑了下,继续说: “不过,当时我还未联想到你身上。 即便后来,在刑部卷宗里,我得知,林国忠昔年有个女儿,几岁的年纪,便遭了株连,也未多想,毕竟,卷宗里写着,母女服毒自尽。” “直到昨日,衙门寻到昔年押送林武的军卒,得知,十五年前,林武流放途中重病假死,弃尸荒野……” “当时,我便察觉异样。 若军卒所言非虚,林武乃必死之局,除非丢弃后,很快得到了救治,可那时候,谁又会尾随队伍,时刻盯着一个犯官子嗣呢?” 陈妙妙微微变色。 齐平笑容不减: “另外,还有两桩事,令我不解。 其一,此案流传甚广,自王显死后,京都市井便有议论,在下发通捕令后,昔年林国忠案,便为民众津津乐道。” “这有什么不对?”陈妙妙茫然。 齐平叹道:“太快了。这本就是异常。” 是的,太快。 此案说小不小,但若说多大……真没有。 死的几人,都并非大人物,在京都这个权贵云集之所,若非“血字”颇有噱头,根本翻不起太大浪花。 由不得,齐平不去阴谋论,猜测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 齐平又道:“其二,便是王显身死屋内,窗沿上留下的手印。” 他略带回忆,说: “当时,邢捕头曾拉我去看,并猜测,一向谨慎的凶手为何有此疏忽,我亦不解。 如今看来,那血手印,应是林武故意留下,以此吸引官府目光,减少对你的怀疑。他也的确做到了。” 陈妙妙脸色再变。 这一刻,当齐平智珠在握,条理清晰一一点出漏洞,她心灵防线终于松动。 眼角余光瞥见此状,齐平趁热打铁,沉声道: “不过,真正令我确定,前来此处的,还是林武。” “什么?”花魁娘子问。 齐平冷笑道: “他以为,凭借不老林秘法,便能偷袭杀死武功伯爵?太天真了,殊不知,朝廷强者早暗中埋伏,一举将其擒获,你的存在,便是他招供出来!” “不可能!”陈妙妙脱口道。 说完,方意识到不对。 待见齐平似笑非笑,俏脸一白:“你诈我!” “对啊。”齐平理所当然道。 诈! 是的,齐平就是在诈她,方才的一切“推理”、“疑点”,那笃定哂笑的姿态,都是为了在心理上占据优势。 这些话术,有无道理?有。也没有。 若仔细去想,所谓的诸多疑点,都显牵强。 但这不重要,它们的作用,便是攻破对方心理防线,并于关键处,打出雷霆一击。 齐平承认,有赌的成分。 他赌对了。 很多时候,破案并非要基于推理,也可以基于直觉上的怀疑。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陈……不,林妙妙后退几步,缟素纱衣剐蹭到榻上杯子,茶水翻滚,迸溅开来,凤尾琴跌落,发出刺耳的响声。 “娘子?怎么了?” 外头,望着这边的丫鬟听到杂音,关切呼唤。 室内,林妙妙忙道: “无妨!我要与齐大人说话,你们莫要打扰!” 小丫鬟们松了口气,彼此对视,露出艳羡的神情,猜测,是齐平正与姑娘“玩闹”,这般晚了,怕是要歇在这。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前两日,查案时绷着脸,正人君子模样,扭头就来了。 呸呸呸…… 屋内,齐平好整以暇,看着她表演。 林妙妙等下人退去,方才扭回头来,那张娇媚如花的脸上,却已恢复镇定,一片冷漠。 再不复往日柔弱。 “你想做什么?”林妙妙与他对视,怡然不惧:“齐校尉深夜独自造访,不只是来说这些的吧。” 齐平认真说道:“我只求一物。” “什么?” “真相。” …… …… 皇宫。 当冯公公闻讯赶来,望见杜元春时,有些惊讶: “杜镇抚,何故深夜造访?陛下已歇着了。” 着黑红锦袍,玉带高冠,黑发披洒的杜元春平静道:“请公公通传。” 冯公公一怔,深吸口气,道:“好。” 不多时。 已然睡下的皇帝起身披衣,于御书房,见到了等在门外的杜元春。 “拿到了吗?”皇帝问。 杜元春取出那泛黄的信封,双手呈上。 第八十九章 揭秘(求追读) “真相?” 金风楼船,小阁内,当林妙妙听到这个词,整个人怔了下,这是她没想到的。 不是说,没料到齐平要审问她,而是,“真相”这个用词,出乎她的料想。 沉默了下,她认命般说道:“我有个条件。” 齐平笑了:“你觉得,如今的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林妙妙只是个普通人,这是多方确认过的。 所以,齐平毫不担心对方暴起反抗,亦或逃走,唯一担心的,只有自杀。 林妙妙下颌扬起,这一刻,她骄傲的像只孔雀,眸中,没有分毫惧怕。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世间便没有人可以吓住她: “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晓的一切,但你也要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 她指的,是林武突袭伯爵府的结果。 身处桃川河的她,尚不知道内城的情况,原本,只要等到明天,便可以打探。 可是,她恐怕已没有明天了。 “好。”齐平扬眉,答应下来: “坐下说吧,我预感到,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林妙妙竟也欣然颔首,素手轻拂,理好茶盏、瑶琴。 然后,一官、一贼、一男、一女,竟和谐地相对而坐,这无疑是古怪的一幕,可场中两人,却安之若素。 “你想从哪里听起?”林妙妙问道。 齐平想了想,说:“从十五年前,令尊那起叛国案说起吧。” “叛国?” 她笑了起来,笑意张扬,笑声中,含着浓浓的嘲弄,这是她从未在外人前展露的神态。 “你笑什么?”齐平问。 林妙妙道: “我笑,这世人愚钝,竟相信此等污蔑,我笑,那朝堂黑暗吃人不吐骨头。我父从未背叛帝国,却要背负千古骂名,天道何其不公!” 好家伙,这可是超凡世界,你确定连天道都喷?……齐平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林御使是被冤枉的了? 可据我所知,昔年,先帝曾命三司会审,人证物证俱在,以令尊当年的地位,若无实证,恐怕也定不下罪名。” 林妙妙嗤笑一声:“这天下,都是那金銮殿上之人的,还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何意?”齐平挑眉,捕捉到关键词。 林妙妙语出惊人: “我若说,主导了所谓叛国案的幕后主使,便是那已死去的老皇帝,你信不信?” 先帝! 齐平心中巨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试图,看出她话语真伪,心中,却联想起,洪庐现身伯爵府的一幕。 “什么意思?!”他质问道。 感觉,自己可能触及了一段埋藏于历史中的隐秘。 林妙妙看了他一眼,却未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你对朝堂,了解多少?” 齐平一怔,沉默了下,摇头,说:“所知甚少。” “那你可曾听过,士科之争?” 齐平点头:“略有耳闻。” 这个他是知道的,这段时日,他没浪费,对凉国朝野政局,乃至历史,已有粗略了解。 士科之争。 “士”指士族门阀。 “科”指科举取士。 在这个历史位面上,人才选拔发展较慢,三百年前,上一个朝代里,帝国选拔贤才,还主要依靠“察举”。 即,各地方望族,向本地官员推举人才。 类似的操作,在齐平熟悉的地球历史上,也曾持续过漫长时光,结果么,自然是门阀林立,历史课本上所谓的“九品中正制”,便是门阀制度的巅峰。 整个国家的要职,皆被大族垄断,即: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在此位面上,也曾有过该阶段,直至大凉太祖开国,才引入科举,扶持寒门学子。 可千年积弊,难以短时扫除,况且,太祖起兵,门阀也曾助力。 故而,大族势力虽有衰弱,却仍占据主导,尤其,帝国早期,只有大家族才读得起书,所以,科举选上来的,也多为望族子弟。 在一代代皇帝的努力下,才逐步扭转,至今日,朝野上,科举走出的官员,已远超地方大族。 尤其,当今圣上,极为推崇科举。 齐平第一次去书院时,与范贰游览京郊学堂,发觉数量众多,便是这个道理。 …… “莫非当年的案子,与士科之争有关?”齐平皱眉问道。 林妙妙轻轻叹了口气,笑容苦涩: “你看过卷宗,当还记得,我父身世?” “江南望族!”齐平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脱口道。 是的,刑部卷宗上曾记载,林国忠出身江南士族,当时,齐平并未对此投以过多关注。 直至此刻,对方提起,一条条信息彼此扭合。 ‘林国忠……士族官员……代表门阀大族利益集团,曾只差一步,踏入内阁。’ ‘凉国历代皇帝,皆努力打压门阀,扶持科举,京郊学堂雨后春笋,就在近十年。’ ‘从时间点推算,朝堂之上,科举派官员,彻底压倒士族,大概也就在十几年前……’ 齐平念头转动,冷静分析道: “所以,你是说,当年先帝是为了打压士族力量,才在幕后,谋划了这起案件,栽赃林御使,以防止其进入内阁?!” 桌案对面,身穿缟素的林妙妙眼神吃惊。 未料到,齐平反应竟这般快。 自己才说了两句,对方,竟便已推倒出正确答案。 齐平不等她回答,突然皱眉: “可是,这手段未免太过激烈……身为皇帝,若要打压臣子,总能想到更好的方法。 伪造罪名,即便不考虑消息泄露的风险,难不成,就不怕朝廷士族人人自危,剧烈反弹?” 他觉得不对劲。 这手段太“简单粗暴”了。 当然,政治斗争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可……如这般手段,也仍是危险的。 历朝历代,想要维持政局稳定,皇帝与朝臣间,往往要达成默契,更要有一些“规矩”约束彼此。 没有臣子喜欢一个疯批皇帝。 也没有一个皇帝,只靠自己,便能稳固天下。 “等等……十五年前,”齐平突然想到了什么,“当今圣上,刚好登基十年吧。” 对面,林妙妙这次真的吃惊了,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若是说,先前的推理,还是依据给出条件反推,那齐平这句话,便绝非寻常武人能说出的。 这个时代,一个未曾跨入朝堂,甚至,没有真正意义,走过仕途的人,几乎不可能看透这些。 齐平这话,虽未明说,但隐含的意思,很明显了。 新老皇位交接前,按照规矩,老皇帝会着手为子嗣扫平障碍。 那些可能,对新皇帝有威胁的臣子,势力,要提前几年,一一荡平。 这样,在新皇登基之初,才会有足够的发育时间。 这是很朴素的道理。 也是史书上,出现无数次的道理。 齐平当然未曾走过仕途,可他上辈子,接受过太多相关的信息,无论书籍,还是历史剧目,都在重复着皇家权谋的那点破事。 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庙堂高远,深不可测。 可齐平却看过太多了啊。 “你……家中有为官的?”林妙妙眼神古怪,忍不住问道。 可旋即,又想起齐平说,自己对朝堂知之甚少,愈发不解。 不……我只是看过猪跑,没吃过肉……齐平心中吐槽,摇头,拉回话题: “你还没说,我猜的是否正确。” 林妙妙叹了口气,点头: “没错。昔年……正是如此。老皇帝当年便已染病,自觉时日无多,着手为后代铺路,自然,将我父视作眼中钉,只是,没人想到,他会动用如此脏脏的手段。” “而想要做点这点,并不容易。 他不满足于,打压我父亲,而是想要借此机会,一举削弱江南士族,所以,我父亲便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大的罪名。 一个……能名正言顺,株连家族的大罪!” “那时候,西北战役虽已结束,可边军却始终不稳,大战无有,小战不断,还有什么罪名,比通敌更合适呢?” 她惨然笑了下: “于是,老皇帝找到了张谏之,恩,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二品大员,科举派的首脑,当年……他还没坐到这个位置。” “老皇帝下诏,命张谏之与身在西北军的武功伯爵等人密谈,伪造通敌证据,以坐实此案,更须有人站出揭发。” 听到这里,齐平接口,沉声道: “所以,武功伯爵伙同陈年、王显、郑浩常三人,完成诬告?” “没错。”林妙妙无声笑了下,幽幽道: “君要臣死,臣如何能活? 所谓的三司会审,也不过是个笑话。 因惧怕我父在堂前乱说话,人还在天牢里,便被赐下毒酒,我与母亲被绑去教坊司,二哥名为发配,实则,半路上,便饱受折磨,也没想让他活。 而武功伯为首的四人,却受老皇帝嘉奖,封官的封管,进爵的进爵。” 原来如此……我就说,死在牢里这桥段眼熟……齐平深吸口气,消化脑海信息,旋即说道: “可你们还是活了下来。” “是的,”林妙妙眼神亮了起来,娇媚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快意: “所以,我们回来了!” …… ps:这部分不太好写,还要收一些小伏笔,一不小心又写通宵了……另外,大家今明两天,最好不要养书呀。 因为目前正处于晋级三江阶段,要看追读数据,坦白讲,我对晋级没啥信心。。。 这本没有玩脑洞,题材挺老的,桥段也不新鲜,纯粹靠剧情拉张力,我写作能力也就这样,跌跌撞撞爬到六频,相比于刚试水时的惨状,已经算小逆袭了,能不能上三江,看天意吧。 京都第一个案子再写几章就结束了,到时候可能会写个小总结,聊聊剧情。 第九十章 故事(求追读) 皇宫。 御书房,杜元春束手躬身,房间里,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帝国皇帝披着明黄丝锦单衣,身材修长,姿态随意,坐在桌旁,阅读那封泛黄的信。 房间里无比安静,落针可闻。 皇帝目光凌厉、仔细地翻阅一张张陈旧信函,英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好一阵,他将信函放在桌上: “事情经过,详细讲来。” “是。” …… …… “我不明白。” 楼船上,小阁内,齐平摇头: “你们是如何做到的?刑部卷宗做不得假,我很好奇。” 林妙妙道:“你想问,我本该死了,为何能活?” “是。” “其实很简单,假死罢了。”林妙妙眼神里,透着回忆: “我父亲昔年为官,终究还是结识了几个真朋友,案发后,父亲挚友尝试奔走,可那等大罪,谁敢援手?” “无法营救父亲,就连二哥也救不下,只能试着救出我与娘亲,可……这同样极难。 犯官家眷受到严密看守,想要买通关系,千难万难,但,终究还是有办法的。 其从特殊渠道,求购了道门丹丸,即,可以令人假死的灵丹,送入娘亲之手,用这种办法,侥幸逃出了京都。” “那时候,我还小,懵懵懂懂,跟随娘亲尾随流放队伍,想着,找机会救出二哥。” “然而,还没等我们想法子,二哥便重病昏死,弃‘尸’荒野。 娘亲找寻了当地所有医馆,想要救治,却没人敢治。 许是,老天也看不过眼,一位游方僧人经过,救活了二哥。” “可是……醒来的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武道根基被废,成了一个废人。” 哑了?重病的后遗症?齐平恍然。 突然明白了,为何林武从未开口说话。 即便在最后时刻,也只发出含混的吼。 原来……不是装冷酷,是真的说不出。 “然后呢?”齐平追问。 林妙妙语气萧索: “然后……自然便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娘亲只想了此残生,可我与二哥不愿,我们要复仇,要告诉所有人真相。” “可想要复仇,谈何容易?我们需要力量。” “所以,二哥只身入江湖,寻找修复根基的方法,再然后,他加入了不老林。” “等等,”齐平打断:“不老林十五年前,就已存在了?” 据他所知,这个组织,是近些年才逐渐出现,且行踪隐秘。 至于林武曾加入,倒不意外了,从其与老伯爵交战,狂化状态就知道。 “我不清楚,”林妙妙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 “对于不老林的事,二哥很少‘说’,我只知道,他在那里,修复了躯体,成为了修行者。” “期间,娘亲因病撒手人寰,我逐渐长大,与二哥相依为命,心心念念,想要杀死那些人。” “不幸的是老皇帝提早死了,幸运的是,武功伯四人还活着。 陈、王两人好杀,郑浩常难些,但也有希望。 唯独,我们想不到杀死武功伯爵的办法。 为了收集情报,我入了金风楼,成了花魁,可我知道的越多,越是绝望。” “况且,我们更想的沉冤得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我林家岂非要世世代代,背负骂名?” 齐平认真听着,代入对方的处境,发觉果然棘手,几乎找不到方法。 林妙妙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 “直到……我遇到了武功伯嫡子。” 她笑了笑,说道: “通过一些手段,我假意诱使对方留宿,将其灌醉,并趁机,用术法撬开了他的嘴,本来,只是试着询问,却不想,得知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齐平怔了下:“术法?” “没错,是一门,可以令人有问必答,不会隐瞒、撒谎的术法。” 不可能……齐平下意识想反驳。 他还记得,自己曾询问过余庆,是否有类似的法术,后者答,此类术法罕见,林武怎么会有? “那术法具体是什么?” 林妙妙疑惑,不知他关注点为何在这:“一枚字,君子当诚的‘诚’字。” “诚”字…… 神符! 齐平恍惚了下,难以置信,林武竟掌握书院的“诚”字符? 等等……林武的力量源于不老林,想必,这术法也是。 而在大河府,同样是不老林的人,在找寻书院至宝“神符笔”…… 这个江湖组织,绝对与书院有关。 不过,“诚”字不是难以掌握吗……是了,林武是个哑巴,自然无法“说谎”,满足掌握条件。 只要他来施法,林妙妙发问,即可成功。 卡bug了属于是…… “你继续说,什么秘密?”齐平压下杂念,拉回话题。 林妙妙道:“我得知,武功伯竟藏匿了昔年,与张谏之密谋的信函!其中,涉及老皇帝的密诏!” 卧槽……齐平险些坐不住: “为什么?” 这种密信,不是该销毁吗,武功伯疯了?私藏着? 林妙妙似笑非笑: “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武功伯何尝又不怕老皇帝清算他?留此自保罢了。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案件真相,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齐平沉默:“继续。” 林妙妙道:“得知此事后,我便意识到,这,便是我苦等的契机,只要将此信公之于众,武功伯必死。” “可,此信藏于伯府密室内,我们根本无法盗取,况且,即便拿到,如何公开?当今皇帝为粉饰颜面,必定不会承认。” “有道理。”齐平赞同。 若真公开,令天下人知晓,一手导演“叛国案”的是先帝……皇室颜面何存,当今天子,必会予以否认。 林妙妙道:“所以,我思来想去,决定换个方式。” “什么?” “我写了两封信,信中,只说叛国案乃张谏之指使四人作为,真正通敌的是这位吏部尚书,证据在武功伯府的密室里…… 然后,我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了户部郎中,以及都察院御使。”林妙妙面露得意。 见齐平愕然,她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户部郎中,在朝廷属首辅派系,而这一派,恰好与张谏之互为政敌!” “都察院御使,则有面见皇帝的权力。” “朝廷首辅得知此事,岂会放过?只要拿到密信,便可借此斗倒张谏之,如此一来,我们便有了一个‘帮手’。” “即便其得知真相,也无大碍,大可以抨击张谏之假传圣谕,总之,想攻击总能找到方法。” “而如今的皇帝,得知此事,又会如何?” 林妙妙笑得鸡贼:“皇帝想必是知晓当年真相的,若不知,也会找张谏之询问,从而知晓,这样一来……” 齐平接口道:“这样一来,皇帝必然会下令,拿回密信,将此事掩盖,同时,找理由处理掉武功伯!” 他恍然大悟。 只觉脑海中迷雾破开。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为何仇杀案突然转交镇抚司?想必,是皇帝命令,想要找到林武。 为何洪庐出现在伯爵府?也是奉皇帝命令而来。 至于为何一直到今夜才现身,也很简单,钓鱼罢了,反正,一切都在掌控中,为何不等等? 等待,那暗中的潜藏的势力,一一浮出水面? 洪庐要他停止调查,也是因为这个。 至于此前,袭击伯爵府的神秘武师,恐怕,正是首辅一派的手笔,林武出手前,知会对方,双方打了个配合。 结果,这群意图盗取密信的灰袍武师,一头撞进皇帝设下的陷阱。 被洪庐带人乱杀了一通。 一方是当朝首辅,一方是当今圣上,竟都被这逢人便哭,娇媚柔弱的花魁,戏耍了一通。 可怕……这一刻,齐平看向林妙妙的目光,再无轻视。 “齐大人看来是明白了。”花魁娘子微笑。 齐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大概明白了,但还有个疑惑,这两方引入任一一方,都足以致命,为何要这般做?不怕弄巧成拙?” 林妙妙笑得无奈,也无力,自嘲一笑: “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只有两个人,却要斗倒一名伯爵,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不敢有任何一点闪失,只能尽力提高胜算。 只通知任一一方,若中途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不是什么算无遗策的谋士,只是个在青楼卖笑的弱女子,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全力,哪里还能妄想,有甚么完美计策?” 齐平语塞。 林妙妙摇头道: “甚至于,这所谓的算计,也只是一重保险,而未曾就指望它。 所以,二哥还是选择了亲手去杀人,我没有阻拦他,他走时,我便明白,他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我尝试散播消息,甚至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若是不成,便会将此事散播民间,纵使无用,也要做。” “所以,我们做了能做的一切,尽人事,听天命。” “所以,我的故事说完了。你还有要问的吗?” 矮桌对面。 齐平安静听着,迎着花魁娘子闪烁泪花的目光,他沉默良久,深深吐了口气: “没有了。” 其实,还有一些细节,但,不重要。 而且……时间也不多了。 林妙妙笑了:“那么,该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我要知道,内城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要听?” “当然,除非,齐大人要违约不说,直接将我拘走,丢到诏狱里,或者,直接溺死在这桃川河里……我一个弱女子,左右也没办法。” 林妙妙笑的哀伤。 齐平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似要洗去胸中沉闷,继而摔杯: “重来!” 第九十一章 京都有诡(求追读) 时光逆流,光影变幻。 齐平重新出现在了桃川河岸上,骑着他的白毛黄骠马,面前,是灯火通明的画舫楼船。 琴声与歌声自船上传出,飘荡过来。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仍旧这一句,仍旧哀婉动听。 唱弹之人未改,台下观众心境却已不同。 齐平恍惚了下,长长吐了口气,自嘲一笑:“时间掐的还真准。” 在意识到自己拥有逆转时光力量后,齐平便有意识对自己的“时间感知”进行过训练。 这个世界没有钟表,但人体的生物钟同样准确。 通过一次次训练,他已经可以较为准确地估算“一刻钟”的长度,这一点,在他“营救”郑浩常时,曾得以体现。 这次同样。 并不是要白嫖,答应的约定不做履行,而是时间确实有点紧。 当林妙妙说起前朝往事,涉及朝堂政局,乃至先帝时,齐平便已做好了“回档”的准备。 原因很简单……这些真不是他这个小校尉能承受的啊。 如果不回档,他该如何? 将林妙妙缉拿归案?丢进诏狱? 自然可以赚一笔功劳,但其一,他情感上,不愿如此。 其二,这也将为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试想,自己一个小校尉,得知此等隐秘,纵使没了“证据”,可……终究是个隐患。 可若不做缉拿呢? 权当此事未曾发生?似乎是个办法,林妙妙没道理去说,可风险仍旧很大。 万一有人追查到呢,万一林妙妙发疯,非要把自己拖入泥潭呢? 齐平不是苟道中人,但不意味,他喜欢涉险。 亦或者,如林妙妙最后所说,将她溺死在河里?找个理由,大概没人会为一个烟花女子出头,一切秘密都会被掩盖。 但他做不出这等事啊。 所以,思来想去……这样就挺好。 “秘密我已知晓,但前尘往事,你我皆须忘掉。” 齐平自嘲一笑,心说,自己还挺无赖的。 这时候,许是他伫立太久,终于引来船上小厮的注意,惊奇喊着: “是齐大人吗?” 船上,琴声戛然而止,然后是杯盏跌落的声音。 灯影里,花魁娘子的身影似略显慌乱,收拾了下,匆匆推门走出。 迎着夜风,披着纯白纱衣,莲步轻移,纤柔的身姿于风中摇曳,踩着小碎步,踏着船板,在丫鬟陪同下款款走来。 福了一礼,娇媚粉白的容颜,看不出半点伤感,含羞带怯地问: “齐大人怎么来了。” 演技真的挺好的……齐平看着她,忽而一笑,故作爽朗: “本官今夜当值,不料城里出了些乱子,刚平定,正要回去歇着,路过这边,听到这曲子,便循了过来,不想,竟是妙妙姑娘弹唱。” 乱子……林妙妙压下心头悸动,于夜风中,展颜一笑: “曲子不新鲜,只是近来风闻一首新词,唱的不好,让大人见笑了。” 一顿,又道: “夜色已晚,大人若不嫌弃,船上略备薄酒……” 齐平故作好色,在她胸口瞄了几眼,有些意动,却又摇头,惋惜道: “不了,方才阻那武功伯,耗了许多真元,实在是一滴都不剩了,改天吧。” 花魁娘子一愣,虽然听不大懂,但还是趁机问: “武功伯爵?” “是啊,”齐平叹息,郁闷道: “还不是那仇杀案的事,林家后人竟突袭伯爵府,引走老伯爵……” 接着,他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包括两人如何血战长街,自己如何出手,拦下武功伯。后来,府内如何惨状,伯爵父子又如何被捉拿…… “莫名其妙!”齐平愤懑道: “本官现下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唉,算了,左右案子结了,这差事也告一段落了。” 林妙妙咬着嘴唇,目光闪烁:“竟有此事,那凶犯如何了?” “死了。”齐平叹息:“衙门里的大人说,是动用秘法,强制提升修为后造了反噬,可惜了。” 林妙妙身子一晃,挤出笑颜: “凶徒既已伏法,却是最好不过。” “是啊,好了,本官疲了,夜里风大,姑娘回去歇着吧。”齐平道。 林妙妙再福一身:“多谢大人关心。” 齐平拔马便走:“不谢,只是履行约定罢了。” 林妙妙面露茫然,心说,自己何时与他有了约定? 可再望去,少年校尉已纵马远去了。 …… …… 御书房。 “灰衣武者?可查明身份?”皇帝听完杜元春叙述,皱眉问。 他指的,是后来,袭击伯爵府的神秘武师团体。 杜元春摇头: “那些武师见势不好,果断遁走,虽杀了几个,却未能擒下活口,洪千户为防信函丢失,未敢离开太远,前去追捕。” 说着,他请罪道:“属下无能,请陛下责罚。” 皇帝无奈:“此处无外人,你我不必如此的。” 杜元春道:“君臣有别。” 皇帝轻叹一声,也未多言,转而道: “依你之见,这些人,与那林武可是同伙?” 杜元春略一思衬,说: “林武前脚引走武功伯,这些人后脚杀来,绝非巧合,只是……对方既提早送信,便当知晓,陛下必命人守着,岂会来送死?” 皇帝目光深邃:“你是说,这些人另有来头。” 杜元春拱手:“陛下明鉴。”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而起身,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漆黑的宫闱,笑了笑: “倒是有趣了,可惜,那林武死了,否则,朕还真想弄个明白。 看他背后,究竟还站着哪些人,藏了哪些鬼,这京都还是太大了些,藏污纳垢,总有些人,耐不住寂寞啊。” 杜元春沉默不语。 有些事,他不好说,但这对君臣皆明白,这朝堂中潜藏着某些暗流,或许潜伏已久,但直到这两年,才渐渐露出苗头。 世人皆以为镇抚司乃皇帝走狗、尖刀,为肃清官场,查贪禁腐而设,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皇帝陛下,在意的从不是这些啊。 “黄镛有日子没上朝了吧。”良久,皇帝突然说。 杜元春回禀:“黄首辅年迈,自年后染了风寒,便一直未愈。陛下要他来见?” 沉默了阵。 “罢了。” …… 六角巷,小院里。 当熬夜肆无忌惮看话本的齐姝,被叫门声惊动,慌乱披着小衣,卸下门栓,拉开门扇时,看到的,便是牵马伫立的齐平。 “你不是说今晚当值,不回来了么?”齐姝悲愤。 齐平纳闷,咋感觉,自己被嫌弃了啊。 “你又熬夜看小说了?” “……才没有!” 齐平回之以呵呵。 第九十二章 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求追读) 寅时初,京都内城,一些官员府邸便亮起灯来,朝官们打着哈欠,穿上官服,乘坐车马,朝皇宫方向行去。 准备上早朝。 大凉的早朝在卯时召开,对应现代,也才凌晨五点,而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们,三点左右,便要出发。 苦的一逼。 但也不是谁都能上的,前朝规定,四品以上方可,本朝宽松些,诸如六部给事中、都察院御使等“小官”,也能入殿。 加上,也并非必须参加,故而,平素早朝,参与的臣子,也不过几十人。 类似杜元春这种特殊部门的,一般来说,只在有事奏报时,方会上朝。 因而,当众官员抵达午门外,看到伫立于晨光中的杜元春时,心头皆是“咯噔”一下。 pdst了属于是…… “他怎么来了。” “又是哪个触了霉头?没听说,近来哪位落在镇抚司手里啊。” “冯侍郎的事,才过去多久?” 朝臣们议论纷纷,朝着远处指指点点。 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目不斜视,周围十米内,无人敢于靠近,恰如海中沉默而坚硬的礁石,任何浪潮皆要退避。 御使李琦也在晨曦薄雾中等待,见状,迈步走至身旁,笑道: “杜镇抚一来,满朝文武都怕的紧啊。” 镇抚司与都察院职能相近,一个偏武力,一个偏嘴炮。 勉强算同阵营战友。 杜元春眉眼舒展,微笑道:“民间有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登门。” 李琦笑呵呵,双手陇在袖子里,身旁是青冥雾气,低声诉苦: “杜镇抚手下的‘鬼’太过勤快,我都察院都清闲了起来。” “李御使可不闲。” “呵呵,没法子,朝廷不养闲人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毫无营养的话,李琦也没问,心中多少猜到几分。 这时候,吏部尚书张谏之也抵达广场,隔着薄雾,与杜元春对视了眼。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朝臣们正待悉心揣摩。 午门城楼上,钟鼓敲响。 群臣肃穆,立时排起队列,文臣在左,武臣在右,在太监引领下,一路行入太和殿。 又等了会,皇帝抵达,群臣行礼。 凉国不兴三叩九拜,除非隆重大事,寻常情况,无须跪拜,深躬即可。 朝会开启,照常奏对。 老太监喊了开场白后,却一时无人出列,群臣目光,齐刷刷投向杜元春。 后者不负众望,迈步出列,高声道: “禀陛下,昨夜京中盛传之血仇案凶徒夜袭武功伯府,盗取府内密信,被蹲守校尉擒拿,意外引出旧案……” “经查证,昔年林国忠通敌案另有隐情,实乃武功伯爵串通陈、王、郑三人,勾结蛮人,欺瞒先帝,构陷忠良,镇抚司已将伯爵父子缉拿,后者供认不讳,请陛下发落!” 哗……群臣震动,难掩惊色。 他们已做好了吃大瓜的准备,却没想到,竟是这般。 翻案? 十五年前的林国忠案竟要反转? 殿中,一阵骚乱,有人惊愕,有人不解,只有张谏之、李琦等少数人并无异色。 “肃静!”老太监甩鞭。 龙椅上,皇帝平静道:“武功伯爵私通敌国,诬陷忠良,罪无可赦,即刻剥夺爵位,押入诏狱,不日问斩。” 群臣愕然,意识到,这是早通过气了,想来,是拿到了铁证? 没等缓过神来,御使李琦出列,奏道: “陛下!武功伯爵昔年乃张尚书举荐回朝,竟犯下如此大罪,张尚书应受连责!请陛下降罪!” 群臣一口气险些背过去,心说都察院的疯狗果然一贯的恶心,这都十几年前的旧账了,都要翻? 下一刻,皇帝颔首,沉声道: “卿此言有理,吏部尚书张谏之先于属下失察,致侍郎贪腐。又于昔年误判,致忠良含恨……剥夺翰林院大学士之职,罚俸一年。” 张谏之躬身垂首: “臣,领罪。” …… …… 下朝后,群臣散去,与此同时,朝会上发生的事,也由官署制成邸报,准备抄送京中各级官员。 而消息灵通的,则早通过打探,获知信息。 内城,一名吏员快步奔行,来到“黄府”外。 此处,正是当朝老首辅,黄镛宅邸。 按说,内阁首辅权力极大,仅次于皇帝才是,只是今朝却不同,黄镛虽挂着显赫头衔,存在感却连年下降。 去岁时,便以年迈为由,减少上朝次数,待到今年,更近一步,告病在家,以致,以其为首的“黄”党也陷入低迷。 今晨阳光极好。 鬓角斑白,穿着随意的老首辅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食,拎起锄头,悠然地在园中侍弄花草。 脸色红润,哪里看得出染病的迹象? 当府内管家,攥着吏员送来的消息走来,老首辅平淡道:“如何?” 管家道:“武功伯诬告忠良,不日问斩,张谏之剥夺大学士职。” 老首辅并不意外,拄着锄头,眯着眼睛想了想,笑道: “理应如此,咱们这位皇帝岂会容许一党独大? 你看,我这一病,冯侍郎就倒了霉,张谏之也要挨板子,没了这事,也会有别的,何谓中庸?这便是了。” 管家垂首,惋惜道:“可惜,姓张的未伤筋动骨。” 老首辅摇头:“人呐,不能太贪心。” 管家心说,这可不是您会说的话……再者,若不贪,这次何至于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在并非没有准备,牵扯不到这边。 “对了,徐士升那边,情况如何?”黄镛忽然问。 管家道:“前些日子,出了些岔子,与蛮商打交道的徐府大管事给镇抚司捉了。不过,也已经处理好了。” “哼,徐士升这几年是过的太滋润了,手底下人也不像话。”黄镛冷哼一声,道: “传话给他,蛮子的商道不能出意外,起码,这个夏天不能。” “是。” 等管家走了,老首辅拄着锄头,望着园中绽开骨朵的花草,眼神飘忽。 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 …… …… 六角巷,小院里。 齐平一口气睡到正午,方醒。 从床榻上爬起来,打着哈欠,太阳刺得他直眯眼睛。 “得买个窗帘了。” 齐平嘀咕,揉了揉脸,盘膝打坐,感受体内气海真元恢复了许多。 昨晚,他跟林妙妙说,自己一滴也不剩,真不算假话。 第一次施展“封”字符,面对的就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武功伯,哪敢留手? 结果,一个“封”字几乎抽干了他,却也只堪堪将对方封禁了一刹那。 这还是,武功伯爵当时受伤不轻的缘故。 “越阶战斗果然太难了,用天阶法器,都只是这样,我的主角光环呢?”齐平有点郁闷。 他以为,越阶挑战是主角标配来着。 “还是修为太低啊,以我目前的境界,真元储备根本没法发挥出神符的力量。”齐平深刻反省。 当即起身,穿上制服,决定去衙门找余庆要奖励去。 然而刚踏出小院,就见范贰一脸八卦地跟隔壁铺子老板聊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吗?”齐平好奇问。 第九十三章 镇抚大人召见(求追读) 听到齐平询问,范贰扭回头来,告别邻人,左右瞄了两眼,贼眉鼠眼的姿态: “粗大事了。” 你这鬼鬼鬼祟祟的干啥……齐平扬眉:“说。” 范贰嘀咕道:“隔壁老板今早去内城,听说武功伯爵府昨晚给人袭杀了,死了好些人。” 就这?齐平大汗,无语道:“我知道,昨晚我就忙的这事。” 范贰吓了一跳,想了想,说: “那后续的事,你肯定不知道。 上午时候,官兵来把伯爵府查封了,贴出告示,说武功伯爵构陷忠良,早朝时候,皇帝陛下大发雷霆,满门入狱,不日问斩。 当年林御使的案子,要平反了。” 这么快?齐平一怔,真的惊讶了。 但仔细想,怕是昨夜那封密信,便已送入宫中。 皇帝早有准备,此事又不好经三法司审理,干脆快刀斩乱麻。 伯爵虽非顶级勋贵,但也不低,没有足够的理由,难以服众,故而,干脆将案子翻出来,锅一甩,完美。 武功伯爵逃过了老皇帝的清算,但没逃过新皇帝的。 这算什么?迟来的“正义”? 齐平自己都笑了,至于吏部尚书,没听到消息,应该问题不大,但想来,也得挨板子。 不过在当年的案子里,这位尚书的作用,更多的是个传声筒,并非主谋,也非实操,这点,从林妙妙的“仇恨等级”上也能看出。 此案至此,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告别范贰,齐平骑上马儿,朝衙门走。 途径桃川河的时候,故意往金风楼船转了一圈。 清风拂过江面,船上,琴声悠扬,仍是定风波,只是……不再沉闷悲痛,多了快意与喜悦。 …… 船上。 丫鬟珠儿拎着食盒,朝楼上走,听到琴音,有些惊讶,自家娘子心情似是极好呢。 她抿嘴推门,笑着说: “娘子今儿的琴好听,这般便对了,等这阵子过了,那甚么子爵的死淡去,生意会好起来的。” 她以为,自家姑娘是因近来门庭冷落而发愁。 林妙妙素手轻按琴弦,素面朝天,身上不再是若隐若现,横看成岭侧成峰,而是一件大气雅致罗裙,闻言笑道: “今后,不接客了。” 珠儿:?? …… 诏狱。 仍旧黑沉压抑,荒芜的黑石广场四周,高墙上,一尊尊双眸泛红的凶兽雕像监察周遭。 令人望而生畏。 地下,深邃走廊里,是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哀嚎,因常年不见阳光,肤色苍白,气质略显阴柔的莫小穷走在廊中。 悠然自得,仿佛巡视领地的狮子。 “大人。” “大人。” 沿途,狱卒垂首驻足。 莫小穷偶尔应答,就这样,慢条斯理行至某间牢房外,眯眯眼笑道:“伯爵大人昨夜睡得可好哇。” 阴暗湿冷的地牢内,武功伯爵父子关在其中。 闻声,大公子一跃而起,跑过来,双手去抓栏杆,瞪着眼睛: “莫小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快放我们出去!” 莫小穷只是笑。 大公子一股气泄下,扯着他的衣角,软语相求: “莫千户,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莫小穷轻轻叹了口气: “伯爵一生戎马,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平素看着还人模狗样的,只是关了一晚,就坐不住了?” “回来!”牢房墙角,闭目养伤的老伯爵怒斥。 继而,睁开双眸,死死盯着莫小穷: “陛下怎么说。” 莫小穷摇头叹息,将早朝的判决复述了一遍,大公子如遭雷击,跌坐在地,木然失神,老伯爵脸皮抽动,幽幽道: “我要见陛下!” “那可不成,”莫小穷摊手,笑道:“不过,陛下仁慈,知道伯爵大人有难处,故而,特命本官送来一物。”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两个纸包,屈指一弹,打入牢内,又贴心地送上腰间酒馕: “黄泉路远,不好走,渴饮砒霜,聊以慰藉吧。” 说完,他顿了下,似感慨,似怀念地补了句: “对了,本官这才想起,昔年,林御使也是关在这间牢里,上路的。” 诏狱的上一个名字,便是“天牢”。 武功伯脸色一白。 莫小穷扭头便走,慢悠悠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到狱卒已备好酒菜,当即享用起来。 一餐饭吃完,又喝了一盏茶,才有锦衣敲响房门。 “进。” “大人,伯爵父子去了。” “哦。” …… …… 镇抚司衙门,当齐平哒哒哒来到院外,门卫笑道: “齐校尉可来了。” “唔,怎么?余百户说了,叫我午后再来。”齐平警惕道。 心说你小子不会要记迟到,扣我工资吧,这也不归你管啊。 后者笑呵呵道:“别误会,余百户叮嘱,等你来了,快些过去,有事。” “啥事?” “这我们哪里知晓。”门卫无辜,想了想,说:“但看余百户的脸色,应是好事。” ……就老余那张不苟言笑的大黑脸,你能看出个屁的脸色……齐平懒得吐槽。 道了声谢,将马匹照旧交给白役喂养,扭头去了自家堂口。 刚进门,正看到议事堂内,一群吃饱喝足的锦衣撮着牙花子喝茶扯淡。 我还没吃呢……齐平心说,就见余庆招呼他: “来了?” 齐平拱手:“见过大人,听门卫说,您找我有事?” 余庆嗯了一声,说: “仇杀案已经了结,我已将详尽过程禀告司首,镇抚大人很满意,想看看你,跟我走吧。” 堂内,一众校尉先是震撼,继而露出羡慕的神情。 大领导要见齐平? 这绝对是好事了,恩,一般来讲,如果是坏事,大领导会直接惩罚小领导,然后,小领导回来再加倍制裁底层打工人。 实现“隔空打牛”,“伤害加倍”,“层层递进”的效果。 且显出尊卑有序。 又不影响大领导名声…… 至于嫉妒,倒没有,齐平在本案中的表现,有目共睹。 衙门老大,那位杜镇抚要见我? 齐平一怔,没想到这个。 认真讲来,他觉得自己功劳有点打折扣,虽查清了凶手身份,也将其“捉拿”,但半路就死了…… 挺遗憾的反正是。 “是。”齐平应声,心中,升起些许好奇。 他还没见过自家司首呢。 阶段小结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齐平竟有如此诗才? 传说中的镇抚使是个怎样的人?齐平对其缺乏概念,所听闻的,大都是市井传言。 且多是些不大美好的想象。 也不意外,作为满朝文武公敌,自然少不了抹黑。 相比之下,齐平更在意,这位大领导找自己的原因,当他跟随余庆,踏入后衙院落,沿着青石小路,来到那座春风亭外。 终于看到了亭中低头品茶的中年男人。 与预想中的凶神恶煞,城府深刻迥异。 黑红锦衣,玉带金线衬托下的,是一股有别于官宦的气质,对方大概还不到四十岁,头发乌黑,眉眼间,自有一股磊落洒脱。 许是错觉,这一刻,齐平有种感觉。 仿佛,对方不属于庙堂,更适合江湖。 “大人,齐平带到了。”余庆止步,抱拳拱手。 同时,用脚轻轻踢了下他,齐平一愣之下,才醒悟失礼,忙垂下头: “卑职齐平,参见镇抚大人。” 亭内,杜元春放下茶盏,抬起头来,略带好奇地审视这个少年。 他的眼神中正平和,却仿佛有着看透人心的力量。 “果然如他们说的一般年少。”杜元春轻笑道:“这段日子,听闻你立了不少功勋。” “先是帮了莫小穷,处理了诏狱的事。” “又在仇杀案里,居功甚伟,唔,听余庆说,你修为增长的不错,昨夜,还对武功伯施展了神符术法,是个‘封’字?” 齐平低眉顺眼: “是。前些日子,在书院求学,得了这法门,本来还未掌握,许是心急,没成想,竟意外地成了。” 杜元春扬眉,赞叹道: “修行一月,便能做到这地步,长公主眼光果然不同凡响。” “大人谬赞。”齐平谦逊道。 余庆杵在旁边,有些意外于齐平的宠辱不惊。 他很清楚,这少年出身荒僻小县,初次面见司首,竟毫无紧张局促,实在难得。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在河宴县衙,曾与长公主促膝长谈,似乎便也不意外了。 杜元春又问了两句,也都并非要紧话题,诸如与同僚相处是否融洽,可有困难等等……听得齐平直纳闷,心想,这真的只是“看看而已”啊。 他还以为,会有好处来着。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杜元春轻笑一声,说: “此案中,你做的很好,衙门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恩,这个拿去吧。” 说着,挥手弹出一枚白色丹丸。 这是啥……连包装都没有……齐平双手接过,就见旁边余庆露出牙酸的表情。 好东西?齐平扬眉:“多谢大人赏赐!” “下去吧。”杜元春重新端起茶盏,这就是送客了。 …… …… 等两人出了后衙,离开杜元春的视线,齐平看向余庆: “头儿,这是什么药?” “破镜丹。”余庆闷声道。 破境?齐平眼睛亮了。 余庆瞥了他一眼,说: “别想歪了,不是破大境界,而是小境界的。 你如今卡在引气一重巅峰,正常来讲,要耗费一段时日,等稳固后,才能尝试踏入二重,这枚丹药可以缩减这个过程,帮你节省些时间。” 那也行啊……我正缺这个。 齐平也不失望,美滋滋收下了,准备回家再嗑。 余庆摇头,心说大人当真重视这少年啊,这丹药可比培元丹珍贵不少。 齐平收起丹药,忽然又问: “头儿,镇抚大人到底叫我来干啥啊。” 若是下发奖励,没道理亲自吩咐,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余庆看着一脸迷糊的齐平,无奈提点道: “大人看好你,今日亲自见你,稍后这消息传开,日后你在衙门里,办事会更容易。” 你确定会更容易,而不是拉仇恨?……齐平深表怀疑,他自然不蠢,只是对这些官场路数,缺乏经验。 …… …… 皇宫,华清宫。 长宁公主今天又起迟了,恩,自从回到了京都,整个人就朝着赖床的深渊逐步滑落。 等好不容易挣脱被子的封印,爬起来,午饭都快好了。 吃过午饭,饱读诗书的长公主照例来到书房,女官已将今日早朝之事写成折子,整齐摆在桌上。 气温愈发暖和了,长宁赤足踩在草原进贡的羊绒垫上,慢条斯理翻阅。 只是刚看到第一张,便扬起眉毛,心说,该来的果然来了。 轻轻叹了口气。 她拿起第二份,这是昨晚武功伯府事件的完整细节。 当她在其中看到齐平的名字时,微微一怔,阅读的速度不禁放慢了下来。 良久,方回神,笑道: “真是哪里都有他呢。” 这话似乎是调侃,但语气中,却满是笑意。 贴身女官也笑道: “殿下眼光果然厉害,这位齐校尉,入镇抚司没多久,便屡立功劳。” 紫衣长宁嘴角上扬,勾勒笑容,正要说话。 忽而,门外,一道娇小玲珑的粉裙摇曳而来。 “呀,错过饭点了呢。” 安平郡主仿佛永远都兴致高昂的样子,只听到清脆的声音,便知是她了。 长宁抿嘴笑道: “怎么,鲁班锁不是教你了,莫非,是又不会了?” 安平郡主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眸,叉着小腰,雄赳赳,气昂昂的: “你别看不起人,我早会了好吧。只是这几日,被母妃关在府里,学礼仪,诗书甚么的,烦死了。过来你这透透气。” 长宁笑着拉她坐下,温和说道: “还不是你在西北厮混一年,性子野了,回来时候我便予你说过……再者,我皇家上承天命,子嗣向来不旺,你虽是郡主,却也要……” “行了行了。”安平一屁股蛋坐下,夸张地捂住耳朵,挎起个批脸。 长宁无奈,叹了口气:“好了,我不说了行吧。” 安平这才笑逐颜开,两人闲聊了两句,安平忽而眉飞色舞: “我跟你说个事。” ……就知道,你没事才不会来,长宁哭笑不得:“说吧。” 安平郡主兴奋道: “前几日,我父王去书院与大先生下棋闲谈,得了一首极好的诗词,喏,在这。”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神秘兮兮道: “你猜,是谁作的?” 长宁公主展开墨纸,盛满书卷气的脸上,秋水明眸扫过诗词,轻声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 看完上阙,美眸中流露异彩。 待看完下阙,长公主娇躯如过电了般,毛孔几乎炸开。 被诗词意象震撼。 “是哪位先生手笔?还是京中大儒所书?”长宁急声追问。 安平郡主哈哈大笑,一脸炫耀道:“是齐平啊,那个小捕快写的,没想到吧。” 长宁一怔。 …… 临时砍掉了后面一段小剧情,所以更新晚了。。 第九十五章 抄书(求追读)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五月。 京都气温持续上升,几场绵密的春雨后,草木疯长。 小院里的桃树盛放,朵朵粉嫩多汁的桃花先是缀满了骨朵,然后开始结果,变得没那么好看了。 林御使平反的事,已尘埃落定,武功伯父子狱中“畏罪自杀”,为这波热点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清晨。 齐平蹲在桃树下,认真刷牙。 这年头虽也有类似牙膏的粉末,但美白能力不足。 好歹比柳枝蘸粗盐来的进步,齐平已经很满意了。 “呸。” 脸颊一吐,一簇水箭飚射出,将地面击出一个深坑,这是引气境二重的特征了。 气海内,真元愈发充沛,引气境的真元还是“气态”的,熟练掌握后,可以做到“吐气伤人”。 当然,威力有限,并且属实有点无赖。 齐平想不出这种阴招,是跟着衙门里的锦衣学的。 “嘿,你把这招学了,跟人搏斗时,关键时刻啐对方一脸,有奇效!”大嗓门锦衣如是道。 于是,齐平就学了。 …… “吃饭了!”身后,饭堂里传来小妹的呼唤。 “来了来了。”齐平屁颠屁颠进屋,眼睛一亮。 今早的餐饭不错,又白又大的肉包,剥了壳的鸡蛋,居中一碗紫菜蛋花汤,还切了撒醋的腌黄瓜。 吃一口,酸脆清爽,齐平赞不绝口: “妹子这小菜不错,比外头早点摊的都好。” 齐姝擦着手,坐在桌旁,眉眼俏丽,认真道: “我以后打算开个小摊挣钱。” 真不用……你这样显得大哥很没用啊……齐平哭笑不得。 前几日领了月俸后,交给齐姝,结果少女扭头给他添了两套衣裳,说好歹是“校尉”了,总不能一年四季穿锦袍,偶尔应酬什么的,得有穿的出去的便衣。 结果,俸禄没焐热,就没了大半……物价是真贵。 “范贰?怎么了,没胃口?” 这功夫,穿着长衫,圆脸,小眼睛的范贰公子走进堂来,坐在桌旁,耷拉着脸,很沮丧的样子。 齐平不禁好奇发问。 “唉。”范掌柜闻言,深深叹息,不想说话。 活像是被社会蹂躏糟蹋了的小娘子。 “他昨晚算完账目,就这样了。”齐姝喝着堂,咬了口肉包,说道。 算账? 是了,掐日子算,距离范贰开张,差不多一个月了,齐平早出晚归的,关注不多,但直观感觉,生意不大好。 “有话别憋着,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齐平放下筷子,说。 范贰公子听了,委屈的就想哭,埋着头不吭声。 “生意不好?” “恩。” “上月卖了多少?” “……还不够抵房租。”范贰羞愧道。 齐平一听,也没胃口了,他没问“净利润”,只问“营业额”,算照顾二公子心情了,结果,才这点。 扣除成本,杂七杂八的费用,以及范贰首月,为了打出名气,亏本卖的部分书籍。 只能用惨淡形容。 若没有改观,继续下去,二公子的创业项目怕是又凉凉了,赔光了,只能回西北县城继承家产…… 好吧,自己好像也没啥可同情人家的……可,范贰若走了,齐平经济压力会骤增,更不要说,实现妹子买房的人生目标。 “二啊,你可不能放弃啊!”齐平沉声道:“做生意哪有不交学费的?眼下的挫折,只是曙光前夕的黑暗。” 范贰精神一震,认真点头:“我知道的。” 说完,又颓丧了:“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啊。” 他茫然了,从开店初的雄心壮志,到眼下的透心凉,只用了一个月。 “有反省失败原因吗?”齐平严肃道。 “应是平庸吧。”范贰想了想,说: “周围虽有住户,可大都没需求,科举书目,都在学堂里订购了,文坛杂书,百姓也不喜欢,卖的最好的话本小说和日常小册子,但这个利润薄,也没几个钱。” 齐平好奇问:“话本小说卖的很便宜吗。” 范贰点头: “这个卖的好,所以大家都在售卖,但旧书的话,百姓大都看过,或听过了,价格就很低。 若有新书上市,也给京都几家大的书坊把持着,人家量大,一次几千本……我这小铺子,想采购新的,人家都不给。” 齐平目光炯炯:“那如果你有新书呢?自己印的话,能不能行?” 范贰愣了下:“倒是可以,找个小作坊,就能刻印,可我去哪弄新书。” 齐平清咳一声,正要说话,突然看向齐姝: “你看下屋里火灭没。” “灭了。” “你再去看看。” ??穷苦少女一脸怀疑地盯着他,但想了想,还是扭头进屋了。 等人走了,齐平才道:“我近来写了本,等下你看看。” 范贰一脸不可思议,很想吐槽,但忍住了。 写书?你个镇抚校尉,打打杀杀的武师,还能写书? 齐平笑而不语。 前些日子,他就想着卖书挣钱,但没抽出空来,复仇案结束后,才得了空闲,因为转世的缘故,脑海里看过的文字历历在目。 如何写出来,是个问题,毕竟字多,直到他发现神符笔可以代劳…… 于是,这几日,他每日修炼时,顺手码了些。 …… 饭后。 齐平没有穿锦衣,而是换上了崭新袍子,从卧房里,鬼祟地拿出一叠书稿,进了六角书屋,塞给范贰。 后者不抱任何希望,但也不好推拒,只要接过,扫了眼,嘟囔道: “咱先说好了,我就看看,不一定出,京都百姓眼界高,人家秀才写的,好多都不行,你……咦?” 他说了一半,突地顿住,整个人陷在书稿里,起初,意外于文笔的好,旋即,便迅速被剧情抓牢。 双手捧卷,目不斜视,又看了两页,突地,翻看到一副插画,他脸腾的一红,脸颊火辣,眼眸放光,身体前倾,口舌生津。 “怎样?”齐平笑问:“实用不。” 范贰这才惊醒,回神,意识到身旁站着个人,尴尬的想钻入地缝,旋即,却两眼放光: “这金瓶……真是你写的?” 齐平哈哈一笑:“我哪有这本事,此乃昔年偶尔的古籍残篇……” 范贰拉住他:“别说没用的,有多少字?” “几十万吧。” “给我出?” “不然呢,不过这要赚了,咱五五分账。” “别说五五,你八我二也行!”范贰激动起身,浑身都在颤抖,以他对京都书籍市场的了解,敢打赌,这绝对会是一本大爆款。 第九十六章 白嫖大法(求追读) 搬出这部《四大奇书》之一,并非盲目,在考虑过抄书挣钱后,齐平就在内心进行过筛选。 首先,一定要畅销,毫无疑问。 其次,要符合时代,你不能说,搬几部网文过来,那就太“先锋”了。 到时候,人家买了书,翻开一看,满脑子问号,说:系统是个啥啊。 不好解释。 再考虑到,某些题材敏感,某些世界观差别太大,可选择的余地进一步收窄。 最后,才定了个这,将部分词句删掉,背景假托前朝,再配上几张静心描绘的插图……完美。 …… 将书稿丢给范贰,齐平拍拍屁股,离开了六角巷,没有去衙门。 今儿休沐,他准备去趟书院。 五月的风儿温暖和煦,马儿也欢欣雀跃的,齐平一路奔驰,望着湖光山色,很有种踏青的愉悦。 等到了书院,将马拴好,他转了一圈,顺利捉到了熟人王教习。 “老王……教习。”齐平改口,笑容灿烂: “有日子没见了,躲什么啊,近来可好?” 王教习不咸不淡道:“有话直说。” “六先生在哪边,竹石居吗?”齐平问。 王教习摇头:“不巧了,六先生不在院内,进城去了,说是参加文坛诗会。” 说到这,他语气复杂道:“其实,你可以少写几首的……” 为啥……齐平不理解书院众人的痛苦,有点苦恼: “那怎么办。” “你有何事?”王教习问:“是神符一道,修行有了疑惑?” 齐平坦然道: “倒也不是,我这次来,主要想请教剑道修行方面的事。” 王教习瞥了眼他腰间的佩刀,头顶飘起几个问号: “你要学剑术?” 齐平面露迟疑,正要开口,忽而,望见一道熟悉身影飘然而至,忙拱手: “学生见过二先生!” 心宽体胖,穿着宽大儒袍,表情亲和的温小红露出笑容,目光扫来,忽而惊讶道: “引气二重了?” 齐平点头:“因为立功,衙门里赐了破镜丹。” 温小红赞叹,作为书院先生,他对此前的案子只略有耳闻,却知晓不多: “席帘出门去了,有何疑惑,问我便好。” 王教习见状,躬身后退。 齐平对二先生很有好感,或者说,正常人皆会如此,在整座书院里,除了故纸楼那位禁欲系女先生,温小红在学子中人气最高。 “是这样的,学生这段时日潜心修炼神符,已到了一个瓶颈,六先生上次说,这是正常事,急不得。”齐平说。 温小红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齐平苦恼道: “可学生在镇抚司任职,随时可能遇到危险,所以,便想着能否学一门近战功夫,书院符、剑双绝,故而来此叨扰。” 这的确是困扰他的问题。 如今,他已对“封”字基本掌握,即便不动用神符笔,也能施展,虽然威力、速度都大打折扣。 但,想短时间突进,很难。 所以,他转换思路,寻思可以补全其他短板啊。 齐平本身武道底子不错,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在河宴县城够用了,可在京都,就很一般了。 尤其,是缺乏近身攻伐之术。 例如上次,他用神符封禁了武功伯爵,但也没法做别的。 等他将自己的苦恼详细讲完,温小红颔首笑道: “这问题很普遍,你可知,为何书院有‘符’、‘剑’两道?昔年一代院长设立之初,便是考虑到,神符修士的这项短板。” “哦?请先生指教。”齐平竖起耳朵。 温小红说道: “一代院长以‘神符’为本,然,多数神符,施法皆要拉开距离,且,神通之下,还要受到书写动作的限制,多有不便。 若是在战场上,神符修士与武师配合,倒还好。 可若是单打独斗,却不稳妥,这才创了剑道。” 齐平恍然,就是说,神符修士,是打辅助的,顶多是个法师,太脆。 温小红道: “说这些,是要你明白,剑道本来是为弥补短板而设,若专修剑道,战力亦极为强悍,但要兼修,则会分散精力。 你无剑道根基,依我看来,与其修剑,不如修一门秘法。” 齐平:“请先生教我。” 温小红笑容和煦,想了想,唤来一名学子,吩咐了两句,不多时,那学子带回一本簿册。 “此法名为《奔雷劲》,乃一门运转真元的法门。” 齐平双手接过,只觉触手酥麻,翻开,书页上,乃人体经络图样,密集的光点闪烁,代表经脉节点。 “《奔雷劲》,正如其名,施展此法,真元动若奔雷,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战力,且适合各类兵器,武道……”温小红解释。 齐平很快理解,说白了……就是用三十分钟的续航,换五分钟的爆发。 攻,可提升杀伤力。 跑,也可以跑的更快…… 有点类似不老林的狂化,但没有那么大的副作用。 “我就学这个!”齐平眸光一亮,忽而意识到什么:“这个……免费吗?” 这奔雷劲明显非寻常货色,或者说,但凡粘上“秘法”两个字的,都很贵。 温小红笑道:“上次你的那词,于我有所启发,这秘法,便算作报酬了。” 还有这事?齐平大喜过望,现如今抄了两首,一个换了笔,一个换秘法,真值。 “此法较容易掌握,但熟练前,却难以开启,须外部刺激,你可以记下方法,与院内弟子切磋,尝试下效果。”温小红建议。 齐平拱手:“全凭先生安排。” …… …… 书院建筑群中心,名为“讲堂”的宽敞大殿内。 两人相对盘坐,正在对弈。 其一,乃神情古板,头戴高冠的大先生。 对面的,是一位身着华贵绣金龙袍服的俊朗中年人,眉眼间,与当今皇帝有三分相似,却较少威严,只是贵气袭人。 “大先生棋力冠绝京都,本王万不及也。” 俊朗中年人斟酌良久,弃子认输,赞叹道。 大先生平静道:“景亲王过谦了,我终究了占了修为的便宜,若单论棋艺,我不及你。” 并非互吹,而是他真的这般认为。 修为越高,非但躯体超脱,精神、推演能力,都会得到增强。 虽说皇家血脉享气运加持,但大先生深知这位帝国亲王的智慧。 可惜,作为女儿的安平郡主没有遗传到多少…… 就很棒。 “书院乃帝国砥柱,诸位先生修为越高,凉国江山才越稳固,我这个闲散亲王,才坐的安稳啊。”景王笑道。 大先生矜持地笑了下,正待说话,忽而,外面传来喧哗声。 “何事喧闹?”大先生问。 外头,有教习禀告:“是学子切磋。” 大先生疑惑,只是切磋,何至于此? 教习犹豫了下,说:“要交手的,乃是赠六先生诗词的那位,名为齐平的学子。” 景王扬眉,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第九十七章 师兄,承让!(求追读) 对于“齐平”这个名字,景王并不陌生,不单因为那首定风波,以及,近来的每次的京都诗会上,都会被席帘当众宣读的《竹石》。 更因为,他曾在女儿安平口中,多次听过这个名字。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亲王殿下生出十二分好奇,起身笑道: “本王倒是想观摩下了。” 大先生亦起身,颔首:“正有此意。” 很快,两人沿着楼梯,登上讲堂二楼,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前方青坪,人影汇集,逐渐围成一个圈。 此刻。 还有不少学子,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咬牙切齿的模样。 若是正常比试,再常见不过,问题在于,因诗词的缘故,学子们饱受席帘精神摧残,偏生又无力反抗。 如今,得知“罪魁祸首”要找人切磋,一个个兴奋的眼睛都红了。 “好胆!君子有仇必报,今日定叫他知道厉害。” “就是,就是,没事做什么诗。” “都不要跟我抢,我来战他,报仇雪恨。” 学子们撸袖子,拔宝剑,挥法笔,嗷嗷叫,群情激愤。 …… “二先生,要不还是算了吧……” 青坪上,齐平咽了口吐沫,有点打退堂鼓: “各位师兄师姐,太过热情了。” 温小红笑得温和:“无妨,切磋而已。” 说着,他扫视众人,平静道:“引气境二重,主修剑道学子出列。” 刷——霎时间,一名名学子迈步而出,竟然还不少。 想想也正常,书院弟子,大都在引气、洗髓两个境界,其中,尤其以引气最多。 温小红略一沉吟,点了一名手持长剑,跃跃欲试的学子:“元周,你来吧。” 名叫元周的青年露出获胜般的笑容,拱手:“是!” 其余学子一阵失望,继而打气: “元兄,靠你了。” “给这坑货点颜色看看。” 元周眉目清秀,知书达理的样子,冲齐平拱手: “齐师弟,稍后要得罪了。” 齐平有点纳闷,问道:“元师兄,我哪里‘得罪’各位了么?” 他有点懵,察觉出不对劲,当然,这里的“得罪”并非说,这群少年少女真的对他有什么恶感,更多是玩笑成分。 就像被坑了以后,很想揍他一顿出口气那种。 元周闻言,脸一垮,语气幽幽:“那还要从师弟的两首诗说起……” 接着,他叙述了下席帘如何施展精神摧残,又如何,要求全院学子手抄一百遍《竹石》,并做读后感一篇,领会“竹石精神”等劣迹。 绝了。 “所以,稍后切磋,我可不会放水,齐师弟务必全力以赴,当做生死搏杀。”元周认真道。 温小红也点头,说: “书院弟子并非庙堂文人,日后大多要镇守地方、乃至去军中,搏杀也是历练,你二人稍后尽管放手施展,有我看管,不会有事。” 齐平深吸口气,也认真起来,抽刀在手: “请师兄指教。” 人群倏然散开,留给二人空间,气氛骤然一变,当真正进入战斗模式,元周的温文气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攻伐。 “嗤——” 无形气机锁定齐平,继而,元周脚尖轻点地面,如鸿雁掠过大湖,细剑破空而来。 “好快!” 齐平瞳孔一缩,欲要闪避,却忽地眼前一花,只见长剑一分为二,二化四,四化八…… 眨眼间,封死他所有退路。 并非法器、术法,而是单纯的快,拉出残影,元周身形飘忽,仿若纸人,没有重量,长剑割破空气。 这就是书院剑修?妈的bug……齐平暗骂,转为防守。 一把刀舞动的密不透风,抵挡长剑,真元炸开,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却是瞬间被完全压制。 …… 远处,楼上。 俊朗的中年亲王笑道: “书院剑道果然厉害,往日,本王只听闻神通之上剑道高手,可御剑飞行,万军中取敌阵人头,却不想,单纯攻伐也如此不俗。” 大先生嘴角微微扬起,继而矜持地掩藏下去,评点道: “这元周真元不算浑厚,虽身法飘逸,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华而不实,威力不足。” 景王笑笑,不言,目光却落在齐平身上,恩,他没见过后者,但从衣袍样式上,可以锁定。 心中,却是惊讶的。 从安平郡主口中,他知道这少年来自西北小城,乃底层胥吏出身,入京都一月,便能与书院学子正面交手,这已经很不简单了啊。 当然,终究还是败迹明显,在小地方或许是人中龙凤,但在这京都,与书院的天之骄子一比,还是黯然失色。 恩……回头要给她母亲说说,要她别着了这小子的道。 …… 场中。 齐平并不知晓,安平郡主的老爹正给他打分,此刻,他只觉压力山大。 元周的攻击太过密集,令他疲于应付,没有任何喘息空间。 更不要说,掏出青玉法笔,画符。 只能依靠修行者的身体素质,以及武道经验,勉强抵挡。 “这家伙修为虽与我相当,但显然入二重许久,而我才几天,真元储备、运用比我强许多。” “速度很快,剑法精湛,缺点在于,过于追求攻速,伤害不足……恩,我大概知道二先生选他的原因了。” 齐平心思电闪,一边防御,装铁乌龟,一边尝试运转“奔雷劲”。 脑海中,浮现秘法上,人体经络图案,对应自身,尝试运转真元,点亮几个关键窍穴。 他之前尝试过,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此刻,却有了松动迹象,齐平沉入心海,将战斗交给本能,心神飘飘荡荡,拂过全身。 仿佛看到了人体经络,气态真元流转,汇聚。 于窍穴处形成漩涡。 这一刻,他突然有所明悟。 若人体是世界,骨是山川,那经络便是大地上绵长无尽的河流,奔涌的真元是水,奔雷劲,便是吹起狂风,令平静的河水形成怒涛。 他回想起前世曾见过,大海上,卷起宛若摩天大楼的海啸巨浪。 挟裹着天地之威,沿途所过,无物可当。 惊涛! 拍岸! 卷起千堆雪! “轰!” 这一刻,齐平体内,发出金铁轰鸣,数十枚窍穴点亮,真元疾速流转,化为怒涛。 青坪上,温小红眼神一变,露出惊讶的神情,附近,一众学子也诧异地看向齐平。 正在狂攻的元周脸色骤变,心中,升起强烈的危险,继而,他忽然看到了一柄刀。 一抹,逆伐上境,挟裹惊涛骇浪的刀光。 “退!” 元周念头急转,以剑格挡,却仍是被这一刀劈的气血上涌,气机紊乱,齐平抓住机会,欺身而上,手中佩刀,化作狂风暴雨。 真元疯狂消耗。 万顷海水,倾斜而下。 “嘭嘭嘭……” 元周被打的节节败退,狼狈不堪,双方攻击炸开的真元卷起气浪,青坪如麦浪翻卷。 学子们惊呼后退,衣袍翻卷,冲击波迸溅,划破空气,发出呼啸声。 温小红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宽厚的大手扬起,随时准备救下元周。 这一刻,齐平展现出的战力,哪里只是二重? 被连斩打的气血上涌,娇躯无力的元周想要吐血,心神惊骇之下,却咬牙怒吼一声,鼓起力量,欲要开大招反击。 就在这一刻,齐平似察觉什么,突然一刀荡开细剑,身体前倾,嘴巴鼓起,双颊一吐,一缕真元化作白色气流,如箭矢般射向后者面门。 元周下意识闭目躲闪,旋即,被齐平一拳打的倒飞出去,跌在地上,翻滚了下才爬起。 场间一静。 齐平吐气手刀,抱拳拱手:“师兄,承让!” 第九十八章 白狐脸儿(求追读) “承让。” 真元撕扯,弥漫的风吹过青坪,齐平清朗的声音藏在风里,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场间却无比安静。 许多人,尚未从这反转战斗中回神,不明白,元周如何这就败了。 要知道,在同等境界里,元周的实力虽不是最高,但在学子中也可以排进前列。 而作为被帝国书院悉心培养的天之骄子,理论上,他们应比同境界的外部修士更强。 但…… “好厉害!”有一名女弟子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但旋即想到,败得是自己一方,没法让这个胡乱作诗的“学弟”吃苦头,便又吐了吐舌,埋下了脑袋。 “好!” 终于,温小红的赞叹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我原本料想,你未必能很快掌握,亦或,即便能开启,也最多发挥出一两成效果,倒是我小瞧你了。” 此刻,爬起来的元周也收剑走来,心悦诚服: “我输了。” 齐平痛苦咧嘴,揉着肩膀,缓解秘法后遗症——强行爆发,对经脉的负担很大,这时候已是格外酸痛,体内真元也消耗大半,需要休养才能恢复。 他摇头苦笑: “师兄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况且,你速度快,只要再与我周旋一阵,输的还是我。” 元周见状,却是爽朗一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倒是师弟最后那一招,很有意思。” 说着,他挤了挤眼睛。 齐平尴尬,吐气伤人这手段,确实不大漂亮,但比试前都说,要当生死搏杀来,这种实用小技巧,便也无伤大雅了。 …… 讲堂二楼上。 全程目睹这一幕的两人也是惊讶不已。 容貌俊朗的景王扬眉,深深看了那西北少年一眼,好奇道: “这齐平怎么竟赢了?” 亲王虽自幼习武学文,但距离这般远,双方交手又快,只看个大概。 大先生赞叹道: “奔雷劲啊……想来,是温小红传了他此法,怪不得要切磋,这秘法若想掌握,正须如此。” 接着,他将战斗过程讲述了一番,景王这才恍然,心想,这少年短短时间,竟能得书院两位先生青睐,安平所言,或许并不夸张。 恩,回去得派人调查下……景王默默盘算着,决定尽一下当爹的本分。 这时候,远处人群已四散,大先生唏嘘道: “不过,虽是如此,书院学子竟输给同境界镇抚校尉……看来,学子们近来功课很不饱和。” 在他的印象里,齐平虽在术法学习上天赋异禀,但“修炼资质”平平。 景王笑着劝道: “大先生也不要太过严格,据我所知,这齐平修行资质颇为不错,一个月前,还只是个普通人。” 这个知识点,是安平透露的。 大先生:?? 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庞上,胡须颤抖了下,问: “您说什么?他才修行了多久?” “一个月吧。” 大先生心神震动,难以置信,别闹,一个月就修到引气二重?若是当真,这等资质,放在书院里也是人中龙凤。 他突然有些牙疼,意识到,自己等人可能错判了齐平。 “大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景王见他愣神,捻着胡须出神,不禁发问。 后者沉吟了两秒,说: “老夫很久没收徒了。” 景王:?? …… …… 切磋完毕,学子散去,齐平又跟着温小红请教了下修炼细节,这才告辞离开。 总的来说,此行相当圆满。 “奔雷劲的修炼也要时间,眼下,我只有在感受到生死压力时,才有机会开启,这可不大好。 恩,可以回去找衙门里的同僚切磋,尽快做到‘收发由心’,而且,也要尝试,控制爆发的时长,威力。” 齐平思衬着。 只要补上这块短板,配合“封”字符,他的战力将会得到极大的加强。 试想,遇到敌人,离得远了,先丢个封印过去,同时开启秘法,上去一通小连招,打不过跑的还贼快……无敌了属于是。 美滋滋地想着,齐平骑着马儿进外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错过饭点。 于是,便干脆找了个路边摊,要了一碗面条,几样小菜,慢悠悠吃喝着。 顺便听着市井百姓侃大山。 快要吃完的时候,忽而,街道一侧有车马喧声。 他好奇望去,却见一辆造型奇特的马车驶来。 车厢上,覆盖着青藤,苍翠欲滴。 车顶四周悬铃,拉车的马匹,竟也非凡俗,而是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杂色的妖血马,头上,还戳着一根独角。 招摇过市,极为醒目。 小摊上,百姓低声议论: “呀,这是哪个大人物?” “好吓人的马。” “嘘,是道院里的神仙人物,不要多看。”有人提醒。 道院? 齐平挑眉,说起来,对于那座比书院更古老,也更强大的超凡之地,他始终怀有极大的好奇。 只不过,不同于建在城郊的帝国书院。 道门总坛伫立于皇城内,拱卫皇宫,即便是镇抚校尉,若无特殊事宜,也无法进入皇城。 所以,他一直无缘一睹真容。 这时候,马车也刚好驶过身旁,恰逢一阵轻风吹来。 车厢窗帘忽而掀起一角。 齐平只看到车内端坐着一道白发身影,许是感受到他的注视,车厢主人扭头看来。 在这极短的刹那。 齐平视野一花,仿佛看到了一张白狐的脸孔,注视着他。 他心脏骤停,浑身毛孔炸开,汗毛根根竖立。 使劲眨了下眼睛,那种感觉倏然消失,车帘已然垂下,藤蔓缠绕的车厢匀速远去。 刚才的一切,仿佛皆是幻觉。 这一刻,就连齐平自己,都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古怪。” 他嘟囔一句,没再多瞧,闷头干饭。 …… 当齐平吃饱喝足,返回书铺时,已将这段小插曲抛在脑后。 恩,在这个超凡世界里,他觉得委实没必要大惊小怪。 下午,齐平没有出门,而是替跑去刻印书稿的范贰看铺子。 顺便,也快速翻看店里的杂书。 倒不是为了解闷,主要是为了加强知识储备。 期间,充分感受了店里生意的凄凉,整个下午,只有五名客人进来,四个是“光看不买”的白嫖党。 只有个穿绿色罗裙的少女买了本花卉种植的小册子,进账十几文钱。 用一句歇后语来阐述,那就是: 亚伯拉罕抓家雀——“门”可罗雀 直至日暮,太阳落山,兄妹吃完饭,范贰才兴奋地跑回来,朝他丢了个眼神: “肘,去我屋谈。” 第九十九章 一本书籍的旅行(上) 屋内。 当齐平关上门时,就见范贰端起桌上茶壶,狠狠灌了两口冷水,兴奋道: “稿子已经找到书坊刻印了,这两天就能出。” “这么快?”齐平愣了下。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里,古代的印刷术效率真的很低啊。 即便是活字印刷术兴起后,也是如此,尤其,是对于小说这种大部头作品,那么多字,一个个挑拣,是个浩大工程。 “若是以往,肯定是慢的,但自打道院玄机部研发出印刷法器后,就不同了。”范贰解释说。 道院?这是齐平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玄机部……则是第一次。 按照范贰的说法,那是道门总坛里专职研究法器的一群人,而新式印刷术的改革,则来自皇帝的推动。 书籍刻印不再是手工排字,而是利用法器,也无需修士驱动,而是消耗唯有道院售卖的一种特殊的墨。 ……剃须刀商业模式了属于是……齐平暗暗吐槽,心想,怪不得店里书籍的字比预想中小,一页里,可以塞进更多。 “我准备先出一卷,试试水,看下市场反应。” 末了,范贰小心翼翼征求意见。 齐平笑了:“这些你决定就好。不过我有个想法,最好在书籍扉页加一些‘精选’段落。” “精选?”范贰茫然。 齐平解释说: “就是把正文里一些抓人眼球的字句放在前头,比如这一段: ‘西门庆且不与他云雨……于是坐在青纱帐内,令妇人……双手轻笼金钗,捧定……’ 又如这段: ‘李瓶儿教西门庆坐在枕上……倒插花,往来自动……’ 恩,还有插画,也可以放在这块……这样吧,我等下给你写个全书目录,也附在前头,这样的话,客人读了,会更期待后续。” 范贰惊为天人,只觉齐平所说手法非但新鲜,且可行性极高。 “你真是个天才,那快些写,我连夜去书坊说!”二掌柜兴奋的全身发抖。 …… …… 当夜,范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没有吃饭,也没洗澡。 只是往房间里一躺,黑暗里,却是失眠了。 类似的失眠,并不是第一次,从打生意不善,他就经常如此,只是没有在齐家兄妹面前表露出来。 从父亲的翅膀下走出,一头撞入这纷繁的世界,他终于要直面风雨,生性乐观的他并非全无准备。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他真正面对这个世界,才知道,白手起家,真的很不容易,况且……他还是有本钱的。 突然就有些理解父亲了。 男孩总会在生命的某个时刻,突然长大,范贰以为自己早不是孩子了,但并非如此。 他没有与齐平说的是,即便是小作坊,原创书籍的刻印花费也是极高昂的,就如同后世工厂,“开模”总是昂贵的。 而且,还有“起印”册数的要求。 这一次,范贰偷偷将自己的身家全押了上去,只留下少部分周转银钱。 这是一场豪赌,倘若赌输了,卷铺盖滚蛋。 若赌赢了,从此,天高海阔。 当夜,范贰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 接下来两天,他将铺子托管给齐姝照看,自己几乎全程等在书坊,盯着刻印生产。 终于,第三天清晨,他拿到了第一批样书,几十本。 “范老板,你看下如何,若是没有问题,接下来便大量刻印。” 刻书作坊内,一名中年人将样书递来。 范贰精神一震,忙接过,黄色封皮的书籍,仿佛带着余温。 他认真翻看起来,不漏过一点细节,半晌,合上书卷,长出一口气: “很好,劳烦各位了。” 中年人和善笑道:“范老板客气了。” 范贰打起精神,将用牛皮纸包裹的几十本书样书抱在怀里,急匆匆往外走,工坊院门敞开,直通巷口。 范贰抱着样书,刚走出巷口,一辆马车飞快驶过,车轮恰好碾过地上的一滩积水。 阳光下,积水迸溅,炸开水花,迎面泼来。 范贰下意识转身,弓腰埋头,将一捆书死死保护在怀里,令其免于水溅。 然后看了那马车一眼,闷不吭声,穿着湿透了的袍子离开了。 这一幕,全然落在工坊众人眼中。 “这小老板看着憨憨的,脑子也不聪明,几十本样书罢了,都不及那身衣服贵,湿了又如何。”一名工人嗤笑。 其余人,也奚落嘲笑起来。 唯有那名中年人沉声呵斥:“闭嘴,做你们的活!”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那小老板肯定能成。 …… ……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盛大。 暮春的风卷过南城,街上,车马、货郎、行人,交织一片。 热闹的六角巷内,两名半大少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并肩而行。 穿着低调,却造价不菲的读书人袍子,气质与南城居民迥异,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手中,各自提着一个食盒。 “卢西安,你走快些,慢吞吞的磨蹭什么。” 身材高瘦,面色白净,有书生气的王晏吐槽同伴。 身旁,名叫卢西安的小胖墩无奈道: “我早上没吃饭,要不,咱先吃口。” 说着,他目光朝旁边的肉食铺子飘。 王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屑与之为伍: “你个懒货,早知道今天要来,不早吃?” 卢西安弱弱道:“我睡过头了嘛。” 说着,他叹了口气,略有些埋怨:“太傅为何偏要住在这等地方,离内城那么远。” 王晏面露向往: “这才叫‘德行’啊,以太傅的身份,若开口,这京都何处不可安身?唯身居陋巷,体察民情,远离浮华,方能做好学问。” 两人口中的“太傅”,乃当朝皇帝的授业恩师。 即,传说中的“帝师”。 只是,数年前,便以年老为由,辞去官身。 皇帝对其尊敬有加,赐予豪宅大院,颐养天年。 老人却不领,只带着个小孙女,在这外城南区,置办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 自此,抽身文坛,远离朝野,大隐隐于市,每日除了读书品茶做学问,便是在市井间闲走,为无数文人钦佩。 满朝文武,却削尖了脑袋,要将家族后辈送来求学。 老太傅碍于人情,难以推拒,勉为其难,收了几个,也只答应每月授课几天,且要求,来者不得乘华贵车马,以免惊扰四邻。 两名半大少年,便是这“京圈”的权贵子弟。 大早上,便同乘车马前来外城,命车夫停在远处,步行而来。 小胖墩对此未发表意见,或者,干脆没听见,只是眼巴巴瞅着街边吃食,咽口水。 王晏无奈了,只好等好友填饱肚子。 也就在等待的时候,忽而,他注意到,人群中走来一个奇怪的家伙: 穿着宽大粗布麻衣,头上扣着棉帽,用纱巾裹着脸,只露出半张,鬼鬼祟祟地凑过来。 看向他,小眼睛一亮,贴了过来。 “你要作甚?”王晏皱眉,露出警惕神情。 却见那蒙面人左右看看,忽而掀开袍子,取出一卷黄皮书,压低声音:“兄台,买书么?审核不过那种。” 王晏:?? 第一百章 书籍大火(求追读) 王晏眼神当即就变了,他当然能听懂卖书人的潜台词,不禁一阵羞恼。 暗想这外城市井,果真遍地腌臜,藏污纳垢,这等诲淫之物,竟招摇过市…… “哼!”身为读书人的他扬起脖颈,嗤之以鼻,双手拢在袖中: “多少钱?” 范贰咬了咬牙,竖起一根手指: “一钱银子。” 王晏勃然大怒,心说好你个奸商,这般低俗读物,竟卖的这样贵,难不成当我是冤大头? 许是看出他所想,范贰解释道: “兄台莫要动怒,我这书,与其他的不同,乃是首本新书,刚刊印的作品,市面上没有的,质量上乘,并且,还配有插画…… 你且试阅一番,若仍不要,我这就走。” 王晏闻言,怒意稍减,刚入市的新书?恩,那昂贵些倒也正常。 只是……终归也远超出寻常读物了。 犹豫的功夫,小黄册子已到了手里,王晏左右看看,避开人群,翻开瞥了眼。 “金瓶……唔,果然是新书……这数目标题,啧啧啧……” 等翻开第二页,看到那张神符笔绘制,栩栩如生的插画,王显“啪”的一下合上书册,呼吸急促。 心说这是我能看的吗? “兄台感觉如何?”范贰笑问。 王显随手丢出一钱银子,将书卷朝怀中一塞,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见过这人。 范贰大喜。 “咦,王晏,你跑到这边作甚。”这时,提着肉包的小胖墩卢西安好奇走来。 然后,被一道鬼祟的身影拦住。 …… 不多时,又赚了一钱银子的范贰扭头,钻入人群,寻找下一个目标。 两个半大少年并肩而行,彼此沉默着不说话。 好一阵,异口同声:“你也……” “此事莫要多谈。” “嗯嗯。” 两人绽放笑容,达成协议,准备等上完课,回家再享用。 一路离开六角巷,两人拐入六角书屋后方的一片建筑,很快,叩开了一座小院的门。 “进。” 两人恭敬进门,小院不大,收拾的很干净,庭院中摆放一只小桌,一把藤椅,其上端坐着一位老人。 鬓角霜白,蓄着山羊须,穿着灰扑扑的袍子,笑容和煦:“你们来了。” “学生见过太傅。”两人执弟子礼。 屋内。 一名与齐姝年龄相仿的少女捧着花盆走出,穿着一袭荷叶色圆领罩衫,白净秀丽的脸蛋,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 眼眸黑白分明,全无这年代小门小户女子的羞怯,显得天不怕地不怕。 “是你们俩啊,食盒放地上吧。”少女淡淡道。 两人遵命:“见过青儿妹妹。” 唤作青儿的少女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们,自顾,将盆中花束移栽进泥土。 两人也浑不在意,将食盒放好,自行搬来小凳,老人则开始讲解经卷,阐述学问。 这个过程,要持续近两个时辰。 只是,这次,两人听着功课,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慈眉善目的老人无奈,合上书卷: “读书贵在恒,也在专,你二人今日心浮气躁,强读并无益处,便先行回去吧。” 两人惭愧,垂头:“学生知错了。” 老人也不怒,淡笑道:“无妨,下次再来,专心些便是。” 两人应声,拱手告辞。 等他们离开,青儿皱了下鼻子,哼哼道:“这两个家伙,太傅讲习都不认真听,这京都多少人想过来,都没法子呢。” 言语中,颇为不忿。 老人淡笑,端起小茶壶,喝了口:“要不,爷爷讲给你听?” 青儿表情一垮,一溜烟跑掉了,她才不要听。 小院中,扬起老人爽朗的笑声。 …… 另外一边,离开小院的两人回到了马车上,都有些丧气。 回程路远,两人对视一眼,背过身,各自掏出怀中书册翻阅。 渐渐沉浸于书中,浑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车马驶入国子监。 本朝国子监乃帝国最高学府,是真正求学科考,走仕途的地方,与书院那种修行为主,读书为辅的地方不同。 作为官宦子弟,两人也都有“监生”的身份。 下午要回来上课。 结果可想而知,人虽坐在堂内,装模作样,实则,偷偷埋头看“课桌”下的小书。 难以自拔。 “啪!”一堂课结束,学堂前方,正授课的赵博士将藤条一拍,怒斥道:“王晏、卢西安!你们两个随我出来!” 说着,起身朝外走。 “哈哈,叫你们两个走神,给先生训斥了吧。”旁边的一名学子嘲笑。 小胖墩与高瘦书生尴尬无比。 闷头去偏厅受训,自然是被喷了一脸,手中的小书,也给赵博士没收,待将两人赶走。 赵博士仍余怒未消。 冷眼扫了下那两本黄色封皮书册,嗤笑: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话本,令人如此沉迷。” …… 国子监,长廊内,两人缓步行来。 其一,乃国子监祭酒袁梅,从四品大员,掌管帝国教育体系。 另一个,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神采飞扬,不是六先生席帘,还是哪个? “今年这几场诗会,实在无趣,寥寥几首佳作,也都差强人意。” 席帘摇头叹惋,失望至极。 老祭酒袁梅笑呵呵道: “的确不如六先生传出那两首,那定风波与竹石,当真难得,尤其,听闻作诗之人,还是个少年,不可思议。 不过,今年最大的桃川诗会,尚未召开,或许还有佳作。” 席帘听人吹捧齐平的两首诗词,心中大为畅快。 连带看老祭酒,都顺眼了许多,谦虚道: “还行,还行,主要是我那弟子齐平,偏要赠诗于我,我不要,还不行,嗨,当真恼人。” 袁梅维持笑容,心中mmp…… “咦,赵博士这是……”忽而,席帘停步,朝窗内望去。 就见赵博士趴在书案旁,脸庞红润,眉飞色舞,手不释卷。 那模样,便与他读到好诗一般无二。 连两人到来,都未察觉。 席帘心中一动,抬手一招,那小书倏然飞起,宛若乳燕投林,落入他手。 赵博士大惊失色:“袁祭酒……席先生!不要!” 席帘傲娇地哼了一声,叛逆地一挥手,制造旋风,将赵博士困住,这才慢条斯理翻看起来。 第一页,微微皱眉。 第二页,眼神鄙夷。 第三页,正文,略有惊讶:“这行文……倒比那市面读物强出许多,不错。” 第四页……第五页…… 神识覆盖下,他看的速度极快,到后来,手中书页更哗啦啦自行翻动起来。 渐渐的,席帘眸子越发闪亮,口舌生津,却不是因那艳俗桥段,而是为这作品本身。 “妙啊,妙啊……”席帘击节赞叹: “此文深切人情事故,真乃奇书.....” 待看到最后一页,“未完待续”四个大字,如遭雷击,召来赵博士,急切追问: “下面呢?” “没了……” …… 这一天,类似的情景出现在京都各处,一本浅黄封皮书册,流转于各大读书人之手。 凡购得书者,皆惊奇赞叹,口耳相传。 遍布京都各处的书铺老板们,突兀发现时而有人进店,也不看,只是神秘兮兮地求购一本闻所未闻的小书。 …… 数日后,某个傍晚。 当齐平穿着便衣,散值回家时,突然被一名形色鬼祟的人拦住: “这位公子,要书么?近来京都最火的那本,刚出的,第三册!” 齐平:?? 我给范贰的稿子总共才出了两册,你哪来的第三册? …… ps:这两章主要为后文做铺垫。。 第一百零一章 突发案件(求追读) “啪。” 夜晚,小院的某个房间里,齐平将一本书摔在圆桌上,问:“怎么回事。” 屋内,齐平、范贰、齐姝三人围坐在小桌旁,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所谓的“第三册”,自是虚假的,开头为不知名人士仿写,后续,乃用第一、二册填充。 俗称:盗版。 范贰表情沉重: “应该是京都的几个大书商出手了。 我这两日,便已发觉,世面流通大量盗版书,迅速铺开,找熟人打探过,应该是天下书楼为首的那群人做的。” 天下书楼……齐平听过这个名字,是京都最大的书商,且,笼络了其余几大书商,组成同盟,把控整个书籍市场。 是实打实的庞然大物,非六角书屋可比。 “这不合规矩。”齐平面色不大好看。 这个年代,并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官府也不做保护,但书商行业内,却自有一套规矩。 若一家书坊,有新书刊印,将会将其悬挂于书坊门外,一定期限内,同行往往不会盗取。 “可也要人家肯跟咱们讲规矩。”范贰有些沮丧。 这几日,他全扑在生意上,倾尽人脉,抢先销售,但覆盖的人群,仍旧有限。 如今大书商倾轧下来,销售利润直线缩水。 “天下书楼背后是谁?你打听过没有?”齐平想了想,问。 既然对方不讲武德,齐平觉得可以从背景入手,京都的书籍市场不小,利润庞大,大书商背后必有关系撑腰。 范贰犹豫了下,说:“好像是徐府。” “哪个?”齐平愣了下,反问:“徐士升?” “恩。”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齐平有点牙疼了。 徐士升,六科给事中,当初因蛮商的事,与徐府大管事结了梁子,后来镇抚司介入,不了了之。 哪想,又撞上了。 有点难办啊……齐平清楚知晓,以自己的咖位,干不过徐士升,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背景上比不过,商业规模相距甚远……唯一的优势在于内容。” “书籍一册册售卖,对方没有后续稿子,就只能跟着抄,所以,这里面存在一个时间差。” 齐平思衬着,房间里也安静下来。 范贰愁眉不展,齐姝亦然——这么大的事,终究没瞒过穷苦少女。 齐姝对此书的反应,先是猛啐,待得知挣钱后,便改为催更了。 “咱们这几日,赚了多少?”齐平突然问。 提起这个,范贰露出笑容: “刨除刻印、雇佣货郎的花费,纯利约一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目,齐姝眼睛都直了,她只知道卖书挣钱,没想到这般多,要知道,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而且,还是出货量很少的情况下。 范贰所能找到的销售方法,无非是雇佣一些货郎,四处贩卖。 连南城都铺不满,何况整座京都? 这点钱,相对于理论可达的营业额,当真是九牛一毛。 可在齐姝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暴利,几天就一百两,卖上一个月,岂不是有上千两的进账? 要知道,内城的三进大宅,也才几千两。 外城更便宜。 几天挣了一套房……少女的三观遭受严重冲击,幸福就像龙卷风,把她刮蒙了。 “都投出去,一分不留。”齐平果断道: “我们唯一的优势,便是内容先发,所以,想要尽量少被大书商蚕食,必须在短时间,铺开更多的销售渠道。” “只靠货郎是不成的,而且,人越多,越难控制。 这样,从明天起,你尝试将我们的书,放到全城的书铺、书摊寄卖,定下一个出货价,多卖出的,都算对方的盈利。” “天下书楼的铺子大,但还有更多的书铺,可以为我们所用,只要让给他们利润,整个京都的书铺,都可以成为我们的渠道。” 齐平侃侃而谈。 旁边,范贰已经完全愣住了,只觉一道闪电劈入脑海,心想,还能这么玩? 这个方法并不难想,可在这时代,却并未有人用,因为极少出现过,一款如此畅销的书,出自一家小书铺的情况。 “这……简直的天才的想法!”范贰一扫颓势,只觉豁然开朗。 是啊,将自己的书供给他们,短时间铺开,等大书商们开始盗版,第一波红利已经被自己吃掉了。 这一刻,他看向齐平的目光,充满崇拜。 由衷认为,对方是被埋没的商业奇才。 “不要高兴的太早,这只是权宜之计。”齐平瞥了他一眼,说: “书籍利润惊人,眼下还好,等做大了,那些大书商很可能出手干预,勒令众多书铺不得拿我们的货,所以,这个招数只能短期用。 想长久做下去,必须把人往我们自己的铺子引。” 范贰猛点头,深以为然: “那咋办,难不成,把新书摆在铺子里?” 他有点纠结。 凉国在书籍这块的管制较为宽松,市面上,风月小说大行其道,比金瓶梅露骨的,不胜枚举。 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会管。 但……此类书籍,终究存在隐患,他之所以,乔装打扮,上街兜售,而非在书铺内叫卖,便是有这个顾虑。 齐平摇头:“当然不行。所以,我准备再写一本书,放在咱们自己的铺子售卖。” 范贰愣了下:“你还有?” 齐平神秘一笑: “当然。而且是比金瓶梅更好,可以公开售卖的。 恩,到时候,你可以将两本书进行捆绑销售,告诉其余店铺,想拿最新的金瓶梅,就必须也拿一本我的新书。 只要第一册打出名气,再于书册内印上六角书屋的地址,不怕人不来。” 范贰惊为天人,没想到,齐平竟已算计好了一切,忐忑情绪一扫而空,身体充满了干劲: “那新书叫什么?” 齐平神情尊崇,一字一顿:“红楼梦!” …… 与范贰商谈细节后,齐平回屋,准备连夜肝稿。 房门却被敲响。 “进。” 穿着小衣,身材相比在河宴,丰腴了几分的齐姝推门进来,小脸上,满是凝重和纠结。 “怎么了?”齐平笑问。 穷苦少女蹙起细细的眉尖,认真地,用黑亮的眸子看着他: “我觉得好像在做梦,我们真的赚到那么多钱了吗。” 齐平笑呵呵:“当然了。” 齐姝想了想,心疼道: “我们不要和那什么书楼争好不好,少卖一些,也没关系,已经赚的很多了啊。” 她心疼即将花掉的一百两银子。 齐平莞尔,想给她科普下经济学和商业逻辑,但想了想,还是放下毛笔,揉了揉妹子的头发,轻声说: “我们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的,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 大哥会给你买个大宅子,雇上一堆丫鬟婆子,让你做个大户人家小姐。别人有的,你也都要有。” 齐姝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微微扬起,有些憧憬起来。 “回去睡觉吧。” 齐平催促,望着小丫头的背影,笑了笑,扭头忙碌起来。 …… 翌日清晨。 肝帝齐平将稿子一气丢给范贰,便甩手不管了,说到底,抄书售卖,为的是赚钱改善生活。 齐平对经商,真没啥兴趣。 春日的晨光清澈灿烂,齐平骑着马儿,哒哒哒进了内城,朝衙门赶。 一个月的“新人期”即将结束。 齐平也开始逐步参与衙门日常事务。 到门口的时候,好巧不巧,正看到裴少卿骑马,自对面赶来。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骑在马上,拎着两个牛皮纸袋。 “给你的。”裴少卿随手丢来一个。 ……这么好,暖男行为……齐平乐呵呵打开,是油炸鱼丸,还温热着,每个丸子上扎着一根木签。 咬一口,倍儿香。 “谢了。”齐平眉开眼笑,两人并肩进了衙门,准备在点卯前将其消灭掉。 “头儿,吃了吗?” 待走入议事堂,看见端坐的余庆,齐平捏起一颗丸子,借花献佛。 肤色黝黑,不苟言笑的余庆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来的正好,方才衙门李千户麾下校尉找来,说昨晚神机营死了两名军卒,涉及超凡。请你过去帮忙断案,吃完了就过去吧。” 顿了顿,又看了眼裴少卿:“你也跟着。” “啪嗒。”齐平手里的丸子掉了。 妈蛋,新人保护期一过,果然来任务了。 第一百零二章 非人哉!(求追读) 都是一个衙门的,其他堂口同僚求援,齐平没理由拒绝,吃完了丸子,两个难兄难弟拍拍屁股,起身,找到了求助者。 一共三人,两男一女,皆着锦衣。 为首的是个身材敦实,嘴唇很厚,三十来岁的男人,另外一男一女,伫立其后。 齐平抵达时,目光瞬间被那女子吸引。 约莫二十不到,身材高挑,长腿蜂腰,面容姣好,柳叶眉刀子般锋利。 脑后,竟是一条垂至腰间的单马尾,用红头绳束着。 这发型在凉国较为少见。 身后,负着一柄极巨大,造型夸张的黑色大斩刀。 一个字:“飒”! 衙门里还有这种风格的妹子? 齐平惊了,很羡慕,但想想唇红齿白的裴少卿,又不羡慕了。 “我叫周方,李大人手下百户,见过齐校尉、裴校尉。”敦实男人露出笑容。 他身后,青年也报出名字。 唯有那飒飒的大刀妹,抱着肩膀,撇开头去,不说话。 ……还挺高冷的,不过这情商就低了啊……齐平吐槽。 周方也略显尴尬,他本来没想带她过来,但偏要跟着。 “承蒙周百户看得上我兄弟二人,我们边走边说吧。”齐平温和笑道。 “好。” 大家都不是纯粹官场油条,没那么弯弯绕,寒暄过后,便上马朝城外走,速度不快,主要方便交谈。 周方当即将情况简略描述了一番。 经过很简单: 昨晚,府衙接到神机营报案,说有军卒疑似被修行者所杀,因并非寻常案件,涉及超凡,故而,府衙不敢耽搁,将事情转到镇抚司。 由周方接下,在得知具体情况后,意识到此案恐棘手,恰好,因前几次表现,齐平在衙门里声名鹊起。 周方想了想,便过来借人,一同去看看。 “修行者?确定吗?”齐平听完,严肃起来。 天子脚下,军卒被杀,等同于挑衅朝廷,非同小可。 周方点头: “我收到的消息,那两名军卒死状极怪异,没有挣扎打斗痕迹,全身血液被吸干,恐是某种邪恶秘法导致。” 啊这……难不成还是个吸血鬼……齐平惊讶,心中凛然。 历数他破获的案子,多为武人犯案,涉及术法较少,这次却迥异。 “呼……不慌,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弱鸡了,遇到危险也扛得住。”齐平自我安慰着。 又问了下细节,周方因未亲眼目睹,也说的不太详实,齐平便不问了,想着到现场再看。 一行人提起马速,朝城外赶。 途中,齐平发现,那高冷的大刀妹时不时偷瞄他,却也不是女孩爱慕的眼神。 “我脸上有花么?”齐平纳闷,求问裴少卿。 后者淡淡一笑,示意他拉开距离,这才说:“你不认识她?” “她谁啊。” “洪娇娇,衙门里的天才女校尉,一手刀法出神入化,修行天赋极好,恩……虽然比你差一些。”裴少卿解释。 洪娇娇?没听过……“等等,她姓洪?”齐平突然问。 裴少卿笑道: “是啊,她是洪千户的女儿,没想到吧。” ……别闹,就洪庐那样子,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基因变异还是老王助力? 齐平一口老槽卡在喉咙。 心说怪不得那样看我,大概因为进衙门那天,与洪庐的矛盾吧。 不过那事早过去了,洪庐扭捏地送药赔礼,齐平也就没计较了。 …… …… 神机营乃军营,驻地不在城内,而在东城外的郊区。 一行人快马奔行,不到一个时辰,便望见了那浩大的营地建筑。 同时,也望见了一座更为庞大的山林。 那是“东苑”,即,皇家园林,天子狩猎的场所,因其内部有一大湖,又名“东海子”。 占地极广,四周有用砖石磊成的矮墙,禁止京都民众进入,内部,只有部分名为“海户”的户民,类似护林员的角色。 视线再往北,东苑尽头,一座山峦拔地而起,乃“寿山”,即,皇家陵园所在。 一行人出示腰牌,进入军营。 就见校场上,有骑兵列阵,枪兵打靶,进行训练,枪声络绎不绝。 “周百户,各位校尉请这边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名中年武官,自我介绍,乃是新上任的“都司”。 补的郑浩常的缺儿。 “好。”一行人转到一处营帐,外头有人把手,武官面容沉痛,解释说: “尸体就在里面,我们带回后,便没有动。” 周方颔首,却是扭头看向齐平,做出邀请的动作。 这一幕,看的武官愣神,意识到,这少年校尉似地位不同。 “这位是齐平,齐校尉,我镇抚司的‘神捕’,前些日子的仇杀案,便是他破获的。”周百户解释。 武官一愣,肃然起敬。 林国忠平反的事,京都人尽皆知,却不想,破案的竟是此人。 “侥幸而已,先看案子吧。”齐平一笑,迈步进了营帐,便见地上,并排躺着两具干尸。 穿着军卒软甲,身体萎缩,肌肉干瘪,如同风干了的橘子皮。 胸口位置,衣甲各有一条尺长的刀口。 神态平静,双手垂着。 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呕……” 跟在后头的洪娇娇见状,干呕了下,齐平也是头皮发麻。 要说,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一般尸体,无所畏惧。 但这两人,浑身血液被抽干,导致躯体缩水,当真是难以形容的可怖。 “人在何时何地死的,又是何人发现的?”齐平忍住不适,问道。 武官回答:“具体时辰,不好说,但大概在昨夜子时。 这两人,昨夜轮值,在军营外夜巡,到了换班的时辰,却未抵达,轮班军卒忙沿着路线找寻,发现时,两人便是这般,躺在地上了。 周围有些散落的血液,但不多。” 齐平扬眉,盯着他: “没人听到动静吗?” 武馆摇头,苦笑道: “此处本就人烟稀少,且为军营,谁能想到,会有这等事。” 明白了……就是安逸太久了,巡逻松懈,反应缓慢。 不过,在京都,敢跑到军营附近杀人吸血,这凶手未免太莽了吧,生怕没人抓他? 旁边,周百户,裴少卿等人闻言,也是皱眉。 前者神色低沉,怒道: “帝国境内,修士众多,也不乏跋扈凶徒,可胆敢如此,当真匪夷所思。” 话落,长腿细腰高马尾,背负一柄拉风大斩刀的洪娇娇突然开口: “这两名军卒可有共同仇敌?无论是近来的,还是早些年的。” 声音清冷悦耳。 说完,还扬起柳叶眉,得意地看了齐平一眼。 那意思,似乎在说:我早知道你的办案套路了,我也会了。 齐平无语,心说你跟我挤眉弄眼干啥,咱也不熟。 武官摇头: “不曾有,这两人都是京都本地人,家室清白,且未成婚。否则,也难以进入神机营。” 啊这……洪娇娇一呆,哑火了。 表情茫然。 心说,你咋不按套路出牌,这下该怎么办。 营帐内,一时沉闷下来,无人说话。 被寄予厚望的齐平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似乎被难住了,只是站在尸体旁,静静看着。 周方全无头绪。 洪娇娇闷不吭声。 不知名青年校尉木头一样杵着,存在感低极了。 过了好一阵,裴少卿试着开口道: “也许,没那么复杂,就是某个路过的修行者,随手杀的人呢。” 见众人看来,他有些局促,脸一红,说: “齐平往日跟我说起过,有一种案子,名为‘激情杀人’,便是如此。 没有计划,也没有目标,凶手临时起意,杀人后便遁走,最是难以追溯,往往成为悬案。” 激情杀人? 众人沉思,觉得有点道理,这能解释,对方为何会杀两个路人甲级别的军卒。 邪道修行者嘛,吸食人血,滋补自身,百无禁忌的。 “若是如此,便难办了。”周方眉头皱成“川”字: “京都这般大,那人只要小心些,如何找到?” 众人犯难。 就在此刻,突然,一个声音响在他们耳畔: “凶手未必在城内,我可能知道对方藏在哪了。” 众人一怔,豁然扭头,齐刷刷望向少年校尉。 难掩震惊。 啥?你这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唯有裴少卿一脸淡然,瞥了大惊小怪的几人一眼。 “齐校尉,你说什么?”身材敦实,老实巴交的周百户眸光发亮,声音急切。 蹲在尸体旁的齐平拍了拍手,扭头,平静地看向众人,语出惊人: “凶手,不是人。” 第一百零三章 有妖(求追读) 不是人……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继而,便转化为茫然不解。 “什么意思?”周方,周百户下意识反问。 ……老哥你是听不懂还是怎样……齐平叹了口气,解释说: “我的意思是,杀死这两人的,未必是人类修士,也许,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众人表情古怪起来,都未想到这个答案。 高马尾,自始至终冷着脸的洪娇娇第一次对他开口: “为什么这样说?” 眼神有些怀疑。 齐平也有些无奈的样子:“答案很简单啊,看尸体就行了,你们都没有仔细看的吗?” 尸体? 都给吸成干尸了,还能看出什么? 裴少卿对这一幕太熟悉了,立即充当捧哏,解释说: “齐平说过,凡有接触,必留痕迹,尸体是第一案发现场,是线索的重要来源。” 齐平赞许点头,仍旧蹲在尸体旁,招呼众人来看,认真道: “我并非仵作,只初步观察了尸体,两人身上唯一的伤口,皆在前胸,想必凶手是自此开膛,吸走了全身血液。 那么,你们觉得,这伤口是如何出现的?” “不是刀伤吗?”洪娇娇茫然。 齐平用看白痴的目光瞥了这蠢姑娘一眼: “当然不是,恩,若不仔细观察,的确很像刀伤,可你们端详细看,这伤口与刀刃痕迹迥异。” “刀刃锋利,开口光滑,想要切开甲胄,胸膛,难以做到是第一点。 即便可以,其伤口深浅必不均匀,且,伤口整齐光滑,皮肉外翻……” “可你们看这个,伤口顶部,有明显的刺入痕迹,伤口粗糙,布满细齿,皮肤皲裂……这绝非利器所破,更像是……抓出来的。”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臂上抓挠出一条红痕,以作示范。 众人一怔,忍着恶心端详,发现果然如此。 不禁连连低呼。 齐平看向那名武官,皱眉:“这点并不难看出,你们都没发现?” 中年武官苦涩摇头。 是真没有。 主要……这尸体死状太可怖,一群军汉,五大三粗的,万一破坏了尸体该如何? 所以,搬来后,他们只粗略扫了眼,便认定刀伤。 哪里会这般,蹲下仔细观瞧? 齐平见状,也不好说啥,其实也不怪旁人,主要是……这伤口粗看去,的确让人难以想到,是抓伤。 “另外,还有一点,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尸体身上,并无反抗痕迹,尤其是面部……恩,虽然干瘪了,但眼眶、嘴巴,都正常闭合。 说明,两人死亡,乃至被吸光鲜血的整个过程中,都非正常状态。” 齐平起身,吐气道: “这太不正常了,如此剧痛,怎么毫无表现?除非……” “除非,他们当时被某种力量干扰了神智!”周方脱口道。 齐平点头: “是的。综上,凶手应该是先用某种术法,将两人精神控制,甚至于,泯灭了精神,然后,才用利爪,剖开胸膛,抽走血液。 前者人类还能做到,可后者……典型非人,除非,是一名身体异化的修士。” 他指的,是类似不老林狂化的那种。 但齐平曾近距离观察过,不老林秘法狂化后,也不会有如刀锋般的利爪。 所以,他内心还是倾向于非人。 “如此说来,莫非是什么妖物?”周方凝重道。 这个世界有妖,虽大都居于遥远的妖族国度,为北方军拦在横断山脉外。 但,帝国内部,仍不免有散落妖物流窜。 其杀伤力,不逊于一二境武师。 “有可能。”齐平严肃道:“若当真是妖物袭杀,那便不大可能入城,且,绝非途经此处,激情杀人,而是……狩猎!” “那军营附近,哪里最适合妖物生存?” 话落,所有人都猛抬头。 洪娇娇大大的眼睛亮了,抢在所有人前头喊道: “东苑!”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没错,这附近,最适合的,便是这座皇家猎场了。” 顿了顿,他看向武官: “为做确认,劳烦这位大人带我们去案发地看下。” 后者忙应声,心服口服,为众人带路。 周方与另一名校尉叹服,暗道,这少年同僚果真名不虚传,只看了几眼,便有了方向。 长马尾,负大斩刀的洪娇娇咬着嘴唇,眼神复杂。 却只是轻哼了一声,扬起下巴跟上。 …… 案发地在军营北方,靠近东苑的方位。 当一行人抵达,便看见了地上的少许血液,滴滴答答,如雨打。 “就是这里了。”武官说。 齐平低头观察片刻,吐了口气,皱眉道:“就只这些?” 武官点头。 “痕迹呢?周围有无行走、爬行痕迹残留?”齐平追问。 武官一愣,尴尬道:“昨晚太黑,还没来得及看。” 齐平无语。 心说我懂了,你们不是笨,完全是懒,报给府衙后,就指望别人破案,别的啥也没做。 绝了。 好在,武官态度不错,立马与其余人一起,向四方搜寻。 齐平等在原地,脚下是黄泥土路,面朝北方,身后是军营,前方是矮墙后一望无际的山林。 时值上午,阳光泼洒,映照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这边有脚印!”忽而,前方校尉惊呼。 众人忙赶去,就见地上当真,有两个模糊不清的脚印,绝非人类,四趾,与成年男子足长相仿。 具体是哪种兽类,却看不出。 “再往前找找!”齐平沉声道。 很快的,众人又在十数丈外,找到第二对足迹。 “齐校尉所说,恐怕是真的。”周百户既兴奋,又心惊,道: “这脚印相隔如此之远,绝非寻常野兽能达,只有妖物能为。恐,当真藏在东苑山林里。” 皇家猎场成了妖物老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众人心头凛然。 长腿大刀洪娇娇见状,柳眉倒竖,生出杀意来。 这一刻,她终于流露出些许,与洪庐相似的气质: “我们进山吧,这么多人,干脆除了它!” 众人意动。 等闲妖物虽强,可他们有五人,应付起来问题不大。 “齐校尉,你如何看?” 周方却未做主,而是看向了屡破案件的少年。 后者正眯着眼,眺望前方,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无比耀眼。 闻言,齐平方收回目光,想了想,突然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一百零四章 齐平的夺命十连斩(求追读) 不对劲? 晚春的城郊,风吹起洪娇娇的马尾,千丝万道。 她疑惑地看来,英气勃勃的眉眼间,是浓重的不解。 齐平看向中年武官:“你们相距东苑这般近,与内部的海户应有了解吧,近来,可有听闻死人?” 武官一怔,摇头:“不曾听闻。” 齐平平静道: “那就很古怪了啊,东苑虽人烟稀少,但,内里还是有些民户的,妖物嗜血,缘何放过海户,反来杀神机营军卒?” 对啊……为何会如此……几人点醒,洪娇娇反驳道: “也许,那妖物是昨夜才来的这边,杀人后,逃进的山里。” 这是她从“激情杀人”获取的灵感。 “有可能,”齐平并未反驳,想了想,对武官说: “劳烦都司派人,去找海户们探问下,昨夜,或近期,可有异常。” 武官点头,当即差遣军卒去问。 众人等待了一阵,几名军卒方返回: “禀大人,周遭海户近来,并无失踪或死亡,不过,昨夜的确曾听闻,山中短暂兽吼。” 洪娇娇眸子一亮,难掩得意:“我说的没错吧!” 恩,从逻辑上看,的确讲得通……齐平捏了下眉心,吐气笑道: “也许是我多想了。” “既然如此,那便进山看看吧。”周百户决定。 无人质疑。 虽说,皇家猎场有禁令,但镇抚校尉也有便宜行事之权,这等事,回去补个手续就行了。 …… 为免影响战斗,一行人将马匹寄存于神机营,步行循着妖物脚印方向,踏入东苑。 很快,进入森林猎场中。 毕竟是皇家猎场,并非荒山,种植的树木,也都根根笔挺,多为高大的落叶乔木。 草木苍翠,地上,还铺着未腐烂的叶子。 脚踩上去,很是松软,阳光被树木切碎。 周方分配了阵型,由他打头阵,洪娇娇与另一名校尉为侧翼。 裴少卿与齐平殿后。 “妖物多昼伏夜出,这时,只怕藏在哪里沉睡,林子地形复杂,脚印怕是找不到了。” 周百户自怀中,取出几张符箓,分给众人: “激发此符,可开启灵视,距离只要够近,便能察觉异常。” 齐平接过,学着裴少卿的操作,将符箓罩在双眼上,渡入真元。 倏然,其燃烧为一团火焰。 齐平只觉双眼冰凉,眨眨眼,再看去,世界仍是那般,只是众人身上都散发出元气微光。 仰头望天,天地间,也似游离着些许元气,只是极淡。 ……厉害了,所以,光芒不同代表修为高低? 齐平倍觉新鲜,很快对众人实力有了了解。 周方应该没到洗髓,但真元,在几人中最为浑厚。 其次,是洪娇娇,然后是自己与裴少卿,没名字校尉最后。 “哼。”见齐平盯着自己看,大刀妹扬起下巴,高傲地拖着黑色大斩刀往前走,丢给他一个背影,马尾一晃一晃的,还挺好看。 这姑娘似乎在查案上,始终跟他暗暗较劲,偏生,脑子也不大聪明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齐平笑笑,浑不在意。 “你走的神符一道,虽说已跨入二重,但仍要小心,避免近战。”裴少卿叮嘱他。 我觉得我可以……齐平就不服气了。 心说掌握奔雷诀的我,已经不是上个月的齐校尉了。 …… 一行人继续前行,也看到了许多野兽,比如林间成群的小鹿,天上徘徊的飞鸟。 国家大型动物保护区了属于是。 许是慑于众人的强大气息,沿途,鸟兽散去,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准备停下休息时。 忽而,周百户喊道:“有发现!” 众人一惊,忙跟过去,绕过一丛灌木,见到前方出现一片空地,其上,有一座小屋。 在“灵视”下,齐平发现,屋中有微弱的元气波动。 “小心!”周方叮嘱。 众人肃然,散开包围圈,缓步靠近,那屋中事物,似毫无察觉。 然而,就在这一刻,齐平突然一阵心悸,只觉脊椎骨,有一股寒气蹿升,脑海中,沙漏突兀地震动了下。 就仿佛……将某种侵袭而来的力量,排挤出去。 “嗡!” 与此同时,小屋内,那元气光点突兀转为红色,如同烈焰,一道无形的精神波动,以其为中心,朝四周荡开。 将众人笼罩在内。 “不好!快退!”周方变色,只觉,大脑一阵晕眩,思维凝滞,视野发黑。 那是遭受“神识攻击”的特征。 他心神巨震,那妖物的力量,超出他的预想,然而就在此刻,众人头顶,突兀传来呼啸。 齐平按住眉心,抬头望去,瞳孔撑大。 只见,被树木切成圆形的天穹上,一只黑影疾速放大。 那是一只一米多长,翼展两米的“海东青”。 此刻,那猛禽的羽毛,泛着黑铁的乌光,如箭矢,朝众人撞来。 “闪开!” 周方怒吼,抛下小屋,扭身杀来。 齐平飞起一脚,将裴少卿踢飞,抽刀只来得及横在身前,继而,视野一花,整个人被翅膀扫中,朝远处掀飞过去。 身材敦实,平平无奇的周方,竟于此刻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刀劈来,与海东青双爪碰撞。 发出金铁轰鸣。 火星四溅。 “这么硬?”周方骇然,意识到,这猛禽,也非凡俗。 一击之下,海东青振翅飞起,狂风扑来,卷起漫天枯萎叶片,如倾盆大雨,簌簌落下。 “缠住它!”周方厉呵。 知晓,若任其腾空,无论是攻击,还是遁走,局势于己方都极为不利。 ……倏……裴少卿刚自地上爬起,闻声掐诀念咒,青色藤蔓绵延生长,如长鞭,缠绕猛禽。 另外一名校尉,也挥刀上前,欲要扑杀。 “唳!” 海东青大怒,悬在半空,一道黑气卷过全身,那一根根黑羽,竟如箭矢,朝众人射杀。 “噗!噗!” 黑羽极坚硬,宛若子弹,青年校尉瞬间受伤,被周方踢飞,后者手中刀舞成圆盘。 “叮叮叮叮!” 将黑羽阻拦在外,裴少卿操控青藤,将自己拉起,吊在树上,躲避攻击。 “娇娇!斩首!”周方大急,若是平常,众人配合下,击杀这妖物不难。 可此刻,一来受到神识攻击影响,二来,对方自空中突袭。 一时间,竟已到生死边缘。 苦苦支撑,一个不慎,他或许能活,可在场几人,只怕,至少要留下一两条命。 “是!” 洪娇娇正按着剧痛的头颅,闻言,咬牙娇叱,双手紧握刀柄,缕缕真元灌注其中。 那造型夸张的大刀,高频震动,显出烙铁般的红热。 长腿与蜂腰,绷起惊心动魄的弧度,这一刻,她如箭矢般奔来,于“箭雨”中闪避,双手拖着一柄长刀。 刀锋犁开泥土,在地上留下漆黑的痕迹。 拖刀术! “死!”洪娇娇暴吼一声,跃上半空,刀锋在后,宛若一弯残月升起。 “嗡……” 可就在这一刻,小屋内再度爆发出神识攻击,众人变色,洪娇娇真元紊乱,一口鲜血喷出。 斩刀未建功,便颓然跌落。 周方亦气力中断,被两只黑羽击中,痛呼一声,狼狈翻滚。 众人溃败,面露绝望。 就在这一刻,突然间,一道璀璨流光,自不远处奔来。 那是一个字。 一个,“封”字。 神符毫无阻碍,瞬间烙印进海东青体内。 “封禁!” 猛禽倏然静止,停在半空,仿佛中了“石化术”,那夺命的黑羽,也不再飚射。 “少卿!配合我!” 齐平踏步奔来,每一步落下,都溅起大蓬枯叶,他的脸庞只有平静,眼神冷厉无比。 若是细听,便会发现,他的躯体内,发出金铁轰鸣。 奔雷诀! 开启! 全属性翻倍! 这一刻,齐平快如闪电,双脚跃起,踩着一条青藤,朝海东青狂奔,手中佩刀真元迸溅。 瞬间切入猛禽躯体。 一斩 二斩 三斩 …… 十连斩! 这一刻,在地面上众人眼中,被高木切成圆形的天穹上,一只猛禽挡住了太阳,黑暗中,划过交织纵横的,银色的细线。 那是残留的刀痕。 狂风骤雨,迅若奔雷。 “唳!” 下一秒,海东青终于自“封禁”中解除,怒不可遏地发出叫声,然后,它便惊恐地看到,自己分裂为一枚枚碎块。 混着血雨,跌在地上。 生机断绝!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躺在地上的洪娇娇,只见少年校尉飘然落地,扫了她一眼: “没事吧?” 第一百零五章 巫(求追读) 多年以后,当踏上京都城墙,娇娇.洪大将军准会想起齐平以一人之力,劈开黑暗的那个遥远的上午。 …… 海东青的血如雨滴,打在女校尉英气的脸庞上。 “没,没事。”洪娇娇愣了下,方才略显慌乱的摇头说。 齐平没在意她的语气变化,双手拄刀,立于原地,眯着双眼,复又望向其他人: “大家都还好吧。” “没死。”裴少卿拽着青藤,人猿泰山般落下,吐了口气,笑道。 周方拔下身上黑羽,轻轻咧嘴,用真元封住伤口,又去看了下无名青年校尉。 确认并无生命危险,才神情震撼地看向齐平,语气复杂: “你……刚才,那是秘法?” “对。”齐平坦然承认:“一门消耗真元,换取短暂爆发的法门。”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却没有追问。 并不熟悉的情况下,贸然打探他人秘术,乃是大忌。 方才,齐平的表现虽然令人惊叹,堪称力挽狂澜,但考虑到,他最早脱离战团,受到神识伤害较小,且在海东青被众人吸引住时,完成偷袭。 倒也说得通。 只有齐平知道,他并未遭受到第一轮攻击。 脑海中的沙漏,替他挡下了那袭入脑海的力量。 “还没结束,屋子里的东西还在!”齐平神情凛然,拄刀伫立,提醒道。 众人一个激灵,方回神。 有所松缓的神经再度绷紧,望向那林间小屋,露出凝重的神情。 方才斩首失败,羞惭不已的洪娇娇上前一步,娇叱一声,黑色斩刀辟出,真元凝聚,甩出一道浩大刀气。 “轰!” 瞬间,整座小屋被轰塌,断裂木板飞溅,与此同时,众人也看清了内部情况。 皆神情大变。 “啊!” 青年校尉惊呼一声,眼神惊悚。 齐平也瞬间眯起了眼睛。 只见,那小屋内,竟堆满了干尸! 不只一具,恐怕有近百具,穿着各异,都是寻常百姓,因化为干尸,故而,并未腐烂,勉强能看出。 其大多为少男少女,最大的,也才二十多岁。 死状与神机营军卒类似,剖开胸膛,吸干了鲜血。 密密麻麻的干尸堆成小山,随着木屋崩塌,尸堆也垮塌下来,显露出,地板上以鲜血绘制的诡异法阵。 花纹密布的阵法中心,则是一根怪异石柱,约莫半米高,此刻,布满裂纹。 “这是……”裴少卿脸色变得很难看: “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周方踏步上前,观察片刻,深深吐了口气,沉声道: “是巫师血祭秘法,这石柱上,曾附着某种术法,不过,已经耗光力量,损毁了。” 巫……齐平心中一动。 他知道,这是草原蛮人内部的修士名称,蛮人里,有巫师存在,类似凉国的道门修士。 巫师以血肉秘法闻名于世,但具体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按照周方的说法,此乃炼化活人精血的邪恶法阵,方才的神识攻击,则是木屋主人留下的“防御设施”。 “难道说,杀人的是蛮族巫师?”洪娇娇银牙紧咬,气的浑身颤抖。 看到这一幕,她已怒极。 周方却摇头,说:“未必。法阵虽来自巫师,却并非只有他们能使用,无论是人族修士,还是妖族,都可以布置。” “那方才那只海东青……”裴少卿提问。 周方:“恐怕同样是凶手留下的后手,与这石柱一般,皆是为防止有人踏入此地而设。” 没人觉得,那海东青便是“凶手”。 虽说,那的确是一只实力不俗的妖物,可怎么看,都不大像真凶。 无论是现场脚印,战力,还是智慧。 你能想象一只猛禽,蹲在地上,用爪子布置法阵么……画风太诡异了。 而且,能布置法阵,说明那绝非普通“妖物”,更可能,是真正的“妖族”。 念及此,众人脸色愈发难看。 齐平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狐疑,说: “如果这些,当真是那只‘妖’布置的,它此刻并不在这里,那事情就复杂了。” “哦?”众人看来。 齐平解释道: “还记得,进来前,我曾说过不对劲吗? 倘若说,杀人的妖是昨夜才逃入这里,一切还说得通。 可你们看到了,这么多干尸,绝非一夜而成,恐怕,那只妖在此处盘踞已久,且具有极高的智慧,所以,才没有去猎杀东苑的海户们……” “可是,它却一反常态杀了巡逻的军卒,并且,连尸体都未带走,这太怪异了,完全说不通。” 众人一怔,表情凝重起来。 是啊,这根本说不通。 充满了矛盾。 “也许,那妖昨夜便准备抛弃这里,所以返回东苑路上,随手杀了人,不再掩饰,之后便离开了。”洪娇娇尝试发动智慧。 旋即,就见一群人投来看白痴的目光。 “若是要离去,又怕人发现,为何不讲干尸填埋?或者,直接把这屋子毁了。若不怕人发现,又为何布置这诸多手段?”周百户有点心累。 洪娇娇郁闷地垂下头,烦躁道: “那你们说,是怎么一回事?” 齐平想了想,摇头说: “或许,其中存在某些我们尚未知晓的内情。 眼下的任何猜测,都无法证实,当务之急,是通知衙门,加派力量调查。 那妖物若未离开,随时可能回来,以我们的状态,恐怕无法抵御。” 周方点头。 那海东青不逊于引气三重,那么,其背后的妖族强者,恐怕堪比洗髓境修士。 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齐校尉所言有理,我们立刻回衙门汇报。”作为百户的周方下令,一行人当即撤离。 “齐平,快走啊,你还站在那作甚?”裴少卿好奇问道。 “……你过来。”齐平一脸严肃。 裴少卿茫然靠近。 就听同僚平静道:“背我。” 裴少卿:?? 先是释放神符,又开启“奔雷劲”,齐平气海内真元几乎枯竭,若不是拄着刀,早趴下了。 …… 就在一行人快步离去,联络神机营封锁现场时,东苑,那座被称为“小东海”的湖泊内。 湖底。 一道如人类般,盘坐在淤泥中的黑影,蓦然睁开猩红色的眸。 第一百零六章 夜赴金风楼(求追读) 当等在军营的武官看到,镇抚司小队狼狈返回时,吓了一大跳。 而等他得知,东苑内部藏匿疑似妖族强者据点后,惊吓便成了凝重。 神机营驻地于此,同样有看护园林的职责,而这偌大军营内,虽不以修行为主,但骑兵配合火器,同样有着镇压一切的底气。 “各位放心,我等立即派兵,那妖族强者胆敢现身,必教它有来无回!”武官拍胸脯保证。 众人安心,朝衙门策马狂奔。 半个时辰后。 抵达镇抚司大门,众人下马,周方认真道: “齐校尉、裴校尉,事情紧迫,我等要立即回院禀告,此番辛苦二位了。” 齐平已恢复了些,笑道:“您太客气了。” 犹豫了下,他问道:“不知周百户准备从何处查起?” 周方回答: “第一,派更多高手过去,守株待兔,若那妖族返回,或可擒拿。 第二,派人仔细询问周边海户。 第三,若无思绪,或许,可以尝试求助道院,请那边派人来,毕竟……道门弟子在处理此类事件,得天独厚。” 不愧是国企领导,开口就是一二三条……齐平赞叹。 “道院未必肯派人来吧,”裴少卿迟疑道:“此案涉及层次还有些不够。” 凉国内,道门地位特殊,这点,从其总坛伫立于皇城内,便可见一斑。 “只能试试,”周方苦笑:“若是衙门能自行解决,最好。” 齐平沉吟了下,开口道:“还有一个方向,周大人可以尝试。” “哦?”四人看向他。 经此一事,对于齐平的能力,周方等人满心钦佩。 “死者。”齐平严肃道: “那屋中死者,数量极多,且多为少男少女,从何而来? 既非周边海户,便,只可能来自京都。 稍后,可将尸体带回,联络京都各县衙门,询问近期失踪百姓,与之对照,或可有所发现。” 周百户一愣,抱拳拱手: “多谢。” ……就只口头感谢,没点表示?齐平欲言又止。 这时,杵在旁边,高马尾,柳叶眉的洪娇娇突然扭捏了下,蚊呐般,小声道: “谢了哈。” “你说啥?”齐平没听清,疑惑看她。 “……”洪娇娇噎了下,赌气般大声道:“我谢谢你!” 说完,扭头跑开了。 齐平一头雾水,看向裴少卿:“她是不是有病?” …… 辞别同僚,齐平两人返回自己堂口,找到了余庆。 “回来了?情况如何?”余庆不疾不徐,合上公文,问道。 “卑职幸不辱命。” 齐平当即,将事情经过转述一番,末了道: “周百户去上报了,我不好凑过去,便回来了。” 听到一半,余庆便坐直了身体,待听完,皱眉道: “竟有此事。” 帝国雄踞中原,京都更乃天下第一大城,高手如云,一般来讲,没有哪个超凡者会在这里搞事。 无论是人,亦或,是妖。 “头儿,京都……妖族多吗?”齐平迟疑了下,问道。 余庆摇头:“极少。不只是京都,便是在其余州府,也极少。” 顿了下,他突然看向齐平,狐疑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察觉出,手下小弟表情的异样。 齐平犹豫了下,试探道: “我前段数日,曾听闻,道院里有妖,但不知真假。” 余庆愣了下,才明白他想说什么,摇头道: “我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道院内,的确有几位妖族。不过,它们绝不会是凶手。” 还真有……齐平深吸了口气,心中震动。 在得知凶手可能是妖族强者后,齐平便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街上偶遇的那架“马”车。 当时,他恍惚间,曾看到车内坐着一只,有着白狐脸孔的身影,但无法确定。 如今,余庆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不会?”齐平不掩饰心中疑惑。 余庆摇头,不愿多谈,只是说: “这些不是你该打听的,但凶手绝不会是它们,在道门首座眼皮子底下,它们也做不到这点。” 道门首座……那位坊间传闻的神仙人物? 这世间,最强大修行者之一? “行了,你们去休息吧,涉及到洗髓境强者,衙门里有人会处理。”余庆挥手赶人。 “是。” 两人拱手,离开议事堂。 虽满心疑惑,但齐平有自知之明,打个海东青都费劲,洗髓境的强者,不是他能应付的。 …… 衙门中午的饭菜不错。 齐平要了酱肘子和米饭,配上一碗香浓的鲜鱼汤,美滋滋。 又在值房里跟同僚摸鱼了一个下午,等太阳西沉,齐平结束喝茶看邸报的状态,换上便服,准备回家。 这时候,周方却过来了。 同样卸下了锦衣与佩刀,夕阳里,笑容满面的: “齐校尉、裴校尉,别忙着走了。” 齐平扬眉,露出笑容: “周大人怎么来了,莫非,是东苑的案子有了进展?” 身材敦实,老实巴交的周百户摇头: “与案子无关,千户大人亲自带人去那边了,还没消息。我们几个,留下养伤。” 对哦,你上午中了两箭……齐平点头,疑惑道:“那您来?” 周方露出老大哥的笑容: “上午时候,太匆忙,无暇答谢。今晚我请客做东,咱们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两位务必不要推辞。” “原来如此,咦,那洪校尉他们不一起?”齐平问。 周方叹道:“一个伤重不便,一个嘛……毕竟是女儿家,去桃川河那边,不方便。” 哦,原来如此…… “等等,去哪?”齐平愣了。 “桃川河啊。”老实巴交的周百户理所当然道。 …… “放行!” 内城门,随着守门军卒低喝,三名校尉出了内城,前往桃川河,胭脂巷。 对于老周的提议,齐平与裴少卿起初严词拒绝。 大呼不可。 但架不住周方苦劝,甚至搬出“你不去,就是不给我老周面子”大法,齐平考虑了下,与同僚搞好关系,很有必要。 只好同意。 “周哥,我家里妹子还等我回去,吃喝饮酒可以,但别的,就免了吧。”路上,齐平认真道。 裴少卿深以为然。 都是洁身自好的好同志。 周方无奈,只好点头,想了想,提议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金风楼吧,妙妙姑娘琴艺一绝,那边的‘玉露酒’口味极好,如今不接客,想来人不会多。” 关于林妙妙不再接客的消息,齐平也有所耳闻。 据说,因王显与武功伯大公子之死,致使这位花魁娘子黯然伤神,性格大变,竟宣布,就此转为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消息传出,舆论大哗。 金风楼东家尝试施压,然,往日性子柔弱,哭哭啼啼的妙妙姑娘一改常态,极为坚决。 若是寻常女子,反抗自然无力。 可身为金风楼头牌,其拥有足够的底气,况且……说是烟花柳巷,但来这边的客人,也未必就是奔着身子。 还有很多,只是找个场所,方便应酬。 故而,清倌人的生意同样能做。 周方虽为百户,但与即将晋升千户的余庆无法相提并论,面对冉冉升起的齐平,有心结交。 既然要请,那自然不好吝啬,要奔着高规格去。 “好吧。”齐平想了想,没有拒绝。 只有他知道,林妙妙这般决定的真正原因。 …… 谈话间,一行人抵达湖畔。 夜色深沉,桃川河上,灯火通明,传来丝竹管乐之声。 岸边的胡同,则是一长串的,装饰清雅的小院。 似乎,无论何时来此,都是一般无二的热闹繁华。 一行人下马,搭乘岸边的小船,渡水前行,船上,齐平负手而立,只觉清风拂面,心怀大畅。 仰头,望向天穹。 今夜京都无云,那无尽高远的宇宙星空背景里,明月高悬,一条灿烂的银河横亘天空。 亿万年的时光于星河间流淌。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齐平心有所触,呢喃诵读。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算是今人,还是古人? “你说什么?”裴少卿好奇问。 他没听清,感觉同僚在吟诗,可一个胥吏出身的校尉,与诗文……实在很难扯上关系。 裴少卿书香世家,但也不擅此道。 “没什么,上船吧。”齐平回神,笑了笑,不等放下木梯,脚掌点地,腾身跃上楼船,另外两人有样学样。 转眼,三人在船上小厮惊讶的目光中,落在甲板上。 “咦,齐校尉?周大人?您各位来了。”小厮堆起笑容。 周方默默看了齐平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旋即开口道: “本官今日与同僚来吃酒,前头带路。” 小厮闻言,却苦着一张脸: “各位大人,实在对不住,本来还余下三四个位子,可就在刚刚,来了几位客人,这会,阁里的位子已经占满了。” 三人一怔,很是意外。 第一百零七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求追读) 人满了……听到这个答案,三人都有些失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总是令人不爽的。 虽然也没想做什么就是…… “这样啊,那……”齐平看向周方,便想说,换一家。 桃川河胭脂巷风月场所密集,这家不行,选别的就是。 周方脸色有些不好看,在他的角度,自己请客,结果门都没进去,要灰溜溜离开,太不像话。 至于更换地点,一来折腾,二来,几座上等青楼的头牌想必都是人满为患,本想着,金风楼这边人会少,结果不是。 此刻若走了,只能降低规格,这让好面子的老周无法接受。 “带我们过去看看。”周方沉声说。 小厮脸一苦:“大人您莫要动怒……” 风月场所,争风吃醋,抢夺位子的事情太多,若是起了冲突,会很麻烦。 周方平静道: “本官只是想与阁内客人打个商量,或许有相熟的,你带路就是。” 这……小厮闻言,只好前头领路。 “周哥,我们换个地方就好。”齐平劝道。 周方一摆手,露出豪爽笑容: “你都叫我一声大哥了,岂有这便离开的道理。” 说完,一马当先,齐平与裴少卿对视一眼,只好跟上。 …… 金风楼船有上下两层。 客人围坐,听曲饮酒的暖阁在一层,是个很宽敞的房间。 花魁娘子也会在此处陪客,若有入幕之宾,方会引向二楼床榻。 林妙妙如今上岸,娱乐场所就只剩下一楼。 当几人掀开绸布门帘,便看到了暖阁内的情景: 灯火明亮,角落摆放着各色盆栽,木质地板一侧,铺着白色的羊毛地毯,宛若云朵。 其上,几名穿七色彩衣,面容姣好,衣着大胆的舞姬翩翩起舞,往里,一架点缀桃花的屏风后,阴影绰绰,坐着一道身影,正在抚琴。 围成半圈的矮桌旁,坐着各色客人,吃喝交谈。 闻听脚步声,同时望来。 周方跨步而入,扫视一圈,没看到熟人,目光便落在那几名正要入席的年轻儒生身上,抱拳道: “这几位公子,可否打个商量,将位子转赠我等,我愿出银,请各位去别处吃酒。不胜感激。” 几人闻言,微微皱眉,似是不悦,其中一人拒绝道: “位子满了,你们去别处就是,我们是不让的。” 语气硬邦邦的。 都是年轻气盛的读书人,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周方心中不爽,坚持道: “几位若愿,某愿多出一倍的花茶费用给诸位。” 花茶费……就是开桌子的钱,以林妙妙的身价,当真不菲了,翻一倍,那就是齐平几个月的俸禄。 老周也是大出血了。 哪知,那名儒生闻言,却是嗤笑一声: “谁差你那几个钱?不让便是不让,你这五大三粗的武夫,也配妙妙姑娘招待?” 周方身材敦实,气息剽悍,一副武人样貌,在这风月场所,处于鄙视链下层。 “你说什么?” 周方大怒,额头青筋直跳。 倒不是因被讥讽,主要,他身后还站着齐平与裴少卿。 顿觉落了颜面。 周大哥社会人,要脸。 那儒生身旁,一名风度翩翩的同伴蹙眉,迈步拱手,打圆场道: “这位客人,我这同窗并无恶意,我替他赔个不是。 大家来此,想来都不愿生事端,我几人,都是国子监学子,有日子未过来了,对妙妙姑娘实在思念的紧。 这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客人便不要勉强了。” 这话说的柔中带刚,还是拒绝的意思。 话里更点出国子监学子身份……恩,齐平知道,国子监内多为官员后代,这几人,都是官二代,或三代…… 家里长辈,没准就是朝中哪位大员。 周方笑了,心说官员好哇,老子专治官员,还跟我报号……这时候,屏风后,琴声停了。 一道身姿摇曳而来,正是林妙妙。 齐平望去,发现这位花魁娘子一袭白衣,妆容淡雅,青丝云鬓,点缀朱钗。 美艳的一张脸儿,也并无往昔的媚态,只是透出落落大方的仪态出来,不似风尘女子,反而有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厉害了……在这地方呆久了,风尘气浓重,一举一动,都与良家差别甚大,林妙妙却完成了品牌升级。 怪不得生意还这般好……齐平点了个赞。 “两位莫要动怒,惊煞奴家了。” 林妙妙语气软糯,声音酥酥的,发挥性别优势,中和冲突气氛。 不少客人闻声,身子麻了半边儿。 纷纷招呼起来。 几名学子与周方,也暂时压下火气。 林妙妙目光扫过双方,在看到齐平时,怔了下,却很快恢复如常,抬起藕臂,自一旁捏起两杯“玉露酒”,分别塞给剑拔弩张的二人,笑道: “且饮杯酒,消消火气。” 那翩翩学子目光一亮,受宠若惊,接过抿了口,赞道: “好酒!” 林妙妙笑靥如花,道: “几位尊客愿来此,妙妙荣幸之至,莫要伤了和气,只是这席间位子的确已满,却是难办……” 顿了顿,花魁娘子颦眉,似是发愁,忽而眼波一亮: “不若这般,奴家起个题目,双方作一首诗词,胜者入席如何?” 卧槽……你要干啥,不是打圆场吗,怎么开始挑事了……齐平愣了,觉得有点不对劲。 按照他的想法,林妙妙应是劝解一方离开,恩,大概率是劝走周方,给他个台阶下,也便好了。 可这操作,没看懂,从武斗改成文斗? 等等……齐平突然察觉到,林妙妙说完,似有意无意,朝他瞥了一眼…… 斗诗? 胜者入席? 话落,场间众宾客眼睛一亮,拍手叫好,武斗他们是不想的,怕被波及,但文斗可以,谁不愿看热闹? 几个国子监学子也是露出笑容,在他们看来,这俨然是林妙妙在偏帮他们了。 毕竟,一方是帝国最高学府的读书人。 一方……五大三粗的,恩,后头那两个还好些,但看身材气质,也不像书生。 武斗己方必败。 文斗必胜。 “好!”几名学子生怕周方不应,抢先点头:“此方风月场所,理当如此。” 周方面容一僵,骑虎难下。 斗诗? 他不会啊,可架在这里了,又没法发作了,大打出手?或者报出镇抚司的身份,压迫对方? 那脸就真丢大了,明显是玩不起行为。 可硬着头皮比试,又是个必输的下场。 “周哥,要不还是算了吧。”裴少卿上前劝道。 在场三人里,周方纯粹武人,齐平也是胥吏出身,只有他读的书最多,但也不擅诗词,品鉴还可,作诗就不成了。 与其出丑,不如及早撤退。 周方板着脸,不动弹,丢不起那人。 见状,几名学子笑容更盛,一人道:“还请妙妙姑娘出题。” 林妙妙略一思衬,忽而笑道: “奴家方才弹奏的曲子,乃是《鹊桥仙令》,那便以七夕为题,诗词不限。” 鹊桥仙令,词牌名,也叫鹊桥仙,讲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 这个世界因为真实存在超凡,很多神话故事都与历史不同,惨遭魔改,这也是齐平没有抄西游的原因……但这个故事还是有的。 “可。”翩翩公子颔首,开始思衬起来。 七步作诗是传说里的,现实中很少存在,除非提早准备,当场念诵。 所以,一首诗构思个一阵子,很正常。 酒客们也不急,慢悠悠等着。 七夕诗词……周方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毫无头绪。裴少卿苦笑,心说你偏不走,这下好了,人题目都出了。 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绞尽脑汁起来,三人里,裴少卿觉得,只能靠自己了。 恩,输是必然的,但好歹拼凑出一首,不至于输的太难看。 那名最早出言讥讽的学子见状,哈哈大笑,鄙夷地看向三人: “依我看,你们直接认输吧,偏要拖下去,有什么意思?” 周方怒极,裴少卿苦笑。 席间宾客失望摇头,心说若这般便结束,太过无趣。 林妙妙站在一旁,美目盈盈,似在等待什么。 终于…… “我来吧。”齐平叹了口气,迈步走出,直视那名学子:“拖下去,的确很没意思。” “齐兄……你……”裴少卿愕然。 “老弟,唉。”周方惭愧叹息,觉得牵连两人一起没了颜面,心中有愧。 齐平笑了笑,看向他: “周大哥不必如此,这位子,便交给小弟来拿吧。” ……他总不能坐视两名同僚灰头土脸,遭人奚落。 话落,场上众人皆是一怔,旋即,有人发出哄笑声。 一名中年宾客笑道: “少年勇气可嘉,可你要知道,这几个可是国子监学子。” 言下之意,齐平的话,太不自量力了。 “哈哈,年轻人胆魄便是足,有趣有趣。”另一名富家翁笑着,觉得齐平太过狂妄。 几名学子皱眉,那出言讥讽者哈了一声,看向一旁婢女: “听到了吗,这位公子要作诗,去拿笔墨给他。” 语气中,满是揶揄。 “不必了。”齐平淡淡开口,直接吟诵:“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众人一怔,意识到,这是鹊桥仙令的词。 这少年,竟要当场作词么。 齐平不理众人,自顾自,拿过周方手中杯盏,一饮而尽,面带笑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场间突然安静,那名风度翩翩的学子一个激灵,只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是听到绝妙诗词的本能反应。 齐平瞥了眼美眸明亮的花魁: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顿了顿,他只将手中杯盏一丢,扫视一众学子,似笑非笑,念出最后一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咔嚓! 杯盏跌的粉碎,偌大暖阁,全场寂静。 …… 第一百零八章 即将到来的桃川诗会(求追读) 感谢书友“言与信”打赏100000币,成为本书盟主! …… 当杯盏摔破,原本热闹的暖阁一下子寂静无声起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诗词构筑的意境中。 窗外,星汉灿烂,那无垠的天穹上,一挂星河仿佛为这词,做了注脚。 那名翩翩学子怔在原地,恍然失神,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词句,艳压群芳的花魁娘子眸光水润,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那原本看戏的宾客们同样愕然,重复着方才的字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此前那名富态中年人,怔怔看着地上酒杯。 又怀着难以惊叹的目光,望向场中焦点的齐平。 “最妙的是最后一句……” 席间,一名书生兴奋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饱含感情地吟诵: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妙,此句极妙,当称得上七夕绝句!” 这里的‘绝句’,指的并非题材,而是足以流传后世的佳句。 “是啊。” “竟能闻此等诗词,当浮一大白!” 坐在此处的,大多,肚子里都有些墨水。 毕竟,林妙妙已不接客,这时候再来的,更多为风雅之士。 审美水平不低,这才如此惊叹。 若是将这诗词在镇抚司衙门里说出,大部分校尉大概只会友情点赞,大呼牛逼,但根本尝不出好坏来…… “这位公子大才,敢问名讳?在何处晋学?”那名长身而起的书生目光灼灼,盯着他。 齐平给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拱手道: “兄台客气了,不才齐平,并非读书人,在朝廷中任职。” 那书生一怔,只觉这名字耳熟,忽而惊讶道: “齐平……可是那《定风波》与《竹石》的作者?” 齐平厚着脸皮:“真是在下拙作。” 哗——话落,场中一阵哗然。 这下,非但那些宾客,便是国子监的几名学子,也是面露惊愕。 须知,在六先生孜孜不倦的宣扬下,这两首诗词,近来传遍了京都大小诗会,旁的不说,单是京都文坛,已是无人不知。 其作者“齐平”,也被许多文人关注,却了解不多,只以为,乃是书院弟子。 却不想,竟在此遇上。 “原来是《定风波》的作者,失敬失敬。”有人拱手。 “家师曾言,《竹石》乃千古咏竹励志绝句,不想竟是公子手笔,久仰大名。”有人赞叹。 少数不知内情的,也朝身旁人询问。 一时间,整个暖阁竟热闹的宛若集市,连林妙妙,都无人关注了。 旁边,裴少卿和周方更是完全傻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身边的小老弟(同僚),怎竟有如此大的名气? 齐平无奈,朝众人拜了一圈,这才看向那几名国子监学子,温和道: “可要再比?” 此刻,几名学子表情各异,有人惊叹,有人敬仰,有人惭愧……为首的翩翩公子苦笑摆手: “不比了,不比了,我等认输。” 再强撑下去,便是自取其辱了。 此前,那名出言讥讽的学子脸一阵红一阵白,闷闷道: “公子竟是那定风波的作者,为何不早说?” 作为正统读书人,他打心眼里看不起武人,故而,才对周方出言讽刺,但对于真正有才学者,却是佩服的。 齐平无奈,拱手道: “诸位勿要见怪,我这大哥今日宴请我两兄弟,并非要针对诸位,我本不愿参与,只是……” 他歉意一笑: “凡事当有个先来后到,诸位先入座,我等便无争抢的道理,那‘文斗’,权当游戏罢了,所谓输赢,只是笑谈,诸位公子落座便可,我兄弟几个,再寻他处。” 在内心里,齐平不愿如此,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应对。 否则,他写诗的事,迟早会传到衙门,介时,同僚回想今日……齐平有诗才,却坐视不理,容易心生隔阂。 如今,赢了文斗,再离开,反而显得有风度。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几名学子心中的一丝不快烟消云散。 那名着青衣,风度翩翩的学子笑道: “齐兄此言差矣,我辈读书人,愿赌服输,既然应下比试,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就是就是。” “齐兄请坐,我等这便告辞。”其余学子附和。 啊这……怎么好意思,齐平推拒不过,只好应下。 彼此互通姓名,这才知道,为首的学子名叫“何世安”。 “何世安?敢问公子与何尚书可有关系?”裴少卿终于回过神来,好奇问。 风度翩翩何世安笑道:“那是我祖父。” “原来如此!”裴少卿恍然,见齐平疑惑,他低声解释: “何尚书乃是礼部之首。” 礼部? 所以,这小何同学,是礼部尚书的孙子?齐平扬眉。 心说不愧是京都,逛个窑子都能遇到顶级官三代。 …… 何世安一行人乘小船离开,另寻他处不提。 金风暖阁内,三人顶替落座。 花魁抚琴,舞女起舞,重新热闹起来。 周方大手一挥,丢出鼓囊囊的钱袋子,命婢女上好酒好菜。 凉国的高档青楼,入座要交“花茶费”,点酒水吃食,另外还要收费,若是规格拉满,玩的过瘾,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住。 真可谓“销金窟”了。 金风楼倒没那般昂贵,还在老周承受范围内,三人吃喝听曲,方缓过神来。 “齐老弟,没想到,你竟还有这等本事,赢了国子监。”周方赞叹。 “侥幸侥幸。” “齐兄,你往日未曾与我说过,在诗文一道,这般厉害。”裴少卿羡慕极了。 “还行还行。” 齐平闷头吃菜,来这边也不干别的,可不得吃回本。 几人吃喝闲谈,时而与其余客人聊几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也换了几轮。 客人们陆续起身告辞,齐平见状,也要走,却忽地,被一名婢女唤住: “齐大人稍等,我家娘子有请。” ……林妙妙找我干啥,齐平略一思衬,点头,让两名同僚先走,他跟随婢女出门,朝二楼去。 余下宾客交头接耳: “妙妙姑娘不是不接客了么?怎地请他上楼?” “许是倾慕齐公子的才华吧。” “那也不该……违反规矩。” “呵呵,不收钱不就不算坏规矩?” 众人一听,更酸了。 …… 二楼! 当齐平掀开帘子,进了那布置温馨的房间,便见屋内,林妙妙施施然,坐在矮桌旁,等候自己。 纱衣粉黛,眉目如画。 桌上,烧着一只紫砂茶壶,此刻,花魁娘子一双葱白素手,优雅地提起玉壶,倒入杯盏。 茶香袅袅。 沁人心脾。 “\b妙妙姑娘胆魄不小,这屋子死过人,竟也不换一换。”齐平打趣道。 他指的是王显。 林妙妙笑容娇媚,福了福身子,扫榻相迎,方道: “原本是怕的,齐大人一来,奴家便不怕了。” 呵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个心黑手毒的影帝能怕这个?齐平腹诽。 不动声色,爽朗一笑: “不知妙妙姑娘请本官过来,所为何事。” 林妙妙递来香茶,抿嘴道:“自是请罪的。” “哦?何罪之有啊?”齐平眼神一动。 林妙妙道: “奴家前些日子,便得了那首定风波,知晓作者名讳,猜测与大人有关,故而冒昧,提议文斗,终归是太过失礼,还请大人责罚。” 这个理由,是,也不是。 关键,是她始终无法忘怀,齐平骑在马上,与她说起内城情况的那个深夜。 后来,留心探听,今日恰逢其会,便想以此法,将他留下——她很笃定,国子监学子,不是齐平对手。 “这样啊,”齐平似笑非笑:“那你要我如何惩罚?” 林妙妙故意笑道:“全凭大人做主。” 呵呵……跟聪明的女人打交道真没趣,齐平摇头,道: “有什么话,直说吧。” 林妙妙沉吟了下,还是问出了心底疑惑: “那日,大人说,与奴家有过约定。” “这个啊,你不记得了?”齐平淡然道:“当初,我查王显案时,曾说,会给你们金风楼一个交代。” “只是这样?” “不然?” 相视沉默,林妙妙展颜一笑:“是奴家想多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两人对坐饮茶,也不说话,好一阵,齐平只觉膀胱鼓胀,起身道: “时辰不早了。” “我送大人。” 齐平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般,说道: “对了,我记得,桃川诗会过些日子,要召开了吧,你们金风楼也有席位。” 林妙妙一怔,不明所以:“是。” 齐平道:“商业赞助多少钱?我想借你的地儿,给一家书铺打个广告,便宜点,便算作赔礼了,如何?” 林妙妙愣了片刻,方颔首:“大人若要,奴家便做主,不要银钱了。” “一言为定!”齐平笑。 桃川诗会,乃京都一年一度的文坛盛会,参与者众,凡涉及文人的生意商铺,皆会参加。 若能一炮而红,好处极大。 以六角书屋的体量,只能捞到边角位置,而金风楼花魁类似后世明星,自带流量。 诗会当日,可进驻核心区。 齐平可不会跟她客气。 …… ps:有盟主了,受宠若惊,加更啥的不敢乱许诺,能力有限,答应的事做不到就不好了,再过两天上架,我尽量加更。 第一百零九章 密谋(明天上架) 接下来几日,波澜不惊。 京都内倒也发生了几件趣事。 其一,文人圈子疯传起一首新词,据说,乃是书院六先生弟子新作,且附带一桩风韵趣事。 人们总是喜欢听故事的,尤其涉及“青楼”、“书生”、“争斗”一类的词汇,更是喜闻乐见。 故而,流传的各外迅捷。 有好事者,更添油加醋。 声称,金风楼花魁破例接了词人上楼……六先生风闻此事,大为愤慨,哀叹此等千古绝唱,竟落在那烟花之地,可惜可惜。 其二,则是一本新的话本小说面世,金瓶梅已出到了第四册,虽因其上不得台面,只在私下流传,但读者甚多。 盗印者众。 有人去周遭书铺求购,突然发现,各大小书铺,竟第一时间“上新”,且,随书籍贩卖,附带一张传单,以及一册新书,捆绑售卖。 名曰:红楼 起初,京都老色批们只是被那宣传语吸引,加之捆绑打折,方购买,只是看过后,登时惊为天人。 那红楼竟比金瓶分毫不差,且文字考究,质量上佳,内里,虽也有少许艳情成分,却丝毫不掩饰其文学成就。 且,相比于前者,红楼此书拿出去,不大会难为情,故而,一炮而红,隐隐的,在声势上,竟压下了金瓶。 据说,国子监内,人手一卷,有大儒私下里,都对此文表达了欣赏之意。 连带的,那南城六角书屋也受到许多关注。 …… 清晨。 小院里,齐平一身短打扮,两手各自捏起一柄飞镖,朝桃树上的木靶丢出。 “咄!” “咄!” 左手七环,右手十环。 不错不错……齐平满意地擦了下额头汗水,这是他近来新添的攻击手段,恩,同样是跟同僚学的。 继吐口水外,他玩起了暗器。 不过,这个东西就难学了,以他对身体的掌控力,十几步内,能保证准头,超出三十步,勉强上靶。 还得多练。 “咚!” 这时候,前头书屋传来清脆悦耳的钟响,预示着开张。 范贰开门迎客,这大早上的,原本门可罗雀的铺子外头,竟便有三五人排队等候。 拢着袖子,在晨光中交头接耳。 见得门开,登时大喜过望,闯入店内:“掌柜的,红楼上新了没?” “快些拿出来,这是银钱。” “搞快点!” 范贰乐得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在齐平的手段下,铺子的生意肉眼可见的变好。 许多客人,竟都并非南城这边,而是自其他城区远道而来。 可见红楼的火热。 这还只是开头……等再发酵一些日子,生意只会更红火。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齐平赞叹,只觉美好的日子在不远处招手。 “恩,眼下还是金瓶最挣钱,但等红楼打开局面,才是长久生意,可惜,盗版问题始终无法解决,还是得想想办法。” 齐平暗暗思衬。 在他看来,金瓶的风险太大,红楼要小很多。 前者不必说,后者当然并非便无“禁忌”,比如后世盛传的“禁书”说法。 但其一,真实历史中,红楼只在清中晚期,于部分地区被查禁,而且还禁不住。 清朝名臣梁恭辰曾在笔记中自述:“……我做安.徽学政时曾经出示严禁,而力量不能及远,徒唤奈何!” 而在中央王朝,非但从未有过禁令,且红楼一书,备受满清皇室追捧。 据说,慈禧酷爱红楼,故宫中,还有十八幅红楼主题壁画。 续写红楼的高鹗是旗人。 乾隆时期,皇室亲王读红楼,还作了一首诗赞扬…… 郝懿行《晒书堂笔录》卷三曾言:“余以乾隆嘉庆间入都,见人家案头必有一本《红楼梦》”……这就体现出市场前景广阔了。 其二,也是最令齐平安心的,还是背景。 这个世界的历史背景,与红楼不同。 故而,所谓的“反清”,压根不存在……影射?呵,历史完全不同,影射个鬼。 同时,他在抄写时,也对部分敏感段落进行了删减、修饰。 安全的一批…… “吃饭了。”这时,齐姝的声音从内堂传来。 齐平收回思绪,扭头干饭,准备去衙门。 东苑妖族的事,没了后续,周方说,衙门千户蹲守了许久,也没等到“兔子”。 或许已离开,或许,是窥见动静,遁走了,至于核查那些干尸的身份,因过于繁琐,还在推进,尚无进展。 …… …… 与此同时,六角巷一侧街头,一辆马车停靠此处。 不多时,一名仆人自巷中返回,手中捧着最新一卷红楼: “老爷,您看。” 车帘掀起,露出一个富态中年人模样。 若有京都商界人士在此,必会一眼认出,此人,乃是京都第一大书商,天下书楼的老板,徐名远。 “恩。”徐名远面无表情接过,耐心翻看起来,无人敢于打扰。 好一阵,富态的大书商方合上书卷,轻轻叹息,说: “这著书之人,名为‘曹雪芹’者,究竟是何人?可打探清楚?” 仆人摇头,道:“小的多方打探,查无此人,想来,并非真名,这书,也只是那范贰定期,亲自手持书稿,送去刻印。” 徐名远沉着脸:“那兰陵笑笑生查不出也便罢了,这曹雪芹,怎的也查不到?有如此大才之人,岂会毫无名气?” 仆人胆怯,忙道:“小人无能……若偏要说,倒也有个人值得怀疑。” “谁?” “齐平!”那仆人神秘兮兮道:“便是那范贰的同乡好友,与其居住在一处,在镇抚司供职,乃是一名校尉。” 徐名远只觉这名字耳熟,忽而道: “莫非,是那‘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作者?” “正是!”仆人道: “小的派人盯过,那范贰未曾接触过旁的文人,但却屡次采购纸笔,小的想,那范贰本人谈吐,不似腹有诗书之人。 倒是那齐平,诗才惊人,或许……方能写出这等书籍。” 齐平……徐名远有些怀疑。 并非质疑齐平的才华,毕竟,其屡次抛出惊世诗词,且有书院六先生背书。 只是,这诗词与小说,全然不同。 金瓶梅人情练达,红楼梦虽只刊印两册,却俨然可见大家之风,那齐平不过一少年,如何写得出? 可……除此之外,却似乎也无他人了。 “老爷,您若想知道,想法子撬开那范贰的嘴,也便成了。”仆人眨了眨眼,忽然说。 徐名远冷哼一声,却是不答,放下车帘,说:“驾车,去徐府。” “是!” …… 徐府,乃刑部给事中徐士升的府邸。 当徐名远抵达,立即恭敬下车,掸了掸衣袍,请门房通报,不多时,引入内院。 于内堂中,见到了刚自朝会返回的徐士升。 “三叔!”富态的中年人露出谦卑的笑容。 堂内,相貌堂堂,年纪与其相仿的徐士升淡淡看了他一眼: “未到月末,这时候过来,是有事?” 两人同属一族,按辈分,徐名远要叫他一声“叔”。 此刻闻言,大商人登时笑道:“瞒不过三叔,侄子这次过来,确有一件小事。” “坐下说吧。” “嗳。”徐名远屁股占了椅子小半边,当即,将近期风靡京都的两本书说了下。 徐士升喝着热茶,微微点头: “那红楼,我也曾听闻,的确不错。” 徐名远忙道: “三叔说的是,那金瓶腌臜之处过多,虽火热一时,倒也还不足为虑,可这红楼……区区两册,便俨然便要登堂入室…… 偏偏,被那什么六角书屋持有,一经推出,盗册泛滥,太过可惜。” 是的,在这位大书商看来,这简直就是浪费。 以范贰的渠道,虽竭尽所能,铺设“网点”,但终究力有不逮,如今市面上的,多为盗印。 天下书楼,也只能与其余盗印书坊竞争,这蛋糕,大家一分,就都不剩什么了。 在他看来,若能拿下书稿,由天下书楼刻印。 第一,可以瞬间铺开在全城,第二,借助人脉关系,可以打压住大部分同行,禁止其盗印。 如此一来,再稍加“运营”,红楼必可赚来海量银钱。 “有话直说。”徐士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徐名远堆笑,不敢再绕弯子,当即道: “侄儿想着,将那书稿拿到手,书楼收入必将暴涨,介时,也能更多的孝敬三叔……只是,那六角书屋并非全无背景,著书之人,疑似镇抚司校尉。” 徐士升眼一眯:“镇抚校尉?” 徐名远当即转述了仆人的猜测。 待听到“齐平”两个字,这位品级虽低,实权却极大的重臣眼眸中精光一闪,笃地放下茶碗,直起身子: “你确定?!” 大书商一怔,不知对方为何如此,点头道:“确定。” “好!”徐士升露出笑容,眼神却凌厉阴鸷。 对于那扳倒他手下大管事的少年,徐士升颇为痛恨,大管事进诏狱走了一遭,连累的他手下产业元气大伤。 更糟的是,甚至牵累了蛮族商道,不久前,首辅黄镛更派人敲打过自己。 可惜,那少年虽身份低微,偏偏在镇抚司,且据说,深得长公主赏识。 徐士升师出无名,只好咽下这口气。 却不想,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在他看来,此事若操作得当,一来可以为自己敛财,帮商铺恢复元气。 二来,可以借机报复,出一口恶心。 实乃天赐良机,只是,具体如何操作,却还要思衬一番。 “三叔?”徐名远小声问。 徐士升回神,重新端起茶杯,不急不缓,抿了口,淡淡道: “此事我已知晓,会差人安排,你回去等着便是。” 徐名远大喜,忙起身拜谢,笑容满面离去。 等人走了,徐士升思衬片刻,唤来家丁:“备车。” “是。” …… 中午。 国子监内,一堂课结束,赵博士卷起书册离开。 学堂内,一众学子也纷纷起身。 “何世安,隔壁街新开了家吃食铺子,一起?”小胖墩卢西安望向翩翩公子,发出邀请。 何世安拱手笑道: “不了,祖父今早忘了带药,娘亲命我给他送去。” 这样啊……小胖墩有些失望。 旁边,高瘦个子的王晏摇头,心说这大户人家女人心眼就是多。 若是送药,命仆人即可,干什么偏要你这个孙儿来送? 何世安离开,去伙房取了放在火上煮好的药汤,小心放在食盒内,这才乘车前往礼部。 不多时,抵达礼部衙门。 门卫知道他乃是尚书大人的孙儿,不敢怠慢,堆笑迎进门,何世安笑容温文,道了谢。 正要进门,忽而望见院外停靠的一驾马车,好奇道:“徐大人来了?” 他从马车徽记看出了主人身份。 守门吏员笑道:“是。徐大人来找秦郎中叙旧。” 大白天,刑部给事中找礼部官员叙旧?这是什么操作……何世安有点懵。 但也没多想,点了点头,捧着食盒自去寻祖父去了。 …… 亲王府。 面容俊朗,贵气袭人的景王用完午膳,便见到手下侍卫归来: “王爷,您要的,有关那齐平的消息,都在这里。” “很好,退下吧。”景王满意点头,接过那捆起来的文书,慢悠悠去了书房。 敞着门,借着正午阳光阅读起来。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小楷,齐平从河宴到京都,一切的信息,都汇集于此。 本来,以景王的权势,很快就能拿到,只是,手下人搜集河宴的信息时,没法太快,所以才耽搁了些日子。 “唔,果真是胥吏出身么,父亲军中武师,母亲良家农户,倒也算根正苗红……” “有趣有趣,这演习当真如安平说的一般无二,还有这孙家案,唔……神符笔……” 景王坐在藤椅上,慢慢翻阅,眉间从起初不在意,到后来,愈发惊讶。 尤其,是齐平踏入京都后,短短一月余的时日,做出的那些个事迹,令这位亲王殿下都吃了一惊。 “修行天赋如此惊人……又得书院先生赏识,唔,那几首诗,竟也出自他手?” “金风楼?花魁?”待看到这一节,景王眼神有些不快。 可等看到下一段,齐平并未在金风楼留宿,只喝了几盏茶,谈了一桩生意,便离开时,眉峰便又舒展开来。 “尚不及弱冠的年纪,竟有此心智,坐怀不乱,难得难得。” 拿起最后一张纸,待看到齐平疑似金瓶与红楼的作者时,俊朗的王爷突然就蚌埠住了…… 表情一下变得很精彩。 扭头,默默看了眼书桌上,近来夜晚翻阅的两本小说……恩,心情就很复杂。 “父王!” 忽而,院中传来黄莺空谷般的声音,着粉色罗裙,脸庞精致的安平郡主飘然而至。 吓得景王手忙脚乱,将纸张与金瓶收起。 “安平啊,你来找为父何事?”景王僵笑着。 安平郡主狐疑地看了眼老爹,眨巴了下水润明眸,说: “女儿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读书,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景王道:“唔,这般么……你母妃如何说?” “母妃答应了。” 景王露出宠溺笑容:“那便出去游玩吧,记得带上侍卫。” “谢谢父王,父王最好了!”安平跳过来吧唧一口,扭头傻狍子一样跑开了…… 宛若出笼的黄雀,她要去找齐平玩。 …… ps:明天中午上架,这章四千多字二合一,我要去攒稿子了~ 上架感言 写下这篇感言的时候,看了下时间,刚好凌晨四点钟。 失眠了。 原因一部分在于,对于上架检验成绩的恐惧,一部分,则源于操作失误。 我向来是没有存稿的,所以,即便一周前,编辑叮嘱要攒稿子,但临近上架,存稿箱依旧一个字都没。 发完上一章,寻思时间宽裕,以我的能力,起码能赶出一万字,结果整个下午都没状态。 不慌,那就熬夜吧。 买了两罐咖啡(红牛对我没啥用了)喝光了,开始码字,从凌晨两点开始,脑子开始浑噩,敲击键盘更趋于本能。 猛地意识到,年纪越长,熬夜能力也在下滑。 年纪轻轻的……就开始老了…… 遂关灯睡觉,想着天亮再起来肝,结果……失眠了。 特么的……作孽啊。 此刻,窗外的冬夜漆黑,看不见星光,我想着再熬一会,就能看见太阳了。 其实没必要如此。回想下,我也写了好几本书,每次上架,都是兵荒马乱,如履薄冰,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但臣妾委实做不到哇…… 还好。 坚持写到现在了,经常看到有同行感慨,说当年一起码字的小伙伴,写着写着……就都不见了…… 呵呵,这话听着贼惊悚。 但的确是这样,很多个失眠的夜晚,也会想,自己啥时候也会“不见”掉。 怕。 但没办法。 卡文时候会怕,上架时候会怕,数据下滑会怕,想不出爽点了会怕,写的桥段不行,被骂的时候更怕…… 没感觉的时候会疯。 但也都过来了,就像现在,冬夜漫长,但熬着熬着,也就天亮了。 恒星也会死亡,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星辰,但只怕连闪耀的机会都没有,噗的一下,无声无息连个浪花都扑腾不起来。 那可就太操蛋了。 深夜失眠,胡言乱语,就这样吧,还是希望读者老爷能赏个首订,毕竟都看了二十多万字了,就算要走,能不能给几毛钱小费啊…… 不知从哪看过一句话,送给自己: 愿你熬过深夜痛苦,天亮依然锵锵如故。 第一百一十章 抓人(求首订) “你输了,给钱给钱!” 镇抚司衙门,值房内,几名校尉围坐在桌旁,大呼小叫,桌上堆满了纸牌与散碎银两。 齐平“袖手旁观”,不参与,看个乐呵。 纸牌游戏名为“叶子戏”,只因每一张牌大小酷似树叶,故而得名,玩法与后世的扑克极为类似。 上到后宫嫔妃,下到市井村汉,闲暇时,都会打几局牌。 是凉国内最为风靡的游戏。 恩,相比下,围棋什么的,就太高端了,是读书人装逼的游戏。 “这个世界好像还没有麻将,恩,记下来,哪天打磨一副,送给小郡主玩,省的她下次过来找乐子,没法应付。”齐平默默思量。 说起来,从打入京那天,自己被弄进牢房时,见了一面,已经有日子没与郡主联络感情了…… 长公主更惨,一面没见。 可她在皇宫里,我也进不去啊……齐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京都妖精那么多,太久不抱,长宁这条大白腿跑了可咋整。 “都没事情做了么?!” 突然,传来熟悉的呵斥声,黑着脸,不苟言笑的余庆迈步进院,展开严厉批评。 一众校尉一哄而散。 也不很怕,余庆虽素来看不得人摸鱼,但只要不耽误正事,最多也就骂几句。 这两日衙门还算清闲。 眼瞅着,即将散值,所以不很在意。 “头儿,我就看看。”齐平见余庆朝他走来,举起双手,立证清白。 余庆道:“跟我过来。” 干啥就抓我……齐平垂头丧气跟着老大进议事堂,后者看了他一会,忽然问: “那南城六角书屋,没记错,是你那同乡开的吧。” “是啊。”齐平迷惑。 继而,便见余庆清咳一声,自袖中抖落一角碎银: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读,有没有后续书稿?卖我一份。” 你那个朋友他正经么……头儿你这般的铁血硬汉,也对红楼感兴趣,啧啧……没看出来。 齐平会心一笑,却只推说,自己回头问问,若新书出来,第一个给他送来。 余庆也没强迫,满意离开了。 …… 傍晚时分。 齐平返回六角巷时,远远的,就见书铺内外,客人络绎不绝。 对比一月前,当真可谓云泥之别。 “今日晚了,本店打烊,明日清晨照常开铺,各位再来。”范贰长身而起,朝外作揖。 几名客人大怒,范贰无奈,又卖出几册,哄走顾客,这才挂上“打烊”的木牌。 “累不累?”齐平笑呵呵走来。 范贰用袖子擦着汗,笑得质朴:“这种累,我倒不嫌多。” 忙了一整日,全靠他一人,累么?自然疲惫,但却是痛并快乐着。 “这只是开始,等铺子真正打响名气,你便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齐平打趣。 范贰认真道:“有道理,那我先物色几个伙计,对了,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 范贰道:“今日给咱们刻印书籍的作坊老板,偷偷与我说,有人在试图盗取书稿,可能是其他书坊的人,要咱们提防些。” 盗稿子?齐平沉默,意识到,随着生意做大,红楼走红,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目前还只是盗稿,往后会如何? 马老师说,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下任何罪行……若是真给大人物盯上,自己一个校尉,真未必顶得住。 “放心,这块我来处理,你专心经营即可。” 齐平想了想,故作轻松,继而叮嘱: “对了,若是账上宽裕,最好能把刻印作坊买下来。” 没有自己的工厂,心里,始终不踏实。 范贰用力点头:“这个我已经在谈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巷子外头,一名骑马的侍卫抵达,于书铺外,勒住缰绳,眼睛一亮,下马道:“齐校尉。” 齐平一怔,觉得这人眼熟,片刻后,恍然:“是你。” 对方,分明便是安平郡主护卫。 后者从衣袋中取出一封信,递来: “郡主派我来寻齐校尉,我方才去了客栈,问了掌柜才知晓,您竟搬来了此处。” 我的傻白甜郡主想起我了……齐平忙接过,也不急着看,从口袋中摸出一锭银,塞给对方: “兄弟辛苦了。” 护卫忙摆手:“齐校尉太客气。” “拿着拿着。”一番推拒,护卫心满意足离开。 花小钱,办大事,齐平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以往实在囊中羞涩…… 眼下,多少宽裕了几分。 “郡主找你什么事?”范贰好奇问。 我哪知道……齐平嘀咕,撕开那封薄薄的信封,取出一张白纸来,上头用娟秀的字体,只写着一行小字: “明日我来找你玩。” 落款:安平 所以就这么一句话,你至于还写一封信?齐平吐槽。 …… 安平有命,齐平自然不会不给她面子。 好在这月还没怎么请假,写一张请假条,明早托人递去衙门便是了。 吃过晚饭,范贰自去呼呼大睡,齐姝抱着红楼回屋修仙,齐平照例修行吐纳,又操控神符笔,码了几篇书稿,方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翌日,上午时候,齐平终于再次见到了小大腿安平。 “卑职见过郡主!”六角书屋外,齐平立在华贵马车旁,躬身行礼。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精致白嫩的脸孔来,多日不见,小郡主身上在西北历练出的,本就不多的剽悍气息荡然无存。 活泛的杏眼黑白分明,往小捕快身上飘。 故意板起脸来,拉长语调,用老佛爷的口吻道: “车外何人呐?” 还车外何人,你当自己在公堂审犯人吗?齐平一怔,配合道: “是卑职呀。郡主不记得啦?” 安平郡主作回忆状,佯装嗔怒: “好你个齐平,这么久都不来请安,来人呐,拖出去杖毙了。” 车旁侍卫面面相觑。 齐平告饶:“郡主饶命。” 安平听了,噗嗤一声乐了,摆摆手,故作大方: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跟我去个地方。” 顿了顿,补了句:“不许上车,在外头跟着。” 郡主未出阁,不能与男子同乘。 ……所以你这一个月去戏精学院进修了是吧……齐平心说,在河宴的时候,可没看出来。 忙应了声,又与范贰交代了句,方离开。 …… “掌柜的,方才那是哪位大人物?”目送车马离去,店内有客人好奇发问。 范贰讳莫如深:“你猜。” 客人:“……” 赌气地走掉了。 范贰笑容满面,齐平的人脉,可以转化为书铺的背景,这无疑令他倍觉心安。 然而就在齐平离去后不久,店铺外头,忽而传来呵斥声,一阵骚乱,排队购书的客人被赶走,一丝不详的气息弥漫。 范贰看去,便见几名朝廷捕手,凶神恶煞闯进来。 “你是范贰?”为首的官差居高临下,问道。 范贰心下不安,堆起笑容:“是草民,各位官爷是来买书?” 官差冷冷盯着他,似笑非笑: “带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齐平:看我操作就行了(求订阅) 郡主车马离开六角巷后,便朝西城区走。 马车不快不慢,齐平小跑着跟在外头。 车厢里,安平郡主笑嘻嘻道:“一月不见,你怎的壮了些。” 因为我还在发育啊……齐平反客为主,忽然问道: “上次卑职送您的鲁班锁,可解开了?” 安平听到这个就激动了。 整个人眉飞色舞的,飞快点头,王之蔑视般道: “那鲁班锁的确还算精巧,但也不过尔尔,本郡主稍加思索,便摸索明白了。” 是嘛……齐平高度怀疑,但这时候质疑就太低情商了,他故作惊讶,赞叹道: “郡主果真聪慧过人,卑职远不及也。” “咯咯咯。”郡主表示很开心。 两人又闲扯了两句,齐平方得知对方缘何一月未出现,原来惨遭禁足,被关在亲王府重学礼仪。 齐平义愤填膺,口头上为其抱不平,安平听了,果然心怀大畅。 “郡主,咱这是要去哪啊。”走了阵,齐平好奇问。 安平笑嘻嘻道: “在府里憋得狠了,想活动下筋骨,带你去个好地方,到了就知道了。” 你这话听着容易让人想歪啊……齐平嘀咕,也不再问。 郡主终究还是没让他跑路太久,闲聊了阵,便允他骑乘车队里的一匹空置的马儿——显然是早备好的。 车队提速,很快过了西城闹市,前方突兀出现一座灰色高墙。 绵延开去,占地不小。 门口有军卒守卫,见车马行来,俯身行礼。 众人下马,见齐平一脸茫然,昨日那名收了他好处的侍卫低声说: “此处乃西城校场,为军中演武所在,原本是配给守备军的,后来军营迁移,此处便成了京都一些好武的子弟习射蹴鞠的地方。” 这样啊……齐平恍然,翻译过来,有点类似私人体育场馆,打靶俱乐部的存在。 所以,安平所谓的“活动筋骨”,指的是这个? 果不其然,当一行人进了校场,眼前豁然开朗。 居中,是一大片空地,分开成不同的区域。 周边还有“看台”。 此刻,校场中已有不少人,有的在骑马,弯弓搭箭,比试箭术,有的则站在兵器架旁的擂台上,彼此呼哈交手切磋。 也有部分坐在看台上,时而拍手喝彩。 大都是年轻人,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男女不等。 安平一入场,登时引来不少人注目,郡主随手一点: “卢西安,本郡主带了朋友来,你招待下。” 说完,她朝齐平说:“我先离开一阵。” 然后带着侍女便去了校场内的屋舍,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啊这,不要丢下我啊……齐平孤苦伶仃,无所适从。 这时候,就见一个小胖墩,以及一个高瘦白净的少年走来。 前者好奇地打量他,露出笑容:“兄台贵姓?” “齐。”齐平谨慎回答,旋即反问:“两位怎么称呼?” 高瘦白净的王晏淡淡道:“他叫卢西安,定边大将军是他爷爷。” 小胖墩说:“他叫王晏,祖父是大理寺卿。” 好家伙,你们这自我介绍都这风格吗?……齐平沉默了下,突然明白了。 恐怕,这些年轻人都是京都权贵子弟,自己这是跨入“京圈”了。 权贵弟子,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精英,只是看齐平神态,就知晓其大抵并非子弟。 可能被郡主以“朋友”称呼,又绝不会简单。 王晏猜测着齐平的身份,卢西安没想太多,他是喜欢交朋友的,当即领着齐平四下闲逛,为他介绍校场里的人。 “那个使枪的,是兵部侍郎家的。” “射箭那个,家里人在鸿胪寺做官。” “看台上那位,恩,是张尚书的千金。” …… 一个个介绍过去,齐平暗暗咋舌。 与此同时,也有人好奇看向他,却是认不出。 忽而,一声鞭响,身后,马匹嘶鸣,齐平豁然扭头,眼睛一亮,只见,一匹毛皮光滑的马儿哒哒哒冲来。 其上,坐着换了身骑马装束的安平郡主。 粉色的裙子换成了暗红的马甲,玉带束腰,头发扎起,圆领衬的巴掌大小脸如冬日艳阳。 领口,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 踩着马靴,箭袖多加一长可露指的半圆型兽皮,便是手套了,此刻,一只小手攥着缰绳,一手持握一张黄杨木弓。 风驰电掣,奔入校场,随手自箭囊中取出一支,弯弓搭箭,瞄准远处靶子。 “咻!” 一杆箭矢软绵绵飞去,笃的一声,准确扎在距离靶子还有五米的草地上…… 齐平提到喉咙的一声“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脱靶可还行,不,是压根射程都没达标。 “哈哈哈。”见状,不少人发出哄笑。 安平气恼地只将弓箭一丢,扬起雪白下颌,哼道: “这弓太硬了。” 对对对,踢球没进是草皮太硬……打游戏输了是网速太渣……齐平深表认同。 这时候,一高大青年纵马而来,笑道: “郡主去了西北一年,果然进展颇大,已经会弯弓了。不过,只是这般,想要‘报仇雪恨’,却有些难。” 安平哼了声,老大不乐意。 当初,也是在这里,她见其余人较量习射,觉得有趣,偏要参加,结果输了个一败涂地。 放下狠话,说待去西北军中学成归来,必要一雪前耻。 此刻,旧事重提,她眼珠一转,笑吟吟道: “本郡主不擅骑射,但可以找人修理你们。” “哦?”那几名青年好奇,忽而看向齐平,笑道: “这位莫非便是郡主找来的外援?” 安平哼了一声,用力点头,很骄傲:“只他一个,打你们没问题。” 齐平:“……” 别闹,所以你昨晚写信过来,就是为了找我帮你“报仇雪恨”是吧,齐平欲哭无泪,心说,若是打架还好。 他观察过,这帮子弟基本都是普通人,武道水平也实在稀松。 在镇抚司、书院呆久了,仿佛修行者到处都是一般,可实际上,是种错觉,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修行天赋。 在这一点上,权贵也无优待。 单纯论战力,齐平自衬平推全场,问题不大。 可在射箭上,齐平就不成了,君子六艺之一,便是习射,但实际上,这是项极为耗钱的贵族运动。 首先,战马就不是一般人家养得起的。 弓箭若要掌握纯熟,同样需大量练习,器材损耗,都要钱的……齐平的射箭水平着实一般,与这些人比,大概要糟。 “你说对吧?”安平娇小玲珑的模样,骑在马上,期待地看向他。 对你个der啊……要我给你当外援,倒是提前说啊……齐平心底疯狂吐槽,大脑飞快转动。 直接表示无能为力? 不太好,倒不是丢脸什么的,主要他对于这次游玩,别有目的,六角书屋逐渐做大,将面临残酷的商业竞争。 齐平有心抱上亲王府大腿,这个时候,便不大好让安平失望,想了想,有了主意。 只见他轻轻一笑,说:“请借马儿一用。” 安平眸子一亮,翻身下马,便又要去捡地上的黄杨木弓,却被齐平拦住:“不用这个。” 不要弓? 那你怎么射箭? 众人一怔,下一瞬,便见这青衫少年轻轻踏地,跃上奔马,双脚一磕,战马嘶鸣,便朝靶场奔去。 快如闪电。 与此同时,齐平眯着眼睛,忽而弯腰,自马鞍上悬挂的箭囊中,捏起数只精铁箭矢。 手腕一转,真元灌注。 “咻!” “咻!” …… 真元加持下,箭矢威力远超平常,再借助飞镖手法,登时宛若电光,分别朝不同靶子射去。 “轰!轰!轰!” 众目睽睽下,一只只靶子炸裂开,转眼,如麦秸般,倒下一片。 校场众人瞠目结舌,那几个青年更是眸光骤然亮起,惊呼道:“修行者。” 是的,这俨然不是寻常武人手段。 “不,抛开真元加持,这一手,单以武师论,也不凡了。”为首青年赞叹。 以手投掷,相比弯弓,怎么说,都算不上取巧。 安平郡主妙目灼灼,一吐郁结之气,嘴角扬起弧度。 呼……将靶子炸开,就可以掩饰掉准头问题了,手感不错……齐平拔马返回,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齐兄好手段!原来竟是修行者。”卢西安吓了一跳。 “齐……”那为首青年忽地想起什么,试探问道:“你可是齐平?” 齐平愣了下,颔首:“正是在下。” 青年笑道:“我名元洪,元周乃是舍弟。” 元周……书院那个与我比试的学子……齐平恍然。 周围人好奇,元洪便解释了两句,人们这才知晓,齐平乃是镇抚校尉,曾击败书院天骄。 “京中风闻,六先生席帘弟子便唤作齐平,近期盛传的几首诗词,便是出自他手……莫非,便是你?” 看台上,几名少女这时也走来。 其中一个,颇具大家闺秀气质,蚕蛾眉,鹅蛋脸的少女忽而开口,目光炯炯。 齐平看去,认出,正是张谏之的小女儿,张小姐。 忙谦逊道:“过誉了。” “果然是你……”众人或好奇,或惊讶,或艳羡,或钦佩。 齐平也没想到,不知不觉,自己的名气已传到这里了。 怪不得自古文人热衷较量诗文,这名声加持真的大。 安平郡主起初笑意盈盈,与有荣焉般,其余人称赞齐平,她也跟着面上有光,但等看到张小姐等人搭话,顿生危机感。 清咳一声,道:“站着说话太累。去一旁歇歇吧。齐平,你随我来。” 齐平置身其间,被围观,也觉得不大舒服。 闻言,如蒙大赦,与安平脱离战团,走到一旁。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怒!(求订阅) 校场一侧,有林荫小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远处,侍女侍卫跟随。 “咳,刚才你表现不错。”穿着春猎装束的安平评点道。 “还行还行。”齐平笑。 安平扭头看他,啐了口:“你还真不客气。” 齐平就很无辜,不是你夸我的么。 两人对视了几眼,忽然相视笑了起来。 说来也怪,安平总觉得,这自河宴走出的少年,身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不似底层民众般,面对自己,心中敬畏疏远。 也不似王公贵族,朝臣子弟般,表面相谈甚欢,实则分寸感把握的很好。 齐平骨子里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仿佛这天下,无人值得他真心敬畏。 这句评语不是她能总结的,是回京都路上,长宁公主说的。 这也是长公主对这少年另眼相待的真正原因。 安平当时并不理解,一个心无所畏的人,不该是大不敬么,怎的反而难得,但她觉得自己也不需要懂。 总之,与这人在一块,的确很舒坦。 如此,就够了。 “这次你表现的很好,替本郡主挣了面子,要什么赏赐?”安平想了想,说。 语气,不像是个郡主,更像是公主,甚至娘娘。 然而考虑到大凉皇室的特殊,她的地位,也的确非寻常郡主可比。 齐平看了她一眼,打蛇上棍:“那卑职可真提了。” 安平呼吸一紧,警惕道:“你先说。” 齐平当即将红楼与六角书屋的情况叙述一番,末了道: “卑职知晓,在这京都商界,想要立足,没有靠山是不成的。 这书籍市场庞大,也非我们一家小铺子能吃独食的,不知亲王府可有想法? 若愿意照拂,这书商生意,所赚的利润,大头可以给亲王府。” 没有试探,没有讲价,齐平知道那没有意义。 只要亲王府愿意当靠山,六角书屋将再无敌手,介时,便算做权力入股,六角书屋喝汤,都远比如今舒服。 安平愣了下,没想到,齐平竟一本正经跟自己谈起了生意。 更惊讶的则是,那风靡圈子的红楼,竟出自眼前之人的手。 “那红楼是你写的?”她吃惊地问。 齐平摇头,推脱是偶然得来的古籍,抄录而来,左右是不承认的。 安平对此倒也不大在意,想了想,说: “亲王府虽也有生意,但并不缺钱,这个我做不得主,得问下父王,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太感兴趣。” 这样么……齐平有些失望。 是了,人家可是亲王啊,顶级勋贵。 大把的赚钱营生,随便弄个啥,不比辛辛苦苦卖书强? 若是能打包整个书籍市场,或许还值得出手,可六角书屋不大可能做到这点。 安平见他神情落寞,咬了下嘴唇,出主意道: “不过我可以帮你说下,另外,其实若只是要个依仗,王府许是看不上,但总有人看得上。” “哦?”齐平听出弦外之音。 安平流露出罕见的聪慧,笑了笑: “大凉律,朝中四品大员以上,不得经商,可朝臣俸禄又很低……远少于前朝,故而,方滋生贪腐,许多朝臣,便用家人、仆人、亲友的身份经商谋利……” “等等,”齐平打断她: “不是禁止经商么,难道让家人去做就可以?” 安平说道: “也要看情况啊,禁止的‘商’,主要是官营产业,比如盐铁呀什么的,一些不甚重要的,倒也管得不严。” 懂了,自古以来,盐铁等资源型生意,都是朝廷垄断的。 若官员插手,便是与朝廷争利,无异于盗取国库。 而另外一些生意,比如卖书,最多算是与民争利,而且,书籍这个东西涉及的“民”,其实也都各有背景。 皇帝推出新式印刷术,明显是配合科举,想要提升民众识字率。 故而,只要书价不提高,谁来做,差别不大。 “你的意思是,很多官员的家人可以参与书籍生意,不违反律法?”齐平问。 安平点头: “差不多吧,比如这校场中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感兴趣的。 这些子弟,个个想着建功立业,虽说地位都不如我亲王府,但架不住人多啊……各个衙门都涉及了。 照拂你那个铺子,还不是简简单单。” 齐平诧异地看向她,也不说话,就是盯。 安平给他瞅的浑身不舒服,翻了个白眼:“你瞅啥。” 瞅你咋地……齐平咽下反驳冲动,好奇道: “卑职只是没想到,郡主您能说出这番话来……这些事,不是您自己想的吧。” 他觉的,安平的智力水平达不到这个标准。 脸孔精致的郡主结巴道:“当……当然是本郡主想的。” 语气有些心虚,其实是去华清宫玩时,听长宁公主说起的。 行吧,姑且信你……齐平振奋起来: “那郡主可否帮卑职与那些……子弟引荐一番?” 安平拍了下一马平川的胸脯: “这个我可以。” …… 安平郡主办事雷厉风行,两人转了一圈,等回去,便当众提起了此事。 不出意外,再次引得众人吃惊不已。 没料想,那红楼竟是自齐平手里流出。 尤其是席间,那几位以张小姐为首的姑娘家,都是红楼书粉,更是惊呼连连,现场催更。 而在场的部分男子,例如卢西安与王晏,则是对视一眼,想起了在六角巷购得的黄色小册子……眼神便怪异了起来。 “入股?你那六角书屋,愿意分润出利润来?” 待听得齐平说法,众人愈发吃惊。 在凉国,已经有了“股份”的概念,只是名字与后世略有不同,因而,齐平解释起来并无障碍。 京圈二三代们都不蠢,立即领会深意。 颇有些意动。 眼下产业虽小,但若能做大,也是一桩不俗的买卖。 只是,毕竟都是家族小辈,无法立即给出答案,部分沉默,未曾说话,部分表示回家后,会禀告长辈。 齐平也没指望立即定下来,有这些收获,已经颇为满意。 本来都是出来玩乐的,却意外撞上了“商机”,一下子,许多子弟都有些坐不住了,陆续告辞。 安平郡主心满意足,自觉促成了一桩大事,很了不得,便也息了校场玩乐的心思,与三五好友,离开去往别处找乐子。 “齐兄,你可是要回六角巷去?” 忽而,小胖墩与高瘦书生寻来。 “是,两位有入股的想法?”齐平好奇问。 在场人里,这两人的家世背景算较高的一层了。 两人笑呵呵道:“有,自是有的。所以想去你那书屋看看。” 真的?齐平总觉得这俩人怪怪的,但也想不出道理,欣然同意。 恰好,两人同乘了车辆。 齐平便也搭车回去。 …… 转了一圈,回返时候,已经逼近正午。 阳光自车窗洒入,车厢里,齐平坐一边,两人坐另一边。 沉默中,卢西安忍不住开口: “那个齐兄,据我所知,那金瓶梅,似是出自六角巷?可是与你有关系?” 王晏虽是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姿态,但这时候,仍以真香的口吻说: “金瓶与红楼水准皆远超同辈,同出六角巷,怕不是同源了。” 齐平尴尬,只是对方已说的这般明白,也不好装傻,只好露出你懂的笑容: “昔年偶尔古籍残篇……” 卢西安与王晏同时点头,露出笑容: “我们懂,懂。只是那最新书稿,可否一观?” 啊这……齐平想了想,正犹豫着,突然,车厢外,车夫声音传进来: “少爷,您快看。” 与此同时,马车缓缓停下。 车内,三人愣神,听出不对劲,掀开帘子一看,已经抵达了六角巷,前方不远处,便是六角书屋。 只是,此刻,书屋附近却围拢不少客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似都是前来购书的,却堵住了大门。 “怎么回事?”卢西安茫然。 车夫也不知,齐平心中突兀一颤,有不好的预感,瞬间跃下马车,朝人群挤去。 “齐兄……” “等等我们。” 两人一愣,也忙下车。 前头。 人头密集,齐平暴喝一声,惊得人群散开,他以修行者的武力,如巨轮,破开冰面。 当他挤至前列,一颗心“咚”地沉入谷底。 只见,本该开门迎客的书屋店门紧闭,上头交叉贴着封条,范贰更是不见踪迹。 “齐校尉,你可回来了!”人群中,旁边铺子的老板开口。 “发生了什么?范贰呢?”齐平沉声问。 铺子老板叹了口气,说: “上午时候,来了一队官差,自称是刑部的,说接到有人举报,范老板售卖禁书,就给铺子查封了,人也给拘走了。” “那我妹子呢?她怎么样?”齐平声音略带颤抖地问。 后者叹息摇头:“也给一并抓去了。” 轰! 听到这话,齐平只觉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刑部……抓人…… 作为镇抚司校尉,他对于京都执法机构的路数已有了解,尤其是牢狱,都有一套潜规则。 便是所谓的“杀威棒”。 一些人犯送进去,便会先递上一套刑罚,其中尤其以诏狱为甚。 刑部乃三法司之一,有独立的地牢与武力机构。 一般事务,由府衙以及各县衙处理,而一旦涉及刑部,情况便会很麻烦。 书铺突然被查抄,什么举报,都是托词,即便真有,也不可能惊动刑部。 齐平立即意识到,背后有人搞鬼。 而愈是这种情况,被抓走的齐姝与范贰越危险,想到两人可能正在刑部大牢内被鞭打。 齐平气海内真元暴动,气血沸腾,一股热血冲头,突然一把扯下封条,踹开屋门,又奔入小院,确认两人已经不在。 再出来时,他胯下多了一匹马,手中,多了一把刀。 “齐兄……莫要冲动……”卢西安大惊失色。 却见齐平一刀鞘拍在黄骠马臀上,如离弦之箭,惊退人群,朝内城方向狂奔而去。 转眼,便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卢西安哭丧着脸。 旁边,王晏一把抓住他袖子,吼道: “走!去通知郡主和其他人!尽快!不然只怕要出大事!” 养书的读者老爷进来看下 中午发的vip章节,到现在,首订数据基本不动了,如果没有意外,最后的结果也就这样了。 很惨。 应该说是惨烈。 两万多的收藏,首订几百个……收订比三十……很多读者可能对这个数字缺乏概念,怎么说呢,三十这个比例,基本说明,这本书写的奇烂无比。 这让我有点恍惚,充满了不真实感。 毕竟以往写书,再烂,也在二十以内。 但我不认这个道理,我觉得这书没那么差,可能确实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 也许是养书的太多? 不知道。 发个单章,如果有养书的,没订阅的,我也不求大家订阅,出来冒个泡,发个本章说,让我看下,找一找信心。 我想把这本书写好,我觉得它没那么差。 大概就是这些了。 下一章没写出来,但应该还在中午更新。 (这个单章之后会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刀斩刑部(求订阅) “驾!驾!” 内城,街道上,正午时分,街上行人不多,但终究还是有的,忽而,那闲逛的京都市民,听到远处,鞭声响亮。 一骑奔来,人群惊恐朝两侧散开。 目送那跨马持刀的青衣少年远去,精神甫定,议论纷纷: “是哪个,竟敢在内城横冲直撞。” “怕是哪家贵公子吧。” “也不怕撞了人。” 马上,齐平无暇去听身后若隐若现的咒骂,此刻,他已顾不上这些,马鞭炸响,可怜的黄骠马屁股蛋上浮现几道血痕。 齐平却只恨速度不够。 冷风迎面袭来,吹起他的头发,脑海中闪过小妹干巴巴,从瘦削到逐渐圆润起来的脸颊。 他不敢想,此刻两人正在遭受何等境遇。 也许情况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糟,可他赌不起,没有时间,去找关系,迂回,通过其他的手段,解决这件事。 或者说,那是之后要做的,而眼下,他必须确定,两人不受伤害,即便,要犯下风险。 他攥紧刀鞘,眼神再无犹疑。 “唏律律。” 前方,刑部衙门朱红大门伫立,门口,两排守卫披坚执锐,见一骑奔来。 作势拔刀,大喝:“刑部重地!来人止步!” 齐平人在马上,用力一蹬,飞身落在门前空地,面无表情,丢出腰牌: “镇抚司校尉齐平,求见刑部主事。” 在刑部,他只认识一个人,还不熟,是查林国忠卷宗时,见过的主事。 几名守卫对视一眼,为首者却不接,仿佛,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淡淡道:“齐校尉请回吧。” 齐平眼神一厉:“你什么意思?!” 守卫军官淡漠道:“就是话中的含义。” 他们知道我要来……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不让我进门……齐平心头无名火起,并未后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右手按刀: “若我偏要进呢。” 守卫军官神色微变,喝道:“刑部重地,擅闯者,杀无赦!” 锵锵……话落,其余甲士亦拔刀在手,朝齐平合拢而来。 试图将他逼退。 军官面含冷笑,不认为齐平敢动手,果不其然,见状,那少年校尉停下脚步,脸色变幻。 然后,缓缓转身,往后走,似是因怒火无从发泄,身体在微微颤抖。 “啐。”军官昔日曾与镇抚司校尉有怨,此刻见状,扬眉吐气。 众人,也松懈下来。 然而就在下一秒,所有人耳畔,都只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爆鸣。 众军卒瞪大眼睛,便见青衫少年蓦然转身,佩刀隔空斩来,奔雷劲下,滚滚真元如山崩海啸。 凝成一道匹炼般的刀气。 划破青石街道,朝人群斩来! “啊!” “闪开!” 众人惊惧,本能挥刀格挡,那军官首当其冲,激活铠甲防御法器,继而,便只觉一股巨力传来。 宛若被一截火车迎头撞击。 “咔嚓!” 防御法器碎裂! 整个人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那刀气仍未消散,宛若刀锋,破开巨浪。 “轰!!” 刹那间,刑部朱红大门爆炸破碎,木板横飞。 齐平一刀破门! 身体,兀自保持着劈砍的姿态,刑部大乱,守门军卒惊怒: “你敢……” 话说半截,便被齐平不含温度的目光逼退: “放人!” …… …… 吏部尚书府在内城偏西。 一座高门独户,乃皇帝赐予。 身材高瘦,气质文静的王晏纵马赶来时,远远的,看见张府门外那几辆熟悉的马车,不由松了口气。 “郡主在府中何处?”王晏下马,朝门人询问。 府中下人是识得这位大理寺卿孙辈的,忙说了个地,王晏一听,不等通报,便急匆匆往里闯。 家仆一惊,心想是发生了何事,竟令王晏连礼仪都不顾? 这般闯入,是极失礼的。 王晏却不管,一路奔行,入了一座小院,旦见假山池水环绕,几道身影聚集一处亭中,谈笑玩乐。 正是安平郡主等几个同龄人。 “王晏?你怎么来了?”亭内,几人望来,大家闺秀张小姐好奇问。 王晏喘着粗气:“不好了,齐平出事了!” “什么?”正捏着一把叶子牌的郡主霍然起身,美目圆睁。 王晏当即将事情经过叙述一番,末了道: “齐平急火攻心,带着刀便走了,想来,是去了刑部,怕要出事……” 六部衙门,何等重地,一个镇抚校尉……与六部相比,太过渺小。 众人一怔,脸色各异,安平大怒,提起裙摆,二话不说,起身朝府外飞奔。 王晏跟上。 “安平……”其余子弟呼喊,后者宛若没听见。 张小姐抿着嘴唇,想了想,说:“我们也过去看看吧。顺便,通知下其他人……毕竟,此事涉及那书屋。” 校场内,刚谈了生意,便遭此难,众人皆心情复杂。 只是毕竟与齐平不熟,便是有“入股”心思的,也未达成协议,没道理为一个校尉出头。 但若有安平打头阵,只去看看,倒也无妨,哪怕只是卖郡主一个人情。 “好。”众人暗忖,分析利弊,应声道。 …… 刑部。 凉国制度,六科与六部属钳制关系,名义上,分属不同衙门,但办公又在同一片区域。 给事中的“办公室”颇为气派。 中午时分,衙门里许多人或寻吃食,或去休憩,并不忙碌。 徐士升用过午饭,慢悠悠回到屋内坐下,便见一名吏员已在等候。 “大人。您吩咐抓的人,已关进大牢了。” “恩,审问了么。”徐士升不甚在意地问。 吏员答:“那铺子老板不禁吓,有问必答,那两册书,的确与那齐平有关,说是,其从古籍中得来。” “哦。”徐士升喝着清茶,嗯了声。 这等小事,他不很在意,若非是徐名远求到头上,加之与那校尉有仇,都懒得过问。 吏员见状,沉吟了下,问: “大人,那齐平若得了消息,想必会来闹,当真便不管他么。” 徐士升冷笑:“本官按规章办事,合理合法,他一个校尉,能奈何?” 虽说镇抚司衙门令百官忌惮,可说到底,忌惮的并非其中捕手,而是那杜元春。 或者,说是那金銮殿上的皇帝。 并不意味,朝中重臣会忌惮一个小小校尉,况且,近来朝堂博弈下,杜元春龟缩,张谏之出阁,首辅黄镛一脉有复起之象。 徐士升作为“黄党”中坚,身后势力错综庞杂,便是那镇抚司风头最盛的时候,杜元春都没敢真对他如何,何况现在? “卑职明白了。”吏员心中有底,便要告辞。 “对了,叫牢里狱卒,好生招待下那两个。”徐士升想起齐平,心中不快,随口吩咐。 吏员一怔,点头:“好。” 恰在这时,突然间,屋外一声轰隆,如旱雷炸开。 徐士升手一抖,茶水飞溅,打湿了他的官袍,变色: “出了何事?” 正疑惑,便见远处,有守门军卒狼狈奔来: “徐大人,那齐平闯来了,非但打伤了我们,更破了衙门大门。” 什么? 徐士升大惊,不敢相信,一个校尉胆敢在刑部伤人,长身而起,脸色阴沉: “前头带路!” …… 大门外。 气氛剑拔弩张,一众军卒持刀,拦在破开大洞的朱红门外,神情紧张。 那被刀气正面斩中,破了防御的军官已被拖走,伤势不轻。 青石广场上,齐平拄刀而立,宛若一杆长矛,凛然不惧。 忽而,喧嚣声传来,一道青色官袍,胸口绣飞禽的中年人气势汹汹,领人走出,目光一扫,落在那少年身上: “何人胆大包天,以武犯禁!” 齐平面无表情,盯着他:“你是谁?” 徐士升不答,旁边,恨恨的守门军卒道出其身份: “此乃给事中徐大人,你敢无礼?” 徐给事中……齐平眸光一闪:“你就是徐士升。” 他听到这名字许多次,但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在等待的功夫,齐平已在心中进行过思考,猜测幕后主使何人。 查抄禁书……这属于礼部管辖,只是其没有执法权,往往会转由刑部或府衙施行。 本着谁获利,谁为嫌疑人的断案原则,齐平第一时间,怀疑起了京都书商。 可转念一想,六角书屋这眼下方起步,在京都书籍市场,只是个新秀,就值得如此吗? 他不确定。 另一个思路,便是他自己的仇人,不敢直接对镇抚校尉动手,故而用这等法子。 齐平入京尚短,仇人很少,除非说衙门办案涉及的人也算,可不大可能针对自己,思来想去,初入京都时,得罪的徐府算一个。 眼下,当目睹徐士升出现,这猜疑,终于成了笃定。 “大胆!”徐士升身旁吏员呵斥。 徐士升却抬手拦住基于表现的狗腿子,这位品小权大的文官眯着眼睛,打量着齐平,道: “正是本官。齐校尉冲撞刑部,所为哪般啊,莫非……是镇抚司的意思?” 他初闻消息时,分明是暴怒的,可当真正来到现场,反而平静了下来。 齐平眯着眼睛:“今日休沐,我未穿袍服,只代表我自己前来,只想问个道理。”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同样平静,没有方才破门的暴戾。 见他如此,徐士升有些失望,他恨不得齐平怒火攻心,大打出手,那才叫自寻死路。 眼下这般,还不太够。 “哦?问什么道理?”徐士升淡漠问。 齐平说:“我住处遭刑部查封,妹子与同乡好友被捕,当然要来问。” 徐士升“大惊”,看向旁边吏员,后者秒懂,忙道: “大人容禀,早先吏部发来文书,称那城南六角书屋私自售卖金瓶梅一书,触犯律法,命我等擒拿。” 齐平冷声道:“金瓶一书,何时遭了封禁?市面上售卖者何其多也?” 吏员道:“这你问礼部去,昨日颁发的禁书名录,你若不信,自去找来看便是。 况且,那范贰供认不讳,六角书屋乃刻印源头,罪加一等,令妹包庇不报,也有同犯嫌疑。” 顿了顿,他补了句:“说来,齐校尉也有此嫌疑呢。” 齐平眼睛一眯。 徐士升摆手,淡淡道: “这话便莫要说了,禁书名录昨日方颁布,齐校尉不知,情有可原。此外,齐校尉在衙门供职,理当维护朝廷律法,想来,也会理解。” 理解你妈……齐平心头一沉,意识到,对方有备而来。 抓捕合规合法,同时,又很聪明地不针对他…… 这样一来,镇抚司也不好插手。 果然,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袖子里,都是不见血的软刀子。 “冷静……一定要冷静……”齐平强压怒火。 知晓,自己此刻决不能乱,不能给对方把柄,刑部必有高手,若对徐士升出手,只会连累三人一同获罪。 刺杀朝廷命官,介时,长公主都未必护得住他。 对面,见齐平沉默,徐士升心中一突,目光落在他拄刀的手上,道: “齐校尉可要想好,售卖禁书最高只是流放,若是刺杀朝廷命官,便是抄家灭门了。” 就在这时,突然,远处又一骑奔来。 小胖墩卢西安气喘吁吁赶到,见这场面,脸色一变。 快步奔至身旁,按住齐平的手,在后者平静的目光中,说: “别冲动,王晏去通知郡主他们了。” 这时候,愈来愈多的刑部官员,听到动静,赶来此处,不知所以。 多数人并不认得齐平,见少年拄刀而立,心惊之余,满是疑惑,此刻,待看到卢西安抵达,愈发不解。 “咦,那是卢家子弟?” “是了,定北老将军的孙儿,怎么也凑过来了?” 议论纷纷。 徐士升眼神一动,有些异样。 他知晓,齐平与郡主相识,但也打探过,两人已一月未见。 至于推举少年入京的长公主,更是再未接见过齐平。 这番表现,在徐士升看来,便是关系浅淡的明证。 想来也是,只是回京路上偶然提携的,有些才能的小胥吏,又哪里值得天家女眷挂心? 只是……眼下,稍有出乎预料。 这小小校尉,怎竟又与卢西安交好了? 齐平闻言,突然笑了,不是冷笑,是真的笑了。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没法直接把人提走,之所以悍然破门,是怕两人在狱中遭难。 受到刑罚。 他没有时间,所以宁肯表现出草莽、愣头青的一面,逼对方出现,也只能这般。 只要确保两人安全,在牢里不受大刑,齐平就能松一口气,然后想办法,找关系,把两人捞出来,或者破局。 “你笑什么?”徐士升身旁,那吏员皱眉。 青袍文官亦平静道:“莫是笑朝廷法度。” 齐平忽而迈步,空着双手缓步走来。 军卒大惊,欲要持刀阻拦,徐士升却竟摆手,凛然不惧,一副铁骨铮铮模样,任凭少年近身: “你欲如何?” 待两人靠的足够近。 齐平平静说:“这话我要问你。” 徐士升不答。 齐平压低声音,道: “今日,我不会对你动手,否则,便是如了你的愿。可……我也要奉劝大人一句,若我妹子与好友,在牢里受了委屈……” “待如何?”徐士升冷哼。 齐平一字一顿:“大人当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徐士升心头一凛,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意。 说完,齐平转身便走,将佩刀拔出,向远处马儿行去,不曾回头。 旁边,吏员大怒:“冲撞刑部,还想走?来人……” 远处。 齐平跨马,朗声道:“我若犯错,也当由镇抚司惩罚,轮不到你刑部!” 说完,拔马便走。 “大人……”一众军卒望向徐士升,便见后者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候,刑部内,一名绯袍老者赶来: “怎么回事?” 凉国官服:一品至四品,绯袍;五品至七品,青袍;八品九品,绿袍。 “驾!” 话落,另外一条街道远处,有一匹马疾速奔来,正是亲王府侍卫。 人群中,徐士升见状,嘴角一抽,对身旁吏员道: “去牢里,吩咐下去,先不要对那两人动手。关起来就好。” 吏员小心看他:“是。可那……” 徐士升摇头,平静道:“本官按律法行事,勿说郡主,便是景王来了,也挑不出错。” 况且,景王岂会在意这等小事? 徐士升想着,原本大好的心情,却阴郁下来。 …… 另外一边。 齐平离开刑部街道,忽而勒马停驻。 等了下,方见小胖墩卢西安骑马,自身后赶来。 (这章接近五千字) 第一百一十四章 破局的契机(求订阅) “你等等我啊。” 卢西安坐在马上,仍旧喘着气,见齐平等在这里,才勒住缰绳。 齐平吐了口气,平复情绪,认真道:“多谢了。” “应该的,”卢西安浑不在意,旋即惊讶发现,齐平脸上竟然已没了怒色,眼眸一片平静。 “你不生气了?”小胖墩意外。 起初,他见齐平悍然离去,担心他怒火中烧,铸下大错。 方才,其靠近徐士升时,卢西安捏了把汗。 却不想,面前少年这般快速,便平复了情绪。 齐平摇摇头,认真道: “我很生气。但,我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愈是身处困境,越该保持清醒的头脑。” 卢西安有些佩服,感慨说:“太傅也常这样说,可我就做不到。” 顿了顿,他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等。”齐平只说了一个字。 过了一阵,果然,便见几辆车马朝这边驶来。 为首的,赫然是护卫随行的亲王府车辇。 车驾停在路旁,换上了华贵粉裙的安平郡主不等侍女搀扶,便跳了下来。 眸子在齐平身上,上下打量,见无碍,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 身后,其余马车里,京圈子弟们也陆续下车。 “卑职让郡主劳心了。”齐平诚恳道,又望向其他人,表示感谢。 安平郡主很不好意思,有些惭愧地说: “那个……我没能给齐姝捞出来,我跟刑部侍郎,还有那姓徐的说了,但他们说,按律法逮捕,不给放……对不起啊。” 说着,她活泛的眸子黯淡了下,感觉,没罩住小弟,就很失败。 旁边,王晏等人吃惊不已。 目光闪烁,这校尉竟如此得郡主重视,这是他们没想到的。 齐平诚惶诚恐,正要说话,就听安平又抖擞了起来: “不过,你放心,我给他们说了,只是关押,不会有别的,这个面子我亲王府还是有的。 你也不要太着急,我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跟父王说下。” 齐平心中一暖,突然很惭愧。 自己只是送了她几个小玩具,还总想着换取好处,把她当“大腿”看待,郡主却一片赤诚,几次三番帮忙,倒显得他小人了。 念及此,齐平摇摇头,认真道: “郡主大恩,卑职心领了,但实在不敢劳烦亲王殿下,我想想办法,尽量自己解决。” 不是以退为进,是真实想法。 若是亲王出手,大概率可以解决问题,可问题在于……凭什么? 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人情。 安平当然可以找老爹,可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王会怎么看? 认为自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诓骗无知少女的渣男……其实倒也没关系,但若这般想了,大概也是不会施以援手的。 另外,也还没到绝境。 否则,他大可以豁出脸去寻长公主,但齐平还是想自己试试。 人情……是会耗光的啊。 “你莫非是有思路了?”王晏忽而问。 齐平笑笑:“有一些想法,但还只是猜测,不好乱说。” 这样吗……众子弟疑惑。 不明白齐平如何能翻身,在他们看来,这般局面毫无解法。 除了呼叫家长,请外援,便是死局。 齐平靠自己,如何能破? “行吧……那你记得,若是不成,就来找我。”安平想了想,点头,相比于他人,她对齐平的聪明智慧高度认可。 恩,与自己不相伯仲。 齐平这般说了,想必是有一定把握的。 又寒暄两句,双方告别,众子弟心思各异离去。 齐平重新上马,朝镇抚司赶去。 自己劈了刑部一刀,此事没那么容易过去,他必须在刑部找上门前,禀告上级。 …… 镇抚司衙门。 今日,守门的卫兵又是熟面孔,见齐平赶来,有些诧异: “齐校尉,你怎么来了。” 莫不是来蹭精饲料的?不至于吧…… 主动加班?那也太卷了…… “有些事。”齐平点头,迅速进院,卫兵一阵疑惑,察觉出,今日的齐平,有些不同。 跨入堂口,一路抵达余庆所在房间外,房门紧闭。 “大人,齐平求见。”他拱手喊道。 “……进。” 得到首肯,齐平双手推门,便见余庆一本正经,端坐在案后,桌上很干净,面无表情: “有事?” 齐平表情严肃,忽然躬身垂首:“卑职犯下大错,请大人责罚!” 余庆疑惑:“什么错?” 齐平当即将事情经过,全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末了道: “卑职当时心系舍妹安危,怒火攻心,行事鲁莽,回来后,越想越是后悔,怕给那朝臣把柄,借此攻击镇抚大人,故来请罚。” 余庆霍然起身,皱起眉头。 一刀破了刑部大门……还斩伤了守门军卒……这可不是小事,六部衙门,乃帝国脸面。 焉能任人践踏? 这无异于打脸。 不要说徐士升,便是刑部其余大员,岂会毫不在意? 尤其……还是被一名镇抚校尉打脸。 朝臣集中火力攻击镇抚司的事,刚过去不久,满朝文武群情激愤,皇帝也不能无视。 齐平这件事,的确很容易被拿去做文章。 同样的,若是六部攻击,最符合利益的办法是“弃卒保帅”。 “你太鲁莽了。”余庆沉声说,顿了顿,又补了句:“但没错。” 齐平愕然看他。 余庆摇摇头: “我镇抚司中人,不是文臣,多为武将,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想说什么便说。 但这件事,的确很麻烦,我没法处理,必须汇报司首,具体如何处罚……你要做好准备。” 齐平沉默了下,问:“会死吗?” 余庆愣了下,摇头: “那倒不会,你毕竟是衙门的人,还刚立了大功,司首……对手下人很好。最多革职,或者关一阵子。” 齐平笑笑:“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了。” 恩,如果真被开除,那就投奔便宜老师席帘去,不知道书院要不要我……齐平思忖。 余庆道:“你在这等会,我去请示司首。” “好。” …… 镇抚司后院,姹紫嫣红,草木茂盛。 午后的阳光照在池水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光。 池水中央,春风亭内,穿黑红锦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其对面,则站着一个如标枪般笔直的人。 正是周方头顶的,那位“李千户”。 “……所以,东苑出现的妖族杳无踪迹?”杜元春问。 李千户的声音,亦如外形般精悍:“是。” “有什么发现吗?” 李千户说道:“有。” 杜元春看着他,等待下文,停顿了好一阵,无奈道:“说啊。” 李千户想了想,回答: “卑职仔细察看过,觉得那林中法阵不对劲,找了道院的阵法师看,对方说,描绘法阵之人,不是二境,可能更高。” 杜元春认真起来:“神通?” “不确定,但有可能。” 闻言,这位执掌镇抚司的磊落男子,眉间终于有了一丝凝重。 神通境的妖族,放在任何势力,都算强者。 尤其,在帝国境内,更数量极稀少。 突然出现在京都,是为了什么? 若只是二境,还不算大事,可涉及神通妖族,事件一下升级了。 或许,他该前往道院,询问下那位道门首座。 良久,杜元春沉声道:“继续调查。” “好。” 就在这时,余庆走入院落,脚步匆匆:“司首。发生了一件事……” 接着,他将齐平的故事转述了一番。 旁边,李千户听得直皱眉头,杜元春脸上,却没什么波澜。 余庆道:“大人您看……”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我知道了。退下吧。” 余庆怔住,有些不解地看过去,最终,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人狠话不多的李千户诧异,心想,莫非是司首未想好如何处罚,暂时搁置?可脸上却分明不见怒容。 不过,他也懒得问。 …… 前院,齐平等了一阵,见余庆返回,忙起身,有些忐忑: “头儿,司首怎么说?” “说他知道了。” 齐平一怔,心想这是什么回答,余庆也满心不解,道: “许是大人没想好,那便暂时这样,若有后续,我再找你。” 顿了顿,他面露难色:“至于你家人那边……” 齐平忙道:“我自己会处理。” “恩。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余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镇抚司是执法机构,刑部同样是,不可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为齐平捞人。 …… 离开衙门,齐平骑上马儿,朝外城走。 速度不快,边走,边思考接下来的路。 杜元春言辞含糊,处罚如同悬在脖颈上的铡刀,不知啥时候落下。 但相比下,也不重要了。 齐平要思考的,是如何破局,把人捞出来。 “徐士升明显针对我,礼部突然更新禁书名单,必是他搞的鬼……呵呵,真看的起我啊。” “法理上,范贰证据确凿,小妹稍好,毕竟没有售卖,最多是个知情不报,但既然要对付我,肯定不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我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求大人物帮忙是最后的手段,但我未必没有自行解决的机会。” “用断案推理的方式思考……徐士升当真只是为了报复我?如此兴师动众,还是推波助澜?或者,别有目的?” 齐平牵着缰绳,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那是今日他所经历的,所目睹的一切。 幻灯片般闪烁起来。 最终定格在其中的一幅上。 王晏猜测,他有了破局思路,齐平说,还不确定。 他现在需要去确定下。 “驾!”齐平一巴掌落下。 可怜巴巴,屁股被打肿了的黄骠马打了个响鼻,闷头跑起来。 …… 六角巷,当齐平返回住处时,围观的人群已散去。 书屋的门虚掩着,外头挂着“打烊”的木牌。 是旁边铺子老板帮忙挂上的。 齐平默默将马儿牵入小院,旋即走进书屋,从地上,将被踩了个脚印的封条捡起。 丢进废纸篓。 继而,给马儿填了草料,独自一人,走进厨房,开始烧火做饭。 小院里没了往日的人气,一片死寂。 齐平沉默地将米饭倒在锅里,加水,然后望着灶坑里跳动的火焰出神。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心底始终藏着一丝疏离感,所以,才对齐姝这个亲人,乃至范贰这个同乡朋友如此珍视。 人是需要为他人付出的,否则,一切的辛苦都毫无意义。 齐平想赚钱,给小妹买套自己的房子,满足心愿,所以抄书,却把她送进了刑部的房子。 “呵呵。”他自嘲一笑,真的讽刺。 饭好了,齐平盛了一大碗,强迫自己吃下去,因为,如若自己的推理没有错,那么……今晚也许要干一些体力活。 不吃饱可不行。 想着,他认真吃干净每一粒米,然后收拾妥当,坐在书屋的柜台后面,开始等待。 没过多久。 铺子外,街道上,传来马车铃铛的响声,似乎,有人停在了外头。 再然后,那人从马车下来,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 虚掩的铺门缓缓打开,午后的阳光下,一道翩翩身影,显露出来。 齐平一怔:“怎么是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吃威胁(求订阅) “怎么是你?” 书铺门口,那敞开的门外,何世安穿着国子监生的袍服,静静站立,看到齐平,吐了口气,微笑道: “齐兄还记得我。” 何世安。 那一夜,在金风楼船上相识的顶级官三代……礼部尚书的孙儿,齐平有些诧异,也有些疑惑。 这和他预料的不一样。 为什么,是对方过来,难道……这里面还有这位礼部子弟的身影? “何公子怎么来了。”齐平压下疑惑,起身相迎,笑了笑: “寒舍简陋,无从招待,见谅。” 何世安并不在意,扭头对身后的车夫说:“在外等着。” 旋即,关上了铺子大门,说道: “中午时候,我听卢西安与王晏,说起了你的事,故而前来看看。” 这样吗……齐平并不放松警惕,只是看他。 何世安似乎也察觉出齐平目光中的意味,苦笑道: “齐兄莫要多想,真的只是来看看,另外,便是怕齐兄不清楚状况,故而,来提醒一二。” “哦?” 何世安道:“齐兄可确定,今日之事,是何人作为?” 齐平直言不讳:“刑部给事中徐士升。在进京都的时候,因为一桩案子,我与徐府结仇,想必是打击报复。” 何世安怔了下,恍然道: “竟还有这一茬,怪不得,我还想着,只是因为书商竞争,怎竟让徐士升亲自跑了礼部一趟。” 他是不清楚徐府大管事一事的。 齐平眼神一动,听出弦外之音,忙引对方入座,方问道: “何公子知道些什么?” 何世安说道:“我过来,只是想提醒你,徐士升的目的之一,很可能是为了勒索红楼书稿。” 齐平点头:“猜到了。” 这下,轮到何世安惊讶了。 齐平解释道: “这件事早有迹象,我听闻,京都最大的书商为天下书楼,其背后,站着的便是徐士升,昨日,同乡好友与我说,有人意图从刻印书坊盗取稿件,今日便出了这事,太巧合了。” 何世安吐了口气,苦笑道: “原来齐兄竟已推敲出了,倒是我小看你了。 没错,那天下书楼老板,名为徐名远,乃是徐士升同族侄儿,为人嘛……手脚并不怎么干净。见利而忘义,做出这等事,不意外。 前几日,我去礼部,偶然看到徐士升车马,得知,其来寻礼部秦郎中,今日得知此事后,便想起此事,料想,定是合谋了。” 果然……齐平心中一叹,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了。 这件事,果然不只是报复,还有利益争夺。 “何公子是想说,对方扣押我妹子与好友是表面,真正目的是我,想要以此勒索,索要红楼书稿。” 何世安点头,旋即,想起齐平端坐店中,默默等待的一幕,恍然道: “齐兄想到这一茬了?所以,在这里等?” 齐平点头。 他的确在等后续,等徐士升下一步派人接触自己,当然,做出这个推理,还有一个重要证据…… 何世安感慨: “突遭大难,竟还能如此冷静,齐兄不愧是郡主看中的人。想来,是有打算了。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据我打探,秦郎中拟定的禁书名录上,除了金瓶,还有红楼,只是……后者被压着,未曾公布。” 齐平霍然看向他,脑海中电光火石。 还有红楼……为什么,若对方目的是索要书稿,不可能让红楼上禁书名录,否则,即便得了,也无法公开售卖。 不,对方压着,只要不公布,便不算。 难道……是两手准备? 若我不配合,不交出稿子,或者交给其余的竞争对手,那么,红楼便也会上名单,被封禁掉,好狠的手段…… 这时候,齐平对于徐家的思路已经完全把握了。 第一,扣押人质,进行勒索,顺便报复。 第二,若勒索不成,便彻底封掉,天下书楼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拿。 商场如战场……当真残酷啊…… 齐平深深吐了口气,正色道:“多谢何公子提点。” 何世安笑道:“看你的神情,想必是有主意的,我没法帮你太多,只能保你一句,只要你不愿,没有人能封禁红楼。” 没有人能。 轻飘飘,却霸气侧漏……是了,人家祖父可是礼部尚书,可,何世安只是个学子,确定能制衡那位秦郎中? 还有……最重要的…… “何公子为何要帮我?”齐平百思不得其解。 总不会是单纯,倾慕我的才华。 何世安起身,温文尔雅的模样,忽而眨了眨眼:“因为我与祖父都不想一本传世名作,就此夭折啊。” “告辞。” 说完,翩翩公子哥抱拳离去,只剩下齐平脸色古怪地坐在原地。 礼部尚书……当朝二品大员……也是红楼书迷? 只是这样? …… 送走何世安,齐平压下思绪,重新开始等待。 对于这位偶然结识的官三代,齐平并未寄托什么,对方能说这些,已算仁至义尽。 就像,他不能要求礼部尚书大笔一挥,将金瓶解禁,对方没理由帮他。 齐平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等喝光第三盏茶,终于再次有人登门。 这次,推开门的,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当看到齐平等待,微微一怔,似笑非笑:“可是齐校尉?” 齐平看向这个陌生人,声音沙哑:“你是徐名远。” 中年人一怔,略觉意外,但想了想,便又不意外了。 挥手命下人关门,他自顾,在这书屋中踱步,四处看了下,旋即,坐在了何世安那张椅子上: “看来,齐校尉已猜到了。” “有话直说。”齐平道。 徐名远轻轻一笑。 此刻,这位大商人脸上,满是稳操胜券的愉悦: “我就喜欢和干脆的人打交道,礼部律法,私自刻印售卖禁书者,最高充军流放,最低嘛……缴些银子,打几棍子,也就过去了,至于范老板究竟享受何种待遇,就看齐校尉心诚与否了。” 顿了下,徐名远伸出肥厚的手,一字一顿: “红楼不是你这个年纪能写出的,但我不管哪里来的,把后续稿子给我,范贰可以从轻发落。” “红楼书稿可以给你,但内容都在我脑子里,誊写出,需要时间。”齐平一副商谈的口吻。 徐名远有些不耐烦:“我知道……我不管你怎样,什么时候把稿子给我,这事什么时候了结。” 齐平看向他:“那之后呢,书稿可以给你,那范贰他们,什么时候能放回来。” 徐名远淡淡道: “齐校尉也替朝廷办事,当知律法无情,人已入刑部,哪里能说放就放?你若配合,我只能帮你疏通关系,从轻处置,当然,板子还是少不了的,但你若不愿配合,就是流放充军……”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齐平好奇地看向他:“我很奇怪,你就真的不怕么,仗着有徐士升撑腰,便敢如此?” 徐名远不慌不忙,露出笑容:“来之前,我听闻齐校尉上午大闹刑部,着实威风,就不知,这官身还能保住么。” 懂了,眼前这人,已料定,自己会遭受严惩,加之被拿捏住把柄,故而肆意狷狂。 但还是有些蠢啊,这般得意忘形,能坐稳第一书商的位子,恐怕徐士升出了不少力。 草包一个。 而且,他得到的消息,恐也不全,大概率不知细节,只闻大概,否则,但凡知道安平郡主抵达,都不会如此。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答应你。” 徐名远笑容灿烂,心中也着实松了口气。 他也怕这少年人死咬着不给,那就白忙活一趟了。 “如此,那就静候佳音了,书稿写成,送到天下书楼总店即可。”大商人起身,志得意满离开了。 撞开门,也不给关,心满意足离去。 齐平坐在柜台后,望着屋外阳光,以及挥鞭离去的车马,眼眸渐渐眯起,浮现冷色。 略作思索,在脑内将计划又梳理了一番。 他起身,换上锦衣,持佩刀,悬腰牌,牵起吃饱喝足的马儿,再次朝内城赶去。 …… 内城,多为京都富户,或书香门第所在。 某处清雅的院落外,忽而迎来了不速之客。 “咚咚咚。” 听到叩门声,裴家仆人快步上前,将大门拉开一条缝,便见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锦衣。 “大人您是……”仆人诧异,却并无寻常人家的惊慌。 齐平笑道:“我是少卿同僚,来找他。” “哦哦,您稍等……”老仆客气点头,边走边喊:“少爷……” 不多时,休沐在家打瞌睡的裴少卿走出,愣了下:“齐平?你这是……” “少卿,帮我。” …… 镇抚司衙门内。 余庆不在,小院值房里,几名校尉聚集在一起玩起了叶子牌。 纸牌翻飞,啪啪作响。 忽而,便见院外两道身影,行色匆匆,正是齐平与裴少卿。 “咦,你俩咋来了,今个不是休沐么。”一身阴招的大嗓门校尉诧异。 旋即,感受到不对。 齐平忽而深施一礼:“今晚想请各位大哥帮个小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怎么了?”众人起身,正色问道。 …… “娇娇啊,那案子便是李千户都没头绪,你这又何苦。” 镇抚司某座小院里,浓眉大眼,在外生人勿进的洪庐表情无奈。 屋内,长腿细腰,马尾辫垂到腰际的洪娇娇正坐在桌旁,身前,是小山一般的卷宗。 东苑的案子发生后,周方禀告上级,联络府衙,试图按照齐平给出的思路,从失踪人口上,寻找线索。 却始终并无显著突破。 洪娇娇作为参与者,极为上心,抱住相关档案狂啃,茶饭不思。 洪庐闻听,屁颠屁颠,从自己的堂口,跑到了这边探望女儿。 “我肯定能行,”洪娇娇扬眉,认真道:“那个齐平就从一堆卷宗里,找出了林国忠案的线索,我不比他差。” 说完,打了个哈欠…… 洪庐苦笑,心说,关键你也没有那小子聪明啊,蠢憨憨的,还头铁,一根筋,恩,都随她娘…… 正要再度劝说,忽而,远处一道敦实身影快步赶来,正是周方。 “见过洪千户。”周方行礼。 “恩,”洪庐瞬间收敛卑微姿态,恢复生人勿进的冰冷:“何事匆忙。” 周方犹豫了下,看向洪娇娇,缓缓道: “方才,齐校尉找过来,说想请我们帮个忙。” 齐平? 洪娇娇扬起柳叶眉,不困了,起身道: “出了什么事吗,上次欠了他人情,正好还掉。” 洪娇娇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上次齐平过来帮忙,还救了自己,虽说周方也请客回礼了,但她觉得不够。 …… 傍晚时分,天色火红,五月末,即将进入夏季。 天黑的也晚了些。 城中飘起炊烟,衙门散值,一骑骑悠然离去,却有人没有离开。 衙门附近街口,齐平一人一马,等在这里。 不多时,旦见一名名锦衣缇骑,聚集而来,有以裴少卿为首的,余庆手下的校尉。 有以周方为首的一群人。 令他意外的是,还有额外的一队人马,领头的竟是洪娇娇,身后,还负着造型夸张的大斩刀。 见他看来,英姿飒爽的刀妹冷哼一声,淡淡道: “我洪娇娇一生,不欠人情,说吧,去砍谁。” 旁边,老大哥周方低声提醒,是洪娇娇朝老爹洪庐要的人。 意外之喜了属于是。 齐平哭笑不得:“不是砍人,没那么严重,只是一件小事。” 刀妹有些失望,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泄气:“那去作甚。” 她还不清楚状况,就来了。 齐平沉默了下,然后认真地将自己的困境说了一番。 从因为客栈案,得罪了徐府,到如今,对方打击报复,整个过程,没什么隐瞒,待听完,众人神情各异。 洪娇娇大怒:“这狗官,实在该死。” 旋即,又皱起眉头:“你难道要带我们去劫狱?” 姑娘你脑洞很大啊……齐平忙摆手:“没有没有。” 他还没疯,旁边,裴少卿认真道:“你到底什么想法,直接说吧。” 齐平神情一正,环视众人:“我想请诸位,与我一同去做一件事。” “我要,查封天下书楼!” 第一百一十六章 翻盘(求订阅) 夕阳西沉,夜幕降临,天空中点点星子,黯淡无光。 京都东城区,要格外沉寂些,这里聚集着最多的贫民,夜晚很少有人会浪费灯烛。 但也有例外。 东城区某处,一座大院里,灯火通明,门口,车马排成一串,穿着粗布衣裳的工人进进出出。 灯火掩映中,可见“天下书坊”四个大字。 不是书楼,是书坊,昼夜不停,刻印出的书籍非但供应京都,更会送上码头,由书船顺流而下,送往周边州府。 乃天下书楼最核心所在。 “唏律律。”大院前门,一辆运送纸张的马车抵达,车夫吓了一跳,对过来接车的伙计说: “今晚人咋这多。” 伙计也是个偷奸耍滑的,不急着卸货,闻言,笑呵呵道: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东家下午摊牌的新活,连夜开工,几台法器都开了,按这速度,明早就能出货。” “啥书啊,这么急?” “红楼,最新一册,京都眼下没有的。”伙计眉飞色舞:“也不知道东家从哪里弄来的,真有本事。” 车夫啊了声,说道:“我倒听说,卖红楼的六角书屋,今早给官府查封了。” “有这事?”旁边有人凑来,仿佛明白了什么:“莫非是东家做的?” 众人沉默,那车夫没忍住,叹了口气:“可怜瘦胳膊拧不过大腿。” “不要说这个。”有人提醒。 心中,却都明镜一般,类似的手段,徐名远没少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这几个底层人看来,六角书屋便是这般没的。 突然,一人看向远处大街:“咦,你们听。” 黑暗中,仿佛有马蹄声迅速靠近。 宛若暴雨,砸在人心头,愣神的功夫,就见一骑骑锦衣,策马佩刀而至。 “镇抚司查案!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厉呵,宛若惊雷炸开,门口众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当先锦衣一脚踹开大门。 院内,一片骚乱。 “谁人敢擅闯……”剽悍护院气势汹汹冲出,还没看清人影,便被周方一脚踹飞,“锵”一声抽刀: “官府办事,所有人,原地抱头蹲下!” 大哥你这业务挺熟练啊……齐平诧异地看了后者一眼,就见工坊内,管事模样的人小碎步奔出,诧异不已: “各位官爷,可是有误会……” 齐平面无表情:“让开!” 旋即,领着其余人冲入工坊,便见灯光下,一本本新刻印,尚未组装的书籍密密麻麻。 随手拿起一本,扫了眼,正是最新本红楼,齐平目光再一扫,于那刻印法器旁,找到了自己遗失的手稿—— 是的,昨夜他爆肝写好的书稿,原本放在屋内,却被刑部官差搜走了。 “果然在这。”齐平冷笑一声。 一名校尉踹开一个木箱子,哗啦啦,一本本金瓶梅书册洒了一地:“这边全是禁书!” 工坊管事脸色一白,忙道:“这是准备销毁的,是销毁的。” 齐平转身,笑容敛去:“拿下!” …… 不多时,一队锦衣奔出。 “劳烦兄弟押送这管事和证物回衙门,”齐平抱拳拱手,“天下书楼还有几处较大的铺子,也得劳烦各位跑一趟。” “待事情了结,齐某必有重谢。” “齐校尉客气了。” “交给我们就好。” 一名名锦衣摊牌了任务,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去,只剩下裴少卿、洪娇娇等几人。 与齐平一道,径直前往天下书楼总铺。 “齐平,方才工坊外的不少人趁机跑了,恐怕会去通知对方。”裴少卿策马奔行中,想到这个,提醒道。 齐平浑不在意:“不怕他跑,就怕他不跑。” 洪娇娇扛着无用武之地的大刀,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疑惑:“你这样,不怕激怒那徐士升吗。” 齐平看向她:“我不这样做,对方就会放过我吗。” 其实,他没说的是,直到下午时,徐名远来找他洽谈前,齐平都未下定决心。 如果交出书稿,真的可以将两人救出,齐平或许也会同意。 可对方的态度,令他意识到:不要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 两人一怔,意识到,这位同僚,已经算好了一切。 …… 天黑后,徐名远便离开了铺子,返回在内城的大宅。 宅子三进,极为气派奢华,府内单丫鬟婆子便数十人。 徐名远今天心情很不错,吃过晚饭,便负手进了新纳的小妾的屋子,在后者服侍下沐浴。 说来,这小妾,还是从徐府相关产业中得来的。 浴桶里洒了香精,大腹便便的书商蹲坐在热水里,娇俏的小妾酥胸半露,为其捏肩搓背。 “老爷今天心情怎这般好。”小妾好奇。 徐名远舒服地眯着眼睛,大手攥住后者柔荑,笑道:“自然是有好事,等明日你便知晓了。” 他卖个了关子。 白日里,刑部官差搜到部分书稿后,便将其交给了等在暗处的他,徐名远立即派人连夜刻印。 若顺利,明早第一批书册便会铺开。 而这,还只是开始。 后天,就是桃川诗会,介时,他将为书册彻底打响名气。 恩,已经联络好了几位有名的大儒,借机评点一番,足可令红楼名气,再上一个台阶。 至于拿到完整书稿后,那范贰的死活,他根本未做考虑。 念及此,他湿淋淋起身,便要拥着小妾奔向床榻。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徐名远面露不渝:“慌慌张张什么样子,发生何事?” 下人声音急促:“镇抚司把咱们书坊查封了,抓了好些人,已经奔着铺子去了。” 什么?徐名远难以置信的表情。 愣了几秒,突然跃起,一把扯来衣裳,往身上套,推门吼道: “备车!” 下人问道:“去书楼吗?” 我疯了才去,自投罗网吗……徐名远道:“去找我三叔。” 那叫齐平的少年疯了,只有徐士升能庇护他。 …… 今夜的京都并不平静,几大书楼突然被闯入的锦衣封查,这放在整座城市里,只是微不可查的小小“水花”。 甚至,只能算作涟漪。 但在部分知情人眼中,便只有惊讶,以及对齐平勇气的叹惋。 谁能想到,区区校尉,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一位朝臣? 夜幕中。 齐平纵马,身后的人,又少了几个,但气势,却愈发凶猛。 “那书商不在书楼里,去他的宅邸吗?”裴少卿问。 齐平摇头,吐气:“去徐士升府邸。” 为什么……洪娇娇没反应过来,但又考虑,若是发问,显得自己蠢呼呼的,便装出一副“我懂”的神情。 当即将抵达目的地时,齐平忽然减速,看向身后几人: “接下来,我一个人过去,你们在这边等。” 抓工坊、铺面,需要人手,齐平分身乏术,只能求人帮忙。 同时,这些也真的是小事,牵累不到他们,假使有麻烦,齐平也能一身担之。 但冲撞一位给事中的家宅,多少有些风险。 洪娇娇终于聪明了一回,浑不在意道:“我又不怕,在镇抚司,谁没得罪过一大把官员?差他一个?” 齐平苦笑,又劝了几句,道:“这样,我先过去,若是解决不了,再叫你们。” “……行吧。”洪娇娇老大不乐意的。 齐平心中一暖,冲裴少卿点点头,独自,沿着街道朝那朱红大门走去。 远远的,果然便看到了徐名远的马车。 门口等候的家丁望见他,急匆匆奔入宅内,齐平也不急,悠然等在门外,不多时,徐士升领着一群人,迈步走出。 脸色铁青。 中年书商跟在一旁,哀嚎:“三叔,你可要为我做主。” “闭嘴!”徐士升呵斥,旋即,平静地看向马上少年,眼神凛冽如刀。 “又见面了。”齐平笑道。 徐士升盯着他: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让步?我必须提醒你,镇抚司衙门的职权范围,可不包括查禁,你们越权了。另外,或许,你觉得在工坊里找到了几本书,就能拿捏他? 我承认你很有胆魄,但未免太过愚蠢,按照律法,他纵使有过,你镇抚司也无权捉拿,最多移交刑部。而如何判罚,更不是你能决定的。” 到底是手握权力的大臣,直至此刻,仍旧沉得住气。 没有暴怒的迹象,养气功夫了得。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伫立于夜幕中少年同样平静,似乎毫无意外,听完,竟还发出一声轻笑: “徐大人,看来你并不了解我。” “哦?” “你若仔细打听过我做过的事,就该知晓,我不是个热血冲头,鲁莽行事的武夫。”齐平认真道: “你以为,我在查封禁书?”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齐平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叠书稿,说道: “这是我留在住处的书稿,却遗失了,今晚,在天下书坊内搜查到了,说明,有人窃走了他,而盗窃者,便是徐老板派出的。” 徐名远表情微变。 “同时,我在书坊,以及商铺中发现了大量的红楼读本,而很不巧,我前些日子,委派六角书屋刻印的读本,大量丢失,想来,也是被窃走了。” 徐名远心中一沉。 “一介商人,盗窃一位朝廷校尉官员,这个罪名可以成立。当然,这还不够,而很不巧的是,我的房间里,还放着一份衙门案件卷宗,以及关键证物,同样一并遗失了。” 徐名远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齐平要做什么,他失声: “你胡说!只是诬陷!屋子里只有书稿,没有卷宗!” “闭嘴!”徐士升一巴掌打过去,第一次,失态了。 齐平却还笑吟吟的: “窃取朝廷卷宗,盗窃官员物品,违背律法刊印售卖禁书……哦,对了,查封过程中,书坊里还有人反抗逮捕,又是一桩罪名。 这些加起来,够不够?当然,您也可以质疑,但依照律法,我有权带他回衙门接受调查。” 顿了顿,他继续道: “若是您不许,我也不会强行动手,但想来,您也不想沾上包庇犯人的污点,或者,你还有手段周旋,但我听说,徐府的产业还有很多……” “够了!”徐士升打断他:“你敢这样搞,就不怕……”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 “徐大人,你忘了吗,就在早上,我破了刑部的门,打伤了守门卫兵,刑部的大人们想来会借题发挥的,恩,或许很快,我就要被革职了……我只是想救出家人朋友,你又是何必呢。” 徐士升怔了下,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少年要说什么,对方不日即将遭受处罚,而唯一的亲人也被关入牢狱,无法救出。 这时候的少年,是一匹孤狼,他想令对方屈服,但对方选了鱼死网破。 是啊,何必呢。 只要再等些天,齐平被革职,失去了镇抚校尉这层身份,再拿捏,不更简单? 另外,齐平的其中一句话,令他心生警惕。 如果再继续闹下去,对方若真发狠,去找由头查封他其余产业……恩,别的倒不怕,可蛮商通道那边…… 还有几日,便到六月,也就是夏天。 他脑海中,响起首辅黄镛的叮嘱,心头一凛,意识到,这个时候,真的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要听了徐名远的蛊惑,蹚这浑水呢。 “你想如何?”沉默半晌,徐士升平静开口。 齐平说道:“放人。” 这两个字,他上午时,在刑部衙门外说过,如今,是第二次。 徐士升想了想,说:“可以,但书楼的事,就此作罢。” “三叔……”徐名远急声,想说什么,但给后者一瞪,便不敢了。 齐平攥着的拳头松开,说:“好。” 达成协议。 徐士升平静道:“我现下写一道手令,你拿着可以去提人。” 说完,他扭头往宅子里走,徐名远跟上,欲言又止,不明白,为何叔父竟会怕了一个小校尉。 “你若想进诏狱,可以成全你。”徐士升瞥了他一眼。 中年书商一头冷汗,连连摇头。 徐士升语气稍缓和: “放心,此事不宜闹出意外,待再过些日子,再做处置,另外,那红楼拿不到,也便算了,我明日与礼部秦郎中说下,将那红楼,也一并禁了,我们拿不到的,他也别想拿。” “听叔父的。”中年书商平衡了。 一刻钟后,几人返回,带着手书,齐平接过看了几眼,上头写明,经过审理调查,乃误抓,无罪释放。 “这样可还满意?”徐士升淡漠道。 齐平露出笑容:“满意。只是,我还有个小条件。” 徐士升看向他:“莫要得寸进尺。” 齐平一笑,握刀的拇指忽而一弹,金属铿锵声中,徐家叔侄头颅炸裂,鲜血迸溅。 “啊!杀人了!”府内众人惊惶,跑开。 齐平意犹未尽的模样,又戳了几刀,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眼下我太弱小,还不能杀你们,权当过过手瘾了。” “呵,重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扳倒反派第一步(五千字求订阅) “咣当!” 刑部大牢。 当听到走廊尽头,门扇响动,范贰一个激灵,从半梦状态醒来。 扭头,望向对面,可以看到,走廊的另外一边,黑黢黢的牢房里,蹲着一道身影。 那是齐姝。 两人自打被押送进来,先是经过了一番审问,之后,便稀里糊涂,被关在了牢房里。 许是因为男女不同,加上尚未定罪,故而,关押在牢房最浅层,且各自享受单间待遇。 只是,听惯了刑部大牢里的恐怖传说,范贰稍听到响动,便紧张的不行,担心被拖走大刑伺候。 戏文里都是那样演的啊。 相比下,对面的齐姝却安安静静的。 “你俩的饭,吃吧。”好在,终究不是上刑。 一名狱卒自走廊走来,神情冷淡地将两只破碗,放在牢房小洞前。 旋即,转身离开了。 “呼。”范贰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三魂七魄归窍,肚子咕噜噜抗议。 连滚带爬凑过去,却发现,那破碗里,只放着一只略发霉的糙米团子,食欲顿时就没有了。 “早听说牢里的东西难吃,这回见识到了。”范贰哭丧着脸。 却见对面,穷苦少女慢腾腾起身,从阴影里,走到火把光芒范围,伸手捧起碗,小口小口吃起来。 范贰咽了口吐沫:“那个……好吃嘛?” 齐姝黑亮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没吭声,范贰被诱骗,掰了一点进嘴里,然后成了苦瓜脸: “这你也能吃下去。” 齐姝细声细气说道:“不错了,灾年的时候,有饭团吃,已经很好了。” 范贰挠挠头,他是没受过苦的,闻言,唉声叹息: “倒是我一个男的娇气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感觉屁股凉,又扯来一把干草,仰起头,让自己沐浴在走廊火光照耀下,低声絮叨: “我听说,贩卖禁书最高流放,可你说怎么就出事了呢,我很小心的啊。 而且,一直有在托人照看着,按理说,官府的禁书名录变了,我该知道的,肯定有人搞鬼,那帮人一直问我,红楼谁写的,准没错。” 他越说越笃定,感觉自己找到了真相,气愤的想要锤人,可很快,又皮球一样泄了气,瘫在牢房里,说: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对面,齐姝一直没理他,这时候吃光了糙米饭团,又认真地将手指吮吸了一遍,这才慢腾腾将自己重新安置在靠墙的位置。 藏在黑暗里,用胳膊环住双腿,轻声说: “我哥会想办法的。” 语气很笃定。 范贰说:“我知道啊,但是能行吗,我不是怀疑他的能力,可咱们是在刑部啊,又不是在镇抚司地牢。 我听人说,这朝廷里啊,虽然都属于官府,可内里,山头林立,不同的衙门,水火不容的。 我就怕,齐平他有力也使不出,除非去找公主,或者郡主,也不知行不行。” 就很絮叨。 似乎,是想通过说话,排解心中的恐惧。 他只是个商人之子,平生第一次进大牢,便是这。 说不怕是假的,若非有个盼望,加上,齐姝一个小姑娘都没哭,他也就不好意思太绝望。 “唉,也幸好京都离河宴远,不然我爹娘知道了,该多着急。”范贰突然叹息,眼神飘远,有点想家了。 说来,到这边一个多月了,除了最开始,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后来便没有再写。 若是能出去,定要好好写一封,他暗暗打定主意。 齐姝沉默了下,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在膝盖里,有点羡慕,她都没了爹娘了的。 但她很相信,大哥一定会救她出去,或许,这时候,正在四处奔忙。 “咣当!” 走廊尽头,第二次轰响,范贰兔子一样起身,脸色发白,心想完了,这次终于是要动刑了吧。 齐姝也望过来。 然而,走来的狱卒却是神情古怪之极,看了两人一眼,摸出钥匙,打开了牢房铁锁: “出来吧,你们可以走了。” “我不去……”范贰学尾生抱柱,誓死不从,“嘎?你说啥?可以走了?” 好像不是用刑。 狱卒没好气道:“上头大人下令,你们无罪释放,要出去赶紧的。” 无罪释放……范贰只觉从地狱重返人间,那般不真实,恍恍惚惚,与齐姝并肩往外走。 穿过走廊,进入一个宽敞明亮的空间,就看到了那熟悉的,穿着锦袍的身影。 “哥!”这一刻,穷苦少女喜极而泣,宛若乳燕投林,一头扎了过来,投入齐平怀抱。 直到此刻,她那强自压抑的恐惧才如海啸般爆开。 倾斜而下。 “……齐兄。”范贰有样学样,张开双臂冲过来,给齐平瞪了眼,便委委屈屈缩了回去。 然后脸上露出傻乐。 这时候,哪里还不知道,是齐平跑通了关系? “你们有没有遭到欺负?拷打?”齐平一边安慰妹子,一边眼神凌厉地问。 恩,外表虽然看不出伤,但刑部肯定也有一些,不留伤痕的审讯方式。 旁边,等待的狱卒有些尴尬:“齐校尉,我们真啥也没干。” “没问你。”齐平没有好脸色,等范贰与齐姝摇头,表示只是审问了下,然后就一直关着,齐平脸色稍霁,说道: “有什么,回去再说,走,先回家。” 回家……齐姝鼻子一酸,“恩”了声,乖巧地给大哥牵着,往外走,狱卒更是送瘟神一样。 他们直到此刻,都不明白,齐平是如何做到的,分明上午时候,还大闹了刑部,与徐大人爆发冲突。 怎的,这才几个时辰,便拿了徐大人的手书过来? 搞不懂,只是看过去的目光有些复杂、敬畏。 …… 三人走出刑部,外头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是临时雇的,让两人乘车,齐平自己依旧骑马: “你们先走,我去和同僚说话。” 车夫挥鞭离开,齐平拔马赶到不远处街角,裴少卿、洪娇娇等人,守在这里,见人顺利被救出,纷纷露出笑容: “恭喜了。” 以卵击石,逼迫刑部放人,这般壮举,很值得恭喜。 几名校尉更是面露钦佩,在此前,哪里能想到,真的可以成功? 齐平拱手:“大恩不言谢,我这边先要回去安抚妹子,待明日,去了衙门再寻诸位。” 众人拱手:“齐校尉太客气了。” 什么“大恩”,他们真的当不起,只是帮了个小忙,加了个班而已,洪娇娇却眼神动了下,忽然说:“你准备怎么谢我?” 齐平怪异看了她一眼,心说以身相许好不好:“你要什么?” 洪娇娇想了想,笑道:“没想好呢,等想好再说。” 齐平哭笑不得,今晚这一遭,两人倒是关系更近了一步。 …… 送走同僚,齐平追上马车,护卫两人返回了南城六角巷。 此刻夜色已深,铺子大多打烊。 三人推门而入,点起灯火,冰冷的家重新热闹了起来,齐姝撸起袖子,去柴房抱薪:“我去煮饭。” 她倒是恢复的很快,在齐平面前哭了一通后,很快就又神气活现起来。 齐平笑容满面的,看了就很开心,也没拦她,对范贰说: “跟我来。” …… 书屋铺子内。 烛火光晕扩散开,气氛宁静中透着一股紧张感。 “齐兄,是有人要对付我们是吧,为了生意上的事。”范贰坐下,收起嬉皮笑脸的姿态,认真问。 齐平点头:“是。但也没那么简单。” 说着,他将天下书楼与徐士升的事叙述了一番,范贰听得心惊肉跳,咽了下口水,原本被释放的欣喜烟消云散: “这可如何是好。” 得罪了一位给事中……这对范贰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虽然齐平以强横的态度,将人捞了出来,达成了暂时的和平,但……也只是暂时。 危机尚未过去,只是有了喘息的机会。 齐平坐在椅中,平静道:“接下来短期内,徐士升应该不会再惹我,但等我的处罚下来,恐怕下一场灾劫就不远了。” 他看的很明白。 范贰站起身,来回踱步,缓解心中不安,突然说:“要不咱们走吧,离开京都。” 他第一个想的是远离是非。 齐平沉默了下,说道: “还没到那一步,徐士升以为,我若被剥夺官身,便可以拿捏,但我还可以加入书院。 帝国书院乃修行圣地,地位超然,凌驾于百官之上,到时候,有师长庇护,便不惧他。” 恩,前提是席帘愿意,但齐平觉得,问题不大,大不了多给六先生几首好诗。 范贰闻言,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你早想好了,不早说,吓死我了。” 齐平笑了笑,说:“给我倒杯茶。” “暧。”二公子屁颠屁颠给满上。 齐平润了下嗓子,认真道:“但若只如此,是不够的,我们不能平白被他摆了一道,得报复回去。” 范贰愕然看向他,然后突然安静了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一个即将遭难的小校尉,扬言要搞一位朝臣,听起来就不可思议,但在今晚之前,谁能想到,齐平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翻盘? 齐平说道:“徐士升品级虽低,但势力庞大,以我们的力量,想要打倒他,太难,但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可以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范贰不懂。 齐平也没有解释,其实,这个思路是林妙妙启发他的。 当初,一个风尘女子,可以算计死一位伯爵,让一部尚书也吃大亏,所借助的,便是朝堂党派的争斗。 齐平决定,也借助这个思路,徐士升,以及他所处的党派,在朝廷里,肯定有很多敌人。 所以,只要他能找出徐士升确凿的罪证,借助镇抚司,或者都察院的渠道,把证据递上去…… 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借此发难。 当然,思路明晰,但想要做到,并不简单,齐平尤其要抓紧时间,在自己被剥夺职位前,借衙门的便利,做到这点。 而且,必须是切实的证据,不能伪造。 “徐士升手下产业众多,徐名远这种草包都能混的风生水起,我就不信,他手底下是干净的。”齐平眼神一眯: “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己处理。” “那我干啥?”范贰问道。 “做生意!”齐平笑了笑: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不要急,徐士升暂时干不掉,我们可以先拿徐名远开刀,他不是要红楼吗,呵呵,这两天对方忌惮我,大概率不敢顶风作案。 你加紧印书,不惜血本,把书的销路铺开,另外,店里除了红楼外,其余书籍全部打折,搞促销,配合桃川诗会。 我没记错的话,后天诗会就开始了,我已经与金风楼说好了,那天,对方会给我们一个位置,恩,我会做一些安排,借此机会,让六角书屋在京城无人不知。 只要做出成绩,稳住局势,就可以顺利拉几位权贵子弟入股,到时候,谁动谁,还不好说呢。 对了,还有,给我支一笔银两,明天我带去衙门酬谢同僚,人家肯帮忙,得表示一下。” 范贰听得瞠目结舌。 没想到,齐平竟已安排好了一切。 只是,他有些疑惑,齐平要用何种手段,才能在诗会中打出名气? 他的底气,又来自哪里? …… 同一个夜晚。 就在齐平谋划打倒徐士升时,镇抚司衙门内,一袭黑红锦袍飘然而出。 一路进了皇城,来到了那座帝国最为神秘的道门总坛外。 道院占地极大,几乎自成一个园林,建筑密集,夜晚,灯火通明。 中央位置,一座危楼拔地而起,宛若擎天巨剑,戳破夜空。 “镇抚司指挥使杜元春,求见道门首座。”杜元春眉目平静,对大门处的青衣道童说。 “大人稍等。”青衣道童颔首,转身入院。 杜元春闭目等待,并不急,只是感受着那弥漫在整个道院上空浓郁的元气,以及那若有若无的,锁定威压,心中赞叹。 有关于这座道院,以及那位首座的传说,涌入脑海。 在杜元春看来,一位神通境的妖族强者只要踏入京都一步,便必然逃不过那位首座的双眼。 甚至于,若再算上传言中的……九州之内,也许皆是如此。 所以,他决定前来寻求答案。 过了好一阵,道童返回,手中捏着拂尘,道:“首座在闭关修行,不见客。” “这……”杜元春一怔。 便听道童又道:“不过,首座提前吩咐说,若杜镇抚来,便说‘不在’。” 不在? 杜元春若有所思,颔首:“多谢。” “镇抚大人慢走。”道童很客气。 杜元春转身,披着黑红锦袍,走出数十步,忽而扭头,望向那拔地而起的危楼。 沉默了下,便离开了。 …… 雍州,位于京都府西方,是紧邻的州府。 亦为桃川河主干流经之地。 此刻,雍州大地上,桃川河某处宽广的河段上,水波不兴,一艘载满货物大船,正缓缓行来。 船头悬挂的油灯,轻轻摇曳,宛若萤火。 隐约照亮,甲板上,那些裹着异族服饰,腰间配弯刀,满脸大胡子的草原人。 忽而,一人似听到动静,朝远处警惕望去:“有动静!” 说的是草原的语言。 原本有些打瞌睡的蛮子们一个激灵,拔出腰刀,警惕望去,继而瞳孔骤缩。 只见,寥落的星光下,黑暗的河面上,隐约间,有层叠水浪而来。 一道披着破旧麻布袍子,遮住浑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的“怪人”,踏浪而行。 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来到船头,在众人惊悸的目光中,飞身跃上甲板。 “什么人!”蛮子们极凶悍,拔刀便砍。 下一秒,却啊呀一声,只觉大脑晕眩,疼痛,兵器当啷掉了一地,人也噗通噗通,跪在甲板上,抱头痛呼。 “哼!”一声冷哼,自船舱中传出,淡淡的血气弥漫,将众人包裹,也隔绝了痛苦。 一名身材高大,脑后满是脏辫的蛮人走出,目光冷冷盯着那人,用略显生疏的中原话道: “阁下是什么意思?” 麻布袍子里,传出沙哑声:“呵呵,替你教训下不长眼的手下。” “我蛮族战士,用不到你来管。” “呵呵,好好。”怪人说:“东西到了吗?” 蛮人一言不发,往船舱里走,怪人迈步跟上,很快的,看到了舱内物品,感慨道: “你们来的比预想中早了好多天。” 蛮人道:“雪山里,巫王的力量更强大了。” “这样啊,还真是让妖羡慕呢。”怪人嗤笑,旋即说: “也好,此事宜早不宜迟,前方便是京都,万事俱备,只欠此物,唔,还差一场雨水,不过也快了,就在这几日间。” 蛮人皱眉,有些忌惮地望向京都方向: “我知道,大凉的道门首座很强大,我们一旦踏入,只怕,逃不过他的双眼。” 怪人摇头,浑不在意道: “首座比你想的更强,但他不会插手的……这是当年凉国太祖定下的约定。” 蛮人说:“我只听说,他曾与你们妖族定过盟约,所以,三百年来,妖国未踏入中原一步。” 怪人情绪有些激动,衣袍漂浮,露出下方布满毛发的躯体: “我们会回来的,快了。” …… 一夜无话,黎明时分,齐平睁开双眼,披上衣袍,在桌上留了张纸条,便乘着黎明前的黑暗,朝城外赶去。 (这书可能要改个名字,封面暂时不会变,提前说下,省的迷路) 第一百一十八章 齐平一推理,衙门便轰动了(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战一座京都(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章 桃川诗会(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卷有喜(五千字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统治京都诗坛的一天(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亲王题字,首座传音(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处置结果(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案(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遇神将(求订阅) 瓢泼大雨持续了一整夜,到黎明时分,方止住。 天色却始终暗沉,灰云堆叠,压的人心头沉重。 昨夜那短暂照亮京都的奇观,自然引起了民众的热议,相关猜测,众说纷纭。 齐平上午出门,在南城转了一圈,就听到了至少六个版本。 “这时代消息传播太滞后了,全靠口口相传,扭曲的不成样子,恩,说起来,我好像可以办个报纸。” 吃午饭的时候,齐平暗暗思忖。 这个时代是有报纸的,但只有传递朝廷消息的“邸报”,以往未出现,是受印刷技术限制,如今,却是个好时机。 不过这个不急,六角书屋当下的任务,是趁着诗会收割的名气,迅速做大,赚取利润。 齐平为此,参照后世的商业模型,给范贰出了几个方法。 比如“加盟店”什么的,以及一些促销手段,交给对方去搞。 范贰听得惊为天人,干劲十足,午饭也不在家里吃,将六角书屋的事,丢给招募来的伙计,自己整日往外跑,谈生意。 “吃饱了,我去衙门了。”齐平放下碗筷,对齐姝说。 然后换上烤干的锦袍,牵马进内城。 …… 昨晚巡夜到凌晨,方换班回家,按规矩,午后抵达衙门即可。 齐平好奇昨晚的事,速度很快。 途径桃川河,旦见河水汹涌,足见昨夜雨水之大。 刚进门,恰好撞上余庆,后者眼睛一亮,拉住他: “跟我走,镇抚大人要见你。” 齐平心中一突,心中终于还是来了。 “大人对我的处罚下来了?”齐平问。 余庆神情复杂,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什么啊,搞的神神秘秘的……齐平疑惑,老实巴交,跟在余庆身后,进了衙门后院。 第二次进来,宽敞庭院中,草木鲜亮,那院中池水漫溢,片片荷叶舒展,晶亮的水珠滚动。 有锦鲤于池水中游曳。 春风亭内,非但有穿黑红锦袍,眉间颇有洒落磊落之意的杜元春,洪庐、以及一名站如标枪的男子亦陪同。 “大人,齐平带到。”余庆拱手。 齐平正要行礼,却见中年男子抬手止住,平静地凝视他: “你于刑部犯下的事,可大可小,眼下有一个机会,你若能办好,此事我非但替你抗下,更有奖赏。” 齐平一愣,没想到,这位司首说话如此直白。 朝堂大佬不该是云里雾里,扯一堆玄虚,让我自己领会么。 自家这位上司,还真与寻常朝臣不同。 齐平干脆道:“大人请讲,卑职必当竭力。” 杜元春点头,似对他干脆的回答很满意,说道:“昨夜京都大亮,你可知晓为何?” 齐平诚实摇头:“卑职不知。” 杜元春说:“京都东北,有寿山,乃皇陵所在,昨夜有贼人趁大风雨,闯入皇陵,图谋不轨,引发陵寝禁制法阵,方有此异象。 现下,贼人生死不知,早朝时,陛下震怒,命刑部、府衙与镇抚司等衙门,立即着手调查。 你屡立奇功,于破案一道,颇有才能,此事便交由你负责,一应调度,便宜行事。 午后皇陵开启,其余衙门也会前往,你稍作准备,便带人过去吧。” 啊这……皇陵禁制开启……有贼人潜入,盗墓吗,去那干嘛……齐平被巨大的信息量冲懵了,问道: “皇陵里丢了东西吗?” 总不能是去杀人吧……那可就太灵异了。 杜元春平静道:“不曾失窃。” 没丢?那就是说,盗墓失败了……齐平思忖,还想再问几句,杜元春开口道: “时辰不早,莫要错过了,有何疑问,路上余百户会说给你,此次多方出力,莫要给衙门丢脸。” “卑职领命。”齐平告辞,与余庆一同离开。 等人走了,洪庐担忧道:“大人,将这等大事交给他一个校尉……是否太过轻率。” 杜元春瞥了他一眼:“不然你去?” 洪庐忙摆手。 再想起,齐平这两日,在衙门里做出的壮举,又觉得,的确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恩,也许大人迟迟未做判决,便也是惜才的缘故,想着,要给他一个机会立功,以此免除惩罚。 此次,倒是良机。 …… 前院。 齐平回到院中时,立即召唤了堂口熟悉的锦衣,裴少卿、洪娇娇、大嗓门校尉等人,一并出发。 “反正只是勘探现场,又不是去打架,叫那么多人干嘛。”齐平想的很清楚。 众人闻言,倒竟并不意外,他们大多,已经知晓皇陵出事,那交给镇抚司处理,再顺理成章不过。 而要论查案,如今整个衙门,哪还有比齐平更合适的? “快些走,可别给其他衙门抢了先。” 英姿飒爽,高马尾的洪娇娇格外兴奋,这姑娘对于参与大事,极为热衷。 脑袋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在案件中大展神威,压下齐平的场面了。 恩,她之所以申请调过来,便是打着“师齐长技以制齐”的主意。 我都没急,你兴奋个啥……齐平翻白眼,众人纵马,朝皇陵方向全速赶路,倒也不方便交流。 …… 大半个时辰后,抵达寿山。 旦见,雨后的山川青黛庄严,高空阴云密布,那恢弘建筑,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城,据说,可容纳百万人。 皇陵山脚,入口处,有一座巨大的石牌坊,往里,便是建筑中轴线的“神道”。 帝国三百年,历代皇帝陵墓,分列神道左右,而神道尽头,乃太祖皇帝陵寝地宫。 此刻,石牌坊外,禁军列阵,尚未开放,远远的,可以看到刑部与府衙的差人。 “慢些走,头儿,你先跟我说下情况。”齐平见状,放慢马速,扭头问。 余庆点头,说道:“你想问什么?” “先说这陵寝吧,还有那禁制。”齐平说,他得先掌握基础信息,否则没法推理。 余庆说道:“皇陵乃三百年前,太祖皇帝在位时建造,太祖仙逝后,便葬在了祖陵。 昔年,太祖打天下,树敌无数,为免死后不得安宁,故而,由道门首座出手,在祖陵布下大阵,可自行吸纳天地元气。 一旦地宫遭袭,阵法运转,将释放绝强禁制,威力比肩五境神圣领域强者出手……” 五境的名称,唤作“神圣领域”么……齐平捕捉知识点,表示学到了。 他此前,只了解到三境。 “所以说,昨夜,那贼人攻击过祖陵地宫?导致激发了禁制?”齐平确认般道。 余庆点头,说道: “是的,祖陵禁制,乃是最强的防御手段,按理说,只要修为在五境之下,都不可能抵挡的住,雷池席卷下,一切的生命,都将化为飞灰。 事实上,昨夜陵寝内,也有部分守陵人,在雷火下直接烧成了骨灰。 所以,眼下皇陵内部,也没有甚么尸体残留,依我看,那贼人,大概率早化成灰了。” ……那我还查个啥,查一团灰的身份吗。 恩,胆敢侵扰皇陵,就算化成灰,也的确需要查……齐平想着,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借助夏天第一场雨掩护,潜入皇陵,怎么看,都是有预谋的,就这么挂了? 杜元春原话说的是“贼人生死不知”……唔,这里头绝壁有秘密。 齐平根据直觉,做出猜测。 余庆见他皱眉,继续说道: “当然,皇陵中并非只有这一重手段,事实上,能走入祖陵,便已非寻常,此地共有三重防御。 其一,乃是这陵寝外驻扎的禁军,可以杜绝凡人踏入。” “其二,皇陵内,诸多神道上,有镇墓石兽,乃特殊法器,人若心存歹念,必遭攻击。” 齐平表情严肃:“那我们等下进去……会不会被攻击?” 余庆静静看他:“你有歹念吗。” “……没有。头儿你继续。” 余庆说道:“没了。第三重,就是那禁制了,不过,有一点很古怪,早间,司首说,大阵禁制耗光了元气,按理说,是不会如此的。 比如一名神通境闯入,若激发法阵,只会消耗少量元气,便可将其击杀,不会彻底消耗光。 除非,闯入之人,同样是‘五境神圣领域’强者,阵法才会毫无保留出手,可这绝无可能。” 这个世界的神圣强者太少,若入京,道门不可能没反应。 这样吗,听起来有点难办啊……齐平陷入沉思。 以皇陵的防御,普通人假使绕过禁军,也躲不过镇墓石兽,所以,贼人大概率是修行者。 要么,其是一名强大修士,三境、甚至四境,可以轻松绕过禁军,冲过镇墓石兽的攻击,直达地宫。 要么,修为未必很高,但掌握了某种手段,可以避开前面两层防御。 具体如何,还要看现场才知道。 “我们过去吧。”齐平开口。 带人抵达石牌坊外,看到了等在这边的两拨人。 其一,穿着刑部衙门差服,为首者,是一个面白的中年人,看向齐平的目光不善。 毕竟前两天,刚砍了人家大门,正常。 其二,乃是府衙捕快,为首的,竟是个熟人。 “齐校尉!我方才便猜测,镇抚司来人里,定有你一席。”眼窝深陷,精明强干的邢捕头笑道: “此次查案,要仰仗你了。” 旁边,刑部差人一怔,在他们想来,三个衙门共同办案,内里,是竞争关系,方才,见邢明抵达,都还心中凛然,将其视为劲敌。 毕竟,邢明“府衙神捕”的名头,由来已久。 却哪里想到,邢捕头竟对那少年校尉,如此客气?乃至于……恭敬? “怎么回事?邢明认识他?” “纵使相识,也不该这般态度吧。” 几名差人低声议论,惊讶不已。 刑部那领头者,也是神情异样,回想起近来风闻的传言,暗暗提了几分警惕。 齐平下马抱拳:“邢捕头说笑了,此案还要各位通力合作。” “正该如此。”人群中,一名宫中近侍笑道。 齐平略觉讶异,旁边余庆提醒: “这是陛下派来的,稍后,由他引我们进去。” 哦,皇帝的眼睛嘛,我懂……齐平客气行礼。 近侍面容一肃: “人马既已齐全,那便随咱家进门,诸位切记,皇陵重地,莫要惊扰。” 众人称是。 禁军当即敞开口子,三方人马,踏上神道,朝祖陵行走。 沿途无人说话,只是悉心观察,齐平注意到,牌坊上的“监控”悉数黯淡,陵寝内部,极为干净。 也极安静。 连鸟叫声都没,除了众人行走的窸窣声响,便只有,昨夜滂沱大雨后,神道两侧沟渠中,雨水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抵达祖陵前,神道两侧的雪枫树消失,显出左右各六尊,栩栩如生,体型庞大的石雕。 那,赫然是十二护国神将的雕像。 踏入瞬间,每个人都有种被锁定,凝视的感觉,不禁浑身紧绷,心跳加速,仿佛,那些石像,会随时活过来一般。 不,并非“仿佛”。 这一刻,当齐平的软靴,踩在湿润、宽阔的神道石板路上,他清楚察觉到,十二道“目光”扫过他的身体。 似要将他“看破”。 其中,十一道目光短暂停留后,便移开了,意味着,齐平通过了检查。 唯独有一道,未曾挪开,似乎,发现了什么。 齐平的心神,被那目光牵引,扭头望去,视野中,出现了一尊熟悉的神像。 那赫然是一名古代骑士。 骑乘战马,手持长枪,马披胄,人披甲,英姿勃勃,杀气盈天。 手中长枪举起,向天,战马嘶鸣,前蹄扬起,欲踏空而去。 “是它!” 齐平心神炸开,脑海中,仿佛回忆起当初河宴那一战。 这尊,正是李琦以巡抚官印,召唤出的那名神将。 此刻,那并无生机的神像,两个眸子不怒而威盯着他,竟似要破开石块,扑杀自己一般。 齐平感受着那股肃杀之意,恐惧从身体最深处奔涌出来,身躯冰冷、僵硬,以致无法迈动脚步。 下一秒,他脑海深处,明亮的沙漏轻轻震动了下。 “咔嚓!” 齐平仿佛听到了一声破碎的响,那股肃杀有如炽热阳光下的雪人,瞬间融化,消失无踪了。 他恍然回神,便见洪娇娇用手拉他袖子: “别看了,跟上。” “哦哦。”齐平点头,确定没有人察觉异常,也无人听到那脆响,方迈步向前,很快离开了。 没有人注意到,石像后方,悄然破开一道细密的裂纹。 第一百二十七章 齐校尉,果真名不虚传(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锁定真凶(求订阅) “那么事情就很有趣了。” 齐平重新转回身来,捏着那片奇异材质的,似金似木的物件: “此物,并非皇陵所有,又出现在这,最大的可能,归属于贼人。 有两种可能,其一,它是某样法器的残留,这是最容易想到的答案,但我又想起另外一个疑点。” 他停顿了下,神情严肃起来: “我听闻,皇陵阵法禁制,会依照来犯者的力量,释放不同程度的攻杀,按理说,以禁制的强大,不大可能一次耗光所有储备元气。” “但事实上,昨夜照亮京都的雷光,耗光了整座禁制的力量,来犯者实力强大到何种地步,才会这般?这显然不正常。 而很巧合的是,这片材料,对真元的承载极好,且内藏雷光,太多的巧合凑到一起,就意味着,不再是巧合。” 邢捕头沉声: “您是说,这奇异材料,与禁制的异常有关,对方可能,是故意为之?” “没错!”齐平按耐住打响指的冲动,赞许道: “就是这个道理,刑部几位的一句话,我还是认同的,那贼人必定早有预谋,要知道,风雨虽大,禁军仍旧会巡防,只是视野受限,而那人完美避开了第一道防线。 并通过某种方法,安然过了第二道。 有理由怀疑,贼人知晓禁制的存在,也明白,想要踏入祖陵地宫,就必须破开这道关口。” “故而,贼人携带了某件物品,也许是件特殊的法器,才导致,那恐怖的雷池降临,其目的,便是耗光阵法储备元气,使得禁制停摆!” 齐平做出论断。 众人陷入沉思。 刑部首领官仍不服气,反驳道: “这猜测,看似有理,实则荒谬,故意将禁制引爆,有何意义?嫌死的不够快? 即便如你所说,以此法,令第三道防御失效,那贼人,更该死在了雷劫下,哪有逃走的可能?” 齐平说道: “这就是关键了,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但推理只讲逻辑,需要抛掉个人感性的影响,首先,如果我前面的推理是正确的,贼人非但了解皇陵细节,更为此,制定了周密计划,那必然不会想不到,躲避禁制这一茬。 否则,其前后行为便冲突了。 基于这个方向,我有三个猜测。 其一,贼人并非亲身引发禁制,而是用法器代之,自己躲在皇陵外,准备在禁制失效后,再行进入。” 队伍中,跟着进入,却始终没说话的禁军头领闻言,当即予以否定: “不可能,昨夜雷光出现后,守陵禁军全部赶出,在禁制消散前,便已封锁了陵寝,若那人在外,我等不可能毫无察觉。” 齐平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 “那这一条否掉。 其二,贼人也许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宁肯牺牲自己,也要破掉禁制,还有同伙,伺机待防御松懈时,趁乱前来。” 邢捕头摇头道: “这个,不大可能吧,皇陵这般大的事,出事后,必会戒严,对方安敢重返?” 齐平并未与之争辩,说道: “这条搁置再议,其三,恩,是我一个比较大胆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贼人虽并非五境强者,却掌握某种方式,可以避开禁制,甚至,复活?” 这次,两大衙门与禁军尚未发话。 一直旁听的洪娇娇忍不住了,提醒说: “喂,想不出来别乱猜啊,五境哎,你知道多恐怖吗,怎么会有人能躲掉?复活的话,且不说都轰成渣了,不可能,就算可以,也要费很大力气和时间……” “不!并不是没有!” 突然,不苟言笑的余庆开口,那张黑炭一样的脸上,没有表情地说: “人类修士,的确不大可能做到,或者说,假使有,也是极顶尖的高手,但据我所知,妖族里,有两个种族的天赋神通,有机会短时间复活。” 还真有?齐平愣了。 说出这个猜测,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毕竟,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他感觉,这个世界的超凡也不怎么太强…… “哪两个?”他追问。 余庆说道: “灵狐一族,以及猫妖一族,这两族,据说伴随修为提升,都会获得多余的‘命’,死亡后,只要灵魂不灭,便可极短时间内,凝聚肉身。” 裴少卿也醒悟道: “我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但具体的,便不清楚了,可在禁制下,灵魂不大可能保存吧。” 他有点怀疑。 妖族……这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插不上嘴啊……齐平沉思,努力在脑海中搜集有关妖族的资料。 但属实少的可怜。 最近一次,涉及妖族,还是在东苑…… 等等! 东苑! 齐平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他突然扭头,死死盯着刑部主官: “你方才说,皇陵石像,以神识攻击为主?不会动?” 刑部主官给他吓了一跳,冷笑道: “废话,都是些石像模样的法器,还能活过来不成,自然是神识攻击来敌。” 恩,这与我方才受到的攻击吻合……齐平又看向邢捕头: “你方才说,猜测贼人擅长神识攻击法门?” 后者点头。 齐平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人打扰他,只是好奇地看来。 场中,只有几名镇抚司的人若有所思,裴少卿呼吸一紧,看向齐平,递过去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 老谜语人了。 洪娇娇一头雾水:“你们俩挤眉弄眼的……” 她说了一半,智商短暂占领高地,突然瞪圆了杏眼,柳叶眉刀子般飞起,嘴巴撑成o字: “你是说……” “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齐平开口,打断她,面容平静地看向其余人: “我方才所说,也只是猜测,具体如何,还要后续调查。” 说完,他闭上了嘴巴。 表示,自己只看出这些。 其余两衙门虽好奇,但见齐平这般态度,强问,想来也得不到有用信息,便都默不作声。 宫中近侍见状,轻轻吐了口气,道: “既然各位看过现场,这便回吧,咱家也要回宫复命。” 众人应声,走出皇陵。 期间,刑部与府衙,各自也在水渠中,拿到几枚碎片,准备回去分析。 …… …… 离开皇陵,镇抚司众人骑马,朝衙门走。 待拉开距离,洪娇娇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是说,东苑那头妖族,可能与此案有关?” 恩,你还不算蠢嘛……齐平点头: “很有可能,东苑距离皇陵不远,且那妖族强者,实力不俗,很可能擅长神识一道。太吻合了。” 当日,对方未现身,只在林中小屋留了一手,便险些令小队覆灭,可见一斑。 只是,齐平当初只参与了开头,便将后续调查,送回给周方等人,没再关注。 今日,若非余庆说起妖族,他都没想起这茬。 不过,这就没必要当场公开了。 “如果这两个案子,当真是一个,那我们,或许可以将其并案处理,从这条线索下手,抢在其余两个衙门之前,破开皇陵案。”齐平说。 “那还等什么,”洪娇娇兴奋的脸庞潮红: “快些回衙门,我找卷宗给你看!” …… …… 另外一边,皇宫,华清宫。 长公主今日未赖床,起的很早,昨夜京城异象,她得知后,便始终心神忐忑。 但想着,皇帝大概在忙着处理,便未前往打扰,午间,胃口也不好,饭菜都没吃几口,便乘车,往皇帝寝宫去。 领着替身女官,抵达后,得知在御书房,便又莲步轻移,沿着走廊前行,很快被冯公公拦住: “殿下请稍候,陛下正在听取回报。” “哦,可是昨夜的事,有了进展?”长公主秀美大气的脸庞上,眸子微亮。 冯公公颔首,略解释了几句,说是方才,几个衙门去了皇陵勘察现场。 又等了阵,御书房门开,宫中近侍后退着,一步步走出,见长公主行来,吃了一惊: “殿下。” “让开。”长公主说,迈步进了御书房。 入眼处,依着墙壁是一排书架,样式简朴,木料却极名贵,书架上密密麻麻阵列着各式书籍。 一侧,宽大的桌案上,一杆杆毛笔,凌乱地挂在笔架上。 身穿明黄龙袍,身材修长的皇帝正坐在桌旁,捏着几页纸,闻声抬头,见是她,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永宁,你来了。” “皇兄,昨夜的事,可有进展?”长公主开门见山。 皇帝瞥了眼屋门,近侍忙关上,待房间里,只余下两人,皇帝才点了点头,唏嘘道: “的确有些发现,恩,你前日与朕说的那些,倒是不虚。” ??长公主表示疑惑。 在皇帝示意下,接过那一叠纸张翻阅起来。 正是皇陵现场,各衙门汇总的情报,皆以文字记录在册。 长公主起初满心疑惑,待看到,纸上出现齐平的名字,以及他提供的推理思路后,方眉头舒展,明白皇兄所言为何。 “这齐平……的确如你所言,是个断案的良才,刑部且不提,便是府衙名捕,都对其敬佩有加,这倒是稀奇。”皇帝淡笑。 长宁观察着兄长表情,见他神态虽有疲倦,却还好,心下松了口气,暗想,看来情况比预想中好很多。 那紧绷的心弦,也松缓下来,笑道: “他会的,可不只这些呢。” 旋即,又觉得话题扯远了,认真道: “按这纸上所言,莫非,那贼人当真蓄谋已久,有法子,破开祖陵禁制?那可是道门首座布下的,天下谁人能做到?” 皇帝闻言,沉默了下,说道: “不算破。只是引动阵法,一朝倾泻的话……并非没有法子。” “哦?皇兄难道已有猜测?” 皇帝再次沉默了下,忽然疲惫地摆了摆手: “永宁,朕乏了。” 长公主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起身告辞,朝门外走去。 待来到庭院中,方轻轻叹了口气。 她虽身份尊崇,但很多事,仍旧无法获知。 …… 镇抚司衙门。 一行人回到院子,洪娇娇登时去拿东苑案卷宗,齐平领着其余人,进入议事厅。 一边思考,一边等待。 不多时,洪娇娇返回,将后续卷宗递给他。 屋内,虽然余庆仍旧坐在主位上,但真正的核心,早已成了齐平。 “就这?”齐平起初,还抱以极大的期待,但当翻看完毕后,顿时大失所望: “这么多天过去,你们只查到这些?” 卷宗上,包含东苑海户口供,京都内,近期失踪人口户籍档案,以及小屋内,上百具干尸的基本情况。 很杂,也很没用。 关于妖族强者的踪迹,一无所知。 死者比对,更是一例吻合的都没,怀疑的倒是好几个,也不难理解,毕竟都成干尸了,且许多尸体,保存并不完好。 本就残破的不成样子,只能通过衣服辨认。 认错,或不确定的情况,并不意外。 “我们很努力了啊。”柳叶眉,高马尾的洪娇娇坐在椅子里,双腿并拢,手按在膝盖上,垂着头,有点委屈: “李千户他们,在东苑守了好几个晚上,也没发现,我们到处联络衙门,找那些百姓来辨认,但确实没进展啊。” 齐平靠在椅背上,按了下眉心,吐了口气,知道在这个科技手段覆盖不足的年代,的确不好苛求。 神情缓和了几分,却也没有思路。 他擅长从海量卷宗中,找出共性与关联,可在数据量极少,残缺的情况下,也无能为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好了,没关系,是我太理想化了,涉及皇陵的案子,岂能如此简单就攻破,有线索,总是好的,起码,这让我们明确了调查方向。 虽然无法确定,但,此案背后,极有可能与妖族有关,甚至,贼人就是东苑那头大妖,这点很重要。” 齐平摸着下巴,声音传遍议事堂。 顿了顿,他将手上卷宗丢下,笑了笑,说: “另外,虽然这些卷宗缺乏有价值的信息,但并不意味着,没法从中获得线索。” 洪娇娇愣愣地,瞪大眼睛看他,满脸写着:你骗我的吧。 都“没价值”了,如何获得? 她怀疑,齐平在安慰自己,恩……虽然很拙劣,但还挺暖的说…… 余庆、裴少卿等人也面露疑惑。 齐平轻笑了下,意味深长道: “有时候,没有发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发现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粘人的镇守,震惊的学子(求订阅) 没有发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发现? 议事堂内,听到齐平的话语,众人脸上都是迷惑的神情,不解其意。 “什么意思?”洪娇娇是直来直去的性格,直接发问。 齐平说道: “这么多失踪的人口,却无一核对成功,有两个可能。 第一,你们的排查过程受到了干扰,有人抹去了相关的线索,不要觉得不可能,你们想,皇陵乃是重地,内部情况,外人如何得知? 贼人明显对皇陵很了解,所以,朝中未必没有内应的可能,这样一来,暗中干预,切断线索,便是一种可能性了。” 洪娇娇怒目,拍桌子,豁然起身: “好哇,我这就去重查一次,看谁敢搞鬼!” 说完,迈着两条大长腿就要走。 齐平无语:“回来!这只是可能性之一,你急什么。” “哦。”洪娇娇坐下了,她就这性格。 齐平吐了口气,继续道: “第二个可能性,是我们的排查方向出了问题,那些干尸,未必就来自京都,也许,来自京都府周边的地界,村落或者小城。 还记得那只海东青吗?以那东西的能力,全力飞行,狩猎半径会很大。 我们一开始,将视线局限于京都,自然核对不上,我个人倾向于这个可能,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人手,扩大调查范围。” 众人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齐平继续道: “除此之外,我还整理出几个调查方向,我说一下,大家补充。 第一,也是最关键的,便是现场寻到的神秘碎片,如果能弄清楚,这东西的来历,对案情会有很大帮助,你们有什么想法?” 裴少卿举手发言: “那碎片明显并非凡俗,而是超凡材料,在京都内,大概只有道院‘玄机部’的道士最可能知晓。” 玄机部…… 齐平记得,这是道院内,负责制造法器的一群人,专业对口。 “看来有必要跑一趟,恩,我亲自去吧,不过道院在皇城内……”齐平有些犯难。 余庆开口道: “稍后,我去寻司首,替你要个初入皇城的凭证。” “麻烦老大了。”齐平笑,继续道: “第二,是我方才说的,守陵禁军内,也许存在内应,所以,这个方向也要调查,不过这点,府衙和刑部肯定也想到了。 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会那两家已经在盘问了,咱们晚些时候,也派人去一趟就好。 尤其注意下,禁军当夜巡查人员近期是否有异常的,请假的,甚至死亡的,这个你来负责。” 齐平点了一名校尉,后者领命。 “第三,头儿,你方才说的,灵狐和猫妖可以复活,具体讲讲呗。”齐平看向余庆。 黑脸上司摇头: “我知道的很少,妖族与帝国三百年来,接触不多,除了北方军因驻守边疆,接触多些,其余人,极少知晓妖国情况。” 这样啊……齐平沉吟,道: “那我若想了解,可以去哪找寻?” “书院。”余庆给出答案: “书院的学子结业后,会派往帝国各卫所,其中,便包括北方军团,故而,了解较为详细。 且,书院拥有帝国第一藏书楼,名为‘故纸楼’,天下藏书,尽归其内。 便是皇室书阁,都远不及也,如果要了解妖族,去书院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我熟,等下就可以跑一趟……齐平振奋。 将这件事记下,他略作沉吟,还是说出了下一条线索: “第四,我需要弄清楚,贼人的目的,或者说,祖陵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他前往。” 这个很关键,若是知晓对手目的,就可以反推出许多事。 但之所以,放到后面,是齐平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洪娇娇大大咧咧,不管这些,心直口快:“陵墓里,还能有啥,太祖遗骸呗。” 她觉得齐平问了句废话。 “还有可能是陪葬品。”裴少卿开口补充:“太祖皇帝下葬,总不会孑然一身,想必地宫内,是有物品陪葬的。” “比如?” “比如,昔年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法器,兵刃,喜爱的珍玩,收藏的重宝,都是无价之品。” 众人点头附议。 表示裴少卿的猜测更容易令人接受,若不是为了陪葬物品,难不成,是去偷一具骸骨? 不过……如果当真是,那就细思极恐了…… 这时候,其实大家心里,都默契地,没有说一个猜测,那就是,贼人是否得手。 皇帝在朝会上说,地宫未破,但真相如何?谁也不确定。 若贼人真有法子,避开了禁制雷劫,那是否成功进了地宫? 拿走了什么? 没人知道,皇帝也绝不可能承认。 否则,皇室岂非颜面扫地? 反正,只要不承认,就是“薛定谔的地宫”。 “恩,这么说,调查清楚,地宫内的陪葬物种类,也是个方向。”齐平手指缓缓敲击着桌案。 心想,这个问题,大概只能找长公主问了,唔,书院那边,也可以打听下,万一知道呢。 总不能找皇帝老儿问:喂,你祖宗棺材里有啥宝贝。 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恩,大概就是这几个,对了,还有一个,”齐平收敛思绪,忽地想起一条: “东苑小屋里,巫族的血祭仪式,提取精血,到底有什么用?” 众人摇头,余庆想了想,说: “我只知晓,草原上的巫,会猎杀强大猛兽,吸**血,强大血肉秘法,若是人,或妖吸食,想来也是类似的效果。” 果然还得找专业人士问……齐平点头,轻轻一叹。 心说自己这任务表,排的还挺满的。 除了一些琐碎的,要消耗时间的工作,可以交给其余人,其余的几项,他都准备亲自处理。 众人又商定了下任务分配,齐平这才拍手: “散会!” 旋即起身,去隔壁换了便服,准备立即前往书院调查。 …… …… 会议结束,余庆离开议事堂,前往后衙。 很快在池水中的春风亭内,见到了闭目打坐的杜元春。 “大人。”余庆拱手。 杜元春睁开眸子,院落中,那隐隐鼓荡的天地元气归于平静,微风吹皱池水,涟漪扩散。 “说。” 余庆道:“皇陵案子,有了一些进展……” 说着,他将齐平的推理转述了一番,杜元春听完,面色凝重,沉吟片刻,赞许道: “做的很好,道院……的确有必要去一趟。” 提起东苑妖族一事,这位镇抚使想起了,自己孤身前往道院,被拒之门外的那个夜晚。 说道:“东苑事发后,那名妖族强者,应该离开过京都,但这两日是否返回,尚不确定。” 余庆惊讶,将这条线索记下,准备回去告知齐平。 继而,便见杜元春从腰间抛出一块方玉腰牌: “将这个给他,凭此可出入皇城道院,若有紧急事宜,亦可激发腰玉,只要在京都范围,本座皆可感知。另外,如有要事,也可直接来此,向我禀告。” 余庆双手接过,眼中满是讶异。 他认出,这一枚小玉牌,乃是极珍贵的法器。 镇抚校尉的腰牌,虽也有类似的“呼叫”能力,但无论范围,还是可承载的“加持”力量,都远不如此物。 按理说,给个出入凭证即可……莫非,是司首人为,齐平查下去,可能遭遇致命危险? “是。”他压下杂念,转身离去。 就在余庆离开院子后不久,忽而,天穹上,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 杜元春抬头,望向灰沉沉的天穹。 便见一只通体漆黑的鹰隼,振翅飞来,于衙门上空盘绕一圈,箭矢一般,落在这位镇抚使抬起的手臂上。 鹰隼脚环上,坠着一只密封的金属管。 “去领吃的吧。”杜元春温和说了句,将金属管中的纸卷取出,鹰隼飞起,消失不见。 杜元春展开那纸卷,那带着三分磊落之意的眉眼间,爬上一片乌云,片刻后,那纸张自动燃烧,化为飞灰。 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朝院中守卫道: “备马,本座要去书院一趟。” …… 书院。 故纸楼内。 因天光暗沉,虽是白昼,这座天下第一藏书楼,仍旧点着灯。 并非明火。 那嵌刻在楼内穹顶的,如宝石一般的法器灯盏,投下明亮的光,在灰沉的世界里,宛若一方净土。 午后,外头又落下雨水来。 青坪上烟雨朦胧,学子们停了室外课,故纸楼内,身影便多了许多。 “先生,还书。”雀斑女孩腰肢挺拔,双臂拢在身前,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册,将油纸伞放在楼外雨檐下。 踩着灯光下,如玉石般光滑的地板,来到一楼柜台旁,朝藤椅里的禾笙说。 棕色的柜台上,摆放一一盆盆花草,皆非凡物,一身白衣的三先生面无表情,膝盖上,橘猫将自己盘成一团。 好可爱……好想撸……雀斑女孩眼馋地瞅着橘猫。 但她,以及书院里所有人都知晓,这只猫儿的地位很特殊,性格也很高冷,不要说普通学子,便是大先生,都不敢强撸…… 有学子尝试过,出其不意,乘其不备,结果被无形力量镇压在青坪上一天一夜……从那天起,学子们便知晓,那是一只了不起的猫儿。 五先生曾在一次闲聊中说,这只猫,有着另外一个很威严的名字: “书院镇守。” 而整座学院里,它也只近亲性格同样高冷的三先生。 “恩,放下吧。”禾笙闻言,目光从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后投来,声音都是冷的。 雀斑女孩将书放在桌上,然后又扭捏起来。 “有事就说。” “那个……先生,教习布置的读书课业还未完成,我想再借阅几本,但不知看些什么,您有什么推荐的吗?”雀斑女孩鼓起勇气说。 书院内,培养的并非朝堂、地方上的文官,也非纯粹的军中武将,而是文物兼修的全才。 书院学子,非但要掌握修行力量,更被要求,博闻强识,天文地理,无所不学。 为此,每名学子每月,都有阅读量要求,必须看多少本书,提交几分读书笔记。 这也是席帘让学子写“竹石精神体会”的原因——书院传统了。 然则,故纸楼内藏书浩如烟海,好读的却不多。 晦涩倒也罢了,主要,许多学子也没个目标。 而且,书籍分类也极混乱,学子们若要找某本书,说出名字,倒还好,三先生可以准确说出,整座楼内任何一本书,所在的位置。 人形检索器了属于是。 但,也仅限于此,问题是很多学子,说不出具体名字,最多说出需求,比如想了解下江湖上,某个流派的剑法纲要。 想知道,某个州府的风土人情。 想了解,修行上的遇到的某些关隘,前人相近的经验…… 很含糊。 更多的,甚至会说:“我想要类似《某某某》的书……” 禾笙也闹不明白,怎么个类似。 “这本如何?讲解古符箓派的几次探索历史纪要。”禾笙随手递去一本。 雀斑女孩看看,摇头,觉得太枯燥了。 “这册怎样?讲解‘茴’字的四十八种写法。” 雀斑女孩摇头,太晦涩了……而且,没用。 三先生的阅读口味太过脱离群众,小众而古怪,她接受不来。 身后,又陆续有几名学子过来,排起一支队伍。 禾笙不厌其烦地推荐,语气没有半点不耐。 雀斑女孩却觉得好囧。 正想着,随便借一册离开,反正都是应付课业,与其耗时间,慢慢在书海中挑选,不如随即啃一本,倒还痛快些。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惊讶发现,趴在三先生双腿上的橘猫突然不见了。 什么时候溜走的?明明上一秒还在…… 雀斑女孩迷惑,禾笙同样怔了下,抬起头,安静的眸子,朝故纸楼门口望去。 那张白净文雅,仿佛从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浮现讶色。 雀斑女孩,以及她身后排队的学子们也察觉了异常,同时扭头朝门口望去。 旋即,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 旦见,敞开的大门外,风雨如晦,却没有半丝雨水,能越过那敞开的大门。 在无形力量下,门外与门外,仿佛分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而此刻,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正蹲在门口的雨檐下,身旁,是竖起来,滴答雨水的油纸伞。 那少年,却是面带笑容,伸手逗弄那只粘人的橘猫,替它瘙痒,而那只“镇守大人”,却是享受地,眯着眼睛,发出悠扬的呼噜声。 第一百三十章 大先生:为师替你找了个师弟(求订阅) 这无疑是极温馨的一幕。 室外风雨如晦,屋内,洁白的灯光照亮地板,少年面带笑容,抚弄猫儿,后者的呼噜声,在这雨天里,带着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学子们心中却只有惊愕。 雀斑女孩咬着嘴唇,不敢相信,高冷而可怕的“猫镇守”,竟会在除三先生以外的第二个人面前,显露出这般姿态。 “啊,怎么会。” “我眼花了……” “齐平……” 是的,经由与元周的那一战,或者说,抄写诗词时候,重复书写了太多次那个名字,很快的,有人认出齐平。 由是,愈发惊讶。 这个时候,齐平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都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 不就是撸个猫吗……至于吗你们……哪个大学里没有几只猫。 是的,齐平一直将书院当后世的大学看待,但是,他并不知晓这只猫有何不同。 今天,也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回来。”愣神了几秒后,禾笙终于开口。 于是,橘猫恋恋不舍地用脑袋蹭了下齐平的裤脚,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跳回了柜台里的椅子上。 齐平这时候,也看到了戴着水晶磨片眼镜的女先生……坦白讲,这一刻,他有了短暂的恍惚。 原来……这个世界已经有眼镜了么,可怎么很少看到过。 感慨间,他也着实被禾笙的颜值小小惊了下。 甚至在脑海中完成了换装,觉得对方应该穿上医生白大褂,高领毛衣什么的,头发如果不是束着,扎起来,就是完美的禁欲系知性女教授了。 “弟子见过三先生,”齐平迅速收敛思绪,认真说道: “弟子想来找几本书。” 此来书院,目的是了解妖族情况。 齐平起初想找席帘,结果中途被二先生截胡,说席帘这两日精神状况不大稳定…… 并指点他来这里。 “哦。”禾笙点头,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方才的讶异仿佛不曾出现过,听到他的话,吐出两个字: “排队。” “……”齐平还能说什么,老老实实,排在了队伍里。 可这时候,几名学子哪里还有心思找书。 雀斑女孩随手选了本书,其余几名,也很快完成借取,旋即,快步离开了,准备将这件“八卦”传扬出去。 “借什么书?”禾笙没有给他愣神的功夫,问道。 齐平压下疑惑,坦诚道: “我想知晓,有关妖族的事,恩,我对它们所知很少,所以想找一本,了解概况,另外,关于灵狐、猫妖两族的天赋神通,也很感兴趣。”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做好准备,若这位禁欲系女先生询问,便解释说为查案而来,省的对方不肯借。 但禾笙一句未曾多问,听了他的要求,没说话,只是侧头,双眼短暂失神,似乎,在回忆。 几秒后,她抬手,从笔架上捏起一支纤细的墨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你要的书籍位置,自己去找。” 齐平接过,发现纸上写着“甲字六号”、“丙字八号”、“庚字十三号”……等序号。 大概就是图书馆编号了吧……齐平秒懂。 旋即,有些吃惊,心想莫非这位女先生,将整座故纸楼的藏书,都记在了脑子里? 人形图书检索系统? 老师真棒。 在心里皮了句,齐平恭敬行礼:“多谢。” 说着,转身要走,就听禾笙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要看的书较多,书院典籍一概不外借,若要看,便在楼中阅读,莫要拿出院外。” “好。”齐平愣了下,点头。 …… 与此同时,杜元春冒着风雨,抵达书院山脚。 他没有穿黑红锦袍,而是换了一身短袖青衫,独自一人,迈步沿着山道攀登。 无形的元气弥漫开,将雨滴吹散,无一滴沾身。 这一刻,他不再是朝堂上的权臣,皇帝手里的尖刀,民间传说中的地狱恶鬼……而是一名重返书院的学子。 一名,青衫仗剑的江湖客。 “你怎么来了。”山道顶端,空荡无人的青坪上,头戴高冠,严肃古板的大先生倏然出现,看向他,略显意外。 杜元春认真行弟子礼:“见过先生。” 齐平初入衙门时,裴少卿曾说过,司首大人师从书院,但他没说的是,杜元春当初,便是拜在大先生门下。 “先生当初叮嘱我调查的事,有了消息。”杜元春说道。 “哦?”大先生认真起来,说道:“去讲堂说。” 两人很快,抵达大讲堂,就在不久前,其与景王下棋的那间屋内,待二人相对而坐。 大先生语气里,终于有了些许急切: “有何进展?可寻到神符笔踪迹?” 杜元春摇头: “不曾。上次,您要我帮忙寻找老院长遗物,我尝试动用镇抚司分散各地的江湖密探,进行追溯,虽未获知法器踪迹,但……却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 “不老林,”杜元春语气严肃: “这个神秘的江湖组织,很不简单,它出现的时间,远比我原以为的更早,只是近些年,才浮出水面。 其核心成员皆掌握奇异秘术,类似草原巫人的血肉秘法,但又有不同。 我原以为,其背后,乃是蛮族巫师渗透,但多方刺探下,却发现,事情可能比料想中更复杂,不老林的真正掌舵者,也许……是他。” “他?”大先生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神凌厉如刀:“你确定?” 杜元春摇头:“只是怀疑。” 大先生沉默。 杜元春说道:“我会继续派人调查的,若当真是那人,便不再是书院一家之事。” 大先生点头,算是默认了,房间中,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良久,他吐了口气,似乎不愿提及那段过往,强行转换话题: “此事再议,倒是你,已经好久未回返书院了。” 杜元春苦笑: “身负要职,朝中不知多少人恨死我,过来书院,只怕会扰了此方清静。” 大先生审视着这位得意弟子,捋着胡须,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答应皇帝,我早说过,你不适合庙堂。 那里头,不如书院纯粹,不如江湖快意。 充斥着妥协、权术,勾心斗角,寻常人,许是心存向往,可你我修士,当心思纯粹些,方能登临大道。 我观你修为,已停滞许久,想来,也是庙堂所累,若当初不做那什么镇抚使,此刻或已感悟四境也未可知。” 杜元春摇头,笑了笑,眼神有些复杂: “先生训斥的是,只是……您也说了,我是江湖人,尤其讲个义字。 陛下当年于我有恩,眼下朝局看似安定,实则黑潮暗涌,总得有人帮他。 待再撑个一两年,朝堂干净些了,我才好安心离开。” 大先生点头,说道: “你有这个心,便是好的。只是你这位子,倒也不是寻常人做得,为师听闻,你似在提携那个余庆,想要他接班?” 杜元春颔首: “确有此意,我手下几个千户,莫小穷逢人便笑,可骨子里,太冷。洪庐虽大气磅礴,办事却遵照喜好行事,李桐嘛……是个将才,办事是稳妥的,但……不说也罢。 其余几个,也都各有缺陷,余庆虽沉默寡言,但天赋,性格,较为平衡,唯独手段稚嫩些,我原想着,历练他几年……” 说着,他语气一顿,笑道: “不过,近来,我倒有个了更好的人选。” “莫非,是那齐平?”大先生问。 杜元春怔了下,有些意外:“先生怎知。” 大先生喝了口茶,淡淡道:“哦,为师准备收他做你师弟。” 杜元春:?? …… …… 故纸楼内。 当齐平捏着纸条,穿行于书架中时,第一个感觉,就是大。 是的,很古怪,分明在外头看,这楼也就一般,不算如何巍峨。 但内部,空间却极大,且有数层。 每一册,都摆放着密集的书架,其上,皆是各类藏书,这个时代的“藏书馆”,与后世的不同。 最显著的,便是排布,不是竖着一大排,而是横着的,有点类似杂志的摆放方式。 “怪不得这般占地方……我就说,即便是天下第一藏书楼,也不可能跟现代图书馆比数量。” 齐平走在安静的书海中,心下嘀咕。 “而且这书籍分类也做的不行,乱七八糟的。” 一脸鄙夷地转了一圈,他按照纸条序号,找到了相关书籍。 但没有立即看,而是挑拣了一些,抱在怀里,上了二楼,继续找。 过了好一阵,手里的书,攒了十来本,他这才停下,在两排书架中间,席地而坐,开始翻阅起来。 第一本,名为《妖国概要》,翻开来,果然有相关信息。 “恩……按照书上的记载,妖族居于横断山脉以北,雪域深处的山林中,均匀分布于‘红河’两岸,此地据传,也是古妖族的起源地……” “妖国名为‘国’,实则,极为松散,倒是与草原金帐王庭类似,是不同部落的集合,只不过,草原蛮子的部落,多以地域划分,而妖族部落,以种族划分……” “群妖共尊‘妖帝’,乃八百里红河的统治者,现任妖帝本体乃是古妖凤凰血脉,名为‘白尊’……唔,也叫‘白凰儿’……统御北地妖兽……” 故纸楼外,风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头顶的法器灯盏,投下柔和的白光。 齐平盘膝,坐在两座高耸的棕色书架间,身旁摆放着高高一摞书册。 专注阅读。 一页,又一页,遇到有用的,便仔细看些,没用的,便跳过,倒也颇快。 不知过了多久,他右手摸了个空,这才发现,一摞书籍已尽数翻看完毕,脑海里,对妖族有了个具体印象。 就在这时候,齐平耳廓微动,豁然扭头,便听书架尽头,传来吱呀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禾笙的惊讶(求订阅) 外头的天色愈发暗了,空旷安静的书楼里,那吱呀的声音,便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这一刻,齐平身体本能紧张起来,死死盯着两排书架的尽头。 便见地板上,一个狰狞怪异的影子愈来愈大,旋即,一只橘猫迈着方步,竖着尾巴,出现在了视线里。 “喵呜。”橘猫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看他。 原来是楼梯声…… 吓死我了……齐平吐了口气,露出笑容。 继而,就见橘猫身后,又多了一道弱风扶柳般的白衣身影。 三先生。 站起来的禾笙并不高,气质很冷,便显得人高远了许多。 她没有表情的白嫩脸孔上,水晶磨片眼镜反射着弧光。 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安静的如一朵雪莲花。 “天黑了。”禾笙说道,嗓音也是那般,带着疏离的味道。 “要闭馆了吗。”齐平恍然。 闭馆……禾笙眼神短暂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指的是关门,于是说道: “故纸楼不关门,你要待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的确天黑了。” “呼,那就好,谢谢,我还想再看一会。”齐平露出笑容,坦白讲,他选的这些书……并不完全满足要求。 这般就回去,明天还得再来。 禾笙点头,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格,这个时候,便会转身离去。 但这次,她站定没动,镜片后,目光略带好奇地看向地上书籍: “没有找到想要的?” “是啊。”齐平叹了口气: “也不是。书上的确写了不少有用的,但和我想知道的,差了些。” 禾笙静静站着,想了想,认真道:“你可以问我。” 顿了顿,补充道:“或许我知道。” 齐平愣了下,心想你不早说,顿时露出笑容,拍了下身旁地板: “那太好了,坐下说?” “……”禾笙不说话,很抗拒。 这个老师不太和蔼可亲的样子……齐平不皮了,站起身来,看向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禾笙,恭敬行礼: “弟子有几个疑惑……” “你坐下。”禾笙颦眉,打断他。 她不喜欢仰着头跟人说话。 而且站的这么近…… “??哦。” 齐平觉得莫名其妙,只好重新盘腿坐下,仰头望着女老师,有些别扭地说: “弟子方才看书上说,妖族居于北方雪域,红河两岸,帝国内鲜少出现,但民间传说中,却有不少妖族活跃的故事,这是为何?” 禾笙听到这个问题,心想,这个学子果然对妖族的事完全不懂……平静说道: “古时,妖族遍及九州,古妖正统居于红河,但也有大量妖族,活跃于中原腹地,妖族占据山林河流,与人毗邻而居,乃是‘人妖混居’之态,故而,流传下许多传说。 三百年前,凉国开国皇帝起义,横扫八荒,清扫中原妖族,将其逼回了北方,更以强横力量,迫使妖族签订不战条约。 如此,帝国内,再无妖族入境。” 这样啊……齐平恍然,皱眉道: “可我最近,还在京都附近,发现了妖族强者的踪迹,哦,还和一只妖物大鸟打了一场。” 禾笙微微皱眉,解释道: “我不知你说的具体,但人妖两族,虽签订条约,大体上,也是遵守的,可……妖族与我人族不同,性子桀骜,不服管束,纵使有白尊约束,也无法杜绝。 故而,偶尔也有妖族违抗禁令,翻过横断山脉入境,这一群里,往往又分为两类。 其一,乃是单纯好奇中原风土,想过来观看,极少生出事端,倒也还好,若被道门或地方官府发现,往往会遣送回北方……” 唔,妖族也有风景党、偷渡党……齐平觉得有趣。 “第二类么,较为麻烦,乃是不满白尊禁令的,一心想着带领妖族,重返中原,试图破坏人妖两族关系。 你遇到的,想必就是此类。 至于所谓‘妖物’,乃是未开灵智,较为寻常野兽更强大的低等妖族,常被真正的‘妖族’控制。”禾笙耐心解释。 这样啊……齐平懂了。 禾笙说到这里,忽然又补了句: “说起来,昔年太祖皇帝,与妖族签订的和平约定,也不过三百年。 算来,其实已经过了期限,不过,帝国眼下还算强盛,故而还维持着和平。 不过,那些试图重返中原的妖族,近年来格外活跃。” 齐平心中一凛。 这么说,潜入皇陵的,的确是妖族强者? 试图做些什么,以针对凉国? 毕竟,这听起来如此合理。 “第二个问题,恩,其实是有关皇陵之事的,”齐平说到这,也不隐瞒了,当即,将自己负责调查的事,说了下,旋即道: “弟子猜测,潜入皇陵者,有可能避开了禁制雷劫,我听闻,妖族里,灵狐与猫妖两族,死后可复活,书上也有记载……” 旁边,趴在地上舔毛的橘猫看了他一眼。 禾笙想了想,摇头: “不太可能,灵狐与猫妖的确可复生,且愈强大,复生的次数越多,最多,可达九次,可前提,是神魂保存,方可做到。 祖陵禁制……我知道些,乃道门首座布下,神魂没道理幸存,除非,掌握某种特殊法宝,或者手段,将神魂护住,方有可能。” “有什么手段,可以做到?”齐平追问。 禾笙摇头: “不知。若是寻常护佑神魂的,我倒知道不少,可那雷霆,等同于神圣领域一击……想要抵御,必然是极高阶,隐秘的方法。” 好吧……齐平有点失望,想了想,突然问: “巫师的血祭秘法,与此有关吗?” “血祭秘法……本质是汲取生命力,增强肉身生机,与神魂关系不大。” “这样啊……”齐平皱眉,这样一来,感觉这条线索走不通了啊。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东苑妖族,与皇陵案,并无关联? 唔,不能轻易论断,还得继续调查……齐平暗忖,想了想,转而问道: “说起来,道门首座会不会知道答案。” 他准备之后去趟道院的。 禾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觉得,道门首座会见你吧。” “不行吗?”齐平问。 禾笙叹息: “道门首座……乃是天下至强者,寿数远超修士极限,是与太祖皇帝、妖族白尊同时代的人物,超然物外,素来不插手凡尘之事。 除非凉国遭遇大劫,灭顶之灾,想来才会看在太祖的颜面上出手。 平素里……便是皇帝,也很少会见,最多只有道院诸位长老,以及‘内门弟子’才有机会与之交谈,你……” 那眼神里,就差写着“算了吧”三个字了。 啊这……首座地位这么高吗,活了三百年?齐平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踏入修行后,他便多方打探过修士寿命。 结论很让人失望。 这个世界,修行到高深处,的确可以多活一些年,但“增幅”非常有限! 神通之下,能活七八十岁,也就比人均寿命高,甚至可能拼不过长寿的凡人。 神通之上,勉强能活个一百多岁,也就这样了。 就很淦。 这也是齐平觉得,这是个低武位面的缘故,看看人家,穿越到高武玄幻世界的主角,动不动活个几十万年,跟玩似得…… 道门首座能苟活三百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相比下,妖族寿命就长的多。 “哦。”齐平沮丧地垂下头,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禾笙看着失望的少年,想了想,说道: “你若要去道院,可以尝试接触下其中的一‘人’。” “谁?” “白尊义女,恩,灵狐族的一名小妖,在道院求学,据我所知,是京都唯一的狐妖。”禾笙提点道。 灵狐族……齐平“啪”的一下,精神了,想起了当初偶遇的“白狐脸”,恰好,狐族就有复活的天赋技能…… 难道…… 齐平呼吸一紧,神情凝重起来,恨不得立即前往,只是夜色已深,只好按下冲动。 却也没必要继续看书了。 他第二次起身,认真拱手拜谢: “多谢先生解答,今日叨扰了,这两日,也许还会过来。” 禾笙不留痕迹后退了两步,点头:“可以。” “那我把书放回去,然后告辞。” 齐平抱起十几本书,边往外走,边下意识吐槽: “说起来,弟子发现,这故纸楼书籍摆放,似乎有些杂乱,为何不做个分类?” 了却一桩心事,得到了关键线索,齐平也有心情闲聊几句。 禾笙与之并行,身后跟着猫儿,闻言淡淡道: “不需要。” 顿了顿,她解释道:“我记得每本书的位置,学子问我就好了,做分类……” 她皱了下眉头: “会……很烦。” 啊这……不愧是大佬,原因都这么简单粗暴,齐平将一本书,放回书架,迈步走向另外一片区域,说道: “我听说,书院里学子有阅读功课,许多人,却苦恼于不知读些什么。 而且,先生虽记忆力超群,但许多知识,分布零散,像是弟子这次来查阅,便找了好几本,才拼凑出想要的,倒是有些麻烦。” 禾笙想起下午,雀斑女孩来借阅的一幕,认真点头: “的确有些棘手。” 齐平沉吟了下,说道:“弟子倒是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 禾笙好奇:“说。” 齐平道:“主要还是分类,但若只是大体将数目分成不同大类,却也不够,我想的是,可以更细致些,为每一本书,打上‘标签’。” “标签?”禾笙眼眸茫然,这是她不明白的。 “没错,就是标签,”齐平笑道,晃了晃手中这本: “以此书为例,书中记载了妖族地理、独有的植物、部分妖族习性……等等,却只有《妖国概要》这个含糊的名字…… 大可以为其贴上几个标签,每一个,都指代部分内容,其余书籍也做此区分…… 这样一来,比如学子要知晓妖族地理,便可以根据标签,找到这本里几页,再找到另外一本,而不会说,根据名字猜内容……” 禾笙是极聪明的人,只听了几句,便眸子一亮,说道: “你的意思,是为一本书的‘页’做分类。” “没错,但也不止于此。 再比如说,小说话本,恩,学子们想来是喜欢的,但口味各不相同,完全可以为书打上标签,比如‘单女主’、‘后宫’、‘无女主’……” 齐平咳嗽了一声,正色道: “只是个例子,还是说回知识典籍,有了标签后,更可以为不同学子建立‘知识图谱’,通过他借阅的书籍,分析他的阅读偏好,为其推荐他感兴趣的……” 禾笙水晶磨片眼镜后,目光再亮,袍袖中,纤手攥拳,有些兴奋: “对啊,这样一来,我便不必再浪费时间给他们推书……还不喜欢……” 齐平将手中一本,放回书架,继续说道: “不止如此,我们还可以建立书单体系,评分体系,甚至设置个借阅读书排行榜,以此激励学子……” 他侃侃而谈,将心中想法说了个爽。 一个是闲聊,另外,也是想以此,答谢禾笙的帮忙。 而身旁的女先生,越听越激动,只觉身旁少年的每一个“点子”,都那般新鲜有趣,且极具可行性。 都是闻所未闻的手段,仿佛眼前,被推开了一扇大门。 她从未想过,一间藏书楼,竟可以玩出这么多花样。 甚至,她都没发现,为了听的清楚些,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这些……是你想的?”待齐平说完,禾笙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恩……算是吧,就瞎想。”齐平厚颜无耻道。 这时候,他也将手里最后一本书,放回了原位。 转身,看向颜值超高的禁欲系女先生,微笑道: “天晚了,弟子这就告辞了。” “恩。”禾笙点头,目送少年离去,走入门外雨夜。 身后的橘猫在三先生脚边蹲下,发出告别式的“喵呜”声。 “再见了。”齐平拿起油纸伞,回身,朝着橘猫挥了挥手,心想,这个时候,若外头是霓虹灯闪烁的都市,便更应景了。 可惜,外面只有黑暗。 他走过青坪,沿着山道,行至山脚牌楼,却见一辆马车等在这里,车帘掀开,露出杜元春的脸庞: “上车。”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符笔的新功能(求订阅) 司首……老大,你怎么在这。 齐平意外极了,甚至有些恍惚。 此刻,光线晦暗,那马车孤零零停在山脚。 披着蓑衣的车夫头顶,车厢的外缘,悬挂着一盏灯,外头用琉璃罩着,仿佛世间唯一的光亮。 飘摇的雨丝,在灯火的光晕里,呈现出淡金色。 “哦,好。”齐平愣了下,却没立即上车,而是扭头,将自己的马儿自凉亭里牵出,拴在车厢后头。 这才掀开车帘,进了车厢。 “驾!”马夫挥动鞭子,车轮碾过地上积水,朝城中赶去。 车厢内,同样染着蜡烛,有两排座椅,齐平小心翼翼,在一侧坐了,这才看向对面的上司。 惊讶发现,杜元春竟是一袭青衫。 那张不过三四十岁的面庞,并无沧桑,也无威严,只是寻常,就仿佛,武侠小说里江湖偶遇的侠客…… “我脸上有东西?”杜元春忽然笑问。 齐平给噎了下,意识到失礼,忙垂下头,乖巧认错: “卑职逾矩了。只是未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大人。” 杜元春笑了笑,说道: “我昔年,也是书院学子,偶尔回来看看,恰好听闻你也在此处,便见一见。” 这是在解释? 大人物一生行事,不该是“何须向你解释”吗……齐平转着乱七八糟念头,觉得,今天的杜元春,有点不一样。 好吧,必须要承认,他对这位大上级,了解极少,只见过两次,都还在衙门公开场合。 类似今夜这般……还是第一次。 说不紧张是假的。 毕竟……脾气秉性什么的,确实不熟。 “卑职是来查案的,”齐平说道,“我对妖族一无所知,故而,前来书院查阅典籍。” 恩,稳一手,先表示下工作卖力,省的大领导以为我在摸鱼。 听到案子,杜元春认真了几分,眸子凝视他: “你对案件的推理,余庆与我说过了,你猜测,贼人可能是妖族?” 齐平说道:“原本不确定,只是东苑的事在前,诱发了一些联想……” 接着,他将在故纸楼内,从禾笙处得来的信息转述了下,总结道: “妖族的动机是充足的,无论图谋何物,但想来,总与削弱帝国有关,这个应该是没错的。 但如何能躲过禁制雷霆,的确想不通,要么,是我猜错了,要么,背后的确有高层次的人物出手。” 杜元春听得认真,点头道: “有道理。我这里,也可以给你提供两条线索,其一,东苑妖族的事,道门首座早已掌握,但不愿提及,第二,你去东苑后,那妖族高手离开了京都。” 后一条,本来是命余庆转达的,但在这里遇上了,索性便说了。 什么?齐平一愣,皱起眉头,消化新信息,觉得愈发扑朔迷离。 妖族高手离京了?恩,离开可以是为了躲避追查,后续也可以返回,并不能排除嫌疑。 关键是道门的态度……好生奇怪。 见齐平抱头苦思,杜元春轻笑了声: “不必急于一时,考虑的太多,未必是好事,让头脑休息下,或许更好。” 齐平吐气,揉着眉心,苦笑道:“大人说的是。” 他也察觉到,自己脑子有些累了,毕竟不是机器人,需要休息。 “说来,你修为近来如何?”杜元春主动换话题。 齐平老实回答: “在引气二重站稳了,但近来,速度有些慢,没摸到三重。” “……” 杜元春无语,心说你这话,放出去,不知要引来多少修士痛骂,才多久,便从凡人踏入二重,竟还觉得慢。 默算了下,眼前少年的修行进境,倒是比昔年的自己,还快出许多……怪不得,被老师看上。 杜元春眼神愈发好奇,说道: “引气境不难,五月,你积累的功勋不少,待考功完毕,拿到修炼物资,或许破了入三重,也未可知。” 因为要核算“绩效”,衙门的俸禄,是在月初三号发放,齐平五月份,本来表现平平。 可最后几天,一通乱杀,加上其余堂口,答应分润的奖赏,所获颇丰。 想到这个,齐平也期待起来,眼神直勾勾看他,有心说一句: 要不您直接给我得了。 杜元春给他看的好笑,说道:“衙门自有法度,老实等着就是。” “哦。”失望的表情。 杜元春哭笑不得,沉吟了下,忽然说道: “这样吧,此案里,你若表现的好,我送你一场机缘。” 啥机缘? 齐平竖起耳朵,不困了。 但这时候,还追问就太低情商了,他忙挺起胸脯:“是!” ……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南城街道停下。 这时候,雨水愈发小了,只有零星的雨点,在飘摇。 齐平跃下马车,牵了自己的马离开,目送少年牵马离去,杜元春出神了片刻,有些羡慕地说: “年轻真好啊。” 马夫扭头,认真道:“大人您正当年。” 是的,杜元春还没到四十岁,这个年纪,放眼朝堂,当真是年轻的过分了。 “是吗,也许是在庙堂待久了,心态都老了。” 杜元春自嘲了下,放下车帘: “回衙门。” 杜元春没有家,至今独身一人,他的住处,便是衙门。 马夫点头,甩动鞭子,心中想的却是,那少年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看中? 他敏锐发现,今夜的整场谈话里,杜元春都是自称“我”,而非“本座”、“本官”…… 这俨然,是平辈论交的态度了啊。 …… 马车粼粼,离开不提,齐平只觉浑身舒坦。 下班时间,跟大领导坐一辆车,呵呵,那感觉甭提多难受了。 哒哒哒,抵达六角书屋,店铺灯还亮着,没打烊,但因为下雨的缘故,店铺里没看到客人。 齐平从侧门走,将湿哒哒马儿牵入马厩,细心地用毛巾给它擦去雨水。 过程中,齐姝听到动静,从店铺里走出来,打着哈欠: “饭在锅里,还热着。” 齐平点头,好奇道:“你在看铺子?范贰呢?” “他去刻印书坊了,今天把那边兑了下来,说是要跟那边的人联络感情……”穷苦少女认真道: “下雨了,客人不多,我让铺子里伙计回去了。” “哦,挺好的。”齐平点头。 两人聊着家常,齐姝扭头,将晚饭端出来,拿到了书铺里,蹭那边灯光。 虽然眼下赚了些钱,但她还是很节省的,比如没必要的时候,饭堂和卧室就没必要点灯……浪费灯油钱。 齐平多次纠正过,但少女死性不改,也便作罢。 晚餐倒是丰盛,有半只煮烂的鸭子,配上小菜和米饭,以及一碗鸭血汤,配合这一场微冷的夏雨。 相当舒爽。 吃饭的时候,齐姝坐在小桌对面,双脚踩在木椅的横栏上,膝盖并拢在一起,两只手安放在蓝色小围裙上。 很郑重的神情:“我跟你说个事。” “啥。” “范贰今天把咱家上月的分红发了,恩,按照你的要求,大部分银钱投进了生意里,但这两日,书卖的极好,所以,还是发了点。 我算了下,加上以前攒的银子,差不多能在南城置办个小院了。”齐姝语气很平静,但那眉眼间藏着的欢喜,却是掩饰不住。 想想,刚进京都那阵,好像也没多久…… 当时,她给京都物价、房价吓坏了,差点连夜抗铺盖卷跑路,好在有县城二少爷负担房租,但也过的惊心动魄的,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 还很认真,研究腌咸菜技能,想着出去摆摊神马的…… 结果,一个恍惚,齐平突然写了本书,结果钱袋子就变戏法般,鼓起来。 这些天,范贰晚上核算账目时候,偶尔也找她帮忙,手底下动辄几百两、上千两的银子,流水一样,她恍若梦中。 适应了好几天,才算接受有钱了的事实。 以至于,前几日,被丢进刑部大牢,她反而觉得心安了许多。 在她朴素的价值观里,钱是一点点攒出来的,飞快膨胀的金钱充斥着不踏实,但当真正接受后……还是喜欢的。 尤其,遥不可及的买房梦想,突然就唾手可得了。 “买房啊,”齐平愣了下,说道:“那就买呗。” 语气没啥波动。 主要吧,这一整个白天,不是在皇陵办大案,就是在书院和禁欲系老师互动,要不,就是跟朝堂顶级大佬同车聊天…… 参与的,都是人妖两族这种大事。 突然就切换到买房……就很突兀,一下就接地气起来了。 “但其实,也不用急,再等些天,赚个几千两的,直接在内城买大宅多好。”齐平给出建议。 另外,他没说的是,事情还没完。 与徐士升的战斗,暂时偃旗息鼓,但齐平知道,这事还没结束。 徐士升眼下没工夫对付自己,但皇帝未将其直接拍死,就意味着,有可能撑过这轮。 到时候,自己说不得,还得与其斗一斗。 所以,他对于买房,不大上心。 齐姝一脸肉疼,说道: “可不敢要那么大的,又贵又难打扫,三进大院,我得扫一天。 我觉得吧,南城这片就挺好,我看了,六角书屋后头,那片宅子里,就有一家空着,在售卖,咱给它买了。 到时候,出门就能来店里,也方便。” “也行,你觉得舒坦就好。” 齐平放下碗筷,决定当个甩手掌柜。 住在内城外城的,最多是通勤时间缩短一点,他不大在意这个。 让小妹自己考虑,齐平转身,朝后院房间走去,他还有件事,要研究下。 …… 房间里。 关上屋门,点亮油灯,齐平坐在书桌旁,静心凝神,说道: “出来吧。” 下一秒,空气扭曲,色泽暗沉的神符笔浮现,悬浮在岸上。 看到齐平的瞬间,轻轻摇尾巴,做出讨好的姿态。 齐平不吃这套,板着脸: “白天的时候,在皇陵,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搞鬼了?说。” 神将攻击那事,他一直记着呢,思来想去,绝对与这破笔有关。 只是此前始终忙碌,眼下夜深人静,方有功夫研究。 神符笔疯狂摇头,在空气里乱飞,一副赌咒发誓的样子,可惜不会说话,虽然有灵智,但不知怎的,也不会写出来。 齐平试过,想通过书写,与这破笔沟通,但没用。 这东西,只能写出他的想法,没有用文字表达自己。 “看不懂,到底什么意思,若是不说明白了……”齐平尝试威胁。 神符笔急得不行,想说,但说不出来。 憋了半天,突然想到什么,自行摊开一张纸,悬于其上,继而,笔杆上的细密纹络,呼吸般闪烁起来,一缕淡淡的元气波动浮现。 尝试在纸上勾画什么,但只落了一笔,气息便衰颓下去,似乎,耗光了“能量”。 “你要做什么。”齐平皱眉,想了想,伸手握住笔杆,尝试渡入真元。 于是,神符笔重新亮起,开始牵引着他的手,在纸上勾勒线条。 每勾勒一道,都有大量真元消耗。 “怎么消耗这么快。”齐平惊了。 在他的感知中,气海内,真元肉眼可见的下滑。 这个速度,虽比不上勾勒“封”字符时的消耗,但也堪比开启“奔雷劲”时的状态了。 与此同时,那纸上的线条,也愈发多了,逐渐形成一副图案,齐平起初还迷惑,心想,这并非自己脑海中观想的,也不是乌龟…… 但很快,他猛地瞪大眼睛,认出了图画是什么。 神将! 是那曾于河宴出现,又在皇陵中,攻击过他的十二护国神将之一! 神符笔,竟在消耗真元,描画神将图。 然而,就在勾勒出了一小半后,齐平只觉眼前发黑,气海内,真元近乎枯竭,忙停止输送。 神将图,也只完成了一部分。 而最为令他的惊讶的是,当他停笔,那之上的笔墨痕迹,突然淡去了,仿佛……消失了。 可在他的感知中,那小半残画,仍在。 且透出一股淡淡的,扰动心神的力量。 那感觉……与皇陵内,神将发出的神识攻击,极为类似。 “这是……符箓,神将图?”齐平瞠目结舌,脑海中,忽然回想起,自己近期了解过的部分修行知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齐平:如果能重来呢(五千字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案件背后的第二股势力(求订阅) 玄机部的院落里,一下安静了。 大殿内,沸腾的锻兵池翻滚不息,紊乱的元气被四周法阵压制下去,一名名道院弟子起身,揉着伤处,缓解疼痛。 然后,将目光投向那名锦衣校尉。 “如果能重来……” 许是齐平的语气太认真,亦或者,他的举动令人难以理解。 这一刻,鲁长老都愣了下,旋即发笑: “你知道,我在打造什么吗?一件地阶法器,是我自古兵谱中研究了数年,又耗费了数年收集材料,才攒了这么一次祭炼的机会。 眼下,你跟我说‘重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破铜烂铁,错了可以重新来过?” 他有些生气了。 若只是一次失败,他并不在意,问题在于,祭炼的材料的缺失,没办法支撑他,再进行第二次。 想要重启项目,可能要再耗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行。 这才是,他如此沮丧的原因。 同时,他也确定了,眼前的少年的确不懂炼器,这让他愈发烦躁。 “如果不考虑材料问题呢?重新来过,能否成功?” 齐平仿佛浑不在意对方的愤怒,语气极为认真。 仿佛在说一件要紧事。 鲁长老想赶走他,但当看到齐平真诚的眼神,犹豫了下,虽然满心不解,但他能感觉出,这个少年是认真的,不是在消遣自己。 压下怒火,他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大概知道错在哪里,整个方案、过程,并无问题,唯独有一处,便是乾金位,紫金尘的分量。 古兵谱此处缺失,我推算过,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四份,一种是六份,都做了准备,但我不确定,究竟是哪一种。” 说到这,壮硕的老者叹了口气,有些颓然: “如果能再来一次,改成六份,肯定就没问题了。” 说着,他双拳紧握,情绪低沉。 事实上,关于两个参数的抉择,他反复犹豫了许多天,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但终究……是选错了。 “长老,宽心些,”殿内,站在乾金位的弟子走来,安慰道: “您常说,炼器三分凭经验,七分凭感觉,很多时候,炼器师都是凭借‘感觉’,跟从内心施为,才能成功。 好的法器,会告诉炼器师,该如何做,而非我们自己思考……也许,只是您今天不在状态。” “是啊,您之前也说过,地阶以上的法器,自有其灵,会选择是否诞生,也许,只是它未等到合适的人。”另外一名弟子劝道。 鲁长老摇头叹息。 齐平听到议论,目光闪烁了下,好奇道: “法器会告诉你们如何做?” 一名弟子点头: “高阶法器有灵,只是,无缘之人,听不到它的声音。” 齐平又问了几个问题,旋即看向那手捧玉盒的弟子:“这就是六份的材料?” 后者点头。 齐平又看向鲁长老,确认般道:“你确定,更换一份,就能成?” 鲁长老沉着脸,咬着牙,肯定道:“是!” 齐平露出笑容,说道:“那就好,我这次可是要冒风险的,希望等会,你不要生气。” 鲁长老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裴少卿与洪娇娇也来拉他:“齐平,你……” 他们觉得,齐平疯了。 齐平扫视众人,和煦地笑了笑,迎着那些困惑,看疯子一样的目光,说道: “重来。” …… …… 光影变幻,齐平一行人,回到了古镇般的道院内,前方,显出玄机部的建筑来。 仍旧是嘈杂。 进得院内,一派忙碌。 “……你等万万莫要打扰,只在殿外等着就是。” “可以观摩下吗?” “……可。” 同样的对话。 很快,齐平再次来到了门外,三人站在台阶上,裴少卿与洪娇娇,好奇地望向那赤红的锻兵池。 “你们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那边看看。”齐平忽然叮嘱。 然后,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大门另一侧。 这个时候,祭炼第二次到了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盯着锻兵池,没人注意他。 身材壮硕,有着一双卧蚕眉的鲁长老神情严肃,发号施令: “巽木,三!” “南火,二!” “乾金……四!” 喊出最后一句时,有些迟疑与摇摆。 然而池边的倒弟子们忠实履行命令,开始抛洒材料。 乾金位上,那名弟子紧张无比,地拿起写着“四”的玉盒,正要抛洒,眼前,却被一道突然闯入的身影挡住。 “你要做什么!”弟子瞪大眼睛,惊叫道。 试图阻拦,却晚了,只能眼睁睁,目睹齐平将第二个玉盒内的“紫金尘”洒入池水。 殿内,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愕然地望着这一幕,不知道,这闯入的锦衣是谁,又为何如此。 门外,裴少卿与洪娇娇张了张嘴,眼神里满是疑惑。 那名引路的道人大惊失色,惊出冷汗来。 “你是谁!”鲁长老暴怒,身形瞬间抵达齐平面前,那张略显圆润的脸上,毛发须张,像只炸了毛的大猫。 他有些崩溃,一把攥住齐平的衣领:“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然而,下一秒,殿内的变化打断了他的咆哮。 阵法轰鸣,五色光辉喷薄出来,周遭,浓郁的天地元气聚集,池水呈现纯金色。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整座大殿,呈现出梦幻瑰丽的色彩。 池水沸腾,一杆暗金色的,如火枪般的管状武器,牵引阵法,悬浮半空。 “铛!” “铛!” 火星四溅,仿佛有无形重锤敲打,悦耳嗡鸣声浮现。 “天地共鸣!法器鸣音!”一名弟子惊呼,欣喜若狂:“长老,成了!炼成了!” 这,俨然是法器蕴灵的征兆。 这一刻,殿内所有弟子,脸上绽放喜悦,那紧绷的心弦,骤然松缓。 “成了!” “我们祭炼成功了!” 欢腾中,鲁长老愣愣扭头,牛眼瞪着那吸收元气,凝聚自身的枪形器物,脸颊抖动,激动的难以自抑。 然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抓在手中的少年:“你……你……” 他突然醒悟,如果,这般是成功的,那么,按照原本的计划,岂不是本该失败? 这时候,其余弟子,也都醒悟过来,意识到这点。 压下欣喜,望过来。 喜悦一下散去,只有后怕与好奇。 “咳咳,长老,先松手……”齐平示意,待后者慌乱松开手掌,他无奈理了下衣领……咱说好的,不能生气的。 鲁长老满心疑惑:“你怎知道,紫金尘分量不对?” 他甚至,没先问齐平的身份、来意,而是直指核心。 齐平摇头,说道: “晚辈不知,但方才脑海里,冥冥听到有声音叫我如此做,晚辈曾听闻,高阶法器炼制时,会有异象,故而斗胆冒犯,还请长老赎罪。” 上一轮,他从那名弟子口中,得知确有类似的情况,只是较为罕见。 鲁长老瞪大眼睛:“竟有此事。” 他信了。 是的,或许有些荒诞,但他确实相信了,理由很简单,在他看来,放眼这人间,除了首座等少数几个老怪物,他自忖,炼器天下第一。 那,连自己都计算出错,自然,不可能有其余人知晓正确方法。 唯一的可能,便是法器有灵,至于为何选了这少年,按照炼器理论,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此人与器物有缘,极为相配。 第二,乃是炼器一道的奇才,天赋极好,天生与法器材料亲近。 他本人,便是第二类。 一想到,眼前这人极有可能,天赋比自己还强,鲁长老一把抓主齐平手腕,热切道: “你是哪里的弟子,调来我玄机部如何?” “咳咳。”殿外,引路的道人憋不住了,忙上前解释一番。 齐平也坦言,已拜入书院,鲁长老深感遗憾,竟连那祭炼好的法器也不顾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书院乃道门分支,有什么意思,你不若改换门庭,来老夫这边……” 齐平尴尬极了,婉拒掉,这才道明来意。 “皇陵案?那边发生什么了。”鲁长老纳闷,回忆了下,拍脑袋:“哦,是那前几日的雷光吧。” 作为炼器狂人,他对专业以外的事,毫不上心。 齐平拿出珍藏的碎片:“晚辈此来,是想请教下,此物来历。” 鲁长老这次,没再拒绝,接过碎片,打量了下,惊讶道: “这是雷击木碎片,近期经受过雷火侵蚀,极罕见的东西,你从哪得来的?” “雷击木?”齐平三人竖起耳朵。 其余弟子,也好奇望来,不少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鲁长老道:“恩,简单来说,是西北大雪山里,某处特殊地域出产的珍贵树种。 传说,雪山深处,有一片黑色的林木,每五年,春夏时节,会遭受神雷洗礼,劫后,大部分会死亡,待五年后,重新生长出来。 唯有一株活下的,便是雷击木,是极罕见的材料,难以保存,最多三月,便会蜕为凡物。 我年轻时,有幸见过,只是后来,那雪山被草原巫师封锁,便再也无法前往了。” 巫师……西北大雪山……齐平心中一动,追问道: “此木,有何用处?” 鲁长老道: “雷击木,可用以祭炼雷法阵势、器物等,且有引渡劫雷效用,皇陵那日雷火冲霄,想来,是这东西勾动的,一朝将禁制元气吐尽。” 齐平沉默,又问了几句,方拱手: “多谢。晚辈有案子在身,便不打扰了。” 鲁长老摆手:“是你帮了老夫才对。待过些日子,我空出手来,可以为你造一件贴合的法器,作为酬谢。” “晚辈却之不恭。”齐平拱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 …… 离开玄机部,三人站在僻静林荫道上,神情凝重。 裴少卿道:“这么说,此案背后还有草原人的影子?” 齐平表情凝重: “恐怕是了,按那雷击木的习性,无法保存,只能是今年新诞生的,西北雪山,并非妖族地盘……时间又这般巧合。”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昨天,只怀疑妖族搞事。 今天,草原人也掺和了进来。 洪娇娇也摩擦着下巴,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问道: “那我们接下来咋办。” 齐平揉了下眉心,眼神清澈冷静: “雷击木春夏出产,而眼下,才是初夏,说明,此物必然是近几日,从西北运来……恩,我大概有方向了。” 这就有调查方向了? 在哪,你倒是说啊……洪娇娇心里急得很,但不好意思问。 “不要急,我能感觉到,我们正不断接近真相,好了,跟我去下一项。”齐平笑了笑,将两名同僚从沉重气氛拉回。 他扭头望向引路道人:“我们想,与道院那位妖族公主,谈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妖国公主(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祖陵内,有什么?(求订阅) “没什么,活跃下气氛,咳,我是镇抚司校尉官,负责调查皇陵案件,皇陵案……您知道吧。” 静室内,齐平收敛玩笑心思,正色问道。 恩,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如果这时候,能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捏起一支圆珠笔,就更有感觉了。 白理理好奇地看着他,闻言,点头小声说:“知道。” 顿了下,她好像在整理语言,补充了句: “那晚上的雷光很亮,很好看。” ……不愧是妖族公主,这关注点都不一样……齐平感慨,双眼死死盯着白毛萝莉,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的细微变化。 他不确定,这妖族具体情况,但绝不会因为其外形,就放松警惕。 万一又是个林妙妙级别的影后呢?不得不防。 “很好,那天晚上,你在哪里?有谁可以证明?”齐平一副拷问的语气。 白理理并未因他的“失礼”而生气,细声细气地说: “在屋子里。” 扭头想了想: “狼将军她们可以证明,还有道院里的人。” 齐平并未就这个问题追溯下去,因为如果这是个谎言,就太容易戳破了,他想了想,说道: “前些日子,东苑曾出现过一个妖族,杀了很多人,你可知道?” 白理理愣了下,那张人类女童般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就连头顶的呆毛都摇曳了下,似乎很是吃惊。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妖族与人族签订过盟约。” 她强调了一句,意思是,这种事不会做。 齐平步步紧逼: “那是名妖族高手,而且,我在皇陵内,同样发现了疑似妖族强者残留的踪迹,我有理由怀疑,这与贵方有关。” 恩,小诈一下,但话没说死,给自己留有余地。 白理理沉默了下,似乎不大懂该如何回应,更因为这个人类少年的‘逼视’,有些愧疚,她摇摇头,低声说: “真正的妖族不会违反盟约的,不是我们做的,真的不是。” 她好像也不大会解释,只能重复“不是”两个字。 齐平看了她许久,收敛气势,缓声说:“我愿意相信您,但我需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你可有线索?” 白理理茫然摇头,有些无措,呆呆的,她努力低头想了阵,试探道: “真正的妖族不会做,但那些反叛的,也许会。” 她指的,是那些违抗白尊旨意,试图重返中原的组织。 “没有别的?比如京都还有哪些妖族?”齐平不死心地问。 白理理愧疚地垂下头去:“我不知道。” 好吧……我就不该抱有希望……齐平叹息,他并未完全相信对方,但暂时也没法子判断,想到这,他起身告辞: “打扰了,此案结束前,或许还会前来叨扰。” 白理理轻轻点头,很安静的样子。 等看到少年走到院中,她忽然‘大声’道:“你叫齐平?” “是。” 齐平回应,见后者在没反应,略有些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只是,走到院门口时,扭头往后看了眼,红枫白石的院子里,静室内的一小只,显得格外孤独。 室内。 目送少年离去,穿着白色绣红色枫叶图案道袍的萝莉,抿了下嘴唇。 伸出很小的手,将桌案上的一本书反转过来,那是一册新出的诗集,上头刻印六角书屋的标记,书页下方,写着两个字: 齐平。 …… …… 吱呀声里,齐平从枫院走出,心情并不愉快。 虽未抱有太大期待,但看来,这次的确是白跑一趟。 恩,倒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起码,混了个脸熟,等回衙门,可以吹逼一波自己与这妖国公主谈笑风生…… “咦,我那两位同僚呢?”齐平走出门,四下一望,愣了下,没看到裴少卿与洪娇娇。 只剩下那名引路道人闭目等待。 闻言,道人睁眼,说道: “方才首席弟子来过,将他们唤走了,说在道院大门等你,你事情若已结束,这便送你离开。” ……这样吗,有点不对劲啊……齐平扬眉,觉得有点古怪。 恩,不慌,衙门很多人都知道我来了这里,且身负皇陵案重任,我现在处于无敌状态……齐平迅速分析利弊。 右手抹了下腰间的玉牌,心中安稳: “那就有劳道长了。” 引路道人笑容和煦,迈步朝前走,齐平坦然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镜湖行走,随着林木密集起来,忽然间,那引路道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不见了。 无声无息。 气氛一下诡异了起来。 齐平一怔,身体下意识紧绷,提起十二分小心,却并未察觉到危险,他略犹豫了下,迈步也朝前方走。 穿过林木,眼前豁然开朗。 赫然是一片大湖。 临近正午,天空放晴,灰云裂开,鎏金般的光芒倾泻下来,映照的这座“镜湖”美轮美奂。 其上,生长着荷花,湖面飘着薄雾。 忽然,一艘小舟自雾中显现,穿过荷花朝岸边杨柳而来。 小舟上,一名穿蓑衣的老者,采莲归来,轻描淡写,摇着船桨,此情此景,宛若山水画卷。 齐平恍惚了下,就看到小舟靠近岸边,老人提起一条绳子,朝他抛来: “帮我系上!” 齐平愣神,下意识抓住湿漉漉的绳头,发现脚下有木桩。 他犹豫了一秒不到,拖着绳索,将小舟拉到岸边,并将绳子在木桩上缠绕几圈,打结固定。 老人迈步上岸,左手提着一只竹篓,里面是新鲜的莲子,右手摘下头顶斗笠,露出黑白间杂的长发,以及红润的脸庞,笑容满面: “你这锦衣……是来道院求学的?” 齐平眨了眨眼,笑道:“那倒不是,过来查案子的,皇陵案。” “哦,听说了。”老人并不意外,“闹得挺大,查出结果了么。” 闲聊的语气。 齐平说道:“还没,有点复杂。” 老人叹息道: “倒也的确难为你们这些当差的了,不过皇帝心急,倒也不意外,听说事发那晚,皇帝还亲自来了道院,想见道门首座。” “首座怎么说?”齐平竖起耳朵。 老人摇头:“我怎么知道,但听人说,首座闭关了,没见着。” “皇帝都不见?我听说,祖陵的禁制便是首座当年亲手布下的,被破了,好像都不在意。”齐平试探道。 老人笑道: “为何要在意?你也是修士,虽还未登大道,但也须知,这红尘俗世,纷纷扰扰,最是耗费心神,人生苦短,大凡修士,也不过区区百年好活。 少年时,尚不觉得,等年老了,方知光阴可贵。” 齐平好奇道: “前辈说的是,可晚辈听闻,首座与太祖当年,也是有交情的,太祖仙逝多年,却还被外人惊扰,未免……” 老人摇头失笑: “人死如灯灭,一座坟茔罢了……况且,那祖陵内,也不过一衣冠冢罢了。” 齐平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盯着他,脑海中炸开。 衣冠冢? 祖陵内,是太祖衣冠?! 关于陵寝内部,即贼人目标,是齐平收集线索的重要一环,他本想着,去找长公主询问,看对方是否知晓。 却不曾想,竟在此处,得到了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齐平肃然,问道:“前辈知道些什么?可愿告知?说起来,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莫非,是哪位长老?” 老人却只是轻笑了下,摆手: “院内一老叟尔,无名无姓,所知的,都是道听途说,莫要当真,咦,有人寻你来了,呵呵,下次有空,再与小友说话。” 齐平闻声,下意识扭头,就只见,那引路道人急匆匆赶来,看到他,松了口气,有些嗔怪道: “你怎么跑到湖畔了,我方才一转身,就找不见你了。” 不……不是你先消失的吗……齐平张了张嘴,突然扭头回望,哪里还有什么老叟? 镜湖一片安静,唯有湖畔一小舟。 “莫要在此停留,”道人伸手拽起齐平便走,压低声音,告诫道: “你初次来,有所不知,也正常,这镜湖周遭,乃道院禁地,看到那座危楼了吗?乃是首座闭关所在。 在此期间,镜湖范围,唯有几位身份特殊的长老可靠近,其余弟子,贸然近前,若给执法堂看见,是要受重罚的,快走,快走。” 齐平稀里糊涂,给对方拉着,离开湖畔。 欲言又止,终究没说老叟的存在。 闭关的地方?禁地? 难道,方才那老叟,是某个位高权重的长老? 总不会,是那陆地神仙般的道门首座吧…… 转着念头,两人有惊无险,返回道院大门,就看到,穿着锦衣的裴少卿,以及靠在院外石像旁,无聊擦刀的洪娇娇等在此处。 “你可出来了。”裴少卿松了口气,“再不出来,我们就去找你了。” 齐平压下思绪,好奇道:“你们怎么离开了?” 洪娇娇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别提了,有个叫东方流云的,脑子有些问题的家伙,不知怎的,撞见了我们,非说按照门规,‘外门弟子’不得进枫院区域。 我都解释了,是奉命查案,怎么说都没用。 还说,我俩既然是道院弟子,就要遵守门规,不然送执法堂,没法子,只好出来了。” 吐槽完毕,英姿飒爽的刀妹想起什么,好奇道: “咋样,问出什么线索没?” 裴少卿也看过来。 齐平点头,长长吐了口气,望了身后巍峨的建筑群一眼,说道: “上马,先回衙门,我有要事,禀告司首!” 第一百三十七章 距离真相只差一步(求订阅) 要事。 听到这话,洪娇娇与裴少卿一怔,意识到,可能有了重要发现,皆是眼睛一亮,并未追问,三人上马,朝衙门疾驰。 路上,齐平一边赶路,一边思考见闻,尤其是最后那名老叟的出现,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上报为好,在他看来,那老叟的出现更像是点拨,虽然不解其意,但想来,并非针对自己而来…… “让领导头疼去。”齐平抛下疑惑,打定主意。 三人返回衙门时,已经到了正午,恰好赶上饭点。 小院里,没看到余庆,齐平想着事情紧急,一边让两人去召集人手,自己则迈步,径直朝后衙赶去。 “齐校尉?”后衙有单独的守卫,见他过来,有些惊讶。 短短一月余,齐平已经在衙门内完成刷脸,尤其是梳理卷宗事后,更几乎很少有人不认得他。 “我有要事禀告司首,还望通传。” 齐平正色道,展示了下腰间玉牌。 守卫笑道:“镇抚大人早叮嘱过,你若来了,无须通报,进去吧。” 已经说好了? 齐平一怔,点头,快步进院,望向庭中水池,便见春风亭内,黑红锦袍,玉带高冠的杜元春正盘膝闭目,打坐修行。 齐平正犹豫是否呼唤,便见杜元春睁开双眼,看向他,有些意外: “何事?近前说话。” “是。”齐平拱手,迈步进了亭子,侧立一旁,禀告道: “大人,卑职上午与同僚去了道院,有了一些收获。” “哦?说来听听。”杜元春起身,走到亭内桌旁坐下,好奇起来。 齐平说道:“卑职查证,祖陵现场遗留的超凡碎片,乃是传说中的雷击木……” 他当即,将玄机部鲁长老的科普转述一番,总结道: “雷击木深藏雪山,为巫师把持,兼具传导雷霆功效,这恰好符合卑职的推测,那贼人,的确是有备而来,故意用此物,将祖陵禁制完全开启。” 巫师!草原蛮人! 杜元春表情凝重起来,似在思忖,片刻后,点头道: “做的很好,我会将此事禀告陛下。继续调查。” 然而,齐平却没动。 杜元春疑惑看他,便见少年校尉神情从容,继续说: “卑职又去拜见了道院内的妖族公主,对方矢口否认,称妖族正统并未参与,但指出,东苑的那个,也许是违逆白尊的妖族。” 顿了下,他继续说道: “对方的态度在预料中,并不奇怪,但……卑职在离开妖族别苑后,却意外在镜湖,见到了一个奇怪的老叟。 对方与我说,案发当晚,陛下曾前方道院,首座却并未见陛下,另外,他还说,那祖陵内……乃是一座衣冠冢。” 杜元春霍然抬头,瞳孔骤缩,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此事为真?” 恩,大领导的表现说明,他同样不知晓这桩隐秘……齐平暗想,点头道: “绝无虚言。” 杜元春沉默下来,显然在思考。 齐平也不打扰,过了好一阵,这位镇抚使吐了口气,声音低沉: “此事莫要说给外人,你我知晓便好。” “……遵命。”齐平犹豫了下,问道:“大人,太祖爷……” 杜元春摇头:“我亦不知详情。” 他知道齐平想问什么,祖陵内,为何只有衣冠冢,以及,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齐平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卑职想着,那老叟定是知晓我督办此案的,故而来提点我,可我想不通为何。还有,我问过,镜湖乃禁地,寻常人人,不得靠近,那老叟堂而皇之,于湖上泛舟……” “想说什么,便直说。”杜元春没好气道。 齐平嘿嘿笑了下,说道: “卑职只是好奇那人身份,那毕竟是首座闭关的地方。” 杜元春一眼看透他的心思,有些好笑地说: “莫要多想,道门首座何等身份,岂会这般见你,纵然要提点什么,直接隔空传音即可,何须如此麻烦? 况且,他若愿说,自然会说,岂会这般扭捏反复。想来,是院内某位长老了……恩,老叟,我倒也不确定。 况且,按照你所见的,未必是其真实样貌,许是幻术易形,也未可知。” 这样吗……齐平想想,也是。 主要,他若只是这世界土著,倒也不会多想,可问题他不是…… 面对这个世界的顶层战力,难免多想一层。 呼,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齐平放下心来,点头:“大人说的是。那卑职告退了。” “恩,去吧。对了,以后有事,直接过来即可,我会给余庆说的。”补充了句。 “是。”齐平惊喜,这算不算,拿到了直接向大领导打小报告的权力? 目送齐平离开院子,杜元春望着吹皱的池水,有些走神。 片刻后,提笔起草奏章,将案件进度写下,继而,将其塞入袍袖,起身命令: “备车,去皇宫。” …… “回来了。” 小院,议事堂内,当齐平走回来,就看到余庆等人,已等在这里。 “见到镇抚大人了吗?” “司首接见你了?” 七嘴八舌问起来,国企里,规矩还是很严的,虽然没那些文官衙门苛刻,但尊卑有序,还是讲究的。 比如这汇报,非要紧事,不大会越级。 齐平一个校尉,连跨百户、千户两级,向司首汇报,就很罕见。 “司首大人说,咱们做的很好,口头嘉奖了一番。”齐平笑呵呵道。 众人闻言欣喜。 齐平看了余庆一眼,见直属领导表情如常,并无不渝,放下心来,拍了拍手,正色道: “雷击木的事,少卿给你们说了吧。” 众人点头。 余庆说道:“你有思路?” 齐平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沉声道: “的确有了些想法,按照鲁长老所说,皇陵内的雷击木,必然是今年新出的,且,很可能,就在近几日,运抵京都。 此物极沉重,携带不便,且其特性,尤其在雨中,可完全彰显。 如今看来,我们此前的推理是正确的,贼人选雨夜动手,一个是为避开禁军,一个,也是能更好匹配此物。” 恩,雨水导电……就很科学了。 众人点头。 齐平继续道: “雪山距京都,路途极为遥远,若只是陆路,恐难以抵达,故而,可以合理推测,其大概率,通过水路运送过来。 再考虑到遮掩踪迹,极有可能,便是通过两地行商船只,运送而来。” 余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这年头,跨越州府的船只,大多都是货船,也有载人的,但考虑到,雷击木沉重,沿途过诸多关口,难免惹人注意。 唯有藏在货船中,相对隐匿。 齐平轻笑道: “这样一来,查案思路就很清晰了,我们可以核查近期抵达京都的商队船只,尤其是西北草原方向来的,更是重中之重,商船人多眼杂,多方拷问,若有异常,很容易发现。” 啊……就这么简单? 洪娇娇愣住,回来路上,她苦思冥想,却都毫无头绪,结果,齐平三言两句,就给出调查方向了…… 她有点郁闷,觉得再一次输给这家伙了,恩,一定是早上来太早,没睡好,脑子不灵光,恩,一定是。 其余校尉面露恍然,眼神钦佩,很多事,就是这样,听人说了,觉得简单极了,但身处局中,却看不清。 往往回望时,方知迷雾浅薄,路途清晰。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咱这就去码头。”洪娇娇起身,一手抓刀柄,杀气腾腾。 摩拳擦掌。 齐平无奈道:“你不饿吗?” 洪娇娇扬起雪白下颌,哼了声:“我会饿?” 咕噜……肚子适时发出抗议……刀妹一张脸,登时尴尬成红布,僵在原地。 众人憋笑,齐平敲了敲桌子:“吃口饭,等会过去。” 案子是皇帝的,身体可是自己的,敬业是好事,但没道理,为了皇家挨饿。 …… 皇宫。 长公主的午膳是在皇后寝宫里用的。 席间,免不了闲聊些京都趣事。 皇后是个端庄美丽的女人,气质雍容,性情贤淑,办事也得体,偌大后宫,在其操持下,也算井井有条。 年岁,比永宁大些,但大体还是平辈,还算有共同话题。 “说来,前几日,那桃川诗会,似是出了一桩趣闻,”鹅蛋脸,雍容华贵的皇后放下汤匙,笑道: “听得说,竟有一个年少才俊,一夜抛出上百首佳作,压服了京都诗坛,连诸多大儒都赞不绝口。” 长公主满是书卷气的脸上,扬起真心笑容,矜持道: “略有耳闻,的确很是惊人。” 皇后说道: “只可惜,还是大了些,否则,早年知道,倒是可以召进宫来,给太子做个伴读。” 当朝太子尚且年少,在宫中,由饱学之士教导。 只可惜,皇室血脉单薄,宗亲亦然,故而,往往会向外,寻找适龄者,伴太子读书,有了这层关系,日后,也会成为太子嫡系班底。 长公主心知,皇后只是随口一说,倒不是真的如何惋惜,便只是笑笑: “的确可惜。” 心中却想着,以齐平的潜力,却不是一个区区伴读可以匹配的。 恩,她没说齐平是她的人,会显得有些浮夸。 这样就很好,看着皇后夸赞自己的人,心里暗爽。 又说了阵话,长公主告辞离开,却仍未回宫,略一思忖,朝皇家藏书阁赶去。 皇室藏书阁,储量虽不及书院故纸楼,但同样规模惊人,且,内里最珍贵的,乃是有关皇室历代的密辛。 外人无资格查阅,便是安平郡主,虽也算皇室血脉,却也没资格查阅的,但永宁可以。 “殿下想找些什么书?”守阁人恭敬问。 永宁说道:“本宫自取。” “是。” 说完,长公主迈步入阁,独自一人,穿过厚重书架,仿佛穿过了历史,一层层攀登,抵达凉国开国时期遗留书籍、资料处。 “太祖……皇陵……”她呢喃着,在书架间寻觅,最终停留在一处置物架前,捧起一本书册,翻看起来。 许久后,扬起眉毛。 …… 京都码头。 作为帝国最大的港口,整座码头占地颇大,乃是一处大型的港湾,并非天然形成。 据说,乃前朝时,征用百万民夫,开拓大运河时,在京都挖出来的。 当齐平带着一群锦衣缇骑,纵马抵达码头时,迎面吹来的风掀起众人发丝。 只见,偌大运河,一望无际,港口处,千帆竞渡,停泊着密集的,大型船只。 远处,河上,还有许多往来穿梭,更有无数民夫,在码头谋生忙碌,一派热闹景象。 “这么多人。”齐平吃了一惊,他是第一次来这边。 裴少卿解释道:“平素倒也没这般多,我们大体是赶上热闹时候了。” “这些,都是商船?”齐平皱眉,工作量感觉远超预想啊。 裴少卿摇头,说道: “倒不是,许多是官船,运送粮食,菜蔬,等物品的,京都百万人吃喝,仅靠周边村镇可供应不来。” 齐平了然,民以食为天,在这年代,米粮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平素消耗是一方面,若是闹了天灾,动辄便是饿殍遍地,也要运粮救灾……不像后世,就算发了天灾,也极少出现粮食不够的情况。 而且,要知道,这年代的税收,便是粮食…… 所以,很多运粮船,约等于后世押送税款的运钞车…… “今年看样子雨水丰沛,希望可不要发大水才是。”一名校尉感慨,是见过洪灾恐怖的。 “码头这边,归京都漕运衙门管辖,找他们配合就好。”余庆开口,将众人思绪拉回,吩咐一人去寻码头官吏。 然后,从衣袍中,拿出一卷符纸,分发众人: “差点忘了,这是从衙门领的开灵符,大家追溯贼人,或许要用到。” 齐平分到的符纸最多,足足一沓,这个他是见过的。 当初在东苑调查时,周方就发过这个。 可以看到周边一定范围内的元气反应,发现藏匿的超凡者。 “好东西啊。”齐平笑呵呵接过,将大部分塞在衣袋里,想了想,抽出一张,将其罩在双眼上,渡入真元。 倏然,其燃烧为一团火焰。 齐平只觉双眼冰凉,眨眨眼,再看去,世界多了一层“元气滤镜”,他朝码头望去,还真发现了几名修行者。 是驻扎此处的官兵,看样子,是引气武师。 至于是否有更强的,不确定,这东西的缺点在于,对距离有限制,只能看到周边一片区域。 也不知道啥原理,齐平很不满意。 若是能纵览整座京都,岂不是对寻踪有帮助,唔,不过京都高手如云,到时候,恐怕就是一片地上星河,没啥意义了。 转念间,漕运衙门公人抵达,余庆出面沟通协调,很快拿到近期西北来的商船名录。 众人分散,前往调查,齐平没去做这些琐碎工作,捧着卷宗,就近找了张小桌,翻看起来。 旁边,码头官府小头目等待问询。 余庆压阵。 只是,小头目有些奇怪,众人里,分明余庆官职最高,为何这校尉却堂而皇之,俨然为核心,发号施令呢。 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这艘船,怎么回事?到港隔日就走了?”齐平突然问道。 手指着纸上某条记录,时间恰好在案发前后。 那小头目看了眼,解释道: “这是蛮子的商船,与京都的商铺合作,把东西送来,搬下码头,便走了,不会多留。” 齐平盯着他,冷声道: “不会多留?也不该隔日便走吧,远航商船,好不容易到了京都,一天都不多呆?况且,这两日因暴雨,桃川河水涨,这蛮子偏急着回去?也不怕翻了船?” 小头目冷汗直流,惶恐道: “这位大人……卑职……” “砰!”齐平一拍桌子,厉声道: “与这船合作的商铺是哪家?” 小头目回想了下,见齐平脸色阴沉,忙回答:“是鼎昌商会!” 齐平皱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鼎昌……咦,这不是徐家的商会吗。”一名校尉突然惊讶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里有妖气(求订阅) 齐平霍然看向他:“哪个徐家?” “就是徐士升,他手底下的产业,齐校尉你当初查卷宗时候,还提过,就是我负责的,但没查出问题来。”校尉回答。 徐士升……齐平猛地攥拳,脑海中,仿佛有灵感一闪而逝,但当他试图抓住的时候,却失败了。 徐家,的确与蛮子有生意往来,这是他早知晓的。 当初,抵达京都第一天,就曾因此,爆发过冲突,只是未曾想到,竟然在这里,完成了闭环。 “啪。”齐平将册子合上,看向余庆:“我去那商会一趟。” 余庆说道:“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了。” 众人没有耽搁,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留下部分锦衣继续筛查,齐平几人,朝鼎昌商会赶去。 商会所在,距离码头并不很远,几人抵达后,直接冲入院子。 商会老板是个中年人,见状,大惊失色,忙奔来,拱手道: “各位大人怎么又来了,我们这不是查过了。” 齐平冷声道:“这次,有别的事,我且问你,前两日你们可接过一批西北来的货?” “的确有一批,怎么?” 齐平眯着眼睛,盯着他: “我们眼下怀疑,那支蛮商与朝廷大案有关,你跟我们走一趟吧,还有,我需要近期商会出入账目。” 老板大急:“这绝对是误会。” “带走!”齐平厉呵。 身后两名锦衣跨步走出,一人将其按住,朝衙门押送,另外一人,冲入商会,不多时,将账册取回。 裴少卿见状,低声说: “这家商行未必有问题,不久前就查过。那支商也不一定有问题。” 他在委婉提醒齐平,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齐平看了同僚一眼,轻轻吐了口气,点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我与徐士升有仇,但也不会借着皇陵案的名头,用阴招。那艘船的确值得怀疑,但你说的也有道理。 也许,是我想多了,审问下,总没错,还有……” 他想起什么般,说道: “按照日期,那船只虽已离开京都府,但既然走运河,沿途必定要停泊检查,能否想办法,通知周边州府,将其拦截调查?” 裴少卿说道:“好,我去跟头儿说,尝试拦截。” “多谢。”齐平吐气,攥着手中账本,心想,是自己想多了吗。 …… 晚上。 镇抚司衙门,议事堂。 众人围坐一圈,对下午的调查进行汇总。 “码头可疑船只都查了一遍,没有异常。” “商会老板确实不知情,恩,除非他受过专业的反刑讯训练。” 齐平坐在椅中,沉默听完众人汇报,将手中账册丢在桌上: “账目出入也没问题。” 压抑的气氛中,洪娇娇出奇地没跟他抬杠,犹豫了下,说: “忙了一天了,休息下,明天再说吧。” 齐平沉默,看了有些沮丧的锦衣们一眼,点头:“大家辛苦了,都回去吧。” 说着,他自己也起身,牵马往家里走。 “线索断了怎么办?”齐平望着天边,极远处的横亘的黑云。 心想,这六月的天,怎么说变就变? …… 翌日清晨。 午门外响起钟声,广场上身披官袍的朝臣们列队前行。 又是一日小朝会。 老首辅黄镛与吏部侍郎张谏之遥相呼应,隐隐分庭抗礼,杜元春宛若海中礁石,水波不兴。 金銮殿内。 等太监走完流程,进入奏对阶段,气氛和平,就在满朝文武以为,今日朝会便将这般划水过去时。 突然,刑部一名给事中迈步,朗声道: “陛下,臣有奏。时隔数日,镇抚司非但未处置那破门校尉,昨日,那名为齐平的校尉,竟堂而皇之,滥用公权,抓捕徐给事中亲眷,实乃目无王法! 臣请斩了此人,另,镇抚使杜元春罔顾旨意,欺君罔上,亦当处斩!”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眼神古怪,竟没辩解。 刑部官员一怔,心说这不符合流程啊,虽说,我只姑且一喷,那你也不该毫无反应才是。 突然有些不安。 便听龙椅上,年轻的皇帝冷声道: “校尉齐平,素有断案才能,杜镇抚委任其调查皇陵案,进展卓著。刑部非但毫无建功,竟还试图阻挠,莫非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吗?” 刑部官员冷汗直流,同时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哪里听不出,那齐平,竟已有进展? 可……这才过了几天? 刑部、府衙尚且毫无头绪,镇抚司竟已抢了先? 看样子,杜元春已提前禀告过皇帝,自己这时候抨击……实在不智。 “陛下恕罪!臣等……臣等……” 皇帝摆手:“最后一次,此事莫要再提。” “……是。” 散朝后,大臣们各自出宫,乘车回家,这时候,天才刚亮,没到上班时候,往往是先回府中补个觉。 老首辅黄镛上车后,便闭上了眼睛,过了阵子,车夫道:“大人,进府了。” “恩。”黄镛睁开双眼,有府中下人搬着小凳来,放到车旁。 黄镛踩着凳子下车,迎着熹微晨光,回了卧房。 没用人服侍,自行宽衣解带。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卧房的桌上,多了一张折起来的黄纸。 老首辅昏黄的眼眸一眯,乍开精芒,确定房门紧闭后,快步来到桌旁,展开信纸,上面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 “镇抚司已查至蛮商,后续我已做安排,你等转入蛰伏。” 黄镛抿起来的嘴唇,骤然深刻,有些惊讶,联想到早朝之事,意识到,是那名为齐平的校尉手笔。 黄镛拉开抽屉,拿出墨笔,恭敬于纸上书写: “遵命!” 文字闪烁了下,消失不见,旋即,整张纸自行燃烧起来,几个呼吸间,无影无踪。 黄镛眯着眼睛,出神了一阵,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上床入睡。 …… 清晨,齐平打着哈欠,简单吃了两个包子,便朝衙门赶。 昨晚,他又没睡好。 倒不完全是因为案情再次陷入停滞,而是,他用了不少时间,描绘神将图,这东西画起来,太消耗真元。 齐平折腾了大半夜,才画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敢放在家里,贴身藏着,好在这东西就一张白纸,只要不渡入真元,完全看不出竟是符箓。 “齐校尉!” 进入院子,几名校尉早到,出声打招呼,齐平看了一圈,没看到洪娇娇,有些遗憾,心想,倒是少了个早间节目。 “今天做什么?”一名校尉问道。 齐平喝了口茶水,说道: “继续沿着昨天的方向查,对了,东苑死者的身份,有结果没。” “应该还没有。” 齐平也不意外,去周边村子,州府比对失踪人口,这个工作太琐碎了,这年头也没有电脑,没法联网弄数据库,工作效率就很低。 好处是生活节奏慢。 “可我为啥感觉这么忙啊。”齐平心中哀叹,说道: “我等会出门查案,等其他人来了,跟他们说下,若是有急事,就……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 齐平笑笑:“皇宫!” …… 经验告诉他,当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不要蒙头钻牛角尖,换一条路,也许会豁然开朗。 他准备进宫找长公主,从祖陵方向入手。 恩,他有预感,自己快要捅破那层膜了,亦或,第六感在冥冥中,预示着什么。 杜元春的玉牌可以进皇城,但没法进宫城。 毕竟后者是皇帝的私宅,守卫更为严密。 好在,玉牌还是有用的,宫城禁军答应前往通传,齐平蹲在城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一名眼熟的女官随禁军前来: “随我进宫吧。” “好勒。”齐平揉着蹲麻的双腿,挤出笑脸。 …… 第一次进宫,感觉就是一个字,大,高耸的红墙,跟迷宫似的。 华清宫距离宫门不远。 等齐平给女官引着,进入一座奢华大气的庭院,便看到了一袭紫衣,等在廊下,见他过来,永宁公主那书卷气的脸上,笑容温婉: “你怎么来了,莫非,是为了案情?” 公开场合,齐平显然没桃川诗会,以及河宴时放肆,规规矩矩行礼: “卑职见过殿下,殿下聪慧过人,正是为案情而来。” 长公主挥手,命侍女退下,领着齐平进入敞开的书房,那淡紫色的纱裙,在地板上拖曳。 “坐吧,”长公主示意他落座,语气认真,道: “早上朝会,皇兄说,案子有了进展,我想着,能这么快找到突破口,只有你了。” 啊这……互吹可以,但这就过了……齐平叹了口气,苦笑道: “可惜,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哦?可否说说?”长公主好奇。 齐平当即,将自己查到的线索,以及遇到的困境简略说了一遍,末了道: “眼下,商船这条线索,暂无突破,唯一一艘遁走的,也不知是否已拦截,只好来找殿下。” 长公主疑惑道:“为什么找我?” 齐平坦然道:“卑职想知道,祖陵中究竟有些什么,吸引贼人。” 这个问题,不能问皇帝,但可以试着向公主打探。 齐平觉得,以两人的私交,便是不答,也不至于生气。 长公主却竟毫无意外,秋水般的明眸凝视他,平静说道:“其实,你若不问,我也想去找你说此事。” “哦?”齐平惊讶。 长公主道: “本宫昨日试着去皇家藏书阁查阅古籍,原本,倒也没抱有什么希望,却不想,的确得知了一件事。 祖陵中,有哪些我答不上,只知道,有太祖昔年征战四方时,衣冠甲胄一套,乃是得龙气加持的特殊法器。” “法器?” “是的,倒也不是什么神兵,按照古籍记载,那套甲胄本也耗损严重,况且在陵寝中又封存了许多年,本身算不得多珍贵。 但唯独有一样,因其受龙气滋养,故而,有特殊威能,可压制朝廷术法。”长公主说。 齐平一怔。 所谓的“朝廷术法”,其实,就是各地官员,用官印调集天地元气,山川地脉灵力释放的术法神通。 当初巡抚李琦,召唤十二神将,就是典型的例子。 其虽是术法,但又与修行者个人掌握的术法不同,故而,以“朝廷术法”区别。 长公主说道: “你方才说,此案背后,极有可能,有蛮族巫师出力,这便说得通了。 草原金帐王庭,始终觊觎帝国疆土,昔年,西北战役未能成功,恐怕,是不甘心的。 若是再启战争,两国交战,各地卫所将军,动用虎符,施展朝廷术法,对草原人,是极大的威胁……” 齐平接话道: “所以,太祖衣冠可以克制朝廷军力?这就是贼人的目的?” 他终于懂了。 长公主似乎不知,祖陵内只有衣冠,所以,她只谨慎提起这部分物品的作用,但齐平知道,陵寝里只有这个。 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可是……妖族呢……是了,妖族三百年约定已过,白尊意向如何且不提,但那些试图重返中原的妖族,定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祖陵案背后,是蛮人与部分妖族的合谋? 齐平恍然,觉得一切怀疑,都说得通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案件就破了,因为,他还没弄清楚。 贼人究竟是否得手,如果已然得手,又逃去了哪里。 “麻烦了,这么多天过去,早跑的没影了,我去哪里抓?”齐平皱眉,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按了下胀痛的眉心,他起身道: “我知道了,多谢。” 长公主摇摇头,见他痛苦,劝道: “也莫要太心急了。” “恩。”齐平心不在焉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齐平告辞,长公主知他焦虑,便也未多留。 仍旧由女官领着齐平出宫。 然而,就在他出了华清宫,心事重重思考案情时,忽而,看到不远处,有一架华贵马车行驶过来,两侧,宫娥护卫。 他怔了下,忙闪身到一旁,恭敬让开,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眉心却轻轻抽痛了下。 齐平一愣,等人过去,方看向身旁女官,好奇道: “这是哪位?” 女官道:“胡贵妃的车辇,这个时辰,应是请安回宫。” 贵妃啊……齐平点头,沉默了下,望着前头引路的女官背影,鬼使神差地,从怀中抽出一张“开灵符箓”。 闪电般,于双眼上划过,同时,注入真元引燃。 双目微凉,术法开启,他转身,朝那车驾望去,瞳孔骤然放大。 车内,妖气冲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去三十年,我重返京都(求订阅) 宫闱天穹上,阳光洒在身上,齐平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窜上脊背的凉意。 此刻,在他的视野中,那远去的车驾内,一道猩红的光柱是如此夺目,宛若旌旗,摇曳着。 那是与修行者,截然不同的特征。 车驾上方,一缕缕红光交织,凝聚,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头虚幻的,通体火红的狐妖趴伏车顶,扫视四方。 仿若一盆冷水泼下。 齐平只觉脑海内,惊雷炸响,心脏狂跳,口舌干涩,充满不解。 皇帝的贵妃是一只妖精? 怎么可能? “齐校尉?”前方,领路的女官察觉有异,扭头看他,似乎,疑惑为何不走了。 齐平以强大的自制力,压下惊悸,笑道: “第一次见到宫里的娘娘,多看了几眼。” 女官表示很理解。 两人快步离去,等出了宫门,齐平立即策马,朝衙门狂奔。 不管到底情况如何,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了,犹豫再三,齐平还是决定上报领导。 镇抚司衙门。 齐平返回后,未去议事堂,把缰绳抛给白役,径直朝后衙赶去,守门的侍卫仍是昨天的。 双方对视一眼,没说什么,便放行了。 等目睹齐平进院,一名侍卫感慨: “大人还真是看重他,能这般出入后衙的校尉,只他一个了。” 另一人疑惑道: “这般匆忙,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 后衙。 当齐平奔入春风亭,果然看到,杜元春正在翻阅公文,似乎,只要白日,无论何时过来,他都在。 “有事?”杜元春抬头,放下手中折子,好奇问道。 余庆昨晚给他汇报过,得知线索中断,这还没过多久,他不觉得齐平能有什么重要进展。 齐平脸色沉凝,看了下院中侍卫: “请大人屏退左右。” 杜元春眼神一动,认真了起来,挥手命人退去,转眼,庭院中只余二人,他道:“说。” 齐平深吸口气,迈步入亭,当即将自己去皇宫寻长公主,交谈得知衣冠法器,以及怀疑蛮人与妖族合作的猜测说了一番。 杜元春情绪稳定,毕竟,有动机侵扰皇陵的,放眼天下,其实也不多。 齐平的推测,更多是证实了怀疑。 “……之后,卑职从华清宫出来,路上偶遇了胡贵妃的车辇,当时,也不知怎的,生出一种危险感来,卑职心中疑惑。 故而,大胆开启灵视……” 齐平将眉心抽痛,解释为感受到危险,修士的直觉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不可证伪。 “结果,发现车辇内,有元气反应……不似人类修士。” 齐平委婉说道。 杜元春愕然,仿佛极为吃惊,确认般道:“不似人类修士?” “是。” 亭内,气氛一下凝重起来。 冷风卷过池水,吹入亭内,桌上折子哗啦啦翻动声,清晰可闻。 杜元春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道: “我这便进宫一趟,结果如何,待我回来再说。另外,此事……” 齐平立即表示,自己定会守口如瓶。 杜元春点头。 起身便要走,齐平犹豫了下,问道: “大人,我知道了这事,会不会……” 杜元春停步,看了他一眼,眼角溢出笑意,说道: “莫要多想,天塌了,有我顶着。” 说完,洒然离去。 齐平愣愣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便安稳了。 …… 午时,书院各学堂内。 青坪上,一名名弟子结束上午课程,结伴朝饭堂走去。 今日阳光寡淡,空中云絮密布,兼且有风,湿润的风从桃川河方向吹来,卷过青坪,山下竹林,摇曳摆动。 “呸,谁说的镇守脾气改了,可以摸的?我刚靠近,就感觉神识被压得难受,喘不过气,镇守还是那个不给人撸的镇守!从未有一丝丝改变!” 一名学子愤愤。 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元周听得好笑,说道: “猫镇守性子冷淡,你莫非不知,亲近谁,是不讲道理的,就像没人知道,为何与三先生亲近,同样的,齐平摸得,你我摸不得,有什么奇怪。” 说着,他扭头看向雀斑女孩: “师妹你说是也不是?” 后者抱着书,用力点头,然后叹息: “我听说,道院里,也有一只镇守,就很热情。” “犬镇守嘛,我也听过,但似乎,与猫镇守不睦,也不知真假,另外,犬镇守也不是谁都能碰的,据说,也是整日围着鱼长老打转……” 一名消息灵通的学子说。 然后叹了口气,果然,猫狗也是看颜值的,但,齐平颜值也没多高吧…… “咦,你们看。”忽然,一名学子低呼。 众人望去,就见青坪尽头,一座高高的山坡上,橘猫安静地蹲坐着,望着西方,不知在看什么。 …… 雍州,桃川河上,一艘大船劈波斩浪,正在疾行。 卸了货后,船只轻快许多。 今日风大,正好疾行,蛮子们将风帆拉的鼓鼓的,只留下几个在甲板上控船,其余人躲进船舱用饭。 “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要出雍州了。”一人说。 另外一个蛮子郁闷:“原想着,能在京都快活今日,解解乏,哪想,卸了货就要回。” “喝酒喝酒。” 就在这时候,突然,甲板上传来呼喊声。 蛮子船员们一怔,忙奔出去,众人迎风,便见后方来处,大河上,竟有两艘朝廷快船杨帆逼近。 船上扯着雍州漕运的旗,其上,可见佩刀官差伫立,为数不少。 快船风帆拉满,速度远超货船,宛若离弦之箭,不断逼近。 有差人挥舞彩旗,打出“停船检查”的旗语。 蛮子们疑惑又紧张,按理说,一般而言,都是到了各地关隘,才会有官府查验,这一幕,顿时令他们紧张起来。 “怎么办?”一名蛮子手握腰刀,眼神凌厉。 看向货船头领。 头领神情变幻不定,正在犹豫间,异变突生,旦见,河面上,骤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太阳被遮蔽,腥风骤停。 没来由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于所有人心头浮现,有蛮子试图抬头,朝天上看,却骇然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操控身体。 做出任何动作。 只能呆呆地,望着前方。 旋即,他们看到了一道笼罩于黑袍中的人影,那人似凭空出现,踏浪而行,眨眼功夫,便踏上了官船。 也不见如何动作,便见船上官差等人,瞬间干瘪下去,仿佛被抽光了生命力,肤色由红润,转为惨白。 没有反抗,没有搏斗,甚至……没有叫喊。 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间,满船官兵,便已死绝。 那黑袍人一步未停,顺着河水,逆着风,朝京都方向前行,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扭头,看此间众人一眼。 就仿佛,他只是路过而已。 直到那黑袍人消失,笼罩于大河上的阴影才散去,甲板上的蛮商们只觉压力骤散,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个个颓然跌在甲板上,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 但终究……还是保下了性命。 “方才……那是什么人?是来救我们的吗?”良久,一名蛮子后怕地问。 没人能给出答案。 …… 桃川河上,黑袍人缓步而行,宛若闲庭信步,他没有刻意赶路,甚至,故意放慢了速度,仿佛在怀念什么。 然而,纵使如此,速度仍旧快得惊人。 “京都啊。”黑袍人抬头,兜帽下,只有一片黑暗,他望向东方,视线,仿佛穿过了山川河流,轻笑一声,感慨道: “三十年了。” 一别三十年,今日,他重返京都。 …… 镇抚司衙门。 从皇宫回来后,齐平便没再出门,留在衙门里发呆。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他不知道胡贵妃……或者该称为“狐贵妃”,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 又与皇陵案,有何种牵扯。 段位太高,他只能等待。 午饭简单吃了几口,但也没胃口就是,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齐平终于再次接到了杜元春的召唤。 这位镇抚使,从皇宫返回了。 “大人,事情如何?”春风亭内,齐平看到负手而立的锦衣,期待又忐忑地问。 杜元春转回身,表情比预想中平静,他看了少年一眼,似在斟酌用词: “我进宫见了陛下,说了这件事。” “陛下怎么说?” 杜元春神情复杂:“陛下说,他知道。” 齐平一愣,仿佛没听清。 杜元春道:“第一,胡贵妃的事禁止外传。放心,只要你不乱说,不会有事。第二,你继续查案,权当不知晓此事即可。” “大人……” “去吧。”杜元春挥手赶人。 齐平只好浑浑噩噩出来,等回到空荡的议事堂,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是迷惑的。 “皇帝说知道……而不是知道了,意思是说,他早知晓胡妃的‘成分’? 是了,我蠢了,那可是皇宫啊,高手如云,暗藏的强者不知多少,我只凭借一张符纸,就能看出胡妃不对劲,宫中高手会发现不了?” “所以,皇帝知道,并不意外,甚至于……很可能,从胡妃进宫开始,就心知肚明。 可……朝中却鲜有人知,恩,起码杜元春这个级别,都不知道……说明,这是件隐秘。” “杜元春说我没事,应该不是安慰,毕竟,没必要骗我,段位差距在这呢,想让我闭嘴,直接拍死了事…… 唔,是他保下了我,还是长公主的原因,或者别的什么……感觉大领导对我格外好啊,奇怪。” “但能护住我,也侧面说明,胡妃的存在,虽是隐秘,但并非绝密……知晓此事的,绝非我一人,即便曝光,也不会出大问题。” 齐平按着眉心,努力梳理思绪: “但皇帝后宫里,为何会有妖族?总不会,是皇帝老儿喜欢玩刺激的,搞人……兽啥的,听说贵族的性癖,都挺奇怪的……呸呸呸。” “对了,还有一个疑点,白理理说,她不知道,京都还有别的妖族,这有两个解释,第一,白理理在撒谎。 第二,就连她也不知胡妃的存在。” “妈蛋……感觉越来越复杂了啊。 等等,让我换一个思路,祖陵情况,皇帝最清楚,是否被盗,也全是皇帝一张嘴在说,他后宫里还藏着只狐狸精…… 淦,别告诉我,幕后黑手其实是皇帝,在自导自演什么的……” 齐平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但又觉得,实在没道理。 “头疼啊。” 他哀叹一声,觉得本来清晰明白的案子,突然就扑朔迷离了。 搞人心态。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锦衣走来,手里抱着大捆卷宗,说道: “齐校尉,东苑的案子,你要的,调查周边村县的事,有结果了。” 齐平萎靡的耳朵“啪”地竖起来,双目炯炯: “有什么发现?” 锦衣摇头:“没有发现,我们进行了比对,京都周边近期失踪人口,与东苑死者,仍旧对不上。” 顿了顿,将手中卷宗放下:“这是各县衙送来的卷宗,您要不要看看?” 齐平茫然,周边地区,也对不上? …… 一个下午,无波无浪度过。 齐平再没有东奔西跑,而是将自己关在议事堂内,与卷宗为伴。 命人将失踪人口,已经商船、商队的资料都送来,他要亲自查看。 “我感觉齐校尉状态有点不对啊,今天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傍晚,一群校尉重新聚集在一起,坐在值房里,从这里,可以看到议事堂内的情况。 “是有点不对,从打上午进宫回来就这样了。”一人赞同。 另一人叹气: “应该是苦恼吧,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满怀期待过去,结果就这么断了,他压力肯定很大,我听说,下午时候,司首叫了他过去,恐怕,是施压了。” “唉,可咱也帮不上忙啊。”有人说。 大家都觉得,齐平是被大领导催破案,又没思路,才会这般。 裴少卿默不作声,有些担忧。 余庆面无表情,想了想,说: “今晚都别走了,大家也重新把卷宗过一遍,起码……别让他一个人忙。” “好。”众锦衣点头,齐平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虽觉得,自己加班也没啥用处,但好歹,求个心安。 “啪!”就在这时,洪娇娇一拍桌子,柳眉倒竖,气势汹汹,迈开两条大长腿,朝议事堂走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起风了(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浮出水面的“幕后黑手”(求订阅) 静。 这一刻,当齐平幽幽的话语落在耳畔,桌旁所有锦衣都如大梦初醒,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有种拨开迷雾,窥见真相的感觉。 裴少卿恍然道: “所以,我们的调查方向从开始就错了,这也是为何,始终找不到东苑失踪人口的原因?因为这本就是对方设计好的,自然不会留下马脚?” 洪娇娇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真正的黑手是蛮族,他们故意引导,想要妖族背锅?东苑的凶手,和皇陵的贼人,不是妖族?” 齐平纠正道: “准确来说,蛮族很可能想要离间人族和妖族的关系,破坏盟约,而其中,也许的确有妖族参与,我指的,是反叛白尊,不承认人、妖和平约定的那些。” 他有句话没说,就是,假如这个推论成立,那么,皇帝也许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而胡贵妃的存在,也许意味着,那位人类帝王,与妖族的关系,比民众们预想的更紧密。 所以,皇帝警告杜元春,不要调查胡妃,便是在表明态度? 他不确定。 但这是一种解释。 议事堂内,气氛一下变了。 众人在心惊之余,都有些兴奋,洪娇娇作势要拍桌起身,但想想,勘破这些,似乎对调查并无实际意义。 如果说,皇陵案的关键,在于两个问题。 第一个,即“谁做的”,这已得到了解答。 那第二个,“幕后黑手在哪”,仍旧空置,如果只是弄清楚原委,那眼下的分析,便足以交差。 但终究,还是残缺的答卷。 齐平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贼人已然得手,恐怕早已遁走京都,无从追溯,若失败,便不必说。 那么,他们接下来,还能做点什么? “……草原人大费周章,做这些,说明布置周密,京都内,大概率是有内应的。 是了,如果能揪出内应,便可以顺藤摸瓜,追溯衣冠的去向……恩,前提是的确被盗了。” 齐平摸着下巴,心中思索,脑海中,一幅幅画面幻灯片般闪烁起来。 昨日,在码头时,脑海中曾短暂闪过的灵感宛如一条狡猾的鱼儿,于识海中,重新露出水面。 齐平突然有种预感。 整个案件中,还有一个细节,被他忽略了。 到底是什么? 让自己留有印象,却又与案子无直接关联? 静谧、躁动的气氛中,突然,院中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急促的敲门声。 “进!”名义上的老大余庆,望向双扇木门,说道。 吱呀一声,门外走进的,竟是周方,神色凝重。 “周百户?你这是……”余庆疑惑。 身材敦实的锦衣百户右手按着刀柄,沉声说: “有一件事,我不确定,是否重要,是有关徐士升的。” 齐平霍然抬头,盯过来:“他怎么了?” 其余人疑惑,心想,姓徐的,不是被陛下停了职位,闭门不出么,能有什么事。 周方摇头,神情复杂:“不是他,是他的妻弟,准确来说,是有关于奉通牙行的事。” 奉通牙行……屋内,众人愈发迷惑。 洪娇娇愣了下,想起这茬,奉通牙行……是当初,齐平查陈旧卷宗,发现的一个疑点,牙行内消耗粮食缺口于账册不符。 当时,她与周方等人前往调查,却没查出问题。 好些天前的事了,若是不提,她都给忘了……想到这,她扭头看向齐平,却见,少年校尉竟愣在那里。 只觉脑海深处,那一抹灵光骤然明亮,零散的思绪,碰撞、炸开…… “奉通牙行……粮食缺口……查无其人的众多干尸……徐士升……蛮族商道……离港的货船……” 宛若石子投入湖面,荡起层叠涟漪,这一刻,原本散乱的线索汇集于一处,齐平终于再次抓到了那只名为“灵感”的鱼。 “奉通牙行出了什么事?”齐平突然急声发问,眸光凌厉迫人。 周方给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道: “当时,我们虽未查出问题,但多留了个心眼,派人盯着。 结果,就在不久前,盯梢锦衣返回,说奉通牙行老板形迹可疑,秘密前往某处院落,为免打草惊蛇,故先行回报。” 齐平霍然起身,飞快道:“带路!我们现在就过去!” 余庆疑惑:“我们一起?” 齐平用力点头,这一刻,他的眼神中再无迷惘,只有如若刀芒的亮光,扫视众人: “我可能,明白了。” …… 徐府。 原本气派奢华的府邸,近日来,却猛地寥落了许多,在徐士升被停职后,平素里,时常登门的官员再无踪迹。 唯恐,避之不及。 今夜风大,天光晦暗,徐府大门口无人守卫,那本该红亮的灯笼,也熄灭了,更显得周遭,尤为死寂。 大宅内院,气氛紧张而绝望。 府内成群的家丁,下午时候,分批遣散。 只留下部分近亲的仆从,慌慌张张,在主家的指挥下,耗费几个时辰,将府内财物收拾包裹。 旋即,与哀婉哭泣的主人,一起坐上后门马车,借助夜幕的掩护离开。 徐夫人离去时,眼含热泪,泣不成声。 没人知道,为何要急匆匆搬家,逃难般,离开京都,但没有人敢忤逆徐士升的命令。 随着最后一波女眷乘车离去,院落内,只剩下风声。 徐府管家迈步,沿着散落杂物的回廊前行,抵达灯火通明的内堂。 此刻,内堂里,徐士升一身绸缎衣袍,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坐在大椅中。 “老爷,咱们该走了。”管家说。 徐士升“恩”了一声,确认般道:“夫人他们还好吧。” “夫人过于伤神,但有少爷小姐陪着,想来无碍,按照您的吩咐,单独出城,之后在说好的地儿汇合。” “好。”徐士升点头,起身,迈步走到庭院中央,停下脚步,有些留恋地,一一扫过那熟悉的草木。 入眼所见,满是萧条。 原本热闹繁华的府邸,转眼间,便已充斥破落气息。 饶是心志坚定,这一刻,这位面容肃穆的文官,眼中仍旧不免,流露一丝伤感。 旋即,便是深切的痛恨。 “镇抚司……齐平……”他咬着牙,挤出这两个词,却是终于压下了愤怒。 虽然,也并非没有准备,可这一切来的,仍是太突然。 呼……猎猎风声里,一道披着灰色袍子的身影,自夜幕中落下,看了眼徐士升,说: “徐大人,该上路了。” 徐士升迅速恢复冷静,转身,看了这神秘武师一眼,点头: “好。” 说完,他领着管家,朝后门走,没有迟疑,因为他相信,要不了太久,便可以重返京都。 “阁下不与本官一起?” 走出几步,徐士升发现灰袍人未动,皱眉回望。 后者笑呵呵道: “另有高手保护徐大人出城,至于我嘛,还得留下处理一些小麻烦。” 徐士升眼神一动,并未多问,迈步离开。 不多时,乘上最后一辆马车,在管家挥起的鞭声里,借着夜风的掩护,遁入无光的黑夜。 …… 哒哒哒。 夜幕下的镇抚司,一队锦衣缇骑,持刀奔出,铁蹄踩在地砖上,发出清悦的响声。 宛若奔赴战场的骑兵。 齐平一骑当先,眯着眼睛,仰头望天,只见一轮寡淡的月亮被飞快推移而来的厚重云絮遮盖。 今夜,又是个星月寂寥的夜晚。 东来的季风里,混着水汽与零星雨点,内城街道上,行人稀少,格外凄冷。 当一行人,跟随盯梢的锦衣,抵达某片位于繁华商街后方的住宅区时,齐平隐约间,仿佛嗅到,夜风送来的血腥气。 “就是前面那一座大宅。”锦衣朝前指去。 齐平望去,看到高门大户门外,两只于风中明灭不定的避风灯笼。 色泽猩红,宛若巨兽的眸。 齐平右手,自怀中抽出符箓,覆盖双眼,以真元点燃,说道: “没有修行者,少卿,娇娇,随我撞门,头儿压阵,周哥带人去后头围堵,防止逃窜。” 飞快下达命令。 众人应声,锦衣缇骑骤然分成三股。 齐平当先,人在马上,鼓荡真元,拔出法器长刀,突然纵身一跃,有如炮弹,朝满是粗大门钉的大门轰去。 “轰!” 没有迟疑,没有呼喊,没有给院中人任何反应的机会,齐平一刀破门,宛若雷霆炸响。 深宅大院中,巡逻的武人立即察觉,有两人持刀奔来,凶神恶煞。 然而,还没等他们弄清楚状况,身体便倒飞出去,胸口发闷,欲要咳血,眼神骇然: “修行者!” “镇抚司办案!胆敢阻挠者,立地格杀!”齐平厉喝。 他身后,洪娇娇与裴少卿,一左一右,带人朝宅院内冲去,这时候,他们都已嗅到了,院中的血腥气。 意识到,不对劲。 “快走!” “是镇抚司的人……” 院内各屋中,似乎还藏着一些人,此刻登时惊乱四散,洪娇娇一概不理,拖着大斩刀,循着血腥气的源头,朝院落深处奔去。 沿途所过,门窗炸裂。 待入内院,只见一扇扇窗后,灯火通明。 正对面的一间屋门,突然打开,数名衣衫不整,手持长刀的武师冲出,那刀刃上,衣衫上,都沾染着粘稠血液。 “啊!”几名武师看到来人是一名英姿飒爽,脸蛋俊美的女人,愣了一瞬,待感受到危险,方惊醒,大喝: “杀了她!”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柄造型夸张的巨刃。 “轰!!” 毫无悬念,数名武师瞬间被刀气重伤,口喷鲜血,倒飞回房间,丧失了战斗力。 不得不说,洪娇娇还是留手了的,若是全力一刀,几名普通武师早已四分五裂。 踏入屋内,血腥气骤然浓郁起来,洪娇娇循着气息,很快发现了藏在屋内的,尚未来得及封闭的暗门。 “发现了什么?”身后,齐平也已赶到。 待看到那透出橙黄火光的暗门,心中咯噔一下,道:“我走前面。” 洪娇娇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台阶向下,惊讶发现,这宅子地下,竟存在一处“地牢”。 不大,一条笔直的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用铁栏杆封住的“牢房”。 内里,是简单的床铺,以及……一具具新鲜的尸体。 尸体。 一具具,衣衫不整,用锁链捆住手脚的年轻的尸体,大部分是女子,也有部分男子,皆面容姣好。 死在牢中,血液都还温热着,俨然是不久前,才被杀死,有的,身上还有被蹂躏的痕迹。 轰……齐平脑子嗡了下,虽然有所猜测,可当真的看到这一幕,仍是难掩心头震撼。 “咔嚓。” 齐平扭头,只见身后,女锦衣银牙紧咬,拳头紧握,发出骨节爆响声。 下一秒,怒火冲头的洪娇娇只觉视线被挡住,耳畔响起齐平低沉的声音: “我们先出去。” “……好。” …… 当齐平与洪娇娇,返回地表,走到庭院中,便看到一名名锦衣,从四面八方赶来。 几乎每个,手里都拎着人。 大多昏迷了。 裴少卿将捆住手脚的,蓄着胡子的中年人丢下,递来一叠烧了边角的本子:“我看到这家伙时候,他在烧毁账册。” 齐平眼神一冷,接过翻看了下,只觉触目惊心,其上,赫然是一个个名字,以及官职。 中年人面如死灰,颤抖如筛糠,跪地磕头如捣蒜: “大人们别杀我,别杀我,我都说,都说。” 齐平一脚踢翻他,眼神幽冷: “我只问你一句,地牢中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颤声道: “是东家,牙行东家豢养的,从其余州府抓来,平素关在地下,夜里带上来,服侍一些官老爷,小人只是个记账的。 之前东家突然来,叮嘱了一些话,说‘清理’什么的,小人也不知,只被告诉尽快烧毁账册。” 齐平逼问: “前段时间,是否送走过一批人?” “啊,有的有的。但不是牢里那些,是牙行暗中转来的一批,在这边存了几日,又调走了,至于去向,便不知了。”中年人说。 风声幽咽。 带着血腥。 庭院中,众锦衣变色。 周方恍然:“所以,东苑的那些死者,是奉通牙行自其他州府掳来的,怪不得,京都周遭失踪人口不符。” 裴少卿喃喃:“这么说,徐府掌控的商会,那艘提前离港的蛮商船只,真的有问题。” 余庆等人,心下震惊。 一来,是难以置信,徐府竟敢在天子脚下,逼良为娼,做这等丧尽天良的生意。 二来,是意识到,皇陵案中,勾结蛮族的,竟是徐士升。 齐平闭上双眼,想起了,自己初抵京都时,只因为客栈蛮商的小案,便引得徐府大管事干预。 以至,身陷牢狱。 眼下看来……一切,在那时候,都已埋下伏笔。 齐平想着,突然,猛地绽开双目,脱口道: “不好!” …… ps:昨晚没睡好,所以今天更新晚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齐平遇险,飞剑横空(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间“逆流”(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刷新”(求订阅月票) 封。 没有人知道,当齐平扭身,踩踏建筑高墙,身体扭转过来,凌空落笔的刹那。 在他的识海深处,那已然灰暗下去的沙漏下方,一杆虚幻的笔被激活。 仿佛被无形的手持握,做出与青玉法笔一般无二的动作。 对于这门术法,齐平从未懈怠,无数个深夜里,描摹书写的积累,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滚滚真元自经脉,灌入笔锋,瞬息间,一枚白色的“封”字勾勒完成。 也就在神符成形的刹那。 风停了。 是的,这一刻,灰袍人清楚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夜风,倏然停止,凝固,聚集。 在笔尖神符的牵引下,凝聚成了一道封死街道的“墙”。 空气之墙。 在这生死时刻,齐平没有选择封禁敌人,武功伯爵前车之鉴,他知道,对于这种跨越境界的高手,强行封禁,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从始至终,他想的都只是拖延时间。 “封”字炸开。 一座空气墙朝两侧蔓延,将两个人,分隔在不同的世界里。 这一笔,毫无保留。 齐平几乎耗光了所有真元,同时将含在口中的第二枚回气丹吞下,躯体轰鸣,没有任何犹豫,扭头狂奔。 灰袍人猝不及防,本能做出防御动作,可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他的面前,只是多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他有些惊讶,也有些被愚弄的愤怒,覆盖冰霜的拳头,狠狠打出,双拳裹挟的真元在夜空里,炸出涟漪状的气环。 “咔嚓!” 很快的,空气墙表面,以双拳为中心,崩开粗大的裂痕,停滞的风重新开始流动。 两人再次拉开了距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暂的几个呼吸间。 当齐平体内的真元只堪堪,恢复到六分之一时,奔逃中的他,再次感受到了身后逼近的死亡气息。 “来了……” 齐平心头一沉,有些苦涩。 空气墙的确完成了它的使命,但也只拖延了不到十息,差距太大了。 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面对更高境界强者时的无力与窒息。 “你跑不掉的。” 耳畔,再次传来沙哑的声音。 齐平的后背,汗毛倒竖,清晰察觉到冰霜的寒气。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术法击中,然而,在直线的追逃大战中,他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是个再好不过的靶子,除非……过弯…… 念头升起的刹那,前方再次出现了一道路口,与一堵墙。 并非偶然,是精确计算的结果,这一刻,京都内城对称的建筑布局,再次帮了他。 一如此前,凌空跃起,双脚踩踏墙壁,借力,以牺牲最少的速度换来回身的机会。 真元储备不够发动第二次“封”字符,齐平右手自腰间一抹,手腕抖转。 “嗖!嗖!嗖!” 三枚精铁飞镖呈现三角,电光般,朝灰袍人面门疾射。 然而,后者却竟并未闪避,只是挥起手臂,体表,真元覆盖,皮肤泛起金铁乌光。 灌注真元的飞镖,击中肉体,却竟发出“叮叮”的声响,被硬生生弹开。 如箭矢般,斜着钉入青石地板,炸开一个个浅坑。 二境洗髓,护体罡气。 灰袍人笑了。 在他看来,这少年已经是穷途末路,方才那枚神符,已经抽光了他的力量,如今,竟只能动用飞镖这等可笑的手段。 可他莫非不知道,洗髓境的防御有多强大? 想到这,他的眼中,流露一丝怜悯。 右手却已扬起,干脆利落,准备打出积蓄已久的一拳。 然而,就在这短促的一刻,他疑惑发现,那凌空与自己对视的少年,却竟没有任何慌乱。 仿佛,对反击的失败,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 而少年的左手,借助这短暂的空隙,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白纸…… 灰袍人一愣,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突然升起危险感。 那是多年厮混江湖,经历无数生死磨练出的,对危机的预警。 来不及思考,他立即收拳,转攻为守,与此同时,齐平指尖喷吐真元,那张平平无奇的白纸,竟燃烧起来。 起初,只是一团星火。 眨眼间,那火焰撑开,形成了一道火焰圆环,如同打开的空间虫洞,又如一面圆盾,挡在两人之间。 隐约间,两人仿佛听到了马匹嘶鸣,战鼓擂动,万人的厮杀叫喊声。 这火焰之门,仿佛穿越了历史,通往一座消失在历史中的战场。 继而,一只枪尖自“门”中刺出,然后,是覆盖盔甲的战马,以及,马上骑士。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场中两人清楚看到,一位难以描述的强大骑士自火焰之门走出,它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出现瞬间,便锁定了灰袍人。 “护国神将!符箓神将图!” 灰袍人瞳孔骤缩,心头惊叫。 不明白,为何这等高阶符箓,会出现在锦衣少年身上? 另外,承载这门术法的,似乎是一张寻常的白纸? 不……这不是完整的符箓,他很快发现,面前的骑士身影虚幻,尾部残缺,比真正的“神将图”气息也弱了一截。 “为什么……”他心头升起疑惑。 然而,护国神将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瞬间冲入他的身体,消失无踪。 在齐平的视角下,灰袍人宛若被“幽灵骑士”穿透,整个人,僵在原地,气息有了瞬间的坍缩,体表的护体罡气,也肉眼可见地衰弱下来。 “神识攻击,让他的真元运转出了问题!”齐平眸光乍亮。 这是他第一次点燃这张图,在前一秒,他都不敢笃定,究竟是否可以成功,但今夜,幸运女神临幸了他。 于绝境处,竟捕捉到了战机。 没有犹豫,齐平身体跌落的同时,右手按住刀柄,骤然……拔刀! 体内,恢复的少许真元疯狂燃烧,奔雷劲下,齐平一刀斩向敌人,然而,预想中的鲜血飚射并未出现。 在刀锋落下的瞬间,灰袍人坍缩的气息瞬间恢复,兜帽下,那双眼睛刺出冷厉,且后怕的光芒。 许是神将图未画完,也或许,是低配版的力量不足。 在短暂的眩晕后,灰袍人挣脱出神识战场,双手合拢,准确地将刀刃夹在掌心。 那挟裹着开山裂石力量的一刀,被死死钳制住,不得寸进。 齐平心头大恐,果断抛刀,折身遁逃,然而,迎接他的,是弥漫寒气的一拳。 “彭!” 这一刻,齐平仿佛被一截全速行驶的火车撞飞。 人在半空,四肢炸成血雾,旋即,又被冰霜寒气冻结,无边的痛苦席卷而来,他清楚感觉到,一股寒流钻入体内,疯狂破坏脏腑。 他的身体在死亡。 意识,也仿佛受到寒流的影响,变得无比缓慢。 世界变成了慢镜头,他清楚看到,自己摊开四肢,朝地面跌落,看到,灰袍人站在不远处,保持着挥拳的姿态。 看到,星光寥落的夜空里,一抹银白的剑光呼啸而来,速度极快,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了剑光里,一角黑红锦袍,猎猎。 疾速放大。 然而……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只差一步。 他跌落在了地上,却没有感觉到痛苦,他的头颅歪到一侧。 于是,视野中,整个世界也颠倒过来。 要死了吗? 面对死亡,齐平的意识竟无比平静,虽然已尽了全力,果然还是不行…… 倒也不是第一次死亡,只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生活一点点变好,升职加薪……小妹马上要买新房子…… 真的好不甘心啊。 视野先是模糊,然后终于彻底黑暗了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齐平仿佛听到了风中,传来更夫遥远的锣响: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子时,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一天? 齐平逐渐模糊的意识,突然跳动了下,黑暗中,他仰起头,“看”到一只巨大的,灰暗的“沙漏”,蓦然明亮起来。 照亮枯竭的识海。 冷却结束,技能刷新。 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来,齐平躺在黑暗里,在心中,无声嘶吼: “重来!” …… …… 人间再次逆流。 “哒哒哒。”齐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骑在马上,夜风挟裹着水汽,吹乱他的锦袍与长发。 识海内,沙漏灰暗了下去,他第二次,恢复了全盛状态。 只是,根据经验,即便再次撑过零点,沙漏恐怕也无法开启第三次。 他试过。 人生,没有那么多bug可以卡。 他提前透支了明天的回档次数。 也就是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怕吗?” 齐平抚弄黄骠马的脖颈,轻声说。 仿佛在与马儿交谈,亦或者,对自己说。 黄骠马有些不爽地打了个响鼻,它觉得有些不安,但不知缘由。 齐平嘴角扬起笑容,自言自语: “就当你不怕了,记得等下,跑远一点,那么,我们再来一次。” 他抬起头,眯起双眼,奔向深邃的夜。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当第二次,来到那熟悉的路口,齐平果断激发了两枚腰牌。 拔马,朝熟悉巷子冲去。 他没有选择。 只有一腔孤勇。 而这一次,他没有更换“方案”,而是准备复刻上一轮的打法。 只不过,区别在于,有了上回的经历,这一次,他可以将每一个部分,完成的更好。 避开上次犯下的,许多个,微小错误,争取每一秒的时间。 更精确地计算回气丹的转化速率,从而将丹药的利用率,发挥到极限。 更果决地施法,预判敌人的反应,优化自己的攻击。 他要将一切瑕疵与失误剔除,抓住每一个关键点。 …… 黑暗中,灰袍人轻咦一声,化作青烟追来,没有任何变化。 在齐平的刻意引导下,一切开始重复上演,两人很快,沿着上次的路线,开始追逃。 奔雷劲……“封”字诀……抖落的飞镖……燃烧的神将…… 一切,都仿佛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灰袍人越追,越惊愕,因为,他震惊地发现,前方少年的一系列动作,是那般的流畅。 是的,流畅。 只有这个词能准确形容。 齐平的每一次反击,每一个转折,甚至奔跑出的每一步,都行云流水,没有任何一丝丝犹豫、停滞。 就仿佛,他预判到了每一个意外的发生。 当他开始减速的时候,前方会自动出现一堵墙。 当他提起青玉法笔时,真元凝聚成的空气墙,完美的刚刚好,没有浪费一丝多余的力量。 当他扭转腰身,打出飞镖时,没有瞄准,仿佛心之所向,灰袍人自己主动撞上去。 极致的流畅,会生出极致的美感。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灰袍人惊悚地意识到,在这场追逃游戏中,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完美的不可思议。 这让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仿佛,掌控局面与节奏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仓皇”的少年人。 不是他在追杀。 而是……对方,在牵着他走。 荒诞。 匪夷所思。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齐平堪称完美的微操下,这一次,又多拖延了近十息。 “该结束了!”长街拐角,当灰袍人挣脱了神将攻击,愤怒地抬起双手,夹住了那斩来的一刀。 并准备予以毁灭一击时,他愕然发现,那柄刀的背后,并没有人。 “人呢?”他疑惑。 然后,终于看到了早先拉开距离,正站在长街不远处,浴血喘息的齐平。 因为连续动用奔雷劲,承受高负荷运转压力,齐平身上,满是溢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裳,看着有些渗人。 然而,他的脸上,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你不跑了?”灰袍人愣神,心头升起强烈的警兆。 “不跑了,”齐平裂开嘴,露出雪白牙齿,指向天空:“你看。” 灰袍人霍然抬头,脸色大变,眉心刺痛,只觉被一股强横的气机锁定,瞳孔中,一匹白练有如雷霆,自苍穹深处,横贯而来。 “轰!!” 一道剑气落下,夜风被撕裂,狂猛的气流朝四面八方炸开,齐平站立不稳,以手遮面,双脚犁地,被风压向后推去。 忽而,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杜元春皱眉,说。 齐平咧嘴一笑:“还死不了,老大。”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看好了,这一剑,起苍黄(求订阅) 老大。 夜风里,这位朝堂上最年轻的权臣愣了下,因为这个称呼,更因为,眼前少年笑容里奔涌的乐观与潇洒。 老大…… 已经好多年,没有听人这般称呼自己了,杜元春恍惚了下,眼神突然变得温暖起来,但面上,却板起脸来: “叫师兄。” “啊?”齐平有点懵。 然后,突然想起了在书院山下,两人同乘马车的那一晚,心想,按照书院那边论,的确可以叫一声。 他还不知道,杜元春是大先生的入室弟子。 “师兄。”齐平擦了下嘴角的鲜血,笑容灿烂。 杜元春笑了起来,掌心,喷吐出温热的真元,替齐平压下体内躁动的力量,旋即自袖口丢出一粒白色丹丸: “吃了它,养伤的。” 齐平接过:“接下来……” 杜元春拍了拍他的肩膀,迈步将他挡在身后,朝长街剑气中心走去: “接下来,交给师兄我。” “叮!” 金属摩擦声中,齐平才发现,中年男子黑红锦袍下,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把剑。 剑身匀称,色泽银白,仿佛天上明月,剑尖划破青石路面,分明没有用力,只凭借剑刃本身的锋利,便切开了长长的剑痕。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杜元春的剑。 狂猛的剑气肆虐于长街中央,但终究有消去的时候,那名灰袍强者并未被这剑气杀死,但显然也极为狼狈。 齐平退后数步,将丹丸吞入腹中,几个呼吸间,身体便温暖下来。 毛孔中不再流血,破碎的经脉开始修复,他有些惊讶于这个世界丹药的神奇,但并不知道,这枚看似寻常的丹丸,何等珍贵。 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前方。 风中,传来远处的密集的马蹄音,与兵器碰撞,那是附近巡逻的禁军在赶来。 可他们终究也只是这场戏的配角,不,观众。 “咳咳……” 烟尘散去,灰袍人保持着防御的姿态,站在原地。 身上的袍子多了许多道裂口,溢出少许血液,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 杜元春扬眉,有些意外,即便那一剑只是匆忙赶路中,随手一击,但也不该只有这点伤害。 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人,并不简单。 “……杀剑。” 灰袍人咳出一口血痰,惊悸震撼,不明白,杜元春为何会第一时间赶到。 然而,许是今晚齐平已经给了他太多惊疑震撼,此刻,很快调整了心情,望着那一袭黑红锦袍,语气复杂地,吐出这个词。 杀剑……是剑的名字吗,感觉不像啊,更像是人的外号……齐平疑惑想着。 便听杜元春平静道:“你认得我。” 灰袍人笑了起来,没有试图逃走,这一刻,他抛下了躲在角落,默默恢复的少年,冷肃的眸里,只剩下镇抚使一人。 “认得,当然认得,江湖里,谁能想到,当年的青衫剑客,威名赫赫的‘杀剑’,如今成了朝廷的走狗?做起了大官?” 杜元春面无表情,目光,在他身上覆盖的薄薄冰霜停顿了下,说: “寒霜剑的绝学,你是他什么人?” “那是我师父。” 杜元春“哦”了声,点评道:“你比你师父差的远,剑招学的不到家。” 灰袍人怒了,感觉受到了侮辱。 寒霜剑……作为武林修行者中,颇为有名的门派,也曾无比辉煌,直到多年前的一天,一名年轻的青衫剑客找上门来,与他的师父立下生死斗。 老寒霜剑只撑了三剑,便重伤败下阵来,从此郁郁,门人凋零。 这当然只是江湖恩怨里的,俗套而无聊的一节,同样,也是“杀剑”无数场比斗中,平平无奇的一场。 但对亲历者而言,却是全然不同的记忆。 “我今日倒想领教下,曾经的杀剑,在朝廷苟且了这些年,还剩下几分本领。” 灰袍人恶狠狠地说,手自腰间,拔出一柄缠成腰带的薄剑。 杜元春说:“我是神通。” 灰袍人笑了,身上气息蓦然一改,灰袍下,肌肉隆起,身形暴涨了一圈,淡淡的血气弥漫开来,气息呼吸间,节节攀升。 天地元气混乱起来。 黑夜里,响起“咔嚓”一声,仿佛打破了某道枷锁。 夜风掀起他的兜帽,扯碎面巾,露出一张无甚特殊的中年男子面孔。 齐平心中大呼卧槽,狂化……又见狂化。 那强横的气息弥漫开,压得他呼吸不畅,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河宴的那个雨天,趴在小楼屋脊上,感受到黑云压顶的窒息。 神通! 他是神通! 齐平大脑空白,心中是无限的庆幸,如果此前,灰袍人便解开神通战力,他无论如何,都撑不到杜元春的到来。 至于为何压制力量,倒并不难想,回忆下林武的惨状便知,这种强行破入大境界的秘法,代价不容小觑。 灰袍人岂会只为了杀自己,便动用? 可眼下,对方遇到了杜元春,一位真正的神通境,所以,他再也没有选择,只能做殊死一搏。 “神通……”长街中央,黑红锦袍的洒脱剑客扬眉,声音低沉: “你也加入了不老林。” 他的语气很肯定。 似乎,确凿笃定,这种秘法只有那个神秘的江湖组织才懂得。 灰袍人气息攀升,脚下的寒气向四面八方蔓延,将青石地面,覆盖成白色霜雪。 “我知道你在调查我们,击败我,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面带嘲弄说道。 “咔嚓咔擦”声里,手中的细剑表面,一节节,绽放璀璨的蓝色冰花。 齐平心头凛然,果断后退。 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余波都足以伤到伤重的自己。 与此同时,他的耳畔,却响起了杜元春的声音: “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的话吗,此案里,你做得好,我便送你一场机缘,等下,看好了。” 机缘? 看什么?齐平张了张嘴,想问,可这时,灰袍人动了,他举起了手中的软剑,直直地朝前方刺来。 没有疾如幻影的身法,没有刀兵相交的碰撞。 只是凌空的一刺。 不知是否为错觉,这一刻,时间仿佛都放慢了许多倍,剑尖笔直地刺在夜幕里,空气都被冻结了。 “咔嚓……” 仿佛隆冬降临,夜风中,那些许零落的雨滴,瞬间凝成了雪花。 飘飘洒洒,纷纷扬扬。 寒风冷彻透骨,齐平一个激灵,惊愕发现,自己的靴子边缘,有浅浅的霜雪吹卷过来。 一剑成霜。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武道战技。 这是神通领域的战斗方式。 齐平突然醒悟,为何在修行世界,神通是一道最关键的门槛,以往,他单纯认为,是神通境界的神异远超前两境。 掌握的术法更强大,身体蜕变的更强。 如此而已。 就像河宴那场简短的碰撞,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错了,神通的强大,并不只在于这些。 更在于……当踏入神通境,修行者的战斗方式,与此前,截然不同。 “神通”并非术法,而是……一举一动,皆为神通。 这一刻,齐平的眉心抽痛了下,他仿佛被寒气所迫,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低头,用手掌覆盖面部。 下一秒,他抬起头,将双眼,从指缝间暴露出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战场。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的双瞳深处,蓦然浮现出神符笔的虚影。 这杆天阶法笔,抬起笔尖,藏在齐平的瞳孔中心,借助他的双眼,尝试记录寒霜剑的神通真谛。 “哼。”然而,就在此刻,身披黑红锦袍的镇抚使冷哼一声。 雄浑的真元,以他为中心,朝两侧荡开。 于是,那覆盖霜雪的青砖上,出现了一道笔直的剑痕,仿佛一条界限,任何一片雪花,都无法逾越雷池。 齐平双瞳熄灭,神符笔隐藏。 身周寒意消散。 杜元春替他挡下了这些寒意。 下一秒,灰袍人的身边炸开气浪,整个人,毫无道理地,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如炮弹般疾射而来,手中细剑,直指杜元春面门。 快。 极致的快。 然而,面对他这凶悍的一剑,杜元春却毫无惧色,眼角眉梢,一如既往磊落洒脱,平静淡然。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这只是个普通的动作,甚至于,他抬剑的速度,慢到齐平可以清晰把握剑刃划破夜风的轨迹。 这么慢的剑,如何挡得住对方? 齐平心头不禁升起疑惑,然而,当这柄银色的长剑抬起的刹那,整片天地,突然翻转了。 天变成了地。 黑变成了白。 快变成了慢。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颠倒了过来,这当然不是真实发生的,而是神通术法干扰了人的精神。 齐平眼瞳深处,神符笔虚影第二次浮现,这一次,更清晰,更激动,更雀跃。 尝试用笔锋,临摹下,杜元春剑锋的轨迹。 于是,齐平仿佛看到,在自己的识海深处,神符笔的笔锋,画出一道优美玄妙的痕迹。 那是神通术法的本质。 在古老的年代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道痕”。 “我这一剑,名为‘苍黄’,苍指青色,黄指黄色,所谓‘苍黄’,乃事物变化无常。 身为修者,当于无常中,寻觅有常,即,寻找事物本质的规律,如对敌,便要寻到对方剑招的薄弱处,予以重击。” 耳畔,响起杜元春的声音。 那是这位神通强者,借助剑招的力量,将这段话,传递进齐平的脑海。 苍黄……齐平愣了下,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杜元春说的“机缘”是什么,他在借这灰袍人,演练剑诀,给自己参悟的机会。 “仔细看,能学到几成,就看你造化了。”杜元春说。 齐平感受着识海中,神符笔描摹的痕迹,心想,自己这算不算作弊。 说来慢,实则快,这一切的变化,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当杜元春剑起苍黄,悍然杀来的灰袍人遭受神识攻击,剑招短暂一滞,而银白长剑,准确捕捉到了这一记剑招的薄弱处。 “铛!” 剑与剑彼此碰撞,炸开雷鸣般的轰响,狂风吹卷,长街上的霜雪,呈现出圆环的形状。 灰袍人倒飞出去,竟比来时更快,与其说,是两柄剑的碰撞,不如说,是两位神通境磅礴真元的对撞。 杜元春黑红锦袍如斗篷般掀起,猎猎如旌旗。 灰袍人剑归守势,双脚犁地倒退,滑出十几米,鞋底在刺拉拉的裂响里,破碎开,脚掌在白色的霜雪上,留下两道触目静心的红痕。 “啊!” 这时候,周边街区的禁军们,终于赶到,披坚执锐,气势汹汹进场,可当看到街上的一幕,所有禁军瞬间失声,为首者面色大变,惊呼: “神通!” 于身周,生出异常气象,是神通境的典型特征。 更不要说,那狂暴紊乱的天地元气,远非洗髓境交手可以产生。 “是杜镇抚……”有人认出那黑红锦袍,不禁再次变色,想起了方才望见的,那划破长空的银色剑光。 然而,无论场中的两名强者,还是站在角落,双目灼灼,死死盯着战场,沉浸感悟中的少年,都完全忽视了他们。 对于禁军的到来,置若罔闻。 “封锁街道!”禁军头领喝道,手忙脚乱,开始用腰牌传讯,呼叫支援,却没有上前,参与战斗的打算。 神通的交手,不是他们这些虾米能参与的,所谓的“封锁”,也不是为了阻拦两人,而是防止不明真相的弱者靠近。 “咦,那人怎么回事?”有禁军看向齐平。 尝试呼唤他赶紧过来,却没有反应。 一名禁军咬了咬牙,冲上去拽住那浑身浴血的少年手臂,想将他再拖远一点,这里虽然在战圈外,但还是不大安全。 可就在此刻,场中情形突变。 那一剑落败的灰袍人不甘地狂吼一声,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杜元春的对手。 师父不是,自己也不是。 庙堂或许消磨了“杀剑”的凶性,可仍不是他能战胜的。 伪神通,终究,不是真正的神通。 想到这里,他心中再无一丝侥幸,气息猛地坍塌,所有情绪收敛,所有真元凝聚,就如山崩海啸来临前,海水会先退潮。 这一刻,场中所有人,心头皆生出强烈的警兆。 就连杜元春,也蹙起眉头,似乎意识到对方的打算,低沉吐字: “后退!” 可晚了。 下一秒,灰袍人身躯炸响,那覆盖长街的霜雪,突兀……燃烧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死之间,齐平的剑(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师侄,好久不见(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字神符,现世(求订阅月票) “那边可能有危险,如果我没看错,可能涉及四境神隐强者的争斗。” 长街上,杜元春看了眼便宜师弟,耐心解释。 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是: 你这个弱鸡,余波都扛不住,去啥去。 四境……神隐……齐平眼神一动,终于补全了修行五境的知识短板。 他笑了下,说:“四境的话,师兄你过去,也很危险吧,或者说,你有什么依仗。” 杜元春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下赞叹,没想到齐平在这种糟糕的状态下,头脑仍旧如此清晰,他好奇问道: “你为什么想去?” 齐平说道:“我和徐士升有仇。”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向往。 就像当初在河宴,他也曾冒险观战,虽然回档能力已经透支,但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激发了少年心中的热血和胆气。 另外……他也想试试,能否用神符笔记录下神隐境界的战斗场面。 风险与机遇并存。 如果能成,就是大赚特赚。 “当然,要是真有危险,我就不去了。”齐平眨眨眼,咧嘴一笑,怂的干脆。 杜元春莞尔,抓住他的胳膊:“那就去看看,保你无事。” 齐平心想,你这话就很没力度,方才我差点就有事了…… 下一秒,他只觉一股巨力将自己扯向半空,身体朝夜空飞去,地面的禁军们先是变小,然后消失了,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踩在了飞剑之上。 两侧气压令他如履平地,不虞坠落。 他抬头,看到身前黑红锦袍宽阔的后背: “坐稳了。” 长街上,余庆仰头,有些发愣地望着奔向外城的剑光,脑子里,懵懵的: “师兄?齐平那小子,叫司首师兄?”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 夜空中,强风吹卷的两人衣袍猎猎,头发乱舞,冷风与淅沥沥的雨点在高速下,尤为剧烈。 齐平往下看,城市黑乎乎的,只能大概分辨位置。 隐约间,仿佛还有数道气机,自下方扫来,笼罩二人。 杜元春毫不在意,不多时,抵达京都南城墙,开始朝下方坠落。 这里,距离战场还有不近的距离,那高耸巍峨的城墙上,火把连成一串,极为醒目。 一名名守城军卒全副武装,高度戒备,杀气凛然,齐平借助“开灵符”,发现那些军卒,仿若节点,彼此相连,元气于军阵间流淌。 一架架守城法器瞄准远方,城墙中段,一颗大星亮的刺目。 “放行!” 守城大将屹立于墙头,披着重甲,拄着一柄宽阔重剑,感受到头顶气息,他仰头看了眼,开口吩咐。 于是,那浩荡无形的“元气阵列”撕开了一个缺口,放两人入内。 见齐平惊讶,杜元春低声解释: “京都这座城市,本就是一座巨大的法阵,倘若有敌来犯,守备将军可激活虎符,调集京都地脉,结成防御。”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齐平惊叹,心想,原来你也不是要凑近了看,而是躲在军阵里远眺…… 这时候,两人降落在城墙上,军卒们目不斜视。 杜元春与守城大将对视一眼,彼此点头,没有沟通,双方同时将视线投向前方。 齐平同样没心思问东问西,他站在宽阔的京都城墙上,目光从“射口”投出,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只是飞行赶路的功夫,远处的天空,两片云已交手了不知多少个回合。 齐平猜到,那应当是两名神隐强者交战引动的天象。 就如同长街上,寒霜剑曾将周遭覆盖霜雪。 可惜太黑了,城上的光亮与京郊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狂暴紊乱的元气卷起冷风,一次次,朝这边冲刷过来,却在撞击上军阵外围时候,消弭于无形。 丝丝冷雨飘落,滴答一声,落在齐平的脸颊上。 他没有擦拭,只是瞪大了眼睛,尝试解析复制,瞳孔中浮现神符笔虚影。 然后,他只觉双目剧痛,忙垂下头,闭上眼睛,有泪水流淌下来。 我瞎了…… 脑海中的神符笔也安静了下来。 “不要强行去看,也不要试图感悟,你的修为差的太多,强行观摩,有害无益。”耳畔,传来杜元春的声音。 你不早说……齐平擦去泪水,心中有些失望,也有些震撼。 他不知道,交手双方的具体模样,就连外显的天象变化,也看不懂。 这就是一级号与四级号的差距吗,如果只是神隐的打斗,就有如此阵仗,那神圣领域究竟该如何? “那金色的,是我们的人吗?”齐平揉着通红的眼睛,问。 黑云先出现,金色后出,很好分析敌我。 杜元春目不斜视,说道:“是书院大先生,我的老师。” 齐平吃了一惊,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古朴严肃的老头,心想,当日其与席帘交手打斗,抢学生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动静。 “那另外一个人呢?”齐平试探问道。 心想,神隐境强者,总不会默默无闻。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 “我不确定,但有个猜测,也许是不老林真正的首领,一个……死而复生之人。” 死而复生……因为皇陵案,齐平对这个词有些敏感,他正要问,突然,那名拄着中间,手持虎符的守城大将沉声说: “不好,大先生要败了。” 齐平霍然抬头,只见,在又一次碰撞中,金色的诗云黯淡下去,开始收缩,黑云压顶,气势磅礴,高下立判。 …… 书院内。 此刻,广场与青坪上,站满了人影,所有的学子、教习以及三位先生,猫镇守,都紧张忐忑地,遥望着远处的战斗。 屏息凝神,气氛压抑沉寂,饶是风雨飘摇,也无一人分神。 雀斑女孩攥着拳头,咬着嘴唇,默默为大先生鼓劲——即便,他们甚至不大清楚,敌人是哪个。 当望见黑云压倒金云时,沉寂的气氛被打破,学子间一片哗然。 一张张年轻的脸孔,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大先生……莫非是不敌?” 有人发问。 难以置信。 虽说,学子们并未真正见过书院先生全力出手,但无论坊间的传说,还是达官显贵口中的密辛,都无数次证明,帝国书院的强大。 曾经的一代院长,更是与道门首座平起平坐的存在。 虽然后续几代稍有不如,到这一代,院长位置尚且空悬,由大先生暂代,但公认的,大先生在神隐境中,也是最顶尖的一批。 神圣领域不出,有谁能正面压下他? “敌人到底是谁?妖族?蛮族巫师?还是南方诸国的秃驴?”元周不解。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三位先生里,五先生不擅战斗,干着急没法子,六先生席帘大急,折扇一摆,身影便要融入风中,前往援助,却被一堵无形的神识墙壁阻拦。 他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禾笙:“你拦我作甚?!” 禾笙的目光,透过水晶磨片眼睛凝视他,冷静道:“你的实力,过去添乱吗。” 席帘羞恼,却竟无法反驳。 禾笙说道:“能压下大先生,无论是不是那人,都不是你我能匹敌的。” 席帘面色狰狞,急道:“难道就这般看着?” 禾笙说:“温小红没来。” 席帘愣住,青坪广场上,教习们与诸多学子,也愣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从始至终,未见二先生的身影。 “二先生去哪了?”一名女生问。 更多的学子,想的是,那个胖乎乎,性子温和,从不发脾气的先生,怎么看,都不像很强的样子啊。 …… 湖畔。 一间草庐孤零零伫立在这里,冷风吹卷茅草一簇簇凌乱飞舞,压在屋顶的滚木挣脱了麻绳,“咕咚”一声掉下来。 茅屋内,一灯如灯。 穿着麻袍,心宽体胖的温小红蹲在小马扎上,胖乎乎的手陇在袖子里,专注凝视着桌上的诗文,一动不动,沉浸其中。 任凭外界如何变化,都仿佛没有对其造成丝毫的干扰。 忽然,那张齐平书写的诗词飘起来,悬在矮桌上,然后,其上的一个个墨字,依次点亮。 染成金色。 承载字句的纸张,燃烧起来,火焰中,一枚枚文字彼此碰撞,融合……或者说,是“熔炼”。 一枚枚文字消失。 最终,融合成一枚。 温小红伸出胖手,往火焰里一抓,掌心里,多了枚“无”字。 他脸上露出由衷笑容,终于起身,慢腾腾绕开桌子,推开破旧的木门,就像一个普通的发福的中年人那样。 笨拙地,迎着大风,走出茅草屋。 这时候,天空中,一缕星光落下,照亮湖水,温小红轻声呢喃: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想着那个唤作齐平的少年,他笑了下,心想又欠了那小子一个人情,持握新晋神符的右手于身前一抹。 “无距。” 瞬间,温小红抹除了“距离”,出现在桃川河上,破烂码头前。 他的布鞋踩在波澜壮阔的河面上,仰起头,望见了对峙在半空的两道人影。 天空飘落血雨。 头戴高冠的大先生被打散成无数文字,勉强重新聚拢起来,保持着信息洪流的状态,吼道: “怎么才来?这鬼东西很棘手,打不死,仿佛可以无限复生。” 温小红无奈道: “那加上我也打不过啊,所以得想点别的办法,别说了,我需要你的力量。” 大先生二话不说,滚滚信息洪流冲刷下来,灌入温小红体内。 此刻,两名神隐,合二为一。 只有一张嘴的黑袍人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 “有点意思了。” 温小红抬起右手,一掌拍出,一枚巨大的“无”字撑开天地。 …… 远处,城墙上。 齐平突然感觉,前方出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惊愕地看到,那一角天空……消失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手刃仇敌(求订阅月票) 消失…… 是的,这一刻,不只是齐平,城墙上的杜元春与将军,乃至一众军卒,都惊愕看到,远处的天穹,消失了一块。 金色的云,先是坍缩,消散,旋即,那黑云仿佛被一只手抹除了,就像拿起橡皮,将画好的图案擦掉。 盖顶的乌云出现了一个窟窿,宇宙的星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天地。 没有人说话,仿佛风声也不见了。 齐平张着嘴,只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只觉今夜的一切,狠狠冲击了心灵,他心中,对于这是个“低武”世界的判断动摇了。 这就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看向杜元春,就见曾经的江湖剑客也是露出吃惊的神情。 好吧,原来你也不比我好多少……齐平心里平衡了,不再因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垃圾而自惭形秽。 这个时候,星光里,一道金色的数字洪流宛若桥梁,横跨天际而来。 在城卫军紧张的目光中,穿过元气屏障,降落在宽阔的墙头上。 “二先生?”齐平愣了下,看到了身周缠绕文字洪流的温小红。 后者脸色发白,很虚的样子,疲惫地摆摆手,但看样子,倒是还好。 而无数黯淡的金色文字,则自行脱离,凝聚成人形,显出狼狈的大先生真容。 “大……”齐平懵了,心想,这就是神隐境的存在吗,变成数据流是闹哪样,这还是人吗? “先生。”杜元春躬身行礼。 大先生负手而立,虽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势,但仍努力让自己显得风轻云淡: “恩,你也来了。” “情况如何?”守城大将发问。 大先生身姿挺拔,傲然道: “来敌已被吾等击退,重伤遁走,京都无虞。” 话落,守城军士齐齐松了口气,那名大将紧张之色散去,面露钦佩。 杜元春却未松缓,反而心头一沉,书院两位神隐强者联手,竟然都没有留下那人吗? “先生,来敌可是……”杜元春试探询问。 后者沉默了下,点了点头,说:“应该是不老林的首领。” 温小红也抿了下嘴唇,神情复杂,齐平在旁边听得挑眉毛,他感觉,这里头绝对有事。 但很显然,几个不愿多说,他只好压下好奇心,不该问的不问。 “那人的力量很强,神通诡异,每一滴血肉似乎都可重生,这也是没能留下他的原因。”大先生还是解释了句,末了道: “危机已解,老夫这便去宫中一趟。” 说完,自行化作数据洪流,朝内城方向流淌过去,显然,是去找皇帝了,毕竟,这般大事,总得知会一声。 温小红气息萎靡,但伤势反而更轻了许多,感受到齐平的目光,看向他,露出满是亲和力的笑容:“感受到了?” 齐平乖巧点头:“恩。” 感受到了什么?杜元春茫然,没听懂两人哑谜。 温小红笑呵呵,摊开右手,只见,掌心是一枚似金似玉,淡金色的“无”字。 表面,元气缭绕。 杜元春吃了一惊:“原符?这……符典中似乎没有‘无’字。” 齐平感受着,那枚文字与自己的奇妙联系,有点听不懂了。 杜元春见他一头雾水,解释说: “每一道神符文字,在诞生的最初,都会炼成一枚字,名为‘原符’,后人以笔书就的,威力皆不及此,这……莫非是新出的神符?” 温小红笑着点头,感慨道: “此符,正是我从那首定风波中炼成,虽是我创,但诗文篇章,却是齐小友所书就,故而,也算我二人同创。” 杜元春真的惊讶了,看向齐平的目光,复杂起来。 你们说的是啥……所以,胖老师你用我写的定风波造了一枚神符? 齐平结巴道:“我……” “咳。”温小红脸色红润了下,摇头,说: “此处不是说话的时候,明后几日,待你方便了,来书院一趟,再与你说。” “学生领命。”齐平弯腰拱手,再抬头,温小红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下,有点羡慕,心想自己啥时候,能到这个境界。 别的且不说,单这赶路方式,不比骑马快? “对了,徐士升!”齐平突然想起这茬,说道。 今夜一波三折,他都快忘了真正的目的。 杜元春望向前方暗夜,说道:“去看看。” “好。” …… 飞剑震颤,两人在城头军卒艳羡的目光中,驾驭飞剑,朝那一角星光下奔去。 不多时,齐平来到破旧码头上空,低头便望见了一艘小舟,平静停泊,船头的灯还亮着。 “附近有人。”杜元春神识一扫,说。 继而,拉着齐平,呼啸间,朝岸上一处芦苇丛中降落,此刻,因为上空乌云散开,星月照耀,周遭也不再那般昏暗。 齐平俯身一望,就看到河边芦苇晃动,似乎有两人在奔逃。 地上,徐士升与管家如丧家之犬,试图借助夜色逃窜。 许是黑袍人故意照拂,方才两名高手在上空交战,躲在船舱里的两个普通人,竟然安然无恙。 战后,方精神战栗地逃出来。 不会操船,马车也丢了,徐士升不敢上官道,只好贴着河边逃窜。 这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呼啸声。 他慌张抬头,待看到飞剑上两人,双膝一软,再没了力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露绝望,那名管家更干脆,举起双手,战战兢兢: “别杀我!别杀我!” 他已经被神隐战斗吓破了胆。 还没死……齐平眼睛一亮,飞身落下,一角踹飞管家,借着月光,低头俯瞰丧家之犬般的徐士升,说道: “我们又见面了,徐大人。” 徐士升面皮颤抖:“是你!” 这一刻,他无比悔恨,当初为何不干脆些,将这校尉铲除,竟落得如此境地。 仔细想来,若非这小校尉查到了蛮族商道,他眼下,还安稳地坐在府里。 而如今,一切都完了。 还有那个这疯子般的护卫,分明那般强大,可以悄无声息,将自己带走,却竟不知为何,偏要生出这一场…… 想到这里,徐士升突然愣住了,意识到什么。 齐平虽恨不得将此人手刃,却也知晓,徐士升干系甚大,冷笑道: “徐大人不必如此,等回了诏狱,咱们有的是时间聊。” “不,”徐士升一个激灵,想起有关于诏狱的恐怖,他突然面色狰狞道: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 就在这一刻,徐士升脸上,突兀显出猩红诡异的纹络。 他惊恐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那纹络爬满全身,然后,他的身体开始“枯萎”,脏腑衰竭,面容肉眼可见地苍老下去。 齐平眼皮狂跳,谨慎后退。 旁边,杜元春沉声摇头: “他中了巫师诅咒,救不活了。” 诅咒……灭口……齐平心中一沉,显然,徐士升作为草原蛮族的内应,早被种了诅咒,一旦试图说出某些隐秘,便会死亡。 也许,这也是不老林首领未将其带走的原因。 对方从不担心,徐士升会泄密,可是……既然如此,为何要折腾这一遭呢? 他觉得这里头还有某些细节问题,同时,他更好奇徐士升临死前想要说些什么。 是太祖衣冠的去向? 是幕后的主使者? 还是其他的同伙? “我可以补两刀吗?”齐平突然问。 杜元春知道两人的仇,略一犹豫,将手中长剑交给他,转身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 齐平笑了起来,他手持长剑,走向神情惊恐,生机衰竭的徐士升。 此刻,这位素有手腕的官员终于再没法保持冷静,恐惧地朝远处爬。 齐平迈步,先踩断了他的左腿,然后是右腿,长剑削下他的两只手臂,徐士升痛的眼前发黑,却偏生发不出任何声音,齐平轻声说: “这一剑为小妹,这一剑,为范贰。” 顿了顿,他一剑刺入徐士升的胸膛,低声说: “这一剑为自己。” 徐士升张着嘴,躺在河滩淤泥中,四肢尽断,死不瞑目。 呼……念头通达了。 齐平吐了口气,双手持剑,将其递回,然后看了眼旁边已经半疯,叩头如捣蒜的管家,说: “师兄,这个人还有用。” 杜元春嗯了声,丢出两条绳索,一条将管家捆上,一条丢给齐平: “把姓徐的尸体捆上,我好带回去。” 齐平愣了,捧着绳子,望着切成三段的徐大人,头疼起来。 …… …… 城郊的战斗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结束了,但余下的事,还有不少。 亲王府里,安平瞪着眼珠子看了好一阵,也没看出啥名堂,不禁一阵失望,打了个哈欠,回屋了。 华清宫,侍女将披肩盖在长公主身上,劝道: “殿下,夜里风大。” 长公主摇头,没说话,忽而望见一道淡金色的信息洪流飞入皇宫,才算松了口气。 无论出了什么事,但书院大先生进宫了,说明危机解除。 …… 道院。 看了一场大戏的鱼璇机默默从楼顶下来。 扭头望了眼镜湖边,灯火灿烂的危楼,心想这么大的热闹,还哄我说是小事,神圣领域的眼光真那般高吗? 真不知道,这人间,究竟还有什么事让糟老头子上心。 摇摇头,困意袭来,她踢开窗子,自顾自进屋睡了,红尘扰扰,不如大醉一场。 而镜湖危楼上,那全程未曾出手的老人,只是安然打坐,专注地望向星空,竟从未朝城郊看上哪怕一眼。 夜风拂动他黑白交杂的长发,道袍上的阴阳鱼,如有生命般缓缓轮转,游动。 道门首座静静地凝望星空。 仿佛望着极远处。 听着星空传递来的讯息。 忽然,这位活了三百余年的陆地神仙自言自语起来,准确来说,更像是作为“中台”,在转述不同人物的对话。 “……草原上,雪山近来不安生,看来巫王的确更近了一步。” “呵,只怕是人性丧失更多了,若是继续走下去,他迟早要退化为只知交配的野兽。” “现在难道就不是?一代当初预言,说这是条不归路,所有人都要警惕。” “一代走的路,与巫相近,又迥异。有此结论并不意外,但他的路,真的算走通了么?大概只有那些读书人认同。” “真武也是认的,虽说方法不同,但本质,是相近的。” “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你们知道的,否则岂会只留座衣冠冢?真武是个另类帝王,与一代一般,根本上与我们理念不同。倒是凤凰、初祖,更近些。” “凤凰便不必说了,困守八百里红河,涅槃算什么正路?初祖还有些意思,对了,转生几次了?” “六次。南方诸国已寻到这一世的禅子,尚未觉醒,但算来,应是六祖了。” 潮湿的夜风里,道门首座轻声说着,忽而,换了个语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这样吧。” 于是,危楼安静了下来。 …… 然而,相比于此处的静谧,道远的另外一处,却突地忙碌起来。 宛若小镇般的建筑群内,属于“经历部”的主殿大院内,伴随一声轰隆声,整个嘈杂起来。 经历部,乃是记录王朝疆域,各州府小城术法请求,给予反馈,划拨元气,主持“朝廷术法”的“部门”。 为朝廷地方超凡领域中枢。 也是道院与帝国,关系最为密切的一处。 因“工作性质”特殊,故而,无论白日,亦或黑夜,经历部皆有大批道门弟子值守,夜里,也是灯火通明。 然而,这时候,大殿内却是弥漫黑烟,一名名外门弟子,在长老的主持下,搬动大型法器部件,将大量元气晶石,运送过来。 “这位师弟,是发生了什么事?” 忽而,经历部大院门口,一名外门弟子被拉住,扭头一看,恭敬道:“ 见过大师兄!” 容貌平平无奇,穿白色道袍,胸口绣太极八卦图案的东方流云笑容温和,矜持地点了点头。 身后,跟着小师弟。 两人本在促膝学法,突然被城外动静吸引,出来观瞧,东方流云正寻思是否要去看看,结果人家就打完了…… 无奈之下,只好遗憾返回,却看到经历部状况。 “回禀大师兄,方才,来自宛州的术法请求数量激增,浑天地动仪承压过载,部件炸了,这边正紧急修复,以晶石扩容,缓解压力。”外门弟子解释说。 东方流云怔了怔,并不意外,知道经历部法器经常崩溃,只是…… “宛州,能出什么事?” …… 另外一边,拎着徐家主仆的齐平与杜元春,驾驭飞剑返回镇抚司衙门,活着的押入诏狱,杜元春则连夜朝皇宫赶去。 留下齐平,在衙门休息等待。 他预感到,今日早朝,必将有大动荡。 帝国朝野,又要变天了。 第一百五十章 臣,从未背叛过大凉国(求订阅月票) 同一个夜晚。 就在初夏的大风贯通京都的同时,京都以南,宛州地界,却迎来了一场暴雨。 流经宛州的江河水位猛涨,沿江堤坝冲垮,万顷海水倾斜而下,沿江良田,瞬间化为泽国。 黑暗中,府城知府手持官印,站在一处冲毁的堤坝上,天地元气,混合着山川地脉之灵,凝聚为一身高百丈的土行巨人。 巨人双腿扎根水中,双臂张开,用身体堵住缺口,闪烁不定。 天地伟力之下,土行巨人亦只能苦苦支撑。 而这样的缺口,整个州府,又岂只这一处? “知府大人,泄洪缺口打开了!” 突然,半空中,一名修士振动光翼飞来,身上满是雨水,很是狼狈,高声喊道。 果然,躁动的江水慢慢和缓下来。 天空中,雨水渐小,撕破长空的雷霆也消弭不见。 土行巨人轰然坍塌,化为万吨泥土,堵住最大的缺口,江岸两侧,赶来救灾的官兵喜极而泣。 知府疲惫地站在堤坝上,捧着黯淡无光的官印,望着黑暗里的泽国,声音沙哑: “驿站加急,将灾情呈送京都。” “是!” …… 镇抚司衙门,某间值房内。 “哗”的一声,一盆温水兜头浇下,脱掉了衣服的齐平站在浴桶中,双手举着木盆,疼的龇牙咧嘴。 屋内油灯的暖光下,他可以清楚看到浴桶中的血迹,身上残留的血丝,伤痕。 奔雷劲的过度使用对他的肌体造成不小损伤。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在床上躺一个月的准备,但杜元春给的那枚丹药效果好的惊人。 在现场的时候,就压住了伤势,等回到镇抚司,用水冲洗一番,粗打量,竟已看不出什么。 当然,体内的伤势还未痊愈。 尤其是气海干涸,真元枯竭,还有那骤然放松下来后,从身体各个角落涌来的疲倦,都让他有种立即酣睡的冲动。 齐平坐在浴桶里,强行打起精神,梳理今夜所得。 “回气丹用光了,也不知道衙门给不给报销,明天找人问下,我这算工伤吧。” “神将图用掉了,也不知道神符笔能否重画一副,确实是好东西,但感觉有点悬啊,恩,这次起码验证了一点。 神符笔记录能力,并不需要被攻击,只要近距离观摩即可,但复刻的能力比原版要差很多。 唔,法术可以画成符箓,苍黄剑诀好像不能……但可以帮助我加深领悟,从而施展出来。 是因为,剑诀本质并非‘术法’么? 还是说,也可以画,但我目前的段位太低,做不到?” “苍黄剑诀应该是最大的收获,补全了我近战技能的缺乏。 恩,奔雷劲属于状态buff,不是技能,但想要真正掌握这门剑诀,还需要苦练,我只学了个皮毛,这不行……” “嘿嘿,终于见识到了顶级强者的手段,绝了,我修行的动力一下拉满了,我也要成神通,成神隐,大丈夫当如是。” “徐士升死了,可惜,总觉得他背后还有人,但案件到这里,应该也告一段落了……” 齐平坐在浴桶里,温水包裹着他的躯体,倦意席卷而来,他沉沉睡去。 …… 寅时,官员们再次三三两两,聚集于午门广场外,气氛有些诡异。 多数官员,还不知道几个时辰前发生的大事,杵在风里抱着膀子打哈欠。 但也有部分人,从种种渠道,听到了一些风声。 御史李琦觉得奇怪,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了下,没看到杜元春,心想,今早的朝会八成会很无趣。 黎明时分。 首辅黄镛等老臣踩着点抵达,一看就是老上朝人了,钟响后,众人入殿,李琦惊讶看到,一袭黑红锦袍竟已提早等在殿中。 他心中咯噔一下,言官喷子的职业本能让他一扫疲倦,精神了起来。 “要出事!” 果不其然,当皇帝入殿,群臣奏毕,未等老太监念台词,便听皇帝陛下冷声道: “昨夜,京都发生了一桩大事,诸卿可已知晓?” 群臣诧异,不少人面露茫然。 却也感受到了皇帝情绪不佳。 吏部尚书张谏之疑惑:“臣等愚昧,请陛下明示。” 皇帝冷声道:“杜卿,你来说!” “遵旨!”杜元春迈步走出。 当即,将昨夜镇抚司查案,意外侦破奉通牙行惨案,徐士升出逃,江湖高手袭击查案主官,以及后来,城外书院出手,与神秘强者交战之事,一一道来。 话语中,略作修饰。 比如隐去了一些细节,对于城郊的那一场交手,也归结于阻拦徐士升出逃。 “……经查,刑部给事中徐士升暗通蛮族,以为内应,里应外合,致使皇陵案发生,供认不讳,现已伏诛,家人尚在通捕……” 杜元春高声吟诵,顿了顿,不等众人反应,将一卷名册从袖中取出,高声道: “此乃镇抚司于奉通牙行寻到花册名录,徐贼违背律法,劫掠百姓,暗中蓄养,以供京中官员淫乐,实乃骇人听闻,人神共愤,臣奏请陛下,下旨严惩,诛杀涉事官员,以正朝纲!” 哗—— 话落,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御史李琦瞪大眼睛,大呼过瘾,没想到,今日早朝,竟有这等猛料。 徐士升勾结蛮族,试图盗取祖陵遗物……暗中蓄奴,供京中官员享用…… 前者不必说,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至于后一桩……李琦深吸口气,怜悯地扫了眼朝堂诸公。 意识到,皇帝是打算以此为契机,再度整顿官场。 自年初来,朝堂各方好不容易,将镇抚司气焰压下去,如今,是要再起杀戮了么? “竟有此事!耸人听闻!” “区区一名给事中,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当严惩不贷,不杀不足以为训!”有臣子当庭怒骂,划清界限。 没人试图在这件事上,为徐士升说话。 很多大臣,都品出些异常滋味来,徐士升,一个给事中,就敢这般? 已然伏诛?真的只是这样? 细思极恐。 “肃静!”老太监挥鞭,群臣噤声,皇帝声音冰寒: “传旨,徐士升通敌叛国,株三族,刑科都给事中失察,降一品。” “花名册交由镇抚司查验,查实犯者,一律腰斩!” “江湖门派不老林暗通蛮族,罪不容赦,传旨各地方官府卫所,搜捕缉拿,窝藏者同罪。” 一条条旨意传下,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散朝!另,内阁官员及六部官员,来御书房。”皇帝起身,丢下硬邦邦一句话,再次引得轩然大波。 朝中,众多官员朝外走去,黄镛、张谏之等被点名官员,沉默不动。 在太监的引领下,前往御书房,每个人都心头沉重,隐有猜测。 待到御书房外,却也并非一起进入,而是一个个,依照皇帝点名,单独进出。 余下的人,等在回廊里,彼此默契地保持着两米距离,眼观鼻,鼻观心,不做交谈。 “黄大人,陛下请您进去。”冯公公微笑看向老首辅。 黄镛一直眯着眼,仿佛在闭目养神。 按照地位,他身为首辅,理应最早进入,却不知为何,被留在了最后一个。 此刻,整个走廊里,只剩下他一名重臣。 闻言,朝冯公公点了点头,伸手整理绯红官袍,这才踏入屋内,就见身穿龙袍的皇帝站在博古架前,负手而立,背朝门口,似在走神。 “陛下找臣,是要问话?”老首辅笃定的语气。 皇帝这才缓缓转回身来,面无表情地,与首辅对视,语气平淡: “徐士升所犯之事,首辅如何看?” 黄镛并未垂目,而是略有失礼地直视帝王,平静道: “大逆不道,罪有应得。” 皇帝凝视他,说道: “朕以为,一个区区给事中,断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定另有他人。首辅以为如何?” 黄镛沉默了下,神情肃穆庄严,缓缓道: “陛下明鉴,老臣初奉先帝,再奉今王,为帝国效力数十载,或有错处,但……” 他眼神坚定,坦然对视,一字一顿: “臣,从未,背叛过大凉国!” 安静。 御书房内,君臣对视良久,皇帝轻轻吐了口气,说: “首辅言重了,回去歇息吧。” 黄镛拱手:“老臣告退。” 说罢,一步步退出御书房。 等人走了,皇帝转回身,看了眼博古架上,那只唤作“听心铃”的法器。 听心铃,闻谎言则鸣,闻真心则静。 皇帝呢喃: “是朕猜错了么……” …… 清晨,昨夜大风吹散了漫天乌云,到黎明时分,风也休止了,灿烂的阳光将整座京都照得透亮。 镇抚司衙门,值房内。 当夏日朝阳照进浴桶,泡了一整夜的齐平才悠悠醒来,有些懵逼地发现,自己还坐在水里。 水已凉透。 “哗啦。”齐平顺手洗了把脸,精神了,不禁苦笑: “幸亏是修行者,不然这么搞,绝对感冒。” 迈步跨出浴桶,只觉神清气爽,身体还有些疼痛,但已很轻微了,阳光下,水珠沿着他修长健硕的躯体滚落,齐平啧啧称奇: “这身材,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姑娘了。” 自恋了一下下,齐平擦干水珠,飞快换上自己备在衙门的便服。 恩,锦衣基本算废了,稍后等去库房报个账,重新领一套。 想着这些,齐平推开门,吱呀声里,恰好看到正结伴走进来的同僚们。 齐平笑了:“来的正好,开会!” 他要梳理下案情。 第一百五十一章 邻家有女初长成(求订阅) 镇抚司,议事堂内,大门敞开,夏日晨光洒入,长桌两侧,锦衣排坐。 齐平居于视线核心,侃侃而谈: “皇陵案的真正幕后主使乃是蛮族,意图盗取祖陵太祖遗物,以此克制朝廷术法,其心可诛。然,皇陵重地,难以突破,层层设防,尤以雷霆禁制为最。” “恰好,草原雪山中有奇物雷击木,可导引雷霆,五年一生,今年春夏恰是成熟时,蛮族勾结徐士升,利用其手下商行,将雷击木送往京都,再由江湖组织不老林配合实施。” “不老林所掌秘术,与蛮族巫师血肉秘法相近,有理由怀疑,乃是蛮族在我凉国内所培植。 其首领,修为疑似四境神隐,且拥有血肉再生的能力,仅凭一滴血,便可复活,与雷击木搭配,便有了破祖陵禁制的可能。” “同时,为了转移视线,掩盖真相,蛮族制造了东苑案,由徐士升借助奉通牙行,将从其他州府掳掠来的百姓送入东苑,以巫族秘法吸取精血,炼制血丹。 一来,是以此增强实力,为破皇陵,增加胜算。 二来,则是故布疑阵,让朝廷将怀疑的目标,放在妖族上,东苑内的高手,身份不明,也许是不老林强者,也或许是妖族里,违抗白尊的部分,尚不确定。” “如此这般,借大雨掩护,天时人和,方有了皇陵大案,只是对方百密一疏,现场水渠内留下了雷击木残片。 所以,当我们一路追查到徐家商会时,对方知晓计划流产,为免牵拉出更多,故而,不老林高手紧急入京都,徐士升连夜出逃,由不老林首领于城外接应。 按照对方计划,等我们反应过来,徐士升早已远走高飞,一切就将到此为止。” “但巧合的是,案发前,因我私人与徐士升的矛盾,曾大举反查过他,察觉到奉通牙行的异常,周百户心思缜密,留了一枚暗子,暗中盯着。 徐士升携亲眷逃离,派人连夜‘清理’牙行,焚烧账册,呵,大概是防止查到其余官员吧,啧,那账册上的人,绝对有问题,也许就存在案件同党。” “故而,当看到对方灭口举动后,我便意识到,徐士升可能要逃,也果然扑了个空,却遭遇了不老林杀手袭杀。 也许是故意等我,以阻断查案进度,或者单纯就是报复。 好在司首提早赐我玉牌,关键时刻抵达,救我一条狗命。” “至于城外,书院两位先生感应到强者到来,前往阻击,敌人败走,徐士升身种诅咒死亡……这就是整个案情的脉络了。” 齐平说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喉咙。 长桌两旁,众锦衣沉默,良久,方面露恍然赞叹。 相比于齐平,他们虽也知晓个七七八八,但线索都是零散的,等同于碎片。 直到此刻,齐平用一条线,将所有事贯穿起来,案件全貌才真正清晰明白。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大嗓门校尉拍案,恍然的模样,也没有别的词说。 裴少卿赞叹道: “如此说来,果真是密谋已久,若你未能查到雷击木,或没有牙行的事,那徐士升,恐怕还优哉游哉。” 余庆点头,表示同意,认同齐平的功劳最大。 他不禁想,如果没有齐平,恐怕此案最后,会落得个妖族背锅,内应逍遥的结局。 柳叶眉,长腿细腰的刀妹鼓了鼓腮,有些沮丧。 她几乎全程跟下来,感觉与齐平的破案水平,非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拉越大了。 恩,有些人,站在远处去望,觉得不过尔尔。 直到你站在他身边,才会意识到,智商差距…… 就很气。 齐平微笑不语,心中却是一叹。 说给校尉们的版本,其实还是残缺的,还有一些疑点未明。 且不论徐士升的同党还有哪些,皇帝与妖族有什么内情,单是那场四境之战,他就想不通。 不老林首领与书院明显有关系,但大抵是一些旧事。 真正的问题在于,对方为何主动暴露自身。 齐平有种奇怪的感觉,对方过来,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徐士升,也从未在乎过这位文官的死活,只是来……表明些什么,宣告些什么。 比如自己回来了…… 又或者,用一场战斗,告诉所有人,皇陵案就是我做的。 毕竟……血肉重生的能力,可以解释如何能避开禁制雷霆。 “当敌人展示什么的时候,也许,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隐藏别的。”齐平暗忖,旋即摇头。 不再深想。 那超出了他的能力和职责,就交给朝堂大佬去博弈吧,他不准备掺和了。 这时候,外头有吏员过来,说道: “早朝出大事了。” 接着,将宫里传出的消息讲了一番,众人面面相觑,倒并不意外。 昨晚,因齐平下令阻截及时,徐家其余亲眷,成功被校尉们拦了下来,没能逃出城去,而一些关系稍远的亲眷,尚且对自身的命运一无所知。 齐平虽与徐家有仇,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株连这种事,并没有啥好感,但也不会,也没能力去阻止就是。 总之,徐家这回,算是彻底完了。 案件结束,后续肯定还有论功行赏,齐平只盼着,多发点修炼资源,尽快破境。 这个世界太危险,没有足够的实力,回档都救不了自己。 “妈蛋,一个洗髓就把我压的死死的,越阶挑战怎么就这么难。”齐平很不爽,拍拍屁股,跟余庆说了声,往家里走。 修炼的事,可以先放放,但一夜未归,总得回家说一声。 …… 皇宫。 当内阁及六部官员离开,皇帝又坐了一会,方起身出门。 “陛下?”冯公公询问。 皇帝说:“摆驾延禧宫。” 延禧宫,乃是胡贵妃的居所。 很快,皇帝车辇抵达,穿大红宫裙,妖冶魅惑的贵妃迎出,笑意盈盈的,款款福了一身: “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笑道:“进屋说。” 宫娥侍卫,等在院外,未曾靠近,等两人进了正屋,皇帝在椅子上坐了,喝了口茶,才说: “案子已经结了。” 他将早朝上的处置说了一番。 胡贵妃安静听着,抿嘴娇笑:“这些,没必要说给臣妾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自太祖真武皇帝与妖族缔结盟约以来,两族交好,已有三百载,蛮子离间,其心可诛。” 胡贵妃笑意盈盈。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皇帝起身离开,胡贵妃先行恭送,旋即回到寝宫,对贴身侍女道: “本宫乏了,你等勿要打扰。” “是,娘娘。” 宫女应声。 便见房门合拢,一片安静。 …… 宫外。 皇帝乘车离开延禧宫,返回自己处理政事的乾清宫,御书房就在东侧的昭仁殿,西侧为传膳办事的弘德殿。 加上其余各职能殿宇,基本构成了皇帝日常活动范围。 许是因天气晴朗,亦或者,案件落幕,想要散散心,皇帝未入殿宇,只在庭院小花园内驻足,望着草原的方向走神。 冯公公侍立一旁,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说来,朕好久没去拜访太傅了。”皇帝突然感慨说。 冯公公笑道:“陛下若要去,奴才这边差人安排。” 皇帝有些意动,这时候,有太监踩着小碎步赶来,禀告道: “陛下,道院经历部,昨夜感知,宛州区域,有大量朝廷术法释放,尚不明确缘由。” 皇帝颦眉,询问了两句,下令召负责宛州方向奏报官员入宫。 拜访的事,自然便搁置了。 …… “哒哒哒。” 齐平离开镇抚司,眯着眼睛,感受阳光宣泄泼洒。 昨晚黄骠马跑了以后,给附近禁军找到,根据马鞍上的标记,送回了镇抚司衙门。 折腾了大半夜,显得有点蔫蔫的。 齐平爱惜的一边骑,一边用木梳子替它梳毛,心想等回去,好好犒赏下,在饲料里多打几个鸡蛋什么的…… 忽然,就看到前方一片骚乱。 有官差押着犯人走来,两侧民众围观。 齐平好奇看去,乐了,还是个熟人,天下书楼的东家,徐名远。 此刻,富态的中年商人头发散乱,脸庞青紫,戴着枷锁,浑噩前行。 “怎么回事?”齐平坐在马上发问。 押解的官差看到他一身青衫,先是扬眉,待看到齐平手中拎起来的腰牌,顿时露出谦卑笑容,拱手道: “禀大人,朝廷的发令,徐府抄家灭族,一应产业查封,我们过去的时候,这徐名远还想跑,呵呵,也不想想,天子的令,他跑哪去。” 人群中,徐名远浑噩抬头,看到齐平,目眦欲裂: “是你……竖子……” “啪!”押解官差闻言,脸一沉,一刀鞘抽过去,打的书商哀嚎一声,口吐鲜血,牙崩了几颗。 围观百姓有人叫好,显然,徐名远这名商人平素作风极差,此番算作罪有应得了。 齐平淡漠点头,未再说什么,拔马便走。 回家途中,路过天下书楼的铺子,发现已尽数查封,齐平吐了口气,快步返回南城。 …… 六角巷。 天气清朗明媚,街上的人也笑容满面的,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一切阴郁都随风飘散了。 “老板,红楼上新了没。” “给我拿一册《诗百篇》,对,就是桃川诗会上,齐公子的诗集,什么?卖光了?还没上货?你莫非消遣我……” “别急别急,唉,掌柜的,这书屋太小,何时再开几间分店。” 铺子内外,一片热闹喧嚣。 范贰跟两个伙计忙的不可开交,连连致歉,齐平见状,灰溜溜从侧门进了小院,正看到齐姝抱着个大木盆,走出来。 里头是洗好的衣服,准备往晾衣绳上挂,看到他,细细的眉间蹙起:“散值回来了?” “恩。”齐平笑呵呵点头,“下午我再过去。” 齐姝撇撇嘴,不满道:“衙门真抠门,就不能多放点假。” 齐平笑眯眯的,走过去帮她晾衣裳,昨晚的腥风血雨不见了,只剩下眼前的平安喜乐。 “早食吃了么?” “啊,忘了。” “……我给你买点去,等等。” 不多时,齐姝去而复返,拎着个食盒,里头是热腾腾的肉包,茶叶蛋,还有大碗的米粥。 齐平吃饭的时候,穷苦少女说道: “房子的事,已经谈妥了,就上回说的,铺子后街的院子,房契范贰帮着弄的,加上购置家具,花了小五百两呢。” 说着,少女一脸心疼的样子,没法子,京都房子太贵,而且六角巷这边,环境位置也都好,还临商业街,更贵。 当然,与内城动辄上千两还是有差距,但也看得出,齐姝近来花钱也没那么抠搜了……起码,在该花的地方,不会了。 蛮好。 “院子挺大的,以后你娶媳妇都够住了,范贰雇了打扫婆子和厨娘,之后住现在这小院,做杂活,也会一起给咱家打扫,就不用单独雇了。 我想下,家丁丫鬟啥的,先不要了,又不是一大家子,雇来也没用。 对了,我跟邻居已经混熟了,咱隔壁,有个老爷子带着孙女过,看着挺有文化的,姓云……” 齐姝眉飞色舞说着,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齐平却听得津津有味。 尤其,在得知小妹与那个叫做云青儿的同龄少女相熟,近来已经成了朋友后,心情愈发不错。 他一直担心,齐姝在家里没人说话,恩,也不是没人,书铺里一天天络绎不绝的,但都是男的,也没个同龄朋友啥的。 社交圈子太窄。 如今能在邻居里找到,再好不过。 “恩,这样啊,那等有空了,这两天,搬过去后,我买点东西,去拜访下人家。”齐平说。 这年代,跟后世那种住筒子楼的淡漠不同,邻里关系是很重要的。 齐姝点头,喜滋滋的样子,很憧憬,忽然说: “对了,那位云老先生也看红楼呢,还有你的诗集,也买了。昨个还来了,想见见你,说看下压服了整个京都文坛的诗人是啥样子。” 语气很自豪。 她不懂诗词,也看不出好坏,但也知道自家大哥很厉害。 齐平吃着包子,笑呵呵摇头: “假若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味道不错,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好一个‘鸡蛋论’!”话落,忽而,院中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齐家兄妹扭头,就看到,一对祖孙迈步,走进小院。 说话的,是一个笑容和煦,气质温文的老者,鬓角霜白,蓄着山羊须,穿着灰扑扑的袍子。 老人身旁,跟着一名少女,一袭碧色圆领罩衫,白净秀丽的脸蛋,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 眼眸黑白分明,目光正大胆地朝齐平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破境(求订阅) “老朽冒昧上门,却不想,正听得齐小友妙论。” 老者捋着胡须,虽然年迈,但那双眼珠,却并不如市井老叟般浑浊,这时候,笑眯眯地看过来。 旁边,齐姝忙介绍说: “这就是我说的云老先生。” 哦,邻居啊……齐平当即起身,迎了上去,笑着拱手: “晚辈与舍妹方才正说到云老,我还想着,找时间上门拜访,倒是您先来了。” 老人笑着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说话的功夫,齐平上下打量老人,有些惊讶。 齐姝只能看出,老者是个读书人,但在齐平眼中,对方那份气质,却并非寻常读过书的百姓能比。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并非虚言,虽然衣袍朴素,看着也亲和,但那骨子里的气质,是藏不住的。 齐平又看向名为“云青儿”的少女,后者大大方方,坦然与他对视,全无这年代平民百姓家女子的羞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有好奇与审视。 他不禁眉毛一挑,有点意思了。 要知道,齐平现在也算个官,平民百姓见了,自动矮一头,这女孩,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齐平试探道:“云老气度不凡,以前做过官吧。” 老人怔了下,眼神微动,不承认不否认:“怎么说?” 齐平笑道: “猜的。我观您的无名指第二指节有薄茧,这是常年练习毛笔术法才会留下的,又闻您爱书好诗,想来年轻时候,是考过科举的。 晚辈乃是武人,看得出,您应当无甚武道底子,观骨架,先天气血也并不雄厚。 这般年纪,却还耳聪目明,在院子里都听到我说话了,且中气十足,说明大半生生活条件优渥…… 却又并无市井商人的市侩气息,也无落弟老生的颓丧气,想来是做过官的。” 老人愕然,捋着胡须的手一顿,惊讶极了,眼神流露出异彩来: “继续说。” 旁边,云青儿也很惊讶的模样。 齐平笑道: “此外,您的孙女见生人无畏,见官差无惧,手脚细嫩,也是典型的官家子嗣特征,故而,晚辈姑且猜之。” 云青儿瞪大眼睛,吃惊不已,扭头看了眼旁边的齐姝,仿佛在说: 你哥好厉害。 穷苦少女嘴角扬起,悄悄挺起胸脯,与有荣焉。 老者兴致更浓,问道:“还有吗?” 齐平想了想,说: “城南这块,虽也算富庶,但终归是在外城,您老住这边……年轻时候官不大吧,要不就是清水衙门。” 老者莞尔,故意板着脸: “就不能是老朽两袖清风?” 齐平笑道: “能啊,那我得敬您一杯茶了,请。” 站在院中交谈不像话,齐平将老人请进堂中奉茶。 云青儿与齐姝手拉手,去隔壁谈话。 少女憋笑,心想这小校尉也不是全知的,到底还是猜错了一点。 齐平的确不觉得老人是啥大官,毕竟真正显赫的官员,退下来了,也不可能住在南城小院里。 至于什么两袖清风的言论,一笑置之。 纵观历史,封建朝代,有几个官员不贪?无非大贪小贪罢了,就如电视剧里纪晓岚说的:清官如凤毛麟角,贪官如黄河之沙。 所以,在齐平看来,老人大概不是啥大官,应该是偏向文学一类的官职,故而,身上才没啥“官威”,也没啥大贪的机会…… 当然,也有可能是犯事被贬了,但这个猜测,哪能当面直说,那也太低情商了…… 而在云老眼中,对齐平的评价无形又上了一层。 起先,他过来,只是好奇少年的诗才与文才,正所谓,以文会友。 对于他在衙门里,修行领域的事,并不怎么关心,只从云青儿口中,得知齐平擅长破案,也仅限于此了。 却不想,一见面,就给了份惊喜,两人坐在堂内,闲谈了几句,愈发惊讶。 齐平面对一个“退休老干部”,自然没啥可拘谨的,言谈举止,落在云老眼中,愈发觉得少年不凡。 “说来,桃川诗会那一夜,老朽也去观摩了,当真是匪夷所思,不过,相比于诗文,倒是那红楼更有意思些,实难想见,竟是你这般少年所做。” 老人赞叹。 齐平摇头,道: “红楼真不是我写的,是偶得古籍残篇,乃曹先生所做,实不相瞒,晚辈只得了约前八十回,后头全没。” ??老人一愣,心情一下不美丽了。 好家伙,突闻噩耗了属于是,苦笑道: “你这……唉。罢了,老朽不问了,不问了。” 见他这态度,齐平反而好奇了: “您就不想知道,我从哪得的古籍?那曹先生又是何来历?” 云老笑眯眯反问: “假若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味道不错,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齐平一愣,笑了。 这老头,有点意思。 …… …… 云家祖孙并未多留,只坐了一阵,喝了一盏茶,便告辞回去了。 临走时,云青儿还把齐姝勾搭走了,说是帮着收拾新房。 齐平乐得如此,抽空找到范贰,说道: “徐家倒了,天下书楼查封,这是个好机会,你趁机联络下,看能否拿下几个铺子。” 范贰精神一震。 他还不知道这消息,这两日,早想着扩张店面,接手天下书楼遗产,的确是个好法子。 忙点头:“我这就去弄。” “对了,那帮权贵子弟入股的事,谈的如何了?”齐平问。 范贰眉飞色舞:“快成了,有几个找上来了,只是还没敲定,如今,徐家倒了,应该再没障碍了。” 齐平点头,这方面问题不大,等范贰分掉天下书楼的份额,站稳了,他准备再跟他提办报纸的事。 相比于贩书,报纸这东西,一旦做起来,影响力非同凡响,没准能吸引真正权贵入场,当然,具体做不做,再说。 …… 下午,齐平吃过午饭,骑马返回镇抚司衙门。 刚进院子,就见余庆招呼他: “案子了结,衙门的奖赏下来了,我与上头说了,按照你的要求,全部折算成了修炼资源。” 说着,他指向桌上托盘。 齐平大喜过望,看了眼,发现除了元气液外,还多了一瓶“回气丹”以及一颗“破境丹”。 “司首说,此案你居功甚伟,额外奖励的。”余庆解释。 齐平深吸口气,按耐下激动,问:“那大家……” 余庆难得的,露出笑容: “大家也都各有奖赏,很丰厚。” “那就好。”齐平点头,不患寡患不均,他还是很在乎同僚关系的。 他端起托盘,说: “头儿,我想用一间静室,尝试突破引气三重。” 上个月领取的资源,除了回气丹外,其余的,齐平都还没用,放在衙门里,再加上手里这些,他感觉,可以冲一波。 余庆问道:“有把握吗?你晋入二重都还没多久……破境丹第二次服用,效果不如初次。” 齐平笑:“试试呗,不成就算了。” “也行。”余庆想了想,点头,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物子,又命白役准备浴桶和热水,辅助消化。 这一番动静,立时引来不少锦衣关注。 在得知,齐平要在衙门修炼,尝试破境时,都吃了一惊。 “步子跨太大了吧,齐校尉踏入二重,才多久?一个月?” “哎,虽说他天赋好,但也想的太简单,修行越往后越难,虽只是小境界,但……” “就是。而且,资源多也没用啊,身体吸收,总有个限度。” 庭院中,锦衣们议论纷纷。 本来就是吃饱了午饭,闲的无聊的时候,听到这事,当即议论起来。 以至于,就连隔壁堂口,也有无事可做的锦衣过来凑热闹。 “哎,小白脸,你觉得他能成么。” 回廊下,细腰长腿高马尾的洪娇娇,靠在红漆木柱旁,抱着肩膀,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问。 旁边,裴少卿茫然地看了刀妹一眼,不确定道:“你问我?” 洪娇娇看他:“不然呢?” “……”裴少卿无语,叹了口气,担忧道:“齐兄天赋是很好的,我想,是有可能的,但也未必。” 洪娇娇撇嘴,心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但她也听得出,裴少卿是不大看好的。 她重新望向房门,细长的柳叶眉蹙起,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期待,也有些惴惴。 …… 屋内。 此刻的齐平,对于外面的议论一概不知,他先一股脑,将所有元气液都倒进了浴桶,登时,浓郁至极的元气弥漫开。 不敢耽搁,他一口吞下破镜丹,然后脱得赤条条,跳进去,开始冥想吐纳。 “轰!” 天地参神契方运转,他便仿佛听到海啸声,水中元气,从每个毛孔,向体内钻去,朝气海进发。 按理说,任何人吸收药力,都有极限,齐平也不意外。 就如每日修行,也并非越久越好,真元充盈后饱和后,再难吸纳。 但齐平有自己的想法。 只见,当他第一轮周天圆满后,体内突然响起金铁轰鸣。 奔雷劲! 原本,他只有在战斗时,危机刺激下,才能开启这门秘法,但经过昨晚几轮追逃,他已经可以做到收发由心。 此刻,秘法开启,气海内真元燃烧,浴桶内的水开始沸腾,咕嘟咕嘟,冒泡。 力量无处发泄,便转为了高温,齐平身上,水蒸气弥漫,很快填满了房屋,开始从门缝中,向外逸散。 真元燃烧的同时,他继续吸收药力。 这种方法,并非没人想过,但一来,多数人受限于天资,吸收药力缓慢,意义不大。 二来,这会对躯体造成损伤,没必要,为了追求速度,把身体搞废了。 齐平敢如此,是他注意到,体内那枚疗伤的丹药,似乎尚未消耗干净,体内,还有药力残余。 果不其然,当他的经脉开始破损时,残余的药力化为一股清凉,开始修复。 由是,吸收、破坏、修复达成了一个平衡。 齐平的气海一次次充盈,又干瘪,每多撑一轮,他的气海都更大一些。 …… 庭院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有人离开,也有人来,都想看个热闹。 当白色水汽弥漫出时,很多人都愣了,不知道搞什么鬼,但修炼时候,最忌被打扰,便只好等着。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就在太阳朝西天滑落,洪娇娇快忍不住想敲门的时候,突然,一声嘹亮的轻啸传出,庭院内,微风乍起。 “这是……” 余庆愣了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房门,下一刻,“砰”的一声,门扇轰然崩开,糊在院中,浓郁的水蒸气弥漫。 一道披单衣,敞开胸膛身影破“雾”而出,齐平通体泛红,双眸明亮刺目人。 一拳打出,清风缠绕手臂,院中大树摇曳! “啊,罡风初成!”大嗓门校尉失声,瞪大牛眼。 其余校尉也一脸震撼。 罡风初成,这是引气境巅峰的特征,齐平非但从二重,跨入三重,更一口气,冲到了三重顶端? 这才多久? 余庆吐气,神情复杂:“成了。” 齐平面露笑容,满意收拳,转身看向众人,正要说话,就见洪娇娇突然捂住眼睛,惊叫: “啊!你这淫贼!!” 齐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宛州急报(求订阅) 齐平又破境了,这个消息很快在衙门里传开,鉴于他在单位里的知名度,许多锦衣皆是瞠目咋舌。 掐指算下日子,齐平四月份入京,那时,刚从普通武师踏入引气一重。 五月份时,晋入二重,眼下是六月上旬,就已跨入三重。 不只如此,还一步到位,达到了引气境的顶峰。 “不可思议。” “不愧是司首看重的妖孽天才,这进境……便是放在道院与书院,也是一等一的资质了吧。” “也有药剂的辅助,上个月,他立功不少,奖赏很多。”有人冷静分析。 “给你那么多修行资源,你能行?”有人反问。 于是,众人就不说话了。 …… 齐平换好衣服,重新来到庭院时,洪娇娇已不见了。 恩,有点尴尬,主要也是烧的浑身难受,忘乎所以…… “司首派人来,叫你过去一趟。”余庆开口,说道。 师兄找我干嘛……是知道我破境了? 齐平想着,点头往后衙走,余庆想到什么,补充道: “对了,鉴于案件告破,今晚大家出去庆贺,等下别直接走了。” 庆功宴吗……齐平点头应下,对于公款吃喝颇为意动。 …… 后衙。 当齐平来到春风亭外,抱拳行礼:“大人,找卑职有何吩咐?” 恩,院子里还有旁人,故而,齐平仍保持着一个下属应有的礼仪。 杜元春抬手,院中侍卫离开,等只剩两人,镇抚使方露出笑容,招呼道:“进来坐吧。” “是。”齐平也笑了起来。 在亭内椅子坐了,杜元春看着他:“引气巅峰了?” “侥幸,主要师兄您给的药剂多。”齐平腼腆一笑。 杜元春赞叹: “一月一小境,这等进境,放眼两院天才,也是翘楚了,但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古往今来,如你这般天赋的,也不少,更强的同样有许多,但最后真成大修士的,却寥寥无几。” 齐平认真道:“戒骄戒躁,我知道的。” 且不说两世为人,已见过无数天才陨落的例子,单昨日所见所谓,神通、神隐的强大,也深刻教训了他。 齐平知道,自己还是个小虾米,不用真正的强者,来个洗髓,都能碾死他。 杜元春闻言,愈发满意: “修行一道,天资虽重要,但最后如何,还是要落在心性上,这个等你尝试晋级神通,便知道了。” 齐平好奇道:“师兄,神通太远,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晋级洗髓。” 亲自感受过洗髓境的强大,齐平有点急不可耐了,别的且不说,单是那“护体罡气”的能力,就让他无比眼馋。 人的躯体太孱弱了,如果有元气护甲,自保能力直线飙升。 杜元春笑道: “不要心急,一境晋二境,并不算难,起码,远比二晋三容易的多,你眼下已是引气巅峰,一拳打出,可以扰动风气,便是所谓的‘罡风初成’。 接下来,便是要将这罡风加厚,待有朝一日,其可凝成真正的‘罡气’,便算踏入洗髓……” “当然,我所说的,只是外在特征,洗髓境的根本,在躯体。” 齐平疑惑:“躯体?” “没错,”杜元春解释说: “引气境,是将天地元气纳入气海,但人之躯体,仍是肉体凡胎,洗髓境,便是令真元浸透骨髓,令修士的躯体,更加坚韧强大,为神通打下基石…… 恩,不懂也无妨,你只要知晓,是个水磨工夫即可。” “不要想着走捷径,那样可胜一时,但于长远看来,有害无益。 以你的天资,稳步修行,踏入神通并非难事,眼下要做的,便是打好基础,可以每日多修行吐纳些,待时机成熟,自可晋级。” 齐平认真听着,点头:“知道了。” 简单来说,接下来不要氪金(药)了,努力肝就完事了…… 杜元春说:“回去休息吧。” 齐平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茬,说: “师兄,还有一件事,昨日二先生说要我去找他,说那‘无’字符的事……” 杜元春说:“明日你便去一趟吧,是好事。” 齐平精神一震,稳了,又走了两步,再次回头:“师兄,还有一件……” 杜元春:“……说。” “书院故纸楼那只猫,是否有特殊?” “那是书院镇守,道院也有一头犬镇守,乃古妖后裔,恩,与北方妖族不同,较为特殊,具体来历我亦不知,猫镇守性子极冷,你莫要招惹它。” 啊这……我还以为是只粘人的小猫咪……齐平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那橘猫亲近自己,也许与神符笔有关,但也不确定。 妈蛋,也不知道书院是否会猜到什么…… 恩,不过我现在也是书院弟子了,应该问题不大吧。 “师兄,还……” 杜元春无语地看他。 “没事了,您忙,我走了。”齐平皮了一下。 “滚。” “好勒。” …… 案件破获,齐平又晋级,双喜临门下,余庆将所有参与破案的锦衣都叫上了,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桃川河。 考虑到也有几名女锦衣,所以,此宴以吃喝为主。 恩,起码在女锦衣们离开前是这样。 路上,大嗓门校尉笑呵呵问道:“头儿,咱们这是去哪家青楼啊。” 队伍内,几名女锦衣暗啐。 余庆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上司,道:“金风馆。” 金风馆,指的是金风楼在河岸上的一处产业。 桃川诗会后,金风楼名声大噪,俨然成了六大青楼之首,引得无数文人趋之若鹜,做起了高端生意。 此次案件勘破,衙门里赏银不少,余庆大手一挥,包了个场。 当然,规格上,肯定没有画舫船上高,但歌舞曲子什么的,还是有的。 众人抵达,早有服务人员等着,迎接入馆,吃喝酒水,歌舞琴音,一应俱全,很有种单位聚散的感觉了。 席间,周方遗憾道: “可惜,这曲子琴音唱腔差了些,远不如妙妙姑娘,上次我们在楼船上,听了一曲,当真一绝。” 一名锦衣摇头:“如今,金风楼船价钱猛涨,可不是咱们听得起的。” “是啊,是啊。”众人惋惜。 林妙妙如今出场费极高,而且全看心情,上船都未必有机会见,更何况,他们只包了岸上的一个小院。 想见花魁?门儿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突然,院门吱呀打开,一道穿长裙,明艳动人的女子款款而来,青丝与姣好面容交相辉映,身后,跟着抱琴的丫鬟。 甫一登场,众人惊愕,不知道,桃川花魁怎竟出现。 林妙妙笑意盈盈,目光落在人群中,笑道: “齐公子来,怎么不去船上?奴家听了信儿,才知道。” 嗔怪的语气。 闷头干饭的齐平笑笑:“同僚聚会,你那边怕是坐不下。” 林妙妙抿嘴笑道:“那也该说声才是,珠儿,换琴。” 身后,丫鬟抱着凤尾琴奔进席间,替换掉操琴的歌姬,花魁娘子环视众人,笑容明媚: “且让奴家,为诸位大人弹奏一曲。” 众锦衣大喜之余,惊奇地看向齐平,都看出,花魁是给他的面子。 桃川诗会的事,只在京都文坛轰动,镇抚司一帮武人,最多是听一耳朵,知道齐平写过诗,但对内情了解不多。 裴少卿解释后,众人方恍然大悟,没想到,其中还有内情,望向齐平目光,又佩服,又羡慕。 唯有洪娇娇脸色不好,也不吃饭了,咬着一根筷子,看看齐平,又看看操琴的花魁,心情烦躁。 “你老看我做啥。”齐平给她盯的难受,反问。 女锦衣冷笑:“我看啥是衣冠禽兽。” 齐平:“……” 直到酒席末尾,齐平告辞离开,并未与其他校尉一般留宿,刀妹脸色才稍有缓和。 …… 一夜无话。 翌日,告假休沐的齐平换了青衣,朝书院赶去。 书院。 寻到老熟人王教习寒暄了下,齐平遵照指点,来到了湖畔草庐外。 再次见到了宽衣大袖的温小红。 “学生见过二先生。”齐平恭敬行礼。 温小红脸色红润了许多,也不再如城墙上那般虚……看来,是休养过来了,见他寻来,也不意外,惊讶道: “引气巅峰?你突破了?” 齐平不骄不躁:“运气。” 温小红笑道:“谦虚是好的,但过谦亦无必要,你是奔着那‘无’字符来的吧。” 齐平认真道:“是。请先生指点。” 温小红笑容和煦,领着他,沿着湖泊漫步起来,缓缓道: “昨日,杜元春给你说过,何谓‘原符’。” 齐平点头:“说是神符诞生之初,所形成的。” 温小红点头: “没错,昔年,一代院长将道门符箓之法,融入诗词文章,以‘炼字’之法,创造神符,每一道符现世时,都会诞生一枚,诸多原符汇成一本书,便是《符典》。” 齐平好奇:“当初,我见过的那本?” “不是,”温小红摇头道: “你学‘封’字那册,并非原本,真正的《符典》,乃书院根基之一,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一道‘原符’,《符典》也是一件特殊的法器,可以温养神符,而每一枚‘原符’都是一件法器。” 齐平茫然:“我不懂。” 温小红并不意外,说道: “你可以这样理解,《符典》是一个兵器匣,其中的每一枚‘原符’,都是一件兵器,‘无’字符,便是你我共创的兵器。 所以,我可以在它诞生之初,便掌控它,发挥出强大的力量,而你太弱小,尚且无法完美掌握,却能感受到与之的亲近。” 齐平眼睛一亮: “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修为够强,不用练习体悟,就能直接掌控这枚神符?” 温小红露出赞赏笑容: “没错。原符虽是法器,但不同的人,持握时,发挥的力量不一,大凡而言,只有创造者,才能完美驾驭。 而后来者,想要掌握,一个,要看天赋,是否与神符有缘,第二,则要长久的练习,以你掌握的‘封’字为例……” “即便将‘封’字的原符给你,你也难以持握,更遑论使用,只能通过书写神符,临摹,长久的体悟、练习,慢慢加深理解。 有朝一日,你对‘封’字的理解,达到一定程度,才有资格驾驭原符,而相比于用法笔书画,直接执掌‘原符’,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齐平恍然,终于懂了。 温小红说道: “‘无’字符很强,以我看来,此符所涵盖的法术位格颇高,丝毫不弱于‘封’字,甚至可能潜力更高……” “按理说,此符为你我共同所有……” 齐平摇头打断: “先生说笑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写了首诗,不敢贪功。” 他对神符的创造方式,也有一些粗浅了解,知道诗词文章,只是载体,真正难的,是将术法融入其中。 温小红能创造此符,全赖其一生修行感悟,至于那首定风波……只是个引子罢了,两人的功劳完全不成正比。 温小红笑道: “莫要妄自菲薄,若无此诗词,我也未必造得出,恩,不过,你如今修为的确太浅,即便将原符给你,也发挥不出多少效力。 且新生神符,尚且不稳定,我已将其放入《符典》温养,待你修为提升,或有需要时,可随时找我来取,如何?” 齐平拱手道:“全凭先生做主。” 在他看来,无论按贡献分配,还是实力对比,温小红都远比他更有资格执掌,对方身为神隐境强者,愿意与自己分享,实属难得。 至于他,一个“封”字还没研究明白,再弄个“无”字,意义不大,正所谓贪多嚼不烂。 这个道理他懂。 否则,神符笔傍身,他完全可以再多学几枚神符,搭配着用,可那样一来,精力分散,最后只能是杂而不精。 未必是好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平方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温小红转身,忽然,看到禾笙抱着橘猫,迈步走来。 剪裁得体的袍子,搭配水晶磨片眼镜,知性美如雪莲绽开,禾笙看了下远处的少年,说: “你这般看重他?” 温小红笑容如暖阳:“大先生都要收的弟子,理当看重些。” “只是这样?”禾笙没什么表情发问。 “不然呢?”温小红反问,伸出胖手,想要去撸猫。 橘猫神情冷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股无形的神识力量将温小红推开。 …… 京都外城,南城门口。 当齐平骑马从郊外返回,准备排队进城时,忽而,看到官道上,一骑飞奔而来,马上竖起醒目的旗帜。 “宛州急报!” 驿站使者高喝,绕开队伍,直接入城。 齐平一怔,面露疑惑。 …… ps:更新晚了……21年的最后一天了,网上好几个跨年活动想看,呜呜呜,看什么看,码字去,太苦逼了。 大家明年见。 第一百五十四章 皇帝人间过,今天到我家(求订阅月票) 急报,往往意味着大事发生。 当齐平回到六角巷时,都还在好奇。 但宛州距离京都可不近,在这个通讯手段落后的年代,驿站急报大概是除了大修行者出手外,最快的通讯方法。 “算了,反正与我无关,若真是大事,等明天去衙门,就知道了。” 齐平将此事抛在脑后,跨步进小院,就看到齐姝在收拾东西。 少女看到大哥归来,一点不客气: “搭把手,准备搬家了。” …… 与此同时,手捧急报的驿站官差一路入外城,内城,又到皇城。 由专人通传,一路呈送到皇宫里,御书房的案头。 因为道院经历部的异常,皇帝格外焦躁。 因而,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展开阅读。 奏折乃宛州知府呈上,阅毕,皇帝当即下令,召集紧急小朝会,传内阁及六部尚书进宫。 不多时,一道道穿绯红官袍,跺一跺脚的重臣纷至沓来,聚集在弘德殿。 即召见臣工,面谈理政之处。 “首辅可知陛下因何事召见?” 殿内,吏部尚书张谏之与老首辅几乎同时抵达,前者主动开口。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昨日方因皇陵案召集过,这诸多大臣,都在皇帝面前走了一遭“问心”。 隔一天,又召集过来,难免令人惴惴不安。 这种情况下,两位朝堂政党执牛耳者,倒是有了共同话题。 黄镛脸上不见喜怒,摇头平静道: “张尚书不知,老夫又能从何处得知。” 张谏之瞥了这老狐狸一眼,深表怀疑,对于黄镛的手段和城府,有着深刻认知。 皇帝还没到,几位大臣聚在殿中,交头接耳,旁边,太监眼观鼻鼻观心,权当隐形人。 “陛下!” 这时候,皇帝赶来,众人行礼。 后者烦躁地摆手,私下里的会议没金銮殿上那般正式,很多流程都会省略。 “临时召诸卿来,不为别的,看看这个吧。”皇帝将奏折丢给黄镛,老首辅看了下,神情凝重,又降低递给张谏之…… 总共没几个人,很快传阅完毕,都是神情凝重。 皇帝坐在椅中: “宛州降暴雨,发了水灾,河堤垮塌,民众流离失所,万顷良田毁于一旦,死伤尚未明确,然,大灾已成,诸卿以为如何?” 张谏之道: “今朝雨水来的早,前些日,京都大雨便令桃川河水涨,好在有运河疏通,未成灾害。 如今宛州水涝,且恰逢初夏,春耕已毕,秋收尚早,百姓余粮恐不多,朝廷应调拨粮款赈灾。” 黄镛摇头:“宛州水涝,自京都调配路远难行,恐不及也,应就近自上游州府调拨,开仓陈粮。” “臣以为……” “臣奏请……” 其余几人,也陆续开口,各自提出意见。 古代王朝洪涝、大旱、蝗灾等,基本属于家常便饭,朝廷也非初次应对,自有一套方案。 所谓开会,主要是为了“各部门协同”。 户部拨款,工部出力,吏部协调地方官员,兵部传令,维稳,以防灾后山匪水匪流窜作乱,犯事官员交给刑部…… 啥,你说礼部干啥? 恩……主持祭祀? 祈求天老爷收了神通?反正是打酱油的角色。 当然,具体方案也会有争吵。 毕竟救灾需要钱,涉及各方利益,这就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斗争了。 皇帝听得心烦,分别摊牌了任务,具体扯皮留到明早朝会,命各部先回去,做好准备。 众臣行礼退出,皇帝单独留下工部尚书。 “救灾事宜,仍要以工部为主,具体章程可待商讨出结果,再议,工部却应先行一步。”皇帝叮嘱。 五十余岁,脸庞瘦长的工部尚书拱手:“臣明白。” “退下吧。”皇帝挥手。 等人走了,他坐在空荡的殿内,一言不发,闭上双眼,捏着眉心,很疲惫的样子。 正午的阳光从殿外洒入,照亮一角殿宇,却照不在皇帝身上。 沉默了好一阵,皇帝轻声道:“冯安呐。” 旁边,仿佛透明人的老太监应声:“奴婢在。” 皇帝仍旧闭着双眼,坐在椅子上,叹息道: “你说,这天下,怎么就不得安生呢。西北军顽疾尚无从下手,蛮子竟又摸到朕的眼皮底下来了,藏污纳垢的,总是扫不清,眼下又出了水灾……” 冯公公道: “陛下想的多了,西北的事,过不在陛下。这屋子大了,自然难扫。至于水旱之事,总是没法避免的,如今帝国还算富庶,比之昔年,已是好了许多。” 皇帝苦笑: “你就会宽慰朕,罢了,近来有些累了,备车。” 冯公公好奇:“陛下要去哪?” 皇帝道:“去南城,找太傅说说话。” 冯公公知道,皇帝对帝师颇为尊重,小时候,每遇到难事,便去找太傅请教。 登基后,倒是慢慢少了,皇帝发愁的事,太傅也拿不出好主意,但说说话,诉诉苦,这个习惯倒是还保留了下来。 “是。”冯公公轻叹,出门去吩咐了。 太监音容特殊,皇帝微服出访时,往往不会携带,太扎眼,而是会由内厅侍卫高手随行保护。 …… 六角巷。 入住新宅,这在任何时候,都不算小事,齐姝甚至算了黄历,确认宜迁,才乐颠颠动手。 然而,忙的乐呵,但其实真没啥可搬的。 几套衣服,一些零碎的私人物件,就没了,锅碗瓢盆啥的,购置了新的,家具也买好了。 关键距离也近,就在后街,走出不多远就到了新宅。 但该有的仪式感要有。 两兄妹各自提了大包小裹,范贰也抽身出来,笑呵呵帮忙,手里提着鞭炮,三人出旧门,穿过一条巷子,就抵达了新宅。 三进的院落,标准的四合院,装修是平民风格,跟豪宅没法比,但住两个人,那真是太绰绰有余了。 “呵呵,在首都里有一套独门独户四合院,啧,这面积,就算不在内环,也算壕气了吧。” 齐平挺乐呵,觉得上辈子不敢想的事,就这么实现了。 跨步进门,先是一个前院,穿过垂花门,才算进了内院,是个宽敞素雅的院子。 四四方方,整个空间非旧宅可比,唯一可惜的,是院子中央没了老桃树,取而代之的,是个大花坛。 齐姝说,可以种一棵,齐平想着,有一棵树陪着自己变大,变老,还挺浪漫的…… 左右厢房、北侧正房,中间是内堂,穿堂过屋,后头还有个小院,建着后罩房。 青砖主体,白灰溜缝,齐姝已经收拾过了,整个房子都很干净。 齐平推开东侧自己屋,窗幔桌椅,乃至上头的青花茶盏,都一应俱全。 阳光泼洒进来,光线中尘糜浮动,原本对于换宿舍没太大感觉的他,这时候,心里也涌出喜悦来。 自己的房子,和寄宿在别家,终究是不同的。 “出来放炮啦!” 外头,传来齐姝的黄鹂般的呼喊,齐平扯着嗓子: “知道了!” 然后将包袱放在衣柜里,穿过宽敞的天井,再过两道门,齐平来到院门口,看到范贰已经将一挂鞭炮挂在竹竿上。 齐姝换了身鲜亮的新衣裳,手里捏着一根点燃的黄香,正缩着肩膀,眯着眼睛,做出百米冲刺的姿态,小心翼翼,将烧的通红的香头往鞭炮的捻子上凑。 怼一下。 怼两下。 “呲”的一声,青烟升起。 齐姝啊呀一声,慌忙跑开,用两只手堵住耳朵,脖子还缩着,手里的香也没丢。 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响。 引得附近院中住处探头看,于是,又免不了一阵寒暄。 “咦,云老爷子和孙女怎么没来。”齐平扫过人群,有点纳闷,心想难道不在家? 放完了鞭炮,便算宣告乔迁成功。 齐平给附近看客分发了一点糕点蜜饯,范贰店里事多,反正往来方便的很,就先撤了,齐家兄妹回了宅院,齐平问道: “云老爷子不在家?” 齐姝摇头:“在的吧,门没锁。” 齐平想了想,说:“把我买的那盒糕点拿上,咱看看去。” “哦。” 给云家祖孙准备的礼物,是齐平专门选的。 倒不是贪图啥,毕竟就一退休老干部……他主要考虑到,那个云青儿和妹子关系不错,两家多走动下,有好处。 所以专门备了一盒礼: 顶皮饼、松花饼、万寿糕、玫瑰搽穰捲、玫瑰元宵饼…… 基本都是甜食,没别的,主要这年头甜食比较上档次。 “京都人好甜食,铺子里也卖红糖、黑糖……但好像没有白糖? 问了伙计,都说没听过,我竟然从没注意到,这个世界还没有白糖,让我想想,白糖咋做来着?” 齐平往隔壁走的时候,脑子里想着这事。 他好像记得白糖制法,恩,上辈子在某穿越小说里看过。 “算了,回头再想,钱不钱的倒不重要,主要得吃好。”齐平抛下乱七八糟念头。 带着小妹,走到隔壁,果然没锁。 他抬手叩门:“云老在吗?” 不多时,传来脚步声,院门拉开,露出云青儿白净的脸孔来,看到是两兄妹,扬眉道: “呀,过来啦,刚才我在院子里,都听到鞭炮声了。” “过来看看老爷子。”齐平笑,往院子里看: “不方便见客?” 云青儿有些犹豫,便听院里传来老人声音: “是齐小友吧,进来无妨。” 少女这才放行,大大方方,把糕点盒子接了过去,倒也不见外。 云家院子布局和齐家类似。 等过了垂花门,齐平惊讶看到,院中老者坐在藤椅中,对面,还坐着个中年人。 除此之外,不远处,竟还站着一个人,不显山不漏水的。 但目光扫来瞬间,却令齐平本能身体紧绷,生出警惕来。 武道高手……很可能,还是修行者……齐平惊讶了。 再看向云老对面那中年男人,约莫也就四十岁不到,穿着低调,布料质地却极好的长衫,面容英俊,气质不俗。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隐隐的,那一丝富贵威严,却是压不住的。 这是哪来的官宦人家,做官的?或者贵族? 身边还带着武道高手,唔,难道是云老爷子认识的? 看上去不像仇家,可以啊,这老头路子挺野,还认识这种贵人……齐平啧啧称奇。 倒也不太意外,能在京城做过官的,认识一些有身份的人,太正常了。 “呦呵,晚辈这来的不巧了。”齐平露出笑容,说道。 也没啥拘谨的,虽然中年男人看着是有身份的,但齐平并不在乎。 你身份再高,能比长公主高吗? 你背景再强,能比书院几位先生强吗? 呵呵,我都跟他们谈笑风生……三品镇抚使跟我称兄道弟,公主郡主与我相敬如宾…… 所以,根本不在乎。 见他这般模样,英俊中年人目露好奇之色,看向太傅: “这是……” 太傅笑道: “老头子的邻居,姓齐,在镇抚司做个校尉,呵呵,你应当也是听过的。 齐小友颇有诗才,桃川诗会上,人未至,诗传百篇,夺得诗魁,为京都文坛千百年难觅的奇才。” 齐平听得尴尬脸红,忙摆手: “老爷子别捧,我就是瞎写,瞎写。” 中年人闻言,目露异彩,道: “你就是那个齐平?” 皇帝很惊讶,毕竟,这个名字近来他听过许多次,无论是皇妹永宁的称赞,还是督办皇陵案的首功,再或者是文坛的诗名。 但要说见,还是第一次,更是在这个场合下……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有趣起来。 而听到是镇抚司校尉,不远处的内廷侍卫长也放松了许多。 “这位先生也听过我啊,倒是荣幸了,怎么称呼?”齐平笑呵呵走过去。 “姓金。”皇帝道。 “这姓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一看您也是读书人了。”齐平打趣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皇帝眼神一亮,心中赞叹,真是出口成章,名不虚传。 非但文才惊人,修行天赋极佳,又擅长断案…… 唔,永宁还说,此人虽年少,但视野格局颇大,在河宴时,纵谈天下事,竟也多有独到之处,见识广博,令她都惊叹…… 想到这一茬,皇帝心中一动,心血来潮,笑道: “云老以前,曾教过我读书,此番路过这边,便来看看。方才正说起宛州洪涝,齐公子如何看?” 云老略感诧异,不明白,皇帝为何提起这茬。 齐平也很懵: “宛州洪涝?唔,上午那份急报,是这个?” 皇帝点头,叹道: “宛州大雨,冲垮了河堤,朝廷正筹备赈灾,不久前,当朝天子寻了六部官员商谈,眼下,各衙门都忙着这事。” 啧,果然是官,而且还与六部有关……老爷子这学生可以啊……想着,齐平随口道: “还能咋办,按惯例呗,以工代赈搞起来。” 以工代赈? 皇帝与太傅一怔,前者皱眉,说: “你指的,可是‘工赈’之法?” …… ps:新年第一更!感谢内鬼万赏!摸摸哒 月末总结 这个总结昨晚就想写,但因为更新完已经很晚,所以拖到现在。 十二月,成绩涨的还行,均订翻了一倍还多,追订也稳住了,其他作者可能司空见惯,但于我,还是头一遭…… 以前写书,要么是经验不足,要么是玩脑洞题材,后劲乏力,总之,掉订阅才是正常,这本不掉了,可喜可贺。 当然,这也是刻意练习的结果,上本书完本后,我发了个大几千字的总结,例数种种缺点,痛定思痛,有针对地改正,从题材,到写法,都试图脚踏实地地走,现在看来,成果显著。 可喜可贺×2 …… 剧情上,主要写了两件事,禁书案与皇陵案。 但其实,两段剧情,也是一件。 禁书案埋下的牙行伏笔,在皇陵案结尾炸开,徐士升也是贯穿两段剧情的线索人物。 写完林武复仇案后,我说过,京都的纵向轮廓已经搞定了,需要横向扩展,添加枝叶,在上次总结末尾,我说这样做,会掉追订,结果也印证了我的判断。 上架时候,收订比非常差,我心态都崩了,但随着矛盾展开,数据节节攀升,才算拉起来。 说明我对剧情效果的预判很准确,可喜可贺×3 数据的牺牲,不是没意义的,引入商战、诗会剧情,是刻意为之,目的也很简单,一个是丰富世界观,一个是避免故事陷在案件流的路子里。 这本书,毕竟不是柯南……我想讲的是一个元素丰富的故事,所有在古代背景下可以写的桥段,都可以用。 如果所有剧情都是案子,读者预期只有这个,当后期核心剧情展开后,案件比重下降,读者一股脑跑了,我就只能哭了。 目前看来,引入新桥段的效果不错。 上次总结,提出的缺陷,这个月,也进行了提升。 比如高潮部分,主角参与度不足,导致爽感不足,这个问题就改正了,虽然仍有小虾米观战大佬战斗的问题,但明显好了许多。 问题也有。 第一,复仇案结束后,剧情松散,导致期待感下降。 主要原因,是揭秘完后,没有很好地拉起新的期待。 次要原因,是进入铺垫阶段,节奏放缓,我中途尝试给配角更多戏份,但效果不好,主角缺乏明确目标,剧情的张力自然不足。 这里也有创作规律的影响,毕竟有伏,才有起。 第二,是案件手法问题。 因为提早,预见到复仇案结束后,追读会掉,所以我多次铺垫皇陵案,内心的想法是:“好看的剧情马上来了,大家不要走啊。” 结果用力过猛,把案子的反派打成了“明牌”…… 就像你看一集柯南剧,开头就告诉你凶手是谁了……作者知道,读者知道,主角不知道…… 悬念一下就丢了。 这直接导致,皇陵案结尾,解谜的冲击力不足,我很早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做了个小反转,但大势不可逆。 但也不只是用力过猛的锅,仔细想,其实是无法避免的。 前面两次,无论是河宴案,还是复仇案,其实案件主体,都是一个故事,所以,我用的手法也类似:发现疑点,寻找线索,推理真相,发掘故事。 这也是探案题材,惯用套路。 但皇陵案不同,他不是个完整的小故事,恩怨,而是全书核心矛盾的一环,是一个碎片。 其中涉及的人物,在后面还有用,比如白理理,第二卷要用,黄镛也是,他背后的,那个真正的boss更是。 这就导致,不能完整揭开。 当我试图布局一个漂亮的案件手法时,突然发现,那些人物,没法听话地各就各位,配合解谜手法登场,因为他们还有别的任务。 演员们要去别的舞台赶场。 于是,创作就有了局限,比如,某个人物长得像反派,做事像反叛,言语像反派,但结尾告诉大家他是个好人…… 就像哈利波特进魔法学院,以为斯内普是坏蛋,但真相并非如此一样…… 可,操蛋的是,在大纲里,在全书故事框架里,那个人必须是个反派……于是,这种反转手法就没法用。 随着剧情展开,类似的限制会越来越多,留给我发挥的余地会越来越小。 这是个难点,也是挑战。 我准备好了本不充裕的脑细胞去应对这个挑战,来吧,向我开炮。 可喜可贺×4 越写越偏了,总之,接下来一段剧情,有好几个难点需要攻克,卡的我头疼,所以这几天更新才越来越晚。 今天的稿子还没写,一上午写了个这,溜了,大家元旦安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领先时代的以工代赈(求订阅月票) 工赈? 院中,齐平眨眨眼,见对方神态,意识到,可能这个时代,还没有“以工代赈”这个词,所谓的“工赈”,大抵是类似的含义。 但也不确定,故而反问道: “朝廷工赈往常大抵如何做?” 皇帝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理所当然道: “自是朝廷发放钱粮,募集灾民从事官修事务,如修筑城墙,翻新衙门官署等。” 他举了几个例子,齐平一听,心道果然。 以工代赈这东西,在他熟知的历史中,出现的很早。 记忆中,可以追溯至春秋齐国,齐景公执政时期,天下发生大饥荒,齐国大夫晏婴谏言,请国君开粮仓赈济灾民。 国君一听要出钱,很不乐意,恰好那时,国君要给自己修建一座处理政务的“路寝之台”,恩,就是宫殿。 晏婴逼得没办法,就假借为国君修宫殿的名义,雇佣灾民施工,并故意延长工期,硬生生把一座宫殿修了三年…… 才勉强把灾期撑过去。 所以,这法子起初是逼出来的……再然后,历朝历代,都有采用,这门技术,也越发完善起来。 这个世界的历史似是而非的。 但齐平猜,类似的法子,应该也有人想过。 果不其然,“工赈”是有的,但他发现,这位金先生口中的“工赈”,还处于一个发展期,并不完善。 皇帝解释完毕,见少年校尉沉默不语,摇头道: “工赈之法,古已有之,但却未必合用。” 齐平并不沮丧,笑问:“怎么说?” 皇帝愈发皱眉,心中嘀咕,这校尉虽有才学,但看起来,并不如永宁所称赞那般,竟似乎,连这些都不懂。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并非地方官员,且如此年少,不懂民生也正常。 本来也只是心血来潮一问,没期待一个少年能有什么惊人见解,便也耐着性子,解释说: “工赈之法,虽卓有成效,却有诸多弊端,其一,便是运输,宛州洪涝,道路冲垮,水路难行,朝廷粮食如何运到地方?若是运不进,何谈赈灾?” “其二,即便粮款可及时送达,地方官吏却不免有贪墨之举,更何况,洪灾一起,山匪挟裹流民,地方不稳,这工赈能有几分成效,犹未可知。” 旁边。 云老捋着胡须点头,这些,他也是明白的。 不只是他,满朝文武,除了部分不通民生的官员,大多,都心知肚明。 以工代赈,不是想不出,而是难以实施。 齐平丝毫不意外,因为类似的问题,他熟知的历史上也都有,为什么说,以工代赈是一门不断完善的技术呢。 就是因为存在问题。 而归根结底,无非技术条件不够,与组织能力不足,办法再好,底下人办不利索,也是空谈。 “您说的这些,的确是问题,但我这个‘以工代赈’与您说的,却是有些出入的,所谓的难点,我也有些办法可解。”齐平说道。 “哦?”云老意外,道:“齐小友说说?” 语气中,倒也并不很认真。 归根结底,没觉得齐平能有啥好主意,毕竟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想来……大抵是年轻人的一些天真烂漫的空想。 因为对实际事物不了解,所以往往会一厢情愿,出一些点子,在实干家眼中,显得幼稚可笑。 但云老教书育人多年,虽不抱希望,但不介意听齐平说一说。 皇帝也是类似的想法,笑而不语。 齐平对两人态度浑不在意,眨眨眼,自顾自从旁边,拉来一张竹椅,也坐在了小桌旁,与两人同席。 这一幕,看的不远处与齐姝分食糕点的青儿表情古怪,内厅侍卫也是神情怪异。 心说,你倒真不客气…… 齐平却没在乎这些,脸上的神情,也郑重了起来,说道: “金先生方才说的,其实是三个问题,既,运输难、官吏贪、盗匪行,而这三点,并非不能解。” “先说第一个,水患严重,从外地调拨的确难以运输,所以,这以工代赈,便不能完全倚靠朝廷,还是要从宛州本地着手。” 皇帝摇头: “你是说,用宛州当地官府的钱粮赈济?哪里够用?灾民一起,消耗惊人,当地粮仓只能顶一时之用……” 齐平打断他:“我什么时候,说靠官府?” 皇帝一怔,不解地看向他:“工赈不倚靠官府,依靠谁?” 齐平理所当然道: “当然是地方富户大族了,我听闻,宛州也是产粮之地,年景好时,还有余闲售卖外地,所以,宛州的储备粮食其实很多。 但大部分,都在那些地方宗族,富户地主手中。 所以每逢大灾,民间粮价猛涨,还要靠官府平抑,也就是说,并不是没有粮,而是百姓买不起粮食。 所以,我所说的以工代赈,既指官府,也指民间,如果能令民间富户拿出钱粮,招募灾民来做工,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皇帝忙摇头: “你说的简单,那些富户,如何肯做?灾难时,令他们出钱募捐,都千难万难,何况招工。” 他不认同,觉得齐平太过异想天开。 不觉得富户肯出钱,除非用武力胁迫,可那样一来,地方便不稳了。 齐平据理力争: “募捐是要他们平白无故出钱,自然不肯,但若是诱之以利呢? 您说的,朝廷工赈,主要是修缮城墙,官署等事,依我看,与其如此,不如令灾民去修桥铺路,兴修水利。 介时,只要许给当地富户,比如说,谁家肯出钱粮,雇佣灾民修一段官道,那么,路成以后,几年之内,这条官道的税收,便依照比例,分给那一家,桥梁堤坝同理。 如此一来,这便成了一桩生意。 富户出钱,既解决了灾民吃饭问题,又为朝廷修筑了道路桥梁,而这些富户,既可以白赚一笔,又能卖当地官员一个政绩,阻力就会小很多。” 一番话落,桌旁,皇帝与太傅都愣了。 这次,不再是摇头否认,而是真正的被这个思路震住了。 太傅捋着胡须的手停了,眯着眼思索起来。 皇帝只觉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这个思路,是他没想过,也没听过的。 以工代赈……不只是官府来做,更要交给民间来做。 许之以利,将本该由朝廷做的事,拆开,分给民间富户去做……不去修城墙,改成修路铺桥,水利设施…… 齐平说的每句话,都让他耳目一新。 只觉,这法子既脱胎于“工赈”,又别有创新。 按照齐平的说法,俨然从单方面的索取,变成了多方共赢。 恩,唯一的缺点,在于朝廷在未来几年,需要把税收分给民间部分……这个想法,有点挑战朝廷的意思。 毕竟,自古以来,只有官府能收税。 但,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法,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而且,如果是修新路,建新桥,造新坝,更不只是分润税收,还有可能创造税收。 皇帝顿时陷入沉思。 齐平见状,也不打扰,自顾自,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他说这些,也并非闲聊,只是觉得,这人既然与六部有关,若是能将自己的提议呈送上去,也是好事。 万一就采纳了呢? 至于让民间参与到以工代赈中,历史上,是在宋朝成型的。 例如宋仁宗期间,两浙地区发生饥荒,范仲淹便曾召集各大佛寺的首领,对他们说:“饥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 于是诸寺“工作鼎兴”。 而齐平说的,更进了一步,换个词,就是:“承包”。 …… 远处。 云青儿吃着糕点,她对于这些事,并不懂,也听不大明白,但只看到太傅与皇帝的神情,便很惊讶了。 “你哥还懂救灾?”她扭头,低声询问齐姝。 穷苦少女坐在旁边,两人中间,搁着糕点盒子,正小口啃着一只松花饼,闻言,颦起细细的眉尖,看了眼青儿,辛苦地想了下,摇头: “不知道。” 青儿无语,扭头重新望过去。 …… 桌旁。 良久的沉默后,皇帝抬头,凝视少年: “此法……的确令人耳目一新,若当真可行,运粮难题的确迎刃而解,可如何杜绝吏员贪墨?” 云老也望了过来。 这一次,两人的眼中,再无轻视,反而多了些期待。 齐平方才一番话虽短,却足以看出,其并非那些夸夸其谈的书生,而是当真知晓关键。 一个人有没有水平,行家聊几句就知道了。 齐平笑了,知道对方听进去了,便也认真回答: “地方贪墨,难以杜绝,我也拿不出一劳永逸的法子,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但,想要减少一些,还是有法子的。 无非是将以工代赈写的更细一些,诸如建造堤坝,定下标准,高度如何,厚度如何,所用材质如何,章程越细,空子越小……” 接着,他便将自己记忆中,一些规章制度说出来,也不用太细。 反正主要给个思路,剩下的,给那些官员琢磨去。 作为一名键盘学者,他能做的也就这些。 而皇帝与太傅,也听得无比入神。 不时思索,目露亮色。 甚至无意识间,身体前倾,这一幕,落在远处内廷侍卫长眼中,竟好似,皇帝与太傅,在向一少年请教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不禁吃惊感慨,若是这一幕给满朝文武看见了,会当如何? 至于云青儿,已经不吃东西了,好奇地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只觉这一幕是如此的荒诞又和谐。 “……至于匪患,这个没什么好办法,无非是调遣官兵肃清,但只要灾民有一条生计,匪徒便如无根之木,等水退下了,也便不足为害了。” 齐平喝了口茶,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桌旁,皇帝目光灼灼。 如果说,起先还有些犹豫,但当与齐平深入探讨过后,心中便愈发笃定起来。 此法可用! 皇帝想着,心中的灰暗一扫而空,只觉豁然开朗,心情都舒畅了许多,嘴角扬起笑意。 再想起永宁公主的称赞,心下感慨,若非自己心血来潮,问了一嘴,岂不是错过了此等良方? 一个校尉,竟有此等经世之才…… 匪夷所思。 某一刻,他竟起了将少年收入官场的想法。 但很快,便打消了。 说与做,终究是迥异的,齐平也许能做个好幕僚,但这般年纪,又无科考身份,去实干,大抵是不行的。 那是经验的累积,不是聪明才智可解的。 更何况,以齐平的修行天资,断案能力,也未必愿走仕途,恩,镇抚司虽也算官场,但终究不同。 …… “不想齐公子竟有如此见解,当真令我大开眼界,今日,着实是来对了。” 皇帝收敛思绪,顿时坐不住了。 救灾之事,刻不容缓,先前发愁也就罢了,眼下有了思路,他恨不得立即回宫,与大臣商定具体方略。 当即,起身赞叹。 齐平也笑道: “只是我私人的一些想法,未必合用,金先生姑且一听,若是觉得有可取之处,能帮到灾情,最好,若不合用,便当我胡说。” 皇帝认真道: “我回去后……会尝试向上通禀,我相信,以此法之精妙,圣上若是知晓,很可能采纳。” 呦呵,老哥你还挺自信,我都不敢说皇帝愿意……齐平咂咂嘴,打趣道: “那您可别跟人说,是我出的主意。” “为何?”皇帝诧异。 齐平呵呵。 心说,我特么就一个校尉,官场底层小虾米,妄议朝政,还出了个动朝廷税收的法子,皇帝万一小心眼,不爽了咋办。 也就是为了救灾,否则他都不想说这事。 “行吧。”皇帝见他不说,虽疑惑,但也答应了下来,继而朝太傅告辞,领着侍卫,急匆匆离开了小院。 …… 等人走了。 齐平才好奇地看向云老爷子,问道:“您这学生,官不小吧。” 鬓角霜白,笑容和煦的老人笑眯眯的,想了想,点头: “确实不小。” “看出来了。”齐平说,老爷子没主动说,他也就没问,反正跟自己也没啥关系。 镇抚司跟满朝文武属于敌对阵营。 不好走得太近。 第一百五十六章 齐平:又到我人前显圣的时候了(五千字求订阅月票) 另外一边,皇帝离开城南小院后,便急匆匆,与等在不远处的侍卫汇合,钻入马车: “回宫!” “是。”穿着便服的侍卫们应声,同时有些疑惑,心想陛下来的时候,分明愁眉不展,怎么回来时,喜笑颜开。 车马一路返回皇宫。 皇帝快步换了龙袍,然后再次吩咐太监传令,将几位重臣又叫了回来。 六部尚书们一头雾水,心想这是怎么了,上午刚见过,这才几个时辰? 天都快黑了,又召见。 心中郁闷,但身体还是老实地赶去宫中,踩着暮色,入了弘德殿。 “陛下有什么吩咐?莫非是宛州有变?”工部尚书问。 张谏之与黄镛等人也是疑惑。 皇帝脸上的轻松,是清晰可辨的。 “宛州灾情并无变化,此番召众卿来,是探讨以工代赈之法。”皇帝微笑说。 以工代赈? 大臣们疑惑,只觉的这词耳熟,又陌生,工部尚书试探问: “陛下所说,可是工赈?这……只怕有些难……” 其余大臣也是类似心态,想着工赈也非什么新鲜法子,但粮食都运不进,还说什么。 “陛下三思。” “陛下,此事还欠考量……” 上首,皇帝微笑地看着臣子们劝谏,不解的模样,体会到了不久前,齐平享受过的爽感…… 待群臣发言完毕,他才施施然道: “朕所说的‘以工代赈’与古来‘工赈’却有不同……” 接着,他将齐平的方案,换了个形式说了一遍,只听的大臣们惊讶振奋。 “妙啊,此法甚妙,发动民间……倒是往前没试过的方法。” 户部老尚书振奋,他是最激动的,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少出钱。 “此法,的确可以一试。”张谏之谨慎支持。 整个方案各方面都很完备,可行性极高。 至于分润税收这个问题,若是其余大臣提出该方案,大家免不了痛批一通,但这法子是皇帝本人说的……就不重要了。 “陛下,此等新法,不知是何人提出?”老首辅好奇问。 众人也好奇看来。 皇帝一脸蒙娜丽莎式微笑:“这个,你们便无须问了。” …… 群臣一头雾水地离开了,立即着手,回衙门拟定新式工赈法。 心情大好的皇帝晚上多吃了两碗饭,旋即趁着夜色不深,摆驾华清宫。 “皇兄怎么来了?”长公主永宁诧异。 知道皇帝忙碌,一般也只是自己去探望,少有反过来的道理。 皇帝笑容满面:“永宁,你这次可是替朕解了一桩烦恼啊。” 永宁:?? 接着,皇帝便拉着妹子,单独将下午,在城南的事,说了一番。 恩,虽然答应了齐平不外传,但给自家妹子说,总不算外传吧? 主要是不说憋得慌…… 齐平?太傅?救灾良方? 等皇帝走了,长公主都是懵懵的,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来,是此番巧合,实在很戏剧化。 二来,她虽知晓齐平眼界非寻常人可比,且才华横溢,但也从未妄想过,他会对民生有何等见解。 更遑论,令皇兄与满朝文武都赞叹的法子? 夜色中,一脸书卷气,眸若秋水,穿浅紫色宫裙的长公主坐在书房里,托腮,有些失神: “终究,还是小瞧了你么……” …… 云家宅院里。 皇帝走后,齐平又跟老爷子闲聊了一阵,末了,得知云老爷子偶尔在给一些后辈教书,齐平眼睛一亮,开玩笑般道: “那这样,不如我让妹子经常过来,您有空的话,也教一教她。” 齐姝识字,这要托死去老爹的福,但也仅限于此了。 从未正经读过书。 虽然在这个时代,很正常,但齐平还是想让她多增长点学问。 如今经济也宽裕了,但这年代的学堂也不收女学生,就很难。 眼下隔壁邻居就有个退休老教师,再好不过,也不指望学什么,但凡能把气质提上来,就很满意了。 “好啊,老朽正闲的无聊,我那孙女,也不爱读书。”云老眉开眼笑,一口答应下来。 这般回答,若是给京都权贵们知晓了,恐要大跌眼镜。 要知道,帝师亲自教导,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得嘞,有您这话就成,今天没准备,过两天我准备一份束脩。”齐平是一点不客气。 云老苦笑。 不远处,花坛边。 小家碧玉,脸庞白净的云青儿瞪眼睛,有些吃味,又看向身旁女伴: “你给我再讲讲,你哥的事。” 齐姝瞅瞅她:“我之前跟你说,你都不爱听的。” “哎呀,你说不说嘛。”青儿催促。 齐姝慢条斯理,将糕点残渣清理干净,抚平衣裳,这才一本正经地说: “我哥人很好的,工作好,还顾家,身子骨结实,还很有文采,合伙开书屋,年少多金不风流……” 云青儿越听越迷糊,拦住她: “你说啥呢,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啊。” 齐姝瞅瞅好友,心说我知道啊。 …… 太阳沉入地平线,京都迎来了又一个夜晚。 六月后,天黑的晚了,空气也温暖起来。 内城,某座三进大宅内。 院中石桌旁,一身锦袍,英姿飒爽的洪娇娇坐在圆凳上。 左臂支在桌上,撑着雪白下颌,正在发呆,那酷似娘亲的脸上,柳叶眉舒展开,仿佛无风天气的落叶。 高高的马尾半截搭在桌上,这时候,气质上多少传承了老爹的“生人勿进”。 府内下人们经过这边时候,都会放轻脚步,小心绕开,生怕打扰小姐“思考案情”。 是的,近来,洪娇娇每次发呆,给人打扰了,都会发脾气,说“别打扰我思考案情”…… 虽然也没思考出什么就是。 不远处,虚掩的房间里,颇有韵味的美妇人躬身,从门缝往外看,仿佛门缝里夹着个洪娇娇。 “老爷,你说咱姑娘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美妇人起身,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桌旁,正在泡脚的洪千户。 浓眉大眼,脾气火爆的洪庐看看发妻,纳闷道: “她不一直都这样。” “……”美妇人气不打一处来,埋怨道: “你这个当爹的,就没看出来?” “看出来啥。”洪庐茫然。 美妇人扭头,瞥了眼外头,忽然小心将虚掩的门关严,旋即,凑到桌旁,神情认真地低声说: “咱女儿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小子了。” 洪庐正喝茶呢,闻言一口茶沫子险些喷出来,瞪圆了牛眼: “你啥意思。” 美妇人神秘兮兮的: “女儿也早到了思春的年纪了,整日厮混在衙门里,周围都是年轻后生,这两日明显不对。” 思春……洪庐懵了,怀疑道:“你想多了吧。” 女儿思春?那个整日扛着大斩刀,比自己还凶的女儿,哪个男的,不说调戏,就算看她的眼神轻浮,她都会立马提刀开砍的主儿……会思春? 洪庐不信。 美妇人急了: “我当娘的还能看错?你仔细想想,娇娇最近有没有和哪个男子走得近?” “没有吧……”洪庐摇头,突然顿住,脑子里浮现出齐平那张脸…… 洪娇娇前不久申请换到余庆手下……一直叨叨,说要与之分个胜负…… 不会吧,洪庐咯噔一下,坐不住了。 …… 乔迁新居的第一个晚上,自然是热闹的。 范贰吩咐伙计,从附近酒楼要了一桌子菜,摆在院子里,把云老和青儿也请了过来,搭伙吃喝了一顿。 热闹惬意,齐平很享受这种感觉,热热闹闹的,就挺好。 老爷子慈眉善目的,修养也好,而且最让他舒服的是,对方言谈间,并非迂腐之人,短短时间,就相处得融洽起来。 云青儿与齐姝里里外外张罗,叽叽喳喳的,风景靓丽,只是吃饭的时候,频频朝齐平看。 眼神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好奇。 毕竟短短几个月里,齐平做的那些个事迹,的确惊人。 “林家复仇案是你破的?” “恩。” “皇陵案也是你牵头经手的?” “恩。” “那诗会……” “是我是我都是我,我是人间最亮的烟火,行了吧。”齐平翻白眼,觉得这邻家小丫头有点烦了。 青儿听得噗嗤一乐,拉着齐姝,说: “你哥好不要脸。” “青儿。”云老嗔怪看她,表示这话失礼。 “知道啦,说笑嘛。”青儿吐舌,并不畏惧的样子。 齐平笑呵呵摆手:“没事,开玩笑挺好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努力适应了,但骨子里对于那套传统的尊卑礼仪,还是不大习惯。 云青儿这般胆大的女子,倒是有些现代人的风格了,这也足以看出,老爷子不是刻板教条的腐儒。 酒席散去,祖孙离开。 范贰也跑回了店里,最近生意蓬勃发展,他这个老板忙的昏天黑地。 齐姝也累了一天,打着哈欠回屋里,嘴角还挂着笑,是开心的。 齐平坐在庭院台阶上。 清亮的月光洒下,夜晚并不昏黑,初夏中旬,清澈透亮的月光清冷动人。 齐平仰头望着明月,以及那片陌生的星空。 欢乐散去,些许思乡的愁绪突然涌上心头。 …… 道院,镜湖南区。 白石铺就,种满了红色枫树的别苑里,白理理也在望着月亮。 这位妖族公主独自一人,坐在温泉水池边上。 身上是白底绣红枫的道袍,银白色的长发垂着,头顶是一簇呆毛。 小小的一只,白袜放在手边,两只细嫩的脚掌浸在温暖的池水中,脚趾蜷缩了下,荡开涟漪,池中的明月便破碎开了。 “公主,家里发来的信。”忽而,穿着皮甲,五官立体,双耳细长的狼族女将军走来,手里捏着一封信。 白理理耳朵刷地竖起来,灵活的不似人类耳朵,扭头看向她,沉静的小脸上,绽放出惊喜的情绪。 “拿来我看。” 接过厚厚的信封,急不可耐地扯开,也不用掌灯,便这样就着月光,坐在温泉旁阅读起来。 白理理的眸子蓦然变成幽绿的颜色,这是许多妖族都有的“夜视”能力。 一页,又一页。 信很长,白理理看的也很慢,记载的,大多是北国妖族的大事小情,以啰嗦居多。 越看,白理理越想家,但她不能走,距离结束在人类世界的学业,还有一些日子,这是她的学业,也是使命。 等看完了信,她起身,擦去脚掌上的水,穿上白袜,往屋子里走。 跪坐在矮桌旁,从盒子里取出一叠纸张,那是她准备发给家里的信,已经写了不少,如今准备再写点,提笔: “……京都里近来发生了许多趣事,恩,还得从一个唤作齐平的人类说起……” …… 道院,玄机部侧殿。 一间安静的房间里,身材壮硕,有着一双卧蚕眉的鲁长老正独自坐在桌旁,认真打磨着什么。 桌上,是一组法器晶石,释放出恒稳明亮的光。 除此之外,一片杂乱,放着许多不知用处的物件。 鲁长老手里,捏着一把精致的刻刀,正细心地,将繁复细密的阵纹刻在一粒弹丸上,专注认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忽然,晶石明亮了些许,鲁长老双手停住,疑惑抬头,望向窗外,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却做出聆听的模样。 “您确定?” “……好吧。” …… 翌日。 齐平起床后,没急着去衙门。 他请的假还有半天,准备趁着上午空闲,去道院一趟。 恩,案件的事情已经结束,他这次过去,主要是收利息。 “玄机部鲁长老上回答应我,说过两日,他空出手来,给我打造件趁手兵器,作为报答……” 齐平觉得,得去催催,不然人家忘了可咋整。 哒哒哒。 踩着夏日的的晨光,齐平过衙门而不入,抵达皇城。 杜元春的玉牌还没收回去,许是忘了,齐平自然不会主动上交。 出示玉牌,顺利进了皇城,齐平按照上次的记忆,来到了属于道院的那一片小镇般的建筑外。 “我是镇抚司校尉齐平,玄机部鲁长老要我过来的。” 齐平对守门的道人说。 对方不再是上次那名青衣道人,是个陌生的脸孔。 后者闻言,丢出一句等等,钻了进去,不多时返回: “鲁长老叫你自己过去就行,他就在那边。” 你这就问完了? 这么快? 齐平惊讶,要知道玄机部距离大门可不远,对方总不会是飞过去问的。 大概是用了某种通讯手段,厉害了。 “多谢。”齐平道,将马儿拴在外头,这才迈步进门。 这次也没人领路了,他遵循记忆往前走,可这地方道路纵横,一时不好分辨,齐平正犹豫着,找人问下。 突然,就听身后传来声音: “这位道友,可是镇抚司齐校尉?” 齐平霍然转身,入眼处,是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走在前头的,是胸口绣太极八卦图,长相平平无奇的青年,后头跟着个年岁不大的道童。 “正是……敢问……” 青年露出温暖和煦,宛若冬天解冻,鲜花盛开般的热切笑容: “我名东方流云,乃是道院首席弟子,也是道门当代大师兄。” “没错。这是我家大师兄。”小师弟补充道。 “啊这……久仰久仰。”齐平不明就里,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听过。 哦对了,上次过来,好像就是这货把裴少卿和洪娇娇请出来的。 恩,听洪娇娇的口气,此人应当是个执法严明,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主,莫非是看到我这外人乱逛,要拿门规请我出去? 齐平暗忖。 下一秒,东方流云突然上前,双手一把攥住齐平的手,狠狠摇了摇,一副亲切热情的模样: “哦?齐校尉竟也听过我的名字?看来你我二人,还真是英雄惜英雄啊,有缘,实在有缘!” 齐平:?? 兄弟你是不是有大病? 齐平手足无措,给这人整蒙了,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忽然,感受到旁边青衣道童的视线,他看过去,就见秀气的道童笼着袖子,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干张嘴。 但神奇的是,齐平竟然读懂了他的唇语: “我家大师兄脑子有坑。” 这样嘛……齐平一头雾水,只好露出和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留痕迹地抽出右手: “东方道长太热情了,呃,我这次是受鲁长老邀请,过来的,应该不算触犯贵地门规……” 他解释了一句。 东方流云一脸诧异: “门规?什么门规?齐兄原来是寻鲁长老,正好,为兄也正要过去,顺路,带你一程,另外,莫要叫道长,显得生分,唤我流云便好。” “……”齐平默默后退两步,僵笑: “那便有劳东方师兄了。” 他其实想拒绝的,但对方的态度令他捉摸不透,理智告诉他,应该尝试接触下,起码弄清楚,对方热情的缘由。 想来不是性格如此,否则,上次裴少卿他们,也不会被赶走,那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齐平进入推理模式。 …… 表面上,三人一同说说笑笑,朝着玄机部走。 东方流云笑容灿烂,温和友善,看着,人倒是不坏。 也未有进一步举动,只是热情地为齐平介绍道院建筑,这倒是让齐平受益匪浅。 “前方嘛,便是经历部了,恩,也是关系天下百姓的核心所在,经历部执掌浑天地动仪,也名‘天轨’。 地方上,各级官员,卫所官兵,但凡要释放朝廷术法,都要借助法阵,将‘术法请求’传来此处。 由‘天轨’处理,调配整个九州的元气分布,以此加持术法……” 东方流云骄傲地指着前方建筑。 齐平听着,神情怪异。 心想,这怎么有点像是计算机…… 术法请求,就是各个终端的访问请求……至于元气调拨,有点服务器的意思了。 东方流云叹息: “不过啊,前日宛州出了些事,术法请求激增,经历部准备不足,天轨瘫痪损毁了,这两日都在没日没夜抢修,也不知恢复了几成。 此事干系甚大。 天轨若是迟迟修不好,地方遇到急事,释放朝廷术法的效力就会减低,甚至无效,皇帝都多次来问过,急得很。” 这么重要? 齐平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顿时意识到其关键。 怪不得道院伫立皇城,恐怕,不只是因其地位超脱,更因为这经历部,太过重要。 只是……宛州一波洪灾,术法激增便把天轨冲垮,宕机了?这系统未免太过脆弱了吧。 齐平皱眉。 这时候,两人走到经历部门口,正看到一行人火急火燎走出来。 为首的,是个清瘦老者,看到三人,道: “东方?正好,你们几个随我来,天轨又被冲了,我们的真元都耗光了,正要去取元气晶石,你们几个赶紧先顶上。” 东方流云面露难色: “涂长老,这位并非道院弟子,乃朝廷镇抚司校尉,我正要带他去玄机部……” 涂长老瞪眼睛: “镇抚司不也是朝廷的人?天轨出了事,朝廷不要管?别废话,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这……”东方流云看向齐平,面露难色。 齐平也不急,想着天轨关系甚大,也认真了几分,点头: “可以。只是……晚辈有些奇怪,经历部没有容灾设计吗?只有一台仪器?难道没做分布式处理?没设置流量阀门?” 他觉得有些奇怪,第一波宕机可以理解,怎么还接二连三的,未免太不专业。 清瘦的涂长老愣了下,疑惑道: “容灾?分布……式?流量阀门?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跳加速,感觉……可能要听到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载入道门史册的一天(求订阅月票) 就在齐平走入经历部的同时。 道院内,某座小楼内,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在地板上慢慢移动。 衣衫不整,身材下作的鱼璇机悠悠醒转,打着哈欠从地板上爬起来,脑子昏沉沉的,还未自宿醉中完全清醒。 “唔,天亮了啊。” 鱼璇机大眼微眯,懒洋洋站起身,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 随手凝聚一团清水,洗了脸,一脚踹开阁楼门,跃下楼去,准备去道院饭堂觅食。 人一落下,道袍逆风绽放。 小楼下,草丛扰动,毛皮金黄的阿柴兴奋跃出,甩着舌头开舔,然后被鱼璇机一脚踢飞,旋转着消失在天际。 “早啊,柴。”鱼璇机挥手。 “嗷呜……”声音渐远。 恩,已经是熟悉的互动程序了,没人知道,为啥同为镇守,道院的柴犬与书院的橘猫性格差距如此巨大。 时不时被踢飞的阿柴早已经成为道院弟子们熟悉的风景。 “今天阳光不错嘛。” 鱼璇机没有选择骑着葫芦飞行,而是大大咧咧,招摇过市。 只是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她那赤裸的双足,始终距离地面隔了一层距离,仿佛踩在空气里。 当鱼璇机路过经历部时,惊讶发现,院门敞开,一名名外门弟子竟然挤在门外。 其中不少人,都并非经历部的,而是其余殿堂弟子。 凑在一起,似乎在围观什么,气氛热烈。 “怎么了?天轨又炸了?”鱼璇机是个爱凑热闹的,迈步凑过去,随手抓了一名弟子肩膀。 “别拉我,忙着呢,”那弟子先是不悦,旋即,察觉不对,扭头看到剑眉星目,黑发泼洒的坤道,忙垂首行礼: “弟子见过长老。” “出了啥事?”不修边幅的女流氓问。 弟子答: “殿内,是一个镇抚司的校尉,正在给涂长老他们讲解什么流量……数据……总之,是很玄乎的东西,似乎对天轨运行有帮助,故而大家都来听。” 鱼璇机愣了下,面露不解,心想整个道院,除了首座,就以涂长老对天轨最为了解,怎会有人给他讲解? 等等……镇抚校尉……她突然想起什么,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也不搭理这弟子了,身影一晃,便挤到了人群前列。 抬眼望去,恢弘的大殿布局,与玄机部类似,但中央,并非锻兵池,而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复杂零件构成的仪器。 外部是纵横交错的金属环,其上铭刻阵纹,环内,是一只巨大棋盘一般的物件,分割出九州疆域。 齐平此刻,便站在天轨下方,侃侃而谈,一众内门弟子,则如学生般听讲。 …… “……所以,若要确保一个复杂系统,不因术法请求冲击而丢失数据,就要进行容灾设计,包括我上面说的,数据级容灾和应用级容灾……如此,才能在系统恢复后,重新运转。” 齐平侃侃而谈,说到这里,顿了下,给众人消化。 同时有些遗憾,如果身前有个讲台,再有个保温杯就完美了。 他面前,以涂长老为首的一群内门弟子陷入沉思,似乎在消化知识。 同时,也在适应齐平口中那些怪异却很形象的“新词”。 “你说的,我大概理解了,但这很难办,每一笔术法的记录……唔,便是你所说的数据,院中确有备份,但天轨只有一台……”清瘦的涂长老皱眉。 齐平道: “所以,我才说,必须要进行分布式部署,我方才也仔细听你们讲过了天轨大概原理,我觉得是可以尝试下的。 为何要将九州全境与天轨绑定? 一旦遭遇高并发的应用,数据库负载压力太大,一处瘫痪,整个九州响应都会出问题,隐患太大了。 而倘若在系统结构上,进行改成,再遇到冲击,整个系统起码不会瘫痪掉,还能保持运转。” 一名弟子反问: “我承认你的说法很新颖,但如何确保可行?若是贸然更改,出了错该如何?” 齐平理所当然道: “当然不能直接改,而是要先做个小的模型来测试,我不信你们不会这个。” 那名弟子噎住。 涂长老沉吟了下,问道: “那你所说的,流量阀门何解?” 齐平解释道: “这个要简单很多,如今,术法请求是直接传入天轨的,我们可以在传入前,设置一道‘阀门’,一旦请求量超过预设,便直接关闭阀门,这样一来,术法虽然无法响应,但起码天轨不会损毁。” 众弟子眸光一亮。 相比于把天轨拆成不用区域,分布部署,这个要更简单易行。 当即,有许多弟子与身旁人商讨起来。 修行者,头脑本就比凡人好用,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高级人才。 更何况是搞计算机的,脑子都不笨,只是,受到历史局限性,很多人沉浸在“尊古”的氛围里,将前人的经验,奉为佳皋,却不思推翻。 且他们的研究方向,也多在道法阵纹上,缺乏系统思维。 一经点拨,便茅塞顿开。 …… 人群角落。 东方流云负手而立,目光赞叹地望向实现中央的齐平,嘴唇不停嘟囔。 小师弟竖起耳朵,只听到一声声“妙哉”,再者,便是些晦涩难懂的话,什么“天选之人”、“天地主角”之类,周围众人喧闹起来。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小师弟仰头发问。 东方流云感慨: “师弟呀,须知,这历朝历代,天选之人非但木秀于林,且往往极容易成为焦点,此子来了道院两次,每次,都大出风头,非我等能及也。” 小师弟叹息,心说大师兄又犯病了。 这时候,忽然看到人群中一道靓丽身影,惊讶道: “大师兄,鱼长老也来了。” 东方流云露出了然的神情,天选之人显圣时,每每有大人物观之赞叹,这同样是他根据历史传记,总结出来的规律。 鱼璇机此刻,的确认真了起来。 虽然在弟子们的印象里,她始终是个不靠谱的形象,但那不意味,她就真的是个酒鬼。 与之相反的,鱼璇机极为聪慧,否则,也坐不上第一长老席位。 对于齐平说的这些,她虽然只听了半截,不知全貌,但也意识到,是很有用的知识。 眼神,不禁透出些许趣味来。 …… 殿内喧嚣,气氛热烈。 然而,齐平这时候,却沉吟了下,说: “不过,我前面说的,其实都只是无奈应对,并非最好的方法。理想下的状况,应当是预测。” “预测?”涂长老不解。 齐平点头,说道: “长老岂不闻,真正的医道圣手,并非药到病除,而是在病症出现前,便将其扼杀,我听你们说,其实缓解术法冲击,最有效的,是增加元气晶石?” 元气晶石……是一种可储存真元的水晶。 天轨运转需要真元支撑,平素,都由修士操持,紧急情况,才会添加晶石,无法日常配备,消耗太大。 在齐平看来,这东西可以理解为网络带宽。 恰如,河水猛涨,但只要令河床增大,便不会发生洪涝。 一个道理。 涂长老点头:“是的。” 齐平道:“那就好办了,只要我们能提前预知,某个地方接下来,可能会有大量请求,提前做好准备,自可防患于未然。” 一名弟子反驳:“这等事,如何能预知?” 众人也投来质疑目光。 齐平淡淡一笑,只说了三个字:“大数据。” 涂长老一怔,被这校尉口中层出不穷的新词震住了: “此言何解?” 齐平神情严肃,忽然说道: “世人皆以为,天威莫测,但果真如此么? 我讲个亲身经历的故事吧,就在前几日,皇陵案发后,我带人前往京都码头查案,看到河水涨高。 当时,身旁一同僚感慨,说今夏雨水丰沛,忧心会发水……” “这个例子与我要讲的关系不大,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很多事,是可以预测的。 例如水旱灾年时,哪一个州府,可能会发生灾情?那就可以预见,其术法请求会多。” “再如,岁初时,我在西北大河府任职,那里有一伙修士流窜作案,知府大概掌握其逃窜方向,如果道院留心奏折,便会知晓,大河府需要术法支援。” 一名弟子突然醒悟: “我大概听懂了,以往,若是朝廷动兵,与蛮族交战,道院也会提早,为战场调拨更多元气,这也是预测。” “没错!”齐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那弟子不禁挺起胸膛。 涂长老问:“这便是大数据?” 齐平摇头: “当然不只是,我说的大数据,是要去分析历年来,各个州府,甚至县的术法请求记录,进行统计整理,绘制全年走势图,抓准趋势。 比如说,分析过去三十年术法记录,发现每一年,哪个州府请求最多,哪个最少?具体到,哪一个月份多? 找寻其中的规律,如此一来,再配合我说的分布式天轨,理想状态下,我们甚至可以在年初,就预测到这一年里,不同州府所需的术法额度大概区间,从而分润配额。 这种从档案卷宗中,提取记录,分析走势来预测的方法,我将其称为“大数据”。 而前面说的,对灾情的预判,对修行匪徒的预判,其实也是通过朝廷奏报获取的地方数据来推测,当然,那就是更复杂庞大工程了。” 这番话有些长。 当齐平说到一半时,诸多道人便如被雷霆击中,怔在当场。 当他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中。 清瘦的涂长老同样如此。 汇集几十年所有记录,以州府为界,时光为尺,提炼规律,以观趋势…… 这的确是他从未听过的思路。 而对齐平来说,早已经是烂大街的方法,随便找一份报表,上头没几个柱状图、折线图……都稀奇。 但在涂长老等人听来,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或者说,过往的一些人,也有过类似想法,但从未清晰完整地提出,并引起重视。 “大数据……”涂长老颤抖起来,脸上,是兴奋的潮红。 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齐平的手,激动道: “你可愿拜入道院?经历部正缺你这等良才。” ……齐平心说,你们道院的人,怎么都喜欢握人手……他不着痕迹抽出,微笑道: “长老谬赞了,实不相瞒,晚辈对阵法一窍不通,只是往日翻阅古籍,获得的一些想法罢了。” 涂长老摇头,目光灼灼。 这可不是谬赞。 的确,齐平只提了几个想法,但,这想法,很可能改变整个帝国的运转。 若是能成,功德无量,史书上,都能留下姓名的。 “齐公子,今日所言,当真令我等醍醐灌顶,只是这大数据之法,具体该如何实施,却无头绪。”涂长老很快冷静下来,发愁道。 从几十年,甚至过去三百年的卷宗里找规律,这工作量,想想便令人头皮发麻。 若只是累,倒还好,问题关键在于,如何分析。 齐平说道:“我擅长断案,平常也多推理卷宗,倒是有了一些心得,恩,我的建议是,运用数理统计之法。” 数理统计? 涂长老茫然,这又是个新词,齐平想了下,这部分数学知识,若是拆开了讲,没几天都说不完,只好道: “这样吧,等我回去,将此法写成书册,再送过来给各位看下。” 涂长老大喜过望,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观之,却也知道,不好强人所难。 况且,大数据分析,短时间无法实施,相比之下,齐平前面说的几个要点,才是当务之急。 故而,又寒暄了两句,方将齐平送走,自己带人,火急火燎,回去研究改造天轨了。 …… “涂长老是不是太兴奋,忘了许给我好处了……报答啥的。” 经历部院外,齐平有些失望。 算了,就当造福百姓了,等数理统计写完,送来的时候再暗示下他……齐平盘算着小九九。 “齐兄大才,此时若成,功在千秋。”东方流云恭维道。 “大师兄说的是。”小师弟补充。 齐平摆手,说道:“耽误了不少时间,别让鲁长老久等了。” 说着,三人朝玄机部走,只是齐平迈步时,忽而感觉到,身后有目光望来,可他扭头,却又没看到人。 远处。 一座楼阁顶部,道袍褴褛,剑眉星目的鱼璇机默默望着远去的少年,眸光闪烁。 …… 经历部的插曲过后,齐平顺利抵达玄机部。 辞别东方流云,并依照弟子指引,在侧殿的一间小屋中,寻到了身材壮硕,有着一双卧蚕眉的鲁长老。 “你来了。”小屋门口,穿脏兮兮道袍的长老露出笑容。 我来了……齐平心中接梗,表面恭敬: “晚辈冒昧打扰,还望勿怪。” “你不来,我都正要寻你。进来吧。”鲁长老让开身形,齐平踏步进门,走进了这间并不大的工作间。 很简朴,寒酸,只在窗前,有一张巨大的,摆放各种零件的桌案。 “寒酸的屋子,方能令人专心。”鲁长老似看出他所想,笑着解释,继而道: “老夫上次许你一件适合的法器,已筹备好了,只是差了一些边角,还要几日方能完成。” 说话间,他抬起粗壮手臂,从角落拎来一只竹篾箱子,“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齐平好奇看去,房间很安静,夏日的阳光从唯一的窗子照进来,被窗格切成散乱光影,洒在那竹篾箱上。 不知为何,心脏蓦然狂跳。 “看下吧,保准你会满意的。”鲁长老神情复杂。 齐平没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他的目光完全被箱子吸引住,闻言,站在桌前,披着光影,用双手缓缓将箱子掀开。 下一秒,瞳孔骤缩。 第一百五十八章 鱼璇机:小子,以后跟姐混,知道不(求订阅) 在到来前,齐平设想过对方会给自己何种法器。 最大的可能是刀剑,辟如比绣冬刀更好的。 也有其他的遐想,一些功能奇异的小玩意,未必强在杀伤,但或许会很有趣。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猜到,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一把枪。 竹篾箱内,填充着柔软的碎木屑,其中,安静摆放着一杆色泽黑沉,狭长的枪管。 它是那般冰冷而幽邃,表面勾勒很浅的铜色花纹,在阳光下反射幽冷的光,而在枪托处,陡然弯曲下去,是最适合持握的姿态。 它与当初在河宴时,用过的不同,枪管更长,品质更高,气质更沉稳凶悍。 造型结构不同,但的确让他想起了狙击枪。 “这……”齐平扭头,吃惊地看向鲁长老。 后者平静的看他,卧蚕眉扬起:“不喜欢?” “不是……”齐平摇头,开始组织语言: “我只是没想到是这个,恩,我曾经在县衙里用过法器枪械,但听说……” 鲁长老说道:“听说在超凡领域,法器枪械是较为低级的法器。” “是。”齐平只能点头。 他没忘记,穿越的第一天,自己便曾被县衙武库里的古董枪般的法器狠狠震惊了一把。 但也从吴川口中得知,法器枪械局限性很大,属于最低级的“黄阶”,这与上辈子的印象迥异。 近距离杀伤力虽强,但射程太短。 在与修行者近身战中,你调转枪口的时候,人家刀子都递过来了。 造价高昂,普通人还用不了,不如军中火药枪械的普适性强,也不如法器刀剑好用,很鸡肋。 故而,令他记忆深刻。 所以,他从未设想,鲁长老会给自己一把枪,这么低级的法器……您也拿得出手? 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鲁长老笑道: “你可别小瞧这东西,是的,放眼天下,几乎所有法器枪械都很鸡肋,但这个,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它的品阶是‘地级’。”鲁长老说。 齐平惊讶。 法器品阶,天地玄黄,地级已经是极为厉害的宝物,就像,他在闲聊中就得知,杜元春手里那把可以化为无数剑片的兵器,便是地阶。 可见一斑。 可这世上怎会有低阶的枪械?等等……他突然记起什么,脱口道: “这就是前两日,您打造的那一柄?” 鲁长老点头: “是。就是你救下的那一件,若是没有你,它也出不来,法器有灵,你能听到它的呼唤,说明你与它最为匹配。” 不是……我是胡说的……齐平张张嘴,有些难以置信,低阶的法器,何等珍贵?对方岂会这般给自己,有问题,有大问题。 “长老,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拿。”齐平谨慎避坑。 鲁长老似笑非笑: “放心吧,没有别的意思,罢了,若是不说清楚,想来你也不放心,其实,这是首座的意思。” 道门首座? 齐平愈发不解,是道门首座要对方,给自己这般强力的武器的? 为什么? “具体为何,我亦不知,呵,这天下,没有几人能猜透首座的心思。你拿着便是。”鲁长老大手一抓,将这杆大狙提起,塞给他。 齐平本能接过,初入手,便是压得他小臂一沉。 好重的大狙,齐平忙提起精神,只觉触手冰凉,武器在手,一颗心,也莫名平静下来。 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 一切的杂念都消散了。 见他面色微异,鲁长老笑道: “感觉到了吧?这便是此物第一个特殊,持握者,可迅速静心凝神,排除杂念。” “当然,它真正的特异还在攻伐上,寻常法器枪械,射程极短,几丈外,便会衰减,而此物,在二里之内,打出的真元气弹,不会有任何减弱。” 二里……就是一千米,千米范围内动能不衰竭? 齐平眼神闪动,倒也没太大惊讶。 上辈子的狙击枪,射速也能达到八九百米每秒,当然,距离越远,动能衰竭肯定越严重。 果然,鲁长老接下来的话,也符合这个规律: “二里之外,元气弹力量会逐步减弱,而其打出的威力,也与修行者境界等同,即是说,你的力量越强,打出的攻伐越狠。” 齐平问道:“那最远射程多少?” “没有。”鲁长老说。 “什么?”齐平诧异。 鲁长老解释说:“此物第二个特性,其射程,只取决于你能看多远。” 齐平惊讶:“那我能看到天空大日,看到宇宙星辰。” 鲁长老笑道:“是的,只要你的真元足够雄厚,应该也可以击中星辰。” “……” 齐平噎住了,心说算了,那得是什么怪物,神圣领域强者恐怕也做不到吧…… 但转念一想,也这个世界的超凡等级,如果大修士持握,轰塌远处的山峰,并非全无可能。 我记得,有人计算过,如果没有遮挡物,人站在地面,理论上可以看到五公里外的,两米高的人,也就是说,理论射程十里……厉害了。 齐平咋舌。 当然,这只是理论,真朝十里外开枪,力量指不定衰竭成啥样呢。 起码,在当前阶段,这特性也就听听,意义不太大。 鲁长老说道: “至于第三个特性,恩,也是最关键的,我问你,为何这天下法器,少有远距离攻伐的?” 齐平想了想,说: “应该是准头和闪躲吧,修行者遭遇危险,反应较常人快了太多,加上距离越远,攻伐越不准,修行者只要闪避及时,便不会受伤。” “没错,”鲁长老赞赏道: “是这个道理,洗髓境后,人的灵觉便会提升,对危险生出预感,遑论更高境界,但此物,最大的特性,便是‘瞬击’。” “瞬击?” “然也。寻常法器弓弩,弩箭击出后,会有偏移,击中敌人,也要时间,而此物,打出的元气弹,会跨越空间,瞬时抵达敌人身旁。 虽无法完全抹去延时,但也足以令人难以闪避了,而且,也不会发生任何偏移,你瞄准哪里,便会落在哪里。” 说着,鲁长老得意地揉搓下巴上短短的胡须,神采飞扬。 齐平一怔,这次是真的激动了。 “子弹”跨越空间,瞬间击中敌人,不用计算风阻,重力下坠等复杂因素,弹道轨迹笔直…… 再配合超远的射程。 这简直……他深吸口气,抱着大狙的手不撒开了,好东西啊,有了这个,齐平远距离攻击手段的短板就此补全了。 自此,远攻有大狙。 近攻有苍黄剑诀。 控制技能有“封”字神符。 奔雷劲用来提速。 距离六边形战士更进一步……恩,主要差防御了,等晋级洗髓,练出罡气,就能补上防御短板。 这一刻,齐平只觉来值了。 至于道首的心思,虽然叵测,但……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对方想捏死自己,一个念头的事,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既然无法反抗,就躺平享受。 只希望别应了那句,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多谢长老!”齐平认真道。 鲁长老:“……” 就很真实了。 短暂沉默后,鲁长老清咳一声继续道: “高阶法器,可以收纳入修行者体内,这件同样可以,尤其,它方诞生,尚且无主,更要容易许多,你可以尝试与它交感。 当然,这很难做到,要看你与法器的缘分,不用心急……” 刚说到这里,齐平手中的大狙倏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中,沙漏下方,神符笔虚影旁,又多了一杆虚幻的狙击枪。 “长老你说什么?”齐平抬头问。 他刚尝试交感,便感应到眉心刺痛,沙漏传出吸力,鲁长老的后半句话没听到。 “……没什么,挺好的。”鲁长老沉默了下。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齐平沉浸在喜悦中,道:“那没事的话,晚辈这就告辞了。 鲁长老有些心累地挥手,忽然想起一事,补充道: “对了,我还为这件法器做了个小东西,尚未完工,过两日你再来一趟。” 是啥……齐平好奇。 但见对方一脸神秘的表情,也便没问,躬身行礼,迈步朝房间外走。 刚走到门口,忽然被后者叫住: “对了,这法器还没名字,你可以取一个。” 齐平驻足,站在门口,一手扶着把手,想了想,说: “就叫‘鹰击’吧。” …… …… 离开玄机部,齐平的心情很好。 别管未来如何,起码当下的他是很开心的。 看了眼天色,已经临近正午,齐平赶忙往外走,想着好歹能赶上衙门午饭。 然而他走出没多久,突然被一名道门弟子拦住: “齐校尉留步,鱼长老有请。” 齐平疑惑:“鱼长老是哪位?我不认识他。” 弟子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是遵照长老的命令,路不远,就在那边,还请校尉莫要让我为难。” 齐平沿着弟子手指方向望去,只看到古色古香的小镇里,伫立着一座稍显潦草的楼阁。 身在人家地盘,无法反抗……恩,说起来,那个鱼长老,不会是上次河边跟我说的的那老头吧。 齐平突然想起这茬,越想,越觉得可能。 对方上次离别前,还说,下次有空,再和自己说话。 齐平精神一震,对于这位上次给过自己重要线索的道门高人,还是很尊敬的,当即拱手: “好,请道长带路。” …… 鱼长老的楼阁,伫立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里。 相比于热闹的玄机部与经历部,这里就冷清了许多。 道人将人带到后,便离开了,只剩下齐平自己,深吸口气,推开了小院的木门。 吱呀声里,一个清雅的院落映入眼帘。 围墙周围,竟伫立着一只只硕大的酒坛,密封着,空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酒坛间隙里,栽种着一丛丛灌木,生长着类似牵牛的野花,与京都大户人家崇尚的精致不同,这里的园艺凸出一个野蛮生长,烂漫自然,飘逸出尘…… 好吧,其实就是懒得打理,比较毛糙。 园子里竟然还有一畦菜地,胡乱种着青菜,也是疏于打理的模样。 齐平进门后,第一时间发现了一只柴犬,正趴在菜地里,没精打采的样子,鼻子上站着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 “汪!” 阿柴耳朵支棱起来,欢快地叫唤了一声,朝他吐舌头。 道院里还养狗……齐平扬眉,并未将其与传说中的镇守联系在一起。 齐平拱手,站在院中: “晚辈齐平,拜见前辈。” “吱呀”一声,一楼房门自行敞开。 齐平眨眼,心说这就是高人风范了,对嘛,这才是修行者的风范。 他整理了下衣襟,迈步进屋,并未在一楼看到人影,便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小楼共三层。 顶层是卧房,二层是待客室。 当齐平踏入二楼,发现这里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极为简朴,没有桌椅板凳,没有屏风字画,只有一座大型纱帐,将房间分为“内外”两个区域。 此刻,影影绰绰的,他看到纱帐后,是一张茶几,一道人影坐于其后。 “晚辈参见鱼长老。”齐平拱手,执晚辈礼。 “嗝~免礼了。” 纱帐后头,先是一个响亮的酒嗝,然后才是一个慵懒的女声。 等等……女声?齐平愣了,心说不该是糟老头子吗。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 霍然抬头,朝前方望去,这时候,屋内有风起,那纱帐亦自行缓缓,朝两侧拉开。 显露出后方真容。 那是个身披短衣襟道袍,身材下作,衣不蔽体的坤道,邋遢的姿态坐在席上。 手中是一只青玉竹筒,身旁一只酒坛敞开着,女道人只将竹筒朝坛中一戳,一提,仰头一饮而尽。 清亮的酒液沿着檀口,沿着雪白下颌,沿着修长挺直的脖颈汨汨而下,一路延伸,然后在胸前突然挺立。 素面朝天,剑眉星目,长发胡乱在脑后扎了个道髻,只用一只竹子扎着,清风拂过,宽松道袍扯动间,晃得齐平眼晕。 “吨吨。” 咽下一口清酒,鱼璇机丢下竹筒,站起身,大大咧咧,摇摇晃晃的样子,一双醉眼朝齐平看了眼,忽然抬手一钩。 齐平瞬间被无形力量,拉到她身前。 “鱼长老……”齐平张了张嘴,有点懵。 继而,便见这位女修士突然一撩道袍,将一条白蟒般的长腿“咣当”一声,踩在桌上,另一条腿,还在地上。 胳膊往抬起的膝盖上一支,恩……活脱脱一女流氓大姐头的神态,如果画个烟熏妆,烈焰红唇,叼根烟就完美了: “小子,以后,跟姐混,知道不?” 不容置疑的语气。 齐平:我当时害怕极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搜查侍郎府(求订阅) 在进入这扇门前,给齐平一万次机会,也不会预见眼前的一幕。 两人只隔着一张窄窄的矮桌,鱼璇机上半身还朝前倾着,在这般近的距离下,齐平甚至可以看到女道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睫毛很长,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那双眸子水汪汪的,却偏生又没有半点软糯或妩媚,只有仙人般的洒脱与大美。 以及一丝藏的很好的凛冽与霸道。 皮肤极白,几乎看不到毛孔,光滑的不似凡人……唔,能在道院坐到长老席位,想来已非凡躯。 此刻,鱼璇机保持着女流氓的姿态,仿佛调戏良家的纨绔。 身体前倾,如果下一秒,用手去勾齐平的下巴,甚至都不会有什么违和…… “小子,以后,跟姐混,知道不。” 说话的同时,一口酒香混着体香喷到齐平脸上,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下意识垂下目光,结果浑身血液腾地上涌。 蹬蹬蹬……齐平忙后退数步,拉开距离,深吸了一口气。 右手负后,瞬间,“鹰击”浮现,被他抓在手中。 这件地兵附带的“去除杂念”特性帮助他瞬间冷静下来,然后再将大狙收回体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进入贤者模式的齐平目光清澈: “长老您说什么,晚辈没听清。” 鱼璇机愣了下,然后好像才醒过味来。 重重吐了口酒气,眼眸中的醉意迅速淡去。 将抬起的大腿收回去,似笑非笑: “怎么把枪收回去了,怕我抢你的不成?” ……齐平感觉自己可能被调戏了,但不敢肯定,只好勉强笑笑: “长老说笑了,不知鱼长老寻晚辈过来,所为何事。” 鱼璇机闻言,打了个哈欠,忽然重新盘膝坐下,左手撑着下巴,淡淡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经历部刚发生了件趣事,想看看你。 恩,不错,小小年纪,先帮了玄机部,又令经历部那帮人心服,是个人才,本座尚且缺个徒弟,你来不来?” ……为啥谁都想收我当弟子? 果然,优秀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在心中皮了下,齐平为难道: “长老赏识,是晚辈的荣幸,只可惜,晚辈已拜入书院门下,有了老师,却是不好改换门庭。” 恩,虽然眼前的女道人比席帘和大先生香,但对方性格太…… 齐平有点摸不准这人来意。 虽然对道院了解有限,但他也知道,长老席位很少,鲁长老、涂长老都是执掌一部的存在。 眼前这位,既然是长老,肯定不简单,齐平不是那种会被美色影响大头的人。 “无妨,我不介意。”鱼璇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啊这……齐平无语,心说这是你介意与否的事情吗? 鱼璇机霸道发言: “就这么定了,恩,别觉得吃亏,这整个道院,除了首座,我说一,没人敢说二,你跟本座混,整个京都,没人敢欺负你。” 齐平眼睛一亮: “那我遇到麻烦,报您名字有用吗?” 鱼璇机淡淡道: “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 “……” 齐平明白了,这位坤道说要收他的话,大概有玩笑的成分。 因为他很早前,就听裴少卿说过,道院与书院不同,更为在意师徒传承。 所以镇抚司来道院的校尉,只能做外门弟子。 这样的传统里,这位长老性格再如何跳脱,也没道理,如此轻易便同意与书院和朝廷共享徒弟。 想明白这点,齐平心中一定,脸上露出认真思索的神情,片刻后,认真点头: “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这下,轮到鱼璇机愣住了。 见齐平作势要拜,她清咳一声,隔空一托,打了个哈哈: “今天没准备,拜师的事,日后再说吧。” 可以吗……齐平一脸失望: “好吧。那没事的吧,弟子先告辞了。” “去吧。”鱼璇机颔首,突然又叫住他,素手隔空一拍,齐平只觉身体温热。 体内,晋级三重后有些浮躁不稳的真元,顿时妥帖踏实起来。 “你这是吃了多少药,起效虽快,根基却虚浮不稳,帮你疏导了下,好了,去吧。”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齐平扭头回望,那纱帐,又自行合拢起来。 …… …… 离开小楼,齐平只觉莫名其妙,大概大修行者总有些性格古怪的。 但考虑到,道门首座莫名送枪,这坤道的奇异举动,也似乎不算什么了。 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只是好奇,召他看一看。 “有空得多收集下道院的资料。”齐平暗忖。 抬头看了眼太阳位置,心想午饭恐怕蹭不到了,忙收敛心神,走出道院,朝衙门赶。 道院大门。 东方流云负手而立,望着离去的一人一马,不知在思考什么。 “大师兄,你既然来了,为何不与他道别?”青衣道童仰头发问。 东方流云扭头看看他,嘴角翘起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 “小师弟,你还太年轻,不懂。 师兄我纵览古之天骄传记,总结出一条铁律,大凡天选之人,虽惊才绝艳,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一路走来,必然要遭受无数敌人打压。 身边的人,运气好些的,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若运气差些的,却可能沦为悲壮角色,成为强者心性蜕变的契机。 故而,结交善缘是要的,但也切莫走得太近。” 小师弟星星眼,配合地做出崇拜的神情: “大师兄,你好厉害。” 东方流云摆手:“一般一般,走,师兄再为你讲解下课业。” “恩,谢谢大师兄。” …… 初夏时节,气温愈发暖和了。 齐平出了皇城,返回衙门途中,看到内城街道上,不少人衣裳都轻薄鲜亮了几分。 随便找了个小摊,填饱肚子,踩着午休的尾巴,抵达衙门。 “齐校尉来了。” 镇抚司门口,守卫远远看到他,笑着打招呼。 齐平微笑颔首,这就是当名人的烦恼了,将马儿丢给衙役去喂,齐平径直回了“庆”字堂口。 正要回侧殿换上锦袍,突然惊讶发现,值房内,多了一道喝茶看卷宗的身影。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 洪庐。 感受到他的注视,洪庐扭头望来,两人目光在空气中擦出火花,莫名有种针锋相对的意味。 “洪千户怎么来了?”齐平拉住一名校尉,问。 后者摇头: “不知道,上午就来了,说是看下洪娇娇适不适应新堂口,结果坐下就不走了。” 这样吗?姓洪的发什么疯……齐平不解。 他跟洪庐,当初刚进衙门时,有些过节,但后来,洪庐默默送了他些修炼资源,算是道歉,也就过去了。 后来,在伯爵府中,彼此也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搞不懂,齐平也没多想,权当他不存在,换上锦衣,走入议事堂,看到裴少卿与洪娇娇等同僚,聚在一起,处理一些文字工作。 “齐平,你过来了。” 唇红齿白的小奶狗正捏着毛笔填表,见他过来,微笑招呼。 其余校尉,也都寒暄了两句。 只有闷头抄写卷宗的洪娇娇不吭声,齐平坐在椅子里,接了杯茶水,看了女锦衣一眼。 端正地坐着,靴子踩在凳子横栏上,柳叶眉平直,目光粘在纸上,机械地书写,侧颜文静。 看上去,像是学生时代,自习课上认真抄板书,记笔记的女同学。 就……很端庄。 “洪娇娇?你没事吧。”齐平出于同事间的关爱,问了句。 这做派,和平日里的女锦衣大相径庭。 “啊?”洪娇娇回神,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扭回头去:“没事。” 说话同时,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离我远点。” 齐平一头雾水,心说至于吗,还生气呢,就准备靠近道个歉,结果就听到“咔嚓”一声。 身上被一股气机锁定。 不远处,值房内,一名吏员看了眼洪庐手中突然捏碎的茶杯,缩了下脖子,试探道: “洪千户?您这是……” 洪庐深吸口气,平静道:“手抖了下,无碍。” 吏员:…… 齐平:…… …… 整个下午,在一种忙碌而压抑的气氛中度过。 齐平规规矩矩,与同僚一起处理事务,中途,任何尝试与洪娇娇说话的男锦衣,都会被一道凌厉的目光逼退。 就像上课时候,班级后头坐了一排家长……齐平觉得这感觉糟透了。 终于,随着下属来找,洪庐不得不离开,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丢掉卷宗,瘫坐在椅子上,呈现咸鱼状态。 裴少卿说:“洪娇娇,你爹到底怎么了。” 大嗓门校尉:“是啊,以前你在周百户手下,也是这样?” 齐平叹道:“实在不行,我找司首反应下。” 洪娇娇又羞又恼,气愤地一锤桌子:“谁知道他犯了什么病,突然就这样了。” 她也很不理解。 “算了,洪千户手底下事情那么多,不可能一直过来,大概也就偶尔。”一名校尉宽慰了句。 然后看了眼天色,说道:“歇会吧,也快散值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院子外,脸庞黝黑,不苟言笑的余庆迈步走来,众人“啪”地一下,应激性直起身子,恢复认真工作状态。 “都别忙了,我说个事。”余庆迈步进来,环视众人,开口道: “今晚临时要出个任务,大家等下在衙门吃口饭,晚上一起行动。” 加班……众人面面相觑。 齐平好奇道:“头儿,什么事啊,这么急,大晚上去。” 余庆神情严肃:“刚得到消息,工部侍郎疑似贪腐,收受贿赂,我已经派人去开牌票,涉及大臣,事情不小。” 工部侍郎,尚书副手,正三品大员。 是在朝廷可以排在前列的高级官员。 众人一怔,旋即,皆是心头一沉,彼此对视,意识到风云变色。 这等级别的大臣,即便镇抚司监察百官,也不是可以随便乱动的。 难道是皇帝的意思? 齐平想到了两个月前的吏部侍郎贪污案,就牵连倒了一大批官员。 再结合前两日,皇帝借着“奉通牙行”花名册的由头,命镇抚司再次清查官场。 就不免令人深思,怀疑是否是高层斗争的余波。 “有事实证据吗?今晚去抓人?”齐平问。 余庆看了他一眼,摇头: “还没有,但早先便有人向都察院检举,衙门在秘密调查,今日底下人回报,说就在不久前,疑似有巨额财物运入侍郎府,为防其转移,只能临时前往搜查。” 怪不得……齐平神情一肃,起身道: “什么时候出发?” …… 缺乏有力证据的前提,想要搜查三品大员宅邸,绝非小事。 需要拿到完整的手续,也就是名为“牌票”的搜查令,而这同样并非一句话,便能开具的,甚至并非镇抚司单独可决定。 好在侍郎宅邸外,有人盯着,倒也不虞有事。 齐平等人吃过饭,又等了一阵。 直到太阳西沉,黑暗笼罩京都,内城“华灯初上”,方等到牌票。 一行人立即蜂拥而出,穿锦衣,配长刀,杀气凛冽,在余庆的带领下,朝目的地赶去。 工部侍郎府邸是一座寻常的三进宅院,虽处于内城,但规格并不高,甚至于,相比于他的官阶,显得寒酸了许多。 夜幕中,一行人抵达侍郎府周围,与潜伏在黑暗中的锦衣汇合。 余庆问道:“可有异常?” 锦衣回答:“禀大人,一切如常,我们没有试图靠近,对方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很好。”余庆点头,骑在马上,扭头看向身后校尉们,漆黑的脸庞几乎融入黑暗: “动手!” “是!” 众人应声,同时取出火折子,将随身携带的火把点燃。 齐平也照猫画虎,心情还有些激动。 这种查抄行动,他还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次,很有新鲜感。 至于具体行动,因为并非查案,他感觉,没啥自己的发挥余地,听余庆指挥就好。 “出发!” 众人催马,马蹄声如雷,很快抵达侍郎府,跃下奔马,也未强闯,而是由余庆叩门高喝。 “谁啊?”朱红大门内,年老的门房喊着,卸下门栓,拉开大门。 待看到外头火把映衬下,一群杀气腾腾的锦衣,大惊失色: “你们……你们……” 余庆“啪”地甩出牌票: “镇抚司百户余庆,奉命搜查!” 第一百六十章 齐平:案子可没完呢(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样的证词(求订阅) “你是何人?” 气氛压抑的时刻,突然响起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工部尚书的注意。 这位官员同样并未见过齐平的真容,故而,露出与钱侍郎相似的神情。 余庆目光一亮,猜到齐平可能发现了什么,凭空找回了几分信心,忙介绍了下。 待听到,齐平便是镇抚司破了皇陵案的主官,穿绯红官袍的尚书眼皮一跳,收起轻视: “你说案子没完?” 齐平点头,迎着这位权臣充满威慑的目光,毫不怯场,淡淡道: “当然没结束,尚书大人莫非以为,只是一轮简单的搜查,便能洗去钱侍郎的嫌疑?” 工部尚书冷声道:“莫非不能?” “当然不能。”齐平丝毫不虚,好歹也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了: “大凡查案,勘察现场只是第一道程序,我们尚未审问涉案之人,自然不能这般下定论。” 工部尚书眯起眼睛:“你说‘审问’?” 余庆等锦衣也是心头一跳,没想到齐平这么刚。 齐平却不在意这些。 身在镇抚司,与六部天然敌对,刑部都得罪过,也不差一个工部。 不能放过贪官是其一,不能给对方把柄朝杜元春发难是其二。 师兄待他很不错,齐平不说帮,但总不能给师兄拖后腿。 “审问不至于,但例行问询,总是应该的。”齐平认真说道。 工部尚书沉默下来,忽然看向余庆,眼神危险: “余百户,你确定,要继续审?” 余庆看了齐平一眼,见少年点头,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挺直腰背: “尚书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明显了。 工部尚书脸色瞬间沉下去。 气氛陡然间,便针锋相对起来。 眼下局势很明显,尚书是希望先压下去,逼退众锦衣,无论钱侍郎贪墨与否,先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余庆虽品级与对方一个天,一个地,但却也并无畏惧。 反正都是死对头,有翻盘的希望,他也不是软蛋。 …… 沉默中。 工部尚书愤怒地笑了: “好!好!本官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审,若是审出来,还则罢了,若是审不出……” 余庆道:“大人上朝弹劾就是。” 心道,说的好像,我们不查,你们就不弹劾镇抚司一样。 事情跌宕起伏,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钱家人,重新陷入紧张。 没人想到,镇抚司的人,竟连尚书的面子都不给,而工部尚书,显然也没办法强行赶走手持牌票的锦衣缇骑。 无关地位,谁让属性克制呢。 钱侍郎神色微变,倒也还风轻云淡的模样,笑了笑: “本官心中无鬼,不惧人非,正好,有尚书大人监督,倒也不怕别的手脚了,本官对镇抚司的刑讯手段,可也是闻名已久,呵呵。” 余庆吃了个软钉子,说道: “钱侍郎说笑了,只是例行问询而已。” 说完,他与齐平几人走到僻静处,问道: “有几成把握?” 齐平想了想,笑了下,说:“我说十成自己都不信,但的确有些想法。” 余庆点头道:“好,你来主持审问。” 齐平给他的干脆弄得愣了下,问道: “头儿,你就不怕我搞砸了?这么信任我,实话给你说,刚才我说那话,主要是吓唬吓唬他们。” 余庆瞪大眼睛,黑着脸,说道: “你若搞砸了,扣你下月俸禄。” 说的严肃,但其实是开玩笑。 一个月俸禄才多少,余庆问都没问,只凭借齐平一个点头,就与工部尚书刚正面,可见心中对他的信赖。 齐平笑笑:“那我得认真点了。” 说完,他扭头召来众锦衣,一阵叮嘱。 裴少卿与洪娇娇等人也认真起来,虽不解,但仍点头记下。 “开始吧。” 齐平下令,众锦衣出列,在钱侍郎等人的注视下,将内堂里,钱家人拆开,一人带走一个,分别朝府上不同的房间走去。 钱侍郎凝视齐平:“你这是要做什么?” 齐平笑了笑,神情轻松,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剑拔弩张气氛的影响: “侍郎大人莫慌,只是分头问询而已。” 钱侍郎嗤笑一声,负手道: “本官有何慌张的?怎么,是你来审问本官?” 齐平却摇头,说道: “那倒不急。两位大人且在这边稍等。” 说完,他扭头离开内堂,沿着回廊,走向众锦衣去处。 对方贪污与否,齐平不能完全确定,但方才,他在堂中观察众人表情神态,的确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以,才准备分头审问。 “如果情报真实,今夜的确有财物进来,且并未来得及转移,那只能是藏匿了起来,未被搜出,从对方镇定的模样看,很自信…… 但其余家人可未必有侍郎那般的养气功夫。” “一个侍郎,把日子过的这么苦,事出反常即有妖,我的直觉告诉我有问题。 可惜,对方是一家人,并非松散利益同盟,否则我可以利用‘囚徒困境’,瓦解他们的心理防线。” “恩……实在不行,就只能用那个方法了,但感觉手段有些像反派啊……” 齐平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推开了第一间屋门。 房间里,是被锦衣看押的青年,侍郎公子。 也是他第一个问询对象。 这是一件书房,桌上亮着灯,侍郎公子脸色愤怒地坐在桌旁,皮肤被灯烛晕染成深黄色。 “齐校尉,怎么审?”那锦衣问。 齐平笑眯眯道:“我就问几个问题。” 说着,拉来一张椅子,坐下。 侍郎公子强压怒火:“你要问什么?” 齐平双手交叠,说道: “今晚,你父亲几时回来,回来后,去了哪,当时你在哪,你的家人又都在做什么,恩,一直到我们抵达,我要知道完整经过。” 侍郎公子一愣,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同,他眼神闪动了下,开始回答。 …… 不多时,书房的门吱呀打开,齐平迈步走出,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走入第二间。 这里,关押着侍郎的妾室,一个颇有些姿色的女子。 “不要紧张,我就问几个问题。” 于是,齐平又将一模一样的问题,原封不动,抛了出来,小妾一怔,开始回答。 …… 第三间。 第四间。 齐平在每个房间里,都只停留了一会,问的问题,也都极为类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举动。 没人知道他想干嘛,就连众锦衣,也一头雾水。 这和他们以往的审讯流程截然不同。 按照他们的想法,能动刑,就动刑,不能动,便恐吓,询问是否藏匿财产之类,但齐平的问题,丝毫不提钱财的事。 就好像,在应付差事一般。 …… 内堂。 庭院中,府内下人们安静下来,不知道迎接怎样的命运。 室内,余庆、钱侍郎、工部尚书三人坐在桌旁,圆桌上,是已经冷掉的饭菜。 菜汤的油花凝固成黏糊糊的一层,灯油一点点枯竭下去。 “大人,那校尉还在审。”工部尚书身旁的一名下人返回,禀告。 他被派过去监督。 当然,只是站在院外,隔着窗子看,确认齐平没有动刑,具体说的什么,是不知道的。 工部尚书点头,看看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余庆,又看向桌旁端坐的侍郎,见后者神情笃定,心中焦躁稍减。 只是,想起那少年校尉,一手破获了皇陵案,便多少有些忐忑。 …… “吱呀。” 齐平从门中走出,身后房门合拢,他没有立即去下一间,而是站在回廊上,揉了揉眉心。 此刻,每一个人的证词,都在他脑海中呈现出来。 他没有试图分析,因为,那些证词出奇的一致。 这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彼此描述的都是同一件事。 可是……未免太一致了。 不是对相同事实的描述,而是连叙述的句子都类似,就像是,事先背好了台词。 “而且,你们都不用怎么回忆的吗。”齐平叹息,就如他设想的那般,钱侍郎或许养气功夫了得,可其他家人,却差了太多。 当然,其中也有差异。 比如,侍郎公子就有一定的表演痕迹,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的愤怒。 而那名小妾,则比较茫然,大概真的不知道太多,只是被机械交代了一些说法。 至此,齐平已经确定,情报大概率是真的,而钱侍郎也足够谨慎,然而问题在于。 这没法拿来定罪。 “我不可能用证词相似的疑点证明贪腐确有其事,必须想办法让人开口。” 想到这,齐平揉了揉脸,当他将手放下,那张清秀的面庞上,已经换了一副冷酷桀骜的神情。 就像一个真正的反派那样。 然后,齐平走向了最后一间屋子,那是一间卧房,里面关着钱侍郎的正妻。 也是此前,在内堂里,唯一借助哄孩子不敢与他对视的女人。 “吱呀。” 门开。 房间里,看押的锦衣正是洪娇娇,大概是等了太久,她眉间满是焦躁,等看到齐平进来,先是眼睛一亮,旋即怔住。 她没看过如此冷酷的齐平。 “你出去吧。”齐平嘴角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目光慑人,在脑海中,回忆小丑癫狂的假笑。 洪娇娇一个激灵,觉得这一刻的齐平有点变态。 但她虽然不擅长破案,但却并不蠢,愣了下,便意识到什么,闷不吭声,点头出门了。 砰……房门合拢。 齐平看向钱夫人,笑道:“现在,轮到我们谈谈了,夫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箱黄金,与一封密信(求订阅) 房间内,昏黄的烛光照亮了钱夫人的形状,她正安静地坐在桌旁,垂着头,看上去很娴静。 在齐平进来时,都未有过什么反应。 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用力,抓着绸布,显示出的内心的紧张和警惕。 齐平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于是他嘴角的笑容愈发变态…… “齐校尉有什么要问的。”钱夫人闻言,抬起头,脸上还算镇定,毕竟是侍郎正妻,平素见过的官员不少,该有的气场还是有的。 这时候,语气也很平静,并没有民间女子面对官差的慌乱。 “呵。”齐平没急着开口,慢腾腾,拉过来一把椅子,“啪”地放在钱夫人对面。 然后大马金刀坐上去,却是翘起了二郎腿,双手交叠,脸上笑眯眯的,打量这个女人。 恩,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虽然看得出,底子很好,但终究比不得年轻女子,却也多了些成熟风韵。 “夫人嫁给侍郎多久了。”齐平莫名其妙冒出一句。 后者愣了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开局,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在等待间隙里,于心中想好的应对话语里,全然没有这个。 她沉默了下,回答说:“不少年头了,他年轻时,就过门了。” 齐平哦了一声,了然道: “还是老夫老妻,想来是情比金坚的,也是,以侍郎的官身,竟然只纳了一个妾室,也是多情人啊。” 钱夫人默不作声。 不知为何,这个校尉的笑容,让她有些怕。 “这么高的地位,住的地方,吃的用的,却还比不上一些小官,夫人手上这镯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侍郎大人未免太狠心。” 齐平慢悠悠说。 钱夫人闻言,忙用手按了下腕上的玉镯,垂下目光,说道: “我家老爷俸禄不多,京都开支大,理当节省。” “是吗?”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大人苦一点也就罢了,暗地里攒了那么多家底,总不好让孩子跟着受苦。” 钱夫人警惕看他: “齐校尉说笑了,家里有多少银钱,你们都是看过的。” 齐平笑容收敛,眼神转冷: “可其他人,不是这么说的。” 钱夫人心头一跳。 齐平咄咄逼人: “我知道,你们提早串供过,呵,觉得这样一来,就不怕我分开审问?可夫人你也听到了,知道我的断案能力。 我入京两月,连破了林家后人复仇案与皇陵案,伯爵一家灭族了,徐给事中一家也灭族了,妖蛮都骗不过我,你觉得,你们可以?” 钱夫人垂下头去,深吸口气,说道: “随你们怎么说。” 咦,这反应有点意思……呵呵,看来是早“培训”过了,齐平心中叹息。 很明显,对方提前串供过,知道外头坐着尚书,心中有底气,单纯的分化,恐吓,或者欺诈手段,不大可能奏效。 说白了,所谓的心理攻防,都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就是犯人恐惧紧张,彼此不信任,或者玩信息差。 但在眼下的情况下,都不适用。 对方心知肚明,齐平不敢用出格的手段,只要咬死了没有,谁来了也没辙。 齐平抿了抿嘴唇,叹息了下,心想,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于是,他最后一丝笑容也没了,他身体前倾,突然抵在钱夫人面前,吓了她一跳,就要起身: “你要做什么。” 然而,肩膀却被齐平狠狠按住了。 在这个距离下,钱夫人清楚看到了齐平贴近的,有些狰狞的脸孔,以及眼神中跃动的疯狂。 耳畔响起齐平低沉的声音: “看来你不愿配合,觉得硬抗过去就能逃过律法审判?或者,觉得有劳什子尚书在,我就不敢动你们?如果你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 钱夫人恐惧,想要往后退:“你……” 齐平死死盯着她,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也听到了,今天的事,如果没个结果,我这个挑起事端的,就要受罚,而很不巧的是,我这人最受不得这个,我也不怕什么尚书、侍郎。 不知道你听过没,就在不久前,我一刀破了刑部的大门,朝堂诸公要我死,但我现在活的好好的。 而得罪了我的徐士升,已经被切成三段,抄家灭族……” 钱夫人大惊失色,疯狂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老爷!老爷!” 这一刻,她看到了齐平眼中的疯狂,被吓住了。 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虽然不敢置信,但她有种预感,对方可能真的敢动手。 …… 惊呼声传出,瞬间惊动了整个府邸。 守在外头的洪娇娇脸色一变。 内堂里,正对峙的三人也陡然站起。 钱侍郎神情大变,看了眼余庆,迈步朝卧房方向奔去。 穿绯红官袍的工部尚书也是神情阴沉:“去看看!” 带着手下,一同前往。 余庆脸色一黑,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知道齐平要干嘛,也忙赶了过去。 两地距离不远,众人很快,便抵达卧房,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声巨响。 “轰!” 狂暴的元气波动摧毁了房门,木屑乱飞,强风袭来,余庆神情一变,闪身上前,一掌前推,挡在众人前方。 继而,瞪大眼睛。 只见,这个门窗都破了一大巨大的洞,瓦片摇摇欲坠,烟尘弥漫。 屋内的灯火熄灭了,然而借助着房檐下灯笼的光。 所有人,就看到齐平脸上带笑,一手按着钱夫人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臂,握着一杆漆黑,沉重,表面铭刻铜纹的,狭长古怪的“火枪”。 枪口,正笔直地朝着众人。 显然,方才轰塌房间的一枪,便是齐平打出的。 鹰击可以射杀远距离的敌人,当然也可以锁定近距离的目标,齐平第一次开枪,对准了一扇门,却也被这威力吓了一跳。 但脸上,却仍带着笑,看着被吓呆了的钱夫人。 不只是她,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人敢相信,齐平真的敢这样做,威胁? 不,这已经不只是威胁,是目无王法。 “好胆!好胆!”工部尚书气的须发飞扬,指着齐平,死死盯着余庆: “这就是你们的‘问询’?!” 余庆也是难以置信,完全无法理解,齐平为何要这般。 在没有切实证据下,当着朝臣的面,轰击一位侍郎的府邸,威胁恐吓一位诰命夫人。 “你疯了吗?给我住手!”余庆大喝,心中焦急。 上次刀劈刑部,已是重罪,但终究情有可原,皇陵案立功,好歹算抵过去了,可这次…… 完了。 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不理解,素来冷静,聪慧过人的齐平,为何会出这种昏招。 这时候,裴少卿、洪娇娇等人,以及他们看押的钱家人,也都跑了过来,无一不神情大变。 “齐平!”锦衣校尉们大惊失色,心下一沉,都意识到,完了。 钱侍郎一愣之下,身体颤抖,怒火攻心: “你敢!” 工部尚书更是怒极反笑,看向余庆: “镇抚司好大的胆子,本官要进宫去,禀告陛下,看杜元春如何说!” 这时候,愤怒是有的,但更多的,反而是惊愕和惊喜。 如果说,方才的弹劾,只是逼迫镇抚司退去的恐吓,那么现在,就当真是一个大把柄了。 一旦消息传出,朝野必然轰动。 镇抚校尉此等行径,皇帝再想包庇,也挡不住群情激愤。 然而,烟尘中央,齐平却仿佛对外面的呵斥置若罔闻,仍旧笑眯眯盯着钱夫人,说: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现在给你个机会,说,贪污的欠款藏在哪,否则……” 说话间,齐平起身,拽着陷入恐惧的钱夫人,跨步出门,然后,竟在众目睽睽下,将枪口对准了钱家人。 侍郎公子面色大变。 小妾恐惧地跌坐在地上。 其余家眷也魂飞魄散。 外面,这下连余庆都控制不住想骂人的冲动,心说你及时停手,还有斡旋的余地,如今当众威胁,是不要命了吗? “齐平!”洪娇娇咬着嘴唇,就要上前拦他。 裴少卿手中掐诀,准备施法,先控制住齐平,不是要伤他,是要救他。 “头儿,娇娇,少卿。”齐平见状,平静地看向同僚:“你们信我吗?” 几人一怔。 齐平认真道:“信我,就让开。” 众锦衣沉默。 他们不解,但齐平过往的事迹,却无数次证明,他不是鲁莽冲动的性格。 即便是小妹被抓那次,看似疯狂的外表下,也是精密的计算。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就算用这种方法,得到了答案,可自己也要陪葬进去,值得吗? 余庆默然,轻轻摇了摇头,众锦衣停止上前阻拦的动作。 工部尚书见状,向后退去:“你们都疯了……都疯了……要造反吗……” 齐平笑了,用大狙锁定众人,默默输入真元,枪管一点点亮起,黑黢黢的枪口,炽热的元气弹逐渐凝成。 钱夫人终于一个激灵,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她哀鸣一声: “我说!我都说!东西在后院井里!在井里!” 钱侍郎跌倒。 齐平吐了口气,鹰击枪身上,光芒一点点散去,将失魂落魄的女人丢下,吐了口气,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说: “早说不就得了,我是真的不想用这个办法的,虽然一切都可逆,但这会让我显得像个反派,恩,不过看样子,我的判断是对的,如果是对待贪官的话,也还好。” 他笑了笑,脸上再没有了半点癫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然后,他看向众人,轻轻吐字: “重来。” …… …… 光影变幻,世界回到了一刻钟前。 房间内,昏黄的烛光照亮了钱夫人的形状。 她正安静地坐在桌旁,垂着头,看上去很娴静。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用力,抓着绸布,显示出的内心的紧张和警惕。 “齐校尉有什么要问的。”钱夫人闻言,抬起头,脸上还算镇定。 齐平带着笑意,就这么静静看了她一阵,直到钱夫人蹙眉,才轻轻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钱夫人一脸困惑。 然后,惊愕看到,这来审问的校尉,竟就这般,转身推门离开了。 一句话都没问,但不知为何,她却突兀恐惧起来。 门口,洪娇娇关上门,没走远,正犹豫着,是否要听墙根,学习下齐平的审讯方法。 就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英姿飒爽的刀妹愣了下:“你出来干嘛。” 齐平理所当然:“审完了啊。” 洪娇娇一脸不信:“你别蒙我,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完事了?” ……齐平沉吟了下,说:“我也可以持久一些……” 然后看了眼一脸迷糊的洪娇娇,拍手高声道: “大家过来吧,已经有结果了。” …… 内堂。 余庆、钱侍郎、工部尚书三人坐在桌旁,气氛剑拔弩张。 侍郎气定神闲,一副本官清白,不惧非议的凛然状。 尚书眯着眼睛,看向余庆。 后者闭目冥想,看不出情绪波动,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在余庆眉眼间,察觉出他的焦虑。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结果。 “怎么还没结束,本官事务繁忙,可没空与你们耗下去。”工部尚书突然开口,面露愠色。 余庆睁开双眼,正要说话,为齐平争取时间,就听到庭院中,一串脚步声传来。 赫然是神情凛然,杀气腾腾的锦衣缇骑。 “几位大人,审讯已结束。”齐平拱手,回禀道,表情低沉。 堂内,一束束目光同时凝聚过来,钱侍郎见状,起身,微笑: “本官早说过,你们查错人了。” 工部尚书露出笑容,一颗心放下,得意地瞥着余庆: “余百户,如今水落石出,你还有什么话说?” 余庆沉默,脸色黯然,摇头道:“无话可说,今夜冒犯,我会自行领罪……” 齐平故作疑惑:“头儿,为何要领罪?” 余庆看他:“情报有误,自当……” 齐平讶异道:“我没说审讯失败啊,恩,虽然费了点功夫,但……不辱使命,卑职已找到赃款藏匿之所!” “噗嗤。”身后,洪娇娇没忍住,笑了。 余庆愕然,黯淡的眸子骤然明亮,激动道:“你说什么?” 钱侍郎变色:“本官清白,岂容你信口污蔑……” 齐平笑容敛没:“是不是,查一下就知道了,请吧,侍郎大人。” 钱侍郎后退:“去哪?” “后院,水井!” 钱侍郎面无血色。 …… 后院,当一群人举着火把,来到井口时。 就看到提早被齐平安排过来,进行打捞的裴少卿,正拽着用术法凝聚的青藤,从井中将一个箱子拉了上来。 冰冷的井水将藤蔓与木箱浸透,随着“咣当”一声,箱子落地,裴少卿抽出佩刀,狠狠斩下。 “锵!” 火星迸射,箱子四分五裂,一块块金锭散落出来,在灯火映照下,闪瞎了一群人的双眼。 一片死寂。 工部尚书须发皆张,怒不可遏,身体颤抖,指着面无血色,被人搀扶至此的钱侍郎:“你……你怎敢……” “拿下!”余庆大喝。 钱侍郎跌坐在地,失魂落魄,面露绝望,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么多金子……换算成银两,几千两,还是几万两?这还只是没来得及转移的一批……姓钱的这些年,总共贪了多少…… 齐平咋舌,突然眼神一动,走过去。 借助火光,从金锭中捡起一个,由防水油布包裹的纸袋。 这是什么……银票吗……齐平疑惑,将其扯开,发现层层包裹下,竟是一封信函。 “头儿,你看。”齐平起身,将其递给余庆。 余庆皱眉,抽出信纸展开,众人默契地退后几步,查抄过程中,涉及一些文字类物品,按法令,只有主官可看。 的确是一封信,余庆起初没太在意,只以为是贪污账目,往来信函一类,他见过不止一次。 可等他看到开头,突然一怔,匆匆扫完信中内容,一张黑脸,凝重铁青。 扭头再看失魂落魄,木头人般的侍郎,下令: “带人犯回衙门!我有要事禀告司首!” 工部尚书试图挣扎:“且慢……” 余庆打断他:“尚书大人也准备一下吧。” 工部尚书咯噔一下:“此话何意?” 余庆冷冷一笑:“您不是要面见陛下吗,正巧,我们恐怕也得入宫一趟了。” 尚书变色。 齐平口干舌燥……这,是要出大事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齐平的新发明(求订阅) 没人想到,只是看似寻常的一次搜查,竟引出别样的隐情来。 余庆一声令下,众锦衣当即行动,押着钱家人返回诏狱。 其余家丁仆从,则被要求留在府内,等待后续,由临时召唤来的巡夜禁军处理。 工部尚书脸色难看地跟在后头。 齐平与同僚们,一并出府,气氛都有些凝重,并无成功抓到“大鱼”的喜悦。 “淫贼,你说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赶路途中,因为要押着犯人,马速很慢,长腿细腰的飒爽女锦衣纵马凑过来,与齐平齐头并进,问道。 齐平没搭理她。 “淫贼?”洪娇娇气恼地捅他。 齐平这才从沉思中回神,诧异道:“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女锦衣理所当然的模样。 齐平当时就不好了,心说你这给我起的什么外号,淫贼是闹哪样啊。 不就是破镜的时候,衣服散乱了下吗,也没露多少,马赛克都未必要用,你至于记到现在?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齐平想着,摇头道: “我哪知道,要不你问问。” 洪娇娇扬起雪白下颌,哼道: “我又不傻。” 齐平撇嘴,猜也猜得出,肯定不简单,大概率是涉及行贿一方了,至于是何方神圣,齐平猜不到,也不想猜。 知道的太多,死得快,这是封建王朝颠扑不破的真理。 女锦衣憋了半天,又问道: “淫贼,你是怎么审出来的啊,那么短的功夫,就撬开了钱夫人的嘴?” 她有点不信。 齐平嗤笑:“分析懂吗,根据不用人的口供,彼此印证,察觉出疑点,并不一定要人开口。” 恩,说的他自己都快信了。 是这样吗,女锦衣陷入沉思,默默在心底将此法记录在小本本上,学习笔记了属于是。 …… 抵达镇抚司后,众锦衣各自回家。 余庆则快步赶到后衙,见到了杜元春,将密信呈上,并将整个过程,详细叙述了一番。 “竟有此事!” 房间内,杜元春听完汇报,捏着信纸,也坐不住了,看了眼天色,还未到深夜。 略作犹豫,便起身,命人押着侍郎,朝皇宫赶去,工部尚书强行跟了上去。 以两人的身份,自然畅通无阻,很快,在太监的带领下,进入了御书房。 很快的,御书房内,传出皇帝的愤怒的咆哮。 …… “蛀虫!都是一帮蛀虫!” 御书房内,工部尚书与杜元春垂首聆讯。 后者还好,而穿着绯红官袍的尚书大人头深深埋下,身体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惭愧恐惧。 五旬的老人,面对年轻的皇帝,脸色滚烫且难看。 “好啊,一个个的,杀了一个还不够,先是吏部,再是工部,朕倒是真想问问,这朝廷上下,究竟还有多少蛀虫?又有多少人是干净的!” 皇帝陛下站在博古架前,大声咆哮,因愤怒和失望甚至产生了想要失声大笑的冲动。 他瞪着工部尚书,用力地拍打桌案,斥道: “朕将偌大工部交给你,你便是这般做的?手底下一部侍郎贪腐至此,竟毫无所觉?还要镇抚司去查?” “查也便去了,你呢?做什么?跑过去横加阻拦,威胁恐吓,是要做什么?替他遮掩?还是说,这件事你也有份?整个工部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工部尚书垂头挨喷,不敢还口,听到这话,双膝一软,跪地叩首老泪纵横: “老臣知错了,陛下莫要动气,伤了龙体。”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坐在椅中,按着额头,似乎在缓解因愤怒而生出的胀痛,良久,叹息道: “起来吧。” “臣……” “想跪,出去跪。让朕安静一会。” 工部尚书这才惶恐起身,默默往回退,在发现杜元春并未随自己离开时,心中一沉。 没说什么。 …… 等人走了,御书房门关上,原本怒不可遏的皇帝忽然安静了下来,撑开双目,眼神一片清明。 怒火,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表演成分。 就像齐平猜测的那样……镇抚司突然查抄一名三品大员,背后本就有皇帝的授意。 他看向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叹息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连夜过来?” 杜元春神情凝重,从袖子里,取出那封信,双手呈上,解释说: “这是从侍郎府发现的,与一箱金子放在一起,应是尚未来得及转移的。” 皇帝接过,展开阅读,灯火下,纸上文字清晰可见,于是,这位执掌九州的至尊,脸上终于流露出真正的愤怒来。 却没有咆哮,只是猛地攥紧了手,将信件捏成一团,然后狠狠锤了下桌案,恨恨道: “西北军!又是西北军!” 杜元春沉默。 他知道信件内容,也明白,西北边军一直是皇帝眼中,亟需解决,却又难解的一桩顽疾。 年初时,派御史李琦,担任巡抚去了一遭,接公主郡主回京,只是顺带,真正的目的,还是巡查西北边军的情况。 而李琦带回的消息并不美好,让皇帝数日食欲不振。 如今这一封信,代表形式进一步恶化,他毫不怀疑,信中的字眼,已经挑动了皇帝敏感的神经。 “钱侍郎审问过了吗?”皇帝压下怒意,冷静下来,问。 杜元春说:“事发匆忙,人已经收押进诏狱,未来得及审。” 皇帝嘲弄道:“不用审,也知道大抵是什么。” 杜元春试探道:“陛下准备如何做?” 皇帝沉默下来,起身,踩着华贵的地毯,于屋中踱步,似在思考,杜元春也不敢打扰,安静等着。 一时间,御书房内,只有皇帝的脚步声,以及摇曳的灯影。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停了下来,说道: “镇抚司在西北的密谍,布置的如何?” 杜元春说道: “初见成效,之前安插的几批,被拔掉了许多,但总归,还是留下了部分,只是遵照您的意思,一直没有启用……西北那边,被经营的铁桶一块,我了解的讯息也不多。” 皇帝点头,沉吟了下,说: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是要先弄清楚,那边究竟如何了,明着去查,永远看不到真相,所以要暗访。”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 “那要找个合适的人选。” 皇帝赞同,忽然问道: “你手底下,那个齐平……你觉得如何?可堪大任否?” 杜元春愣了下,没想到,会从皇帝口中,听到这番问话。 在他想来,即便齐平因皇陵案,进入皇帝视野,也不该出现在君臣的这场谈话里。 他认真想了想,说: “此人年少,行事终究不够稳妥,但断案才能一流,且心思机敏,屡立奇功……” 皇帝打断他,重复道:“我只要一句,可堪大任否?” 杜元春抿嘴,片刻后,眼神坚定: “可。” …… …… 哒哒哒,此刻的齐平尚且不知晓,今夜之事,在帝国上层掀起的风波。 他只是打着哈欠,像一个九九六的打工狗一样,踩着满城的星月,回到了自己的狗窝。 因为不适应,熟门熟路,先去了六角书屋,然后才想起来,已经换房子了。 蹑手蹑脚回了宅院,原本黑暗的西屋亮起来,齐姝披着小衣,推开门: “你回来了。” “啊,晚上临时出了个任务,耽误了。”齐平清咳一声,解释道。 齐姝看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细细的眉尖颦起: “我去烧洗澡水。” “不用了,你睡吧,我用毛巾擦擦就行。” 齐姝闷不吭声,没搭理他,走向灶房去烧水了。 齐平无奈,先给黄骠马牵进马厩,倒上饲料。 然后回屋脱掉锦袍,折腾了一圈,也没修炼的心思了,修行者虽精力超越凡人,但引气境当然还是会累。 身体是一方面,心理是另一方面。 不多时,齐姝烧好了水,出来喊,齐平屁颠屁颠,自己去提,倒进浴桶。 小妹又送来了掺杂香料的皂角粉,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沐浴露了。 “行了,你去睡吧。”齐平催促。 齐姝嗯了声,却没走,而是关门后,在门口蹲了下来,披着外套,忽然朝屋内喊: “你给我说说衙门里的事吧。” 齐平跳进浴桶,感受着温水浸润肌肤,舒爽地眯眼睛,只觉疲倦顿消,听到这话,诧异道: “你问这个干嘛,不早了,睡觉吧。” “睡不着。”齐姝说。 呃,是换了新地方,反而不习惯了? 齐平恍然,类似的体验他常有,每次换了新住处,总是没法睡得很安稳,需要适应。 只是以前,最多换个城市,现在……连世界都换了。 “行,那我就给你讲讲,今晚你哥我大发神威,查抄贪官的故事。”齐平说。 “恩。”齐姝蹲坐在门口,认真倾听。 “这个贪官可了不得呢……”房间里,齐平讲述起来。 两人隔着一扇门,一个说,一个听,伴随着浴桶的水声,以及院子里的虫鸣。 …… “最后,我们把人丢进大牢,我就回来了。” 齐平讲述完毕,收了个尾,却没听到回音。 这时候,也洗完了,他小心翼翼,跨出浴桶,擦干净水珠,又披上外套,缓缓推开门,莞尔一笑。 只见,穷苦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门边睡着了。 双手还抓着外套,头垂在胸前。 “还说不困。” 齐平吐槽,将妹子抱起来,送回她的房间。 心想着,欠云老爷子的束脩,明天得准备上。 …… 一夜无话。 翌日。 齐平起了个大早,没有去衙门,而是踩着清晨的阳光,在南城这片闲逛了起来。 恩,倒不是休沐,而是“倒班”。 衙门里的规矩,如果前一夜加班了,第二天上午,便容许休息。 下午再去衙门就行。 算是很人性化了。 不知是因为齐平的故事起了作用,还是连续没睡好,疲惫涌来,齐姝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幔,努力回忆,不记得咋回屋的。 “咣当。”忽然听到院门打开声。 齐姝下床,飞快套上衣裙,推开房门,夏日灿烂的阳光泼洒进来,她不禁眯了下眼睛。 就看到,齐平拎着大包小裹,走进院子。 一手拎着一大袋红糖,另一只手,提着个酿酒用的木漏斗。 “醒了?我买了早饭,在饭堂桌上,你自己吃。”齐平笑着说。 齐姝揉着眼睛,瞪着他: “你买这多红糖干嘛,哪里吃的完?还有漏斗……也用不上,乱花钱。” 她有点心疼钱。 齐平神秘一笑:“你先吃饭,等会就知道了。” 说着,他闷头朝灶房走去。 恩,昨日他思考了好一阵,终于想到了送啥作为束脩礼品。 他要造白糖!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暗访(求订阅) 灶房中,很干净,毕竟是刚搬过来,都没用几次,但该有器物,是齐备的。 齐平将手里物品放下,从墙角搬来木柴,填到灶坑中引燃。 在等待热锅的时候,他再次于心中过了遍流程。 这个世界有了制红糖的工艺,还有颜色更深的黑糖,价格都不便宜,市面上都有售卖,可白糖,却是没有的。 这是前日购买糕点时的发现,当时,齐平就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个小故事。 相传,古代有一位姓黄的,开制糖坊的商人,某日,塘坊围墙倒塌,墙体的黄泥压在了制好的黑糖上。 结果发现,被黄泥覆盖的黑糖变白了……于是,白糖诞生。 小故事的真实性存疑,但《天工开物》中,却明确记载了制造白糖和冰糖的方法。 也是类似的流程。 他准备试试。 “哗啦。”等锅烧热了,齐平将买来的红糖倒进锅中,用勺子搅拌,开始熬煮。 不多时,红糖开始融化,变成粘稠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齐平将木漏斗放在一旁,固定住,并找来稻草堵住下方的口。 “差不多了吧……”齐平也是第一次操作,缺乏经验,大概估摸了下,用木瓢将熬好的红糖倒入漏斗中。 这时候,齐姝匆匆吃过了早饭,也好奇地跑了过来,一眼不眨地看着,很茫然: “这是做什么。” 齐平说:“你给我看着火,不要乱动。” 说完,他拿了个木盆,走出灶房,四下看了一圈,在院子墙角,挖了一点黄土,用水混合了,拿回灶房。 在齐姝愈发迷惑的目光中,伸出脏手,按了按漏斗,嘀咕了句: “应该可以了。” 然后,就将它扯去稻草,在漏斗下也放了个盆,旋即,在齐姝惊恐的目光中,将一盆泥汤倒了进去。 “哎呀!” 齐姝给踩了尾巴一样,急了,扑过来,心疼的不行: “多好的糖啊,全糟蹋了!” 等看到齐平在那乐,愈发生气,伸手去掐他。 齐平灵巧躲过,说道:“别急,你看。” 看什么?齐姝不解,扭头,分明只看到一漏斗的黄泥汤,几乎要满溢出来,又过了一会,漏斗下方有黑色的汤水滴答落下。 “水位”开始下降。 齐平神情也认真起来,有点期待。 毕竟是第一次,他也有点打鼓……终于,漏斗中水渗了下去,在两兄妹的注视下,原本黑褐色的糖竟然变成了白色,极为醒目。 “啊!”齐姝愣了,不明所以。 扭头看向大哥,就见齐平露出笑容来:“成了。” “什么?” 齐平没回答,等水彻底漏光,伸手在那“雪山”般的白糖中,刮了一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齐姝的嘴里。 “唔。”穷苦少女瞪大眼睛,往后退。 等味蕾上,甜味炸开,突然就不动了,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糖……这是糖……” 齐平抽出手指,说道: “大惊小怪什么,当然是糖了。” 说话间,他自己也尝了一口。 恩,不错,比红糖好像更甜了一些,不意外。 说白了,在这个年代,无论红糖,还是黑糖,其实都不够纯净,其中掺杂了大量的杂质。 黄泥一淋,一个是脱色,第二个,可能也有去除杂质的效果,过滤嘛,很容易理解。 当然,两者最重要的差别,还是颜色。 不要小看这点,物以稀为贵,科技以换色为本,上辈子水果机,每年换个颜色就无数人追捧,一个道理。 况且,白糖看着就有高级感。 “这东西,绝对独一份,拿出去做礼品,很合适了。”齐平想着,“恩,至于赚钱什么的,倒也不急。” 他现在啥也不干,拿着书屋的股份分红,加上红楼与诗集的热销,坦白讲,不骄奢淫逸的话,已经不怎么缺钱了。 等等吧,书铺生意稳定后,可以丢给范贰去搞,关键这成本太低了,几乎是无本买卖。 “我们用这个挣钱吧!”齐姝暴露财迷本性,意识到巨大商机。 齐平笑呵呵道:“可以啊,不过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任务是读书,去找拿个盒子来,跟我去拜师去。” “奥。”齐姝脸一垮。 …… 隔壁。 今日气温攀升,青儿一大早,就把门窗都打开了,鬓角霜白,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爷子在院中晨练。 打一套舒缓的长拳。 “呼,这天怎么突然就热起来了,”青儿忙了一圈,从屋子里走出来,仍旧穿着荷叶色的罗裙,袖口却是撸起来,露出一双白净的小臂: “爷爷,咱家红糖是不是没了。” 云老爷子站在树下,徐徐收拳,笑呵呵道: “许是没了吧。” 青儿小手挥舞,抖落手上的水珠,爽快地说: “那我买点去,等热了,喝红糖水解暑。” 说着,她迈步就往外走,却听见敲门声。 “来了!” 走过去,拉开门,就看到齐平笑眯眯的脸: “青儿妹子早安啊。” 谁是你妹子……青儿啐了口,大大方方迎进来: “我说你一个吃公家饭的,怎么这般闲。” 齐平没接话,笑呵呵道:“老爷子在吗?” “在的。” 三人穿过垂花门,齐平拎着礼盒过去,认真道: “云先生,咱说好的,今天送束脩了来了。” 云老莞尔,笑道:“用不着这个。” “那可不行,您可不带反悔的啊。”齐平道。 云老哭笑不得,只好应下,却也浑没在意,以他的身份,啥贵重的束脩没见过。 一个小校尉,就算倾家荡产,还能拿出啥稀罕东西不成? 两人坐下,寒暄了阵,便算收徒完成了。 只是教教读书、礼仪,又不是那种特别正式的师徒关系,说白了,和送去学堂里差不多,没啥繁琐流程。 两兄妹在这边坐了一阵,也就离开了。 …… 等人走了,青儿也忘了买红糖的事,好奇地将束脩盒子搬到桌上: “我看看他拿了点啥。” 青儿是个有现代人气质的邻家女孩,掀开盒子,不住点头: “恩,还挺丰盛的。” 灾年时候缺衣少食,束脩大多是粮食肉干,太平年节,则以金银为主,齐平干脆都拿了点。 当然,这规格在青儿眼中,实则有些寒酸了。 要知道,这可是帝师,不过,她清楚齐平不知道这点,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嫌弃,也不会和王公贵族对比,主要看个心意。 “咦?这是什么?” 她拿起一个有盖子的碗,打开,发现里面是白花花的,有如霜雪的事物,惊讶万分。 比盐巴精细,真如冬雪一般,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懵了下。 “吃的?” 嗅了嗅,有些甜味,青儿怀疑地戳了一指头,放入口中,然后,愕然地撑大了眼睛,不信邪,又吃了一口,又一口…… 云老爷子疑惑道:“到底是何物?” 青儿吸吮着指头,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糖,特别甜。” 糖?这世上,哪里有这般好看,如霜赛雪的糖?太傅愣住了。 这是他也没见过的。 …… 下午。 齐平骑马抵达了衙门,见洪庐并没有过来,才松了口气,走到值房里,看见裴少卿他们早到了。 “昨晚的事,有后续没?”齐平打听。 一名校尉道:“今天早朝,据说提了这事,还没宣判,大抵是要等审讯完成再说。” 这样啊……没提那封信的事?齐平点头,胡乱琢磨着。 与同僚闲聊京都趣闻,比如哪里新开了好玩的铺子,哪个青楼里新来了伶人……聊着聊着就搞起黄色了起来。 齐平呵呵,心说纯洁的我因不够好色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齐校尉,司首寻你过去。”忽然,一名锦衣过来,说道。 齐平一怔,心想不会与昨晚的事有关吧,点头起身,朝后衙赶去。 …… 后衙,池水潋滟,齐平在春风亭中见到了便宜师兄: “大人,您找我。” 杜元春挥了挥手,院中侍卫离去。 这才转回身,看了他一眼:“坐吧,刚沏好的茶。” 齐平眨眨眼,听话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只觉通体舒坦,一股元气贯通全身,疲惫顿消: “这咖啡……不,这茶挺提神啊。” 穿黑红锦袍的剑客淡淡道:“道院里培植的茶树,结出的叶子,有钱都难买。” 齐平闻言,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杜元春无语,直入主题:“找你来,是有个案子交给你,可能要离开京都一阵。” 齐平愣住:“去哪?” “西北。”杜元春平静道:“昨晚侍郎府的密信,是你找到的?” “恩,但我没看内容。”齐平老实回答。 杜元春道: “那是工部侍郎与西北军中某些人的往来信件,其中提及了一件事,钱侍郎曾利用职权,掩护西北军,藏匿了一批军需武器,初步怀疑,可能涉嫌走私。” “走私?” “或者说是通敌,西北军每年,都有更换军备的需求,朝廷怀疑,他们将部分武器贩卖给了蛮族,呵,说一声通敌叛国不过分。”杜元春冷笑。 齐平诧异:“有这事?” 他不理解,如果只是为了谋利,这风险太大了吧。 杜元春幽幽道:“你对西北军了解多少?” 齐平摇头: “知道的不多,只听闻,如今的边军很厉害,三十年前,击退了蛮族后,便驻扎边关,守国门,比之北方军团规模更大。” 杜元春叹息: “是啊,边军很强,说到底,也是当年遗留的祸患,先帝时期,与蛮族交战,便是所谓的‘西北战役’,停战后,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西北边军便是在那个时候,强盛起来,鼎盛时期,高手如云。 后来,为了皇权平稳交替,加之两国重开商道,故而,曾削弱过一次,但仍旧保留了重兵,结果……” 顿了顿,他语气幽邃了几分: “结果,新皇初掌权那几年,无暇顾及那边,却给了西北军抱团的机会。 等反应过来,已是积重难返。 虽然也一直在朝那边安插派遣官员,但掌控力,始终不足,眼下军中势力盘根错节,有人走私牟利,甚至与蛮族勾结,都不意外。” 这样吗……齐平一怔,第一个念头,这种情况,也敢把公主郡主丢过去? 第二个念头,唔,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如此做。 天高皇帝远,皇权倘若长久不降临,很容易导致底层士兵“只知大帅,不知皇帝”。 而这种因特殊历史情况,导致的地方势力驳杂,最是难搞。 不像是有明确的敌人,直接派高手斩首,或者大军压境,总有法子。 可如果从上到下,互相包庇,就很难,总不能全杀了,那边关危矣。 齐平想了想,说: “师兄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查清与钱侍郎勾结人的身份?” 杜元春点头,又摇头: “查清走私案,只是其一,同时,你需要尽可能,弄清楚西北军眼下的权力格局,究竟如何,有哪些大蛀虫,哪些小蛀虫,还有哪些官员是干净的。” 齐平苦笑: “师兄,你太高看我了,这哪里是短时间能做到的?您不是要把我发配过去吧。” 杜元春瞪了他一眼: “放心,只是让你去出个差,镇抚司在那边,已经安插了一批密谍,在暗中收集情报,你这次过去,携带我的手书,那边密谍由你调遣。 你要做的,就是汇集情报,分辨真伪,然后将其带回来,不用你自己卧底调查。” 吓死我了……齐平松了口气。 只是过去接收情报,一切顺利的话,算上赶路,一两个月没准都能搞定。 问题不大。 “另外,也不只是你一个,陛下已经召李琦进宫,再任巡抚,并由余庆他们护送前往西北军,这是明面上的调查队伍。 而你,则单独走一路,前往暗访。 如此,一明一暗,既能帮助你掩藏身份,关键时候,又能彼此援手。”杜元春解释。 大家一起去啊,还不错,起码不会孤单……齐平试探道: “那我能不能走明道,让别人走暗道去。” 杜元春:“不能。陛下点名要你去,这是个机会,把握住,若是立功,好处不会少。” 皇帝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因为皇陵案? “那好处能不能预支?毕竟这任务挺危险的。”齐平继续试探。 杜元春面无表情看他。 “哈哈,开个玩笑。”齐平讪讪,起身走了,忽然听到杜元春声音: “去找余庆,具体的事他会交代给你,另外,走之前记得去趟书院。” “知道了。” 杜元春望着少年离去,轻轻叹息,突然有些后悔,认下这个师弟。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安平: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求订阅) 出差,好久远的名词,齐平从后院走出时,心中有些感慨。 皇帝点名,抗议无效,只好跑一趟,但反过来,正如杜元春所说的,也是个历练立功的机会。 齐平想要领略这人世间的种种风景,而不只是偏居一隅。 从河宴来京都如此。 从京都前往广阔天地,同样如此。 退一万步,怕危险还走什么修行路? 当然,准备工作还有很多。 返回“庆”字堂口,就看到,众多同僚已经聚集在议事堂内,部门领导余庆正说着什么,见他回来,招呼道: “已经知道了?” 齐平点头:“恩。咱们去多少人?” 余庆道: “除了留下几个负责日常事务,其余人我都会带上,另外还有禁军那边,人会更多些。至于你……跟我来,我单独给你说。” “好。”齐平点头。 堂内,洪娇娇柳叶眉扬起,疑惑地看看他,又看向余庆: “齐平不和我们一起么?” 她有点疑惑,方才,余庆过来说,要带着大家去一趟西北,护送巡抚,查一桩案子,她还挺高兴的,觉得有发挥空间了。 毕竟在京都,她的大刀很少有砍人的机会…… 但听这意思,齐平好像和大家不一样。 恩,必须承认,有的时候,她还是会灵光一闪的,或者,归结于女人的第六感。 余庆含糊道:“齐平另有任务,不和我们一路。” 此次调查,明察一支队伍,暗访一只独狼,虽然大家都是核心人员,但起码在出发前,齐平的任务还是要隐瞒的。 保密需要。 众人都很诧异,不明所以,等余庆与齐平单独去了偏殿,闭门交谈,众锦衣四下散开,各自去做出差筹备。 洪娇娇低头思考了一阵子,眼神狐疑,觉得有大秘密的样子,想了想,她突然朝后衙方向走去。 …… 房间内。 齐平和余庆落座。 没有废话,余庆开门见山: “这次,你的任务非常关键,务必小心,不过有我们在明面吸引目光,你也会安全许多,这边会给你开具一份新的身份证明,正好,西北军那边,几乎没人见过你,等到地方,密谍会接应你。” 齐平问道:“我们一起出发吗,如何彼此联络?” 余庆道: “此次出发,我们会先乘船,再转马车,中途会在几个州府停留,处理一些旁的事,比你略早一步抵达,至于你,为了隐藏身份,需要自行前往。 恩,我的建议是找一支商队,至于彼此联络,这个你不用担心,衙门会给你一件特殊的传讯法器,此外,还有一些丹药,实用的符箓,也会发放。” 齐平眼睛一亮,心说这个可以有。 接着,两人又仔细说了下安排,余庆也给他讲了些西北状况。 等聊完了,又给了齐平假,让他自行回去准备。 …… 南城小院,齐平一回到家,立即召唤范贰,与小妹三人,围坐在桌旁,宣布了这个消息。 两人都有些担忧。 前者忧心齐平离开后,生意上如果有变故,怕无法应对。 后者单纯的不开心,刚搬了新房子,大哥就要出差,齐姝小脸板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就不能不去吗?” “衙门里同僚都去的,我也不能搞特殊啊。” 齐平安慰,只说自己与巡抚队伍一起出发: “我这两天就得走,到时候,宅子里你一人住,也不好,要不先搬回书屋小院去,有个照应。 平常就跟云老爷子和青儿呆着,好好读书,那可是给大官当过老师的,你好好珍惜,等我回来检查你课业。” 齐姝垂着头,好像没听见一样。 齐平想了想,补了句: “给了不少束脩呢,你要不学回来,就亏了。” 齐姝抬头,认真思考了下,尖尖的眉头蹙起,突然学习热情十足起来。 安慰了小妹,齐平单独将大孝子拉到一边: “我离开这些天,你多照顾点。” 曾经的大孝子,如今的范掌柜将胸脯拍的震天响: “这你放心,我明儿就雇几个厨娘老妈子,再配上家丁,给宅子配备上,实在不行,我也住过来。” 算了吧,那我才不放心……齐平翻白眼,道: “说正事,书铺生意上了正轨,有那些子弟入股,问题不大,另外,我这边有个构想,你看下,能不能做。” 说着,他将自己这段时间,抽时间写的“商业企划书”交给他。 厚厚的一叠。 范贰好奇接过,翻看了下:“报纸?” 起初,还没怎么看懂。 可等看到具体形态,商业前景,尤其是齐平描绘的宏伟蓝图后,大孝子圆脸激动的泛红,呼吸急促,小眼睛亮的吓人: “这……这是你想的?” “怎么样?”齐平得意一笑。 “齐兄,你就是个商业天才!”范贰激动的语无伦次。 他很容易,便看出了这名为“报纸”之物,背后的庞大商机。 此物极具时效性,所以不怕被人盗刻。 售价虽说便宜,但在齐平的方案中,却提及了“广告”一物。 更详细规划了报纸版面,先用连载红楼来拉起第一波销量,之后,再建立新闻采编队伍,邀请京都文人开专栏等一系列发展路线。 其中,更有类似猜谜,兑换奖品等“奇思妙想”,可以说,事无巨细,将范贰整个人都震住了。 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觉其中每一个点子,都为他开启了一扇新的商业大门。 当即兴冲冲,将策划案抱在怀里,跑回去研读去了。 至于能不能做成,齐平就懒得管了,他只要拿分红就行。 …… 范贰离开,齐平看了眼天色还早,骑上马,动身前往书院。 “师兄让我过去,不知是啥意思。” 路上,齐平揣着心思,倒也极快。 抵达书院后,他想了下,朝竹石居走去。 毕竟要离开一阵,总得跟席帘告个别。 说起来,从打诗会后,这对“露水师徒”也没怎么正经见过面。 结果,却扑了个空。 “六先生啊,他不在书院,去京都内城还没回来,大概在国子监吧。”一名学子解答。 齐平无奈,心说这可不是学生不告而别。 正犹豫,是去找和蔼可亲的二先生,还是戴着水晶磨片眼镜的禁欲系三先生,忽而,一个声音响在他耳畔: “来大讲堂。” 那是大先生的声音。 齐平一怔,朝空气拱手:“是。” 旋即,马不停蹄前往大讲堂,并在二楼看到了负手而立,头顶高冠,大袖飘飘的大先生。 想着对方是可以化为数据洪流的非人生命,齐平愈发恭敬: “先生,您找我。” 大先生转身,古板严肃的模样:“听闻,你要去西北一趟。” 齐平点头:“是,有一桩案子要查。” 大先生道: “此行路远,你尚未跨入洗髓,若是遭遇危险,总归缺了些许保障,此物贴身存放,如遇生死危机,或可保你一命。” 说着,大先生袖子飞出一张写满了金色墨字的白宣纸,在元气包裹下,折成了三角模样。 齐平一怔,忙双手接过,难掩喜色: “多谢先生!” 一位神隐境界强者赐予的保命符,价值如何,他不知,但总归不会差 原来师兄让我过来,是这个意思……哎,同样是先生,看看人家,再看看席帘……有个靠谱的老师多重要。 齐平感慨。 “去吧。”大先生挥手间,齐平眼前一花,发现自己竟离开了讲堂,来到了山脚,身旁是正无精打采,打响鼻的黄骠马。 厉害了……齐平羡慕极了。 将“保命符”认真塞进怀里,忽而看到山下茂密竹林,心中一动,去砍了几根鲜嫩的,这才骑马离开。 也就在齐平离去同时。 大讲堂上,一阵清风拂过,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六先生席帘出现,四下一扫: “我听闻齐平来了这,你把他藏哪了?” 大先生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何时来过我处?你听差了吧。” …… 从郊外返回城门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齐平踩着关门的前一秒,进了外城。 哒哒哒回到南城小院,没心思修炼,拎着几根竹子,一头钻进了灶房。 灶坑中,再次燃起火光。 这一次,齐平先熬了一锅红糖,照例用泥汤淋成白糖。 然后,再将白糖置入锅中熬煮,另外打了几个鸡蛋,只留蛋清部分,将其洒在白糖上,撇去浮滓。 看了下火候,觉得差不多了,齐平拿起小刀,将几根新竹破成篾片,寸斩,撒入白糖中。 “恩……按照天工开物记载,接下来静置一晚,就成了。”齐平寻思着。 这是制造“冰糖”的方法。 马上要离开京都,齐平觉得,有必要去见下长公主和小郡主。 一来是告别,这才不失礼数,而且,联络下感情,有两位皇女罩着,家里也更放心。 二来,则是考虑到两人在西北军呆过一年,想着去请教下,也好知己知彼。 但总不好空手去。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齐平进入灶房,满意地看到,锅里白糖上,已经准凝成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糖。 将准备好的礼物分成两份,齐平略一犹豫,直奔皇城而去。 出示了杜元春的玉牌,齐平成功混入皇城,用一锭银子为代价,请守着宫门的禁军去通报。 不多时,再次见到了那位熟悉的女官。 “随我来吧。”女官看了这校尉一眼,云淡风轻地飘进宫了。 “有劳姐姐了。”齐平紧随其后。 当踏入华清宫,绕过影壁,抵达“会客室”门外。 齐平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华裙,身材娇小,脸孔精致,眸如星子的身影,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等看到他手里的礼盒,笑容渐渐消失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送你一颗子弹(五千字求订阅) 安平很委屈。 昨日来找“姑姑”玩,因天晚,便宿在了华清宫里,早上吃过饭,就听到齐校尉求见。 她还想着,给那小校尉个惊喜,吓他一跳。 但眼瞅着齐平两只手,大包小裹的,一看,便不是为了公事拜见,那就是私事了。 可在她想来,齐平能有什么私事? 假使有,找自己不是更好? 哪里用跑到宫里来? 准是奔着永宁来的,突然就酸了起来,仿佛恰了柠檬。 “郡主?”跑来送礼的齐平也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 安平板着脸,蕴恼地瞪着他: “本郡主在这,你很失望?” 齐平笑: “怎么会,正好,我还想着去寻您,只是卑职从未去过亲王府,冒昧上门,也着实不妥,只好先来这边,还给您带了礼物,想托长公主殿下转交来着。” 这样吗? 因为怕影响不好,所以才没去找自己? 过来是为了请永宁帮忙转交? 安平一怔,有些狐疑,不大相信,想着是不是油嘴滑舌,但等看到齐平那真挚清澈的目光,再想到他的为人……安平就信了。 顿时后悔不已,自己错怪他了呢。 恼怒的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就连礼物什么的,也抛在脑后,宛若星子的眸中有些歉疚,噘嘴说: “这样啊。” 算你还有良心。 这时候,笑声传来。 屏风后头,披着紫衣宫裙,头戴朱钗,脸庞文静,很有书卷气的长公主永宁掩口走出,眼眸弯弯的,似乎觉得这一幕极有意思。 只是那投向齐平,看似温和的眼神里,带着些莫名意味,故意道: “齐校尉这是把本宫当转运使者了呢。” 危险。 齐平莫名察觉无形危机降临,虽然搞不大懂来源于何处,但还是本能做出应对: “殿下说笑了,卑职也为您准备了礼物,另外,今日过来,也是道别。” 秘技:转移话题 道别? 两女愣了下,顿时将心中不快抛下。 等得知齐平即将执行任务,短暂离开京都一段时间,多少有些不舍,虽然这种情绪也蛮奇怪就是。 仔细算来,距离上次桃川诗会,其实也没过去很久,只是因为齐平经历了太多事,一桩接一桩,感觉上过去了很久。 但实际没多少天。 所以三人还处于热络期,得知他要远行,长公主也便不怎么生气了。 三人进屋入座,安平郡主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礼盒上: “你拿了什么,莫非是什么好玩的游戏?” 她对跳棋念念不忘,至于鲁班锁……那等简单玩意,郡主是不屑去玩的。 仿佛齐平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搞出新鲜有趣的物件。 “您打开看下就知道了。”齐平笑。 安平掀开盒子,看到第一层摆放着两个小盒子,分别打开。 一个是宛若霜雪,没有杂质的白糖。 另外一个,则是晶莹剔透,宛若水晶的冰糖块。 等齐平介绍完毕,两女惊讶不已。 长公主探出纤纤玉指,在白糖里蘸了下,含入樱唇,感受着那比之宫里的红糖都更胜一筹的甘甜,秋水般的明眸亮了起来。 贵为长公主,她都还是第一次见过如此莹白纯粹的糖。 “好甜!” 郡主则捏起了一颗冰糖,含在嘴里,长长的睫毛下,眼眸一眯,腮帮子微微鼓起,只觉甜到了心尖里。 “冰糖可含着,当吃食,但莫要吃多了,会口渴。至于白糖,可以混在牛奶中,味道更好。”齐平解释。 长公主当即命人取来新鲜的牛奶,混入白糖,果然风味极佳。 “你还有这等本事。”长公主美目赞叹,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齐平不会的。 安平则有些失望:“虽是好看些,但终归也是糖,不好玩。” 她还是喜欢好玩的东西。 齐平笑道:“郡主可看第二层。” 安平一怔,这才发现,撤下盒子中间隔板,还有一层,里面是摆放整齐,打磨光滑的木块。 安平捏起一枚,看到上面画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 “这是**。” “……此牌名为幺鸡,整副牌,名为麻将……是一种益智类游戏,我教两位玩法。”齐平说。 益智类……安平扬起下颌:“这个我可以。” 永宁:…… 齐平:…… 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 …… 麻将的规则有很多种,齐平教授的是他熟悉的一类规则,此类大众棋牌,理解门槛、上手难度都不高。 两位皇女很快掌握规则,当即组局。 三个人也可以打,但总归差了些意思,永宁便将贴身女官唤来,如此,凑够了四个。 很快的,宫苑里的侍者们,便听到了房间里清脆的啪啪声。 “八万。” “白板。” “吃!” 玩乐一轮,长公主便俨然掌握了,一边打牌,一边与齐平闲聊起来: “你是说,想知道西北军的情况?” 齐平点头,摸了一张: “卑职还是第一次去边军的地盘,两眼一抹黑,殿下在那边呆过一年,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三条。” 长公主是个不会耽误正事的性格,听到是要查走私案,当即道: “本宫在那边,其实也只看到了表层,只能大略说说。 西北军团统御边陲大片土地,毗邻大河府,不设府、州、县,都指挥使司兼理民政……为边陲军政中心,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夏侯元庆……一万。” “夏侯元庆?”齐平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长公主点头: “夏侯家乃帝国武勋世家,深得先帝重用,夏侯元庆本身也是神通修士,兼掌虎符,朝廷术法加持下,堪比神隐,这也是敢于坐镇边塞的底气。” “碰……”齐平捡了一张牌,推倒两张,打出张发财,说: “卑职听闻,边军所在,势力盘根错节。” 长公主叹息: “是啊,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昔年西北战役,帝国元气损耗,战后亟需休养生息,加之军费开支高昂,故而,许了边军许多便利之处。 后来,更开放两地贸易,草原与中原商旅往来,上缴的税款,用来填补军费,甚至军团里,也有部分经商的。” 军队经商? 这若是不滋生腐败都奇了……齐平吐槽。 长公主道: “西北有九大军镇,乃是屯兵之所,其中最大的一座,说是镇,不如说是一座大城,名为临城,都指挥使司,便在城中,也是此番你们的目的地了。” “临城?这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齐平摸了张红中,觉得没用,便打出去了。 “临城,也叫‘临关’,镇守着通往草原的最关键的西北走廊,向西,直通草原,往东,帝国腹地长驱直入,乃是帝国门户,最关键的所在。”长公主说道。 轮到安平郡主出牌,她谨慎地跟了一张:“红中。” 长公主将麻将一推:“和了。” 她单吊红中。 旁边,安平郡主整个都傻了。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她还暗自窃喜,觉得两人这般闲聊,心思不在牌局上,自己定能获胜。 为此,她强忍着插话的冲动,本想悄悄地和牌,惊艳所有人,却不想,给长公主截了。 “你……”她瞪大眼睛:“齐平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和牌?” 她觉得被针对了。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方才说话走神,忘了。” 安平:“……” 友尽! …… …… 身为“外臣”,自然不好在宫中用饭,齐平陪着两位皇女打了几圈麻将,便告辞离开了。 所获颇丰。 恩,美中不足的是郡主生气了,齐平只能等任务回来再哄。 从皇宫出来,齐平直奔道院,他可还没忘记,鲁长老说要自己去一趟。 “不知道那所谓‘小玩意’做好没。”齐平思忖。 至于答应经历部涂长老的《数理统计》,实在是没时间写,只好一并等回来再说。 倒也不急,单是天轨改造,他估计没一两个月都完不成。 …… 道院,玄机部。 齐平抵达的时候,正看到鲁长老在殿中锻兵。 红热的锻兵池周围,法阵明亮,鲁长老须发飞扬,只看到空气中,一柄柄无形重锤,循环锤击,火星四溅,还挺有观赏性的。 “来的正好,给。”鲁长老忙完,从口袋里一摸,大手在他面前张开。 只见,掌心安静地躺着一颗……子弹? 是的。 一颗子弹! 或者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是一粒“弹丸”,却与神机营火器使用的不同,这粒弹丸形状更近似齐平熟悉的子弹。 呈梭形。 通体银白,竟是镂空的,整颗子弹宛若一件工艺品,阳光下,那花朵般的阵纹荡开柔和的弧光。 “这是……”齐平疑惑。 鲁长老道: “是老夫亲手打磨的,这数日,只做出这一颗,不要小看它,用的是秘银材质,烙印了三十六道阵法。 以你如今的修为,动用鹰击,最多也就相当于引气巅峰一击,或者勉强达到洗髓? 太弱了! 将此弹丸填入枪口,可打出远超你修为的一击,但要记住,你只有一枪的机会,这东西用了就没了。 而且,一旦击发,非但会抽干你所有真元,气海都有崩溃的可能,人基本就废了,不到绝境莫要动用。” 齐平张张嘴,浑噩地接过,有种捧着一颗炸弹的感觉。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 鲁长老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在袖子里摸了摸,翻出一叠符纸: “鹰击给现在的你用,有点浪费,这件武器真正的优势在于超远距离狙杀,你一不会飞,在地面上,视线容易受阻,二来,连洗髓都不是,目力不足…… 道院里,倒是也有一门‘千里眼’术法,可你的境界,根本学不了,用这个凑合下吧。 恩,你用过开灵符吧,一样的用法,可以将你的目力短暂提升……” 鲁长老飞快说了下用法,将东西塞到他手中,驱赶道: “行了,滚吧,老夫还忙着呢。” 恩,喜怒无常的鲁长老当前心情似乎不大好。 齐平表情苦涩,心说您倒是批评的一点不客气,却也是认真接过,将其与大先生送的护身符一并,贴身存放。 “突然就觉得保命能力大增了,不对,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我要遇到生命危险一样……不就是查个案子么。” 齐平叠了两重buff,却突然有点慌了。 …… “糟老头子,你到底看上他哪了?多好的地兵啊,虽然对我用处不大吧,但赏赐给道院神通弟子,明显更合适吧。” 镜湖,危楼上。 鱼璇机倚靠在栏杆旁,一只手,探出去,指头一晃一晃的,将用红绳拴在手指上的青玉葫芦甩着玩。 她身后,穿着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交杂的道门首座一言不发,仿佛一座雕像一般。 “真闭关了?” 鱼璇机一脸不信地凑过去,张开五指,在首座眼前晃了晃,又去揪他胡子。 然后,那胡子自动躲开了。 “切,没趣。” 鱼璇机纵身一跃,骑上倏然变大的葫芦,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喝酒去喽~” …… 镇抚司衙门。 齐平回到这边,找到余庆,领取了衙门下发的法器丹药,并得到承诺,暗访途中的一切花销,都可报销。 顿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就在他跨出门的一刹,忽然,看到一道倩影。 不是锦衣,而是一袭江湖儿女的,浅红色的衣裙。 宽带束腰,双臂绑带,腰间挂着一只鹿皮小包,环着双臂,斜靠着垂花门,高高的马尾垂至腰间,大长腿踩着一柄造型夸张的黑色大斩刀。 活脱脱,一女侠打扮,雪白的脸颊,还一鼓一鼓的,学着小说话本里的一幕,叼着一根草,装不羁潇洒范儿。 齐平一脸懵逼:“洪娇娇?你这干嘛呢。” 女锦衣扭头,柳叶眉舒展,两只眸子笑盈盈地看他。 …… 都察院。 几名御史将李琦送出大门。 那名臭棋篓子御史道: “半年两赴西北,呵呵,让你上次回来跟我们喊累。” 重新换上绯红官袍的李琦一脸得意: “这叫圣眷,知道不,外出赶路虽然辛苦,可咱这一出去,那就是代天子出行,八面威风。” 一众御史顿时酸了:“滚滚滚。” 李琦一脸欠揍的笑,这时候,余庆、裴少卿、大嗓门校尉等锦衣,以及一众禁军车队抵达。 “李大人,咱们又要一起了。”余庆拿出一方包着红布的巡抚官印: “这次万一再遇到强敌,您可得打准点。” 李琦轻捋胡须:“那是自然。” …… 京都某处,一座房间内,阴影笼罩。 一道人影,坐在桌旁,摊开一张信纸,提笔书写: “钱侍郎案发,皇帝下诏命李琦带队前往你处调查军械走私一事,此为明察,暗中,另派遣锦衣校尉前往暗访,其人心思机敏,断案如神,务必小心应对……可相机诛杀。” 写完第一封,人影又另起第二封信: “祖陵案结,皇帝已顺利将侦查重心转至不老林,差遣镇抚司着手肃清江湖。你部无需蛰伏,可乘风起势,宛州洪灾爆发,正乃天时,当尽力牵扯朝堂精力……” …… …… 京都南城,一座客栈中,大批马车整装待发,一名名佩刀青壮,忙着收拾东西。 一派热闹景象。 俨然,是一队规模不小,准备离京的远途商队。 “最后清点下,有没有落什么东西?别等出城了才想起来。”一名魁梧的中年汉子站在院中,呼喊着。 正是商队的首领。 一名青壮笑道:“向大哥,你都叮嘱几遍了,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名叫向隆的中年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是你们不让我省心,上回差点把人都丢了。” “哈哈。”一众青壮笑了起来。 往来京都的商队有很多,规模有大有小,向家商队是较大的一个。 不只是财力人力,还有武力。 商队首领向隆,乃是一名引气武师,虽不通术法,但家传一门刀法武技,配合真元,很是不凡。 在民间,在江湖里,也算高手。 加之其常年跑商,往返京都与西北临关,黑白两道都结善缘,更有一众学武弟子帮衬,故而,商队做的颇大。 “父亲,时辰差不多了。”向家大郎酷似其父,虽年轻,但性子稳重,这时候,走过来提醒。 向隆点头,问道:“随行旅人都到了么。” 这年头,交通不便,还有山匪劫道,百姓若要走远路,往往会选择花钱跟随商队同行,图个安全,也省得迷路。 故而,越是大的,口碑好的商队,价钱也越贵。 “小妹在清点,我去问问。”向家大郎说,沿着车队往外走。 不多时,看到一名麦色皮肤,模样清秀的少女: “小妹,爹问你旅人到齐了吗。” 名叫向小园的少女扭头,用清亮欢快的声音回答:“到齐了,到齐了。” “好勒。”大郎带头,转身回去了。 向小园吐了口气,将一卷书册合上,塞进怀里,活泼的眼睛闪动,确认般清点起上车的旅客来。 “一个、两个、三个……” 正数着,忽然,她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还有位子吗?” 向小园扭头,一怔,只看到,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到来,都很年轻,与自己相仿的年纪。 各自背着个小包袱。 那少年笑容温和明媚,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身旁的女孩很好看,英气勃勃,长长的马尾垂至腰际。 “啊,有的,您二位是……要去哪?”向小园回神,问道。 齐平微笑:“临城,探亲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夕阳山外,一箭西来(求订阅) 从京都抵达临关,要穿过两州一地,即,从京都所在的中州,往西,途径雍州、豫州,再入边陲。 路途遥远,但有公款搭车,身旁还跟着个傲娇的妹子,倒也不枯燥。 尤其,类似这种大商队,配备的马匹都是混杂了妖血的。 恩,与朝廷驿站的妖血马肯定没法比,大概是更驳杂的后代,无论体力、耐力都非齐平印象中的马儿可比。 速度自然也要快些。 如此,当进入七月,车队便已经越过雍州地界。 “怪不得,头儿他们乘船,说也只会比我们稍早一步抵达,这是算过的啊。” 傍晚,商队停下来的时候,齐平收起地图,感慨道。 在他身后,板车上,穿着浅红衣裙,女侠打扮的洪娇娇睁开眼,用靴子轻轻踢了他下: “淫贼,下车做饭了,今天轮到你了。” “说了多少遍,现在我们扮演的是兄妹,叫哥。”齐平严肃认真指出。 女锦衣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呵呵。” 齐平哈哈一笑,双手一撑,从车上跃下,发现这里是一片背风的缓坡,距离官道不远。 有山有树,有溪流。 这年代,长途赶路,露宿荒郊野外是常有的,商队的人早通知过。 这时候,整个浩荡的队伍停下,一名名穿着青衫,隶属于商队的青壮跃下,开始原地扎营。 一个个孔武有力,腰间佩刀,极富安全感。 与此同时,那些搭车的旅人也陆续下车,拎着在上个城镇购买的木柴、食物,开始找地方点篝火,煮饭。 一时间,整个营地都热闹起来。 “这都出来好些天了,那帮旅人咋都没见少。”身后,洪娇娇也跳下车,纳闷地望过去。 齐平瞥了她一眼:“这有啥奇怪的,咱俩不也没‘下车’。” “我们是去临城的。”洪娇娇瞪眼睛。 齐平蹲下,捡来几块石头,搭起简易灶坑,说: “人家也是啊,出发前,我就打听过了,这向家商队,是常年跑商的,口碑好,势力也强。 从京都,去边塞探亲的,只要舍得花钱,都喜欢跟他们走。 再说了,咱们出发那天,也就只有他们最合适,人多好啊,还方便隐藏呢……把锅拿来。” 洪娇娇转身,拎了铁锅出来。 与其余人一起,跑到小溪边盛了水,回来时候,就看到篝火已经点燃了: “可这人也太多了。” “正常,前几天,因为皇陵案,京都水陆商队都被咱们扣下了,一直没放,等案子结束才放行。 我估摸着啊,那一段想走的,都挤在这一波里了。” 齐平说着,用力吹了下火。 只见青烟袅袅,火焰噼啪声,从木柴里炸开。 再把锅架上,蒸煮干粮饼子,也就这流程了。 每到这时候,他都无比怀念方便面。 洪娇娇坐在篝火边,等待水开。 这时候,整个营地里,几十团大大小小的篝火升起。 天色还没黑,西天边,树梢上,还有夕阳映衬出的,橘红色的晚霞。 青色的炊烟笔直升起,无风的夏日傍晚,热闹的野外宿营,还挺有诗意的。 齐平一屁股坐下,捏着树枝挑动篝火,闲聊道: “说起来,你到底为啥跟着我啊,司首竟然同意了?你爹知道嘛,我都怕等任务完成,我回去,你爹一刀把我劈了……” 恩,他可没忘记,洪庐坐镇值房的那个恐怖的下午。 试想下,等洪庐知道,自家闺女跟一个男的出差,孤男寡女的,怕不是要原地爆炸。 洪娇娇抱着膝盖,烤着火,撇嘴: “我警告你啊,不许多想,我来是为了学习破案技术,至于我爹……他管不着。” 齐平扭头,望着她被夕阳染成酡红的脸庞: “那你的刀藏哪了,告诉我呗。” 这个问题,他一路上问好些次了,洪娇娇说带了,但死活找不见。 女锦衣一脸得意: “我就不说,你猜去。” 齐平懒得猜,说: “不说拉倒,帮我望风,我联系下头儿他们。” 洪娇娇嗯了声,警惕地扫视四周,挪动身体,帮齐平遮挡视线。 与此同时,齐平从怀中,摸出一张折起来的黄色信纸。 旋即,又取出青玉法笔,渡入真元,在纸上写字: “在吗?” 写完提笔,等了两个呼吸,信纸燃烧起来,并非真实的火焰,而是虚幻透明的火,无声无息,信纸便凭空消失了。 齐平又等了会,忽然,面前空气扭曲,黄色信纸又从虚无火焰中出现。 纸上写着一行字。 “……有事说事。” 恩,是余庆的语(文)气(风)。 这就是出门前,他从衙门里领取的通讯法器,“一式两份”。 基本功能,就是一定范围内,可以消耗真元,将信寄给另外一份信纸的持有者,对方回信后,可以收到。 算是极为先进的通信工具了。 当然,也是有局限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距离。 这法器传信受到距离和环境影响,如果离开太远,比如跨越州府,或者元气环境波动剧烈,就会发送失败。 而且也颇为珍贵,制造难度很大,不然早就在帝国各地铺开了。 这段时间,双方也是通过写信,来交流信息。 巡抚船队调整速度,尽可能保持不失联。 齐平一笑,提笔写信: “反正不花钱,聊聊呗,我这边一切正常,目前刚过雍州边界,今晚要露宿荒野了,啃饼子咸菜,你们吃啥。” 停顿两秒,信件消失,片刻后出现。 “余庆:……巡抚队伍在你前头,已经入城,正在驿馆用餐…… 对了,有件事提醒你,近来这处地界不大太平,江湖山匪横行,时常劫掠过往商旅,你们小心些。 衙门尝试缉捕,都未成功,恐怕是一股强人……先不说了,巡抚唤我吃酒,这边的青楼舞姬不错。” 淦! 齐平酸了,这绝对是故意的,余庆你个浓眉大眼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头儿说啥了?”洪娇娇注意到齐平表情变化,好奇问道。 齐平折起信纸,收进怀里: “他说要你听我的话,我让你做啥你做啥,我是主官,你是副的,别没大没小的。” 女锦衣想呸他一脸。 齐平往火堆里添了一块柴,心想的是,不只是余庆在说,白天经过上一个镇子的时候,也听到说,近来悍匪横行。 分明这边未曾受灾,怎么突然,江湖就乱了起来。 …… …… 就在两人等待水开的同时。 商队中央,一团最大、最亮的篝火旁,身材魁梧的向隆巡查了一圈队伍,走回来。 “爹,跑了一天了,休息下吧,巡查的事,有轮班的兄弟做。”向家大郎开口。 旁边,更年轻些,也是麦色皮肤的二郎也说: “是啊爹,肉马上就熟了,先吃点,酒呢?” 招呼声里,有青衫汉子忙丢来酒馕。 双目炯炯,走了半辈子江湖的向隆摇摇头,说: “还是要警惕些,沿途过来,已经听到不只一次了,这边江湖动荡。” 周围,一名青衫汉子不以为意: “大哥,你也莫要太紧张了,咱们这么多人,兄弟们走南闯北,啥没经历过,还怕几个流匪?” 其余人附和起来。 向隆摇摇头,没说话,跑江湖的汉子,性子多少都有些桀骜,反正只要巡夜不松懈,嘴上说说,也没啥。 “恩。”他迈步坐下,突然注意到,自家小女儿正扭头看着什么: “丫头,看啥呢。” “啊。”小麦色肌肤,眼眸活泼的向小园回神,支吾起来。 旁边,向家二郎促狭道: “小妹盯着那少年看呢,是也不是?” 向小园脸一红,好在夕阳里,也看不大出。 旁边一人道:“是啊,小园这一路上,一直盯着人看,还经常跑过去说话。” 少女摆手,辩白道: “我就是,觉得那人跟其他人不一样,说话挺有意思的。” 脸上带笑的二郎点头: “倒也是,那对兄妹气质都不同。” 性格稳重的大郎说: “那两人是有武道功夫的,身手应该不弱。” 向小园飞快点头,但心里想的,却不是武道什么的。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那少年不一样,非但跟商队里的汉子们不同,与那些搭车的旅客,也不同。 尤其是看她的时候,不像是其他男人,抱有各种各样的,异样目光。 这年头,刨除那些远离凡尘的修行者,寻常女子,大都被教导相夫教子,像是她这种跟着家人跑江湖的,自然惹人非议。 即便是家人,父亲兄长,也会习惯地看低她。 可那少年不同,是用一种很干净,很平等的目光看待她的,向小园很笃定。 这段日子,偶尔便会找机会,过去说说话,也是很让她舒服的语气。 唯一的缺点,便是那对兄妹似乎不大喜欢与旁人接触,连坐车,都是额外多给了银子,要的单独车厢。 她想着,大概是京都里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至于有无功夫,她倒没注意,这东西从衣着不出,一些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有的偏就喜欢侠客打扮,本事是没有的。 但经验丰富的武师,可以从体态上,看出一个人是否学过武。 当然,具体多强,就很难判断了。 “说来,这次跟车的旅人,有功夫的应该还有一个。”向隆对于女儿心思,比较毛糙,说起另外一件事。 向家大郎扭头,用眼神点了下远处,人群边缘,某个单独的火堆: “那个?” 他视线尽头,孤零零的火堆旁,是一个沉默的青年。 话很少,显得有些孤僻,像这种一个人西行的,并不多。 这时候,似乎是感应到众人目光,也看了过来,却又迅速移开,很难接触的样子。 向小园对此不感兴趣,重新扭头,看向那对“兄妹”里的哥哥。 见两人就这热水啃饼子。 少女想了想,忽然起身,拔出腰间的匕首,走到篝火旁,切下了一大条烤肉,迈步,径直朝那兄妹走去。 引得众汉子惊讶,打趣。 纷纷促狭地望去,江湖儿女,敢爱敢恨。 向小园的心思,很多人都看出来了。 …… “等明天进了城,买点别的,这饼子都没味儿。” 齐平咬了口面饼,喝了口烧开的,洒了白糖的热水,吐槽道。 洪娇娇一脸鄙夷:“你怎么比我个女的还娇气。” 齐平心说,严格对比,我这个现代人的生活精致程度,是你个土著无法想象的。 正要回怼,两人同时听到脚步声,扭头齐刷刷看去。 只见夕阳余晖中,小麦色肌肤,眼眸活泼的少女大大方方走过来,递来一条热气腾腾的烤肉: “给,吃点这个吧,抹了盐巴的。” 齐平一怔,丢掉饼子,露出温和纯净的笑容: “那就多谢向姑娘美意了,等明天进城,我买了糕点送你。” 向小园慌忙摆手,红着脸: “不用的,你吃,我走啦。” 抛下一句,迈着轻快的步伐,迎着汉子们友善的笑声,回去了。 齐平笑呵呵的,将肉切成两截,递给女锦衣: “咱一人一半。” 洪娇娇沉着脸,背过身去,啃着饼子: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齐平一脸无辜,自顾自,美滋滋吃起来,这时候,暮色四合,天地青冥,西边山坡上,晚霞渐渐熄灭,黑夜到来了。 营地里,吃喝喧声不绝。 齐平耳廓微动,突然放下了烤肉,眯着眼睛,望向西方,在他身旁,洪娇娇也悄然转回身来,眸光闪动: “你也听到了?” “恩,马蹄声,还不少。”齐平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路未见的凝重。 洪娇娇按住腰间鹿皮小包,柳叶眉,扬起危险的弧度。 营地驻扎在缓坡上,西边便是密林,此刻,沐浴在最后的霞光中,却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 有风行于林间,低鸣呼啸,宛若幽魂哭泣。 营地中央,心绪不宁的武师向隆豁然扭头,望向密林深处,仿佛听到了什么,下一刻,大声吼道: “敌袭!” 话音未落。 霞光的尾巴里,染血的山林中,一枝羽箭闪电般,破空袭来,呜呜凄啸。 沿途落叶翻卷,在一片热闹中,射向那霍然起身,拔刀出鞘的中年武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原来他是修行者(求订阅) 箭矢来的太快,营地中的人们大多没反应过来,甚至在听到那一声“敌袭”时,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键时刻,向隆展现出了老武师应有的素质,脚步一侧,钢刀一挑。 “锵!” 金铁交击声里,火花四溅,箭矢朝夜空奔去。 商队的青壮们惊醒,脸色大变,拔刀起身,呼喝着,朝最近的马车后翻滚,躲藏。 作为经验丰富的商队,他们在扎营时,便将马车大概围成了圆形,若是遇袭,便是最简单的盾牌阵列。 “嗖!” “嗖嗖!” 一支支箭矢飞来,但大概箭术并不很好,加上马上颠簸,虽声势惊人,杀伤力却有限。 只有一个倒霉蛋,胳膊被擦出一条血痕。 “防守!后退!后退!” 向家大郎喊着,一脚踢翻了篝火,火星如烟花炸开。 在昏暗下来的天光里,这些火焰,只会成为弓箭的目标。 相比与还算镇定的青壮们,那些随行的旅人,则更要不堪,惊慌尖叫,抱头鼠窜,就近往车马底下钻。 麦色肌肤,眼神活泼的向小园兔子般跃起,灵敏地闪避至安全处,扭头,在一片混乱中,朝后方望去,去寻那钟意的少年。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与混乱的营地,惊恐的旅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一对“兄妹”,竟是气定神闲,连闪避都未有。 甚至,就连一截箭矢直直扎在面前,也都并无慌乱。 那两人,只是平静地望着西边,烤火的动作,都没有太多的改变。 …… 向小园来不及思考,下一秒,便被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 在洒下第一波箭雨后,密林中冲出大批人马。 都是江湖山匪打扮,手持钢刀,面相凶恶,人强马壮,冲杀出来时,口中还呼喊着。 待看到商队结成马车阵,便也未强行冲撞,而是呼啦形成半圆,继而,居中分来,拱卫出一名约莫一米九,铁塔般的悍匪。 那凶恶的脸上,噙着戏谑的笑容。 商队一方,首领向隆见状,眼皮一跳,强压怒气,跨步走出,双手抱拳: “在下豫州断门刀向隆,敢问各位哪座山头的?” 他常年跑商,自认这条路上的黑白两道,都有些了解,也有几分薄面。 眼前这波山匪,却是眼生的很。 且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若是真打杀起来,他倒是不惧,只是商队里,怕是要有死伤。 故而,尝试用江湖规矩解决。 铁塔般的首领眼皮一搭,哂笑: “断门刀?向隆?没听过,这么大的商队,金银不少吧。” 向隆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总好过用人命,他扭头看向长子。 身后,大郎拿出一只硕大的钱袋,里头盛满银锭,朝对方丢过去,向隆道: “一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喝酒。” 悍匪首领接过,掂了掂:“太少。” 向隆皱眉:“你要多少?” 悍匪狞笑一声:“我全都要!金银,女人,全给爷爷留下吧!” 匪徒哄笑起来。 向隆神情大变,商队中,一名名青衫汉子也是暴怒,挥舞长刀,准备搏杀。 中年武师脸色沉下来,真元鼓荡,衣袍猎猎,冷声道: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 修行武师。 商队内,旅客们也在紧张观望,听得山匪话语,战战兢兢,待看到向隆气势,方踏实笃定起来。 在这个世界,修行者与凡俗武人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向隆的修士身份,也是所有人最大的依仗。 有人甚至开始期待,对方惊惧后退的一幕。 向小园目光崇敬,望向父亲的背影,再无担忧。 向家二郎脸上带笑,准备等父亲擒下那人,自己趁势冲杀上去。 一名名青壮也都精神振奋。 队伍角落,那名沉默的青年紧绷的身躯,也稍稍松缓了些,只是却还有些不安。 篝火旁,齐平与洪娇娇安静地坐着,仿佛与这些人不在同一个世界,两人脚下,各自放着一个包袱,眼瞳中,跃动着火焰。 “那人不对劲。”洪娇娇低声说。 齐平点头道:“准备动手。” “要不要比比,谁杀的多?”女锦衣眼睛亮亮的,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 齐平道:“首领抓活的。” 说话同时,目光越过惊慌的人群与车马,穿透青冥的夜幕,落在那铁塔般的悍匪身上。 …… 匪首脸上没有意外,没有恐惧,只有笑,讥讽的笑。 向隆突然心生不安,对方的反应,与他想象中不同,身体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下一秒,那悍匪身上,肌肉开始蠕动,一缕缕血气钻出,衣衫抖动,仿佛下方藏着无数毒蛇。 那是血气凝成的“蛇”,绕着肌肉虬结的双臂,生长出来,一团血雾弥漫开,朝众人涌来。 商队马匹惊恐嘶鸣。 向隆神情大变。 修行者! 这匪首,竟同样是一名修行者,而且,与他这种修行武师不同,是掌握了某种诡异“术法”的修士。 而这往往意味着,对方的力量,远超过的他。 “这是……”向家大郎惊骇。 二郎脸上笑容消失。 向小园惊声尖叫:“爹!” 青衫汉子们心中一沉,心头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惧,本能地想要逃离,避免沾染上那片血雾。 心头,则是无尽的迷惑。 一位掌握了术法的修士,怎会落草为寇? 然而,他们已然没有时间思考,匪首释放术法的同时,那一众山匪,便已狞笑着冲杀过来。 “跑!快跑!”商队内,不知是谁大呼。 藏身的旅人们如梦方醒,恐惧奔逃,意识到,“向爷”恐怕敌不过那些人。 可如何能逃得掉? 队伍中,一些女子脸色发白,绝望哀鸣,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悲惨命运。 有人仍旧抱有希望,比如麦色肌肤的少女,她攥着匕首,想要冲上去,却在血气滋生的恐惧下,无法动弹。 只能瞪大活泼的眼,望向父亲高大的背影,望见匪首狞笑着一刀斩下,望见父亲竭力抵挡,双腿被血蛇撕咬,“噗通”一声,举刀跪下。 “不!”向小园泪水溢出。 下一秒,轻风乍起。 视野中,掠过一道穿红色衣裙,宽腰带,高马尾的身影,身体前倾,逆着人流,翩若惊鸿,快若闪电。 靴子踏下,落叶如水,泼溅开来。 洪娇娇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狭长笔直的刀,通体乌黑,此刻,高频震动着,燃起烙铁般的红。 向小园呆住,猛地想起什么,扭头回望,于人群中,望见了,仍旧坐在火堆旁的少年。 少年脸上,仍是平静的神情,眸中,映着火苗,他的膝盖上,多出了一个摊开的包袱。 其中躺着一柄细长,乌黑,沉重的狙击枪。 篝火映照下,磨砂质感的枪管,反射出红铜的细纹。 下一瞬,鹰击持握在了齐平手中,指向了青冥的夜色。 枪械入手,一切杂念如烟云消散,他的世界安静了下来,一切的噪音都消失了。 惊恐奔跑的人流,狰狞或哀婉的尖叫,都成了被模糊的背景。 他的视野中,只有那一袭手握长刀的红衣、那惊恐的匪首、那反应过来的悍匪们,挥舞刀剑,朝女锦衣斩来的刀光。 “砰!” 一声闷响,二百米外,一名匪徒头颅如西瓜般炸开,身体从马上歪倒,红的、白的粘稠事物,漫天飘洒。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嘈杂的夜色中,一声,又一声低沉的轰鸣,仿佛带着优美旋律的鼓点,掩护着女锦衣,以恐怖的速度收割生命。 洪娇娇锁定匪首,奔袭中,只望见两侧悍匪如秸秆般倒下,二百米距离,瞬息即至,娇叱一声,狭长黑刀斩出,与敌人钢刀碰撞。 “轰!” 铁塔般的匪首,宛若被一列火车头撞击。 座下马匹哀鸣跪倒,人瞬间倒飞出去,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沟壑,卷着漫天落叶,撞入密林。 “噗!”一口鲜血吐出,血肉蠕动,修复躯体,匪首魂飞魄散,竟是掉头就跑。 沙沙落叶,簌簌而下。 其余悍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在商队众人茫然的目光中,惊恐奔逃。 篝火旁。 齐平见状,皱了皱眉,提着鹰击,站起身。 然后,他也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切都变化的太快,许多人,都完全没回过神来,只是愣在原地,向小园望向密林,心想,原来他是修行者。 …… 密林中。 当齐平将最后一名山匪杀死,他随手将染血的钢刀丢在地上,循着声音,穿过黑暗,在林中寻到了洪娇娇。 此刻,女锦衣拄着刀,前方地上,躺着被挑断四肢的匪首,看到齐平过来,扬眉道: “你耍赖。” 齐平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又没答应跟你比人头数,看向地上,吐着血沫的匪首,枪口顶在他头上: “知道我们是谁吗?” 匪首强忍剧痛,摇头。 不是奔着我来的……齐平暗忖,继续问: “你的来历?这身术法从何而来?说清楚,饶你性命。” 他觉得,这术法有些眼熟,像是不老林的秘术,但又残缺,起码没看到狂化的迹象。 匪首犹豫,待看到女锦衣提刀走来,恐惧回答: “我是青云山大当家,这术法是有人教的。” “什么人?” “不知道,江湖中的修士,要我听命于他,算作供奉……前些天,那人过来,要我等流窜劫掠,上缴更多的银钱,这才盯上了你们……大侠饶命。” 匪首容貌凶恶,此刻却一脸哀求。 齐平又问了几句,直到榨不出更多消息,递给洪娇娇一个眼神,女锦衣一刀截断匪首生机。 恩,我答应饶你,但她可没答应……齐平想着。 洪娇娇持刀看他:“你觉得有问题?” 齐平摇头,又点头:“不确定。” 他对江湖势力,以及这世上的超凡秘术见识太少,不敢肯定此事是否与不老林相关。 恩,遇事不决找外援。 齐平伸手入怀,取出黄色信纸,借助月光,用神符笔书写,恩,这次就不皮了,而是直接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过了一会,空气扭曲,一封信飘落,是余庆的回信: “此事我已知悉,眼下不便,稍后会与巡抚说。你有什么想法?” “齐:我获得的线索太少,无法确定,但近来匪徒流窜,恐有江湖势力背后支持。” “余:我会认真禀告。” “齐: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些匪徒眼下被杀了,烂摊子你们想办法处理下。” “余:好,地方官府会配合你们。” 两人又商讨了下细节,方结束交谈,齐平收回信纸,有些无奈: “走吧,先回去。” 商队那边,还得安抚下,好在他已经打好了腹稿,方才射击时,故意压低了鹰击的威力。 在天下人的认知里,火枪类型,只是最低的黄阶法器,一些有势力的,都能搞到,不会太突兀。 至于洪娇娇…… “你的大刀怎么变小,变窄了?刚才你从包袱里拔出来的?”齐平看向女锦衣。 洪娇娇哼道:“我就不说,你猜去。” …… 距离此处半天路程的外的一座官邸中,灯火通明,歌舞阵阵,热闹非凡。 穿着绯红官袍的巡抚李琦坐在主位,身前的佳肴美酒,一名名地方官员陪同。 好不热闹。 镇抚司的锦衣们也都列席,裴少卿专心对付面前河虾,大嗓门校尉摸着下巴,瞅着房间中央舞姬的身段,啧啧赞叹: “还是出差好啊,可惜,齐平没来,是没眼福了。” 他们都还不知道,齐平的具体任务。 “头儿,回来了?少喝点酒吧,这样遭不住。”一名校尉见余庆重新入席,委婉劝道。 其余人点头,眼神都很微妙。 余庆这没一会的功夫,跑了好几次茅厕,正所谓酒水走肾……恩,中年养生很有必要。 余庆黑着脸,没搭理这帮货,来到李琦身旁,附耳说了两句,李巡抚眉头一皱,嘴巴里的菜,一下就不香了。 …… 另外一边。 当齐平与洪娇娇自密林中返回,就看到,商队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向家人正眼神复杂地看过来。 …… (昨晚没睡好,状态不佳,写的有点卡)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失眠的男女,临城的密谍(五千字求订阅) 感谢书友:“励志成为dalao的萌新”打赏100000币,成为本书第二位盟主!大佬威武~ …… 危险来得快,去的也快,剧情也是一波三折。 没人想到,就在所有人绝望奔逃,以为“吾命休矣”的关键时刻,队伍内,那对年纪轻轻的兄妹,竟一出手,便是力挽狂澜。 向小园的心情尤为复杂,麦色肌肤上,灵活活泼的眼眸巴望着那气定神闲,提着“火枪”的少年:“你……” “多谢恩公!” 旁边,中年武师向隆抱拳,深鞠躬,在他身后,两个儿子,以及商队青壮们,也都走出同样的姿态。 声音浩大,真心实意。 向家二郎一边行礼,一边轻轻踢了下小妹:“别愣着。” 哦哦……向小园这才反应过来,照样去做,只是心头,却多出些许别的滋味来。 齐平见状,扬眉摆手:“向庄主不必如此,伤势可有大碍?” 向隆自称雍州向家庄人,故而,可以这般称呼。 向隆摇头,说道:“小伤。” 说话时,心中满是后怕,他行走江湖多年,却也是很久,没有遇到这般凶险的时候了。 年轻时,刀口舔血不提,近几年来,操持商队,更习惯用更温和的手段平事。 往日里,即便遇到剪径强人,衡量下双方实力,再掀开自己修行武师的身份,对方大概率便不会动手。 哪里料想,竟遭遇一名真正的修士。 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刻,向隆不禁有些感慨,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 “敢问恩公,那匪徒……”沉稳的大郎发问。 齐平笑道:“已经没事了。” 无事……商队众人对视,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骇然,心想,莫不是已经伏诛? “恩公,那我们是否需要换个扎营地。”向隆尝试问道。 齐平问道:“附近有更适合的露营地吗?” 向隆面露难色。 齐平见状,轻笑一声:“如果不介意血腥气的话,便不用动了。”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便是自信匪徒不会去而复返,是对实力的自信,还是所有人都被杀光了? 无论哪种可能,都证明了两人的强大。 这般年轻且厉害的修士,为何跟在队伍中? 想问,又不大敢,齐平笑笑: “我们是去边塞历练的,各位不必紧张,先派人收拾下吧,等明日进城,报官处理就是。”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在这个世界上,年轻修士外出历练,本就是传统,他们也略有耳闻,不敢多问,当即忙碌起来。 …… 齐平与洪娇娇重新返回了篝火旁,感受着周围,那一道道投来的感激又敬畏的视线,女锦衣问道: “要不要换个商队?” 齐平想了想,说: “临时改换很难找到合适的,况且,说不好,万一再遇到匪徒,也是麻烦,等进临城时分开就是,问题不大。” “好。” 短暂交流完毕,两人继续吃饭,齐平吃了口还温热的烤肉,目光投向了队伍里,某个沉默的青年。 “你看什么呢?”女锦衣问。 “没什么。”齐平摇头。 他只是觉得,那个青年有些古怪,方才营地大乱的时候,他将一切收入眼底,那青年是唯一保持冷静的,也是第一个跑掉的。 但在确认安全后,又悄无声息返回。 “是性格谨慎?还是别的?不会与这波山匪有关吧……” 齐平心下怀疑,但没有证据。 这也是,他决定留在商队里的原因。 如果这青年有问题,他若离开,商队或许会再次陷入危险。 齐平当然没有保护这群人的义务,但权且,当回馈那少女的善意吧。 就像洪娇娇,也是第一时间出手救人,两个人骨子里,都是一副热心肠。 …… 夜色渐深。 营地重新静谧下来。 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只是巡逻的青壮更多了。 向家人并未再来打扰,两人打坐吐纳,恢复真元,眼见天晚,从车上搬来席子,铺在地上,准备入眠。 野外,营地,篝火,星空大地……齐平躺在席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陌生的星空,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洪娇娇解开头绳,于是,三千青丝如瀑披洒。 这时候,她眉间的英气淡去,多了些柔媚,有些纠结地躺在席子另一边,将红头绳扯开,横在两人中间: “不许越界。” 知道了……多大的人了,还画三八线,小女生吗……齐平鄙夷之。 然后感受到,旁边女子躺下,走了一路,但这般,还是第一次,近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洪娇娇木头一样,僵硬地躺着,横竖睡不着。 不时警惕地扭头,看向齐平,似乎,想要捉到他不轨的证据,却只能看到,少年闭着双目,被火光映衬的侧脸。 “齐平?你睡着了吗?”她轻声问。 “恩。” “……”洪娇娇撇嘴,侧过身,背对着他,过了一阵,又转回来,大大方方地侧躺着,看他: “等到了临关,你准备怎么查?” “车到山前必有路。”齐平仍旧闭着眼:“听我的就行了。” “哦。” 话题终结者。 洪娇娇有点郁闷。 两人一路同行,大多时候,话题聊得都不深,修士嘛,打坐冥想才是要紧事。 她知道,齐平正在冲击洗髓境,那需要水磨工夫,这一段路上,齐平大多时间,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吐纳修炼。 很刻苦。 这让她心底,对这位同僚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最初时,在衙门里听到出了个妖孽,她是不服气的。 因为,她自己在修炼上,也是个公认的天才,不然,也难以在镇抚司立足。 即便有老爹的庇护,但在这个封建礼教的世界里,一个女子,想要获取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她的样貌继承了母亲,性格却颇肖其父,是个很骄傲的女孩。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 额,总之,对齐平这个崛起的妖孽,是不服气的。 所以,当初西苑的案子,才跟了上来。 后来,更平调过去,想的,便是与他较量一番,但总是输多赢少…… 不只什么时候,看法逐渐改观,从认可少年的聪慧,以及天赋,到现在,发现他真的也很努力。 每天几个时辰的吐纳,日日不辍,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然而对齐平来说,却是风雨无阻。 她以为,是少年坚毅。 但只有齐平自己知道,只是因为失去过一段人生,所以才对新的生命倍加珍惜。 不知不觉,她闭上了眼睛,发梢越过了两人间的红绳。 …… 营地的另外一边,向小园也躺在篝火旁,却是望着少年所在的方向,眼神中,有些失落。 “妹子,睡吧,那不是和我们一个世界的人。” 二郎不知何时走过来,手里是一条毯子。 向小园蜷缩起来,将自己埋在毯子里,眼圈发红。 是啊,就像二哥说的那样,那般年轻,便外出历练的修行者,家室必然不凡。 与在江湖厮混半生,才勉强得了一门吐纳法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修士。 更不要说自己。 况且……人家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兄妹,而是师兄师妹……结伴游历江湖,正是小说话本里的传奇故事。 这一晚,向小园失眠了。 …… 京都。 皇宫里,御书房灯火透亮,身材修长,凤仪翩翩的皇帝伏案,眼神中满是疲惫。 桌案上堆着许多折子,不少都是密折,是需要他亲自批阅的,更不要说乱七八糟的琐碎。 与很多人想象中不同,皇帝处理的,很多都未必是什么宏大议题,而是鸡零狗碎的小事。 比如某个州府,下辖的村县有人拾金不昧,地方官都会洋洋洒洒,写一篇折子,呈送上来。 目的么,无非是以小见大,表现自己治理有方,皇恩福泽,百姓路不拾遗……顺便再树立个表彰模范。 这都是好的,最怕的,还是那种请安贴、谢恩奏折,全篇废话,更甚者问陛下您近来吃的可好,睡得可香? 看得人心神烦躁,却又不得不看,以免错过消息。 “呼。”皇帝御笔朱批完,疲倦地靠在椅上。 御书房门开。 一名小太监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是精美的官窑瓷碗,热好的牛奶。 冯公公接过,先打开来,用小勺子,盛出一点,准备单独喝了,确认安全,再递给皇帝。 以他的修为,任何毒药,都逃不过一只法嘴。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 冯公公喝下后,眼神一动,有些诧异。 看向小太监,问了什么,待后者回答,方才了然。 “冯安,怎么了。”皇帝听到动静,问。 老太监笑容满面,将托盘端来: “老奴只是惊讶,今日这牛奶,味道好了许多。” 皇帝好奇,却不抱希望,这年代缺乏相应手段,即便是皇帝,喝到的牛奶也难掩腥味。 虽是这般想,但仍是捏起汤匙,喝了口,入口瞬间,皇帝便是一怔。 惊讶地仔细看,确认是浓白的纯奶,并无杂色,又喝了几口,干脆端起来,一饮而尽,旋即方畅快道: “腥膻之气的确大减,反而甘甜许多,是御膳房改了什么配方么?” 冯公公笑道:“是加了糖。” 皇帝不信,黑糖红糖,色泽极浓,岂会看不出,且口感粗粝,他并不喜。 冯公公解释: “是长公主殿下,今日来了皇后娘娘宫中,听闻陛下嫌牛奶腥膻,命人取来白糖与冰糖,一个色泽纯白,一个几乎无色,融入其中,方有此效。” “哦?竟有此奇物。”皇帝惊讶: “永宁有心了,不知如何得来,朕却不知。” 冯公公笑道:“那得问公主殿下,或皇后娘娘了。” 皇帝颇为意动,起身道:“摆驾坤宁宫。” 皇帝晚上住哪里,往往会提前通知,妃嫔们好做准备,但也有临时决意的。 今夜,本无侍寝安排,这便是临时起意了。 “是。” 一行人出门,很快抵达皇后住处,却见宫门口,还停着几辆马车,以及众多仆从。 见皇帝到来,慌忙行礼。 “咦,今晚皇后宫里却是热闹。”皇帝惊讶,迈步进院,便听到房间里稀里哗啦的搓牌声。 以及欢声笑闹。 表情愈发古怪,拦住通禀的宫女。 皇帝掀开门帘,就只见,厅内摆着一张方桌。 雍容华贵的皇后、文雅有书卷气的永宁、妖艳的胡妃,以及另外一名妃子坐了一圈,群芳荟萃。 “哎,我上把是手气不好,这轮可要赢回来。” “不行,我去洗洗手,转运。” 交谈议论。 “咳。”皇帝一声清咳,搓麻四人组一怔,抬头望去,当即起身相迎:“陛下!” “您怎么来了,也不差人提前说一声。” 皇帝一脸古怪,看着那麻将牌,目光落在笑容文雅,气质大方的长公主脸上,好奇道: “永宁,此物莫非也是你带来的?与那白糖一起?” 长公主落落大方,披着紫色衣裙,笑着点头: “是一样颇有趣味的游戏,送与皇后解闷的。还有那白糖,也同出一人之手。” 皇帝好奇:“哦?是谁?” 长公主抿嘴笑道:“镇抚校尉,齐平。” 皇帝一怔,眼前浮现一个形象,有些愕然。 那少年,非但精通查案、修行,能说出以工代赈的方略,竟还有此等才能? …… …… 一夜无话,翌日,商队继续前行。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又仿佛,一切都不同了。 齐平与洪娇娇,还是坐在自己的车厢里,表面上,看不出特殊,然而,队伍内的人们,却是心安了许多。 原本,因山匪剪径的不安,尽数消去,倍加安心起来。 只是人们经过他俩的车厢时,会放轻脚步,点头行礼,这是对修行者的敬畏。 向小园不再凑过来了,偶尔向这边望,也是拘谨的神态。 中午,队伍进城报官,当地官府派人前往搜寻尸体,在巡抚的策应下,商队顺利过关。 一明一暗,两只队伍,继续前行。 如此,又过了十几日,终于抵达边陲,临关地界。 “前方便是临城,各位可要提起精神来。” 休息时,穿绯红官袍,蓄着山羊须的李琦望着前方隐约的城郭,沉声道。 他身后,几名随行官员,以及复杂近身安全的众锦衣,也都表情凝重。 余庆道:“我们速度不算快,钱侍郎案发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入边军。” 李琦道:“无妨,凡有接触,必留痕迹……这还是那齐平教给本官的道理,西北军还是帝国的军队,本官倒是不信,里头那些见不得光的蛀虫,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余庆沉默。 心想,边军的情况,只怕比想象中更黑暗。 他按了下胸口的信纸,不知道齐平那边,是否会更顺利些。 众人继续赶路。 不多时,便见大队骑兵冲出,旌旗猎猎,那旗子上,赫然是“夏侯”二字。 两支队伍减速,骑兵如潮水般分开。 一群骑乘妖血马的武将抵达,为首一人,披着银色轻甲,蓄着短须,仪表堂堂,人未至,声先闻: “李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西北军,都指挥使,正二品武将,夏侯元庆。 其身后,跟着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二人,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四人,其余,经历司、断事司、司狱司官员不等。 几乎可以说,整个西北军“指挥部”的高级官员,悉数到场,这就是巡抚的排场。 也就是在这边陲城关,军政一体。 否则,若是在正常州府,来的人还要算上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动辄上百人都是正常的。 李琦也是老巡抚了,场面话一点不虚。 眯眯与西北军高层寒暄了两句,便被接引,进入临城中心,都指挥使司衙门。 …… 待众官员离去,稍晚一些时候,一支商队入城。 齐平与洪娇娇告辞离去。 城中,向小园站在马车旁,望着混入人流的少年身影,情绪低沉。 忽然,肩膀上多了一只大手。 向小园扭头回望:“爹。” 身材魁梧的中年武师欲言又止,但终究只说出一句:“走吧。” “恩。” 少女点头,知道,这一别,可能便是永恒。 …… 临城是一座军镇,但长公主说过,名为镇,实则,已经是一座城。 齐平起初还缺乏直观认知,直到真正踏入这座城关,才明白此言非虚。 大! 真大! 虽然远远无法与京都比,但临城的规模,粗看去,竟已不弱于某些州的首府城市。 当然,人口是要少些的。 可大抵是为了方便军事用途,城内街道修建的极为宽阔,主干道,三四架马车并行都够用。 建筑也是高大风格。 且明显与京都不同。 “西北处于边陲,每年冬季颇冷,春秋还有风沙,房屋自然也与南方不同。” 洪娇娇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为他科普。 齐平瞥他:“让我考考你,临城属于哪种气候类型?房屋建筑与南方水泽具体有几点异同?” 洪娇娇噎住了,生气地撇开头去。 齐平笑了,心情不错。 两人此刻走到宽敞的大街上,身旁是滚滚人流,视线里,两侧店铺林立,但比之京都,少了许多精致,多了许多粗犷。 可以看到许多都是行商打扮,不只是凉国人,还有为数不少的草原蛮人,大都是毛皮坎肩,细腰带,配弯刀的打扮,两种语言并用。 临城和平发展了小三十年,在打开商路后,成为了帝国极为重要的商道贸易陆地“港口”。 钱来了,与之配套的生活设施,自然也如雨后春笋长出。 茶楼、酒肆、青楼、赌场……一应俱全。 “我们去哪?”洪娇娇生了一分钟的气,就消了,扭回头问。 她知道,要跟临城密谍接头,但具体如何做,只有齐平知晓。 齐平停下脚步,扬起下巴:“已经到了。” 两人面前,出现一座茶楼。 第一百七十章 不懂谍战的上司(求订阅) 在从京都出发前,齐平曾与余庆进行过一次密谈,并从中获知了与镇抚司安插在临城的密谍接头的方法。 他原本想着,密谍啊,放在后世,便是特工,007那种,想来是一种极为隐秘的接洽方式,隐藏在这座边关城市的某个犄角旮旯。 然而,余庆给出的答案与他的设想迥异,接头地点并不隐秘,甚至有些过分的……热闹。 是的,热闹。 当齐平与洪娇娇,一前一后,踏入这座名为“有朋”的茶楼后,看到的,是满座的茶客。 盛夏时节,临城本就不是什么温润气候,太阳烘烤下,人自然会口渴。 这时候,若是寻一环境优雅的茶楼,品一杯香茗,搭配些糕点,听听戏曲说书,便是这个娱乐匮乏时代里,颇为不错的消遣。 眼前这座茶楼环境颇为不错,茶客们也都不似穷人,。 瞥了眼价格木牌,竟比京都物价都不遑多让,厉害了,可饶是这般,还有许多客人,可见经营能力不凡。 一楼坐满了。 两人踩着楼梯上了价格更贵的二楼,才寻到位子。 “二位客官来点什么?”跑堂伙计热情问道。 齐平指了指价牌:“卖的最好的茶饮和糕点来两份。” “好勒,您稍等。”伙计转身离去。 齐平坐在窗边,开始观察起来,敞开的窗外,是热辣的阳光,以及行走的客商。 二楼总体是清静的,三五桌穿绸子衣服的客人低声品茗,低声闲谈。 大抵是为了营造高级感,不同桌子间,还隔着竹帘,有些包房的味道了。 房间一角,一名姿色平平的女子,正抱着琵琶,轻弹轻唱,倒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你确定没找错地方?”女锦衣坐在对面,压低声音,近乎用口型在说。 她觉得,这跟想象中不同。 齐平收回视线,笑了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洪娇娇问。 齐平想了想,身体前倾:“你过来。” 女锦衣不疑有他,凑过去,结果就见齐平手指飞快在她耳畔一扯,薅下一截青丝。 洪娇娇:?? “嘘,来人了。”齐平老神在在安抚。 “您的茶,还有本店特色,一口酥,您二位慢用。” 这时候,小二端着托盘走过来,放下两盘金黄酥脆,洒着黑芝麻的糕点,又斟满茶水。 齐平夹起一只,咬了口,然后在洪娇娇愕然的目光中,叫住了已然转身离去的跑堂小二,脸色一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有头发。” 小二愣了,果然看到碟子里的一口酥,夹着一截发丝:“哎呦,这……” 齐平筷子一拍:“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小二瞅瞅他,飞奔下楼,心说怕不是有人闹事,可按说,要喝霸王茶,也不该这般快…… “你干嘛?”等人走了,洪娇娇有些气恼。 齐平不答,而是伸手,探入桌上的茶盘,将茶壶嘴冲着窗外,三只茶杯,一个掀起,两个倒扣,左二右一,这是“茶阵”,也是镇抚司独有的接头暗号。 不多时,一名三十来岁,气质精干,双目有神的年轻掌柜走进“包厢”,看到桌上茶阵,眼神一凝,道: “客人有何不满?” 齐平道:“茶不好。” 掌柜道:“您想要什么茶?” “春茶。” 茶楼掌柜道:“您要哪种春茶?” 齐平看向他:“元春,有吗?” 掌柜沉默了下来,片刻后,略提高了声音,笑道: “原来是你们,来了怎么不直接找我,家里可还好?” 齐平也笑了起来,语气轻松:“挺好的,这不没看见您吗,开个玩笑。” “走,去后院说话。” “好。” 三人起身,有说有笑,走下楼,洪娇娇全程茫然,心下猜到,两人在对暗号,只是……你为什么这般熟练? 短暂的插曲,并未影响他人。 下楼的时候,掌柜负后的手轻轻搓了搓,那弹奏琵琶的歌女弹了个尾音,躬身离场,由说书人接任。 …… 茶楼后,有小院,院中种着数棵大柳树,夏日炎炎,蝉鸣阵阵,门户紧闭。 当掌柜引着三人进入,后方,歌女以及店里微胖的厨子,也尾随而来,却是谨慎地扫视周遭,确认无人,方关上院门。 匆匆奔入内堂,便见前方三人也停下脚步。 这一刻,再没有了嬉笑与寻常。 掌柜、歌女、厨子,并肩驻足,气势陡然凌厉,仿佛褪去了伪装的精兵。 而在看到齐平手中,蓦然出现的,杜元春的贴身玉牌,最后一丝疑虑散去。 三名密谍躬身行礼:“卑职见过两位大人!” 院中,有风起,大柳树职业摇曳,蝉鸣声,短暂消失。 齐平站在屋内,脸上没了笑容,只有冷静的审视:“代号。” 气质精悍,双眸有神的掌柜沉声:“乌鸦。” 容貌平平,眼角有一滴泪痣的歌女扬眉:“琵琶。” 穿着白色汗衫,身材发福的厨子垂首:“尖刀。” 望着眼前气质大改的三名密谍,齐平脑海中,回想起离京前,在镇抚司房间内,和余庆的对话。 齐平问,找到那间茶楼后呢。 余庆说,我教你一套茶阵和暗语,与代号“乌鸦”的茶楼掌柜接头。 镇抚司在临城的密谍信函传递,皆由三人负责,那也是司首留给你调遣的力量。 衙门已提前通过秘密渠道通知他们,会有钦差抵达,介时出示玉牌,整个西北军的密谍,都将服从你的调遣。 …… 齐平眯了眯眼,从回忆中返回现实,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用了足足十几个呼吸,仔细观察三人,方才开口: “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代号乌鸦的掌柜回禀: “不知。上面只说不日将由钦差暗中抵达,要我等全力配合。” 齐平审视三人:“你们似乎很意外。” 代号琵琶的歌女挤出笑容: “卑职只是没想到,家里来的大人,竟这般年少。” 齐平似笑非笑: “我也没想到,衙门在西北的密谍,竟然把茶楼开的这般热闹。” 名叫尖刀的厨子咧嘴一笑,略带腼腆地说: “大人容禀,卑职三人负责消息周转,若藏的太隐蔽,反而不便,恰好卑职有一手家传做糕点的本事,不想,生意还挺好。” 齐平哭笑不得,眼前这三人,让他联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部电影,一群便衣警察,为了执行任务开了家点,意外火爆,异曲同工了属于是。 简单寒暄,五人生疏稍减,齐平收敛笑容,平静道: “本官此次奉皇命前来临城,是为了一桩案子,需要你等配合。” 乌鸦道:“我等必当竭力。” 齐平点头: “案子先不急,我初次来此,对西北军情况所知不多,此番,也有携情报回京的任务,所以,我需要你们提供眼下搜集掌握的,有关西北军内部的所有情报。” 三人诧异。 齐平皱眉:“有难处?” 乌鸦摇头: “不敢,只是此前,京中命我等蛰伏,积攒的零散情报众多,且颇为杂乱,此前不知您要看,不如先歇下,告知我等,具体需要哪方面。 由我等进行梳理,不然,恐怕要耗费大人许多心神。” 齐平道:“无妨,带我看看吧。” 乌鸦只好点头,递了个眼神,尖刀转身望风,防止人来。 掌柜则领主两人,来到小院账房,先开了门锁,又走到木架前,不知在哪里拨动开关。 “咔哒”一声,金属机关声音浮现。 木架无声朝两侧打开,显出墙上,一条隧道。 洪娇娇看的有趣,见惯了电影里机关暗门的齐平不为所动。 迈步,与“琵琶”歌女错身而过,径直进入其中,女锦衣忙跟上。 走廊很短,齐平很快进入一间封闭的密室。 周围满是盛放公文信函,写在纸上情报的木架,粗略望去,竟是密密麻麻,数量惊人。 屋内中间有一张桌子,乌鸦点燃桌上罩着琉璃的油灯,黄澄澄的光芒照亮四周。 “都在这里了,按照时间,分门别类。”乌鸦解释。 齐平满意地点点头,说: “好,我先看一看,你们出去吧,有事会叫你们。” “……是。”乌鸦点头,恭敬退出,返回账房,递给等在这里的“琵琶”一个眼神,两人走出房间,并关上了屋门。 …… 院中,望风的尖刀走过来,低声问: “如何?” 乌鸦领着两人,走远了些,站在屋檐下,双手陇在袖子里,将齐平的话转述了一番。 样貌平平,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琵琶”忽然道: “上面怎么想的,怎么派个少年钦差来?” 语气,有些不满。 气质精悍,双眸有神的“乌鸦”看她: “不要小看他,京里既然派他来,定有过人之处。” 琵琶摇头,质疑道: “我却不信,好吧,我也不说年纪,单说方才,他初次抵达,一点防备都没有,大大咧咧,便进了密室,也未免太过信任我等。 若是在房间中设下埋伏,或趁机通报他人,他该如何? 不是粗心大意,是什么? 还有他身旁那女锦衣,更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乌鸦一脸平静:“钦差信任我等,莫非还是坏事。” 琵琶道: “身为密谍,如此大意,自然是坏事,而且,竟还放豪言,要自行查阅情报。 那么多,积累了许久的信息,有许多都是陈旧的,过期的,他什么都不懂,要看到什么时候? 乌鸦,你别装忠诚,我就不信,你信服他,要我猜,你也没告诉他,许多情报已更替作废了吧。” 乌鸦一脸淡然: “我与你不同,自是提点了的。” 恩,他说了,情报是按照时间排列,若那少年心思机敏,理当听得出,不过,即便刨除陈旧情报,余下的,也是颇为庞大。 毕竟,很多“情报”,都只是对许多小事的记录和备份,更像是一个庞杂的信息库。 他们几个精锐密谍,都未必全部记得清,何况一个对西北军毫无了解的“钦差”? 故而,心底,也是质疑的,有些想要试试这位上司成色的意图。 尖刀听着两人对话,望向远处紧闭的房门,说: “若真是个自大的蠢人,就麻烦了。” 密谍最怕的,便是遇到一个不懂行,自大而不自知的顶头上司,外行指导内行,在密谍这里,是会死人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位钦差有点猛(求订阅) 就在密谍三人组在房檐下交谈的同时。 账房暗室内,齐平拉了把椅子,坐着发起呆来。 房间很安静,应该是做了隔音,没有窗子,只有桌上的油灯,晕染光芒,让人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洪娇娇跨着鹿皮小包,绕着并不大的暗室走了一圈,看向他: “从哪开始看?” 她对于齐平要查阅资料的举动,倒并没有任何意外。 不同于三名密谍,她是知道齐平的本事的。 当初,在镇抚司,为了抓出徐士升的小辫子,齐平一个下午狂刷卷宗的事迹,已经成了衙门里的传奇。 眼下这个,想来不会更难。 “喂?你发什么呆?”洪娇娇没有等待回音,疑惑走过去,伸手在齐平眼前晃了晃。 齐平这才回神,笑了下:“你说什么?” “……”洪娇娇瞅他,觉得齐平又在消遣自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你刚才为啥揪我头发?” “废话,揪我自己的不疼?再说你那么多。”齐平一脸理所当然。 在女锦衣发飙前起身: “好了,办正事。” 他的语气一下正经起来,神情变得很认真: “帮我把这些资料取下来,按照年月顺序分类,从远到近排布。” 他当然知道,越早的资料价值越低,若是想要掌握现状,只看最新的那部分就好,但他不满足于此。 就像是你想完整了解一个国家,要做的,不是看时事新闻,而是应该翻开历史课本。 齐平不关心那些密谍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在开战调查前,尽可能摸清敌人情况,是一个“钦差”基本的素质。 “好。”洪娇娇也认真下来,点头忙碌。 一路上,虽然日常会与齐平斗嘴,但一旦提起正事,她就会收起所有小性子。 …… “哗啦啦。” 资料很多,很零散,齐平坐在桌前,揉了揉眉心,让自己进入推理模式,开始飞快地翻阅。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不求理解,只求记忆。 每看一阵,便会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梳理,连接。 他并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超强的推理建模能力让他在记忆这个领域,可以走一点捷径。 上辈子,齐平翻过一本关于“记忆术”的畅销书,即,从古希腊便开始流传的记忆窍门,大概分为“材料格式化”与“大脑格式化”两部分。 简单来说,如果要迅速记忆很多内容,可以先将其简化。 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就像是学生时代背英语单词,有人会将其转化为中文的音译,于是苹果变成了挨炮…… 然后,则是将所有的记忆点彼此联结,让他们变得有关联,而且,这种关联越奇怪越好。 由此,在大脑中编织成一座图书馆。 而恰好……提取信息,进行关联……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事。 一页、两页、三页…… 齐平不停地重复着阅读,关键的步骤,整个人没有半点杂念,进入极为专注的状态。 洪娇娇则负责为他整理传递资料档案。 红袖添香夜读书……本该是一种极为浪漫的意象,但被两人演绎出了凛冽高效的气场。 …… 外头,三名密谍并未傻傻等待。 毕竟,在他们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短时间完成的任务。 起码也要看个几天,甚至更久。 故而,轮流候着,其余人照常忙碌。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夏日的酷热渐去,蝉鸣也清亮起来。 盛夏时节,天黑的格外的晚,当红霞漫天,苍凉大日沉入西北走廊,茶楼挂上了打烊歇业的木牌。 乌鸦与尖刀返回小院,看到了等在这里的琵琶: “有动静吗?” 琵琶歌女摇头: “没有,从打进去,就没出来过。” 还真看进去了? 两人有些意外,在他们想来,那少年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如何错误,从而召唤他们前去帮助。 “也许是要面子吧。”模样平平的琵琶撇嘴。 少年人,又是新上任的钦差,自尊心强一些,可以理解。 穿着汗衫的尖刀想了想,说: “我去拿点吃喝,你送进去。给他个台阶。” 琵琶女叹了口气,应承下来,虽然心有微词,但既然是京里派来的,还是要努力配合,把任务做好。 只希望这位上司不要太执拗,听得进劝……琵琶想着。 忽然,账房房门开了,穿着浅红衣裙,女侠打扮的洪娇娇看向三人,说: “乌鸦,你进来。” 气质精悍,双眸有神的掌柜道:“钦差有吩咐?” “问你一些问题。” 三名密谍对视一眼,心想果然是遭不住了,来求援了,早这般多好,非要逞强…… 乌鸦点头:“好。” 迈步跟了进去,一路走入暗室,只看到,少年钦差坐在桌前,似乎在闭目养神。 身前的桌上,很干净。 那些资料,都还好好地摆放在原位,仿佛没有动过一样。 这……他正疑惑,便见齐平撑开双眼,道: “关于你抄录的一百四十三份情报,我有些问题。” …… 小院中,柳枝低垂。 琵琶与尖刀等在屋檐下,表情很无聊,已经在想着,晚饭吃什么。 就在这时候,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乌鸦默默走了出来,情绪有些不对劲,仿佛,遭遇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琵琶看向他:“都问你什么了?钦差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乌鸦看看她,没说话,对尖刀说: “叫你进去。” 身形富态的厨子愣了下,疑惑地走进账房,又过了一会,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对满心疑惑的歌女说: “轮到你了。” 当琵琶茫然地走进暗室后,终于明白,两名同僚缘何会是那般表情。 只听齐平条理清晰地,开始询问她负责抄录的情报内容。 每个问题,都很关键,而且,并非当前,而是涵盖这两年,所有情报。 交谈了几句,琵琶就已明悟,这位钦差绝非故弄玄虚,而是真正将情报记下了,吃透了。 这让她无比震惊,不明白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只用了一个下午…… 妖孽…… “好了,暂时没有问题了,天色应该不早了吧,你们也辛苦了。”齐平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微笑道。 琵琶忙摆手:“不……” 然而下一秒,便听齐平笑吟吟道: “只是,身为密谍,行事还是要谨慎些,背后议论,说上司闲话,可不是好习惯。” 琵琶一怔,瞪大了眼睛。 心说,难道是乌鸦和尖刀两个坑货把老娘卖了? 齐平微笑道:“不要多想,摸摸你的后腰。” 琵琶茫然地,伸手摸索了下,忽然察觉异常,从腰带间隙中,捏起一角残缺的符咒。 齐平侧头,将团成小球的另外半张符咒从耳朵里倒出来,解释道: “听音符,呵,一种很低阶,也很实用的符咒,可以进行一定范围内的监听,下次背后说闲话,走远一些。” 这是他从衙门领取的物资之一。 琵琶脸色涨红,旋即发白,继而羞愧地垂下了头,真心实意道: “大人,卑职错了,请您责罚。” 这一刻,她终于服气了,明白,京里派此人来,当真是有原因的。 “不要有下次了,去吧,把他们叫进来,开个会。” 齐平风轻云淡挥手。 琵琶立马听令,走出去,瞪了两人一眼,没说话,但两名同僚默契地从她目光中读出了话语: 钦差这么厉害,你们先进去的,出来怎么不告诉我。 尖刀摊手:表示不让说…… “服气了没?”乌鸦瞥她。 琵琶吐气:“心服口服。” …… 暗室内。 当五人围绕桌子环坐,居于首位的齐平看着三名密谍的神态,嘴角微翘。 进院后,他就察觉了对方的质疑,故而,也是乘机敲打一番,这样才好展开后续的工作。 “哚。” 齐平放在桌角的手指敲了下,吸引所有人目光,方开口道: “关于西北军的状况,本官眼下已经有所了解,但真正要完成任务,还是要依仗诸位出力。” 三人齐声:“必当竭力。” “很好,”齐平缓缓道: “此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调查一桩案子,前些时日,衙门查抄京都工部侍郎府邸,意外发现,其与西北军中某些势力勾结,涉及将军械贩卖给蛮子。 兹事体大,圣上震怒,故而派遣我等彻查。 然,西北九军镇,势力盘根错节,难以锁定嫌犯,此番,正需要启动密谍,挖出这条蛀虫。” 三人一凛。 琵琶眼睛一亮,有些激动。 从打来到这边,大多时候,都在蛰伏,终于有了立功机会,心绪激荡。 相对沉稳的乌鸦沉吟道:“此事怕是并不容易。” “哦?”齐平看他。 乌鸦解释道: “您也知道,西北形势复杂,此前,京里也派了许多官员,以及密谍过来,试图渗透进去,却是极难,几十年下来,西北军内,不能说针插不进吧,只能说铁板一块…… 咳,总之,非几个核心武功家族,或者军中成长起来的将官,从外地调来的官员,一直被暗暗排斥,很难接触到关键……” “衙门派来的密谍,也死了不少,大都是推给草原蛮子,但实际上,到底是哪些人做的?却是说不清的。 到现在,除了我们三个,负责情报周转,其余密谍,分散在九大军镇内,却也都不是什么要紧职务…… 如您所说,此事涉及工部侍郎,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他话中含义,无非不要太高估密谍的力量。 齐平也不失望。 他也从没期望,过来一声令下,蛰伏的碟子就能把嫌犯揪出来,若是那般简单,皇帝闲的蛋疼,才搞这么麻烦…… 有难度,才有挑战。 “无妨,案子主要是我来做,只是需要你们帮我收集一些特定的情报。”齐平解释。 乌鸦松了口气:“您讲。” 齐平说道: “走私军械,这般大事,不可能毫无迹象,据我所知,西北军每年都要统计老旧军需,上报京都,由工部负责制造新的军械,运送来填补,这里,便有了操作的空间。 西北军只要虚报数目,便能凭白赚取一笔,但,若只是账目虚报,却无法避开审查。 年初时,巡抚按惯例来此,便曾清点过,所以,若是我猜测不错,最稳妥的方法,是用劣质武器,填入仓库,以此冲抵数目的变动……” 三人都是点头,觉得很有可能。 齐平继续道: “所以,仓库这里,便是一个关键位置,整个案子,很难绕开。 我方才阅读资料,得知,军械发放具由临城督办,而废弃军械库,也在这边,由‘司库’统管,可是这般?” 乌鸦点头:“的确如此。” 齐平颔首,说道: “此外,如何运输也是个问题,西北入草原,路径不只一条,但此案涉及层次颇高,走私军械必然数目不小,想要从羊肠小路运送,太过艰难。 最大的可能,还是走西北走廊。 而无论是某些军卒押运,还是用商队掩盖,都绕不过边关守卫。” 琵琶眼睛一亮: “您是说,守关统领,肯定有问题?” 齐平点头,冷静分析道: “断案不能莽撞下定论,但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是研究一切问题的方法,推理也不例外。 此外……还有一点,钱侍郎案发后,消息恐怕已经提早一步传到这边,如今,巡抚更是亲临,同样督办此事。 那么,换位思考,如果你们是那只蛀虫,藏在幕后的黑手,会当如何?” 性子有些腼腆的尖刀试探道: “抹除痕迹?” “没错!”齐平打了个响指,赞同道: “理当如此,我们的敌人必然会匆忙抹除相关痕迹、线索,而方才我分析过,无论对方用了什么法子,仓库和守关军士,是无论如何,难以绕过的关键节点……” 顿了顿,他目光冷彻地看向三人: “所以,我要你们做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传下命令,要潜藏在军中密谍搜集,近一个月左右,仓库与守关的一切人事变动!” 语气微顿,齐平露出笑容: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只要对方动了,我们便能顺藤摸瓜,揪出这条蛀虫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嫌犯这就找到了?(求订阅) 安静。 昏暗的密室内,齐平说完这番话,拿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喉咙。 恩,不得不说,不愧是开茶馆的,就是比自己冲泡的好…… 而桌旁的三名密谍,望向他的目光已经再次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此前齐平用了一个下午记忆卷宗,以及对歌女的敲打,让他们意识到了这位上司绝非庸人,那么,方才这番分析,则是证明了其工作的“专业性”。 条理清晰,思路分明…… 几句话的功夫,一桩复杂难解的案子,就给出了明确的调查思路来……下达的指令,也的确在密谍们的能力范畴内…… 衙门里,什么时候出了这等强悍的锦衣? 还这般年轻……都没有听说过。 看来,京都变化真的很大啊。 这时候,再看向发言不多,大部分时候沉默,此刻嘴角挂着淡淡笑容的洪娇娇……三人肃然起敬。 心想,能陪同钦差出行,想来,也是一位人狠话不多的厉害角色。 失敬。 恩,惯性思维了属于是。 乌鸦、琵琶、尖刀三人震撼感慨完毕,点头称是。 至于具体如何与其余密谍联络通知,则是他们的任务。 “两位大人,时辰也不早了,二位舟车劳顿,又忙了一下午,还是先行用饭吧,想吃点什么?”乌鸦起身,道。 齐平看向尖刀:“你会做什么?” 尖刀呃了下,道:“主要就是一口酥。” 茶楼不是酒楼,不提供饭菜,厨子只有一手烹饪糕点的本事。 齐平起身道: “我们初到临城,还没好好逛逛这陆地港口,你们且自去忙碌,我们出去转转。” “是。” 五人离开暗室,分成两部分。 一边去下发命令,一边出门觅食。 齐平按了下胸口黄纸,有些走神: 不知道巡抚他们如今在干啥。 …… …… 临城中心偏北,有一座规模颇大,气势雄浑的建筑群,正是一手统领边塞军政大权的都指挥使司所在。 此刻,官署待客大殿中,灯火通明,珍贵的羊毛地毯,将大殿地面覆盖的,有如云朵。 悠扬的胡琴旋律中,一名名穿异域服饰,妆容艳丽,戴着面纱,露出肚脐的的胡姬赤足舞蹈。 举手投足间,小蛮腰扭动,风光乍现。 “厉害了,这便是胡姬吗?的确与京都青楼女子不同,真够劲!” 大殿两侧,摆放着长条桌案,其上,美酒佳肴皆备。 大嗓门校尉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些舞姬,啧啧称奇。 旁边,其余几名校尉也或端酒杯,或欣赏歌舞,脸上挂着大家都懂的笑容: “是极,是极。” 蛮族……是凉国人对草原上生活的异族人的统称,而若真正按照草原人自己的称呼发音,应该唤作胡人。 临关乃帝国陆地港口,异域风情极为浓郁,招待巡抚队伍,自然选择拿出本地特色来。 今夜晚宴,西北军中高级将领几乎皆列席,算是给出巡抚牌面了。 余庆坐在席间,低声喝道: “收敛些,莫要耽搁了正事。” 专心吃着一只烤羊腿的裴少卿点了个赞。 几名锦衣委屈: “头儿,您看巡抚大人,不也没提正事。” 余庆扭头,看向主桌,只见,穿着绯红官袍的李琦端坐中央。 旁边,西北军高层按次序排列。 相比下,自是文雅许多。 “巡抚大人上次匆匆离去,未能体会边塞风情,这次可要多住些时日。” 褪去银甲,穿着素色袍子,蓄短须,仪表堂堂的夏侯元庆举杯笑道。 作为本地都指挥使,西北军最高统帅,也是一名神通强者,夏侯元庆的外貌相当不错。 笑着饮酒时,气场温和,唯有看到那眉眼中,难掩的凛冽,才会惊醒,此人乃是手握重兵,杀伐果断的大将。 李琦捋着胡须,闻言却是一叹,道: “不瞒夏侯将军,本官此来,却是身负查案重任,这一路上,茶饭不思,只想着尽快破案,以报皇恩,旁的什么……却是不敢想的啊。” 见说起正事,西北军众将领彼此对视,气氛有些诡异地安静下来。 在朝廷的官方口径中,巡抚重返西北,是因有人检举,军中有走私军需之事,至于钱侍郎的贿赂,却并未提及。 此刻,谈起这个敏感话题,众将领、官员,皆沉默下来,没有贸然开口。 李琦也不意外,仍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情,等待着这帮人的反应。 然而,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却多少出乎了他的预料。 只见都指挥使夏侯元庆放下酒杯,表情严肃道: “我等替天子守国门,深知责任深重,初闻此事,立即,便在全军,进行彻查,眼下,正有了些发现,要禀告大人。 那军中窃贼,我等,已经寻到了。” 李琦愣了:“什么?!” 他知道,此案极为难办。 一来,线索不明,二来,西北军利益交错,极为复杂,没人知道,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考虑到性质恶劣,西北军上层,缺乏查探的动力。 即便表态要严查,恐怕一时半刻,案情也难以推进下去。 可夏侯元庆的答案,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李琦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席间众人目光,就连乐曲,也停止了弹奏。 夏侯元庆叹道: “我等得知此事后,尝试审问相关人等,却意外发现,军中司库官,连夜遁逃,等我们发现时,人已不见了。 追查下去,猜测此人已穿过西北走廊,逃去了蛮人地盘。 我等已尝试与金帐王庭沟通,搜捕此人,只是……恐怕,已是难以追溯了。” 李琦沉默,有点坐不住了。 …… …… 临城,某座酒楼,二楼。 靠窗的桌上,一对男女正大快朵颐,各自啃着羊腿,吃的满嘴油光。 盛夏时节,天黑以后,气温和也只降低了些,空气却还是有些闷热。 窗子打开着,可以看到外头街道上的,一串红灯笼照亮望来行人,车马不息。 “吨吨吨。”齐平丢下金黄的烤羊腿,喝了口酒水,去下油腻,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热闹,感慨道: “不愧是‘陆地港口’,这都天黑了,还有行商走过。” 对面,洪娇娇的吃相要文雅些,此刻也解决完战斗,用手绢擦了下嘴角,然后是双手,哼道: “终归是边塞,与京都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齐平翻白眼,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他唏嘘道: “我听说,几十年前,这座城市还破的很,只有眼下五分之一大,是纯粹的军事关口。 后来,屯兵多了,军卒的家人,许多便也迁了过来,开始建城,有了最初的发展,但真正的繁华起来,还是在开放贸易之后。” 洪娇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啥。” 齐平叹道: “没什么,只是感慨下,和平来之不易,可惜,总有人不珍惜,走私军需给蛮子,嘿,希望只是一些小蛀虫在搞事吧,若是大老虎…… 只能说这支军队已经糜烂到一定地步了。 若是有朝一日,蛮族再入侵,能否守住? 而一旦临关失守,帝国门户大开,往东,便是我的家乡大河府,到时候,嘿……”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洪娇娇听出了他的情绪不佳。 女锦衣想安慰,但也不知道该说啥,想了想,认真道: “所以你得努力,把那些蛀虫挖出来。” “谈何容易啊。”齐平唏嘘。 他最初,是想着从钱侍郎入手的,结果出发前,余庆便告诉了他,莫小穷审问了那位侍郎,得知与其交易的,只是个中间人。 当衙门尝试去抓那个中间人时,惊讶发现,对方突然消失了。 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这说明,对方的消息非常灵通,并且,很可能有人为其提供了庇护,否则,不可能做到。 这让他心中始终有个担忧,那就是,这宗走私案,行贿案背后,在京都里,是否还有人,没有暴露出来。 “如果真的还有人藏着,那就太可怕了,一个侍郎级别已经够高了啊……怪不得皇帝要建立镇抚司,表面繁荣兴盛的帝国,内里麻烦不少啊……” 齐平想着,有些烦躁,连续赶路加上下午的高强度脑力劳动,这时候吃饱了以后,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一拍桌案: “小二,结账!” 洪娇娇:“不逛了?” 齐平:“不逛了,回去睡觉。” …… 当两人回到茶馆的时候,乌鸦、琵琶与尖刀都不在,不过他以前已经拿到了钥匙,直接进了院子。 对外的说法,两人是掌柜的亲戚,这次过来探亲,暂时住在这边。 然而就在两人刚走进院子的一刻,齐平突然感觉心口一热,眼神闪动。 “怎么了?”洪娇娇看他。 “头儿来信了。” 奇怪,往日都是自己去主动骚扰,今天出奇,竟然反过来了。 齐平意识到不对劲,递了个眼神给女锦衣领会,自己快步进了客房,点燃蜡烛。 旋即将衣襟内的黄纸抽出,放在桌上,油灯范围内,渡入一丝真元,确认“接收”。 下一秒,空气扭曲,一封信件飘落。 齐平随手接下,凝神一看,果然是余庆的来信。 “余:走私案的嫌犯,可能找到了。” 齐平:??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失踪的司库(求订阅) 找到了? 房间内,齐平懵了。 怎么会? 不该是一个难度颇高的案子吗,哥们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边刚收服了密谍,颁布了任务,正要开展暗查,结果,你告诉我案子结束了。 离谱。 齐平严肃起来,端正地坐在桌旁,抽出青玉法笔,开始在隐去字迹的纸张上回信: “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 …… 另外一边,巡抚入住的庭院内。 结束宴席的锦衣与禁军护卫们站在庭院中,布置了隔音法阵的房间内,余庆坐在靠墙的桌旁,面前只放着一杆笔。 房间里,穿着绯红官袍的巡抚李琦来回踱步,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忽然,余庆面前空间扭曲,纸张飘落,巡抚眼睛一亮: “齐平回信了?” “恩。他询问经过。”余庆道,同时,提起毛笔,开始书写。 …… 信纸如秋叶飘落,带来余庆的回答: “晚上宴会上,都指挥使夏侯元庆提起,就在前段时间,京中传来消息后,临城司库,即,掌管军械更替进出的官员郑怀恩失踪。 经过调查,认定乃是连夜潜逃了,都指挥使司随后检查了军械仓库,发现大量非标器械。 基本认定,此人参与了走私案,且为关键人物,目前疑似遁逃去了草原。” 茶楼客房内。 齐平看完回信,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意识到不对劲。 司库官……这正是自己命密谍调查的两个关键节点之一,对方听到巡抚要来,意识到事情败露,连夜跑路,听起来是如此的合理。 可问题在于,太巧了。 想了想,齐平回信: “会不会是替罪羊?被某些人推出来顶包的?” 余庆回信: “巡抚大人也有这个担忧,但没有证据,起码,从西北军给出的卷宗,看不出任何问题。” 齐平道: “可是太巧了。而且,一个司库官员,若说手底下不干净,我不会意外,但若是说,他与工部侍郎勾结,未免有些夸张,若我没记错,这个官职品级不高吧。” 一个军中小官……恩,虽然掌控的是很关键的岗位,大大的肥缺。 但说与京都朝堂大员勾结,行贿,总觉得有点突兀。 余庆道: “所以,巡抚大人才要我与你联络,你在断案上,才能卓著,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齐平思考了下,回信道: “这件事,无非两种可能,其一,嫌犯的确是此人,这也并非全无可能,起码在逻辑上,存在可能。 其二,是被推出来顶包的,人也许被秘密送走了,也许被暗杀了,反正把罪责一推,死无对证。 前者不必说,若是后者,那就要考虑,这是谁的意思。 这么明显的巧合,我们都能意识到,西北军的高层,当然也想的到,但他们还是在宴会上,这般说了……” 余庆道: “这并不难理解,陛下一直在试图解决边军沉疴,往这边安插的官员的动作,就没停过,但涉及自身利益,边军暗中始终在对抗,从上到下,大多如此。 此次案件性质恶劣,军中高层肯定想的是遮掩,包庇。 这并不能说,这群人都参与了此事,只能说,是顺水推舟,没人愿意真的来一场伤筋动骨的彻查…… 恩,这段话是巡抚大人要我转述的。” ……老李你要说话自己写啊,我就说,这么一大段不是头儿的文风……齐平嘀咕,思忖起来。 李琦的意思他明白,无非是利益问题。 西北军庞大,进行走私的,也许是某一只老虎,其他老虎并未参与,甚至不知晓。 但手底下,大多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污点。 为了抵抗朝廷借题发挥,进行肃清,把自己牵连上,所以,军中高官默契地无视了此事的“巧合”。 反正朝廷需要个犯人,你李巡抚也需要破案,我们呢,就给你一个。 这样一来,大家你好我好,此事就算了。 我们以后严查,保证不再犯,你看成不……大概就是这个潜台词。 可李琦知道,事情压根不是这么简单。 这不只是个走私的问题,还有贿赂朝堂大员的问题……而这件事,西北许多官员还并不知情。 甚至,查案队伍都有两支,且不说李琦感情上,是否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退一万步,即便他乐意,可齐平呢? 这位断案奇才若是查出了问题,回去跟皇帝递个折子,皇帝一看,你们双方的探查结果都不同……李琦就完了。 齐平只是暗查队伍吗? 不,还扮演着监督巡抚的角色……李琦浸淫官场多年,心中明镜一般。 所以,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与齐平“汇报”。 是的,虽然有些滑稽,但在本次案件中,巡抚才是副,齐平才是主。 甚至为了显示自己意志坚定,没有被西北军腐败,李琦说话都是让余庆这位锦衣代笔。 老官场人了属于是。 …… 齐平虽然对官场的勾心斗角不甚明了,但看了那么多权谋剧,多少也有些概念,模糊猜到一些,想了想,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这未必是件坏事。” 余庆:“怎么说?” 齐平分析道: “其一,西北军推出了个司库官,甭管真相如何,起码表明了认罪态度,以夏侯元庆为首的将官,之后肯定要挨板子。 这说明,边军内部整体上,还是臣服朝廷的。 如果抹除证据,坚决声称并无走私之事,才麻烦,说明整个边军高层,都没了对朝廷的敬畏和忠诚……那我们就危险了。” “其二,对方既然推出了司库官,那事情反而简单了,说明此人大概率知晓内情,只要我们能找到郑怀恩,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余庆道: “可他已经不见了,此地,我等人手匮乏,恐难以寻觅。” 齐平道: “没有谁会人间蒸发,总会有痕迹留下,而且……也不一定要找到人,只要从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入手,也许就能发现大鱼。 恩,我已经有思路了。” …… 对面,余庆坐在桌前,展开信件,李琦抻长着脖子,瞅着文字,两人都是一怔。 这就有思路了? 什么思路? 你倒是说啊…… 可是齐平明显,没有解释的想法。 李琦有点难受,也有些感慨,心说不愧是你。 自己团团乱转了半天,都没想法,齐平这才说了几句,就有了思路,不服不行。 “问他,需要我们如何做?”李琦对余庆说。 后者忠诚地扮演起“电报员”的职责。 很快,收到齐平回信,余庆扫了一眼,说: “齐平说,希望您做两件事,第一,去检查一下郑怀恩的办公场所,看是否有发现。” 李琦捋着胡须,点头:“好,不过,恐难有收获。第二件呢?” 余庆道:“玩。他需要您表现出,只想走个形式的态度,以此麻痹敌人。” 李琦一怔,笑了,心说这个简单啊。 …… …… 茶楼小院,房间内。 齐平将黄纸信函收起,坐在灯下,闭上双眼,开始回忆下午看过的资料。 主要,是有关司库官,郑怀恩此人的信息。 得益于刚记忆不久,回忆起来并不困难,他很快对此人有了个基本了解。 郑怀恩……四十三岁,永和元年生员,乡试后,经吏部选官,在地方任职,五年前,被调入临城,任司库官…… 并非武将,而是标准的科举文人出身,也非边疆本地人,而是从外派来的……有点意思了。 类似的情况,在西北军中,并不少见,为了防止地方势力把持要职,京都时不时,会派此类官员来,也是对本地的一种制衡。 郑怀恩,也是这一类。 因为是外调的,所以人生地不熟,所能依靠的,只有朝廷,但同样的,这群人也是军中被重点“腐蚀”的对象。 看样子……是腐败了个彻彻底底……唔,也不好下定论。 “吱呀。”这时候,房间门打开,洪娇娇走了进来,好奇看他:“结束了?” “恩。”齐平点头。 “头儿说了什么?”洪娇娇好奇问。 她刚才在外头放风来着,齐平将大概情况简略叙述了下,女锦衣柳眉倒竖: “竟有此事。” 接着,便道:“要不要动用密谍,查一查?” 齐平摇头,说道: “西北军推了他出来,说明肯定处理过了,用密谍查,一来恐难有收获,二来,徒增暴露风险,咱们自己查。” “你有想法了?”洪娇娇问,一路上,两人默契度直线飙升,她一看,便知齐平已有思路。 齐平笑了笑,看了眼天色,说道: “不急,先休息下,恢复体力,等晚些时候再说。” 洪娇娇想了想:“那我先洗个澡。” …… 临城,东侧某处,西北军械仓库便伫立此处,司库衙门,灯火通明。 这时候,散值的官员已陆续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小吏值班。 衙门大门斜对角,一处阴暗的小巷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藏身其中,静静地凝视着衙门大门。 过了许久,方悄无声息地离开,消失在城市内。 …… 齐平本想着,先睡一会,但不知是否是换了地方的缘故,闭上眼睛好半天,始终毫无睡意。 尤其……隔壁,水声荡漾,扰人心神。 “好了没有?”齐平睁开双眼,喊道。 哗啦的水声停了下,然后是女锦衣的声音:“你睡你的。” 女人……就是麻烦。 不过,也很好理解,和糙汉子毕竟不一样,一路上,每到一座城,洪娇娇都会找机会出去沐浴。 进入西北后,算来,已经两天没洗了。 又是夏天……按照她的话,可以不睡觉,不能不洗澡,在齐平表达不要太娇气后,他果断被冠上了“臭男人”的称号。 “臭吗?”齐平扯着衣服吸了下,没感觉,这时候,隔壁传来有些古怪的声音: “那个……” “又怎么了?”齐平叹了口气,问。 隔壁憋了一下,才传出好似蚊呐的声音:“我忘拿沐巾了。” 沐巾……洗澡后,擦水用的长毛巾…… 齐平一脸大惊小怪的样子:“放哪了,我给你拿。” “不行!”炸毛的语气。 齐平抬起的屁股又坐下了,隔着墙壁,笑呵呵道: “那你自己出来拿呗,反正现在院子里也没别人。” “不行!!”语气更尖锐了。 这星月灿烂的夜晚,赤条条去院子里,啧,想想还挺刺激的……但果然不是刀妹会做出的选择。 齐平躺在西北夜晚,冰冷的炕上,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道: “要我说,你就用衣服擦一下得了,要不,就在屋子里站一会,风干。” 然后,果不其然,遭到隔壁猛啐。 纠结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妥协了:“在我包袱里,你拿来挂在门口就行。” 早说不就得了,麻烦……齐平一个鲤鱼打挺,找到同僚折好的沐巾,推门走出,来到隔壁门前。 就看到房间里,一个浴桶的影子,上头凸出一个圆溜溜的黑影…… 撇撇嘴:“放门上了,没人看你,走了。” 屋内。 水汽氤氲,浴桶内的温水里,飘着香精的气味,洪娇娇整个人蹲在里头,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头…… 浴桶旁边就是斜着倚靠的漆黑大斩刀。 见齐平的影子离开了,她才吐了口气,小心翼翼站起来。 哗啦…… 水珠滚落,娇躯烫的微微泛红,因为习武,结实紧致,弹性十足的身子紧张地颤抖着,小心翼翼跨出,前脚掌落地时,温水积了一滩。 洪娇娇发力,如狸猫般飞速抵达门口,闪电般拉开房门,将沐巾捞在手里。 白色沐巾抖落,在身上一卷,湿漉漉的长发披洒下来,水珠淋漓。 洪娇娇吐了口气,突然有点郁闷:真走了啊…… …… 深夜,子时。 临城街道,空荡下来,进入宵禁期。 一户户房屋,皆熄灭灯烛,只有军卒结成队列,披坚执锐,往来巡街。 毕竟是名义上的军镇,在巡逻这块,比之京都内城,有过之而不及,然而,这终究拦不住所有人。 城中某条街道,当一列手持火把,腰配利刃的西北军卒经过后,巷子里,齐平与洪娇娇钻了出来,目光锁定前方院落。 “这就是那个郑怀恩的家?”洪娇娇压低声音,问。 齐平纠正道: “是住处,不是家,郑怀恩的家人可不在这里,别废话了,小声点,走了。” 说着,两名引气境修士微微蹲下,腾身而起,无声无息,跃入宅院。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伪造的现场(求订阅) 郑怀恩的住处,是位于临城偏北区域的,一片住宅中的一栋,周围并非寻常民户,而是其余外地官员的住宅。 恩,粗略理解,就是临城发放的公务员住宅小区……类似郑怀恩这种,家人留在中原,孤身外派,往往也不会置办宅子,而是住朝廷分的“宿舍”。 当然,好歹是个官员,所以是个独立的小院。 与其余院子,距离也较远,加之夜色浓郁,方便了齐平的潜入。 “嗖。” “嗖。” 两道矫健的影子,轻易飘进了院子。 借助月光,齐平打眼一看,这院子还真是小,只有一进,前头就是正房。 此刻,一片死寂,两人稍等了下,确认没有动静,踩着青石路,来到房屋门外。 “锁上了。”齐平看了眼门上铁锁,没有尝试物理破坏,道: “找个窗子,翻进去。” 洗过澡的洪娇娇浑身轻松,精神抖擞,闻言却道: “不用,你让开,看我的。” 旋即,在齐平疑惑的眼神里,女锦衣微微躬身,凑到门边,伸手在头上一摸,从发圈里抽出一条金属丝。 在手里扳了下,弄出个形状来,塞入锁孔,略一调试,手腕一抬。 “咔哒。” 锁开了…… 齐平刮目相看,意外极了,低声说: “你还会这技能?我怎么不知道。” 洪娇娇得意地扬起柳叶眉,终于在被齐平全面压制的局面下,扳回一城: “我会的多了,你不知道罢了。” 齐平竖起大拇指: “厉害了大妹子,肘,进屋。” …… 两人钻进房间,反手关门。 屋内一片漆黑,齐平早有准备,从后腰扯出一张黑布,蒙在了房门上。 洪娇娇则取出蜡烛和火折子,将其点燃。 光芒亮起,入眼处,是一间小厅,左右各一间屋子,西屋一片空荡,堆着一些米面杂物,属于杂物间。 两人视线投向东屋,齐平照例,用黑布将窗子蒙上,防止被从外面察觉,同时,拿出一只精巧的沙漏,倒扣在窗台上。 “盯着点时间,按照之前的观察,翻转两次后,巡逻士兵会重新过来。”齐平叮嘱。 洪娇娇手持蜡烛,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知道了,时间充裕的很。说起来,你大半夜跑这边到底想干嘛?” 随着油灯亮起,黑暗如海潮退去,整个房间明亮起来。 齐平一边观察,一边说道: “当然是查案。” 这是间卧房兼书房,面积不大,一览无余。 墙角一张床,旁边是放衣服的柜子,粉白的墙壁上,挂了几幅画装饰,靠窗的位置是一套桌椅,桌上散乱堆积着书籍,纸张,笔墨……一些零散的物件。 床上的被褥叠的很规整,地上墙角,几双鞋子并排摆放,极为整齐。 查案? 洪娇娇质疑道: “这又不是案发现场,郑怀恩都跑了,你来他的住处能看出什么?” 齐平看了她一眼,用教导的语气说: “你不是说,这次跟我过来,是为了学查案的本事吗? 今晚,老师就给你上第一课,破案不是经验照搬,脑子不要太死板,我的确说过,勘察案发现场的重要性,但并不是说,其他地方就不重要。” 你是谁老师……洪娇娇翻白眼,但还是竖起了耳朵。 齐平轻声道: “西北军高层声称,郑怀恩散值后,连夜跑了,但真实情况,是否如他们所说,还要打个问号,我今晚过来,首先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个问题。” 说着,他迈步,走到了床榻边,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柜子。 木柜的盖子掀开了,里面只有几套衣物,凌乱地摆放着,有很明显的翻找痕迹。 他眼睛眯了下,又看向床铺。 床单上,被压出一道痕迹,搬开被子,看了下枕头,低头,看到床底下,斜斜探出一只竹篾的箱子,不大,成年人单手提着很合适。 此刻,箱子敞开,里面空空如也。 旁边。 洪娇娇也凑了过来,瞪大眼睛,将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看了一遍,又蹲下,仔细研究了下箱子,说道: “看起来没啥问题啊。” 齐平饶有兴趣地看她:“哦?怎么说?” 洪娇娇起身,一副小侦探模样,分析道: “衣柜里散乱,床底下的箱子也被拉开过,这被单上,还有压过的痕迹,很明显了。 郑怀恩回来后,很匆忙地收拾了东西,将贴身衣物和银两带走,连觉都没睡,很符合逃遁的说辞啊。” 齐平略有些意外,笑道: “可以啊,表现比我想象中好。” 洪娇娇谦虚道: “还行叭,主要是这段时间的学习有所……” 齐平叹道: “可惜,你的推测完全错误,而且错的很离谱。” 洪娇娇:“……” 一下给整不会了,女锦衣有点生气: “我说的哪错了?” 齐平摇头叹道: “你的想法的确很符合常理,但在我看来,却有几个致命问题,第一,这房间物品摆放很整齐,可见,郑怀恩的性格有点强迫症……” “强迫症是啥?”女锦衣懵逼。 “……恩,你可以理解为,看不得房间乱。 一般来讲,正常人的居住环境,都是很散乱的,尤其还是一个独居的四五十岁老男人,更该如此,但此处明显不同。 各类物品摆放,小到书桌上的纸张,墙角的鞋子,被褥的折叠……大到房屋布局,都格外整齐,这都在体现出,郑怀恩的习惯如此。” 齐平解释。 洪娇娇化身杠精: “也许是仆人收拾的呢,或者他逃跑前,刚收拾过屋子。” 齐平摇头道: “进屋的时候,你也看了西边屋子,连床铺都没有,哪来的仆人? 至于收拾屋子,必然伴随着打扫,可你观察细节,房屋摆件并没有清扫擦拭的痕迹,只能说,此人日常便是如此。” 洪娇娇哑口无言。 齐平继续说道: “这就很奇怪了,如果说,此人习惯如此,那么衣柜里的衣服,也该是叠的很整齐才对,可实际上,却是散乱的,这太奇怪了。 就好像是…… 有人故意翻动过,制造出一个匆忙逃离的现场……” 洪娇娇一愣。 的确,正如齐平所言,这确实有些说不通,很怪异。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一个可能: “也许衣柜里,原本的确是整齐的,但他急于逃离,想要带上几件衣服,所以匆忙间,才弄乱了。” 齐平否定道: “说不通,弄乱了却不带走,有什么意义?况且,如果要携带衣物,叠起来才是最好的,更省空间,而且,我也不觉得他的离开是‘匆忙’的。” “按照西北军方的说法,是第二天才发现,郑怀恩消失了,从而搜捕,这期间,他有充裕的时间,没必要如此匆忙。 并且,还有一个疑点。 西北军方说,怀疑郑怀恩逃去了草原,这个说法,也站不住脚。 我看过他的资料,此人人一介文官,想来是没有能力独自翻越山丘的,最大的可能是走西北走廊。 可夜晚时,城门封闭,没有车马出行,他如何做到连夜出城?” 洪娇娇怔住,低头,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她此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但经齐平一提醒,才意识到,此事中,竟有如此多的疑点。 而如果说,她看到的现场,的确是人故意制造的。 那……女锦衣打了个寒战:“所以……” 齐平沉声道: “所以,郑怀恩绝对不是自己逃走的,他的消失,大概率是被动的,而且……很可能是被迫的。” “被迫?” 洪娇娇诧异: “你的意思是,他背后的人,强行让他消失的?为了让他背锅?” 齐平却摇头说: “我一开始,跟头儿他们通信的时候,的确曾经这样猜测过,我当时觉得,郑怀恩肯定是走私案的参与者,结果被牺牲掉了。 但我现在,对这个判断有些怀疑了。 也许……我之前的想法是错的,或者说,不完全对。 郑怀恩的确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但他未必参与了此案。” 洪娇娇这次是真听不懂了: “什么意思?他没参与走私?怎么会。 你也说了,司库官员是整个链条的关键,绕不开的,而且,西北军高层,总没道理随便找了个事件之外的人当替罪羊啊。” 齐平面露思索,说道: “逻辑上,他应该是参与了的,可是……你看这房子摆设,日用物品,也未免太过寒酸。” 他望着房间,橙黄的灯光里,整个屋子陈设极为简单,没有任何一样贵重物品。 几件衣服,都是布的,并非丝绸,桌上的纸张,笔墨,都是较为便宜的。 这实在不符合一个参与走私的贪官的人设。 洪娇娇反驳道: “这有什么奇怪,你难道忘了,离开京城前,咱们抓的工部侍郎,不也是一副寒酸模样,结果贪了那么多。” 她觉得,齐平这话不对。 齐平却是摇头,认真道: “不是这样说的,钱侍郎外表简朴,是有道理的,他在京都,身居高位,无数双眼睛盯着,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需要伪装,可郑怀恩需要吗? 他在西北,又是个并不大的小官,在西北军这种地方,根本不需要掩饰。 尤其,其背后还有大老虎撑腰的话,更没有刻意低调的道理了。 这与钱侍郎的处境,截然不同。 况且,哪里那般巧合,连续撞上两个喜欢低调的贪官?” 洪娇娇语塞,也觉得,的确有点没道理。 而且,事实上,就算在京都,大部分贪官,也不会像钱侍郎那般。 镇抚司查过的贪官污吏,大多数,家里都还是气派的。 毕竟,贪污了,却不享受,那干啥还要贪……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齐平忽然说道: “假定,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郑怀恩,并未参与走私行贿,却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被人除掉了,而恰好,这个时候,又需要一个替罪羊。 所以,他就成了个完美的人选?” …… 夜幕下,临城北区,就在两人在分析案情的时候。 那一队刚离开不久的巡城军卒,突然看到前方路口,出现了另外一支夜巡队伍。 同样高举火把,披坚执锐,气势汹汹。 小队军官诧异,问道: “老孙,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吗?” 按照巡逻路线,双方不该这个时候遇到。 迎面而来的,姓孙的军卒长官道: “方才我们看到有人违反宵禁,鬼鬼祟祟,朝这边摸过来了,没追上,好像是个武师,身法很快,不知藏哪去了。” 小队军官大惊,认真道:“有这事?” 这片区域居住了不少军中官员,虽然级别不高,但也远非寻常百姓可比,类似军区大院。 警戒级别格外高。 更何况,今天巡抚刚入城,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麻烦就大了,想到这,他紧张起来,转身,大声道: “打起精神来,回去看看!” 众军卒应声:“是!” 第一百七十五章 齐平:我找到了关键线索(求订阅) 因为别的原因,被除掉了,推出来背锅……蒙着黑布的房间里,齐平话音落下,女锦衣表情茫然: “什么原因?” 齐平摇头道: “不确定,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推测,郑怀恩乃是司库官,走私又避不开这一环。如果他并未参与此案,却仍旧被除掉了,那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 比如说,得知了幕后之人的身份?而巡抚抵达后,无论如何,肯定要查一下仓库,这样,就有除掉他的理由了。” 洪娇娇大皱眉头: “不会吧……按照你的说法,走私难道还能越过他这个主官?” “为什么不能?” 齐平越想,思路越清晰: “要知道,这个郑怀恩并非西北军内部将官,而是五年前,调任过来的,给硬塞到了军械仓库这个关键位置,充当朝廷,或者说皇帝的眼睛,本就是来制衡西北军的官职。 从这个角度看,他抵达后,要么被腐蚀掉,要么,被架空掉……再者说,主办官员也不一定完全掌握部门情况啊,就像皇帝也没法完全掌控西北军,一个道理。” 洪娇娇说道:“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是啊,”齐平并不否认: “而且是很大胆的猜测,但断案就是这样的,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说着,他迈步,走到桌案前,低头观察起来。 “你又要干嘛?”女锦衣好奇。 齐平头也没抬: “求证,从一个人的生活空间,可以推测出此人的性格和状态。 嘘,别打扰我勘察现场。” 这么厉害……洪娇娇捂住嘴巴,大气不敢喘,却也是盯着桌案看了起来。 书桌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 几本书,一卷纸,一个笔架,上头挂着一根根粗细各异的毛笔。 旁边是涂满了墨汁的砚台,两条摆放规整的镇纸,还有个小的洗笔缸,因为好几天无人清理,表面浮着一层墨。 桌角还有个熄灭的香炉,齐平掀起盖子,一股熏香气味散发出来。 齐平眉头微蹙,又依次,将桌上书籍简单翻阅,竟都是此界儒学经典,倒是卷起来的纸,不错,而且尺幅很大。 齐平眼神波动了下,扭头看向笔架,盯了几秒。 他拿起一只笔尖很细的狼毫,用手指搓了搓,在鼻子下轻嗅,继而,在洗笔缸里蘸了一点水,滴在了宣纸上。 旁边。 洪娇娇瞪大眼睛,给他这一通操作看懵了。 完全搞不懂,又不敢问,憋得极为难受。 好一阵。 见齐平连椅子都拉出来低头观察过了,才终于忍不住道: “有发现吗?” 齐平吐气: “有。我现在越发坚定自己的判断了,这个郑怀恩,也许在很久前,就已经察觉到危险了。” 喵喵喵? 洪娇娇脸上写满了问号,心说你到底怎么得出结论的? 就凭这些看起来毫无特殊的物件? 齐平笑了下,看着女锦衣英姿容颜,说道: “不懂?” 洪娇娇不想承认,但没法子,不情不愿“恩”了声。 齐平深深吐了口气,眼神认真道: “这就是教给你的第二课,细节。很多细节可以帮助我们绘制出嫌犯的‘人格画像’。” 人格画像? 这是女锦衣没听过的。 齐平耐心地指着椅子的几个地方:“你看,这里是什么?” 洪娇娇:“木头啊。” “……”齐平无语了几秒,才说: “是磨损,这张椅子的部分区域,有很明显的磨损痕迹,从部位看,可以推断出,椅子的主人经常性久坐。” 洪娇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椅子不就是给人坐的。” 齐平摇头: “不然,要知道,郑怀恩是独居,整个房子里,都没有什么开火做饭的痕迹,米面也只有一点,说明他一日三餐,大多在司库衙门解决。 而这张桌子上,没有任何与公务有关的东西,说明,他也不是喜欢回家‘加班’的人……那么,为什么会有久坐的磨损?” 这个时代也没有手机,齐平很难想象,一个官员下班后,会在椅子上坐很久。 洪娇娇想了想: “也许是读书,你看,这些书有很明显的翻阅痕迹。” 齐平点头: “这是一种可能,但有趣的是,这些书籍并没有什么趣味,郑怀恩也早过了科举的年纪,却仍时常翻阅此类经典。 呵,实难相见,一个走私叛国之人,会常看这些忠君学说……这不符合一个叛国贪官的‘人设’。” “此外,或许久坐的一个原因是读书,但在我看来,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什么?” “绘画!”齐平道。 洪娇娇愣神:“绘画?” “没错,”齐平指了指那张宣纸,说道: “你摸摸,这纸如何?” 洪娇娇伸出手指摸了摸: “很厚,也很滑,好像跟衙门里写字的不太一样。” 齐平道: “当然不一样,因为这是熟宣纸,多用来绘画,你看这纸的开张,分明就是画纸,而且,是专门涌来绘制人物、工笔的画纸。” 洪娇娇茫然:“熟宣?” 这涉及到她的知识盲区。 齐平解释道: “绘画所用宣纸,有生熟之分,生宣吸墨,滴水上去,会很快晕染开,适合作山水泼墨,熟宣则相反,水滴上去,难以浸湿。” 洪娇娇恍然,心想,方才他的举动,原来是判断这个。 齐平又指向那笔架: “还有这些笔,好几只,也并非是书法用途,像是这衣纹小狼毫,便是勾勒线条之用,还有所用的墨,如果我没猜错,乃是油烟墨,书法、绘画两用…… 诸多因素集合,可以判定,郑怀恩经常在夜晚作画。” 洪娇娇做出恍然状,意外道: “你还懂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齐平微笑:“我会的多了,你不知道罢了。” 很熟悉的对话。 进门开锁时,两人说过,这次却调换了角色。 事实上,这些知识,他本来是不知道的。 但在京都时,因为深感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足,齐平曾蹲在六角书屋里,狂啃书籍,恶补知识。 这些知识点,便是那时候攒下的。 齐平继续道: “还有一点,你看到那只香炉了吗?面的熏香,不是提神的,而是安眠的。 积灰很厚,说明长期使用,这说明,郑怀恩此人,长期处于失眠状态,需要熏香辅助入眠。 而绘画,大抵是他无法入睡时,打发时间的一种方法。” 洪娇娇听得认真,却又纳闷: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与案子有啥关系。” 齐平说道: “当然有了,第一,要知道,一个喜欢作画的人,必然堆积了许多画稿,有完成的,有作废的,可整间屋子里,你可看到大量画稿? 总不会说,这些东西逃亡时候也要带走吧,这是其一。” “其二,过来。”他忽然拉着洪娇娇,来到床榻边,蹲下指着那只敞开的竹篾箱: “按照现场痕迹,这只箱子里应该装着一些东西,也许是银两,身份文书。 总归,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被带走。 但你看……床下的积灰痕迹。” 洪娇娇茫然:“积灰怎么了。” 齐平恨铁不成钢道: “从灰尘判断,这只箱子经常被拉出来,故而有很多次拖曳痕迹,而且箱子很干净,也佐证了这点,这就比较奇怪了。 按照常理说,既然是关键物,而非日用品,为何会经常拿出来?” 洪娇娇:“是啊,为什么?” 齐平很想给她一个板栗,说道: “说明,郑怀恩此人,经常整理这只箱子,那么,我问你,你在什么时候,会去整理床底下,存放重要杂物的皮箱?” 洪娇娇理所当然道:“需要用到,或者出差的时候。” 说完,她愣了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出差?” “算你还不笨。”齐平笑道: “就是出差,或者说跑路,郑怀恩在事发前,恐怕就有跑路的准备了,所以才会经常整理行李。” 顿了顿,他补充道: “还有另一点,也能佐证这个判断,还记得吗,我之前说,郑怀恩可能是个强迫症,所以才把物品摆放的如此整齐。 但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就是他很不安,随时准备逃离这里,所以,对住处缺乏归属感,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呈现出这个状态。” 这是基于他上辈子租房经验,进行的推断。 而且,相比于强迫症,齐平更倾向于这个可能。 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是强迫症患者,往往会伴随一定程度的洁癖。 很难想象,一个将鞋子、衣物摆放的规规整整的人,会放任屋子里肮脏,可实际上,这间屋子有很多脏的地方,都没有清理。 这种矛盾,体现在一个人身上,再结合诸多细节……齐平总结道: “所以,我们可以建立这样的一个人格画像。 郑怀恩此人,是个独居在外地的,四五十岁的文官,他在近期的精神高度紧张,导致夜不能寐,会时常整理自己的行李。 在失眠的长夜里,会去阅读儒家经典,会作画,但却很诡异地,将画稿丢掉了……” 洪娇娇陷入沉思。 伴随齐平的叙述,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景象: 寂静的深夜里,一个中年文官枯坐在桌前,与灯烛为伴,熏香也没法令他安然入眠。 他起身,来到床前,将刚好可以拎着走的箱子抬起,打开,一遍遍整理,然后又放下。 回到桌前,翻了阵圣贤书,仿佛回到了曾经求学的时候,但不知为何,又读不下去,只好铺开宣纸,提笔作画,熬过一个个夜晚…… “哗……” 窗台上,精致的沙漏内,细沙一点点滑落,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洪娇娇沉默了下,柳叶眉下,眸子看向同僚: “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 这副人格画像,的确与一个卖国贪官的形象不符。 恩,当然也可以将其解释为恐惧,可是……如果郑怀恩真敢参与此等大案,说明,其绝非第一次犯罪。 必然是经验丰富的老罪犯了,既然敢做,怎会如此夜夜饱受折磨? 而且还是在事发前,便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下? 又如此困窘? 齐平说道:“在揭开真相前,这也只是推测。” 洪娇娇这时候,却坚定了起来: “我感觉肯定就是这样,恩,按照你的推测,也就是说,郑怀恩,在走私贿赂案发前,就已经处于这种状态了,他很早前,就发现了什么? 所以在害怕?” 齐平点头: “有可能。而倘若,郑怀恩对自己的‘消失’早有预料,那么,按照常理,他很可能留下了线索,毕竟,留后手自保是人的本能反应。 而幕后黑手派人过来,伪造现场,一个是为了给巡抚看,另外……我怀疑,对方可能也在寻找什么。 翻动的衣物,就是证明。 而且,我刚才观察过,桌上的书籍,抽屉里的杂物,似乎也有翻动迹象。” 恩,就像当初的武功伯爵,不也是将一封密信藏了起来,试图自保。 洪娇娇闻言,激动起来:“那赶紧找啊。” 说完,又皱起眉头: “可是假如,真的留了线索,也早被幕后黑手搜走了吧。” 齐平摇头:“那可不一定。” “你有想法了?”洪娇娇看他。 齐平点头,又摇头: “假定,真的存在一个‘线索’,那其要么藏的极为隐秘,要么,便是极为醒目,以此,让后来者可以发现,这样才……” 说着,他起身,环视整个房间,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这样才什么?”洪娇娇纳闷,不知他为何说半截话。 接着,她溯着齐平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那是房间里一侧墙壁,雪白的墙体上,挂着一幅画。 简单装裱着。 是一副以“市井”为主题的工笔画,画面主体,是热闹的街道。 一侧伫立着座楼阁,有女子站在二楼,朝着街上,做热情的招揽状,街上,是往来的车马,蛮人行商……恩,有点清明上河图风格,但画面更立体,视角更窄。 并非常见的山水、人物、花鸟主题的画卷。 齐平走过去,说道:“这幅画没有落款,” 洪娇娇说道:“好像画的,是临城。”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眸中的光亮。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密集而急促的盔甲、兵器碰撞声,还有人在呼喝什么,声音越来越近。 是巡夜士兵? “怎么回事?”齐平霍然变色。 洪娇娇看向窗台上沙漏,低声说:“还没到巡回的时间。” 两人心头一沉,意识到出问题了。 无需交谈,这个瞬间,洪娇娇一掌拍出,掌风吹灭了油灯。 …… …… 院外,街道上。 巡逻队伍气势汹汹,为首的军官扣响一间院门。 不多时,一名小官开门:“什么事?” 小队军官道:“附近有身份未名之人流窜,大人可有发现?” 后者摇头:“没有。” 军官道:“打扰了,您小心些。” 门关,一行人,来到了下一个小院外,用力砸门:“有人吗?” 没有回答。 “这好像是郑司库的院子。”一名军卒说。 郑怀恩……军官知道郑怀恩叛逃的消息,自然也没什么顾忌,想了想,说: “进去看看。” “是。”一名军卒抽刀,劈开本就不牢靠的院门,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冲进院子。 “没有发现!”军卒道。 小队军官走到屋门前,一推,没推开,才看到门上的铁锁。 他又走到窗边,一手按刀,披着甲胄,趴着往里看,借着星光,隐约可见,房间空荡。 “无人,撤!”军官挥手。 一群人呼啦啦,离开小院。 等人走了,趴在屋脊上的齐平与洪娇娇才探出头来,对视一眼,轻轻吐了口气。 “走了。” “恩。” 不远处,一株大树上,茂密的树冠内,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藏于其中。 黑亮的眸子,安静地,目睹两人跃出院子,消失在黑暗里。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画中的信息(求订阅) 今夜云絮寡淡,一弯残月,悬在临城上空,星光点点,将这座陆地港口蒙上一层青辉。 当齐平与洪娇娇融入阴影,避开一轮,又一轮的夜巡士兵,终于返回茶馆外时,都松了口气。 “分明这边的夜巡也不比京都内城强太多,怎么感觉这般紧张。”女锦衣吐槽。 齐平无语,心说这能一样吗,咱在京都是官,堂而皇之上街,抓别人,在这里扮演着贼的角色,被人抓,感受当然不同。 推开门,进入小院,就看到院子里灯还亮着。 乌鸦、琵琶与尖刀三人组窜出,看到是他们,松了口气,站定行礼:“大人。” 齐平点头,问道:“情况如何?” 乌鸦道:“命令已经传达下去了。” 齐平满意道:“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三人称是,却没动,而是目送两位京城钦差迈步,走进了同一间客房,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回来后,并未看到上司,还以为去了别处居住,但分明包袱都还在,如今看来,是出去办事了。 样貌平平,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琵琶欲言又止,用眼神表达好奇: 这二位,不知是干嘛去了。 乌鸦看了不安分的歌女一眼:“不该问的,不要乱问,回去休息。” 三人各自散去。 …… 属于齐平的客房内,当点燃桌上灯烛,温暖的光晕将房间照亮,两人那紧绷的神经,才终于舒缓下来。 洪娇娇一屁股坐在圆凳上,眉宇间,满是兴奋: “拿出来,给我康康。” 急什么……齐平瞥了她一眼,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青玉法笔,旋即,渡入真元,凌空写了个“封”字。 神符出,术法成。 文字化为光圈,覆盖整个房间,并非封锁进出,而是封禁了“声音”。 如此,两人的交谈不会被人探知。 这是齐平近期发掘神符能力的效果。 做完这件事,他才将捆在腰上的画卷拿出来,在桌上平铺,灯光下,这副市井画卷,细节清晰可辨。 “若是猜的不错,这幅没有提字落款的画,很可能,便是郑怀恩的手笔,呵,我现在愈发笃定前面的推测了。”齐平也很兴奋。 今夜之行,原本并未抱有多大希望,眼前这个,已是意外之喜。 在他想来,郑怀恩若是留了信息,最大的可能,便在这幅画卷中。 洪娇娇几乎要趴在画上了,瞪圆了眼睛,仔细看了好几眼,茫然道: “可是好像没啥特殊的啊,就一普通的画。” 齐平道: “废话,如果你一眼就能看出问题,那郑怀恩大费周章,搞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曾听说,前朝时候,画家不兴落款题字,却会利用各种方法,将名字藏在画内,名为‘穷款’或‘隐款’……这帮文人,最喜欢搞这套弯弯绕。” 洪娇娇头疼:“那咋办。” 她与齐平,都不是文人,对这方面知识匮乏。 齐平笑道:“你我不懂,但有人懂啊。” 说着,他再次取出黄色信纸,提笔,给余庆发微信…… 请求场外援助。 恩,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李琦个正统文人,加上余庆个“锦衣卫”部门头子,经验丰富,不问白不问。 …… 驿馆。 余庆本已睡下,突然,心口火烫,黑暗中,他蓦然睁开双眼,短暂迷茫后,有些来气: 大半夜,让不让人睡觉了。 可等他点选“接收”,看到信上内容,顿时不困了,披上外套,推门来到隔壁。 “咚咚咚。” 不多时,灯光亮起,李琦穿着睡衣,一脸懵逼地开门:“发生何事。” “齐平来信了,他说,找到了重要线索。”余庆压低声音。 李琦惊了,怀疑自己睡糊涂了,距离上次通信,才过去多久? 两三个时辰? 齐平就有发现了? 匪夷所思……震撼之余,巡抚大人精神一震,将余庆迎进来。 因为分析推理的部分很多,一次发信,写不下,所以,循环发送了数次,才叙事完毕。 李琦全程窥屏,眼眸亮起,抚掌赞叹: “不愧是他,竟只看了一处屋子,便分析出这许多……本官不禁想起当初,在河宴时,齐校尉也是这般。” 余庆面无表情: “我当时也在场……巡抚大人不必感慨了,齐平在询问我们的想法,集思广益。” 李琦被打断,讪讪一笑,低头思衬起来,片刻后,眼神认真道: “我说,你写。” …… 客房内,齐平等了一会,收到了回信。 余庆:“关于你们的行动,巡抚大人已知晓,并大加称赞……此处省略……至于你发来的问题,我与李巡抚大概有几个思路……字多,写不下,下一封见。” 妈蛋,为啥感觉黑哥也皮了起来……希望是错觉……齐平无语,写下两个大字: “催更!” 余庆:“首先,倘若是隐藏了内容,李巡抚的意思是,先看画上的文字,比如提写的诗文,有可能利用类似藏字的手法,这也是文人的常用伎俩。” 齐平:“没字!啥也没有。” 余庆:“还有一种可能,是用极小的文字,将信息藏在了画卷中浓墨重彩处,比如画中树木,远山之峰峦、石壁、残碑……等等,须仔细观摩。 甚至,更换观察角度,对了,还有画的背面,也要看。” 客房内。 齐平看过信件,与女锦衣对视一眼,同时弯腰,两颗脑袋登时撞在一起。 “哎呦”……无辜地抱头,异口同声:“我先看。” 沉默,齐平无奈道:“你看上面,我看侧面和背面。” “好。” 两人达成协议,当即将画卷提起,瞪大眼睛观察,却徒劳无功。 齐平:“也没有!” 余庆:“看样子,信息并非藏在表面,也许,用了一些别的方法,比如说,用特殊颜料描绘的画卷,遇热,或遇水,才会显出隐藏的文字来,或者照着阳光看,观察是否存在夹层。” 专业! 齐平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方法靠谱。 可是大晚上没有太阳,两人只好用油灯代替,反正原理一样。 仔细观察了一遍,齐平摇头:“没有夹层,起码看不出。” 洪娇娇一手高举,将画竖着,一手持灯,郁闷道: “温度似乎也无用,灯火都这般近了,也没显出密文来。” 二人对视,似乎,只剩下用水泡一个法子了。 齐平有点犹豫,这不是彩印的画卷,是水墨工笔,可不禁泡,想了想,他咬牙道: “你去打一盆水来。” 洪娇娇咬着嘴唇:“要不先试试别的法子。” 齐平看她:“你有?” “……没有。”女锦衣默默出门打水去了。 等人走了,齐平将画铺在桌上,飞快又取出一张白纸。 心念一动,唤出神符笔,迅速对这幅画完成了一次像素级临摹。 速度极快。 当洪娇娇端着水盆回来时,齐平已经将临摹好的画卷收起,两人满怀希望地,将这副画浸泡在了水盆里。 然后瞪大眼睛,等待奇迹的发生。 片刻后。 一封信飘落。 余庆:“结果如何?” 齐平沉默地,看着洪娇娇将湿乎乎的一团纸捞出来,提笔,有些纠结地回信: “重大线索没了……” 余庆:“……” …… 安静的房间内。 一对男女坐在圆桌的两侧,沉默地盯着桌上,湿哒哒的画卷,一言不发。 齐平按了下眉心,呈现思考状态。 洪娇娇沮丧极了,整个人没了方才的激动和神采,垂头丧气道: “难道是我们猜错了?这根本不是郑怀恩留下的线索,或者,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份线索?” 斗志昂扬的女锦衣被冷酷的现实击垮了。 她脸庞灰暗,心情坠落谷底,那是种高度期待后,极度的失望,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所有推测,是否都是错的。 没有得到回应,她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向对面的同僚,却见齐平仍旧在盯着泡水后的画卷出神。 “你在想什么?”洪娇娇问。 齐平沉吟道: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可能,也许,郑怀恩留下的线索,并不是文字,而是这幅画本身,比如说……他想表达的是,画中描绘的这个地点?” 洪娇娇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湿乎乎的画,猫儿一下炸毛,弹跳起来,捧起油灯,开始努力烘烤,哭丧着脸,瞪他: “你怎么不早说?!” …… …… 京都。 夏日阳光酷热,整个京城近期气温飙升,内城街道上,行走的小娘子衣裳都单薄了许多。 镇抚司,后衙,池水潋滟,湖中些许荷花恹恹。 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坐在春风亭内,翻看着下属送来的折子。 眉头紧蹙。 “啪。”将手中奏折放下,他有些烦躁地看向,标枪一般,站在身前的李桐,李千户。 “宛州、青州、越州……各地江湖势力突然都不安生,山匪劫掠频发,原因仍旧没有查出来吗?” 李桐摇头:“没。” 杜元春有些恼怒,罕见地有些生气: “这都查不出,每年花那么多钱,养着九州密谍,都是做什么用的?朝廷要你们究竟有什么用?你说说!说啊!” 李桐道:“这得问皇帝。” “……”杜元春给他噎的没脾气,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揉着眉心,恨铁不成钢道: “你真是……唉。让你们查些东西,甚至都不如一个校尉!” 李千户知道老大说的是“校尉”是齐平,想了想,点头: “确实。” “……”杜元春不想说话了,心累。 心中,突然怀念起师弟来,恩,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到了西北临城了吧,也不知道,案情进展如何,是否顺利。 如果齐平在京里就好了,也许能为自己分忧……杜元春不禁感慨。 这时候,突然,一名吏员小跑过来,手捧着一封信函: “禀!雍州发来密信!” 雍州?杜元春睁开双眼,抬头,心中咯噔一下,心说不会雍州江湖,也出乱子了吧。 “拿来。”镇抚使沉声道。 吏员双手捧着信函,快步呈送上来。 杜元春接过,除去火漆,取出密信,看到开头,微微一怔,与想象中不同,这封信,竟是余庆发来的。 是巡抚队伍的事?可如何,会是从雍州发出? 他凝神细看,却见信中,一个名字跃入眼帘: “齐平……”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靡京都的报纸(求订阅) 信的确是从雍州发来的,准确来说,是在两州交界处。 商队遇袭后,巡抚队伍善后,余庆通过驿站,传回京都的情报。 所写的,除了见闻,便是齐平从那个山匪头目口中获知的信息。 “各州府山匪横行,是有神秘江湖势力在背后搞鬼……扶持传授一个匪徒头目,某种激发气血的秘术……从而劫掠敛财…… 此秘术,与不老林的秘法有些许相似,却又并不相同……” 捏着信函,杜元春有些惊讶。 方才,他还在头疼此事,不想,齐平西北路上,竟也能查到线索,倒真是比养在江湖的密谍还强…… 可惜,如此人才,衙门里只有一个。 除此之外,都是如李桐这般让自己无话可说的选手。 “不老林……果然还是他们。”杜元春将信纸攥成一团,脸色难看。 从打皇陵案后,他遵循皇命,愈发加强对这江湖势力的探查,如今对方这般反应,倒更像是一种“报复”。 不……只是报复吗?还是真的需要钱财?杜元春陷入沉思。 院子里安静下来,李桐标枪一般,杵了好一阵,见老大不说话,蹙眉道: “那我走?” 杜元春方回神,烦躁道:“去吧。” 李桐扭头走了。 杜元春叹气,对于这个“惜字如金”、“性情耿直”的部下,也没办法,这时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正午。 起身,朝衙门里饭堂走,准备用餐。 司首有专门的小灶,但偶尔,也会与民同乐。 走到饭堂,他突然发现,一大群锦衣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很兴奋的样子。 杜元春好奇,迈步走近,清咳一声:“何事聚集?” 众锦衣扭头,大惊,忙整齐拱手:“卑职见过司首!” 杜元春点头,旋即,注意到了,人群中心,似乎是桌上的一张刻印着密集文字的,告示般大的白纸: “这是何物。” 一名百户献宝般呈上: “大人,此物名为‘报纸’,乃是今早,城中六角书屋分铺新出的货品。 最新的红楼,便是刊印在这报纸之上,还有许多新鲜趣闻,价格低廉,只要几文。 据说,此物乃是齐校尉的手笔,我等正在聊这个。” 报纸? 杜元春一怔,接过打量,入眼处,是极醒目的《京都晨报》四字,底下,乃是对此物的简介,以及每周固定售卖时间。 头版,是一篇开刊词,洋洋洒洒,竟是篇锦绣文章,落款果真为齐平。 右侧……是朝廷张贴的布告内容,汇总刊印,名曰“时政要闻”。 左侧,竟是城中近来热议的一桩风月趣谈,线索梳理,写的清楚明白,便是所谓的“京都新闻”了。 翻开,副页,则是一个个专栏,内容各异,有实用的家庭小妙招,科举备考新书推荐,诗文刊载,文人评论……等等。 第三版,则是最新一章的红楼,占了两三千字。 “此物……”杜元愣住,觉得,好生新鲜。 …… 书院。 艳阳高照,青坪上,书院学子们专心上课。 雀斑女孩一副乖巧的的姿态,坐在蒲团上,混在同窗中间,耳畔是教习先生的声音,心思,却不在课上。 只是悄悄,望着不远处,小山坡上,躺倒,四仰八叉正在晒太阳的橘猫。 猫镇守白色的肚皮敞开,整个猫当真如人一般,舒展着,时不时,还会翻个面…… 好萌好可爱……雀斑女孩一颗心都快融化了。 “啪!”竹子教鞭,抽打空气的声音,教习先生瞥了她一眼: “进学唯专,须定心凝神,方有收获。” 女孩缩了下脖子,垂头挨训。 忽然,王教习领着一群被拉去帮忙的学子,从山下走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捆开场颇大的“书籍”。 吸引了众人目光。 “咦,故纸楼又买书了么?今天并非每月采购的日子吧。”元周道。 “不像,哪里有这般模样的‘书籍’?倒像是卷子……不好,莫非是要考试,这般多的试卷……”一名学子脸色发白。 “胡说,上头写满了字的,怎会是考试答卷?” 议论声中,上课的教习先生手持戒尺,好奇道:“这是何物。” 王教习驻足,解释说: “是六先生从六角书屋订阅的‘报纸’,唔,不算书籍,但又有刊载之效,倒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反正是那齐平鼓捣出来的。” 齐平搞的? 学子们惊讶,前不久,故纸楼中,三先生大改布局,引入了一系列的新鲜手法。 什么标签分类、书单推荐、借阅排行之类,便曾引起过学子热议,得知,是齐平的建议。 反正都是些有趣是事物,当即,有胆大的学子,拿来一份,阅读起来,啧啧称奇: “有趣……果真没见过……齐师弟奇思妙想。” “咦,这里,怎的还有六先生的文章?”忽而,一人惊呼。 众学子看去,果然发现,报纸专栏上,有大大的一块,乃是一篇“诗评”。 洋洋洒洒,从各方面解析《竹石居赠吾师席帘》一诗,还格外提及,此诗“典故”… 至于署名,果真便是“席帘”二字。 “先生脸皮真……”一名学子没忍住,小声逼逼。 心想,哪有自我吹捧的道理,还刊载出来,凑不要脸。 忽然,大风起兮,草叶翻飞,学子们惊呼。 只见风中,一袭文人长衫浮现,席帘手持折扇,淡淡道: “闭门读书不可取,书院学子,当知天下事,齐平发明此物,极妙,即日起,每一期报纸,书院学子皆须阅读。” 顿了顿,他瞥了眼方才逼逼的男生:“并上交读后感一篇,不少于千字。” 众学子呆若木鸡,哀鸿遍野。 …… 城南小院。 大树下,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太傅坐在藤椅中,身旁,桌上茶香袅袅,不疾不徐,讲解着圣人经典。 前方,大树阴凉下,摆放着两张小桌,并在一起,齐姝与云青儿,各自坐在小马扎上,手捧书卷,在上课。 齐姝听得极为认真,眉尖时而蹙起,举手提问,待得到解答,便又舒展开来,仿佛不愿浪费任何一秒。 至于云青儿,装模作样,将一册儒学经典竖在桌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不断翻动,看的极为入迷。 齐姝做笔记间隙,瞥了眼云青儿书卷内容,赫然是言情话本……恩,她“天才般”地,在言情话本外头,套了个儒学经典的书皮…… 老问题学生了。 前方,太傅很无奈,对于云青儿的小心机,他如何看不出?只是不点破罢了。 倒是齐姝……恩,是个刻苦的好学生。 果然呐,容易得到的往往不会珍惜…… “真是刻苦的好孩子。”太傅感慨。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齐姝之所以用功,只是想赚回学费…… “今日功课,就到这里吧。”太傅说道,云青儿欢呼一声,去拿糕点过来,自己塞了个,给齐姝嘴巴里塞了个,又冲泡了糖水喝。 “唔。”齐姝瞅着白糖水,有些走神。 大哥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在边陲吃饭,吃不吃得惯,有没有糖水喝。 “吱呀。” 小院门开,书铺的伙计走进来,笑道: “云先生,新出的红楼给您送来了。” 齐平走前吩咐过,店里上新书,要伙计给老爷子送一套。 “哦?我瞧瞧。”云老精神起来,起身去接,待看到报纸后,愣了下: “此物……” 穿着荷叶罗裙,吃着糕点,眼眸黑白分明的青儿走过来,说: “已经印出来啦,嘛,齐姝说,是她哥走前鼓捣出来的东西,交给铺子里去做的…好像是挺有趣的东西。” 齐姝点了点头,表示的确是大哥的发明。 云老却表情有些异样,将报纸翻看了一遍。 竟没急着阅读连载版红楼,而是思索了下,拉着齐姝,盘问其齐平对报纸此物的想法,以及发展方向来。 身为帝师,云老的眼界非寻常人可比,瞬间便意识到,报纸此物极大的想象力。 如果说,在过去,没有出现报纸,只有很少量的官方“邸报”,是受到诸如印刷技术,识字率,市场等因素的影响。 那么,当新式印刷术出现,大兴科举,京都文气升腾的如今,此物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了。 若是能将其做大,有朝一日,在帝国全境铺开,会当如何? 在教化民众领域……恐有奇效。 其对帝国的用处,远非那白糖可比……想到这,老人有点坐不住了。 有种想要进宫,与皇帝面议的冲动。 …… 皇宫。 安平郡主吃过午饭,便离开王府,惯例去寻长公主。 近一月,她来宫中的次数肉眼见涨。 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学习麻将技术……不同于玩过便算了的鲁班锁,麻将这玩具,一经推出,便风靡后宫。 皇帝也乐得众妃子们有个解闷交往的游戏,打打麻将,总比宫斗,或缠着他榨汁好多了。 紧接着,这项游戏,也迅速扩散到了京都权贵圈子,官场女眷中。 安平原以为,自己占据“先机”,必定可以大杀特杀,却不想,京都藏龙卧虎。 无奈之下,她只好向永宁请教牌技。 幻想着,待学成出宫,惊艳所有人…… 还可以写本自传,就叫《后宫打牌三十年,我举世无敌》…… 然而,当活泼好动,又菜又爱玩的郡主叉着小腰,晃悠进华清宫。 却发现,披着紫衣的长公主正伏案,读着什么,神态专注。 安平郡主眼珠骨碌碌一转。 踮起脚尖,提着裙子,鬼鬼祟祟凑过去,准备吓她一跳。 长公主突然开头看她:“你干嘛?” “妈呀。”安平惊得直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永宁公主无语。 安平惊慌稍定,好奇地伸出细嫩的爪子,一把抓起桌上纸张: “这是什么……咦,京都晨报……主编齐平? 他不是保护巡抚,去西北了吗。 唔,又是我没见过的东西,他脑子怎么生的,怎么总能捣鼓出稀奇古怪的玩具来。” 永宁公主笑道:“这可不是什么玩具,是强国重器。” 安平郡主懵逼,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 永宁公主秋水般的明眸闪烁异彩,嘴角扬起,赞叹道: “此物售价只有区区两文钱,莫说京都,便是在其余州府,县城,都是百姓可以买的起的,真不知是如何这般廉价。 恩,我看这上面,刻印着‘广告招商’一栏,想必,与之有关…… 非但刊载话本小说,还有官府告示,米面粮价,诗词文章……前者可通晓讯息,后者,无异于著书立说…… 这还只是六角书屋民办。 若是朝廷也做出一份报纸,岂非,乡野私塾,也可聆听圣谕?” 安平郡主不明觉厉,但怕给永宁看出露怯丢人,故而,也装模作样,摸索着下巴: “恩,的确很厉害呢,哎哎,你去哪?” 永宁往外走,闻言驻足: “我去寻皇兄……对了,上次你说,京都一些官宦子弟入股六角书屋对吧?” 安平傻乎乎点头:“对啊,怎么了?” 永宁看了愚蠢的侄女一眼,没说话。 心想,今日之后,书屋股份恐怕要被哄抢,恩,自己是否也入一股? …… …… 此刻的齐平,并不知晓,自己离京时,丢给范贰的“商业计划书”会造成这般轰动。 他满脑子想的,只有案子。 经过洪娇娇奋力抢救,翌日上午,这幅形容凄惨的画,终于还是给抢救了回来。 “还好,虽然模糊了些,但还能用。” 临城,某座酒楼中,两人出来觅食的功夫,洪娇娇说道: “你确定这个思路是对的?” 对面,齐平捏着汤勺,喝着一碗边塞特色的羊杂汤。 荡着油花的汤碗上,是苍翠欲滴的,切好的香菜与小葱。 喝一口汤,咬一口薄薄的春饼,满脸的惬意和享受。 “这种事,哪里有人能百分百确定,但既然东西本身没有藏匿,那描绘的景物,自然便是唯一的可能了。” 齐平解释了下,又补了句: “而且,我们还有别的线索吗?” 洪娇娇不说话了。 现在是他俩抵达临城的第二天。 巡抚不知道在哪里寻欢作乐。 密谍们还在搜集情报,没个几天,不可能发回结果。 两人也不能干坐着,既然手里有线索,甭管是不是,先查了再说。 “那我们从哪里下手?就算从建筑风格上,判定画的就是临城,可城市这般大,我们如何找到位置?”洪娇娇问。 齐平慢条斯理起身: “想要从一幅画定位地点,首先要做的,是寻找标志性建筑……恩,我已经有目标了,走。”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求订阅) 有目标了……洪娇娇精神一震,立马恢复满血状态,酒楼里,小二过来结账。 “打听个事。”齐平多塞给伙计一角银子: “临城里的娱乐场所都有哪些?恩,比较有规格那种。” 店小二捏着银子:“娱乐场所?” 齐平递了个眼神:“你懂的。” 店小二恍然大悟,露出男人间的笑容,熟稔地介绍了好几个。 只是有些奇怪,为何身旁带着女眷,还堂而皇之询问,恩,少年风流…… 出了酒楼,全程黑着脸的女锦衣幽幽开口: “所以,你说的目标,就是窑子?” 齐平一脸认真: “你没注意到吗,郑怀恩那幅画里,最明显的建筑,便是一座青楼,恩,虽然没有牌匾,但从二楼卖笑揽客的女子可以推测出。 而一座城市里,青楼的数目总不会太多……只要我们逐一排查,比对,必定会有发现。” 真的? 洪娇娇听得一愣一愣的。 拿出晒干的画,看了眼,好吧,的确如此。 …… 计划很完美,然而实操起来,稍微出了点意外。 并非其他,主要临城的青楼数量,超出预想的……多。 许是来往的商人有钱,也舍得花钱,亦或者是跑商的确辛苦,有需求,总之,临城的青楼数目大大超出预料。 两人折腾了大半天,寻找比对,终于,在日暮时分,寻到了与画卷中吻合的地点。 “应该就是这座了吧。” 街道上,两人并肩,望着前方一座颇为大气的楼阁,规模不小,门口垂挂灯笼,悬七彩丝带,极为亮眼。 不时有人模狗样的男人进入,看起来生意极好。 洪娇娇举着画卷,现实中的建筑与画卷吻合,她卷起画轴,疲惫中,带着兴奋。 “应该没错了,唔,瑶光楼,这个名字,应该是临城内数一数二的高级场所了。” 齐平沉吟道: “这种地方不太好藏东西,但郑怀恩会选择将这里画下来,说明,这个地方,或者说,里面的某些人,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洪娇娇警惕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齐平吐气道:“无论如何,得进去找找看,尝试打探些消息,也许会有发现。你先回去,我进入暗访一下。” 洪娇娇深吸口气,蓦然想到了在京都时,齐平在金风楼,花魁亲自迎接的一幕,气抖冷,道: “不行!” 齐平皱眉看她:“别闹。” 洪娇娇咬牙道:“那我也去,你等我一会。” 你一个女的凑啥热闹……齐平吐槽,但还是耐心等了阵子,洪娇娇不知跑哪去了。 过了会,一个英气俊俏的小郎君走过来,扬起柳叶眉: “齐兄,如何?” 齐平竖起大拇指:“厉害了。” …… 瑶光楼,规格的确不凡,只是进门,便要五两银子,抢钱一般。 齐平腹诽着,递给守门的小厮十两银,方领着洪娇娇,走入院内。 招待的地方就在一楼,面朝院外的门扇敞开,垂下薄薄的丝绸帘子,这时候,暑气渐消,气温正是怡人的时候。 甫一踏入大厅,充满了异域风情的乐曲声奔涌过来。 二人眼前一亮,只见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竟是个类似戏台的布局,一楼是一张张圆桌,二楼有雅间。 居中的木台上,一名身姿曼妙,只穿着薄纱裙的美艳胡姬正热情舞蹈,五官立体,搭配琵琶管弦,冲击感十足。 天空中,还有人挎着花篮,将猩红的花瓣抛洒下来,配合琉璃灯光,美轮美奂,齐平心中大呼,娜扎,是你吗娜扎…… 洪娇娇看的来气,伸手拉着他,找了一桌空位落座,小厮倒上茶水,端上果盘,这是免费的,算在“门票”里。 齐平落座,听到旁边有人议论: “今晚不知瑶光姑娘是否陪客,这马上入夜,也该讲了吧。” 另外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振奋:“今日我定要拔得头筹。” 大略听了下,得知那台上胡姬,便是名为“瑶光”的头牌,似乎身家不菲的样子。 恩……如果说想找人旁敲侧击,询问郑怀恩的事,找这位应该可以吧……齐平琢磨。 “说来,瑶光姑娘真乃角色,比之京都桃川花魁,也差的不多。”一名商人感慨。 旁边有人嗤笑:“你看过?” 那商人道: “自然看过,上次去京都,我曾游玩桃川诗会,说起来,当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位齐公子,一夜诗百篇,压服整个京都文坛。” “是了,我也听说了,只可惜,无缘目睹那诗才真容。”书生感慨。 旁边,洪娇娇憋笑,轻轻踢了下他,唇语道:“说你呢。” 齐平黑着脸,心说好在这年代没有网络,自己也未出现在桃川诗会上,没几个人见过自己。 否则,也别暗访了。 …… 这时候,歌舞结束,胡姬款款欠身,退场休息,一名令官上台,笑着主持行酒令。 这倒是典型的凉国青楼游戏了,低端些的,划拳行令,对对联,高端些的,诗词歌赋…… 不过,临城乃边关,客人多以商人为多,文化水平有限,所以,玩的是对联。 令官点名下,一名学着读书人打扮的,穿长衫的商人起身,朝周围拱了拱手: “献丑了,某先出一联,四面灯,单层纸,辉辉煌煌,照遍东南西北。” 恩,看得出,是有备而来了。 众宾客思忖,齐平旁边,那名信心满满的书生接口道: “我来对,一年学,八吊钱,辛辛苦苦,历尽春夏秋冬!” “好!” “还是书生有才学!” 酒客们叫好,书生得意拱手,抬头,朝站在二楼,凭栏观望的瑶光姑娘露出笑容。 后者回以微笑。 当众调情……齐平鄙夷,但也知道,愈是高档场所,越追求风雅,这书生卖力表现,想来也是为了得美人青睐。 齐平沉思,想着要不要争取下,倒不是别的,主要是打探消息,可他不擅对联。 这就体现出文抄的弊端了,让他自由发挥,或者给定主题还行,但碰到这种原创的,就接不上了。 令官又走了几轮,齐平闷不吭声,思考该如何入手。 忽然,令官收了个尾,笑道: “各位尊客游戏过了,我瑶光楼,也有一联,便是今日之题目,如有对上的,可上二楼,与瑶光姑娘吃酒。” 大厅内,登时骚乱。 众客摩拳擦掌,激动起来:“快出,别磨蹭。” 令官环视众人,笑道:“诸位请看。” 说着,楼上呼啦抖落一张条幅,上书一联:一双玉臂千人枕 众人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好联,好联。” 洪娇娇脸一红,啐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般下流。” 然而,齐平却愣住了,眼神陡然明亮起来,这上联,他上辈子见过。 令官道:“诸位可慢慢思量,有想好的,便写在纸上。” 说话间,有小厮为各桌呈上纸笔,旁边书生皱眉苦思,其余人也都绞尽脑汁,不仅要对上,更要对的好,方能拔得头筹。 齐平眨眼,也提起笔来。 洪娇娇警惕看他:“你要干嘛?” “查案。”齐平理所当然,挥毫落笔:“半点朱唇万客尝。” 洪娇娇大惊,一下紧张起来,要拦他,就在这时候,突然,青楼院外,传来一阵骚乱。 仿佛,有车马停泊。 继而,有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穿过大门,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这意外的一幕,登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只见,先是一名青袍官员掀开帘子,堆着笑容,侧身将身后之人让出,口中说着: “大人请进,这瑶光姑娘,乃是我临城绝色……” 继而,身穿绯红官袍,头戴乌纱帽,蓄着山羊须,派头十足,面带笑容的巡抚李琦乐呵呵走进来,道: “是吗,那本官倒要领教一番,评定下,这边塞胡姬与我京都花魁孰美……” 说话间,李琦目光在大厅中一扫,然后突然,在人群中一眼瞅见了坐在桌旁,正静静看过来的齐平与洪娇娇。 恩,准确来说,他只认出了齐平。 李琦笑容僵住。 齐平:“……” 洪娇娇:“……” 巡抚身后,余庆等锦衣腰配绣冬刀,作为守卫,忠实地跟进来,看到巡抚突然站定不动,纳闷地也朝大厅望去。 然后……余庆脚步一顿,不苟言笑的脸上,笑容也僵硬了下来。 “头儿?怎么不往里走,看啥呢,胡姬那么漂亮吗?” 大嗓门校尉激动地问,往前推搡,唇红齿白的裴少卿也好奇地探出头来。 然后。 裴少卿:……?! 大嗓门校尉:??! 其余锦衣:!!! 一群人瞬间懵了,心说卧槽,那人为何那般像齐平?还有旁边那个,很英气的少年……为啥总觉得和洪娇娇那么像? 他们不是留在京都,执行其他任务吗?为什么出现在临城? 作为底层校尉,他们都还不知道暗访的事。 齐平心态也很崩,握笔的手一下都攥不住了,脑子一片混乱,眼神幽幽: 巡抚大人,你不查案来这干嘛? 李琦眼神同样复杂: 钦差大人,你不查案来这干嘛?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绑架(求订阅) 尴尬的气氛并未持续很久,准确来说,只是一瞬。 在彼此对视后,齐平立即打了个眼色,于是,聪慧的巡抚大人抚掌赞叹: “这般排场,倒当真热闹。” 目光,转为色批模样,以此掩饰神态异常。 余庆扭头,呵斥众校尉: “看什么看,忘了自己职责所在了?” 能入镇抚司,或许并不多智慧,但起码不蠢,裴少卿等人当即垂首,按住刀柄,目不斜视,做精锐护卫状。 心中疯狂嘀咕:这里头绝对有事。 “哎呀,李大人怎么来了,这位是……”令官惊讶,忙提着裙子赶来。 待听闻,乃是京都巡抚亲临,登时绽放笑容,招呼落座。 其余客人,则失望不已,已然明白,这等高官入场,没自己的事了。 当即,便有不少客人起身离去,齐平见状,拉着洪娇娇,也混在人群中撤离。 巡抚所在,定是焦点,他再留下,容易暴露。 当然,也有一些客人,心有不甘,未曾起身,李琦与民同乐,也未曾包场,笑容满面,在最前头的位子坐了。 “瑶光,快来见过巡抚大人。”老鸨捏着手绢,朝二楼招呼。 很快,一道前凸后翘,披着纱衣,戴着面纱的女子走来,脚腕上,挂着铃铛,头饰点缀珍珠,盈盈拜下。 面纱上方,美眸盈盈。 李巡抚惊讶,攀谈起来,对联比试也没了必要,有丫鬟上前,撤去离开宾客的茶盏。 “咦。”收到其中一桌,丫鬟惊讶,捧起一张写好的纸。 旁边,书生失魂落魄模样,见状,瞥了一眼,意识到,是离开客人所留,本不甚在意,但很快,便是一怔,劈手夺过,拍案叫绝: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妙啊,此下联当真绝妙!” 再扭头看自己写的,自惭形秽,忙追问丫鬟: “这桌客人去了何处?可知是何人所留?” 丫鬟道:“已然走了,是位小公子手笔。” 书生一脸遗憾。 “发生何事?”李琦正与胡姬谈人生,忽听角落骚乱,问道,随行官员询问,很快,一张只写了下联,尚未署名的白纸呈送上来。 “好联!” 李琦乃是正经读书人,进士出身,鉴赏水平不俗,登时惊讶。 待问清情况,得知乃角落一名年轻公子手笔,心下了然,定是齐平所作。 唔,除了诗才惊人,竟还懂文联……李琦赞叹。 旁边,曲意逢迎的瑶光姑娘也瞥见下联,眸光微异,望着大门方向,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太尴尬了! 大街上,齐平混在人流中,快步离开了青楼,走出好远,心中的情绪才得以平复。 洪娇娇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齐平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这样也好,我方才还想着,我们去查,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巡抚去,倒远比你我更合适。” 洪娇娇问道:“为什么?” 齐平认真道:“你想啊,假定郑怀恩的确留下了线索,会留给谁的?” “朝廷!”女锦衣眼睛一亮。 狗子,你还不笨嘛……齐平点头: “没错,郑怀恩在西北军中,孤立无援,能倚靠的,只有朝廷,而什么人,比巡抚更能代表朝廷? 从这个逻辑出发,如果瑶光楼内,有人知道什么,肯定会想办法通知巡抚……恩,我得跟他说下,让老李留心。” 说着,他找了个偏僻的小巷,留下女锦衣望风,自己取出黄纸,书写传信: “头儿,我有要事与你说。” 不多时,收到回信。 余庆:“说。” 齐平:“先问一下,你们去窑子干啥。” 余庆:“……你昨日说,要我们耽于享乐,以此放松西北军的警惕。” 我让你们玩,不是这个意思啊……齐平无力吐槽,想下,自己苦哈哈,绞尽脑汁查案。 你们倒是花天酒地起来了……不过,倒也是机缘巧合。 齐平:“帮我转告巡抚大人,莫要太操劳了。恩,说正事,我发现,郑怀恩留下的画里,所描绘的地方,就是这里……” 接着,他将自己的分析,猜测发送过去。 蹲在茅厕,cos盥洗室之主的余庆高度重视。 收起信纸,起身推门,回到大厅里,就看到一群锦衣望来,眼眸中,充斥着对知识的渴望。 “回去再说。”余庆递了个眼神过去,找机会,将这番话语转告了李琦。 巡抚大人顿时精神了,大手一挥:接着奏乐,接着舞。 心中盘算,该如何创造机会,获取情报。 …… 小巷里。 齐平估摸着,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将黄纸塞入怀中,走到巷子口,说: “回去吧。” “好。” 洪娇娇点头,看着同僚心事重重的样子,安慰道: “其实,你没必要这般急的,这等案件,查个十天半个月没结果,都很正常。” 她不想齐平压力太大:“要不闲逛下,放松心情。” 齐平有点心动,但还是忍住了,说: “这两天忙着查案,吐纳修行都耽搁了,还是回去吧。” 洪娇娇道:“晋级洗髓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太急未必是好事。” 赶路的这一个来月,齐平大部分时间都在修行,她有时候,都不明白,齐平急个啥。 只有齐平知道,他心中始终有些隐忧。 恩,大概是离开京城时,大先生与鲁长老先后赠予的保命手段,导致他始终有种危机感,而非安全感。 急迫地,想要跨入洗髓。 这时候,忽然,前方街道上,驶来一串马车,似乎是从城门方向赶来。 板车上,堆满了草原来的毛皮特产,随行的,也是腰配弯刀的蛮人。 类似的场景,临城人屡见不鲜,知道,大概是天黑前,最后一批进城的草原商队。 引起齐平注意的是,商队车上,盘膝坐着一个人影,披着斗篷。 膝盖上,横着一根木杖。 斗篷中露出的手骨节粗大,皮肤发红,粗糙皲裂,似乎是名中年人。 “你看什么呢?”等车队走了,洪娇娇用手肘捅他。 齐平摇头,略显困惑地说: “没什么,就是觉得,打扮有点怪。” …… 两人回到茶楼后,没再出去,双双进入打坐修行模式,接近凌晨时分,齐平收到了余庆的回信。 信中,说他们并未发觉异常。 无人找上巡抚,旁敲侧击过,得知,郑怀恩的确来过这边,但也只是吃酒,未曾睡过姑娘。 没有线索? 齐平一怔,盘膝坐在火抗上,眉头紧蹙,郑怀恩的画里,只有瑶光楼最为明确,难道不是那里,是周围街道? 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却屡次受挫,让他不禁生出动摇,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想多了。 “我知道了,有消息再联络。”齐平提笔回信,陷入惘然。 …… 接下来的几天,齐平又耗费了不少心思,在瑶光楼周边打探,始终一无所获。 那幅画,反复看了许多遍,也再没有找到任何新的思路。 巡抚队伍,则按照齐平的指示,整日吃喝玩乐,时而督促西北军,持续追捕郑怀恩。 但一天天过去,始终未有进展。 这让双方,都不由焦躁起来。 终于,在数日后的一个傍晚,乌鸦激动地返回,带来了密谍们这段时间搜集来的情报。 暗室内。 桌上,灯烛晕染出的光辉,照亮了五人的面庞,齐平照例居于主位,洪娇娇坐在右手边。 乌鸦、琵琶与尖刀三名密谍正襟危坐。 “按照您的吩咐,潜藏在军中的密谍们搜集了相关情报,都在这里。”乌鸦将一叠纸张送上,认真道。 “很好。”齐平心情也很激动,期待不已。 当即展开,飞速浏览起来。 旁边,三名密谍不时提醒,补充。 情报大体围绕在仓库与西北走廊两个方向,有些重合,可以理解,毕竟诸多密谍,彼此并不知晓其余人的存在。 寻找不同的信息源,相互对比,也是基操。 “仓库方面,主要的情报,围绕着司库官员郑怀恩,我们尝试核查他的失踪,但得到的信息有限。”乌鸦惭愧地说。 齐平毫不意外,西北军高层敢于推出这人,肯定做了准备,查不到更多,正常。 “不过在把守关口的军卒这里,我们得到了重要情报。”乌鸦说。 齐平这时候,也翻开了整理好的卷宗,扬眉,道: “李朗?回乡省亲?” 情报上显示,就在郑怀恩失踪前,把守通往草原的西北走廊的军官之一,有个唤作李朗的,突然向军中告假,欲要回乡省亲。 驻守边塞的军官,每年都有回乡假期额度。 这看起来,是一份很正常的申请,但出在这个时候,便敏感了起来。 乌鸦道: “是的,西北走廊很大,分为十几个关口,不少军官轮换驻守,此人,只是其一。 军中密谍得知此事后,更进一步,搜集了与之有关的情报,得知,其离开前,与一名为‘冯五’的商队首领多次见面。” 见齐平疑惑。 琵琶上赶着解释说: “冯五是专门跑草原,替中原商人收皮子的一个地头蛇。 生意做的不小,混得很开,很多从外地来的商客,没有草原上的路子,便会从他手里收皮货。 故而,此人的商队,经常往返关内外,与守关的军卒,也较为熟络。” 齐平眸光凌厉: “这个冯五还在临城吗?还是也消失了?” 尖刀说道: “还在,但一月前,便宣称受了伤,在家休养,将商队交给手下人做,我调查过,这两日,其一直厮混在城东的一座赌坊中,出手阔绰。” 暗室内,烛光跳跃了下。 洪娇娇与齐平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眸中的兴奋。 苦等了数日,终于得到新的线索……齐平深吸口气,问道: “你们有什么想法?” 乌鸦沉吟了下,谨慎道: “守将李朗是在京中传来消息前离开的,看似一切正常,但,不敢保证,其是否有别的手段,提前听到了风声…… 那地头蛇冯五,受伤的时机,也颇为巧合……我们的想法是,可以尝试打探下。” 齐平思考了几秒,道: “不用那么麻烦,知道他在哪就好办,尖刀,你换套衣服,带我找到他。” 身形微胖,略有些腼腆的尖刀点头: “是。” …… 又一个夜晚到来。 临城,东区,街上还热闹着,未到宵禁的时辰。 一座颇有规模的赌坊内,乌烟瘴气,充斥着汗臭味,赌徒们围绕在赌桌旁,脸庞赤红,大呼小叫地呼喊着。 骰子哗啦啦摇动声里,时而响起大笑,或失望的叹息。 “晦气!” 某张桌旁,一名容貌丑陋的中年人骂道,似乎颇为不爽。 旁边,一名赌徒笑道:“五爷,您今儿的手气,可不比昨日。” 冯五吐了口痰,骂道:“都怪那小娘子,吸干了老子运气。” 另外一名赌徒幽幽道: “要我说啊,这就是报应,人家夫君跟着你跑了一趟商,人就没了,说什么给蛮子杀了,回来把人寡妇占了,这事,嘿。” 冯五瞪他,挥手要打:“你找茬?” 旁边几人拦住,彼此,却都心知肚明,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这位五爷近来脾气很差,每日饮酒赌博,时常与人爆发冲突。 一番劝解,冯五扭头便走,掀开布帘,才发现,已然入夜。 扯下腰间酒馕,吨吨灌了几口,他摇摇晃晃,迈步朝住处走去。 途经一条巷子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下一秒,一道黑影兜头飞来,冯五闷哼一声,被尖刀打晕,捞在手里。 …… “哗。” 当冯五再次醒来,是被酒水泼醒的。 他惊骇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陌生的房屋中,跪在地上,身上被牛皮绳捆绑。 一条穿着夜行衣,遮住头脸的高大汉子,将酒馕丢下,压着嗓子说: “老大,好了。” 冯五茫然抬头,努力睁大眼睛。 就看到,前方一张椅子上,坐着一道人影,戴着斗笠,脸孔掩藏在黑暗中,正以一种怪异、倨傲的姿态端坐。 身后,还杵着另外一名类似打扮的人。 齐平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俯瞰这个烂人,沙哑着声音,低沉笑道: “醒了?” 第一百八十章 案件告破(求订阅) “醒了?” 昏暗陌生的房间,充斥恶意的神秘人,当齐平慢条斯理,用沙哑的嗓音,说出这句典型拷问话术。 面容丑陋的商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面色冷冽: “你们是哪条道上的?知道我是谁吗?” 这熟悉的对白,我简直以为自己在扫黑剧里……齐平腹诽,双手交叠,哂笑一声: “冯五,‘五爷’嘛,知道。” 冯五冷笑:“既然知道,还敢……” “啪!” 旁边,尖刀一巴掌抽过去。 冯五惨叫一声,整个人斜着倒下,牙齿险些被打掉,头撞在桌角,溢出鲜血,发出巨大的声响。 然而,一切声音,都被“封”字符锁在屋内,无法外传。 尖刀眼眸阴沉:“老实点。” 齐平看了他一眼,略觉意外。 谁能想到,有朋茶楼那个做着一手好糕点,性格腼腆的厨子,竟有这般冷酷的一面。 不过,在抓人前,齐平便询问过此人风评。 得知,这冯五,着实是个烂人,坏事没少做,其手底下,枉死不少人命,且多推给蛮子,横行霸道,死有余辜的角色。 故而,齐平对尖刀的表现很满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冯五被打懵了,挣扎了下,才爬起来,终于不敢放狠话,神情忌惮。 齐平靠在椅中,语气平淡:“你可认识李朗?” 冯五怔了下,眼神微动: “西北军守关的李爷?自是认识的,跑商的,哪个不识得?” 齐平道:“前段时间,李朗离开了临城,走之前,与你见过面,你们聊了些什么?” 冯五道:“李爷回家省亲,给我说下,我请了他一顿酒,求他手底下兄弟帮忙照顾点。” 齐平坐姿不变,继续问道:“他走之后,你告病在家,不再跑商,为何?” 冯五答道:“上次去草原,与人火并,受了些伤,旧疾复发,便歇一段时日。” 对答如流……一切听起来,都符合常理……齐平点了点头,托腮,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那斗笠下,传出一声轻笑,然后是轻轻的叹息: “你说谎!” 冯五脸色微变。 “让他清醒一点。”齐平语气幽幽道。 旁边,穿着夜行衣的尖刀咧嘴一笑,眼眸森寒,从后腰拔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一脚踢在冯五肋下。 后者眼前一黑,剧痛之下,身体侧躺。 与此同时,尖刀跨步上前,拽住他一只手掌,匕首“噗”的一声,将冯五左手掌刺穿,钉在了木地板上。 鲜血喷洒。 “啊!!” 冯五凄厉尖叫,瞪圆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没说……” 尖刀拔出第二把匕首,噗的声,将其右手钉在地上,按着刀柄,作势切下: “五爷,想好了再说话,我这一切,你这五根指头,可就没了。” 冯五心胆俱裂,这一刻,他清楚察觉到,这胖子眼神中的杀气,忙大声哀嚎: “我说!我全说!” 冯五血泪俱下,忍着剧痛,飞快说道: “小人对两边商路熟悉,所以,经常帮一些人往外送东西。” “送东西,是走私吧。”齐平叹息。 “是。”冯五恐惧道: “若是正常送货,要上缴不菲的关税,但走通守将的关系,可以免去这块的税,李爷便时常关照我们,只要给他孝敬,便容我们走私一些货物……” 顿了顿,他继续道: “大概三个月前,李爷意外找到我,说有人要往草原里送一批货,想请我们帮着运送,出的价还挺高,我便接了,当时也寻思着,李爷亲自牵线搭桥的活,也不敢不接……” 齐平眸光凌厉:“什么货?” 冯五目光躲闪。 尖刀手一歪,一根指头切下,冯五惨叫一声,再不敢隐瞒,哭道: “军械!是一车车的火器和铠甲,用箱子密封着,好些辆大车,还有个遮住脸的人跟车。 我起初不知道,只觉得不对劲,是运去草原路上,手底下的人偷摸看了眼,跟我说的,小人这才知道,可能是西北军里往外卖东西。 我怕被灭口,便装着不知,把跟我汇报的人宰了。 货物送给接头的人后,便回了临城,结果倒也平安无事,直到大半个月前……” 咽了口吐沫,冯五仿佛回忆起了很令他紧张的一幕: “那天,李爷找到我,说他要回家一趟。 跟我说,最近城里要查走私,警告我收敛些,安静等他回来,风头过去再说…… 我便想起了那件事,心下害怕,正好那天,上次跟车押送军械的那个神秘人,也找过来,我便大着胆子,偷听了他们谈话。” 齐平眼眸一眯,靠在椅子上的身躯微微坐直: “你听到了什么?” 冯五咽了口吐沫,瞪着眼睛,说: “我没听清,他们在屋子里,我也不敢靠太近,只听到什么银子,侍郎,对了,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谁?” “崔休光!”冯五道。 齐平斗笠下,脸色大变。 他身后,一直杵着当背景墙的洪娇娇也是愣在当场。 崔休光……这个名字,在场三人都知道。 那正是,西北军都指挥使司,两位“都指挥同知”之一,从二品的官员。 是他?! 西北军中的大老虎,与钱侍郎行贿,勾结蛮子的幕后黑手,是这位他们从未注意过的官员? 这一刻,齐平有种爆粗口的冲动。 他并不觉得冯五说谎。 其一,此人的确只是个商人,而且品行低劣,并非受过训练,意志坚定的战士,眼神中的恐惧做不得假。 其二,他口中的“银子”、“侍郎”,准确命中京都工部侍郎贪腐案,而要知道,在表面上,钱侍郎的贪腐,与西北并无关系。 钱侍郎与走私案的关联,只有极少数人,比如皇帝,杜元春等人掌握。 这个冯五,绝无可能杜撰出来。 齐平陷入沉思: “崔休光……崔休光……让我想想,所以,这位都指挥同知先勾结了蛮子,贿赂钱侍郎,获得一批武器。 通过某种方法,经过司库郑怀恩,或者未经过他,将其盗取出来…… 为了掩饰行踪,故而委派守关军官李朗,寻到了地头蛇冯五,让他的商队,将军械运送进草原……” “然后,京中得到消息,西北发生走私案,皇帝准备彻查,崔休光从某些渠道,提早得到了消息,所以,开始进行布置。 先让李朗通过告假,离开了西北军,避开这一轮清查。 又让郑怀恩消失,让他出来顶包,西北军高层出于自身利益,默许了这个结果……” 事件清晰,链条明确。 “等等,冯五为什么没有被清除掉?这岂不是留了个漏洞? 不……没必要清除,因为冯五理论上,并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他虽然参与了走私,但唯一知道的,只有个‘李爷’。 就算冯五被抓,也最多供出一个李朗,而李朗已经离开了…… 同时,作为地头蛇,杀掉他,很可能引来额外的麻烦,比如巡抚的注意。” “可惜,没人知道,这个冯五心够狠,胆子够大,竟然偷听到了密谈…… 当然,如果只是如此,也没什么,冯五不可能乱说,这是杀头的罪名,但偏偏撞上了我……” 齐平心情极度复杂。 有惊喜,有感慨,有愤怒。 更有一些难以置信……谁能想到,困扰了他数日的难题,束手无策的案子,竟然这般,便解开了。 …… ……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齐平收回思绪,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冯五: “崔大人的名字,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冯五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大人,您是朝廷的人吧。” 齐平扬眉:“怎么说?” 冯五剧痛之下,露出了社会底层混江龙应有的智慧: “巡抚驾临,在查走私的案子,这个小人也知道,小人在临城,还算有些名气。 一般江湖人,不敢如此。 您各位身上有官气,又抓小人问这些,大概只能是朝廷的大人了。 不敢欺瞒,小人这些日子战战兢兢,醉酒赌博度日,也不敢逃,生怕一旦跑了,就给人灭口。 如今落在各位大人手里,只求活命,小人愿作证,与那李朗对质,只求留小人一命!” 说着,他趴在地上叩头。 齐平讶异,心下感慨。 暗道,不愧是能在这陆地港口混出来的地头蛇。 品性低劣是一码事,但这份眼力和决断,也非寻常人能有。 “好,只要你乖乖配合,会从轻发落。”齐平道。 心中嘀咕,反正最后发落你的不是我…… “给他止血,带下去关起来。”齐平对尖刀说。 后者应声,拿出药粉,涂在伤口上,继而提着冯五,出了门。 等人走了,洪娇娇摘下斗笠,激动道:“接下来把人送过去吗?” 她脸庞潮红,满是破案后的喜悦。 齐平想了想,摇头: “不行,风险太大,另外,只有个冯五,力度不够,还是要想办法,抓住李朗…… 此人既然提前离开,想来还活着,毕竟已经有了郑怀恩这个替罪羊……我先告知巡抚,这件事涉及的层次太大了,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他没忘记,自己只是查案钦差,并无决断之权,更无能力处置。 真正能做主,背锅的,只有手持“二品文印”,代天子巡查九州的李琦。 想到这,齐平取出黄纸与青玉法笔,提笔传信。 齐平:“头儿,案子破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画卷秘密的真正解法(求订阅) 驿馆。 当夜幕降临,一群锦衣聚在房间中,桌上是丰盛的晚餐,众人却并无胃口。 “又是烤全羊,能不能给厨子说下,弄份白粥?”一名校尉叹了口气。 裴少卿看他:“你不是说,喜欢吃这个?” “那也架不住顿顿吃啊,我有点怀念衙门里的小米粥了。” “矫情。” “嘿嘿。” “说起来,今晚巡抚大人不出去找乐子,还有点不适应。”又一人说。 大嗓门校尉靠在椅子里,喝着蜂蜜水: “年纪大了,腰子也不是那么用的,可以理解。” 嘿嘿嘿……众人笑。 “聊什么呢,这般热闹。”余庆推门走入。 众锦衣挺直腰背,恢复精锐派头: “头儿,我等在讨论案子,那郑怀恩,怕是捉不回了,难道,我等就这般等下去?” 你那是说案子吗……都不忍心戳穿你……裴少卿腹诽,乖巧地坐在桌旁,脸上露出愁容: “案件的确棘手,齐平那边,不知如何了。” 经过上次事件,众人已知晓齐平的存在,相比于整日吃喝嫖嫖的巡抚,显然,还是藏在暗中的齐平更值得信赖。 闻言,其余校尉,纷纷看来。 余庆正要说话,突然,心口一烫。 他将右手按在胸口,渡入真元,选择“接收”,空气扭曲,一封信缓缓飘落。 他只扫了一眼,便是神情大变,猛地转身,朝门外走去,留下一群校尉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 “什么?案子破了?!” 驿馆,属于巡抚的房间内,正揉着老腰的李琦推开门,迎余庆进来,待看过信件,又惊又喜。 案件迟迟不动,他也发愁。 “笔来!”这次,他甚至都懒得余庆代笔,自己书写起来,询问缘由,旋即,余庆激活法器传输。 双方通信几轮,终于将情报说明完毕。 “竟是他!竟然是他!”李琦又惊又怒,拍案痛骂: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崔休光竟胆敢勾结蛮子,罪该万死!” 余庆拾起最新一封,冷静道: “齐平说,证人冯五目前关押在他处,但只凭一市井商人之言,尚且不足以为信,要我等想法子,抓捕返乡的守关将领李朗,此人才是关键。” 李琦冷静下来,赞同道: “有理,我这便手书密令,请其他地方配合抓捕。” 说完,皱眉略一寻思,又道: “不妥,崔休光乃都指挥同知,手握大权,迟则生变,还是先将其缉拿,更稳妥些。” 此地临近边关,西北军眼线遍布。 李琦担心,此事泄露。 旁的不说,单是那冯五……待失踪的消息传来,保不齐,会引得崔休光警惕,介时,若是也学“郑怀恩”逃了,就麻烦了。 相比下,先把人抓了,再审,更稳妥。 余庆在这件事上并无异议,赞同道: “卑职这便去点人,崔休光应该还在衙门,他跑不掉。” …… 城北,都指挥使司,某座独立的院落内。 穿着武将袍服,正在官署内处理事务的崔休光抬起头,看了眼角落里的水漏,起身,准备“下班”。 相比于光芒万丈的都指挥使,这位从二品的“同知”并不太起眼,属于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类型,身上也缺乏一些军中应有的凌厉。 “来人啊,备车。”崔休光吩咐。 门口的侍卫应声离开,留他换下了官袍,穿上平常的衣服,只带上了,与文官的印玺同样作用的“虎符”。 敢走进院子,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喧哗声,不禁皱眉: “何事喧闹?” “彭!” 下一秒,一名军卒闷哼着,倒飞进来。 门扇大开,余庆一马当先,身后锦衣,以及随行禁军杀气腾腾,鱼贯而入。 衙门里的军卒试图抵挡,却又畏惧巡抚身份,节节败退。 “李大人!这是何意?!” 崔休光心生不安,攥住腰间虎符。 李琦跨步进入,皮笑肉不笑: “崔休光,有人检举你涉及走私案,本官以巡抚身份,命你即刻接受审查!” 崔休光目眦欲裂:“李琦!你敢……” 李琦手捧文印,掌心印玺,缭绕元气光辉,明亮如灯: “崔大人,莫要自误!” 崔休光宛若被一盆冷水泼下,余庆见机,拉起残影,瞬间攻到他面门,将其击退,夺下虎符: “拿下!” …… 茶楼后院。 齐平收起信件,长长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女锦衣: “接下来如何做,就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了。” 他只管查案,别的,丢给老李去头疼吧,玩乐那么多天,也该让那帮人忙碌起来了。 至于齐平,他剩下的任务,只有看好冯五,然后等待巡抚命令,将证人送过去。 一身轻松。 “崔休光会不会反抗?咱们去帮忙吧。”洪娇娇跃跃欲试模样。 齐平笑道: “想什么呢,一个同知,虽然位高权重,但能调多少兵? 又有多少人敢对巡抚动手? 想造反不成? 更不要说,还有超凡力量克制,巡抚只要不给人暗算了,官印在手,还是很牛的。” 他想起了当初河宴的那一战。 李琦一击便打退了藏在暗中的神通,开挂般的存在。 洪娇娇吐气,也很开心,只觉得压在身上的担子一下消失了。 如今,案件基本破了大半,只剩下抓人,补足证据链。 恩,或者也没那般麻烦,崔休光若是招了,甚至可以当场结案。 “案子可算结束了,我这几天惦记着这事,心一直绷着,都没有好好玩一玩,这下,可以舒服几天了。”洪娇娇笑盈盈地说: “哎,我问了好几个景点,咱们去逛一逛好不。” “再说。”齐平情绪不高的样子。 洪娇娇疑惑道:“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齐平摇头,说道:“案子结束,我当然高兴,只是,还有些疑点没弄明白。” “你是说郑怀恩的画?”洪娇娇问。 “恩。” 齐平点头,那幅画,始终是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刺。 他这几日,反复思考了很多次,一会怀疑,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疑神疑鬼,根本不存在什么暗示。 一会,又总觉得,郑怀恩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 这就像是,做一套卷子,跳过了一个步骤,半蒙半猜,的确写出了正确答案。 解题了,又没完全解开。 很难受。 而且,说起来,破案的过程也挺没劲的,流程可简化为: 让密谍查线索→等几天→拿到线索,锁定关键人物→审问得答案 就缺乏那种,勘破层层迷雾,最终寻到真相的快感……所以,度过最开始的惊喜后,余下的,只有空虚。 “也许的确是你想多了,郑怀恩的话……恩,只要等拿下崔休光,审问一番,一切都会知晓。”洪娇娇安慰道。 齐平点头,也只有这样了,只是……心中莫名烦躁。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坐了会,他站起身,吐了口气:“你留在这边,看押证人,我出去透透气。” 洪娇娇看了他一眼:“好。” …… 离开小院,齐平走入街道。 这时候,还热闹着,街道两侧,挂着大大的红灯笼,沿街店铺,灯火灿烂如昼。 不少帝国人,草原人往来穿梭,跑商是件辛苦事,也是件很赚钱的事,所以,一旦进了城,便免不得玩乐放松。 这也是这座“陆地港口”服务业发达的原因。 齐平漫无目的行走,也说不上,要去哪,只是觉得气闷,不知不觉间,他驻足,听到前方女子娇笑。 猛然惊觉,来到了瑶光楼。 此刻,整座楼阁灯火辉煌,人模狗样的富商们排队踏入,二楼打开,有女子凭栏下望,笑靥如花。 “怎么又来这了。”齐平自嘲苦笑。 到底还是因为,这段时日,他往这边跑了太多次,以至于,习惯性,来到了这里。 可是,已经查了那么多天,终究是没有发现的。 齐平摇头,没有去青楼,而是转身往回走。 忽然,看到路旁有一家书画店,店内,正有客人挑选笔墨,与店主交谈,询问作画纸笔。 没什么问题,他早注意到了这家店,并且查过。 郑怀恩大概便是从这里购得的画具。 这条街上,类似的店铺并非一家,本就是繁华热闹的街道。 “……公子要画山水还是人像?这用笔着墨大为不同。”店家卖力推销。 挑选货物的客人笑道:“我欲为瑶光姑娘画一副肖像。” 唔,又是一只舔狗……齐平吐槽。 看到那客人,拿起笔,在画板上试笔,目光,望向瑶光楼。 齐平摇头失笑,正要走,突然间,他脚步顿住了,脑海中,突兀地划过一道灵光。 就仿佛,一柄锋锐的飞刀,撕裂的迷雾。 一个他此前,从未想过的念头,突兀地跳了出来。 “郑怀恩那幅画,无疑是描绘的这边的情景,可是,那般细节详实,与现实高度吻合的画面,是如何记住的?” “恩,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路边写生,就在这边,对照着街道描绘的…… 第二,他认真观察了此处很久,甚至多次观摩,才能记得那般牢固,正所谓胸有成竹,才能将一幅工笔描绘的如此细致……” “而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有一个绕不开的点,就是……视角!” 齐平豁然惊醒。 仿佛电光劈入脑海。 “是了,我此前,只以为,线索可能藏在画卷本身,或者画中描绘的情景中,却完全忽略了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作画之人,所在的位置! 郑怀恩,当时是站在哪里,观察这条街道的?而那个地方,必然是他长久驻留的……” 这是个非常反直觉的思路。 一个人,看到一幅画,会基于惯性,将注意力集中于画本身,而会忽略,画家的位置。 而齐平要找的,恰好就是“画家”。 “我明白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齐平喃喃自语,双眸骤然明亮,他从怀中一摸,将当初,用神符笔临摹下的那幅画纸取出。 抖开。 双手持握,转身,对照这条街道,开始不断更换位置,行走,通过对比画卷的视角,反向定位郑怀恩作画、观察时,所在的地点。 “啊,你干嘛。” “这人有病吧。” 齐平撞开人群,不停地调整位置,目光在画卷与真实间切换,引得周围人指指点点。 恍如,看神经病般。 他却全然不顾。 “不是这里……还要往左……” “也不是这里,视角应该更往前一些……” “不对……” …… 齐平一次次挪动,行走。 渐渐的,他远离了人群,远离了热闹。 当他再一次举起画卷,画中的情景,与现实,终于完美吻合。 “就是这里。” 齐平放下画卷,转身,望向一座小楼。 这里似乎曾经是一家铺子,眼下,却大门紧闭,门窗漆黑,仿佛,已空置许久。 不同于长街深处的热闹与光明,这座小楼处于街尾,大半个建筑,笼罩在黑暗中。 齐平静静站在街上,将手中画卷折起,塞入怀中。 旋即,他观察了下周遭,迈步,走入附近巷子。 很快,绕到小楼后方,纵身一跃,进入小院,然后,出现在一条暴露在外的木制阶梯前。 顺着这条阶梯,可以走上二楼。 没有犹豫,齐平迈步,踩着木楼梯,在“吱呀”、“吱呀”的声音里,一步步,来到了二楼的平台上。 门窗关闭,里面一片漆黑。 然而,身负引气境巅峰的修为,齐平的耳目,远比普通人敏锐太多。 他静默地站在门前,清楚地听到了,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有人。 齐平深吸口气,双眼微眯,抬起双手,覆盖在双扇木门上,用力一推。 “呼。” 酸涩的吱呀声里,虚掩的房门打开。 夏季,闷热的夜风吹入密闭的房间。 星月光辉下,齐平清楚看到,房间中央,一张圆桌旁,坐着一道人影。 没有危机预感,说明对方要么没有敌意,要么,无法对齐平造成威胁。 “刺啦。” 黑影拿起火石摩擦,黑暗里,迸射开火星,桌上的蜡烛亮起,照亮了对方那张沉静的面容。 齐平一怔,脱口道:“是你!”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真正的幕后黑手(求订阅) “是你!” 尘封的小楼上,齐平站在门口,精神高度紧绷,在进门前,他设想过可能遭遇的情况。 比如,是自己猜错了,里面的人与案子无关。 亦或者,是与郑怀恩有关的人。 然而,当蜡烛的光驱散黑暗,看清了桌旁那名青年的模样时,他心中只剩下卧槽。 坚毅的脸庞,微黑的肤色,沉默而机警的人设……这赫然,是他抵达临城时,乘坐的商队里,那个搭车的青年。 当初,因为遭到山匪袭击,齐平注意到了这个行踪古怪的家伙,并加以留心。 只是后来,并未再有意外,抵达临城后,便没再关注过。 然而,沉默的青年却出现在了这里,郑怀恩作画的地方。 而且,看样子……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果然找到了这里,齐校尉。”沉默青年灼灼地盯着他,开口道。 他认识我……齐平瞳孔一缩。 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子里,青玉法笔滑落,用手指扣着,保持随时应对危机的姿态。 “你在等我?”齐平眯着眼,问道。 青年松了口气,仿佛确认了什么般,笑容苦涩: “果然是您,看来我赌对了,放心,这里不是什么陷阱,我对您,也无法造成任何威胁,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郑云。” 我好像被诈了,这货并不完全确定我的身份……齐平心中动念,待听到后半句,愣了下: “你姓郑?你与郑怀恩什么关系?” 郑云道:“他是家父。” ?? 齐平满脑子问号,轻轻吐了口气,平复混乱的思绪: “我需要一个解释。” 郑云指了下另外一张椅子,说:“我也正想给您讲一个故事。” 齐平眼神闪烁,迈步坐在椅中:“洗耳恭听。” 郑云眼瞳中,闪过一丝哀戚,沉声道: “这是我父亲的故事。” …… 郑怀恩,永和元年生员,出生在中州的一个小村,天资聪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文曲星”。 然而,不幸拿到伤仲永模板,一路苦读,几次科考,终究也止步乡试,只混了个生员秀才的功名。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选官那年,赶上新皇登基,重用科举读书人。 郑怀恩幸运地得了个好差事,兢兢业业,做了几年,竟然也颇有几分能力。 五年前,被皇帝一纸调令,派来临城担任司库官。 虽然远离了家乡,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重用。 按照以往前辈的经验,在这边做几年,年纪大些,调回去,很可能留任京都。 因而,郑怀恩满怀期待上任,却不想,抵达后,才意识到,临城水深。 作为司库官,品级虽不高,但位置关键,很快有人打出糖衣炮弹,然而,郑怀恩对此一概不理。 他很清楚,作为外来的官员,他能依靠的,只有皇帝,他之所以能从村童成为官员,皆拜皇恩所赐…… 况且一旦同流合污,被发现,非但前途尽毁,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将不保——这种外派的官员,家眷往往会被迁去京都生活,也是惯例了。 如是这般,见郑怀恩“守身如玉”,军中势力放弃腐蚀,改为架空。 名为司库,可他对军中仓库的掌控力,却很低,最早的两年,甚至完全插不进手。 好在,郑怀恩终究还是有才能的,经过了五年的耕耘,逐渐掌握了一部分权力,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军中有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 为了自保,也为了积累功劳,早日调回京都,他不声不响,开始暗中搜集证据。 可是,随着调查的深入,逐渐揭开的黑暗,令他愈发恐惧起来,以至于,不敢再继续查。 而最让他紧张的,是他感觉,自己被某些人盯上了。 在意识到这点后,郑怀恩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中,他开始整夜失眠,用读书和作画来平复心绪。 但是,那种危机感,却愈发强烈。 终于,郑怀恩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他要立功,检举,将手里的证据呈送给皇帝,从而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如何将东西送出去,是个大麻烦,他发现,自己传出去的信、托人寄送出的物品,都会受到审查。 更不要说逃走……那只会引来死亡。 同时,他也缺乏信得过的人,去帮忙做这件事。 于是,思前想后,他决定冒险,要家人来取。 作为文人,郑怀恩精通书画,文字游戏,他通过几封看似寻常的家书,隐晦提起,让学武的小儿子来临城。 并约定,在一座他暗中购得的小楼中见面,由小儿子,将证据送回去。 …… …… “等等,”齐平突然打断郑云的叙述,目光灼灼,道: “所以,你在一个月前,收到了郑司库的书信,才乘上车队?这么巧?与我一起?” 对于侦探来说,任何巧合,都值得警惕。 郑云点头,又摇头,说: “我起初,也觉得巧合,包括在路上,我一直在观察你们,还有那山匪袭来时,我当时很怕,是来抓我的……呵,您或许觉得我杞人忧天,但我当时,的确担忧过。” 怪不得……这可以解释,为啥当时这货反应怪异……齐平点头。 郑云道: “另外,我收到信的时候,要更早些,大概一个半月前,不过,我要动身时,京都出现雷光,都城封锁,只好延迟了些日子。” 唔……这就合理了,记得路上,洪娇娇还吐槽过,说车队里探亲的咋这般多,就是因为这件事…… 按照郑云收信的日子,来回路上时间,以及冯五说的,军械走私的日期计算……郑怀恩恰好是在军械走私后,发出的家书…… 是因为察觉了此事么……被崔休光盯上了? 齐平思忖着,问道:“之后呢?” 郑云沉默了下,情绪有些不稳定地说: “发出家书后,我父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察觉到,危险愈发临近,背后的人,不知是否察觉了他的动作,准备下手。 父亲很恐惧,担心等不到我到来,更担心,他发出的家书被人截获了……” “为免这一切无人知晓,他想了个办法,故意画了一幅画,将这座小楼的位置,用巧妙的方法,进行暗示。 也就在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失踪了’。” 齐平扬眉:“你的意思是,他被灭口了。” 郑云点头,眼神哀恸: “当我抵达临城,得知我父亲已然被打成了通缉犯,正在全城搜捕时,便已确定,他恐怕……” 齐平沉默了下,说道:“所以,你找到了这里。” 郑云摇头,眼神认真: “那是之后的事,我第一个去的,是司库衙门,确认了消息的真实,父亲的确已经不在衙门了,之后,我去了父亲的住处……” 齐平心中一动,脱口道:“那一晚……” 郑云点头: “是的,您二位潜入我父住处的那晚,我也过去了,只是比您晚一步,而且,不慎被巡逻的军卒发现,堪堪躲过一劫,不过,也恰好看见了你们。” 怪不得! 齐平恍然,无怪乎,那一晚巡逻卫兵提前返回,闯入院中巡查,当时便心中疑惑,但也无暇调查。 竟是因为郑云。 不过说起来……自己和洪娇娇竟然没发现这货……废话,当时那么紧张,心思全在巡逻士兵上了,谁会想着,还有个人。 齐平道:“那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莫非在京都见过我?” 郑云道: “猜的。我并未见过您,但的确听过您的大名,路上时,我只以为,您二位是出门历练的修士,未曾多想,只是抵达临城后,突然发现,巡抚队伍也入城了,正是为了查案而来…… 之后,又恰好撞见您调查我父居所……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毕竟,镇抚司锦衣眼线遍布天下,这我是听过的,巡抚身边,也有锦衣护送。 但还不知道是您,直到后来,巡抚来这边,我本想着,找机会,与之接触,但最终还是没敢,却意外得知了一副对联……” “我想着,此等大案,若是镇抚司派人来查,破了林国忠案的齐校尉,很可能会来,恰好又听闻过您的诗才,所以大胆猜测。” ……我就说,名气大,不适合当密谍……齐平吐槽。 脸上一副严肃模样,点头道: “原来如此,这般说来,你抵达临城后,发觉父亲被诬陷,故而来到这处接头地点,拿到了他留下的证据?” 郑云点头: “是。除了证据,还有一封信,关于那幅画的事,便是信中所写。” 齐平并不意外: “你尝试过接触巡抚,为什么放弃了?” 郑云鄙夷道: “我原想着,我父忠君报国,岂能被奸人污蔑,背负骂名,准备将证据呈送巡抚,洗刷冤屈,然,那巡抚背负查案之责,却流连青楼胡姬,耽于美色,此等官员,我岂敢信任于他?” “……”齐平沉默了。 郑云叹道: “况且,即便并非如此,我也不大敢信他,事关我全家性命,岂能儿戏,故而,想着观察些日子,最好,等巡抚离开临城,我再告知他,如此,才最安全。” 恩,这个思路符合你谨慎的人设……齐平点头。 郑云道: “不过,这几日,我在这附近蛰伏,多次看到您来探访,意识到,您可能察觉了我父藏在画中的暗示,我反复犹豫,不知是否要与你相见。 好在,老天爷替我做出了选择。” 齐平吐了口气,认真道: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就是齐平,此次奉皇命,配合巡抚,前来此处调查走私案。” 顿了下,他说道: “不过,眼下我们已经查到了元凶,倒是你手里的证据,可以帮我们,给那崔休光定罪。” 恩,正愁缺铁证呢,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有了这份证据,才算真正结案。 然而,肤色偏黑,性格机警的郑云却是愣了下,反问: “什么崔休光?” 齐平一怔,突然心跳加速: “你父查到的,西北军中的奸贼,不是都指挥同知崔休光?” 郑云摇头,说道: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我父信中说的,不是他。” “是谁?”齐平眸光陡然锐利。 郑云道:“都指挥使,夏侯元庆!” 齐平呼吸骤停。 第一百八十三章 局中局(求订阅) 夏侯元庆! 西北军最高统帅,二品将军,把守帝国西北门户的头号人物……是大老虎? 怎么可能? 齐平第一个念头是荒诞,因为,在他看来,这般重要的职位,实在没必要,做这种事,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不过转念一想,从二品的同知,地位也不低多少…… 但,还是不可思议。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平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死死盯着青年,捕捉他表情的细微变化。 郑云认真道: “我知道您未必会相信,事实上,在我拿到父亲书信前,也不敢想,但我父遗言,的确如此。”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裹,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数本厚厚的账册,应该,便是郑怀恩攒下的证据。 最上面,是一封信,已经打开。 齐平接过,抽出信纸浏览起来……果然,与郑云所言一般无二。 郑怀恩在信中,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写明,并明确提及了三月前的走私一事,声称,根据他的调查,夏侯元庆有重大嫌疑。 “恩……郑云不会认错父亲的笔迹,加之诸多账目,可以核对,基本可以认定,这的确是郑怀恩所留…… 可是,他一个没啥权力的司库官,如何能能查到夏侯元庆身上?这超出了他的能力。” 齐平本能质疑。 那么,是在说谎? 可完全没必要,郑怀恩想要立功,必须保证证据真实性,不会胡乱污蔑。 那么,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第一,便是郑怀恩被人蒙骗了,或者,干脆是查错了。 精神紧张下,怀疑错了人,毕竟,无论是崔休光,还是夏侯元庆,都是比他高出太多层次的大人物,判断错误很正常。 第二……就细思极恐了,那便是,真正的老虎有两只,崔休光只是其一,夏侯元庆与他狼狈为奸…… “不会吧,一把手和二把手一起烂了?西北军再腐败,也不至于烂到这个程度吧。”齐平脑子一团乱。 本以为,已经清晰的案子,突然又扑朔迷离起来了。 至于郑云本身的话,他倒并不很怀疑。 主要两人的确从京都同行的,而且,郑云的一切行动,也都符合逻辑。 指认夏侯元庆,他同样要承受极大的风险,一旦查无实证,郑云一家,难逃满门抄斩的罪名。 齐平折起信件,捏了捏眉心,心中,此前生出的空虚感,突然踏实了。 套用名侦探风格的台词,那就是: 事情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 方才,自己还嫌弃这案子太简单,破解的太容易,呵呵,扭头就抛来重磅炸弹,老天爸爸你可太爱我了…… 齐平疯狂用吐槽缓解情绪。 片刻后,他看向郑云,说道: “我知道了,这些证据我要拿走,你作为关键证人,之后可能需要你来作证,你可敢?” 郑云惨笑了下:“我若不敢,也便不会在此处等您了。” “好!” 齐平起身,凝视他,道: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个承诺,只要你父所言为真……我会去与巡抚说,替你家洗刷冤屈。” 郑云正色道:“多谢大人!” 齐平摇头,道: “别高兴的太早,如果夏侯元庆真有问题,呵呵,事情就大了,这样,你先留在这里,等我后续消息。” “好。”郑云点头,他也是豁出去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名人”的好处了,若是其余校尉,郑云怕是仍不敢信任,但齐平在京都文坛,名气甚大,天然有公信力。 …… …… 告别郑云,齐平将账册带在身上,悄无声息,离开了小楼,却未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取出了传讯黄纸。 是的,之所以没有将郑云带走,一方面是不方便,二来,也是避开他,与巡抚传信。 齐平:“头儿,我这边有新情况,你那边如何?” 信纸燃烧,消失在夜色中。 不多时,余庆发来回信: “我等已将崔休光捉拿归案,正在审问,何事?” 卧槽……你们这啥效率,这就把人抓了?老李这么刚?没看出来啊……齐平吐槽。 但也不得不佩服,李巡抚的决断力。 齐平:“我先问下,你们抓捕过程顺利吗,临城其余高层,态度如何?尤其是夏侯元庆,是何反应?” 余庆:“很顺利,崔休光反抗未遂,呵,我们杀去的很突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几乎是兵不血刃,至于其余人,都很愤慨、惊愕。 夏侯元庆方才得知此事,也赶来了,很惊讶的样子,督促巡抚定要严惩,莫要放过奸贼。 恩,崔休光嘴巴很硬,我们没证据,也无法动刑……” 齐平:“夏侯元庆与崔休光的关系如何?我指的是平素。” 余庆:“似乎很是不睦。” 不睦……便是关系不好的意思。 齐平一怔,陷入沉思: 崔休光的应对并无意外,突袭之下,又有品阶压制,被抓很正常,狡辩也很合理…… 夏侯元庆督促严惩? “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在演,夏侯元庆与崔休光是一伙的,但表面上划清界限,日常的不和,也是故意伪装的,这在官场上并不罕见…… 前往巡抚处,也是侧面安抚同伙……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夏侯元庆,接下来有几种应对。 第一,帮助崔休光洗罪,处理掉一切证人,比如李朗; 第二,找机会,将崔休光灭口,掩饰自己; 第三,逃跑……” “考虑到巡抚并无铁证,夏侯元庆身份地位颇高,还有家眷在京……不会优先选择逃跑,而直接灭口,风险太大。 要灭,也是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什么的……所以,他暂时是安全的。” “第二,夏侯元庆是清白的,他的反应出于本心,那么一切反应都是合理的。至于郑怀恩的指正,出了某些问题,被误导了……这是最好的选项,希望是这样。” 齐平捏着信纸,轻轻吐了口气。 无论哪种可能,起码短时间内,夏侯元庆这颗炸弹不会爆。 所以,还有时间。 如果利用好崔休光这张牌,也许还能尝试钓鱼……齐平焦躁情绪稍缓,胡思乱想着。 “等等,我忽略了第三种可能,如果说,夏侯元庆可能被诬陷,那么……崔休光呢?” 齐平突然惊醒。 “因为我先认定了崔休光是老虎,所以,思维里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仔细想来,崔休光有问题,唯一的证据,只有冯五的一面之词…… 从可信程度上,其实比不上郑怀恩的信,毕竟,郑怀恩是真的被‘消失’了,死人的遗言,可信度更大。” “那我为什么,没有怀疑冯五的话呢? 是了,因为这条线,是我自己调查出来的,是藏在暗中的。 所以,我心理更倾向相信冯五,就像是,当初西北军宣称,贼人是郑怀恩,我第一反应是质疑一样…… 人往往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而对他人的话语,抱有怀疑……” “可是,亲眼所见就一定真实吗?冯五亲耳所听,就一定是真相吗?” 齐平站在巷子里。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心中的烦躁情绪的根源了。 在审问冯五后,洪娇娇问他为何不高兴,齐平说因为没解开郑怀恩的线索,更因为,案子破的太容易。 凶手得来的太“简单”…… “仔细想想,冯五的话里,其实有个最大的漏洞,就是他偷听到了李朗与神秘人的对话……偷听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但,未免太巧合。 而且,李朗镇守关口,想来实力不凡,那神秘人,替幕后黑手做事,肯定也不简单。 结果……这么容易,就给一个地头蛇偷听了话?未免太粗心大意……” “如果……如果说,这一切是个局呢?对方是故意让冯五听到密谈的呢?有没有这个可能?理论上,当然有!” 齐平愣住,整个人喃喃自语: “是啊,如果,这是个局呢?” 查案须大胆假设。 任何可能,即便再微小,也不该忽略。 “换个思路,假定,冯五听到的话,是个局,是幕后黑手故意导演的,让他误以为,走私军械的是崔休光……可目的呢? 是了,目的是误导查案方向。 那场对话发生时,李朗背后的人,已经得知了,朝廷要来查案,而且,幕后黑手也大概知道了钱侍郎被捕,联想到,行贿的事,也被发现了…… 这个时候,他很焦急,所以故意布了个局,留了冯五这条线索……给朝廷查,这可以解释,为啥这个商人没有被灭口。” “而郑怀恩,可能的确是发现了什么,引起了幕后黑手的警惕,从而将他除掉了。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名‘司库官’突然死亡,太刻意了,所以,幕后之人干脆将锅甩在郑怀恩身上……这样一来,就有了两层马甲。” “不对,说不通!” 齐平摇头,按着眉心,梳理混乱的思绪: “假定上面的推理没错,黑手是夏侯元庆,他推出郑怀恩作为第一层马甲,并且准备了第二层马甲……引导朝廷抓捕崔休光。 恩,这正好符合了他与崔休光不和的立场,想借机铲除后者。” “但……冯五这个人,为何始终没有启用? 是因为,巡抚吃喝嫖嫖,不干正事,所以,夏侯元庆觉得,没必要冒险,引导巡抚查到冯五?” “还是……” “冯五的存在,并不是为巡抚准备的,而是为……我准备的?” 夜风轻柔,吹过小巷,齐平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一刻,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后背。 他本来因为思考过度,有些发烫的大脑,一下清晰了起来: “李朗离开,是在一个多月前,那时候,我与巡抚离京不久,说明,幕后之人,在京中有眼线,并且,通过了某种特殊的途径,提早收到了消息…… 恩,超凡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那么,他是否能探听到,我这个钦差的存在? 有可能,但也未必。 知道暗查这件事的人,鬼知道有多少,起码我、洪娇娇、头儿、师兄、皇帝都知道,即便刨除这些,也可以推测出来。 比如说,巡抚一路行走,身边的护卫有哪些,是清楚的。 而我与洪娇娇,名义上是保护巡抚去西北了,这样,只要核对,发现我不在队伍中,就会怀疑……” “毕竟,我大小也是个名人……” “可这样也没道理,即便得知我暗访,提前布置了一个局,那么,如何确保,我能查到冯五? 如何保证,我不会查到别的方向? 毕竟,就算知道有个密探存在,有啥意义? 临城这么大,人口众多,还能全筛查一遍? 如果我是幕后黑手,肯定不会赌运气,必然要确保,能引导我走上这条路…… 最好,还能时刻得知我的状态,这样,才好针对性布置,而不至于让我瞎瘠薄查……” “那么,我为什么查到了冯五?是因为密谍送来的情报……是了,密谍送来的情报……密谍……” 凉风吹过,齐平如坠冰窟。 …… …… 茶楼入夜后,照常打烊。 抱着琵琶的歌女慢悠悠离开铺子,推开院门,就看到了庭院中,坐在柳树下吭哧吭哧,扒饭的厨子。 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琵琶扬眉: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样啊?跟上司出去的行动,顺利吗?” 尖刀放下碗筷,用手将嘴角的饭粒塞进嘴里,笑了笑: “一切顺利,那冯五不经吓唬,才切了他一根手指头,就全招了,现在人关着呢,案子应该快结束了。” 琵琶眉飞色舞,有点高兴: “那敢情好,我还想着,这案子怕是难查,没想到这般容易就成了,钦差呢? 不行,我得跟他说说,给咱们多说说好话,请功啥的,唉,好像也没怎么出力,钦差会不会觉得咱没用啊。” 尖刀吐槽道: “钦差出门去了,大概跟巡抚汇合吧。说来,你可不就没啥用么,我好歹还跟着去抓了人,你除了接收个情报,啥也没干。” 琵琶一听,就不乐意了: “情报工作很重要的好吧,没有情报,能这么快破案?再者……又不是只有我这样,乌鸦不也啥也没干……对了,乌鸦呢?” 尖刀摇头:“没看见,不知道跑哪去了,出门吃饭了吧。” 这时候,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面容精悍,双眸有神的茶楼掌柜慢吞吞走回来,双手拢在袖子里,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说我什么呢。” 夜风拂动院中杨柳,琵琶与尖刀一个寒颤,不知为何,觉得今天的乌鸦,有点不对劲。 …… ps:开始一点点收伏笔了,在不懂谍战的上司那章,乌鸦有句台词:“钦差信任我等,莫非还是坏事。”……这就是前文暗示了,还有其他几个伏笔,接下来也要收,写到现在,对于这个案子的设计,我个人还是很满意的,每天连载七八千字,能做到这个程度,给自己点个赞。 吆喝一句,养书的可以看了 写了一千五百字,但状态不大好,想了想,索性早点睡,争取明天写个大章,今天就四千字了。 顺便吐吐苦水,半个多月前,这本书的智能推荐基本就没了,每天只有很少几个新增读者,网文这个东西,没新读者的情况下,就算是白金大神,追订也会一直掉,更何况我这小扑街。 尤其,进入临城副本后,因为换地图嘛,导致一堆读者开始养书,这半个月的数据并不理想,为了不影响心态,我故意不去看,只闷头写,结果昨天手欠……鬼迷心窍,点开瞅了眼,整个心态有点崩…… 一边调整心态,一边写,失眠,食欲不振,啥都来了……今天基本没吃饭,只啃了几个达利园派…… 恩,我其实不大想在书里说数据问题,因为每次说,都会有盗版读者跑过来,一顿挑刺,搞人心态,部分正版读者也会被影响,觉得是不是写的不好啊之类的…… 其实主要就是没新增读者,大神的书为啥能写三四百万字?而很多小作者写个一百来万字就完本了?并不是因为没有写长的能力,而是特么小作者没流量,不像大神可以挂在榜单上,每天几百几千收藏的涨…… 数据涨的时候,干劲十足,恨不得成天趴在键盘上战斗,灵感也充沛,这是个正反馈、负反馈的心理问题,大家应该都懂。 但写书本就没几个人说话,心里郁闷,我也没人可以说,只能找读者聊聊,也算调整情绪的一种方法。 马上又要过年了,今天我妈一直发微信,催我买票回家,不大想回去,毕竟回家摆出一副很丧的样子,成天失眠,不吃饭,又得被家里劝不要写书了,你说吧,这写个小说,又得被数据pua,又得被家人劝放弃,就挺淦的。 稀里糊涂说了这么多,主要就是吐槽,过一阵这单章我就删了,放心,也是老作者了,心态崩溃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早习惯了,这本书一路写到现在,磕磕绊绊,不也过来了。 记住啊我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打败你,除了你自己。 拜个早年,二零二二,咱们走着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惊变(七千字大章求订阅月票)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此来天地皆同力,运去将军不自由(五千字求订阅月票) 今晚的临城,与往日似并无不同,只是入夜后,空气格外闷热些。 瑶光楼依旧热闹,大红灯笼下,客人们络绎不绝,期待一睹绝色胡姬风姿。 对联被破后,店家新出了题目,仍旧是破题者可得头牌姑娘作陪……而上次巡抚抵达,与神秘客人留下的明联,则成为了热议一时的趣谈…… 恩,老话题营销了。 只可惜,今晚的客人普遍才学拉胯,任凭令官如何调动气氛,都热络不起来。 一曲舞毕,站在二楼凭栏望的瑶光姑娘看了会儿,似是觉得没趣,对身旁的丫鬟说: “今晚乏了,不陪客。” 凉国口音竟是意外的标准。 丫鬟纠结道:“这个……” 可没等她支吾完,瑶光便自顾自走了,只留下一个披着黑纱的窈窕背影。 回到房间中,穿着薄纱裙,戴着面纱,脚踝上套着金色的铃铛脚环的“瑶光”并未上床休息,而是走到了窗边。 双手推开。 面纱上方,一双相比于帝国人更立体、深邃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热闹的街道。 仿佛在等待什么。 忽然,长街尽头,人群骚乱起来,隐隐的,有马蹄、兵器与铠甲撞击的叮当声响。 一大队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精锐骑兵呼啸而来,宛若刀锋,撕开夜幕,人群宛若海水,惊恐地朝两侧退散。 “宵禁已到!城中街道禁止行人外出,违者严惩!” 骑兵马蹄如雷,大声呼喝,凶悍异常。 “分明还没到时辰。” “怎么便宵禁了?” “发生了何事?” 街上百姓议论,茫然不解,抱头鼠窜,急匆匆,朝住处狂奔,生怕走得迟了,给那些军卒逮住。 街上商贩,店铺纷纷关门,小摊主慌忙收拾摊子,鸡飞狗跳。 原本热闹的长街,转眼间,萧条冷寂起来。 没有人敢违抗这些军卒的命令,无论是帝国商人,还是蛮人,有初到此地,不了解情况的,也会被身边人拉走。 临城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很多人会忘记,它的底色是一座军镇。 任何杀戮,都可以用军法合理化。 而类似的一幕,同样在这座城市的许多个角落上演。 夜巡军卒们接到命令,紧急戒严,有官员询问,得知乃是都指挥使大人,为防崔有光的同伙制造骚乱,从而提前开启宵禁。 带着黑色面纱,穿珠戴银的“瑶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面纱下,红艳的嘴角扬起。 …… …… “驾!驾驾!” 北城方向,众锦衣们挥动马鞭,催动坐骑,朝着瑶光楼方向狂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许兴奋和紧张。 兴奋来源于,身上被术法加持的庞大力量,巡抚官印非寻常地方官可比,覆盖范围极大,即便离开很远,众人也能得到天地元气加持。 这种加持可以令普通人拥有接近引气武师的力量,而对于本就是引气修士的他们而言,更能发挥远超平常的威力。 若是组成阵列,彼此支援,一群引气打几个洗髓,都毫无压力。 至于紧张,则源于事态的变化。 “有点不对劲,今夜的宵禁开的这般早么。”奔行中,裴少卿蹙起眉头。 大街上,太清净了,整个城市仿佛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撤离,星斗下方,是沉浸在青冥夜色中的城市。 “前方有人!”一名锦衣突然喊道。 说话间,众人稍稍降低马速,便看到,主干街道上,一列披着铠甲,举着火把,手持刀剑、弓弩的精锐军卒封死了街道。 为首一名戴着红缨头盔的军官大声厉喝: “来人止步!” 众锦衣不知具体,勒住马匹,裴少卿高声道: “我等乃巡抚护卫,奉命执行任务,速速让开!” 那军官却一动未动,冷声道: “我等奉都指挥使大人手令,封锁全城,无军中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 大嗓门校尉怒斥: “滚!睁开你们狗眼,不认得我等差服?什么指挥使,眼下这城中,巡抚最大!耽误了事,你等十条命也不够赔,给老子让开!” 军官后退一步,淡漠道: “军中只认军令,谁知道各位是否为奸细假扮?若要前行,还请回去拿指挥使命令来。” 话落,他身旁,大群军中精锐半截刀刃出鞘,一些弓弩手,也将弩箭对准众人。 众锦衣心头一沉,对方一口一个军令,听上去尽忠职守,可实际上,联想到巡抚的命令,事情明显并不简单。 如何做? “呵。”锦衣中,不知是谁笑了一声,不需要沟通,这一刻,所有锦衣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抬手,拍动腰牌。 “嗡!” 震颤声中,天地元气汇聚,在每个人身上凝聚成一副元气铠甲。 一道光束,不知从谁身上开始点亮,然后连接到身旁同袍身上,眨眼的功夫,众锦衣缇骑,结阵完毕,彼此力量相连。 “锵!” “锵!” 拔刀声整齐划一,军官神情大变:“放箭!” 嗖嗖嗖……弓弩手扣下扳机,一枚枚法器军弩弓弦震动,箭矢尾翼震动,呼啸而去。 却无法破开元气铠甲。 “轰!” 一团刀气席卷而来,军官宛若被一截火车头撞击,护心甲破碎,双脚离地,倒飞出去,眼神中,满是惊悸。 只看到一名名锦衣如同饿狼冲入羊群: “阻挠巡抚,视同叛乱!杀无赦!” 喊杀声震天。 …… 瑶光楼所在街尾。 洪娇娇一路疾驰,在宵禁前跃入小楼,见到了不安等待的郑云。 后者知道她乃齐平同僚,并不惊慌,但也没有闲聊的兴致,两人沉默等在屋内,期待齐平到来。 而紧接着发生的宵禁,却令两人都紧张起来。 “不对劲。” 洪娇娇站在二楼窗旁。 屋内,蜡烛已经熄灭,只依靠星月光辉,隐约视物。 窗子也是封死的,只是有些破洞,女锦衣将身形掩藏好,将眼睛贴在洞口,往外看。 狭小的窗洞中,她亲眼目的精锐骑兵洪流般,席卷而过,并未在这周遭做任何停留。 然而,这并不能消解她的焦虑。 “怎么突然宵禁了?难道因为崔休光的事?”洪娇娇心中疑惑。 身后,藏身角落,性格机警的郑云低声问: “情况好像有变,我们还继续等吗?” 他有些紧张。 洪娇娇理所应当道: “当然要等,他还没来呢,说好了等下过来与我们汇合,恩,宵禁虽然麻烦些,但也不耽误什么,最多晚来一会。” 郑云迟疑点头,他觉得这女锦衣不大靠谱的样子,但他信任齐平。 洪娇娇虽是这般说,可此时,第六感也意识到不对劲,偏偏可以远程发消息的黄纸只有一份,她没法与齐平联络,只能干着急: “不知道他出来没有。” …… “这边!快,跟上!” 街道上,一列杀气沸腾的骑兵呼啸着,朝茶楼方向疾驰,与其余夜巡队伍迥异。 巷子口,齐平身体紧靠着墙壁,将自己完美藏在阴影里,眯着眼睛,望着骑兵队列远去的背影,心中一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再给余庆传信询问,他相信,此等变化,李琦他们不可能无感知。 眼下,也许正在应对,自己乱发信,若是余庆正在战斗,一个走神,就完蛋了。 摇摇头,将杂念刨除,齐平用“灵视”扫了下周遭,确认并无可疑修士。 整个人脚尖点地,化作一道青烟,沿着街道一侧狂奔,一旦听到军卒队列声,便藏身躲避。 目标明确地,朝约定的地方赶去。 只是,不知为何,分明一路上颇为顺利,但他心头的不安感,却愈发浓郁,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即将降临。 但齐平没有选择停下脚步,他并不觉得自己一个引气巅峰有独自扛事的能力,遇到危险,尽快和同僚汇合,打团才是明智的选择。 …… 远处,大巫师都兰倏然出现在街道上,斗篷下摆拖在地上,手中,拄着那只破旧的木杖。 尖顶兜帽抬起,星月的光辉洒在他迥异于中原人的脸上,他将左手指缝间缠绕的一缕血气,摁在木杖顶端。 默念了句草原人的咒语,于是,木杖表面隐隐有血色纹络浮现,朝某个方向倾斜。 “找到你了。”都兰嘴角扬起。 “什么人?”这时候,不远处街角冲出一堆巡夜的军卒,看到这么个杵在大街上的古怪人影,拔刀喝问。 都兰脚步一顿,扭头,在月光照耀下,看了这队军卒一眼,眸中,掠过一丝血色。 不多时,都兰离开此处。 街道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被杀死的士兵。 …… “彭、嘭嘭!” 奔跑中,齐平抬头,借助星月光辉,辨认着地形与位置,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锤击牛皮战鼓。 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他焦虑稍减,腰间的玉牌闪烁起来,那是其余校尉们在敲信号。 这说明,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腰牌感应的范围。 “有惊无险,按照这个距离,就算遇到敌人,我还有一次回档,呵,希望不要重蹈上次的覆辙,这次可没有师兄驾驭飞剑来援……说起来,老李会不会亲自来接我?我在想屁吃……” 齐平心中吐槽。 就在这一刻,奔跑中的他近乎本能地扭头,驻足,惊愕地望向城北方向。 “灵视”状态下,他看到星空下,平地升起一轮太阳,那是磅礴而紊乱的元气光团。 正以城北都指挥使司为中心,膨胀,炸开。 “轰隆……” 天边如焦雷炸响,席卷而来,声音之大,整座城市,都清晰可闻。 “打起来了。”齐平瞠目。 …… 城北,都指挥使司衙门。 此刻,狂风自这片恢弘绵延的建筑中心扩散开,吹得院中杨柳倾斜,青瓦如秋风扫落叶,暴雨般落下。 砸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响。 一众文职官员、寻常士兵,或抱头鼠窜,躲在最近的建筑物下,或冒着狂风“大雨”,逃出中心区,有运气不好的,被气浪掀飞,撞在柱子上,惨叫跌落。 烟尘大作! 一片狼藉! 建筑中央,穿着锦衣,手持法器长刀,周身呈现金铁光泽的余庆炮弹般倒飞,砸塌了一间房屋,下一秒,却弹射出来,以悍然无匹的姿态,挡在李琦身前。 身上锦袍破碎,嘴角溢出鲜血,胸膛塌陷,却在朝廷术法狂猛的元气加持下,飞快复原。 他本就是洗髓巅峰,法术加持下,隐隐拥有了部分神通境的恢复能力。 在他对面,数百米外,蓄着短须,身穿软甲,气势如渊如海的夏侯元庆伫立,手中,提着一柄沉重大戟。 那大戟有两米长,成年人手臂粗细,漆皮斑驳,透着岁月的沧桑,然,大戟尖端,锋锐雪亮,如天上星月。 “逆贼!安敢放肆!” 穿绯红官袍,蓄着山羊须的李琦站在后方,手持官印,一缕缕元气以印玺为中心,朝上空弥漫,凝聚成一只虚幻的铁拳。 此刻须发飞扬,大声怒骂。 尽显言官本色。 余庆吐了口血沫,吼道: “李大人,别废话了,全力把他拿下,不对,你这神将怎么才凝聚出一半?” 那铁拳上方,是一条覆盖锁甲的手臂,然后是肩膀,以及半个身体,分明是开国神将之一。 偏生,却是残缺不全的,余下半个,似乎尚未凝聚成功,隐藏在虚空中。 李琦欲言又止,便听对面,夏侯元庆冷笑着,用空余的左手,托起一枚虎符。 此刻,这枚代表兵权的法器,同样在争抢着这片地界,所有山川地脉元气的控制权: “吾乃临关都指挥使,正二品武将,为帝国戍边,有节度之权,纵然是巡抚,可稍加压制,却无法剥夺本将军调度之权。” 顿了顿,他昂然一笑:“而我,抛了此物,仍是神通!” 神通! 这一刻,当话音落下,夏侯元庆双脚一踏,地面塌陷,整个人跃起,大戟横空,挟万吨巨力,如海浪拍下。 空气中,吹起滚烫的热风,隐隐的,有砂砾浮现,如同子弹,飚射出来,将周遭建筑打的满是坑洼。 余庆脸色巨变,身形暴退,躲到巡抚身旁,李琦高举官印,怒喝一声,那半个神将手臂抬起,挥拳向天。 大戟与拳头接触,先是无声,旋即,狂猛的气浪朝四面八方炸开,地面上,青黑石砖“呼啦”一声,被层层掀飞,露出地基土壤。 大院周遭,巍峨的建筑下,粗大木柱齐齐断裂,房屋垮塌,宛若地震中心,极为骇人。 …… 远处。 齐平虽隔着遥远距离,仍旧不禁心中叫了声“卧槽”……神通强者的破坏力,恐怖如斯。 不,神通也有高低,此刻,因为争抢元气控制权,无论是夏侯元庆,还是李琦,都无法发挥全力,达不到神隐境,但也是“顶级神通”。 双方再次分开,不分胜负,但俨然,夏侯元庆扮演着攻伐一方,而李琦只是防守……可以理解,毕竟一个是镇边大将,一个是文臣。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削弱他的力量!” 余庆苟在李琦胯下,脸色难看地说。 李琦脸色同样不好看,见落入下风,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突然说: “给我一刀。” 余庆:?? 见李琦眼神坚定,余庆仿佛明白了什么,没有犹豫,手中已然有些不堪重负的法器长刀在李琦胳膊上划了一道。 霎时间,血流如注。 让你割,没让你割这么大口子……李琦脸色一白,想骂人,但还是将官印朝伤口用力一按,瞬间,文印被鲜血染红,散发出瑰丽幽光。 夏侯元庆微微变色。 就听李琦口含天宪,高声吟诵: “奔赴边关为主忧,北征西讨尽良筹。此来天地皆同力,运去将军不自由!” “律:运来!” 轰隆一声,乌云汇聚,电闪雷鸣。 …… 京都,皇城,道院,经历部。 当大晚上与小师弟促膝长谈的东方流云闻讯赶到时,只见整个大殿内,一片忙碌。 一名名弟子,在身形高瘦的涂长老命令下,将大殿内的水晶,从一处,搬到另一处。 并协作安装在那阵法节点上,一个个古怪的链路上。 “关闭一号流量阀,打开五号、六号,疏导主干路压力。” “七号、三号、八号分轨改道,转移元气请求。” “备用水晶就位,天轨阵列重组完成,全功率运行!” 涂长老一道又一道命令,于殿内响起。 而那伫立于大殿中心,无比庞大,构造精密,外形由数道圆环交错而成的天轨,则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运行。 “长老,坤北正常。” “乾南正常。” “离东……” 一名名弟子发来反馈,涂长老捋着胡须,面带笑容: “甚好,甚好,齐小友所言的‘分布’之法,的确高妙,临城如此强的冲击,且还是在非战时,并无充分筹备的时刻,天轨竟只在最初稍稍过载。 呵呵,老夫对那《数理统计》之法,愈发期待了。” 殿内,传来一阵附和的掌声。 东方流云终于有间隙插嘴:“长老,是临城出了事么?” “啊,流云啊,”涂长老这才瞅见他,点头: “的确是有些异动,不过无妨,应该不是蛮子入侵,否则请求数量不会这般少,恩,从节点记录上看,似乎是那劳什子巡抚与西北军都指挥使打起来了,问题不大。” 东方流云恍然: “竟是这般,说来,齐兄似乎也去了西北,果然,天选之人所在之地,必然爆发危机,想必,又有力挽狂澜之举。” 身后,小师弟瞅瞅自家大师兄,又瞅瞅面带微笑的涂长老,以及一群“服务器终于没崩,太好了”表情的弟子。 突然有点怀疑人生。 他脸色发白地小声提醒: “那个……是巡抚和都指挥使打起来了吗?这……不是小事吧,是否要通知陛下?” 涂长老愣了下,说: “好像应该,恩,就交给你们了,不过不急一时,可以看看谁赢,刚才测试下新天轨的负载上限。” 话落,仿佛要印证他的话语,天轨突然大亮,一名弟子惊呼: “长老,巡抚官印血鉴,要允许吗?” 涂长老淡淡道:“西北军其余将领可有争夺?” “并无。” “恩,”涂长老回忆了下操作条例,道:“允了。” …… 临城。 齐平一边奔跑,一边感受着北方愈发狂暴的力量,以及城池上空,凝聚的乌云。 心中咋舌,这是老李要开大了吗? 但他没有回头看,这不是看戏的时候,前方,一座小楼浮现。 那是相约汇合的地点。 长街尽头,有奔马呼啸声由远及近,大概是来接应的同僚。 齐平脚步加快,然而就在这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倏然降临。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当像鸟,飞过群山(五千字求订阅) “快!快快!” 长街一头,众锦衣迈步奔行,人人带血,只是,却不知,有多少是自己的,多少是敌人的。 一路冲杀,破了一层又一层,战马几经轮换,终于再也找不齐,便干脆弃了马匹,提刀步行。 当裴少卿等人砍翻一群军卒,从瑶光楼下冲过,远远的,已经看到了一个迎面奔来的黑影。 星月光辉,从雷云缝隙间倾泻下来,一名校尉惊喜道: “是齐平!” 这么老远你咋看出来的……大嗓门校尉诧异,振奋道: “速速接应齐校尉!” 在他们看来,虽然有些变故,但终究还是汇合了,恩,只差最后一段路,然而,就在这时,一人惊讶道: “齐平怎么停了?” …… 双方中央,作为汇合点的小楼上。 洪娇娇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显示着内心的焦躁、不安,郑云蹲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随着时间推移,各有心思的两人难免坐卧不宁。 当城北战斗发生后,女锦衣更是“嗖”的一下,趴在窗边,吃惊地观战。 待看到乌云盖顶,电闪雷鸣,半个庞大的虚幻神将缓缓自虚空中跨出,整个人心神摇曳,紧张又向往。 突然,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啸,不像箭矢,更像是某种沉重的冷兵器破开夜幕而来。 却非朝向她所在的方位。 在哪里? 她换了个位置,从窗口缝隙朝外望去,下一秒,瞪大了眼睛。 …… 危! 当那股强烈的生理恐惧涌起,齐平整个人从奔逃,转入静止。 恐惧仿佛潜藏在水面下的冰山,缓缓抬高。 一道强横而诡异的“气机”锁定了他,浑身鲜血凝固,任凭他大脑如何传递意念,手脚却竟仿佛被切断了信号,无法动弹丝毫。 就像横穿马路时,侧方突然撞来一辆卡车,两只大灯将人照得纤毫毕现,人本能地呆立不动…… 齐平竭力扭转身体。 眼角余光,望见夜幕中,似有一物,破空袭来。 那是一只沉重的木杖,宛若重矛,撕裂空气,“矛”尖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啸声。 是谁…… 藏在暗中的…… 灵视下,齐平竭力想要看清攻击的源头,却只隐约,望见一道黑影。 与他隔着两条街道,安静地站在一座楼阁的顶端,望向这边。 大月悬在对方头顶,被乌云遮蔽。 “神通……” 终究也是见多识广了,齐平瞬间判断出对方的实力,心中只觉匪夷所思。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神通境,真的已经是有数的高手,为何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此? 无力反抗,无力挣扎。 如果说,当初在京都,被不老林洗髓高手袭杀,他还有周旋的能力,但当面对神通,就连一丝可能也无。 “重……” 不需要犹豫,齐平本能地在心中默念。 然而,这一刻,随着那木杖靠近,一股强烈的神识攻击撞入脑海,仿佛要湮灭他的精神。 识海深处,明亮的沙漏轻轻震动,消耗着那逆转时光的力量,将大巫师的神识攻击抵御在外。 可这次防御,也瞬间让沙漏暗了下去。 “来……” 无事发生。 齐平心头一沉,而就在这个瞬间,那只木杖已然到了。 他瞪大眼睛清楚,清楚看到,木杖的尖端刺入胸膛,瞬间消失大半,鲜血喷涌而出。 小楼上,趴在窗口的女锦衣亲眼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柄自远处飞来的“大枪”,穿透了少年的胸膛。 巨大的力道,将少年掀飞,双臂舒展,双脚犁地,向后倒下的姿态。 “啊……” 她本能要呼喊,可许是太用力,这一刻,她竟然失声了。 分明是在呼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洪娇娇眼前一黑,身体一晃,眼睛红了,忘记了藏匿,右手本能抓起身旁的大斩刀,在郑云惊恐的目光中,一刀前劈。 “哗啦!” 整个二楼的门窗,围栏,瞬间炸成无数碎块。 长街另外一段,奔行中的锦衣校尉们同样目睹了齐平被穿透胸膛的一幕。 裴少卿目眦欲裂,一掌拍出,真元燃烧,一道道虚幻的藤蔓化作流光,宛若触手,朝前方刺去。 “齐平!!” “救人!” 一名名校尉怒喝,向前狂奔,然而,就在这一刻,异变再生。 只见齐平胸口突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继而,在众目睽睽下,他的身体陡然虚化,淡去,化为了纯粹的,由一枚枚金色文字构成的模样。 数据化。 这一刻,被齐平时刻贴身安放,临行前,书院大先生赠予的那一枚保命符咒燃烧为飞灰。 在某种近乎规则的力量下,强行将齐平分解,化为一团信息流。 继而,轰然垮塌。 一团金色文字,如有生命般,朝天空激射,只留下那一柄沉重的木杖,轰然没入青石地板。 以其为中心,街道崩开数十道粗大裂痕。 “咦?” 远处,原本胜券在握的大巫师愣了下,然后,有些惊怒。 兜帽下,染着血色的眸,死死盯着奔向高空的信息洪流。 隐约间,仿佛看到,其中包裹着什么,只是瞧不清晰。 没人发现,就在那团数据信息中央,一杆虚幻的笔,已被激活,欢快地摇着尾巴,在空中短暂辨认了下方向。 朝着东方,京都书院所在的方位疾驰,欲要带齐平遁走。 然而,偏就在这一刻,神符笔微顿,在一道无人察觉的力量干扰下,突然迷路了。 在空中转了一圈,径直,引领着金色信息洪流,宛若流星,径直朝着正西方,西北走廊方向掠去。 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事情发生的太快,大巫师都兰第一个反应过来,抬手虚抓,那杆木杖自动拔出地面,飞回他手,木杖尖端,还流淌着殷红的血液。 “神隐的法术……便逃得掉么?” 都兰嗤笑一声,脚下浮现图腾,便要追赶过去。 可下一秒,他猝然扭头,看向城北方向,怒骂一声,身影消失,朝都指挥使司方向遁去。 街道上,烟尘缓缓飘落。 裴少卿等锦衣如狼似虎奔来,看到的,只有地上炸开的,恐怖的裂痕,以及点点滴滴的鲜血。 “让开!” 洪娇娇怒斥,一头撞开锦衣们,拖着大刀,怔怔地望着空荡的街道,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他呢?” 众人沉默。 洪娇娇瞪着众人,凄厉嘶吼:“他呢?!” 还是沉默。 …… 都指挥使司。 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夏侯元庆身周,风沙被压下,他腰间虎符,竟于此刻,光芒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夺权! “怎么可能?” 夏侯元庆不敢置信,虽说,巡抚在术法序列上权限高他一截,可战区自有特殊性。 故而,在元气环境不发生急剧变化的前提下,双方在元气层面,只会维持均势。 除非,京都天轨及时反应。 可,这绝无可能。 夏侯元庆身为戍边将军,对天轨的承载和反应能力了若指掌。 他计算过,两位二品全力激发下,天轨恐怕已经超载。 这个时候,道院内大概已经乱作一团,此刻,绝无可能强行划破元气,否则,只会导致天轨瘫痪。 当然,道院也可以补充力量,但那需要反应时间! 而这段时间,足够他解决掉李琦。 除非……经历部提前预知了这场战斗,进行了准备……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在齐平的方案下,天轨已经完成升级…… “咔嚓!” 建筑上方,一道粗大雷光划破苍穹,风起,这一刻,周遭所有幸存者,都同时抬头望去。 继而,睁大双眼。 天威。 当边关元气,尽归李琦,半空中,那原本虚幻的神将,肉眼可见地真实起来。 那乌云中央,电光闪烁,仿若撕开次元通道。 一名身披浮屠重甲,高逾山岳,苍凉古韵弥漫的浮屠神将从雷云中,一步跨出,显出完整的躯体。 整座城市,任何角落,皆可望见。 这一刻,不知多少百姓跪地,战栗恐惧。 浮屠神将,十二护国神将中排名前三的存在,身披重甲,头戴铁盔,降临瞬间,城市上空,战鼓擂动。 “咚!” “咚!” “咚!” 一声号角,喊杀声震天。 余庆正处战场中心,作为洗髓境,虽然苟在李琦身旁,此刻却也被头顶的神将压得浑身战栗,他抬起头,望向对面。 夏侯元庆已然不复从容,惊恐万状,身上神光闪烁,大吼: “等等!我有话说……” 李琦意动,却听余庆大吼:“他要跑!出手!” 果然,夏侯元庆身形暴退,朝远处飞掠,李琦大怒,双手高举官印,狠狠向下一砸: “诛逆!!” 头顶,浮屠神将山岳般的身躯扭转,左肩塌下,右肩抬起,腰身扭转,蓄力挥拳。 空洞的双眸锁定奔逃的夏侯,一拳落下。 摧枯拉朽。 夏侯元庆被锁定,心知逃离无望,双脚踏地,转身,高举大戟,做抗衡状,却瞬间被殿宇般大的拳头轰入地下。 一拳落下,大地塌陷,以此为中心,周遭建筑彻底坍塌。 夏侯元庆肉身被毁,只有一道神魂飘出,呆呆地四下望去,似乎不大清醒。 “魂来!” 忽然,远处,一座阁楼上,大巫师都兰现身,举起一只小旗挥舞。 夏侯元庆神魂倏然飞去,没入血色小旗,都兰不敢耽搁,脚下图腾浮现,转眼间,朝西方草原遁去。 夏侯元庆都被一拳灭了躯体,都兰不觉得自己能扛得住浮屠神将。 “追!”余庆爬起,急声道。 他也没想到,暗中竟还埋伏着一个神通。 李琦抱着官印,一副虚脱的模样,强行驱动法器,对他一个普通人而言,压力太大。 但这时,还是一咬牙,操控神将俯身,将自己和余庆抓在手中,腾身飞上天穹,朝西方追去。 “是个蛮子,定是逃去草原了,必须在西北走廊前拦住他!”余庆提醒。 两国签有条约,一旦李琦强行跨越国界,必会引发蛮人高手出动,介时,事情就麻烦了。 并且,一旦越界,浮屠神将力量也会极剧衰弱。 …… 作为凉国与草原间,最大,也是最重要的通道,西北走廊的重要性无须多述。 只是,名为“走廊”,实则,却是一处长达数十公里,宽数里的群山豁口。 走廊两端,分别由西北军与金帐王庭重兵把守。 西北军一侧,某座小营帐外,一队军卒从帐内走出,赶往预定地点,准备与同袍换班。 作为底层军卒,他们并不知道临城内发生的暴动,两地距离很远,从这边,也看不到城中景象,只隐约能窥见几缕雷光。 “咦,东边下雨了么,怎么好像在打雷。”一名军卒诧异。 旁边同袍笑骂:“你睡糊涂了吧。” “不对,你们看。”突然,那军卒惊恐望天。 众人望去,只见,一颗“流星”自东方奔来,在漫天星斗的底色下,越过军营,沿着走廊,笔直地朝草原坠去。 也就这个世界没有许愿的传统,否者,大概要捞几个愿望。 几名军卒啧啧称奇,议论了几句,突然,半空中,一个斗篷人由远及近,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速度极快。 没多久,便消失在走廊中,几名士兵大惊失色,意识到,定是厉害的修行者。 “有修士越界,速回通报!” 几人慌张回奔,可没跑多远,就见地平线上,一道半截身形消失在空气中的庞大神将倏然降临。 整个营地噤若寒蝉,余庆声如炸雷: “巡抚追击帝国细作至此,可有目睹贼人踪迹?” 神将虚影,士兵们是认得的,知晓只有帝国大官才能召唤,不疑有他,一人鼓起胆子,说: “方才奔西边去了。” 余庆与李琦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他们晚了一步。 …… “轰!” 黑暗里,一团数据洪流自空中坠落,砸在一处山坳中,重新凝聚成齐平的身体。 “我在哪……” 齐平的意识,从混乱,逐渐清晰,但还无法组织起有逻辑的思考。 记忆中,最后一幅画面,是被木杖洞穿胸膛,然后,意识便模糊了下去。 “我难道死了?可死人哪还能思考……不,还真保不准。” 齐平胡思乱想着,慢慢的,他的感官开始恢复,耳畔有轻柔的风声,嗅到了青草的芬芳…… 似乎在郊外。 终于,他努力睁开了双眼,看到了一片灿烂的星空,自己正躺在一处山坳中,俨然已不在临城。 胸口位置有些痛,但心脏跳动平稳……说明问题不大。 “呼,还是同一片星空。” 齐平对比天穹星辰位置,确认自己还在此界,没二次穿越,放下心来。 撑着身体坐起,按住额头,记忆开始复苏。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大先生赠予的保命符起了效果,将我数据化,传送走了,所以……我现在是在哪?” 念及此,齐平意识到,自己还处于危险中,鬼知道传送了多远,万一那神通又追来咋办。 “对了,传讯。”齐平一拍额头,匆忙在身上翻找起来,他先检查了伤势,发现胸膛被划破了一道,小伤,可当他取出黄色的信纸,脸一黑。 只见,信纸中间破了个洞,俨然已经破损了,应当是被木杖打穿了。 完蛋,失联了。 “不慌,起码伤势不重,看不到临城的战斗,说明距离很远,我可以苟一波,先找人确定位置,再跑回去。” 齐平自我安慰着。 忽然,听到夜风里,传来马蹄声,他浑身紧绷,如狸猫般,借助夜色,换了个地方,躲在远处观察。 不多时,只见一群蛮族骑兵呼啸而至,在周围四处打量,说着叽里咕噜的话语,似在寻觅什么,见无果,便离开了。 齐平心头一沉,他认出了对方身上铠甲式样,乃是金帐王庭狼骑,也是镇守西北走廊的军队。 在京都,出发前,他搜集过这方面资料。 “等等,难道我被传送到了草原?西北走廊另外一头?要不要这么坑?”齐平无语。 不过,倒也问题不大,西北走廊很大,把守虽严,但以他的能力,找个机会逃回去就是,实在不行,等天亮,跟返回帝国的商队走。 唯一的担心,只有城中情况。 “洪娇娇与裴少卿他们,恐怕挡不住那神通。” 齐平心下焦急,从内袋摸出一枚疗伤丹药,吞入腹中,略作沉吟,决定冒险连夜往回跑。 “在这边!”突然,背后方向,那对披甲骑马,腰垮弯刀的草原骑兵出现。 齐平面无表情,站起身,迎着一群骑兵,露出笑容: “相逢机缘,借匹马骑骑,如何?” 说话间,他右手虚握,鹰击具现。 …… 西北走廊西侧。 一座草原兵营中,蛮子们升起篝火,架上烤肉,搬出酒坛,准备大快朵颐。 忽然,半空中,空间扭曲,穿着斗篷,手持木杖,脸色发白的大巫师踉跄出现,显然,拼命逃回,对他而言,也是巨大消耗。 好在……终于还是回来了。 都兰轻叹,落在地上,便见营地中,草原军卒忙起身,跪地叩拜。 作为一名“大巫师”,他在草原,有着极尊崇的地位。 “我要见此处统兵大将,此外,传我命令,封锁走廊,即刻起,全境抓捕此人。” 都兰从怀中,取出齐平画像,展示给众人。 后者领命而去,都兰又交代了几句,这才从怀中取出小旗,笑道: “夏侯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夏侯元庆的脸孔在血色小旗表面浮现,面无表情,极为难看,说道: “我要见草原王,还有那个齐平……” “我会杀掉他的。”大巫师说,卷起小旗。 略一思忖,来到一处高坡上,头顶明月,木杖悬浮在空气中。 杜兰默默掐算,试图通过齐平残留的血液,占卜他的位置。 以他神通的位格,占卜引气境的齐平,毫无难度。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无论他如何念咒,木杖都只在原地打转,似无法确定齐平位置。 “怎会如此?恩,莫非那小子身上还有别的手段,可避开推衍?” 大巫师蹙眉,却也并不沮丧。 略一思考,忽然轻笑一声,张开嘴巴,面朝草原,发出无声尖啸。 那只有动物才能听到的呼唤声,远远地传荡开去。 群山中,正在围猎的一只狼群倏然停下,狼王抬起头,耳朵竖起,继而发出嗷呜声,带领狼群,朝某个方向奔行。 一座树林中,呼啦啦,一只只飞鸟腾空,种类各有不同,却仿佛百鸟朝凤,向某处飞去。 此刻,附近山峦中,飞鸟走兽聆讯而来。 不多时,聚集在大巫师站立的山坡下方。 都兰笑了笑,手指从木杖尖端,将齐平的血液抿在掌心,轻轻一吹,血雾弥漫: “找到他。” …… 草原上,齐平骑马,朝着月亮的方向狂奔,突然,打了个寒战,心生不安。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封密信(五千字求订阅) 谁在咒我……齐平一个寒战,压抑住打喷嚏的冲动,有点紧张起来。 胯下的战马有规律地起伏。 恩,草原出产的战马素质向来不错,加上地形平坦,速度极快。 “如果在上辈子,我这都相当于大晚上开超跑去炸街……不,超跑算个球,我这可是‘军车’……” 齐平用吐槽来缓解焦虑。 黑夜宁静,天空无云。 古老的银河缓缓流淌,星辰闪烁冷光。 一轮大月将前方山峦轮廓勾勒成起伏不定的线。 齐平对这边地形一头雾水,只能凭感觉跑。 反正西北走廊那么长,自己闷头撞,除非运气太差,否则最多遇上几个蛮族小队,就能穿过边境线。 然后,只要闷头狂奔,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与关军汇合。 “唔,守关军卒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不至于,夏侯元庆没道理将触手伸到整个军中,而且有问题的李朗已经走了…… 况且,按照这个速度,等我回去,天都亮了,恐怕城中的战斗已经结束,谁赢了? 应该是老李吧,实在打不过,还有西北军其他将领啊,那帮人除非集体叛变,否则在大是大非上,是不敢摇摆的,那是找死……” 齐平思考着,他并不很担心大局,只怕同僚出事。 这时候,他骑马奔上一个山坡,远远望见一处营地。 对方大声呼喊着什么,原本只有站岗的人值守,突然人就多了起来,开始向着两侧巡查。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临城出事,跟你们也没多大关系,怎么突然巡逻人手多了起来……不会是因为我吧。” 齐平心中咯噔一下。 死前最后一眼,他虽未看清敌人,但木杖……这种“法器”,帝国修士是极少用的。 相反,是巫师一系的标志性武器。 他高度怀疑,是夏侯元庆勾结的蛮族高手。 略一思考,齐平下马,鬼魅一般,朝着营地摸了过去。 他知道,这种驻守边关的蛮子,其中有一些会说中原话,毕竟成天都有商队经过,要打交道的。 巡逻队伍出发,营地防守虚弱,正好给他试探的机会。 而且,这种小营地,不会有高手坐镇。 修行者无论对于凉国,还是金帐王庭,都是稀缺资源,只有在爆发战争时,才会亲赴战场,平常只留守在“指挥部”里。 几次腾挪,齐平顺利钻进一只帐篷,反手一个“封”字,屏蔽了声音,然后在那名蛮子军官惊恐的眼神中,嘿嘿笑着迎了上去。 过了一阵,几名蛮子士兵返回,站在帐篷外报告巡查情况,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答,心中登时生出不安。 一人大着胆子,伸手挑开帘子,失声大呼。 帐内,血腥气弥漫出来,蛮人军官靠在矮桌旁,脖颈被割开伤口,腰间佩刀消失无踪,帐篷内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血已微冷。 …… 远离营帐的方向,裹着皮袄,戴上皮帽,腰挎弯刀的齐平翻身上马,一拍马臀,朝西方奔行。 脸色很是难看。 通过审问,他已然得知,一名大巫师归来,发布了封锁命令,并下令捉拿一个凉国少年人…… “大巫师……神通……应该就是杀我那人。” 齐平心头沉重,果断放弃了原计划,那名巫师大概率守在西北走廊,等待他自投罗网,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放弃。 “接下来怎么办?封锁的话,跟随商队返回也不成……风险太大,实在不行,只能冒险绕路。” 齐平眼神坚定: “西北走廊只是最大的路线,却非唯一。 两国绵长的边界上,有的是小路,恩,我虽然不知道地图,但可以强行翻越群山,这对普通人而言,太难,但以我的体力,问题不大。” 打定主意,齐平拔马,准备朝南方奔行,绕开西北走廊,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心生警兆,仰头朝天空望去。 只见,灿烂星斗下,一只鹰隼盘旋在他头顶,就那般吊着,仿佛,在盯着他一人。 “嗷呜~” 远处,蒙着星光的山坡上,狼群聚集,绿油油的眸子望着他,仰头,发出悠远的狼嚎……仿佛,在呼唤什么。 …… …… 临城,都指挥使司衙门。 战斗已然结束,天空中雷云散去,幸存的大小官员与士兵,才战战兢兢爬出来。 更有在外的大批军中将领,姗姗来迟。 开始收拾残局。 饶是军中之人,可置身现场,感受着顶级神通层次的战斗,表现也并不比普通百姓好太多。 尤其,当人们来到建筑中央,那被轰塌,几乎夷为平地的院落内。 看到深坑里,夏侯元庆血肉模糊的躯体,不少人脸色惨白,险些失禁。 西北军的最高将领,都指挥使被巡抚以浮屠神将诛杀了……面对这个结果,无人能保持冷静。 “崔大人在这!还活着!” 举着火把,用铁棍撬开倒塌建筑,搜救幸存者人的队伍中,有人呼喊。 继而,将一堵厚重的墙壁撑开,用铁锤打碎,将底下狼狈不堪,还带着镣铐的同知大人拉了出来。 崔休光没死,毕竟是有修为的武将,虽然被法器封禁了,但生命力远超常人,这会爬出来,看到眼前一幕,人都懵了: “夏侯元庆呢?” 旁边,一名军官走来,神情复杂:“在坑里。” “……”崔休光沉默了下,又问:“李巡抚呢?” “似是追击什么人去了,没看清。”有人回答。 气氛有些怪异,值此大难,从二品的同知大人成了众人主心骨,但,偏生还带着镣铐…… 好在,僵硬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 便见半空中,虚幻神将飞来,脸色惨白,却强撑威严的李琦,以及内腑受伤,气息萎靡的余庆降落。 “大人!” 院中武将、文官,大批军卒,悉数拜礼,噤若寒蝉,生怕惹恼了这位,被当做同党打杀了。 李琦心情极差,冷眼扫过,沉声道: “都指挥使夏侯元庆勾结蛮族,罪孽深重,现已伏诛,本官暂代西北军统帅之职,都指挥同知崔休光辅助,清查夏侯麾下逆党!如有违抗,斩立决!” 崔休光眸子一亮,道: “遵命!” 其余人见状,哪里敢拒绝,慌忙应声。 旋即,恢复了自由身,得知自己是被夏侯污蔑的崔休光红了眼睛,不用李琦催促,便下达命令,熟稔安排起来。 李琦对军中了解有限,为防军心动荡,他虽名义接管,但实际操作,还得找西北军内高级将领去做。 而被诬陷的崔休光,明显是最合适,也最值得信任的选择。 这时候,院外一队锦衣返回,神情肃然: “大人,郑怀恩之子,及一应账目已带到。” 李琦大喜,接过证据,心中安稳,虽说夏侯元庆对他动手,已是大罪,但若是缺乏证据,后面也会有些麻烦,少不了朝堂弹劾、质疑。 有这个,要好许多。 他又安抚了下沉默的郑云,命人带下去,好生照顾。 这才发现,众锦衣情绪不对,且,似少了一人。 “齐平呢?他没跟你们回来?”李琦问。 余庆也皱眉望来。 锦衣校尉们沉默,人群中,洪娇娇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裴少卿咬着嘴唇,抬头说:“他……失踪了。” “失踪?”李琦大惊,想追问原委,但忍住了: “进屋再说!” …… 一间尚还完好的房间内,整个京都查案队伍齐聚一堂。 气氛沉重。 当裴少卿将事发过程叙述完毕,李琦和余庆皆是脸色微变。 显然,那名偷袭齐平的强者,便是后来,突然出现的那个巫师。 对方之所为未对锦衣们痛下杀手,大概是因为感觉到战局变化,方急匆匆回援。 “你说齐平他,被对方击穿,却化为金色文字,朝西边飞去了?”余庆声音沙哑,放在双腿上的手,用力攥紧,却恍然未觉。 裴少卿点头。 金色文字……余庆说道:“若我没记错,此类术法,乃书院大先生独有。” 一名校尉道: “离京前,齐平曾被司首召见,出来后,的确说过一嘴,自己要去书院一趟,想来,是从大先生处,获了什么法宝。” 这是基于逻辑的推断。 裴少卿点头: “齐平乃书院六先生弟子,西北一行,求得赐予护身法器,并不意外。问题是那袭击的神通……” 李琦摆手道: “那蛮子,已被本官击退,逃回草原,料想,是无暇搜捕齐校尉的。” 余庆起身,那不苟言笑的黑脸上,满是凝重: “虽是这般说,但齐平伤势如何,犹未可知,尤其,我等只知他坠落西方,却不知何处,眼下当务之急,是开展搜救。 以西北军力,搜寻一人,并非难事,只要他还在境内,便不信找不回来!” “头儿,我们也去找。”一名名锦衣起身,毛遂自荐。 往日里,大大咧咧的大嗓门校尉这时,却显出了老校尉该有的冷静: “老大,你说的是……他在境内,便能寻到。” 余庆面无表情:“是。” “那倘若他……落在了山那边。”大嗓门校尉迟疑道。 沉默。 余庆一言不发,李琦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话,不需要说,大家便都明白。 若是齐平真的不幸传送到了草原,便当真是生死难料。 “不要那般悲观,也许,他此刻都快进城了。”李琦起身,打破了令他都觉压抑的气氛。 心中惊讶,未料到,齐平此人,在这些锦衣眼中,竟有这般地位。 “我也去找!” 突然,始终默不作声的洪娇娇腾地站起,提着大刀,朝外走去。 有人叫她,也不理,只隐约看到,女锦衣微红的眼圈,与眼角未干的泪痕。 那脑后,往常高挑的马尾,散乱垂着,三千烦恼丝,干枯黯淡。 不多时,巡抚接管都指挥使司后,第一条命令发出,全军搜寻失踪的齐平。 …… 同一个夜晚,瑶光楼内,气氛并未如往常那般香艳热闹。 突发的宵禁,长街尽头的炸响,城北聚集又散去的雷鸣,以及那划破天穹的神将,无一不昭示着,有大事发生。 无人不紧张。 毕竟,许多都是商人,而一旦有变,就是耽搁生意的大麻烦。 二楼,临街的房间内,窗子敞开着。 披着黑色纱衣,身姿妖冶,戴着面纱的胡姬“瑶光”身体前倾,两条柔滑的手臂,倚靠在窗台上,此刻,终于收回目光,将窗子关上。 这才身形款款,走到桌旁,莲步轻移间,那挂在脚踝上的铃铛发出动人的轻响。 瑶光那令无数人垂涎的臀儿一扭,坐在圆凳上,油灯的光芒照亮了她立体的五官。 瑶光取出纸墨,悬腕提笔,开始写信。 …… 白尊大人: 临城的案件迎来了结束,都指挥使夏侯元庆肉身被毁,神魂被蛮族大巫师救走,呵……这个结果多少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本以为,以夏侯元庆的能力,即便杀不掉巡抚,也起码能成功逃走,却不想,那体虚好色的文官,竟在朝廷术法的抗衡中,压下了夏侯……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源于凉国朝廷术法序列的优先……但值得注意的是,夏侯元庆本该计算到的,但没有。 且在这般突发的交战中,元气调拨极为迅捷、稳定,恐怕,凉国天轨发生了一些超出预想的变化……有待调查。 夏侯虽死,但西北的局势并未因此大乱,这并不意外。 西北军虽烂,但情况尚在朝廷控制内。 而草原人,近几年虽蠢蠢欲动,但显然,并未做好再次发起战争的准备,起码……目前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元庆背后应该还有人。 其与蛮子的勾结,应是奉命而为,联系到此前京都的皇陵案,也许,背后涉及双方的某些交易…… 至于走私案本身,按照您的吩咐,我在其中小小推了一把。 那郑怀恩,原本只是我获取情报的一颗棋子,呵,他到死都没意识到,他能发现、推理出的那些情报,是我在暗中影响的结果…… 可怜的人啊。 对了,朝廷派来的查案人中,有一个特殊的,是镇抚司一名校尉,名为齐平。 我了解到,其乃近期,在京都崛起的奇才,非但擅长断案,且还是个大诗人…… 嘿嘿,看着那般青涩干净,却也是个色胚,送了属下一对颇为香艳的文联……只可惜,被那巡抚搅合了,不然,还真想会会他…… 恩,此人的特殊当然并不在看破了夏侯元庆的布局,而在于,其非但具有强大法器护身,更似颇受夏侯重视。 具体内情尚不知晓,有待调查…… 不过,此人被大巫师袭击,虽借助术法遁逃,却不知是怎的,实在倒霉,四个方向,偏生传送去了西方,却是不知吉凶如何。 或许,死了也说不定,倒是有些可惜了,这般聪明的人类,比之一众腌臜男人,不知强了多少…… 另:属下在这边实在无趣,恳请调任回族,要么,安插去京都做谍子也好,正好与姐姐团聚…… ——完毕 …… 接下来几日,临城,以及整个西北军下辖八大军镇,全部进入戒严状态。 关于都指挥使司那场战斗的消息,流传开来,只是,版本众多,百姓众说纷纭,却是没个结果。 不过,只要底层秩序不变化,上层官员死活,或者换了谁来做一把手,大家总是不大关心的。 而西北军内,气氛则是一片肃杀,夏侯元庆嫡系被清扫,当夜曾阻挠过镇抚校尉行动的相关人员,杀的杀,入狱的入狱。 崔休光手段极狠,虽有报复嫌疑,但李琦对此,也未反对。 只是将郑怀恩证据内涉及人员,一一捉拿,审问宣判。 竟俨然,将都指挥使司,当成了刑部来用。 然则,夏侯都死了,底下余孽,也便不足为虑了。 有个插曲,当晚留在客栈中的尖刀与琵琶,躲在暗室中,避开了军队的清洗。 只是接下来,也要接受镇抚司内部调查,须跟随队伍回京,余庆则暂时接管密谍系统,不谈。 而对齐平的搜救,一直持续着,却始终没有结果。 一天、两天、五天…… 九大军阵无数军卒出动,几乎将整个边塞区域扫了不止一遍,却没有查到丝毫。 只得到一个消息,便是那一夜,曾有军卒目睹,“流星”坠入草原。 并且,草原那边,蛮子开始明目张胆,以搜查入境“细作”的名义,寻找齐平。 得到这个消息后,查案队伍成员们,皆是心头一沉。 洪娇娇当即要去草原寻找,被好说歹说拦下,毕竟太过危险,大巫师虎视眈眈,这边派人过去,无异于杯水车薪。 至于调遣神通强者搜救,一来不现实,二来,也会引发蛮族高手抵抗,兹事体大,无人可下决定。 最终,李琦选择以西北军暂代都指挥使一职,与蛮族交涉,对方却只说,也未寻到其人。 局面就此陷入僵局。 李琦暂时留下坐镇,余庆护卫。 其余校尉,则遵照命令,护送一应人证及物证副本,返回京都,呈送皇帝。 洪娇娇要留下,但余庆怕她冲动,强行命将其带走。 “放心,我就在这边,一旦寻到踪迹,定带他回来。”城门口,余庆面对众下属,说道,字句铿锵。 众校尉站成一排,脱帽,望向西方山脉,久久伫立: “你一定要回来。” …… 草原上,一处山洞中。 齐平倏然惊醒,警惕地拔刀,四下环顾,见无危险,才轻轻吐了口气,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下额头冷汗。 “第十天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消失的少年(五千字求订阅) “第十天了。” 山洞外,天光黯淡,齐平靠在石壁上,可以听到洞外细细的雨声。 地面坑洼,潮湿、冰冷,他身下枕着一件抢来的羊皮,可那从泥土中,岩石中渗透进来的湿冷,仍旧让他打了个寒战。 扭头看了眼身旁的火堆,已经彻底熄灭。 齐平用手插进去,已经感受不到余温……只是从灰烬中刨出来一条焦黑的肉。 他面无表情将其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生冷,坚硬,并不好吃,但能补充体力。 齐平仔细地咀嚼着,微微闭目,感受着自身的状态。 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棉袍。 腿部、腰肋还有后背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因为没有服用丹药,所以,只要运力,就会崩开。 但整体上,还好,并无致命伤。 气海内元气只恢复了约莫三成。 没办法,太疲惫了。 昨晚寻到这一处山洞后,他只来得及生火,便一头昏睡过去,根本没时间冥想修炼。 山洞右侧的泥土上,用力刻着一个“十”字,是他生怕自己忘记时间,而刻下的,但其实也并不确定。 脑海中的沙漏虽然每日刷新,但并没有刻度。 齐平很怀疑,自己是否有过睡了一整天的情况。 那样的话,实际上,也许已经超过了十天。 这十天里,一直在追逃与杀戮中度过,最早的,试图绕过西北走廊,翻越群山回到凉国的计划已经流产。 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但这座草原上,那些天空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仿佛是大巫师的眼线。 配合着蛮族骑兵,对他展开了连绵不绝的追杀。 每当他想要休息一会,很快就会被鸟兽盯上,从而引来骑兵,被迫交手。 大部分的骑兵并非修士,但这并不意味,就好对付。 引气境的修士,虽比寻常武人强悍,但也仅此而已,对上骑兵精锐,照样要头疼。 而且,齐平甚至不敢太多地使用“鹰击”…… 这件法器的确强悍,但也很消耗真元。 而若是没了真元补充,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师而已,遇上几个骑兵,就会被围杀死亡。 所以,他只能节省,尽量用在刀刃上。 基于同样的理由,奔雷劲也是掐着时间开启,且战且逃。 可战斗的多了,同样会暴露自己的轨迹与位置,于是,在几次尝试冲击防线失败后,齐平被迫,放弃东归计划。 在草原骑兵的围猎下,一点点,朝草原深处跑。 一路逃窜,险象环生,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精神高度紧张。 期间还遇上了一些蛮族修士,苦战取胜,却也是浪费了不少丹药。 这让他无法维持巅峰状态,只能忍受小伤的折磨与痛苦,争取受伤多了,再一口气治疗。 好在……还活着。 …… “吨。” 齐平将嚼烂的肉干吞下,食物滑过食道时,他能清楚感受到粗劣感。 嘴唇干裂,身体缺乏水分,浑身无一处不酸痛。 好在,修行者的体魄是强悍的,否则,换了普通人,这种状态下,早已大病不起。 齐平睁开双眼,起身将皮袍卷起,用绳子系在后腰,匍匐着,从低矮的洞穴爬出去…… “沙沙……” 钻出洞外,天空果然乌云密布。 夏季的草原,时而便会降雨,但也是一阵,往往不会持续太久,雨云又会飘去他处。 洞外的泥土和草皮被打湿,齐平跪在洞口,趴在地上,舔舐草上的水珠。 当补充了基本的水分,他停止吸吮,缓缓爬起,环视四方。 草原是平坦的,视线一览无余,可以看到极远处的山峦轮廓。 草场也是散乱的,若是从天空俯瞰,便是一张黄绿交杂的广袤地毯。 其间,有蜿蜒河流,地广人稀…… 大部分时间,是遇不上人烟的,但只要循着河流,想找,也不算难。 这种地形对他来说,绝非好事。 没有足够的掩体,一旦被发现,就必须将敌人杀死,否则,就要面临永无休止,越来越多的追兵。 前路何方? 他不知道。 齐平的目光落在远处,一只灰突突的野兔身上,眼角扬起细细的笑纹。 右手摸出仅剩的一只飞镖,正要丢出,那野兔却警惕地一溜烟,消失在了某个地洞里。 可惜……算了,都是为了活命而已。 齐平叹了口气,站起身,开始奔跑。 安全起见,他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这是十天来,他获得“教训”之一。 双腿仿佛灌了铅,袍子和帽子被雨打湿,显得格外沉重。 齐平保持着匀速状态,朝着西方逃窜。 在这单调的世界上,无论跑了多远,风景都没有任何变化,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米国西部片…… 忽然,天空中传来奇异的鸟鸣。 齐平仰头,果然看到飞鸟盘旋,他用力抿着嘴角,身体猝然停下,单膝跪地,身体后仰,腰背弓起一条弧线,双手摆出射击的姿态。 下一秒,黑沉、冰冷、磨砂质感的鹰击具现,齐平扣动扳机。 “砰!” 一枚元气弹飚射出枪口,跳跃空间,仿佛没有延迟,空中飞鸟炸成一团血雾。 齐平看也不看,反手收枪,继续匀速奔行。 类似的事情,他已做过太多次,有时候他感到庆幸,如果没有这件法器,可以远距离狙杀飞鸟,恐怕他早就死了。 “它们到底是如何寻到我的呢?这般高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看清我的脸,衣服也更换了,这其中必定有缘由……” 齐平思考着。 这个问题他想了许多天,但都没有结论。 他期待,如果能解开这个谜团,也许可以摆脱这般境地。 然而,今日他的运气似乎很不好,当他奔上一座山坡,整个人僵立住,只见,前方草原上,群狼奔来。 规模是他见过的,最大的一支,足有数十头。 为首的一只,极为高大,深青色的毛发,那般鲜亮,应该有着妖的血统,怪不得能统御这般规模的族群。 狭路相逢,狼群没有减速,而是发出嗷呜的呼啸,同时,宛若被指挥着一般,分成左右两翼,向他包抄合拢过来。 宛若剪刀张开,野狼正如刀锋。 齐平与这群野兽打过交道,知道其比蛮族骑兵都更难对付,人虽凶悍,但会恐惧,而狼群未必。 尤其,当它们看到自己,会变得格外嗜血,悍不畏死。 如此规模的狼群,近乎一支中等骑兵队伍,偏生草原平坦,齐平无处可逃。 他没有拿出鹰击,或者神符笔,而是拔出腰间的两柄弯刀。 弯刀雪亮、锋利,并不趁手,但却是此刻,最合适的武器。 细雨绵绵,齐平静心凝神,孤独地站在山坡上,左右手,各自持握一柄刀,静静等待着海水般汹涌而来的猛兽。 远处山峦起伏。 风吹着黑云,朝他压来,气氛压抑而躁动。 心中默数:“百米、八十、五十、二十……” 计算距离的同时,齐平在最恰当的时候,将并不充裕的真元沿着两只手臂,灌入弯刀。 于是,刀锋疾速震颤起来。 表面细细的雨滴崩飞,雪亮的刀刃,映照着天穹上的景色。 下一秒。 齐平踏地,草叶翻飞,人如离弦之箭,又如一柄锋利,孤勇的矛,迎头撞入群狼。 弯刀切开野狼的毛发,躯体,只留下殷红的细线。 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气力,如死神的镰刀般,收割生命。 这是齐平十天来,无数次搏杀中获得的第二条经验:杀戮的经验。 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斗,无穷的生死,修行终究只是纸面上的境界提升。 齐平来西北时,自称自己是来历练的修士,未料,一语成谶,只是以另外一种更残酷的方式。 双方交错,十几头野狼尸首分离。 鲜血喷洒在潮湿的草地上,将单调的草原,点缀了红艳的色彩。 然而,野兽未曾退却。 开始对齐平发起更汹涌的攻击。 引气境的武师防御太差,即便上了战场,也要披甲,只有洗髓境,才可以用罡气抵抗刀兵。 齐平还不是洗髓,他觉得自己只差一步了,但终究还不是。 爪牙断裂,皮毛翻飞,齐平的衣服被撕破,野兽的爪子和牙齿,刺入他的血肉,划开伤口,旧伤也崩开。 疲惫的身体与渐渐枯竭的真元,让他的反应、速度、力量都大幅削弱。 然而,嗅到了他的鲜血,群狼却愈发躁动。 一头狼一跃,一口咬住了齐平的手臂,牙齿撕下了一条血肉,然后被齐平甩开,重重跌在远处。 继而,数头挤在外围,无法近前的野狼突然冲过去,对同伴一阵撕咬。 齐平瞳孔骤缩! 在前面的战斗里,他的伤势都是蛮人留下的,遇到的野兽,大多几只一群,被狼群所伤,还是第一次。 “血液?怎么会?” 齐平有些难以置信。 他突然鼓荡真元,短暂挣脱束缚,一刀切在自己手臂上,用真元将血液崩飞,化成血雾,向狼群吹去。 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狼群不再只盯着他撕咬,而是彼此厮杀起来。 “是血液,它们是通过血气锁定我的?可怎么可能?”齐平惊讶。 虽说,在进入草原时,他身上便有伤,但被衣服裹着。 后来,更通过服用丹药,基本愈合,隔着数千米的距离,绝不该被嗅探到。 更何况,还有天空的鸟……嗅觉更不可能灵敏至此。 这也是他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的原因。 相比之下,他更怀疑是自己身上,因被木杖攻击,沾染了什么气息。 可现在看来,大巫师的手段似乎比预想中,更简单粗暴了一些。 “难道是某些术法?” 齐平不知道,但他决定试一试。 …… …… 金帐王庭的统治者,乃是草原王,或称蛮王。 据说,每一代的蛮王,都是巫的子嗣。 作为这片土地上,最尊崇的存在,他的行宫规模庞大,华丽辉煌,此刻,“金帐”所在的“王族部落”内。 一名名蛮族战士,往来穿梭。 有人抱着粗大的木桩,加固帐篷,有蛮族女子穿着特有的服侍,提水取奶。 披着斗篷,拄着木杖的大巫师都兰站在地上,望着远山,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背后,是连绵无尽的帐篷。 在西北走廊等了两天,没有等到齐平,但通过士兵,大概掌握了那少年的行动轨迹,确认其已经被逼退,朝着草原深处逃窜。 大巫师便不再等,携带着夏侯元庆的神魂,返回王庭。 一路上,不停地召唤飞鸟与走兽。 草原太大了,一个人随便一钻,都兰也寻不到。 更糟糕的是,占卜始终被神秘力量干扰,故而,只好寄托于底下的士兵。 好在,他并不觉得这会很难,区区一个引气修士,磨也磨死了,对方能撑这些天,在他看来,已濒临极限。 剩下的,只是等待。 甚至用不到他亲自出手,或许,就能得到少年的尸体。 理想很丰满,可今日下属传回的讯息,却令他心生意外。 “都兰大人,我们又扑空了。”一名蛮族战士骑马飞奔而来,恭敬禀告。 大巫师微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又?” 蛮族战士硬着头皮,说: “以往,我们只要跟着飞鸟与狼群,便总能寻到那人的踪迹,可不知怎的,这两日,却屡屡出错。雄鹰会莫名,在山坳上空盘旋,久久不去,可我们抵达后,仔细搜寻,分明没有人停留的迹象。” “甚至,我们的一些营地,竟然突然遭到狼群袭击,这太不寻常了。偏生,此类事情,并非一两件,而是大量出现,在同一片区域,雄鹰与走兽冲击的方向,有时候,会截然相反。 他们停留,盘旋的地方,也不同,可一个人,岂会同时出现在不同的方位?” 大巫师都兰鹰钩般的鼻子抽动了下: “别告诉我,毫无发现。” 蛮族士兵给他冰冷的目光盯着,心中胆寒,慌忙从背囊中,取出两块石头: “有的,有的,您看,这是我们在雄鹰盘旋之处,寻到的。” 大巫师接过,清楚看到,石头上,涂抹着殷红的血迹。 “齐平……” 大巫师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意识到,那凉国少年,已经窥破了血肉寻踪法的关键。 对方无法改变自身的血脉,但可以误导,将血液到处涂抹。 如此一来,缺乏智慧的飞禽走兽,便会被误导,以至于,失去指引的作用。 蛮族骑兵们,也被这些干扰信号,分散,引导去不同的方位。 “都兰大人,您看上去很烦恼?” 忽然,身后有声音传来。 大巫师扭头看去,是一名身材高大,脑后满是脏辫的蛮子,正是当初,乘船运送雷击木,前往京都的那人。 草原王众多的子嗣之一,修习蛮族战斗巫术,年纪轻轻,按照凉国的划分,便已达到“洗髓境”。 “拉图王子。”大巫师怒色收敛,不咸不淡道:“只是一些小麻烦。” 拉图疑惑道:“是那个凉国少年?还没有追捕到吗?” 大巫师冷笑道:“若非我有要事,赶来金帐,早将那小子灭杀。” 拉图低头想了想,突然说: “可您暂时还离不开。我对那少年有些兴趣,正想去会会他,还担心已经死了,这样也好,难抓的猎物,在杀死时,才有成就感。” 大巫师意外道:“你也知道他?” 拉图点头:“据说是个天才。” 作为草原王众多子嗣之一,青年同样在默默积攒自己的势力。 皇陵案后,他曾打探过内情,知晓,破了此案的,便是这个齐平,那徐士升,也是对方擒杀…… 这让他生出一些想法,若是能抓了对方,也许能审问出有关于皇陵案的一些细节,恩,他虽承担了押运任务,但同样不知晓真相。 掌握更多信息,或许可以让他在竞逐王位的路上,占据先机。 大巫师凝视了青年片刻,哂笑道: “你要去寻,便去,只是,那人已失去踪迹,只怕不好找。” 王子笑道: “草原是我族的地盘,他要与人交战,便必须有充足的吃喝,要想法子逃回去,便要接触外界,只要他不往雪山跑,在有人烟的地方,他逃不掉。” 说完,魁梧青年朝部落外走去,脑后脏辫在风中摇摆。 大巫师眯着眼睛。 摩挲着木杖,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十三天,傍晚。 当太阳沉入地平线,草原上的气温开始迅速下降。 某处地洞中,齐平将堵住洞口的荒草推开,钻了出来。 他的模样愈发狼狈,头发脏污,衣服黑乎乎的,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好了许多。 通过涂抹鲜血,敌人追击的力量被大大分散,齐平压力减轻,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冥想修行,恢复伤势。 而在这种高强度的搏杀中,他发现,气海内,真元已经有了液化的迹象。 这意味着,经过一个多月的苦修,以及半个月的磨练,他即将跨入洗髓。 如果可以,他很想一口气破境,再出来。 但他无法准确估计破境所需时间,而他身上的食物和水,都已告罄,亟需补充,还有衣物,也破损严重,需要更换一套。 齐平白天时候,已经完成了踩点,特意等到夜晚,养足了精神,才准备行动。 夜幕下。 齐平宛若鬼魅,在草原上疾驰,不多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部落。 第一百八十九章 齐平绝境晋洗髓,神符枪挑蛮王子(五千字求订阅) 今夜星月很好,宇宙星辰的光辉,从亿万光年外照耀在大地上,清冷、苍茫。 齐平匀速奔跑着,视野中,一条蜿蜒的河流宛若玉带,反射出莹白的月光,由西向东,滋润着这片土地。 他没有贸然潜入,而是在距离部落外的一处背风处藏了起来,探出头去,静静观望。 那是个中等规模的部落,有几十户人家,随草场迁移。 羊群规模不小。 偌大的围栏中,绵羊或站或趴,静默地反刍,一座座帐篷如蘑菇般,入夜后,帐篷内亮起油灯,但很快,又熄灭了。 草原牧民物资匮乏,许多生活物资,都依赖于行走两地的商队,这也造就了“陆地港口”的繁华。 齐平静等了阵,悄然起身,避开了牧羊犬的视线,如狸猫般,飞身掠入部落之中。 略做犹豫,选了一家相对富裕的。 翻过围栏,贴着帐篷,可以听到里面絮叨的交谈,是一家人,说的是蛮族语,他听不懂。 只是隐约,似听到男主人,用别扭的发音,念着“齐平”的名字。 心中苦笑,对自己的通缉,已经送到各个部落了吗? 并不意外,只是迷茫。 追兵的压力略有减轻,可仍旧找不到归去的机会。 “呵,或许我可以一直往西,绕着地球走一圈,就可以回到京都了。”齐平苦中作乐地想。 脚步轻移,钻进了储物的帐篷,凭借超凡的目力,开始摘取肉干、面饼,塞进袋子里。 又在墙角找到了一桶马奶酒。 他用手指蘸了下,含在口中,感受着劣酒中的奶香,在生死绝境中逃了十几天的少年,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想了想,他干脆坐在了地上,用木勺给自己盛了一杯酒,拿起一只冰冷的饼子,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这是他十几天来,第一顿正经的晚餐。 不用蜷缩在山洞里,有避风而温暖的居所,有虽然冰冷,但起码是人吃的食物,有酒…… 对了,还有月光。 帐篷帘子上方,有一条缝隙,月光窄窄的一条,照进昏暗的仓房,恰好,照在齐平脏兮兮的脸上。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些天过去,头儿他们,恐怕已经回京了吧,不知道找不到我,会不会急。 还有小妹,大概会很担忧吧,但大哥已经很努力了,还是回不去…… 孤独感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将齐平吞没。 离京两月,他突然想家了。 “汪汪!”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激烈的犬吠。 起先是一只,很快连成了一片,齐平一惊,忙压下情绪,右手拔刀,侧耳细听,夜色中,有战马嘶鸣,愈来愈近。 …… 部落外。 一队剽悍的蛮族骑兵呼啸而至,高举火把,气质凶悍,黑暗的帐篷重新亮起,牧民们披上外套,接二连三走出,聚集起来。 “是金狼骑。”有人低呼。 认出,这些骑兵的铠甲,装束,乃是王庭精锐,大名鼎鼎的“金狼骑兵”。 只是,王族精锐,怎会突然到访? “奉汗王命令,追捕凉国细作,你等可有发现异乡人?”为首的金狼骑兵喝问。 部落内,一名年长,有威望的老人摇头,恭敬道: “没见过。” 金狼骑兵威胁道:“将所有人叫出来,我们要看,少一个,便照藏匿罪处置!” 牧民们惊恐万状。 金狼骑兵满意笑道:“如有人提供线索,寻到细作,王庭赏赐千牛。” 牧民们激动起来。 纷纷招呼还未出来的家人,询问交谈。 一时,从恐惧转为了遗憾,心想那细作怎的不出现。 一个中年男人跑回院落,挥舞手臂,将王庭狼骑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屋内,妻子和两个孩子这才松了口气,疑惑道: “那个凉国人,还没抓到?难不成,在部落附近?” 男人皮肤黑红,说道:“恐怕是了,可惜,咱没瞧见,赏赐一千头牛呢。” 即便在草原,一千头牛,也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女人摇头,不觉得是好事,再说,也未必给……正要出院,忽然发现,孩子少了一个。 后院。 一个壮硕的孩子撒了泡尿,突然疑惑地看向草垛,觉得有些怪,他走过去,皱着眉头,伸手扒开干草,瞪大眼睛。 月光下,草垛里,竟然藏着个人,那张脸,虽脏兮兮的,但分明是凉国人模样。 齐平埋在草垛里,看着呆住的男孩,咧嘴,露出一个和善的,大大的笑容,用手指抵在自己嘴唇前:“嘘。” 男孩看了他一阵,突然扭头跑开了,齐平松了口气,下一秒,便听院子里传来男孩嘹亮的喊声: “人在这!快来抓他!” 齐平一颗心,沉入谷底。 不多时,齐平披着棉袍,提着崭新的弯刀,一人,一刀,朝部落外走去。 身后,火焰升腾,一座座帐篷燃烧起来,血腥气弥漫。 牧民们惊恐的尖叫声、犬吠声、羊群的叫声……混成一片,仿佛为这一幕,做着注脚。 …… 黑暗中。 一队上百人的骑兵队伍不急不缓地奔行着,每一人,都是王庭金狼骑兵。 武器铠甲精良,远非寻常蛮兵可比。 拉图王子穿着轻甲,骑在一匹黑色的,格外壮硕的骏马上,脑后的辫子,随着马匹起伏而摇曳。 “王子殿下,您何必如此心急,追捕那细作,也不急于一时。” 一名蛮族金狼头领忍不住劝道。 名叫拉图的青年扭头瞥他:“你觉得辛苦?” 金狼头领忙摇头:“不敢,属下只是担心您太过劳累。” 拉图淡笑一声,没做回答,只是捏着马鞭,指着前方,道: “一路追赶,那齐平虽足够谨慎,但终究还是有迹可循,照本王子的推测,他定然在这个方向,而这几日,追捕力度的下降,定会让疲惫不堪的他松懈大意。 越是在这个时候,才越不能给他喘息之机……呵呵,你既然是金狼头,我问你,草原狼追捕猎物时,依靠的是什么?” 金狼头领试探道:“成群结队?” ……拉图看了他一眼,说: “是耐力。草原上的动物跑的太快,所以,狼就要比猎物更有耐心,直到猎物体力意志达到极限,再也跑不动,他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时候,一名骑兵惊讶道: “前方起火了!” 拉图扭头望去,火焰在黑夜里,宛若狰狞的旗帜。 “探索小队出事了。”金狼头领说。 拉图马鞭抽打,一骑当先,带着队伍狂奔过去。 因为胯下妖血马速度远超其它,他很快将上百名属下抛在后头,却也根本不等。 待抵达部落外,一眼便看到血泊中的狼骑。 年老的牧民在一旁惊恐地跌坐着,看到拉图,眼珠不动了。 “是那个凉国人?他去了哪?”拉图问。 老牧民指向一个方向。 …… 夜风掀起皮帽的外沿,吹去齐平脸庞的燥热,他奔跑在草原上,如同一匹孤狼。 蛮子又追上来了,不知为何,这次,他竟然不觉苦痛。 许是已经适应了逃命的节奏,又或者,心头的一股郁气,让他厌烦了一直如丧家之犬般逃窜的生活。 自己只是想安静地喝一杯酒,吃一张饼子,有个人住的地方,可以稍微休息一会,思念一下为数不多的亲人,为什么都不行? 他憋闷,他想杀人,想发泄。 不知是否是幻觉,齐平突然觉得浑身燥热。 体内,仿佛有股火焰在升腾,燃烧。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心脏跳的很快,体内的真元,也不安分地躁动着。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声。 齐平陡然回神,折身望去,月光下,一匹高大的黑马如列车,沿着并不存在的铁轨,朝他行驶过来。 马上的青年,魁梧,高大,脑后的十几条脏辫,在空气中肆意地拍打。 身体生出警兆。 齐平抽出一枚开灵符,渡入真元引燃,视野中,出现了一团红色的火焰。 与凉国修士迥异,但又似并无本质不同,只是表现形式的区别,从光亮程度上,大概与洗髓境等同。 “洗髓?巫师?” 齐平愣住,这是他十三天来,遭遇的第一名洗髓,也是除了大巫师外,足以杀死他的第二个敌人。 没有尝试具现鹰击,在这个距离下,他最多打出两枪,而引气境的元气弹,威胁不到洗髓强者。 至于那颗子弹……是最后保命的底牌。 电光火石间,齐平手腕抖动,一枚飞镖电闪般,朝黑马面门飚射。 拉图大笑,垂在右侧手臂一拽,一柄狭长的弯刀倏然拔出,它的弧度很陡峭,黄金握柄却笔直且长。 这种武器,最适合骑兵作战,冲锋时,可以用最小的力气,切割敌人的躯体。 可此处并非骑兵对垒,拉图一刀斩出。 “铛!” 火花四溅,蕴含真元的飞镖被劈飞,然而,下一秒,一枚金色的,黯淡的神符紧随而至。 并非针对拉图,而是战马。 一刹那,仿佛时空静止,奔跑中的战马四蹄扬起,却突地定格住,如同石化的雕像,在惯性的作用下,轰然倒塌。 马匹被封禁。 “好!”拉图大笑,身躯稳稳落在地上,眸子,死死盯着前方,那咬着青玉法笔,手持弯刀的少年。 从极快,转为极静。 这一刻,月光照耀的草原上,两头孤狼遥遥对峙。 没有交谈,没有对话,没有迟疑。 下一秒,两人同时踏地,狂风席卷,朝对方冲杀过去,双手近乎同步,握住刀柄,以倾斜的角度,横在身前。 不是斩,亦非刺,而是“切”。 以躯体为推力,刀锋为刃,向前平切。 不同的是,拉图皮肤涨红,肌肉隆起,显出远超常人的强横体魄。 齐平体内,发出金属轰鸣,奔雷劲开启,力量、速度、反应……全属性翻倍! 毫无保留,齐平知道,以自己的修为,奔雷劲加持下,可以堪堪达到洗髓……防御除外。 而也只有这样,才有一战之力。 “铛!” 两柄弯刀撞击在一起,继而,两人错身,同属金狼骑序列的弯刀,交错摩擦,火星四溅。 刀分。 两人位置互换,拉图有些惊讶,心想这个洗髓修士,果然有些本事,有趣。 齐平虎口撕裂,弯刀上传递来的巨大震颤力,令他的双臂上的肌肉如水波般荡开。 胸口,皮袄“撕拉”一声,被刀气撕开缺口。 胸膛上,一条细细的红线浮现,鲜血溢出。 防御! 他最大的短板,在这一击中,暴露无遗。 齐平却仿佛未觉,腰背如齿轮旋转,将全身力道,传递到这一刀之上,朝青年斩去。 拉图冷笑,竟也不避,抬刀硬拼。 草原巫师,分为战巫、法巫,都兰属于后者,拉图属于前者,并不精通术法,只锤炼肉身。 那魁梧健硕的躯体,呈现古铜色的光泽,并非如凉国修士,以罡气护体,而是单纯的肉身强大。 这种强,自然包括力量。 “铛……” 然而,这一刀,比料想中弱,拉图一愣,便见齐平徐晃一招,突然近身,口中咬着的青玉法笔,不知何时,从横咬,转为含在口中。 宛若一枚咬在唇间的钢钉。 “噗!”齐平脸颊一鼓、一瘪,青玉法笔如劲弩射出,直刺拉图眼眸。 这一套连击,前者学自林武,后者是大嗓门校尉阴招改良版。 拉图大惊,下意识闭上双眼,继而,那玄阶法笔,“叮”的一声,撞在他眼皮上,火花四溅,竟只破开表皮。 齐平一颗心沉了下去,有些匪夷所思,在心中痛骂席帘。 心说你这法笔,未免太废,但同时,蛮族战巫的肉体坚韧程度,也令他心悸。 “你找死!”拉图睁开,那只眼眸中,流淌出一缕鲜血,显然,这一击并非无效。 只是,却刺激了他,如果说方才的交手,拉图为抓捕齐平,也存了试探心思,收了几分气力,此刻,却是不再留手。 反正,只要打不死,留一口气,照样可以审问…… 想着,拉图丢掉弯刀,双拳如擂鼓,朝齐平胸口打去。 “铛!铛!铛!” 齐平横刀抵挡,那精钢淬炼的刀身,竟被一点点锤出拳印,凹陷下去。 齐平遭受反震,体内气血沸腾,脏腑受创,整个人朝后方连连退去,嘴角鲜血溢出,苦笑,绝望。 这就是大境界的差距,鸿沟般,难以逾越。 双臂在反震力量下,肌肉撕裂,变得麻木,胸口骨头隐有裂开迹象。 真元被压制,齐平面对着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宛若一只破麻袋,苦苦支撑。 然而,也就在这空前的压力下,在他无暇顾及的气海之内,气态的真元,被压缩,凝聚成一个漩涡。 然后,仿佛水到渠成。 又仿佛上天终于不忍目睹少年遭受这诸多苦痛。 无声无息间,一滴液态真元滴落。 “滴答。” 如同久旱逢甘霖,当齐“听”到这声滴答,整个人愣了下,只觉小腹炽热,如火。 不,这一刻,他的其海内,真元的确燃烧了起来。 在两个月的苦修里,在无数次冥想吐纳中,那名为气海的地方,已经堆起无数星辉般的力量。 汇成一片海。 而当第一滴真元坠落,那片海,便燃烧起来。 在齐平惊讶的目光中,在生死绝望之际,他体表,那原本稀薄罡风,倏然凝实,化为一层坚韧无比的“膜”。 脑海中,回想起在京都时,自己破入引气巅峰,杜元春与自己的对话。 …… “师兄,如何晋级洗髓?” “你眼下已是引气巅峰,‘罡风初成’。接下来,便是要将这罡风加厚,待有朝一日,其可凝成真正的‘罡气’,便算踏入洗髓之境。” …… “咚!” “咚!” 这一刻,疯狂锤击的拉图,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拳头打出的声音,为何突兀浑厚起来? 下一秒,他仿佛意识到什么,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月色清冷,草原上,有风起。 冷风卷起漫天的草叶,如同大雨,周围方圆数里之地,天地元气倏然向齐平奔涌。 以狂猛的姿态,灌入他的躯体,洗涤他的骨髓,修复他的躯干。 杜元春说,洗髓境的根本,在躯体。 齐平当时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现在他懂了。 几乎只是瞬息间,齐平的伤口愈合,气海内,真元充盈,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这一刻,少年跨入二境洗髓。 他撑开双眼,眸子深处,神符笔虚影蓦然浮现,突兀间,齐平身前,凝聚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封”字。 糊在拉图脸上。 封字释义:封印、禁锢 拉图动作一顿,丧失了对周遭世界的感知。 齐平如福至心灵,身形后退,右手虚握,神符笔具现,旋即,那不过尺许的毛笔,突兀膨胀。 迎风见涨。 眨眼功夫,一只与他身高相仿的硕大毛笔,持握手中。 漆黑的笔杆,斑驳古旧,岁月气息弥漫,笔尖位置,原本柔软的毫毛,一根根合拢,闪烁金属光泽,宛若锋锐枪尖。 这一刻,神符笔竟化为一杆长枪,亦或,战矛。 神符笔:矛之形态 齐平眸光慑人,惊讶之余,未曾延误战机,双腿微沉,躯体前倾,一枪朝封印状态的战巫刺去! 真元滚滚,灌入战矛,笔尖神光吞吐。 开山裂石。 以枪代剑,枪起苍黄! “不!”拉图方挣脱封印,眸中,便只见一杆战矛迅速放大。 “噗!” 在这位堪比洗髓的战巫,蛮王之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神符笔洞穿了他的胸膛,心脏碎裂,生机断绝,身体后仰,轰然坠地。 草叶大雨般簌簌落下,仿佛葬礼,淹没一切。 第一百九十章 我把子弹送给你(五千字求订阅) “驾!驾!” 草原上,大群骑兵队伍疾驰,正是被拉图甩开的王庭金狼骑兵,抵达部落后,先是震惊于“细作”的狠辣。 旋即,开始追赶,倒也并不很急。 在他们看来,以王子的强大,捉拿一名穷途末路的狂徒,自是手到擒来。 然而,当众人望见那正徘徊,嘶鸣的黑马,皆是心头一沉。 待到近前,看清地上,蛮族青年的尸体,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股森冷的寒意,窜上脊柱。 金狼头领身子一歪,跌落下来,连滚带爬,确认了王子死透,冷汗瞬间浸透甲胄。 怎么可能? 王子被何人杀死?那个凉国少年,岂会有这等武力? 震撼过后,他惊恐大叫:“找到他!找到他!” 众狼骑兵疯狂地,朝四面八方追赶,想要寻到敌人的去向,然而,他们将周遭搜了个遍,也未找到少年的踪迹。 …… 月光轻柔,一条大河蜿蜒崎岖,如同玉带。 河水中,齐平仰头躺在水里,任凭水流将自己冲向遥远的未知。 过了一阵,他从河中爬上岸,坐在小石滩上,体内真元燃烧,将体温提高到滚烫的程度。 衣衫的水分被烘干,成为白色的蒸汽。 他安静地坐着,双手撑在身后,望着天穹中的星月,仿佛重新认识了天地。 洗髓。 原来这就是洗髓,虽然看上去并没有脱胎,但的确近乎换骨,身上的伤势几乎复原,这是晋级大境界时,天地赋予的功效。 此刻,闭上双眼,他可以感受到气海内的液态真元,他的骨头沉重了许多,与之对应的,则是更强的力量。 当然,更重要的是……“嗡”……真元从全身毛孔喷吐出来,在体表凝成罡气,皮肤泛起金属的光泽。 他用拳头锤了下石头,发出“铛铛”的声响。 十三天来,他第一次露出开心的笑容。 “对了……神符笔……” 齐平扬眉,心念一动,空气扭曲,神符笔具现,悬浮在面前,哈士奇般,摇动着“尾巴”,很兴奋的模样。 “你刚才……怎么回事?”齐平问。 其实心中,已有了猜测,这件天阶法器,似乎存在两种不同的形态。 并不意外,这是很多法器都有的特性,比如洪娇娇的那柄大斩刀,就可以这切换细长的唐刀,以及匕首两种形态。 神奇极了。 他问过女锦衣,刀藏哪了,洪娇娇不说,但后面其实也没有瞒着,还是讲了。 洪娇娇那把刀,只是玄阶。 自己的笔能变化,似乎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神符笔有点不知如何解释,它不会说话,急得团团转,齐平笑了起来,抬起右手,逗弄小狗一般,摸了摸它的“笔头”: “变!” 倏然间,笔杆屏障,化为沉甸甸的战矛。 真的很重,饶是晋升了洗髓,齐平持握起来,都很吃力。 若还是引气境,根本挥舞不动。 “复原。”齐平说,神符笔缩小,在他掌心小心翼翼,蹭着,很讨好的模样。 独自一人,陷在这草原里,没想到,最后陪伴着他,可以听他说话的,是一杆笔。 “你的力量,是随着我的境界而解封的对吧,就像是最初,我没法激活你,后来,也只能拿来书写神符,再后来,可以白嫖别人的术法,到如今,解锁新的形态。”齐平分析道。 神符笔疯狂点头,表示他说的很对。 齐平笑了,说:“这次你立功了,去玩吧。” 神符笔激动地颤抖,倏然飞起,开始在河边画乌龟,齐平眼含笑意地望着,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那名洗髓境的蛮子,身份恐怕非同一般,能杀死对方,存在很大的运气成分。 首先,大境界间鸿沟巨大,可小境界间,差距就要小很多,这在引气阶段,他感知明显。 各种因素,都可能影响胜负。 那蛮子的死,大半源于“大意”,对方觉得,拿捏齐平简单容易,完全没料到,齐平竟突然晋级。 真元回满,全力打出“封”字,如此近距离下,将蛮子的力量封禁,防御大减。 而神符笔的战矛形态,又极为锋利,配合“苍黄剑诀”,干扰了对方神识,一击毙命,是难以复制的胜利。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方死的挺冤的…… “而且,他似乎对我的杀心不强,否则,一开始就不会留力,后面,虽然拳风狂暴,但也只打胸口,没有打头……是想活捉我?” 齐平思忖。 摇摇头,将这个插曲抛在脑后。 他从怀里一摸,扯出一张羊皮地图来。 这是他杀死蛮子后,从对方衣袋里找到的。 借助月光,齐平摊开,在脑海中回忆这十几日,自己的逃跑方向,大概奔行距离,结合地图上的标记,大概确定了自己所处的范围。 恩,毕竟不是本地人,上头的字也不认识,只能猜个大概。 “我已经深入到这个程度了吗?” 齐平心头一沉。 从地图上看,已踏入草原“内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出动洗髓境来杀我,更全境通缉,对方绝对不会放弃,那名大巫师许是耽误了,或者身份尊贵,懒得亲自跑。 如今洗髓都死了,对方很有可能出动,而面对神通,正面较量,我完全没有活路……还是要跑。” “往哪边走?东边太危险,驻扎着草原骑兵主力,定有高手,北方也不行,那是金帐王庭的方向……无异于找死,再往西?那岂不是越走越远……我可不想当麦哲伦。” 齐平思来想去,目光落在地图南方,准确来说,是西南群山。 那是雪山的方向,也是身旁这条河流的源头。 更是传说中,巫的圣地。 …… 金帐王庭。 当都兰收到拉图牺牲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拉图王子被杀?仔细讲来。” “是!” 待听到,拉图独自一人,追击凉国少年,等众人赶到时,只看到被捅穿的尸体,大巫师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洗髓……” 他明白,能杀死拉图的,定是洗髓,那少年隐藏了力量?情报有误……他暴怒地站起身,很想冲去金帐,找夏侯元庆询问。 但忍住了。 “大王说什么?”他忽然问。 那蛮子回答:“大王骂了一通,说王子愚蠢,将跟随王子的狼骑杀了。” 狼骑兵的家人都在王庭,不敢不回来。 大巫师却觉得,蛮王并不很在意的样子,反应不够剧烈,不过想想,蛮王那多达上百人的子嗣…… 拉图虽在一堆王子里算是优秀,但也仅此而已。 “罢了,的确愚蠢,死不足惜,”大巫师嗤笑一声,拄着木杖,说: “不过,这样一来,我只好亲自走一趟了。” 夏侯元庆的事,已经交代完,但人还没杀,都兰觉得,必须自己走一趟了。 …… 第二十一天。 齐平骑在一匹棕色的,混杂妖血的马匹上,朝前方眺望。 脚下的草皮渐少,连绵的雪山耸立于地平线,宛若一排擎天巨柱,绵延清澈的溪流,从雪山方向,朝东流淌。 阳光下,反射出碎金般的光。 从打进入西南雪山周边,气温便开始下跌,人烟也稀疏起来,在这片区域,已经很少可以看到牧民。 这对齐平而言,好坏兼有,好的是眼线减少,暴露风险降低,坏的是,等消耗光食物,只能打猎。 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往雪山跑,这个决定,风险与机遇并存。 作为巫的源头,这片苦寒之地深处,据说乃是草原至高无上的“巫”的居所。 地位有些类似于道门首座。 草原上,所有的巫师,名义上,都是“巫王”的弟子,据说,这里也是所有巫术,力量的源头。 从这个角度看,似乎是自投罗网,但其实不然。 “按照我看过的记载,雪山范围极大,而巫只存在于深处,且处于一种近乎冬眠的状态。 而往返雪山与草原的巫师,数量也并不多,放在大地图里,除非故意追寻,否则,偶然相遇的概率并不高。” “同时,西南雪山作为大陆上几处知名的练级场所之一,常年有来自凉国,乃至南方诸国的修士在此苦修……其中,甚至不乏神通层次的强者。” 齐平攥着马缰,轻声说着。 身旁,神符笔心不在焉的模样,习惯性点了点头。 齐平也不指望这笔回答,眼神闪烁。 这个信息,是他晋级的那个夜晚,坐在河边回想起来的,凉国的道门、书院修士,每当遭遇瓶颈,便有外出历练的习惯。 较低境界的,闯一闯江湖,或者寻找其余修士切磋。 而更强一些的,则会行走于整个大陆。 前往北方妖族领地、南方诸国的雨林、海岛,亦或者踏入草原,进入这片雪山苦修……甚至于,去往未知之地。 同样的,草原巫师也会前往其他地域修行。 为了避免恶性竞争,修行世界的顶级强者们,存在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即,顶级强者不会对历练者出手。 比如,传说中,处于五境神圣领域的巫王,不会理会雪山里的小打小闹,四境神隐强者,也一定程度,受到约束。 否则,今天你杀我的弟子,明天我就杀你的……大家就都没得玩了。 这是修行界的规矩,不受凡尘领域限制。 即便在当年西北战役时期,凉国与金帐王庭打的不可开交,可仍旧没有影响这一点。 齐平前往雪山,并非指望大巫师被这条规矩约束。 毕竟,神通与洗髓的战斗,仍旧属于正常范围,虽可能有些许顾忌,但也不严重就是了。 他真正的目的,是寻找可能存在的凉国强者求援。 “雄霸九州的凉国,厉害的修士当然不可能全在京都,这雪山中,没准就猫着几个书院和道门的师兄,恩,洗髓境就算了,要找,咱就找个神通,到时候,他好意思不管我?” 齐平自言自语。 没错,这就是他的计划。 逃进雪山,想法子找学长学姐求救,书院不必说,至于道门……那位鱼长老不是说罩着自己吗?提她名字总能有点用吧? 只要逮住一个神通,就不用惧怕跟在后头的敌人。 到时候,如果能有学长学姐帮忙护送自己回去最好。 实在不行,就当个跟屁虫,苟一阵子,悄悄地修炼,然后回京惊艳所有人。 当然,这番话,其实有很大的自我安慰的成分。 雪山太大了,渺无人烟,遇到人的概率太小。 且不说,有没有,即便真有,大概也在雪山深处苦修。 可……他真的能安全抵达吗? 要知道,这片雪山并不安全。 越往里,生存的妖物便越强大。 也许,齐平没等寻到人,便死在了途中,更或许,他连雪山外围都没法横穿,便被敌人追上。 但他……本就没有多少选择。 如若身后有追兵,前方是悬崖,跳下去可能死,也可能博得一线生机,你跳不跳? …… “走了。” 齐平收敛笑容,神情凝重下来,即便是九死一生,他也要闯一闯。 马鞭抽打,妖血马嘶鸣一声,朝着雪山狂奔,到了山脚下,马匹难以行走,齐平便弃了马,背上物资,朝山上步行。 雪山……并非通体洁白,在雪线下,仍旧生长着许多植被,还算好走。 齐平行走间,看到山脊上,有岩羊矫健地跳跃,远远地,盯着他看,齐平招了招手,它便一溜烟跑掉了。 “我还有饼子,就不吃你了,饶你一条羊命。”齐平用吐槽缓解孤独。 一路上山,花了半日,他越过了雪线,脚下不再是泥土,而是皑皑白雪。 气温狂降,空气渐渐稀薄,齐平默默搬运真元,洗髓境修士,体魄进一步提升,已经达到不惧寒暑的境地。 冰雪覆盖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要在体力和速度间,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便格外难。 寒风拂面,卷起细碎的雪片,那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天空倒是无比澄净,瓦蓝,太阳高悬,阳光在白雪反射下,很刺眼。 因为还处于最外围,他尚未遭遇妖物袭击。 然而,就在齐平即将登上这座雪山顶部时,突然,他听到了头顶传来尖锐的鸟鸣。 齐平脸色瞬间变化,驻足,仰头,只见,蔚蓝的天穹上,阳光下,足足十几只巨大的黑鹰,在他头顶盘旋。 在这雪山之上,极为醒目。 齐平霍然转身,朝山下望去,洗髓境的目力,让他很快捕捉到了,山脚下,一群密集如尖刀的黑点。 他心中一动,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覆在眼前点燃。 这不是开灵符,而是离开京都前,道院玄机部鲁长老赠予的道门符箓,作用只有一个,便是让人目力提升。 符箓燃烧,化为晶莹的光点,没入齐平眼眸,这一刻,他的视野瞬间清晰了无数倍。 心念一动,瞳孔中,神秘道纹转动。 清楚地看到了山脚下,那呼啸而来的王庭金狼骑兵。 而在最前方,一名披着斗篷,手持木杖的巫师,坐在马上。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大巫师抬起头来,用猩红皲裂的手,将兜帽扯下,露出了一张鹰钩鼻,生着细细绒毛的脸孔。 暗红的眸子,隔着数千米,与齐平对视。 嘴唇翕动。 这一刻,齐平读懂了对方的“唇语”,那是凉国的官话: “你跑不掉的。” 阳光、雪山、明媚壮美的景色,齐平独自一人,站在山巅,身后是绵延无尽的白色山川。 然而,那一切未知与神秘,似乎都与他无缘。 齐平一颗心沉了下去,嘴巴有些发苦,这里只是雪山最边缘,别说苦修的强者,就连妖物都没一头。 可追兵已至。 他不可能跑得过一位“神通”。 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齐平站在风雪中,粗粝的雪沫砸在他脸上,没有痛觉,只有酥麻。 自己逃了二十多天,几乎斜跨了整座草原,分明希望已近在眼前,可那扇大门又轰然关闭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想要攀登上一座座山峰,看遍这个世界一切壮美的风景,但不意味着,想要死在山上。 他不久前,才在漫漫修行路上,跨出新的一步,但看样子,已是重点。 “朝闻道,夕死可吗?”齐平自嘲着,眼神渐渐冷厉。 右手丢下了行李,探入怀中,当冻得通红的拳头,再次展开,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颗子弹。 一颗,带着他胸膛余温的,通体镂空,密布神秘花纹的,银白色的子弹。 阳光下,那花朵般的阵纹荡开柔和的弧光。 脑海中,回想起鲁长老临别时的赠言: “将此弹丸填入枪口,可打出远超你修为的一击,但要记住,你只有一枪的机会……一旦击发,非但会抽干你所有真元,气海都有崩溃的可能,不到绝境莫要动用,切记!切记!” 在这二十多天的追逃里,齐平从未将其取出。 因为他知道,打出这一枪,自己的修行路,大概就要彻底断绝。 气海坍塌,修行路断。 甚至,被抽干力量,冻死在这雪山之上。 他不想迎接这样的结局,可如今,已经身陷绝境……即便重来,也无法扭转的绝境。 “死亡吗?”寒风中,齐平轻笑一声,风雪掀起他的皮帽,黑发狂舞,右手虚握,鹰击浮现: “又不是第一次了。” 如若身后有追兵,前方是悬崖,跳下去可能死,也可能博得一线生机,你跳不跳? 少年纵身一跃。 …… ps:写的没状态,更晚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枪杀神通(求订阅月票) 雪山脚下,王庭的骑兵队伍宛如钢铁洪流,马蹄踩在地上,扬起些微的烟尘。 山上,岩羊们似察觉到肃杀,纷纷警惕地逃开了。 “大巫师,您看!”马上,一名戴着金狼头盔,腰配弯刀骑兵首领指向前方雪山。 脸上带着欣喜。 他当然没有办法,跨越这般遥远的距离看清山巅的人影,但天穹上,盘旋的黑鹰标定了位置。 众人一路奔行,饶是王庭精锐,也已疲惫。 在从蛛丝马迹,判断少年逃往雪山时,他们是惊悸且不敢相信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如今,只剩下喜悦,虽然双方距离还远,但雪山路途难行,这场追击,终于迎来了结局。 “大巫师阁下?”金狼头领疑惑望去,才发现,马上的都兰鹰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远山,似乎有些惊讶和疑惑。 作为术法“花里胡哨”程度与凉国道门不相上下的巫师,都兰同样具有类似“鹰眼术”的法门。 此刻,他清楚看到,山顶的少年竟并未慌张奔逃,而是转身,不疾不徐,继续攀登。 直到来到最高处,然后四下寻摸,清理干净了一块平整的岩石。 旋即……坐了下来。 是的。 没有逃窜,没有崩溃绝望,只是认真地将皮毛铺子石头上,然后,坐在雪山之巅,开始吃东西。 他要做什么? 是已经绝望,认为跑不掉了,所以干脆放弃了? 等自己去抓? 大巫师先是一喜,但很快,又觉得不对。 这一路上,少年留下无数的具尸体,其体现出求生意志,令都兰都为之惊讶,这种人,岂会束手就擒? “前进!”都兰皱眉,下令道。 无论对方搞什么,在大境界的鸿沟下,都没有任何意义。 …… 山顶。 寒风呼啸,阳光将雪山照耀的一片银白,皑皑积雪,望之令人心神澄净,杂念不生。 齐平坐在岩石上,没有理会头顶的黑鹰,而是坐下,拿出了一只酒馕。 虽然气温寒冷,但酒的冰点很低,所以并未结冰。 拧开盖子,齐平将舍不得多喝的马奶酒狠狠灌了一口,用袖子一擦: “痛快!” 他又拿出一块肉干,渡入真元,将其软化,然后塞进嘴巴咀嚼起来。 一口酒,一口肉,身后是漫天飞雪。 山下是越来越近的骑兵,却没有半点焦急。 鹰击的完美狙击半径是千米。 这个距离下,力量不会有任何衰减,而此刻,双方的距离还在千米之外。 齐平目光低沉,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一击,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他不确定,这颗子弹能否伤到神通,但他首先,要保证可以击中。 吃饱喝足,齐平将狭长黑沉的鹰击横在膝上,几片飞雪飘落在漆黑沉重的枪管上,仿佛黑泥里的梅花。 齐平手持从头到尾,抚摸了下,然后他起身,半跪在地上,将大狙的枪管夹在石缝间。 术法下,他的视距飞快拉近,将敌人套进射程,并未填充子弹,而是直接扣动“扳机”。 “砰。” 寂静的山巅,响起一声闷响。 齐平打出第一枪。 …… 山脚下,疾驰的骑兵队伍越来越近。 突然,都兰将手中木杖举起,用较大的一端,朝面前空气点去。 “砰!” 木杖落下瞬间,空气荡开极为细小的波纹,一枚真元凝成的“子弹”,准确撞在木杖上。 发出炸响。 周遭骑兵大惊,马匹唏律律嘶鸣,金狼骑兵们近乎本能拔刀,疑惑地看去。 却只见,都兰头发飘动,那股元气爆炸的力量,便被他硬生生压下,作为代价,那只木杖,发出脆响。 “呵,不自量力,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便可以伤到我?” 都兰先是一惊,旋即咧嘴一笑,有些不屑。 虽然很疑惑,少年手中的武器,为何能隔着这般遥远的距离,发出攻击,且弹道诡异,就连他,都险些未察觉。 但考虑到,齐平一路击落许多飞鸟,倒也有所准备。 这个少年似乎颇受看重,身上有四境层次的法宝护身,都兰是领教过的,既然如此,拥有这样一件法器,也并不突兀。 只可惜,境界的差距,绝非法器可以弥补。 即便是天阶法宝,给一个区区洗髓,又能发挥出几成? 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都兰想着,大叫道: “冲锋!抓住他!” 骑兵们精神大振,发出无意义的嚎叫,再次加速。 然后,第二枪如约而至。 只是,不同的是,这次,子弹的目标不再是都兰,而是一名狼骑。 “砰!” 那名骑兵正兴奋地,将弯刀高举头顶。 下一秒,一颗元气弹凭空打出,瞬间击穿了他的胸膛。 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掀飞,双腿离开坐骑,马匹惯性地奔跑,整个人身体后仰,胸口炸开一个大洞,眼眸瞬间灰暗下去。 如破麻袋般,跌落在干冷的大地上。 “小心!” “防御!” 众骑兵大惊失色,本能将弯刀护在胸前,然后,是第三枪。 一名骑兵手臂直接炸飞,握着弯刀的断臂在半空划出一个弧线,人一头栽下马,被瞬间身后铁骑踩死。 “砰!” 第四枪……第五枪…… 山顶,齐平趴在岩石上,将真元渡入鹰击,这柄狭长黑沉的兵器,表面花纹闪烁又熄灭。 耳畔,是一声,又一声低沉的轰鸣。 每一次枪响,都有一名狼骑死亡。 消失在视野中。 齐平表情冷漠,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这件武器赋予的“静心”效果,让他忘却了一切烦忧,情绪内敛,如同一颗雪山上冻了千万年的石头。 …… 山下。 骑兵队伍陷入混乱,虽仍在朝前方奔行,却再没有欢腾,只有恐惧。 “大巫师阁下!”金狼头望向都兰。 然而,此刻的都兰脸色同样很不好看,就在方才,他已经释放了一道术法,试图拦截元气弹。 却失败了。 那跨越数千米,从雪山之巅降临的“元气弹”,似乎没有“中间”的距离,直接出现在目标的身前。 又因为枪口并非锁定自身,他神通境界的危机感知,无法准确预判,齐平锁定的具体是谁。 等反应过来,试图救援,已经晚了。 偏生,那对他而来并不算多强的攻击,落在这些骑兵身上,却足以致命。 “继续!”都兰面无表情下令:“放心,等他耗光力量,就没法子了。” 他已经意识到,这些骑兵大概要死在这里,但他并不在意,一些士兵而已,纵然是所谓的“精锐”,可又算得什么? 死便死了。 “大巫师……”金狼头闻言,脸色发白,然而,当他看到都兰猩红的,残暴的眸,心中便只剩恐惧,拔刀高呼:“冲锋!” “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惨叫,一名骑兵头颅炸开,当场殒命。 众人胆寒。 却在往日威慑下,不敢抗拒,继续向前冲锋。 可飞来的子弹没有任何停息的迹象,每一次攻击,间隔都差不多,时而攻击大巫师,时而袭杀那些骑兵,没有规律。 都兰冷笑,他已经猜到了齐平的想法,便是用这种无规律的攻击,分散自己的心神,从而创造机会,等自己失误。 可他岂会令对方如愿? 法巫的体魄远不如战巫那般强悍,故而,齐平的攻击,并非对他没有威胁,若是真被击中,也要受伤。 念及此,都兰干脆不再理会那些骑兵,只专心防御自身。 而杀戮还在继续。 骑兵队伍一路冲锋,惨叫声此起彼伏,尸体与鲜血洒了一路,触目惊心,庞大的队伍,人也越来越少…… 终于,饶是王庭精锐,这些蛮族骑兵也再无法压制恐惧。 不知是谁带头,一名名骑兵突然朝两侧拔马,然后掉头逃窜。 他们怕了! 然而,那从雪山之巅飞来的子弹,却没有停歇,而是仍旧保持着原本的节奏,收割生命。 不知何时,最后一名金狼头也被轰杀,化为了一滩血肉,那浩浩荡荡,令人闻风丧胆的狼骑队伍,堪堪抵达山脚,便已全员覆灭。 只剩下大巫师一人独行。 他跃下马匹,手持木杖,仰头冷冷地望着山巅,开始行走。 山顶,齐平一次次轰击着对方,却全被那柄木杖挡下,而饶是晋级洗髓,在如此持续的消耗下,气海内的真元也在迅速下降。 齐平表情不变,暂停了攻击,从怀中,取出珍藏的回气丹,没有保留,全部吞下。 待气海充盈,他继续开始攻击,在几个回合后,他悄悄,将掌心的银色子弹,压入枪口。 如之前的数十次射击般,套住了大巫师。 扣下扳机。 …… 山坡上,都兰一步步跨出,每一步,都有数米之远,寒风掀起他的衣袍,他的眼中仿佛没有人类的情绪。 就像一名经验老道的猎人,愈是靠近猎物,愈会沉着冷静。 突然,他的心头蓦地升起强烈的警兆,不只是神通境强者,本身对自身安危的预知,更有他精通的占卜力量的反馈。 这一刻,虽然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可大巫师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山巅炸开璀璨的绚芒,太阳坠落,大雪崩塌,他的木杖碎裂,被恐怖的力量摧毁一切生机。 画面一闪而逝,都兰浑身毛孔炸开,霍然抬头。 脚下,血色图腾浮现。 下一秒,他只看到天穹之上,填满了光,仿佛一切景物都消失了,天地间,只有那一抹银色的锋芒。 他果然还藏着杀招! 方才的那些攻击,只是为了麻痹,让我放松警惕……都兰既惊恐,又庆幸。 惊恐于那少年身上层出不穷的宝物,竟可以威胁自己。 庆幸于,自己从未有一刻,放松精神,那少年在误导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在误导对方? 这一瞬间,大巫师凭空消失在原地。 山脚下,一道图腾浮现,他的身影瞬间传送了回来,面带冷笑。 终究……还是太嫩了。 山顶。 狂风掀起暴雪,齐平感受着身体的枯竭和苦痛,他死死盯着下方,拼尽全力,记住大巫师的出现的地点。 然后,在意识陷入黑暗前,轻声道: “重来。” …… 光影变幻,世界回到了一刻钟前。 齐平趴在雪山之巅,杀死了最后一名骑兵,他默默看了眼拄着木杖,开始登山的巫师。 心想,果然是个老阴比。 就像自己在用一颗颗子弹,试图让对方失去警惕一样,那名来自草原的强者,同样故意隐藏了传送的法门。 目的,是为了诱骗出自己最后的手段,从而无惊无险,将自己擒杀? “果然,这个世界的强者没有蠢货。”齐平想着,与上次一般无二,停下攻击,从怀中取出回气丹吞下。 默默计算时间。 当真元第二次充盈,他捧起鹰击,开始继续麻痹对方。 一枪……两枪…… 然后掐准时间,将银色子弹压入枪口。 心说,这次真的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他平静地想着,平静地套住对方,平静地灌入自己所有的真元。 开枪。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鹰击磨砂纯黑的枪管上,所有的花纹,于此刻明亮的吓人,天地之间,无穷的元气开始向地兵奔涌。 枪膛中,那颗镂空的,烙印了几十个阵法的子弹,被繁复密集的虚幻光轮包裹,震颤。 “轰隆隆……”山川于此刻震动。 鲁长老说,地兵给他太浪费,但当射出这颗子弹,一切都会不同。 因为,这一击,抽离的,并不只有他的力量,还有天地的力量。 “轰!” 子弹出膛,若是将时间放慢,可以看到一枚银色的子弹,旋转着,从枪口滑出,子弹的前端,空间如水波般荡开。 撕开了一个极小的空间缺口。 空间跳跃。 雷鸣般,低沉的轰响回荡在雪山之间,周遭数千米范围,无数飞鸟走兽,惊惧抬头。 狂风卷起山上积雪,掀起惊涛雪浪。 那厚厚的冰层上,无穷的大雪,在震动中松动,滑落,朝山下溃散,崩塌。 大雪崩山,鹰击长空。 山脚下,都兰心生警兆,脑海中恐怖的景象浮现,他既惊恐,又庆幸。 脚下图腾浮现,瞬间,传送到山脚位置,嘴角浮现冷笑。 终究……还是太嫩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只见,就在他刚从传送法阵中凝聚身体的刹那,面前空间荡起层层涟漪。 一枚银色的子弹,跨越了空间,出现在眼前。 携着足以轰杀神通的恐怖力量。 “不!!”大巫师瞪圆了眼睛,心中充斥着恐惧和不信。 他不明白,这颗子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死亡威胁下,他匆忙抬起木杖,挡在身前,在身上飞快嵌套防御术法,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咔嚓……” 坚固无比的木杖裂开无数道纹,瞬息化为齑粉。 那尚未成型的术法,也被轻松撕碎。 都兰的胸口,肌肉撕裂,焦黑,被高温瞬间打出一个窟窿,然后炸开。 下一秒,他的整个身体,都化为齑粉,每一滴血肉,都被高温烧成虚无。 只有一道黯淡无比的神魂,竭力试图奔逃,可刚飞出半丈高,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彻底泯灭。 烟消云散。 …… 山顶,齐平耳廓旁,是震耳欲聋的轰响,雪崩滚滚而下,声势骇人,饶是他在山巅,也被风雪打湿。 然而,他已无暇在意这些。 在打出这一枪的同时,他体内所有真元枯竭,气海中,发出“咔嚓”一声,那是道基崩塌,碎裂的声音。 沉重的鹰击再也持握不住,他仰头栽倒,重重跌在冰冷的雪山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雪崩停歇了,世界一片寂静。 忽然,一双靴子缓缓走到昏迷的少年身旁,停下。 一个披着大氅,戴着斗笠的人影替他挡住了阳光,那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黑白间杂的长发,以及红润的脸庞。 第一百九十二章 搞鬼(求订阅) 京都。 因为入夏的缘故,天亮的要早很多,清晨,当大臣们乘坐马车,陆续抵达午门外时,天光已蒙蒙亮起。 穿着官袍的诸公们彼此聚集,低声交谈,却是都在议论同一个话题。 就在昨日,从西北返回的队伍,正式入京。 其由数名官员,以及部分镇抚校尉组成。 李琦未归,这支队伍乃是携带奏折,返回复命的先锋…… 当然,西北的变故,更早些天,已然通过加急密报,呈送进了皇帝的案头,朝中大臣,也都略有耳闻。 引起小范围轰动,只是,关于具体情形,却尚未披露。 故而,众人皆猜测,今日早朝,定会公布案件细节。 有人不禁望向人群角落,宛若海中礁石的杜元春……身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闭目养神,似乎与其余人,处于两个世界。 忽然,广场外,两名青衣官员联袂走来,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正是巡抚队伍里的随行官员,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倦,却是腰背挺直,昂然阔步。 “噹!” 午门钟响,群臣静默,跟随太监入殿。 待站定完毕,皇帝入座,扫视群臣,冷声道: “昨日巡查队伍返京,带回消息,西北军都指挥使夏侯元庆私通蛮族,贿赂京官,贩卖军中法器,更试图暗杀钦差,罪大恶极,巡抚李琦动用朝廷术法,诛杀逆贼,现暂代都指挥使一职。” 话落,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部分大臣是尚不知晓内情,只听闻西北似是有变,如今骤然闻听此言,震撼莫名。 类似老首辅黄镛,吏部尚书张谏之等大臣,虽早已从皇帝处得知,但如今公开,自然不同。 当即面露愤慨。 更有言官暴跳如雷,便要大喷特喷,却见皇帝唤那两名青袍随行官员,当众宣读案情。 一人迈步走出: “西北大案,涉事官员除却贼首夏侯元庆,更有牵连者共五十八人……” “临城司库郑怀恩忠心耿耿,暗中搜集证据,却被奸贼所害,幸而遗留相关账册,名录,尽皆齐备……” …… “此案波澜诡橘,且有蛮族神通修士暗中潜伏,意欲误导查案队伍,伪造证据,诬陷都指挥同知崔休光……幸而,为镇抚司校尉齐平勘破迷雾,乃居首功……” “……后,巡抚李琦与夏侯元庆战于都指挥使司,百户余庆舍生忘死,护巡抚周全,大破奸贼……暗查钦差齐平遭蛮族高手袭杀,试图销毁证据,现已失踪……” …… 青衣官员讲述的台词,是早与皇帝核对过的,隐去了不少细节,饶是如此,仍旧听得殿中大臣们大为惊讶。 不想,这临城之行,竟如此曲折,可见夏侯心机之深。 而在这份叙述中,则对齐平发挥的作用大书特书,只是最后一句失踪,却是没头没尾了。 殿中大臣们对于这位破了皇陵案的校尉,还有些记忆,但也仅此而已。 更关心的,则是西北军此番大变,朝廷后续安排,又会牵连出哪些官员。 还有……为何夏侯元庆会提早布置的这般周密?细思极恐…… 一时间,不少大臣望向杜元春。 心想,陛下会不会借着由头,放给镇抚司更大权力。 然而,让他们惊讶的是,杜元春竟愣住了。 回京的队伍昨日入京后,便被单独隔离,尚未放归衙门,故而,杜元春也不知晓齐平的状况。 前些日子的密报中,同样未曾提起。 “陛下,”杜元春迈步出列,拱手道:“敢问,镇抚校尉齐平如何失踪?” 群臣惊讶,不明白,为何杜元春偏生询问一个校尉死活。 皇帝沉默了下,看向那名青袍官员。 后者将情况描述了一番,末了道: “巡抚大人多方找寻未果,我等返京时,尚在寻找,如今却是不知结果。” 被神通袭击,借助法器遁去了草原……杜元春精神恍惚了下,接下来,朝堂上的议论他几乎都没怎么听,脑子里只剩这句话。 直到散朝,他走出皇宫,坐在马车上,才回过神来。 车夫道:“大人,现在回衙门吗?” 杜元春摇头,沉声道:“去书院!” 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先生。 …… 华清宫。 起床用过早饭的长公主在花园里游览了一番,这才踩着明媚的阳光,来到了书房里。 女官站在一旁,桌上,早已摆好了今日早朝的邸报。 “今日有大事发生么?”长公主笑容浅浅地问,近来,她心情还算不错。 女官道:“有。巡抚队伍昨日回京了,今早,议论了这事。” “哦?”长公主秋水般的明眸亮起,忙快步走到案前,坐下,开始翻阅邸报。 待看到夏侯元庆被诛杀,西北军大清洗后,表情惊愕又复杂。 一是难以置信,二来,则是意识到,这对皇家而言,也许是个好机会,可以名正言顺清理一部分顽疾…… 当然,西北的弊病,远不是短时间能改善的,但此事,的确是个契机。 她继续翻阅,待看到案件经过,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由感慨,此案之曲折。 看到齐平居功甚伟,勘破真相,嘴角扬起,却是不大意外的。 然而,当她翻开下一页,看到那句“齐平遭袭杀,现已失踪”后,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失踪? 什么意思? 他怎么便失踪了? 永宁茫然,没来由地心中一沉,突然起身,提起紫色裙摆,对女官道: “备车,本宫要去见皇兄!” 她要去询问,具体内情如何。 就在这时候,庭院中,一个娇小雀跃的身影,燕子般飞过来,脸孔精致,没心没肺的安平郡主笑嘻嘻跑过来,炫耀道: “昨日你教我的麻将路数,我已学会了,今日再打一局,定要大发神威……咦,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安平注意到“姑姑”眉间的焦虑与担忧。 永宁看了她一眼,说:“齐平在临城,被草原高手袭杀,失踪了,没回来。” 安平怔住,笑容消失。 …… 京都驿馆。 在早朝结束后,被“隔离”在此处的锦衣校尉们得以离开。 任务结束,余庆又还在西北,他们这些人得到了为期十日的假期,以此缓解出差疲惫。 一名名校尉离开,返家,与许久未见的家人团聚。 洪娇娇没有回家,而是朝衙门走去。 毕竟老爹就在衙门,按照道理,也该先回去说一声。 只是,往日意气风发,走路用鼻孔看人的女锦衣情绪格外低沉,整个人完全没了平素的飒爽。 蔫巴巴的。 不只今日,事实上,这返京的整个路上,她都是类似的状态,话很少,终日里,坐在船舷上,望着流水发呆。 众校尉劝过,但收效甚微。 “洪校尉,从西北回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吧。” 镇抚司门口,值守的守卫看到她,眼睛一亮。 对于这位天资极佳,脸蛋身材也好看的女锦衣,衙门里很多人都暗暗倾慕。 只是……由于她的性格太烈,平日里总提着大斩刀,挺吓人的,故而也没人敢骚扰。 洪娇娇看了对方一眼,不记得,象征意义地点了点头,然后愣了下。 看到大门口,竟然蹲着两个少女。 一个眉眼仔细,很沉默,有点局促,双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脸庞容貌,隐约间与齐平有七分相似。 另外一个,穿着碧色荷叶罗裙,白净水灵,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正旁若无人地吃着糕点,坐在衙门口,一点不怕人。 “这是……”洪娇娇迟疑。 守门侍卫舔道: “啊,是找齐校尉的,是他妹子和邻居,不知从哪听说你们昨日回来了,大早上就跑过来等,我让她们进去等,还不进……” 齐姝眼睛一亮,拍拍屁股站起身,看向女锦衣: “你和我大哥一起的?他在哪?” 她没见过洪娇娇。 旁边,不放心好友,跟过来凑热闹的青儿好奇地看过来,心想,那个齐平果然不是好东西。 身边同僚都是女的,怪不得红楼里哥哥妹妹的…… 啐,就不是正经人。 洪娇娇语塞,突然感到无比惭愧,支吾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回程时,大家也商量过,该如何跟齐平家里人说。 是撒个谎,说留在临城执行任务,还是说实话? 其实是倾向前者的,但……众人其实都知道,齐平回来的希望,并不大。 被神通追杀,伤势还不知如何,又传送到了蛮子大本营。 若是能回来,早些天,大家还在临城时,就该已经回来了。 继续找,声称是失踪,只不过是留个念想。 但设身处地,将他们任何一个人,不……甚至是全部丢过去,谁能说,自己有信心跨越群山逃回来? 洗髓境都希望不大,何况一个引气? 而如果齐平已经死了,那继续隐瞒下去,无异于一种更残忍的欺骗。 这也是众人离开驿站,各自离开的原因。 没人提起这件事,因为大家都不知,该如何说。 齐姝望着支吾的女锦衣,原本充满期待,晶莹透亮的眸子里,突然蒙上一层阴翳。 不安的情绪,从心底喷涌。 她是知道,外出办案的危险的。 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攥紧,脸上浮现不加掩饰的慌乱: “他是回家了吗?门卫说,你们许是先回家……那我回去,不然他找不见我,会着急的。” 齐姝说着,闷头往南城走,青儿张了张嘴,感觉到好友情绪的不对。 洪娇娇转身,抬起右手,在空气里抓了下:“等等……” 少女身影顿住,不安地回头,嘴角扯出僵硬笑容:“还有事?” 洪娇娇眼圈一红:“对不起。” 齐姝僵住。 …… 书院。 阳光正好,青坪上,学子们开始了新一天的授课。 今天授课的是席帘。 恩,虽然作为书院六位先生之一,并没有强制性的教学任务,但偶尔,也会出来指点下学子功课。 大抵,便是为学子的修行解惑。 毕竟,在修行领域,几位先生的造诣远比王教习等人高。 故而,虽然学子们对席帘心存怨念,但仍旧很积极。 “一个一个来,排排坐,谁插队,罚谁抄诗。”席帘捏着折扇,风度翩翩。 学生们瞬间规矩极了。 席帘大为满意。 忽然,就在这时,穿着黑红锦袍的杜元春跨过山门,沿着石板路,朝大讲堂走去,席帘疑惑。 心说这家伙怎么来了……而且,还穿着官袍? 实在少见,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 讲堂内。 头戴高冠,面容刻板严肃的大先生坐在茶室中,静等弟子的到来。 杜元春站在门口,拱手道:“学生见过先生。” 大先生一副高人风范,嗯了一声,指了指对面蒲团。 杜元春恭敬坐下。 大先生瞥了眼他身上锦袍,微微蹙眉:“发生何事?” 若无特殊状况,杜元春不会如此装束过来。 杜元春表情凝重:“齐平失踪了。” 接着,他将自己了解到的情报仔细叙述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在听到齐平被神通巫师偷袭,身体化为信息洪流时,大先生毫不意外,自信道: “区区一个神通,为师虽未亲至,但只凭一笔神符纸箓,足以护他周全。” 似乎,在大先生看来,神通级别的战力,别说只是暗搓搓用武器偷袭,即便是面对面,贴脸全力输出,有自己那张符,齐平也不会有事。 “符箓引燃后,除非有神隐出手,否则在遁逃期间,无人可拦他,且会遵照我留下的后手,将他朝京都方向传送。 虽无法跨越州府,但也足以甩脱强敌,怎会失踪?是你们寻错了方向吧。”大先生淡淡道。 杜元春沉声说: “可据那边消息,齐平传送进了西方,极有可能,坠入草原。” “绝无可能!”大先生斩钉截铁:“他只会往东方来。” 杜元春见老师如此笃定,也怀疑了,但李琦岂会搞出这等乌龙?他确认般道: “您真的确定……” 大先生摆手:“老夫的神符,岂会有错?除非有神隐之上……” 说到这,他愣住了。 杜元春也沉默下来。 …… 道院。 镜湖岸边,危楼之上,一抹流光激射而来,白烟散去。 剑眉星目,身材下作,素手捏着一只酒葫芦的鱼璇机光着脚,吧唧吧唧走到打坐的道门首座身前,瞪圆了眼睛,叉腰质问: “喂,老头子?我听说那个齐平丢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老人睁开双目,无奈道: “与我何干。” 鱼璇机抱着肩膀,哼了一声,道: “你别想瞒我,他离京前,你奇奇怪怪的,又给他送枪,又送弹丸的,呵呵,皇帝想见你都难,对一个小校尉这般上心……绝对有鬼!” 道门首座无奈道: “你想多了……再者,一个少年罢了,你关心他作甚。” 鱼璇机眼波流转,沉甸甸的胸脯抖了抖,哼哼道: “他上回说跟我混了,当然要罩着他,不然岂不是丢我的脸?” 你确定你有脸……首座闭上双眼,不搭理她了。 …… 雪山。 某处山坳里,齐平从黑暗中醒来,脑子浑浑噩噩,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我没死? 我在哪? 好像……还在雪山里,但…… “醒了?”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齐平一惊,撑着虚弱的身体,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朝声音方向看。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火堆,以及,火堆旁,一个头发黑白间杂,正笑呵呵看过来的老人。 “是你!”齐平一愣,脱口道。 他见过对方,在破皇陵案期间,那个在道院镜湖边,跟自己说了凉国太祖衣冠冢隐秘的道门高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中老少,雪中棋局(求订阅) 时间,仍旧是白昼,大约在午时。 绚烂的阳光泼洒下来,照耀着银白而寒冷的世界。 但俨然不是在山巅了,而是在一处山谷,背风处,周边竟然还有一些奇怪的灌木生长,一簇簇,散落在冰天雪地里。 不远处,甚至还有一条小溪……不是冻结的,是还在流淌的溪流。 老人似乎刚升起火堆不久,噼里啪啦的,木柴发出炸响。 “我睁眼的方式好像不对……再来一次。”齐平闭上双眼,默数一二三,再睁开……还是老头那张笑眯眯的脸庞。 “你在做什么?”老人奇怪地问。 “是真的……”齐平吐了口气,突然平静了下来: “前辈,您在雪山修行?是您救了我?这里不是雪山边缘吧?” 提问三连。 这一刻,齐平脑补出了经过,这老人应该是道院里的某位长老,也许是在这边修行,然后听到动静,发现了自己。 披着大氅的老人随意坐在火堆旁的一块石头上,身边,斜放着斗笠,以及一个小书箱。 恩,类似这个年代的书包,四四方方的,竹子制成,可以背在肩上。 此刻,那张平凡而红润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想过少年醒来时,会是何种反应,茫然、惊恐、悲伤、大笑…… 毕竟是劫后余生,前途尽毁。 但少年却意外的平静,更在这个瞬间,开始分析自己的处境。 的确难得……想着,老人笑呵呵道:“倒也不全是。” 齐平一愣。 老人解释说: “我不是在这里修行,而是恰好往雪山赶,结果远远听到动静,等老头子我赶过来时,你就已经昏过去了,没法子,只好带你往前走了一段路。” 原来如此……可齐平却愈发警惕,心说,这未免也太巧合……但他没问,按了下有些昏沉的头,说: “那个巫师……” “死了。”老人平静道。 齐平露出笑容。 老人道:“杀死一名神通,的确值得骄傲,但你付出的代价不小,方才我看过了,啧,气海残破,道基损毁,后不后悔?” 齐平沉默了下,说: “起码活下来了,人活着就有希望,而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人一愣,大笑道: “说得好。活着最重要,这句我喜欢。” 呵呵,年老惜命,你当然喜欢……齐平吐槽,但心中,其实没表现的这般豁达。 他方才内视自观,气海破了个大洞,体内真元几乎干涸,只在骨髓内,还残留一些,尚未散去,但再过几日,也大概留不住。 身体发虚,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脑海中的沙漏灰暗,神符笔与鹰击,则以虚影形态,镇压在识海中,但已无法使用。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已经从一名二境修士,跌回凡人,此刻,大概只相当于一名体魄稍好些的武师。 方才还不觉得,此刻,没了真元温养,寒冷从衣服缝隙钻进来,冻的他打了个哆嗦,不禁凑到火堆边,搓着手,说: “您老就不问问,我为啥被追杀?” 老人笑眯眯道:“那你说啊。” “……”齐平对这老叟警惕的很,但愈是这样,他反而越装出一副坦荡模样,淡淡道: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接着,他将临城之战,自己意外进草原,被一路追杀的故事,简单说了下,末了道: “所以啊,您来的可真及时,不然我就给冻死了,朝廷就此折损了一名宝贵人才,道院失去了一位天才弟子,多可惜。 而且你看咱爷俩也挺有缘的,巧不巧,正好遇见了? 哎,可惜了,您来晚了一步,不然我也不用拼命。” 老人哑然,眼神古怪,没想到,少年竟还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这就“爷俩”了。 恩,想想……这个世界上,已经多久,没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聊天了? 除了鱼璇机……几百年来,好像还真寥寥无几。 而如果这一幕,给世俗,乃至修行界里那些人看了,又将会何等震惊? “你想说啥。”老人打断他。 齐平憨厚一笑:“您可不能不管我,我这背负皇命,还得回京呢,眼下人废掉了,单凭自己可回不去。” 老人摇头:“我来这边还有事要做,不能空手回去。” 齐平想了想:“那我帮您拎包。” 老人眼神古怪:“你可知,我要去哪里,做什么事?” 齐平:“那您说啊。” ……老人意味深长道: “我要去雪山深处,采莲子,那里有一座天池,种着一丛雪莲,给一个讨厌人的家伙守着,今年莲子要熟了,我过去要,那家伙大概不会愿意,所以,难免还得讲一讲道理,你可想好。” 讲道理……你说的是我以为的那种吗……齐平想问。 同时,回忆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老叟同样是乘船在镜湖上归来,采了一筐莲子,如今,又来了这边。 齐平纠结了下,试探道: “您说的,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很强吗?” 老人点头:“还行。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谁?” “巫王。” …… …… 巫王,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几人之一。 草原的守护神,传说中的五境神圣领域强者。 在很多书籍中,都明确记载,对方住在西南雪山深处,但极少有人有机会一睹真容。 就像,谁都知晓,道门首座住在皇城那座小镇般的建筑群里,但真正见过那位陆地神仙的,同样不多。 齐平心情很复杂。 当老人说出目的地,他便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不,其实更早便有了猜测。 只是他始终不敢确信。 道门首座早注意到了自己? 甚至预见了这一切? 齐平很想问,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有些事,人家想说,自然会说……一切都直白地问,就很没意思了。 于是,在某种默契下,两人彼此都没再深谈。 齐平默默背起了那只书箱,并在首座的指点下,从书箱里取出了一件很厚的裘皮道袍,替换了身上的衣裳。 开始朝雪山深处进发。 齐平以为,这等神仙人物,大概会“咻”的一下飞过去,但老人显然没有这个想法,而是当真如一名普通修士般。 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雪山里走。 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原以为,雪山里会很荒凉。”齐平穿着道袍,背着书箱,忍不住说道。 一晃,又过了五天。 两人越往里走,看到的景色越丰富。 待进入雪山历练区,非但有溪流奔涌,水中有不怕寒冷的灵鱼,更有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青木。 当然也看到了此间生灵。 与外界大为不同,尤其是一种躲在雪里,会突然跳出来袭击的“雪猿”,贼吓人。 且实力不俗。 以齐平如今凡间武师的力量,独自一人行走,估计没一会,就给这帮猴子吃了…… 好在,沿途生灵似能察觉出这边的危险,最多也就远远眺望下,袭击,是不敢的。 这让他觉得有点无趣,心想,如果自己修为还在,定要与这些生灵较量一番。 披着黑白大氅,戴着斗笠,拄着一支木棍的首座笑道: “你可知,西南雪山为何生机盎然?” 齐平道:“因为巫?” 首座点头,感慨道: “巫的力量在于生机,在于血肉,所以,草原巫师所掌握的术法,也大多与血肉相关,每一个巫师,在大限将至时,都会回到这里,沉睡在雪山深处。 如此无数年岁累积,巫的力量向四方蔓延,再加上,这处地方本就钟天地灵秀,乃大陆西方灵脉源头,故而,才有此等异状。” 听起来像是养料……齐平胡乱联想,惊叹道: “那得死多少人……才能改变一片地域的环境,说起来,咱们道门修士死了,咋没这个效果?还是我没听过说?” 道门……同样是这个大陆上传承了无数岁月的传承。 “……”首座静静看了他几眼,无奈道: “我们不行。” 这样啊,看来还是人家巫师体系的特殊能力了……齐平暗忖。 这时候,突然间,他隐约听到一声呼啸。 抬头望去,只见前方雪山里,一道剑光冲天而起,震动积雪,不多时,又平复下来。 “是修行者!”齐平精神一震。 五天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其他修行者的踪迹。 “好像是剑光?难道是书院的师兄?”齐平激动地说。 首座有点无奈,心说你一会自称是道门弟子,一会又书院师兄的,反复横跳,能不能给我点面子……但还是说道: “未必,书院虽符剑双修,但剑气堂皇,主战场杀伐,而这道剑光,暗蕴水光,剑势繁杂,有前朝风气,若无意外,应是南国剑修。” “南国?”齐平愣了下:“您指的是南方诸国?” 首座道: “是,也不是。南国为一国名,乃南方诸国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南国修士继承前朝遗风,主修剑道,但与凉国剑招重实用、简练、杀伐不同,更……花哨一些。” 花里胡哨……齐平噎了下,心说,也就您有资格这般评价…… 他觉得那剑光挺厉害了,隔着这般远,剑光仍清晰可辨,恐怕不是洗髓境能做到的,大概是个神通…… 果然,在这种历练场所,遇到高手的几率大增。 这也证明,两人恐怕已经穿过了历练区外围,进入了内部。 “南方修士很多吗?”齐平虚心请教。 他对于南方诸国,了解不深,只知道,是大陆南方,凉国未征服的几个小国。 其中,最小的,只占据了一座小岛,就自称一国了……可想而知,水分有多大。 凉国显然对这帮杂鱼不大重视,所以提起,大都以“诸国”代称。 双方虽有贸易,但大多局限于南方州府,京都里很少见,齐平也没见过。 首座道:“不算多,比之凉国自然大大不如,但若将禅宗算上,便要另说了。” 禅宗……齐平知道。 这个传承主要在南方蔓延,南方诸国为其大本营,近些年,在不断向凉国渗透,收拢弟子,在地方建立寺庙。 不过朝廷对这帮人有些警惕,处于一个压制状态。 像是京都,就只有一座禅寺,平日都还是封锁的,只做接待之用。 “禅宗有顶级强者吗?比如……巫王这种?”齐平看向老人,试探问道。 首座沉吟了下,说:“快有了。” 这是什么话……齐平一脸懵,想要再问,却见老头子迈步,在河边寻了个空地,用木棍一点,积雪融化,他施施然坐下了,懒洋洋道: “老夫累了,要吃饭,快生火。” 齐平撇嘴,这老头子一不想回答问题,就这样,几天接触下来,他早看透了。 走到附近树林中,捡了一些树枝回来,丢在地上,由首座负责将其弄干燥。 齐平则削减了木棍,站在河边戳鱼…… 很奇怪,但在这个妖物遍地的地方,溪水中的鱼,却是无害的,也是两人的主要食物来源。 生火,烤鱼……这些工作都是齐平的。 首座则笑眯眯,坐在旁边等着投喂。 齐平高度怀疑,神圣领域的强者根本就不用吃饭,但他要吃,索性便给老头子多烤一条。 “今天火候没掌握好,糊了。”饭后,首座剔牙,认真指出。 齐平:“……爱吃不吃。” 首座又道:“该下棋了。” 齐平黑着脸,从书箱里取出一只棋盘,两盒棋子。 说来也怪,这书箱看着无比寻常,但里头仿佛有个次元口袋,老人要他拿啥,箱子里就有啥。 猩红的炭火旁,一老一少,各自坐在石头上,中间摆上围棋盘,开始落子。 齐平吐槽: “我压根就不会围棋,你老要我陪你下棋,说解闷,您倒是解闷了,我这把把输棋,可是一肚子气。” 首座斗笠放在旁边,黑白大氅的宽大袖子,卷起来,捏着棋子,落下,笑呵呵道: “那就想法子赢了我,不就能出气了?” 齐平盯着棋盘,落下一子,说道: “我赢你?给我一辈子都够呛。” 这老头棋力太强了。 首座鼓励道: “年轻人莫要说气话,老夫看来,你这几日,棋力可谓突飞猛进……莫要走神,想好再落子。” 齐平直咧嘴,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盯着棋盘,大脑高速运转。 在脑海中,用那超凡的计算力,反复推演棋局变化,在推演了第十八次后,才终于看出老头子设下的陷阱,续上一手,骂道: “从一百三十二手认输,到一百五十五手认输,这也叫突飞猛进?” “是啊。”首座笑眯眯落下一子,心想,以少年现在的棋力,能不能胜过京都大国手?恩,再多吃几条鱼,应该就差不多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报酬(求订阅) 啪嗒,啪嗒……棋子交替落下。 棋局需要的计算量越来越大,齐平落子速度,也逐渐下降,终于再没有精力吐槽,将全部心神,耗费在这项烧脑的活动里。 嘴巴上虽然反感,但齐平手上却极认真。 倒不是旁的,主要是,他最近明显察觉到,自己的推演能力,似乎有所增强。 与高手下棋可以提升计算力? 齐平不确定,但就像比武,高手间切磋,可以提高技艺,想来下棋也差不多。 至于自己的棋艺如何,齐平因为从没和别的人下过,所以毫无逼数。 一局棋结束,仍旧是中盘认负。 拖延时间没有意义,在齐平的推演下,无需将棋子下满,就能中途计算出,已经输了。 这次坚持到了第一百六十三手。 然后是第二局。 精神高度专注状态下,时间会流逝的很快,转眼间,大日西沉,雪山蒙上红霞,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老少身旁的篝火始终燃烧着,仿佛,那些木柴怎么烧,都不变。 “认输,不玩了不玩了,头疼。” 齐平丢下棋子,抬起头,惊呼道:“天都黑了。” 首座说道:“准备下,休息吧。” “好。”齐平将棋盘放回书箱,“我再捡点木头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木鱼的轻响。 齐平愣了下,扭头望去,星光下,雪山蒙着一层轻纱,溪水潺潺,整个世界变得冷酷起来,只有身旁篝火,提供温暖。 河流方向,两道人影站在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朝他们微微躬身,似是行礼,旋即,才迈步走来。 等走近了,齐平扬起眉毛,那竟是两名苦行僧。 为首老僧身形瘦削,慈眉善目,跟在后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目光好奇的青年僧人。 两人皆披僧衣,身后绑着包袱。 走到近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老僧道:“贫僧师徒见过两位施主,可方便稍坐?” 齐平觉得有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禅宗僧人,看着与印象里的和尚倒也差别不大,只是僧衣款式,很特别。 气质也给人一种很温暖、清爽的感觉。 他扭头看向老头子,道门首座平静点头:“可。” “多谢。” 两名僧人双手合十,在篝火旁盘膝坐下,老僧一言不发,也不说话。 那名年轻僧人,则很激动的样子,似乎很想与人说话,但老僧不允许,他便只好憋着。 齐平纳闷,心说你们凑过来,然后一句话不说,是干啥的。 总不会是为了烤火……扭头看向老头子,道门首座一脸淡然,似乎对此毫不意外。 只是两只宽大袖子陇在身前,那模样神态,就像一个寻常的道人。 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是道门之主,传说中的神圣领域强者。 “很好奇?”忽然,齐平脑海中,出现首座的声音。 他愣了下,发现老头子根本没说话,传音入秘? 齐平想着,微微点头。 脑海中,首座声音浮现: “在雪山中,许多修士进来一次,都会驻留许久,少则一两月,多则,在苦寒之地历练几年,都不罕见,但这地方讯息闭塞,想了解外界情况,很不容易。 故而,便生出一个规矩来,即,每当有修士从外界踏入此地,雪山中,附近的修士感应到,便会前来,询问一些外界变化,也会给予一定报酬。” 原来如此……是来打听消息的,齐平恍然。 所以,老僧不说话,是在等周围其余人过来? 组个局? 正想着,一片树林中,传来明显的脚步声。 似乎,是对方故意制造出的,以此表达并无敌意。 齐平望去,眼神一动,只见走来的,竟是一队青年男女,肤色偏黑,穿着与中原人类似,但又有区别的短袍,可能是道侣。 两人腰间,各自佩着两把刀,走到近前,男人拱手道: “我夫妻二人,乃月国刀客,可否入席?” 月国……同样是“南方诸国”之一,仅次于“南国”的一个国家,以修刀法闻名…… 说的是凉国官话……应该是从我们衣服风格判断的……神情格外恭敬,似乎与禅宗僧人认识,唔,应该不是神通……齐平心中分析。 得到首座同意后,月国刀客夫妻入席。 又等了一阵。 空气中,有寒风呼啸,剑气破空声。 一名穿着古韵剑袍,黑发飘舞,眉目冷峻的中年男人抵达。 收剑归鞘,远远抱拳拱手,迈步走来: “南国剑修,周遭应该并无其余同道,不必再等了。” 这人……应该就是白天时,我看到的那抹剑光的主人吧……被老头子评价花里胡哨的剑道神通? 齐平想着,暗暗将其与杜元春对比,暗想,不知两个剑修哪个更强。 …… 篝火旁,人齐了。 僧人师徒、刀客夫妻,以及南国剑客同时望向道门首座,等待“主人”开场。 然而,首座显然对与一群小辈闲聊并无兴趣,淡淡看了齐平一眼…… 自行领会。 齐平秒懂,清咳一声,吸引几人目光,客气笑道: “我与师父从凉国来,各位前辈有何要问,与晚辈说便是。” 两人扮演的身份,是师徒。 几人神情微异,却也未说什么,交换了下眼神,瘦削老僧率先开口: “我等几人,皆入雪山数月之久,不知外界变化,敢问小施主,这大半年来,外界可有大事发生?恩,施主既是凉国修士,便说下凉国大事即可。” 刀客、剑修点头,都是一样的问题。 大事?那还真不少……齐平看了眼老头子,见他表情淡然,迟疑道: “各位前辈既是修士,想来,寻常事件,倒也不会感兴趣,要说大事,倒还真发生了一件。 呵,涉及到神隐境强者的大战,与神圣领域强者斗争……你们可知,道门首座为凉国太祖陵寝布下过禁制?恩,那东西被触发了。” 什么? 几人大惊,没想到,这少年一开口,便这般劲爆。 竟涉及如此高的层次,当即竖起耳朵,一脸期待。 齐平却不说话。 南国剑修皱眉,硬邦邦催促:“说啊。” 齐平面色为难,伸手,弹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那个……报酬……” 道门首座脸一黑,有种遁走的冲动。 让齐平接洽,一个是自恃身份,二来,也是给少年个接触南方强者的机会。 哪想到,这般丢人。 僧人师徒、刀客夫妻、南国剑修也都愣了,虽然规矩如此,但……也很少见过这般直接的。 基于修行者间的礼仪,几人过来后,并未去探查这一老一少的修为,但能走到这里,足以说明实力。 尤其看到那老道的气度,明显绝非弱者,想来,也是一位神通。 强者间,互通消息,报酬什么的,更多是个象征意义。 齐平这一开口,几人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给几人盯着,齐平表情无辜,扭头看向首座,心说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不过他这表情,落在几人眼中,便成了老道想要好处,但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让徒弟代劳…… 首座脸更黑了。 “咳咳,小施主倒也直爽,”老僧笑道,略一思忖,从僧袍中取出一枚红色的果实: “此乃洗髓果,不算太珍贵,但也是我禅宗特有,对洗髓境修士有些好处,便赠予施主。” “多谢大师!” 齐平面露喜色,虽然他也没听过就是……唯一可惜的是,自己不是洗髓了。 但也未必没有恢复的机会。 南国剑修板着脸,很冷傲的样子,手一抖,丢出一朵蓝色的小花: “这蓝颜草是我在雪山里采到的,据说化为汁水,涂抹身体,可以令女子愈发美艳,呵,倒是颇受追捧,价值不低,但于我等修士而言,毫无意义,红粉骷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齐平一脸敬佩: “前辈乃我辈楷模,这蓝颜草便由晚辈承受吧。” 恩,可以拿回去送给小妹。 旁边,刀客夫妻中,那名女修都多看了这草一眼,似乎颇为意动,见齐平望来,两夫妻对视一眼。 女修想了想,拿出一只锦囊,惭愧道: “我夫妻二人修为低微,拿不出太珍贵的东西,只偶然得了这星珠,可以做饰品,倒还算稀有。” 这是啥……齐平好奇打开,然后被袋子里,释放灿灿星辉的珍珠闪瞎了眼睛…… 恩,拿回去送公主和郡主。 齐平满意将宝贝收起来,一本正经道:“事情是这样的……” 皇陵案的事,京都人尽皆知,自然算不得隐秘,齐平拿来换宝贝,毫无心理压力。 等听完,几名修士皆是大为震惊,久久难言,意识到,此事背后,恐怕涉及到大国争斗。 齐平见状,闭口不再多说,临城的事,他还不清楚结果,便没有乱说。 “各位若无疑问,我师徒便先走了。”首座忽然开口。 众人一怔,忙拱手:“阁下请便。” 等一老一少离开,余下几人围坐在火堆边,沉默了下,南国剑修突然说: “我准备出去了。” “去哪?”刀客夫妻问。 “凉国京都。”剑修平静道:“若是我没记错,南方使团今岁秋季会入京,此等热闹,我是定要去看的。” 老僧叹道:“今岁朝贡恐怕不太平,你只是去看看么?” 南国剑修傲然道:“你不去?这一世禅子也该出了吧。” 老僧无言。 旁边,憋了半天,始终没说话的年轻僧人终于忍不住了,连珠炮般,说道: “师父,我们也去京都吧,恩,虽然还有些日子,但赶路也要时间啊,我一直想去来着,但都没机会,你答应我的,我听话修闭口禅,就满足我一个愿望,我想去京都看看,领教下凉国人杰……” “闭嘴!”老僧听得脑壳疼。 “师父……” “又啥事。” 年轻僧人惊讶地指着火堆旁的两条鱼骨头: “这是不是雪山灵鱼?您跟我说的,神通境都抓不住的,数量极为稀少的灵鱼?” 几人愣住,看到那鱼骨,呆了几秒,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那两人,可能是远超他们想象的强者。 可是……特么哪有半点强者风范?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再次踏进那条河的少年棋手(求订阅) “前辈,他们给的东西价值几何,您给估一估?我没要少吧。”夜幕中,齐平喜滋滋发问。 首座:“……” 齐平:“前辈,为什么要离开,难不成连夜赶路吗?我觉得那几个人不错。” 首座:“……” 齐平:“前辈。” 披着大氅,戴着斗笠的老人平静地看他:“你有完没完了。” 齐平笑了笑,身后背着书箱,认真道: “那几个人是您特意选的吧,我的意思是,雪山这么大,怎么偏巧,就死活遇不上咱凉国的修士,也没碰上巫师,反而撞上这三家。” 首座收回目光,说道:“巧合罢了。” 呵呵,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齐平一万个不信,但对方不说,他也不问。 …… 插曲过后,一晃,又过了几日。 几天里,一老一少再也没遇上修行者,沿途遇到的妖物,也更强大了,说明,在不断逼近深处。 日子很枯燥,除了赶路、偶尔闲聊,便是一日三餐吃鱼,下棋。 终于,当又一个清晨,齐平从睡梦中醒来,便听到盘膝打坐的首座道: “今日便到了,稍后少说多看。” 到了? 齐平精神一震,也严肃认真起来:“知道了。” 两人前行,当穿过一座狭窄的谷口后,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阳光下,前方是一座极为平整的冰川。 而在冰川尽头,则是一座高耸如利剑的孤峰。 山峰上,竟有一挂冰瀑仿若自九天之上落下,又宛若,贯通天地的大门。 若是从天空俯瞰,这里赫然便是一座群山包裹的巨大冰面,而在冰瀑下方,则是一片解冻的,浅蓝色的湖泊。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直到此刻,齐平才又感受到了雪山的荒凉与孤寂,一老叟,一少年,两人沿着冰川行走。 一言不发。 远远的,齐平看到,冰面上竟有稀疏的人影,都穿着古怪的巫师袍子,或盘膝打坐,通体覆盖浅雪。 或屹立于冰原上,一次次朝空气打拳。 只是年纪,都偏小,最小的一个,可能只有几岁。 “这是尚未入世的巫师,还处于打磨心智的阶段。”齐平脑海中,浮现首座的声音。 原来如此……齐平好奇地缩了缩脖子,用道袍压下凛冽的寒风。 隐约间,可以看到,远处山峰上,似有许多山洞,大抵便是住处了。 随着两人走近,一些巫师看了过来,却只是警惕地驻足,未曾上前阻拦。 齐平眼观鼻,鼻观心,背着书箱,在巫师们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孤峰下方,那一片澄净湖泊旁。 他扭头看首座,老人丝毫未停,迈步走入湖中。 “咔嚓。” 靴子落下处,湖面结冰,瞬间化为一座巨大的寒冰蒲团,齐平眼神一动,也跳了上去,继而,这蒲团宛若小舟,无风自动。 划破湛蓝的湖水,朝湖心奔去。 寒风凛冽,吹得齐平脸庞通红,他眯着眼睛,扭头回望,发现岸边已远,那些巫师们远远伫立,似在眺望。 转回头,他只觉那陡峭孤峰,如倾倒般迎面撞来,那一挂冰瀑之上,有七彩光华轮转。 似乎,生长着什么。 “咚!” 忽然,疾驰中的冰船,似乎撞在了无形力量上,一道浑厚的声音,回荡耳畔: “你越界了。” 齐平精神一凛,便见身旁首座。 这一刻,老人再也不复寻常道人的朴素,大氅在寒风中烈烈飘动,斗笠下,黑白间杂的长发飘逸,宛若仙人,淡笑道: “巫王避世不出,本座便只好登门拜访了。” 声音很淡,很轻,却回荡于天地间。 阳光洒在冰瀑上,金色的光辉流淌下来,齐平突然望见,冰湖尽头,出现了一道白衣人影。 初时,还很模糊。 但下一个瞬间,便已抵达面前。 那是个身高两米,魁梧威严的男子,浑身只披着一件素白的长袍,松垮垮的,用一条腰带束着,露出大半个胸膛。 身躯宛若黄金浇筑,线条堪称完美,一张深刻立体的脸庞,让齐平恍惚间,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那些西方雕塑。 是的,这名男子,那天神般的面庞,当真便如雕像一般,漆黑的长发在寒风中舞动,一双淡金色的眸子,扫了眼齐平。 这一刻,齐平浑身汗毛炸开,仿佛,下一秒,便会被这人看透。 然而,一股神秘的力量浮现,隔绝了巫王的视线。 这一刻,齐平仿佛笼罩在迷雾中,令人看不透。 巫王淡漠地看向道门首座:“此人是谁?” 首座微笑:“本座身边弟子罢了。” 巫王失去兴趣,问道:“你不在京都等死,来我雪山做什么。” 首座悠然道:“闻听天山雪莲成熟,想讨一朵,泡茶喝,巫王可愿割爱?” 巫王静静看了道人几眼,冷笑道:“你若亲身来此,还有的说,可就凭一具分身?未免太不自量力。” 分身? 小透明齐平惊了,忍不住看了老道一眼,心说原来这不是本体,要不要这么浪? 你早说啊,早说是分身,我不跟你来了。 齐平后悔了,觉得这老头就是个坑货。 首座笑容淡淡:“若巫王能施展全力,本座这具躯体,舍了又如何。” 啥意思……试探?还是别的什么,莫非,这位巫王受到了什么限制?齐平大脑飞快思索,琢磨两人对话信息。 两人却沉默了下来。 巫王森冷地凝视过来,首座笑容平静。 天空中,忽然有蓝色的冰晶飘落下来。 巫王冷哼一声:“想要便来拿。” “摆棋。”首座笑道:“为师要与巫王手谈一局。” 齐平扭头看了眼老人,心想,原来是这样形式的讲道理,这和想象中不一样啊,不该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吗? 结果,只是下棋? 他突然有点失望。 默默放下书箱,将棋盘取出,摆在冰面之上,雪中,两位世间的顶级强者落座,少年手捧棋盒,坐在裁判的位置: “谁先?” 凉国规矩,黑子先行。 巫王淡漠道:“他先。” 首座笑道:“那贫道便占个便宜,说着,捏起一颗黑子,朝棋盘落下。” 而就在这瞬间,齐平突然感觉眼花了,那原本寻常的木制棋盘,突然淡去,仿佛内藏无尽星河。 当那一颗黑子落下。 无声无息,万籁俱寂的雪山里,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隆。 这一刻,冰湖两侧,以棋盘为轴心的方向,两侧山峰突然塌陷,仿若被无形刀刃切割。 齐平骇然地瞪大眼睛,就看到前方一座雪山,居中裂开。 远处,冰川上,一群巫师停下了修炼,好奇而沉默地望向冰湖,当巫王现身时,这群人便整齐地跪在了地上,做出匍匐的姿态。 而当第一枚棋子落下时,所有巫师,终于再无法维持冰冷与沉默,神情大变,惊恐万状。 …… 某处山坳中。 老僧无奈地看着弟子在溪流中寻觅,唤道: “回来吧。” 年轻僧人一脸不愿,大声道:“师父,再等等,我定能寻到灵鱼。” 突然,老僧变色,朝雪山深处望去,只听得隐隐轰鸣,心中惊愕,是何等强者交手,声传千里? 附近,一处密林中。 南国剑修袍子翻卷,巨大的雪浪中,一只猿猴模样的妖物饮恨栽倒,剑修却一眼未看,御剑飞起,感受着天地尽头,那如渊如海的气息,神情大变。 身后,林中鸟兽惊恐奔逃,夫妻刀客窜出,惊呼: “天怎么黑了?” …… 天黑了。 这一刻,当棋子落下,齐平仰头,便见太阳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仿佛熄灭了,被阳光遮蔽的宇宙天穹,满天星斗,蓦然显露出来。 巫王扬眉,探手,捏起一枚白子,“啪嗒”落下。 于是,太阳大放光明,整个世界亮如白昼,崩塌的山峰竟开始愈合,一道无形的罩子,笼罩了整座冰湖。 两位神圣领域的力量,被局限于这一座湖泊之内。 道门首座笑了笑,落下第二子。 “哗啦。”这偌大冰湖,突然沸腾,继而,只听一声清亮悦耳的龙吟,一条黑龙破水而出,扬起漫天冷雨。 黑龙五爪,盘旋于首座身后,翱翔天空,配合这湖水千山,宛若一副山水大画。 “聒噪!”巫王甩手一子,风雪漫天,整座大湖彻底被冰封。 风雪龙卷凝聚,一只百丈高,通体雪白的巨猿虚影浮现,一拳朝黑龙打去。 “啪嗒。” “啪嗒。” 两人交替落子,气定神闲,高空中,两大虚影却已缠斗起来,难解难分。 时而大日凌空,时而星汉灿烂。 齐平盘膝坐在两人中间,仰头,望着天穹上日月轮转,龙猿厮杀,低头,望向棋盘。 只见那棋盘中,似蕴藏无数变化,他本能地,开始解析,推演……然而,只看了一眼,便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几乎要吐出来。 “莫要推算,只当一盘棋看。”耳畔,首座叮嘱。 齐平咬牙,用力将鲜血吞下,闭上双眼,缓了一会,重新睁开,这次,他没有尝试解析,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向这局棋。 棋局上,首座执黑子,一条大龙呈现,巫王执白,试图将大龙斩落。 两人落子极快。 几乎毫无思考间隙。 若是几天前,齐平根本看不懂,可经过一路上的学习,他终于能勉强跟上。 心中惊愕于,神圣领域弹指间,天地变色的威能,同时,也意识到,两人看似下棋,但比拼的,还是力量。 而这,还只是两人未出全力的结果。 齐平有些恍惚,他见过的战斗有许多,神通也已侥幸杀过,在京都外,曾远远观瞧过,四境神隐的诡异与强大。 然而,今时今日,当他于此观棋,亲眼目睹五境神圣领域的手段,突然觉得……神隐……似乎……也就那样。 很好笑,自己如今,只是个废人,却竟生出这般感慨。 只是,就像你见过了世间真正的风景,自然会对浮华烟云看淡。 这一刻,齐平突然有种领悟,也许,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场世间最强者的战斗。 就在这时候,他脸色微变,只见,棋局上,首座的一手棋,分明照常落下,却忽而停顿下来。 冰湖上的战斗,戛然而止,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就像世界被按下了“暂停”。 这种感觉,让人难受的有些想要吐血,齐平双手用力掐入血肉,压下眩晕,盯着棋局,有些疑惑,不知为何停下。 棋局上,黑白双方厮杀正酣,分明尚未分出胜负……不! 不对! 齐平额头,一滴冷汗落下。 这一刻,他惊悚地发现,在看似均势的局面下,白棋已经织成了一张大网,看似盛大的黑龙,却已被逼到悬崖边缘。 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但也并非没有希望! 黑棋此刻,便宛若置之死地的修士,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若能寻到白棋杀阵的破绽,料到对方的下一步,便尤有生机。 好精彩的局! 齐平也明白了,首座为何停下,因为,接下来他的落子,将决定这局棋的生死。 冰湖上,冷风吹过,巫王那刀削斧凿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看来,你输了。” 道门首座神情淡然,脸上的表情,与来时没有任何变化: “巫王这话,还为时过早。” “哦?” 首座微笑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未到终局,何谈胜败?” 说着,他忽然手腕一抬,看向旁边的少年,手掌摊开,道: “为师累了,这一手,你来下,如何?” 巫王神情微异。 齐平愣住,完全没料到,心说您可真看得起我,这棋局,白棋有无穷变化,而我连推演下都不敢,如何能下? 老头子你不会故意的吧,到时候输了赖我……我看透你了。 不过说起来,你这分身实力不行啊,让人家逼到这份上,我又能如何做? 我连你都下不过,这一手棋要分生死,都不带悔棋的…… 等等,悔棋。 齐平一怔,深深地看了首座一眼,老人笑眯眯的,仿佛真的只是村头打牌,累了让后辈帮忙打完牌局的老人一样。 齐平沉默了几秒,突然懂了。 冰湖上,黑龙与白猿的庞大虚影笼罩下,两位时间巅峰的强者的注视中,穿着道袍的少年伸手,从老人手中捡起那枚棋子。 这一刻,这片宇宙似乎发生了一点有趣的变化,而两位五境强者,一无所知。 齐平的眼神微微迷离,然后清醒,似乎去了哪里,又回退了过来。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是这样吗? “啪嗒。”少年平静落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官船血案(求订阅) 平静多日的雪山,在这一天,突然发生了变化,当雪山深处的动静传来,漫山走兽皆惊。 距离远的,只是骚乱,近些的,则恐惧匍匐。 而藏在这片山脉中的一名名修行者,也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这雪山深处的方向,隐隐猜到了什么。 僧人师徒、刀客夫妻,以及南国剑客重新聚集在一起,感受着雪山深处力量逐渐平息,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久久,才回神。 年轻僧人后知后觉,伸手摸了下大光头,说: “师父,会不会与那对师徒有关?” 南国剑客道:“这等声势,恐怕四境都难有,怕不是巫王出手。” 刀客夫妻难以置信,心想那可是传说中的神圣领域,谁人能逼得对方应战? 除非…… 想到这,几人对视一眼,神情骇然。 但转念,又觉得不对,若那老道是传说中的道门首座,可那少年又是什么身份? 整个大陆都知道,道门之主从没有收过弟子。 …… 冰川上,匍匐在雪地里的巫师们瑟瑟发抖。 巫王虽将战斗余波阻隔在冰湖之上,但那天地变幻的压力,仍旧令这些巫师们难以抵抗。 不知何时,终于,那头顶的压力消失了。 一名年长些的巫师抬头,然后瞪大了眼睛,只见大湖之上,漫天飞雪徐徐散去,黑龙与白猿,皆消失不见。 云开雪霁,世界重新安静了下来,湖面上,仍旧只有三人。 披着大氅,长发黑白间杂的首座面带微笑。 披着宽大袍服,赤着胸膛,身躯线条如刀削斧凿的巫王沉默地盯着棋盘。 准确来说,是齐平那枚黑子落下的位置。 在万千的变化里,齐平准确找到了唯一的生机。 大龙起死回生。 寒风卷过,巫王将棋子随意一丢,冷哼一声,身影消失不见了。 齐平盘坐在冰面上,大口喘息着,仿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等人走了,才看着首座: “他干嘛去了?” 首座笑道:“输了棋,心中不快,自然便走了。” 所以……我这是赢了?齐平有点不自信,主要是他也无法推演出这局棋的终局。 只是……在方才,动用了一次回档,看到了巫王下面的几步棋,然后开启了“重来。” 有点耍赖,但的确有用。 其实,对于围棋这种变化很多的游戏,悔一步棋,用处未必很大。 但若是对两名顶尖棋手,又恰好,处在一个很关键的位置,便也可以扭转乾坤。 道门首座捋着胡须,好奇道: “你是如何知道他的下一步棋?若非预判到,他不会投子认负。” 齐平翻了个白眼,没回答。 心中已经笃定,这位坐镇京都的五境强者,很可能发现了什么,未必是知道自己的能力,但也许有所察觉。 并不意外。 或者说,早在京都,拿到鹰击的时候,齐平就有了心理准备,猜到道门首座注意到了自己,如今,只不过是证实了。 “蒙的啊,”齐平脸不红气不喘撒谎: “我就随便赌了下,大概是运气好吧……说起来,您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帮忙下棋?” 转移话题大法。 首座竟也未追问,笑道:“是啊。” 呵呵,信你才有鬼……齐平觉得,这位大陆最顶尖的高手之一,此行过来,肯定有别的企图。 什么莲子,大概都是托词,而是另有目的。 唔……两人刚见面时,他隐晦提起,巫王无法全力出手,难道真实目的与此有关? 比如,来试探,以及确认巫王的状态? 不知道,完全没有线索,齐平只能胡乱瞎猜。 这时候,首座伸手一招,那冰瀑上,散发七彩光辉的一株雪莲蓦然出现在他手中。 雪莲是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色,晕染着彩虹般的光芒。 首座手指一夹,将其中几枚金色的莲子取出,不知收去了哪里。 旋即,将余下的莲藕递给他: “这东西给你吧,算作帮老夫赢棋的酬劳。” 齐平疑惑道:“这有什么用?” 首座回想了下,轻声赞叹道: “我想想……哦对了,这雪山莲藕可是好东西,吃了,可以重塑道基,破而后立,可以让你的修行路,更坚实,长远。所以,你吃不吃?” 老人似笑非笑。 重塑道基……破而后立……齐平张了张嘴,一把抢过莲藕,无穷的喜悦从心底绽放。 在气海破碎后,这一路上,他也想过未来,暗暗决定,回京后想办法,寻找恢复的方法,这或许很难,但并非没有路。 比如当初的林武,便是一个例子,可现如今,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首座平静说道: “此间事了,你将莲藕服下,重塑气海大概要一天一夜,你且安心恢复,待你重塑完成,老夫送你回京。” 齐平抱着莲藕,深深看了这位心思深沉的陆地神仙一眼,抿了抿嘴唇,恭敬垂首: “多谢前辈。” 离京两月余,他终于要回去了。 …… …… 宛州在京都之南,乃中州毗邻之地。 境内,水脉发达,夏初时,一场大雨曾致使宛州洪涝,灾民遍地,山匪横行。 其后,朝廷颁布“工赈之法”,宛州地方官府开仓赈灾,同时,发动民间工赈,灾情极大缓解。 然而,暴雨冲垮了春耕的禾苗,缺了这一茬耕种,粮食终究还是不够。 地方赈灾,更导致钱款紧缺。 故而,河道修复后,皇帝下旨,由户部拨款白银十万两,由水运船只,押送至宛州,以供灾后重建。 官船自京都码头出发,沿南方运河一路南下,日夜兼程。 深夜。 运河之上,一队官船劈波斩浪,今夜星月黯淡,有风,河水深黑,人坐在船舱里,都能感受到摇曳颠簸。 押送钱粮的官员们早已苟在了舱内。 船上,一名名被委派护送官船的禁军佩刀持枪,在甲板上巡逻站岗。 “大人!” 船队中央,一名年轻“百总”军官打坐结束,从舱内走上甲板,便听到手下军卒声音。 年轻军官颔首,问道:“有无异常?” “并无异常。” “距离关峡还有多远?”年轻军官问。 士兵摇头:“卑职不知,但想来,应该快到了。” 年轻军官又点了点头,脸上多少有些担忧,夜风吹拂,灯笼剧烈摇摆,光线黯淡,他站在甲板上,望了下,皱眉道: “今夜巡逻的,似乎少了些。” 士兵道:“不少兄弟晕船,上头体恤咱们,让多休息。” 年轻军官奥了声,有些惭愧,他竟都没想到这茬。 主要是,身为修行者,他对晕船这种事,多少免疫,而这些禁军,则以旱鸭子居多。 倒是忽略了……他想着,看了眼脸色有些萎靡的手下,叹了口气,说: “你们也回船舱休息下吧,本官替你们守一会。” 众禁军面露喜色,感佩道:“多谢大人。” 年轻军官嗯了声,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中不安,等人离开,站在船头。 视线沿着前方一艘艘官船,一路往南,隐隐的,可以看到运河两侧高山,夹出一个险峻的豁口。 此刻,船队乘风,正徐徐穿过河段。 突然,岸上树林中,一抹耀眼的烟花飚射升空,炸开一团火焰。 军官脸色骤变,本能拔刀,下一秒,却听一艘艘船上,传来惨叫,竟不知何时,有许多人影,自水中跃上官船,开始杀戮。 “袭击!袭击!” 军官长剑出鞘,身后,元气光翼撑开,正待杀贼,却见那陡峭关峡上,一只黑色大手,拍击下来。 …… …… 书院,又一个清晨。 钟声响起,一名名学子打着哈欠,奔向饭堂。 这时候,王教习迈着四方步,走进来,招呼道: “来几个人,去城内取书。” 众学子啪地竖起耳朵,争相恐后:“我来!”、“我来!” 一切能逃课的机会,绝不放掉。 王教习点了几个,一行人牵了马车,朝山下去,彼此兴奋闲聊。 然而,就在来到山下牌坊时,一名学子惊呼: “你们看!有人!” 山道上,赫然趴着一个浑身染血,穿着残破禁军软甲的人影,似乎,已深度昏迷。 王教习忙赶过去,将人影翻转过来,脸色大变,探了下鼻息,焦急喊道: “还活着!快寻三先生来!快!” …… 皇宫,御书房旁,议事殿内,气氛沉重而压抑。 六部尚书、都察院、镇抚司等一众朝臣不久前得到皇帝诏令,紧急入宫,聚集在大殿中,并得到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宛州官船被劫,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船上官兵几乎被屠杀一空!帝国境内,竟有此等大贼,骇人听闻!骇人听闻!查!严查!”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披着龙袍,站在殿中,面对群臣,脸色铁青,极为愤怒: “到底是何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朕要知道答案!给你们十日,查不出来,这身官袍,这头顶乌纱,也都别要了!” 群臣肃然,面露难色,此等大案,十日哪里够? 只是如今皇帝盛怒,谁也不敢触眉头,只好应是。 旋即,心事重重地离开。 “杜卿,你留下。”皇帝对杜元春说道。 …… 第一百九十七章 齐平回来了(求订阅) 群臣散去,转眼间,大殿中只剩下一对君臣,冯公公挥手,领着其他官宦离开,贴心地关上殿门。 余怒未消的皇帝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才长长吐了口气,疲倦道: “你觉得,此案乃何人作为?”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 “官船由禁军队伍押送,洗髓修士护卫,配合朝廷术法,绝非寻常江湖势力可为,恐与这两月,九州江湖异动相关。” 皇帝并不意外,问道:“你是说,不老林?” “只是一个猜测,也不能排除,反叛妖族或江湖中某些门派的嫌疑。”杜元春谨慎回答。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十万两白银,寻常江湖势力岂敢出手?背后定有人暗中支持。” 京都朝廷里的“鬼”还没抓干净,西北军就暴了大雷。 江湖上山匪横行,刚在地方与卫所的合力打击下,压制下去,又出了这等大案。 再结合不久前的皇陵案,今年真可谓多事之秋。 杜元春有些惭愧,说道: “江湖鱼龙混杂,微臣手下密谍已在加紧渗透,眼下已初有成效,只是尚未能进入不老林核心。” 皇帝叹了口气,点头,并未催逼,想了想,正色道: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袭击官船的元凶,寻到赈灾银两。” 杜元春担忧道:“陛下,此案短时间,恐难有结果。” 皇帝神情黯淡,他又何尝不知? 说是十日,只不过是给这些官员施压罢了。 此等大事,贼人绝非临时起意,朝廷得到消息时,都延迟了许多时间,如今去查,千难万难。 这时候,殿内的君臣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人,若是他在…… 皇帝轻轻一叹,摆手道:“回去吧。” 杜元春拱手:“是。” …… …… 京都南城,九月初,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但夏季的余温尚在。 某条胡同口,一株大柳树千丝万道。 穿着绿色罗裙,脸庞白净的云青儿拎着个小竹篮,从胡同艳阳里走出,目光担忧地望向巷子口,树下安静坐着的少女。 “新烙的饼,洒了香油,吃一口吧,很香的。” 青儿凑过去,掀开篮子,将温热的葱油饼递过去。 齐姝摇头。 这段时间来,她明显清瘦了许多。 原本,进入京都后,因为吃的更好了,少女瘦削的身板渐渐圆润起来,皮肤也有了青春年华该有的光泽。 原本土里土气的少女,变得有点好看了。 可在听闻齐平失踪的噩耗后,短短时日,齐姝茶饭不思,失眠成疾,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重新变成了土土的少女。 每日里,就一个人坐在胡同口的木桩上,抱着膝盖等。 有人跟她说话,也不理会。 范贰找了大夫来治,无果,只说是心病难医,青儿换着法子,找好吃的过来,但都无功而返。 “多少吃点,不然的话,你这样下去,就算齐平回来,你也看不见了啊。” 青儿苦口婆心,终于劝齐姝吃了一口,但无论如何努力,也只喂下去半张饼子。 叹了口气,云青儿无奈地提着竹篮返回小院。 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鬓角斑白的太傅,以及焦急等待的范贰看过来。 “吃东西了吗?”范贰急忙道。 几个月的历练,大孝子也成长了,穿着生意人的衣衫,戴着小帽,小眼睛里藏着精明和焦虑。 “半张。”云青儿放下竹篮,叹了口气,“猫都吃的比她多。” 太傅摇头叹息,坐在竹椅中。 这段时日来,他也曾跑过关系,询问了内情,可越是知晓齐平状况,越是不抱希望。 想到少年临走前,将妹子托付给自己,却不想,竟是诀别。 饶是历经沧桑,老人仍旧难免哀伤。 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若齐平当真没了,便将齐姝也接过来养,与孙女做个伴。 范贰也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他并不知道齐平坠入草原,只以为,是失踪在了西北,心中,始终笃定对方肯定能回来。 可照这样下去,等齐姝病倒,齐平回来,他该如何交代? …… 与此同时,京都南城门外,一朵白云徐徐飘了过来。 云朵上,空间扭曲,下一秒,两道身影浮现。 “下方便是京都,老夫还有事,你自行回去吧。”身披大氅,头戴斗笠的首座站在云上,宽衣大袖,迎风飘舞。 任谁看见,不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陆地神仙。 “卧槽槽槽槽槽……” 穿着道袍,风尘仆仆的齐平双手死死抱住首座的大腿,瞪大眼睛,看着下方云絮飘动,浩大城市如画卷般,铺陈于大地之上。 那城门口上的甲士,宛若蚂蚁一般。 高空的冷风吹得他头发散乱,魂都没了: “前辈,我可能下不去……您老抬手,要不把我送家里得了。” 服用雪山莲藕后,齐平便睡了过去,按照首座的说法,重塑道基要一天一夜。 完成后,非但可以恢复原本的洗髓修为,还能更进一步,彻底在二境站稳。 他本以为,醒来后还要赶路,哪想到,再睁眼,就已经飘在万里高空上了。 下方,也早不再是草原,而是中州大地。 这就是五境神圣领域的强大吗? 不……这还只是一具分身……不过想想,书院一代院长,曾经用“封”字神符封禁一座州府。 如果这便是战力天花板,那短时间跨越九州,倒也可以接受…… 首座无奈地看着死死抱着自己大腿的少年,说道: “放手……摔不着你。” “真的?” “……真的。” 齐平鼓起勇气,稍稍松手,只觉清风缠绕,整个人身体倏然淡去,消失不见。 首座吐气,这才觉得耳畔清静了些。 负手朝前迈出一步,瞬间,他出现在皇城道院,危楼上空。 低头俯瞰,继而,与盘膝打坐的道人重叠在一起。 “汪汪!!” 道院某座小楼内,金黄色的阿柴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朝着镜湖叫了两声,尾巴欢快摇晃。 “大白天鬼叫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再叫阉了你!” 下一秒,二楼窗子敞开,一只酒坛丢了出来,砸的狗子嗷呜嗷呜,一脸委屈,夹着尾巴跑掉了。 …… 南城。 齐平站在繁华热闹的人群中,收回望向湛蓝天空上,一朵白云消散的目光,看着阳光底下,繁华熟悉的京都,突然有种亲吻土地的冲动。 虽然只离开了两个多月,却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齐平,又回来了。” 齐平嘴角扬起,当下,不再耽搁,飞快朝六角巷赶去,在路过店铺的时候,略驻足了几秒,却没进,而是朝后方巷子赶去。 只是,刚走到巷子口,便是一怔。 看到,大柳树下,一个皱巴巴的身影,蜷缩着,坐在巷口,一张脸因为疲倦和困倦,埋在臂弯里。 齐平不禁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去,故意捏着嗓子: “呦,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啊,没人要,来人呐,给本公子绑回府上去。” 昏沉沉的齐姝哆嗦了下,警惕地抬起头,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 然后,她的眼瞳中,倒映出齐平穿着厚棉布道袍,头发散乱,面带笑意的身影。 齐姝愣住,仿佛不敢置信,用拳头揉了揉眼睛,重新看过去,眸中登时蓄满了泪水。 齐平有点慌:“妹子,咋了,谁欺负你了?” 齐姝哇一声扑过来,失声哽咽:“你!你可回来了……” 小巷子里,云老、青儿、范贰听到声音,急匆匆赶出来,就只看到少女埋头痛苦,少年无奈摊手,笑容灿烂: “都在呐。” …… 齐平回来了,在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 一阵可想而知的兵荒马乱,喜极而泣有之,激动难言有之,笑容慢慢有之……原本的沉重阴霾,一扫而空。 云家小院里。 齐平大马金刀,坐在桌旁,一口大嚼葱油饼,一口拎着茶壶往嘴巴里猛灌,一副饿死鬼投胎模样。 眼睛肿成桃子的齐姝坐在旁边,不好意思地小口啃着青儿递来的糕点。 “来了!饭菜来了!” 圆脸小眼睛,一脸喜气的大孝子踹开院门,一手拎着个食盒,学着酒楼小二吆喝着。 将铺子里中午做的饭菜摆在桌上: “有点凉了,你们先垫一口,我让厨娘做去了。” 齐平竖起大拇指,一点没客气,当即风卷残云。 一个月了,他终于吃上一顿正经的饭菜了。 许是重塑道基消耗了不少能量,齐平胃口大增,起先还寻思矜持一点,但等食物入腹,根本停不下来。 倒是齐姝,虽然看到大哥回来,终于能吃进东西了,但按照太傅的叮嘱,只是吃了点糕点,喝了一碗白粥,以防伤胃。 最后,满桌餐饭,九成九,都进了他一个人肚子。 绿色罗裙,脸庞白净的云青儿一脸惊悚,看向好友,小声说: “你哥真能吃,他是饭桶吗?” 齐姝:“……” 鬓角霜白,神态和蔼的云老瞪了孙女一眼,笑道: “修士体魄雄健,自然与常人不同。” 齐平擦了擦嘴,有点尴尬,说道:“好些天没正经吃一顿饭了。” 齐姝闻言,一脸心疼。 戴着小帽的范贰拉了张椅子,坐在桌边,小眼睛炯炯有神: “你这段时日都去哪了?” 云青儿眼神亮晶晶的:“对对,快说。” 邻家学渣少女是喜欢听故事的。 云老也好奇地看过来,他知道的更多,故而,也更觉得奇怪。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齐平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将自己魔改过的故事讲了一遍。 在场几人,虽关系亲近,但西北案件,涉及颇多,齐平很多东西,也不好说,至于自己被追杀,几次差点挂了,更没必要说。 故而,他回来的路上,就现编了个版本。 在“新编版”齐平历险记里,他一路向西,与同僚护送巡抚查案。 过程中,几经波折,敌人图穷匕见,自己与敌人交手,不敌,利用法器传送到了千里之外,大山里,摔晕了过去。 等醒过来,好不容易从山里跑出来,结果发现同僚们已经提前回京了。 没办法,他只好一路追赶,中途又遇上了山匪劫掠百姓等,一路行侠仗义,这才晚了几天回来。 “那你这衣服……”青儿好奇问道。 “道人打扮在民间方便行事些。你懂的。”齐平说。 青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懂装懂。 这个故事可谓漏洞百出,但拿来糊弄几个普通人,已经足够了。 只有云老眼神古怪,知道齐平在满口胡编,真实情况,恐怕绝非如此。 恩……等之后抽时间,找朝廷里的学生问下……太傅暗暗想着。 …… 故事讲完,齐姝连日来的疲倦涌上心头,困得直打哈欠,给青儿陪着,回屋补觉。 齐平返回自家宅子,将范贰叫了过来: “我离开这段时间,家里如何?” 范贰穿着生意人丝绸马褂,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除了知道你失踪后,大家很担心,其余的都挺好的。” “铺子里呢?我回来时候,看到报纸已经在售卖了,还有,书屋旁边的铺子,怎么回事?”齐平好奇询问。 范贰用力点头,兴奋不已: “全部按照你走前,留下的方案在推进,咱们的报纸一经出售,便引起了轰动,现如今,城内十几家连锁铺子,以及加盟店,都成了售卖渠道。 广告也开始卖了,不过按照你说的,售价压的很低,所以收入还比不上卖书。 至于旁边的铺子,我给盘了下来,现在做咱们报社的编辑部,请了一些秀才来坐班,版面基本能保证不开天窗了。” 齐平道: “很好。至于收入方面,不用急,只要盈亏平衡,就先抢占市场,占领用户心智。股份方面呢?” 范贰道: “全给你说中了,报纸推出后,那些京都子弟都跑来要更多持股,甚至,连景王府和长公主都加入了,不过这两家占得不多。” 王府和长公主也进来了? 齐平一怔,这是他有点没想到的。 范贰说: “我听说,朝廷也要仿照咱们的模式,也做报纸,而且是在各大州府,由地方官府刊印。” 齐平并不意外,他相信,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位皇帝,肯定可以看到这种新媒介的力量。 创造报纸,他为的也不是挣钱,更是在自身之外,建立一套人脉网络。 简单问了下生意方面,齐平打发范贰离开。 看了眼天色尚早,起身前往马厩,骑上好久不见的黄骠马,朝衙门赶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震惊的司首(求订阅) 九月初的下午,空气不似夏日闷热,阳光却尤有炽烈,齐平换上备用的锦衣,骑着黄骠马,哒哒哒往内城走。 分明不久前是在寒冷单调的雪山,转眼便回到京都,有种从隆冬瞬间穿越盛夏的奇妙感受。 原本寻常的景色,贩夫走卒,车马行人,都成了饶有趣味的风景。 齐平一路抵达镇抚司衙门,熟稔地跳下马,给缰绳丢给衙役,招呼道: “牵去马厩,顺便准备两袋精饲料,晚上带走。” 活脱脱,上饭点吃饭打包的语气。 “好勒。”衙役随口道,然后才醒悟过来,瞪着眼睛,大吃一惊:“齐齐齐……” 齐平心情极好,点头: “我回来了。先去报道,回头再聊。” 说完,潇洒进门。 等人走了,门卫才后知后觉,惊叫一声: “齐校尉回来了!” …… 齐平回来了。 当他走进院子,沿途,迎面撞上不少锦衣,都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西北的事早已在衙门传开,作为在镇抚司可以刷脸的名人,很多人都知晓此事。 或叹惋,或感慨,或担忧,或痛快……恩,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但总归,都对他能安全回来不报太高期望。 此刻,突然看他没事人一样,笑呵呵溜达进门,就有很有种不真实感。 齐平也不介意,熟门熟路,回了“庆”字堂口。 走进熟悉的大院,他一眼就看到,值房内,熟悉的同僚们排排坐在桌旁。 表面工作,暗中摸鱼。 心中一动,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门口,清咳一声,学着余庆的语气: “都没事情做了么?” 刷—— 值房内,众锦衣条件反射挺直腰背,正襟危坐,熟稔地用文书盖住桌上报纸。 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头应该还在临城,没回来呀。 还有这个声音…… 一名名锦衣,同时扭头,皆是一怔。 只见,阳光照耀下,值房门口廊下,一个熟悉的人影,穿着锦袍,背着手,笑眯眯看着他们。 裴少卿张大了嘴巴。 大嗓门校尉喉结滚动。 一名名锦衣瞠目结舌,然后,不知是谁,试探地问: “齐……齐平?” 齐平笑着点头:“是我啊,怎么,一个月没见,不认识了?” 轰……凝固的气氛突然炸破。 裴少卿一个健步冲上近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眼圈红了,看着有点娘气:“你……你没事?” “没事。” 大嗓门校尉跨步走出,一拳打向齐平的胸口,当然没用任何力气,大笑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其余锦衣,在最初的怔神后,也终于醒悟过来,哗地涌过来,将齐平围住。 伸手一阵摸,好像要确认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更是激动地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大抵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了哪,有没有受伤之类的问题。 吵得一片混乱,齐平哭笑不得。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值房外,庭院中,传来“咣当”一声。 众人熄声,同时扭头望去。 就看到,长腿细腰高马尾的女锦衣,正呆呆地站在庭院中,仿佛完全傻掉了。 或者,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手里,原本端着的托盘摔在地上,也全然没发现。 洪娇娇有些灰败的脸上,柳叶眉下,眸子亮起刺目的光,结巴道: “齐……齐平?” 齐平从簇拥的人群里走出,笑容灿烂: “你好啊,洪同学。” 下一秒,女锦衣突然奔过来,一把抱住他,哽咽起来。 其余校尉见状起哄,发出长长的咿声,挤眉弄眼的。 齐平手足无措,双手朝两侧举起,正想说句话,缓解下气氛。 突然,就听“咣当”一声。 众人第二次望去,就看到院子门口,洪庐站在垂花门下,如同一尊雕塑,手里的佩刀掉在地上。 洪娇娇触电般弹起,闪身到一旁,抹眼泪,装出没事人的样子。 “洪千户,您怎么来了。”裴少卿问道。 洪庐黑着脸,走过来,幽幽地看了眼齐平:“回来了?” “啊。”齐平硬着头皮,挤出笑容:“那个……” 洪庐扬眉,一副长官看下属的表情,铁手朝他肩膀落下:“不错,很不错。” “铛!” 一声震鸣,众人愣住,齐刷刷,看向齐平肩膀,只见,一层浑厚的真元罡气覆盖体表,挡住了洪庐“亲切”的大手。 “咳咳,卑职刚回来,还有事向司首禀告,就不招待了。”齐平尴尬溜走,一转眼没了踪影。 洪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 “真元化罡?这小子洗髓了?” 众锦衣也是表情呆滞,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怎么回事,齐平失踪了一个月,回来就踏入二境,洗髓成功了? 不……不只是成功而已。 从罡气的浑厚程度看,恐怕,是已经在洗髓一重走出很远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 …… 镇抚司后院,齐平走到门口,取出杜元春的玉牌:“我要见司首。” 守卫愣了一秒,没动。 齐平蹙眉:“怎么?不方便?” “不是……”守卫忙摆手,惊奇道:“齐校尉,您回来了。” 怎么每个人都问一句,我要不要群发个消息……齐平嘀咕,板着脸:“我有要事汇报。” 守门当即道:“您稍等,我去通报。” 不多时,奔回:“大人有请!” 直接让我进不就得了,还折腾一圈……齐平吐槽着,整理衣冠,迈步进院,阳光下,水波潋滟。 春风亭内,穿黑红锦袍,腰佩玉带的剑客站在亭中,似乎在等待他。 眼神中,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了然。 怎么感觉师兄对我能回来并不很惊奇……齐平疑惑,四下一看,发现并无外人,驻足拱手: “见过师兄。” 杜元春审视着他,说:“洗髓了?” “恩。”齐平点头。 “过来。”杜元春说,等齐平进了亭子,他伸手捏了捏齐平的筋骨,扬眉: “气血如泵,筋骨沉重,已经在洗髓一重站稳了,这可不是初入的表现。” 顿了顿,他又用手在齐平气海位置按了下,略微感应,惊愕道: “你吃了什么?” 齐平愣了下,说:“葱油饼、烤鸭脖、梅菜扣肉、宫保鸡丁……” “……”杜元春静静看他,说道: “你的天赋本就很好,但看样子,失踪这一个月,你又有收获。” 齐平讪笑道:“运气,运气。” 杜元春无奈,说道:“坐下说吧,给我讲讲,这次经过。” 齐平“恩”了声,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说道: “这得从离开京都说起……” 接着,他开始将整个破案过程,叙述了一番,杜元春听得也是极为认真。 临城的案子,虽然已经有了结果,但因为齐平这个钦差突然失踪,导致其中的一部分细节缺失,李琦的奏折里写的不清楚。 如今,由齐平这个当事人将整个破案过程讲述出来,那许多模糊的细节,才真正清晰起来。 “竟是这般……夏侯元庆还真是好布置。” 杜元春感慨,问道: “所以,你意外传送进入草原后,便一直被追杀?” 齐平点头: “那名神通巫师不知怎的,对我狂追不舍,可能确实记恨上了我吧,如果我没发现端倪,也许还真让他们蒙混过关了。” 齐平吹了下自己的功劳,继续道: “当时我本来也快突破了,正好碰上个洗髓巫师,结果在压力下,就破境了。对方也是大意,被我阴死,之后就逃进了雪山,用道院鲁长老送的法器,杀了那巫师,接着……” “等等,你说你杀了神通?”杜元春听得一愣。 齐平委婉道:“是的。” “……”饶是朝中大员,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剑”,这一刻,杜元春都难掩惊愕。 齐平忙解释了下地兵的事,在这件事上,他没准备隐瞒。 第一,瞒不住。大巫师乃是神通,死在了雪山脚下,肯定会传开,杜元春执掌镇抚司,迟早会得知。 第二,相比与目的不明,让他看不透的道门首座,杜元春更可信一些。 “再然后呢?”杜元春忍不住追问。 齐平脸不红,心不跳,道: “打完那一枪,我就昏迷过去了,等醒来后,发现被道院的前辈救了,就是上次,调查皇陵案,给了我线索的那位…… 对方也在雪山中修行,听到动静,发现了我,他说,他帮我稳住了气海,之后,更送我回到京都。” 这段话,基本属实,但隐去了与巫王对弈的过程。 道院的强者……杜元春心中一动,想起了前些天,与大先生的那场交谈。 他沉吟了下,说: “此事莫要对外宣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方踏入洗髓,应是安心修行,稳固境界的时候,杀死洗髓的事可以说,之后毙杀神通,以及在雪山里的事,隐去更好。” 齐平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杜元春点头,知晓这便宜师弟是聪明人,不用多说,继续道: “至于功勋,你进入衙门时间太短,虽屡立功劳,但升迁也要循序渐进,这次西北案件,你居首功,我准备提拔你胜任百户。” 升官? 齐平精神一震。 他倒不是官迷,而是知晓,衙门里,不同等级的锦衣,每个月俸禄里的修炼资源也不同。 杜元春道: “同时,余庆也会升迁为千户,之后,你还是在他手底下做事,只不过,余庆眼下还在临城坐镇,尚未回京,所以,也不好提前给你升官。 这样吧,俸禄方面,我会与考公堂说,人手的话,余庆的堂口暂时由你代管,等他回来,再正式升职。” 齐平乖巧点头:“遵命!” 杜元春笑道: “不要高兴的太早,官职越高,要承担的事务越多。 前两日,朝中刚发生了一桩大案,一队押运赈灾粮款的官船被袭击,十万两白银失踪,陛下命三法司及镇抚司十日内破案,此事,便交给你了。” 齐平笑容僵住,头顶浮现一串问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发挥失常的齐校尉(求订阅) 齐平很郁闷。 好家伙,九死一生刚回来,还没喘口气,就又丢过来任务,生产队的驴也不是这么使的啊。 当然心中吐槽,表面上还是任劳任怨的:“具体怎么回事?” 杜元春当即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下,待听到,是宛州赈灾粮款被劫,齐平脸色有些难看。 “有调查方向吗?”齐平问。 杜元春说:“应该是江湖里的高手,你去西北的路上,不就遇到过一次?这两个月,各大州府都不安生,也许有些关联。” 齐平心中一动。 杜元春说: “具体卷宗,我等下会让人给你送去,此事太过恶劣,陛下震怒,更涉及地方灾情,这两日迟迟没有推进,不然也不会推给你。做得好,对你未来大有好处。” 安抚了一句。 齐平点头:“行,我尽力。” “去吧。”杜元春端起茶杯,送客。 …… 齐平小心翼翼,回到“庆”字堂口的时候,发现洪庐已经离开了,倒是洪娇娇,正趴在桌上,没脸见人的模样。 “咦,回来了。” 值房内,锦衣们看到齐平回返,眼睛一亮。 洪娇娇抬起头,瞄了他一眼,故作淡然地哼了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红布般的脸颊出卖了她。 “洪千户走了?”齐平确认般问。 裴少卿朝女锦衣努了努嘴:“给她轰走了。” 轰……齐平咽了口吐沫,心说以后得躲着点老洪。 但转念一想,自己眼下也是洗髓境了,虽然小境界上,还比不上洪庐,但起码可以掰手腕了,又不是一个部门的,怕个蛋。 便也不在乎了。 想到这,他拍了拍手,说道: “咳咳,宣布个事,司首说,有意提拔我升百户,暂管堂口……” 他将升迁调动说了下。 众锦衣毫无意外,对此,早有预料。 预想中,可能有的不服气也没有。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一个进衙门几个月的新人升官,很可能引发老人质疑。 但齐平做出的一系列功绩,实打实的,让人信服口服,尤其此次更险些丢了命,立下大功,如今更跨入二境,不升才有问题。 大嗓门校尉吼道:“齐头儿,喜事啊,得请客,大伙说是不是?” 一阵起哄。 齐平笑道:“晚上出去吃一顿,请大家吃顿好的。” 有了六角书屋的收益,齐平现在也是个小土豪了,不用像刚穿越那阵,抠抠搜搜的。 众人喜笑颜开。 齐平拉回正题:“说正事,司首将宛州官船的案子交给我了,大家去议事堂,先给我仔细说说。” 锦衣们精神一震,来活儿了。 …… …… 就在齐平与同僚说话的同时,镇抚司外,一辆辆马车汇聚而来。 车停下,一名名官员下来,彼此聚集,隐隐分为三波。 正是朝廷“三司”之人。 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算上去岁设立的镇抚司,便是“四司”衙门,此次,官船被劫案由四司联合办理。 只是两日过去,都还没有进展。 三司主办官碰头,相约赶来镇抚司,名义上,是汇总线索,共同商讨案情,但实际上,存了甩锅的想法。 赶来镇抚司,就隐隐的,将自己摆在了陪衬的位置上,以镇抚司衙门为主。 等到了时限,陛下怪罪,分摊的压力也会不同。 “各位,稍后如何说,大家都清楚吧?”刑部主办官说。 大理寺、都察院的主办官点头,心领神会,大抵路数,便是哭诉自己的难处,表示尽力,然后请杜元春拿主意。 “此事本就涉及超凡修士,理应由镇抚司办理,我等实在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甩锅大师们心中想着。 当即递入拜帖,等待守卫通报,姿态摆的很低。 不多时,守卫奔出,说道:“镇抚使大人不见。” 三司衙门主办官一愣,心说这么直接的吗?表情不大好看。 下一秒,却见守卫深深吸了口气,道: “大人说,此案已由齐校尉处理,请各位随我来,去见齐校尉。” 你大喘气什么……三司官员无语,旋即,为首一人才琢磨出不对: “齐校尉?哪个齐校尉?” “当然是齐平,您各位没听过?”守卫反问。 三司官员愕然,他们当然知晓齐平此人,知道,乃是屡破大案的奇才,只是,李琦不是说,人失踪了吗? “哦。齐校尉今天回来了。”守卫解释道。 …… 议事堂。 齐平刚带人坐下,命人斟茶,准备开会,便听到院外嘈杂,三司官员携手同来。 领路的衙役解释了句,才恍然,心说倒是巧了。 齐平似笑非笑,拱手道: “各位大人怎么有空来了,有失远迎,请坐。” 三司官员对视,目光诧异,其中,刑部主办官是认得齐平的,大理寺与都察院的人,则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惊讶于,这位断案奇才,文坛诗仙,竟当真如传言中那般年少。 尤其,气度不凡。 若是按照品级论,三司官员,哪个拎出来,都比校尉高多了。 但齐平言笑晏晏,非但并无谦卑,反而,有种主人翁的气场。 官员们只以为,是彼此属性克制。 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齐平在见过了世间顶级强者的交手后,心底,已经跳出了凡尘俗世的等级框架。 而且还升官了呢,百户,正六品。 “齐校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番我等冒昧来访,是为了商讨案情。 方才我等在路上,还在发愁,如何交差,如今齐校尉出手,我等便安心了。” 都察院御史笑着说。 大理寺官员:“是极,是极,此案就要仰仗齐校尉了。” 房间里,裴少卿等校尉表情古怪。 总觉得今天这帮人格外的好说话,就连与齐平有梁子的刑部,也是春风拂面的。 奇怪! 齐平似笑非笑,扫了这帮人一眼,说: “哦?在路上?各位大人是结伴来的?这是早商讨过了啊。” 都察院御史尴尬道:“碰巧,碰巧。” 呵呵,一帮老油条……齐平心底嗤之以鼻,对这帮人的心思,多少猜出几分,迎众人入座,命衙役看茶。 如此,不算大的议事堂,就坐的满满当当了。 齐平在主位坐下,待寒暄完毕,沉声道: “各位大人来的正好,我这刚回衙门复命,便得了这个差事,尚未了解内情,敢问,此案如今进展到哪一步了?” 都察院御史叹息:“我等此来,便是因案情毫无进展。” 大理寺官员:“确实,确实。” 刑部主办官是个面白的中年人,也是老熟人了,当初查皇陵案时,便见过,在齐平手底下吃过瘪,这时候却是语气和善: “所以,还要劳烦齐校尉出手,想来,定是手到擒来。” 齐平翻白眼,懒得和这帮人虚与委蛇,道:“卷宗带了吗?” “带了,带了。”大理寺官员取出,递到他面前。 案发现场不在京都,而且是在运河上,这么多天过去,啥痕迹都没了。 齐平也不可能跑去勘察现场,只能试图通过纸面情报分析案情。 打开卷宗,内容如下: …… 八月二十四日,运粮船队共十一艘自京都码头离岸,沿南北运河,向宛州首府进发,运粮官员队伍共五人,京都守备军及禁军百人…… 二十七日夜,船队经运河“关峡”一带,遭遇袭击,据地方衙门查验,岸边密林曾有人藏匿,且有入水痕迹,猜测,贼人泅水登上官船,完成袭杀……有修士打斗痕迹,数量不明。 二十八日清晨,有渔民于下游发现浮尸及破碎木板,遂报官,当即县衙抵达,组织打捞,发现十一艘官船被凿穿,沉入河底。 粮食泡水,白银不翼而飞,河中尸体众多,因水流湍急,尚未完整统计,死亡者,多遭致命刀伤…… 三十日晨,书院山下发现押送禁军把总,重伤昏迷,尚在救治,未苏醒。 …… 今天是九月二日,皇帝给了十天的破案时限,还剩七天半…… 齐平捧着看似记录繁杂,但实际上,没啥关键信息的卷宗,脸上的轻松一点点消失。 案子还真是几乎没啥推进啊……这两天你们都干了啥…… 齐平按压眉心,放下卷宗,就看到,三司官员以及同僚锦衣们,都面含期待地看过来。 堂内很安静。 没人敢说话,喘息都放轻了声音,似乎担心干扰齐平思考。 沉默了下,齐平问道:“就这些?” 三司官员:“恩。” “……”齐平忍住摔杯子的冲动,靠在椅子上,按压了下眉心,吐了口气,问道: “这上面写,有一名幸存者?恩,就是逃去书院的那个把总,情况如何?” 把总,是凉国军事体系里,一种临时委派、差遣的名头,并非有品级的官职,像是齐平即将成为的“百户”,便属于六品武官的一种。 而“把总”、“提督”、“总兵”之类的,多为战时,临时组建军队的官职,在凉国的制度里,押运救灾粮款的任务,属于“军事行动”。 故而,临时抽调的队伍,军官职务也沿用该称呼。 刑部中年人说道: “伤的很重,书院里的先生说,他的识海遭受了重创,气海也几乎崩塌,虽活了下来,但何时苏醒,无法确定。” 都察院御史点头: “此人乃是案件重要突破口,只可惜……唉。” 大理寺官员:“可惜,可惜。” ……齐平眼神闪动,翻动卷宗,从船队人员名单中,找到了这人的基本信息。 目光停顿了几秒,他重新将文书翻到前面一页,问道: “船队在‘关峡’遇袭……有地图吗?” 众人没带。 裴少卿道:“衙门里有,我去拿。” …… 不多时,裴少卿将地图取回,铺在桌上。 得益于这个世界有大修行者,可以飞来飞去,地图绘制更容易许多。 不过高精度的仍旧是珍宝,齐平看的这个,没那么精细,但也够用。 地图上,所谓的“峡关”,乃是运河途径的一处险峻地势。 齐平眼神微动,似在思考。 旁边,刑部中年人说道: “贼人选的位置还是很毒辣的,此地势周遭险峻,少有人烟,得手后,也方便逃离。 我等受领此案后,立即与地方联络,以此地位中心,向周遭察访,盘问住户,循官道找寻,可惜,并无发现。” 齐平弯腰看着地图,闻言抬头: “周边没有贼人踪迹?” 后者点头: “我等也很奇怪,按理说,此等大规模江湖匪类,很难掩藏行踪,况且,杀人后,还带走了十万两白银,更是行动不便。” ……因为河宴的演习,齐平对银子多沉,体积如何,还是很了解的。 十万两,大概六千多斤,约等于一头大象…… 当然,实际上要更麻烦,毕竟那么多箱子。 刨除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空间法宝”……从现实逻辑推理,就算对神通修行者而言,也很难无声无息挪走。 “也许未必是从陆地带走的。”齐平突然说道。 众人一怔,很不明白。 都察院御史茫然道:“那难不成,还是用飞的?” 船都凿了,显然不大可能是走水路,那还能如何带走? 锦衣校尉们也没听懂。 齐平笑了笑,语气幽幽道: “船都凿沉,掉进水里了,银子为什么就不能呢?” 刑部中年人皱眉,品味着这句话,隐约只觉脑海中有灵光闪过:“你是说……” 齐平叹息: “水是有浮力的,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借助浮力将银子从水下拉走……呵,如果再搭配上控水之类的术法,更轻而易举。 所以,你们该做的,不是盯着峡关周围的山林、路径,而是水脉下游……算了,这么多天过去,再去查,也已经晚了。” 众人只觉豁然开朗,心想不愧是断案奇才。 只是问了一嘴,便道出了困扰他们许久的疑惑。 旋即,听到后半句,不免尴尬起来。 “齐校尉,那您看……”都察院御史试探道。 齐平坐在椅子里,一摊手,神情无奈: “线索太少,只凭借卷宗,我也没思路,各位先回去,容我想想吧。” 这……三司官员们交换了下眼神,起身道: “好。那便不打扰了。” …… 等人走了,其余校尉们愁眉苦脸坐下来,也都心头焦虑,看向托腮,坐在椅子里,不知道想什么的齐平,心中轻叹。 他们觉得,齐平这次的表现,不如以往了,有点发挥失常。 要知道,以前的案子,几乎只要他接手,很快就能给出一大堆线索,以及调查方向。 可这次,却没有。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连现场都看不到,只凭借几张纸,能这看出啥? “你刚回来,先休息下吧,不还有七天呢吗。”洪娇娇看了他一眼,说道。 裴少卿等人也点头。 下一秒,却见发呆中的齐平回过神来,问:“你说啥?” 好像根本没听清。 洪娇娇无奈,重复了一遍。 齐平笑了笑,高深莫测道:“谁说我没思路的?” 第二百章 请陛下演一场戏(求订阅) 谁说我没思路的? 议事堂内,听到齐平这句话,所有人都愣了,然后,便是惊喜与震撼。 这就有调查方向了? 只凭借卷宗? 要不要这样过分? 洪娇娇更是瞪圆了眼睛,临城一行后,她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但今天,齐平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你还差的远。 “你发现了什么?”裴少卿好奇询问。 齐平却卖起了关子,神秘地笑了下,说: “还只是猜测,暂时不方便说,我还要思量下,总之,不用急,稍后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会说的。” 这样吗……锦衣校尉们不知道齐平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见他自信笃定,便也轻松起来。 留下众人继续摸鱼,齐平走出堂口,重新来到了后院。 再次求见杜元春。 …… 春风亭内,刚盘膝打坐没一会儿的杜元春睁开双眼,疑惑地看向齐平: “有事?” 齐平点头,说道:“刚才,三司的人过来了,找我讨论案子。” 杜元春点头,表示知道,拿起茶杯,嘲弄般道: “他们是来推卸责任了,知道无力破案,便想我们担责,在打击镇抚司这件事上,这帮人倒是齐心协力。不用太过在意。” 呃,师兄你这么正大光明吐槽好么……齐平咽了口吐沫,说道: “我看过了卷宗,心中有了怀疑对象,但还不确定,希望您能帮个忙。” 杜元春喝茶的动作一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 他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可能听错了,这才过了多久? 半个时辰? 你就从对案子一无所知,到告诉我,已经锁定了元凶? 确定不是开玩笑?消遣人? 但当他看到少年认真的眼神,杜元春放下茶杯,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你需要我帮什么?” 齐平说道:“第一,我想动用江湖密谍,如果可以,最好能请一位信得过的高手出去跑一趟。” 杜元春没有半点犹豫:“可以。第二呢?” 齐平扭捏了下:“第二,恩,我想请皇帝陛下配合演一场戏。” …… 一刻钟后,齐平离开。 亭内,杜元春望着少年离去背影,眼神复杂,有惊奇,有赞叹。 将两人对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他敲了下桌上铜铃,召唤手下,传唤李千户。 不多时,身形如标枪,性子噎人的李桐,李千户迈步进院,也不说话,就瞪着眼睛瞅着杜元春。 眼神里就俩字:啥事 杜元春已经适应了与这位属下的相处方式,说道:“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李桐:“好。” 他甚至没问具体要做什么。 又过了一阵,李桐揣着满心的迷惑离开,杜元春没有继续修行,而是坐在桌旁,研磨提笔,铺开折子,开始书写。 …… 另外一边,三司官员们走出镇抚司后,却没有分散离去,而是找了僻静处,重新聚集在一起。 都察院御史与大理寺官员表情疑惑: “你将我们唤来何事?” 身为刑部主办官的面白中年人笃定道: “这个齐平,很可能瞧出了什么线索。” 两人诧异:“不会吧。” 刑部主办官一副很精明的模样: “二位可不要小瞧了他,此人心思玲珑,极为敏锐,上次我等合办皇陵案,便着实见识过此人的本事,方才他能一口道出银两去向,可见一斑。 我猜,他恐怕有了思路,但不想告知我等,意图独揽功劳,故而,才闭口不言。” 其余两位官员怀疑道:“是这样吗?” 本能有些不信。 毕竟,那卷宗是他们提供的,其中每句话,都反复研究了许久,都没思路,那齐平只看了一会,能看出什么? 刑部中年人坚定道:“莫要小瞧此人,若他真要独吞功劳,介时,各位大人也会颜面无光吧。” 四个衙门共同办理,若是大家都废物,倒也无妨,可若镇抚司有所突破,三司就很尴尬了。 “这……”两人彼此对视,旋即请教道:“那该如何?” 刑部主办官道:“盯着他,接下来几日,他做什么,我们也要盯着,这样才不会陷入被动。” “此计甚妙!” 三司一拍即合,各自散去。 …… 接下来半个下午,无风无浪,齐平似乎全然不急,从后衙回来后,慢悠悠与同僚摸鱼。 磨蹭到太阳西斜,散值的时辰。 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向桃川河,仍旧选了“金风馆”,砸钱包场。 一贺安全归来。 二贺晋级洗髓。 三贺即将升官。 此谓三喜临门。 歌舞作伴,美酒佳肴,这京都风月,将齐平在草原雪山的苦痛与疲乏洗去。 “咦,妙妙姑娘这次没来作陪?”席间,大嗓门校尉一巴掌拍向路过的丫鬟臀儿,打的臀浪翻涌,问道。 林妙妙今夜未曾到访。 那名俏丽丫鬟吓了一跳,先是跳开,旋即才细声细气地说: “娘子这两日都未露面,许是不知齐公子造访。” 这样吗?齐平有点遗憾,倒不是旁的,主要林妙妙的琴弹得真挺好的。 女锦衣坐在席间,见他一脸遗憾,气的一摔筷子。 “吃饭啊。” “不吃了,饱了。” …… 酒局上半场结束,冰清玉洁齐校尉辞别同僚,骑上马儿回家。 因为提前差人告知过了,所以齐姝也没有等,而是遵照齐平的要求,早早睡觉,休养身体。 齐平放轻手脚回到屋内,脱下锦衣,一翻手,将一枚散发异香的奇异果实拿了出来。 洗髓果。 那名禅宗僧人付出的“酬劳”,据说对洗髓境颇有好处,齐平眼下修为恢复,准备食用。 “不知道效果咋样。”齐平嘀咕,几口吞下。 只觉这果实入口即化,仿佛瞬间融为热流,沿着食道滑落,旋即,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分明是还算凉爽的夜晚,齐平竟然开始剧烈出汗,就像吞了一团火一样。 闭目打坐,内视自观。 惊讶发现,体内真元竟自行流转,不用他心神牵引,便自行进入修行状态。 气海内,真元沸腾,感觉全身毛孔都被打开。 很神奇! 齐平惊讶于奇珍异果的效力,心说这倒好,省的自己吐纳了,就跟开了自动挂机一样…… 按理说,修士踏入洗髓大境,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的。 但齐平重塑道基后,似乎跳过了磨合期,就连杜元春都诧异于他的进步。 但这种跳跃,不是没有隐患的,而这枚洗髓果,便在将虚浮的真元沉淀下来,让齐平的步子,重新踏实地,落在大地上。 “说起来,我的神识似乎真的强大了许多。”齐平想起白日里,在衙门分析卷宗的事。 以前,他即便能分析出线索,也不会这般快,可这次,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更快。 脑内推理速度提升。 更隐约,能察觉到精神的饱胀感。 这并非晋级洗髓带来的,起码,不完全是,更像是雪山里,与道门首座那段路上增长的。 齐平有点怀疑,是首座的手笔,但没证据。 “呼,不想了,神识增强总是好的,这也算补全弱点了吧。”齐平回想起临城时。 大巫师曾攻击识海,导致沙漏黯淡,回档失效,实在惊现。 虽说,如今复盘,即便回档成功,恐怕也逃不掉,但神识若能强大,也可以避免这点。 “回头问问师兄,或者书院的先生,如何提升神识强度。” 齐平暗忖,吹灭蜡烛,准备上床睡觉。 过了一会儿,无奈地爬起来:“我失眠了。” 是的,许是洗髓果的效力,让他精神饱满,恨不得出去拆家,完全没有睡意。 重新点亮蜡烛,齐平一拍脑袋,取出蓝颜草,将其放在碗里,用擀面杖捣起来。 反正失眠,他准备把这灵药做成香水。 …… 同一个夜晚,皇宫。 御书房。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处理完今日的垃圾奏折,靠在椅子上,拿起汤匙,喝着口牛奶,皱眉: “怎么没加糖?” 小宦官回答:“白糖用没了。” 皇帝一愣,下意识想说,没了去买,旋即才想起,此物乃是那齐平独创,想到那少年,这位九五之尊心中一叹。 心情复杂。 在得知齐平失踪的消息后,他颇为惋惜,甚至后悔,将其派往西北,可……若不派去,恐怕夏侯元庆也挖不出。 栋梁之材,就此泯灭,一念至此,放下碗,竟也是觉得没滋没味起来。 冯公公见状,给小宦官递了个眼神,后者忙将牛奶撤走,小心推门。 就在这时候,御书房外,侍卫快步前来,躬身拱手: “陛下,有密折。” 密折? 皇帝一愣,接过,借助灯光展开一看,眉毛当即一挑,竟是杜元春的折子…… 等看到内容中,齐平安然返回,接手赈灾官船案后,年轻的皇帝愣了下,精神换发。 忙走回座位,换了个更端正的姿势阅读,等看完折子后半段,眼神古怪起来,略一思衬,放下折子,哑然失笑。 冯公公好奇道:“陛下缘何发笑?” 皇帝嘴角扬起:“朕只是觉得,永宁当真是为朕找了个良才啊。” 冯安疑惑。 皇帝招手,叫住小宦官:“牛奶拿回来。” 他胃口突然好了。 …… 翌日,清晨。 南城小院里。 当多日伤神,导致小脸蜡黄,皮肤粗糙的齐姝打着哈欠,披着小衣,趿拉着鞋子,走出卧房,就看到小厅桌上,放好了温热的豆浆、包子…… 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瓶子,透明琉璃瓶内,是浅蓝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清香。 底下,压着一张纸,是齐平留下的小纸条。 “美颜……香水?”齐姝一呆,攥着香水瓶,有些好奇。 …… 清晨的街道上,一夜没睡,却精神抖擞,面庞红润的齐平坐在马上,哒哒哒,朝内城走去。 第二百零一章 齐平:我被套了降智光环(五千字求订阅) “不愧是奇珍异宝。” 清晨的街道上,齐平牵着缰绳,吹着风,只觉精力无穷。 非但并无熬夜的疲倦,反而,看到街上一些穿着清凉的女子,会不自觉地扭腰,缓解尴尬。 洗髓果烧了一夜,终于消化了,并未踏入二重,但能明显感觉到筋骨气血更上层楼。 “这是禅宗特产?那些大和尚吃了确认受得了?”齐平压着小腹燥热,郁闷地想。 忙了一夜,蓝颜草最后做成了瓶香水。 在雪山里,他问过首座用法,得知,这东西只能使用一次,且对于青春年少女孩增幅有限。 对一些年华老去的妇人则有奇效,极为稀有,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求而不得,当真价值连城。 也就是南国剑修那等性格,才会弃之如敝履,否则,换了旁人,根本不会给。 若是京都的贵妇们知道,齐平将这般珍贵的宝物给了个十几岁的丫头,大概要大喊暴殄天物,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 一路眼观鼻,鼻观心,齐平抵达衙门后,终于稍稍压下心火。 进了院子,就看到锦衣们已经到齐了。 都浑身干劲,精神抖擞的模样。 一人见他过来,兴奋道:“来了来了。” 裴少卿起身道:“今天要去哪?从哪里下手?” 齐平愣了:“什么去哪?” “破案啊。”一名锦衣理所当然:“时间不多,咱们不去找线索吗?” ……你们干劲这般足做啥,好好摸鱼不好吗……齐平委婉道: “其实,大家不用那么急,可以先休息下,养精蓄锐。” 众人齐声:“我们不累。” 齐平有点头疼,想了想,说:“那好,你们稍等。” 说完,他走进屋,提笔,刷刷刷,写了几张纸条,分别塞进几个锦囊里。 走出来,将众人划分成不同队伍,并分别交代了去往不同的街道。 认真道:“拿上此物,待抵达目的地后,打开锦囊,按照要求行事,切记,抵达前,不要拆开。” 众人精神一凛,庄重接过,领命,兴奋地急匆匆奔出了衙门。 只有洪娇娇脸色古怪:“你确定是在查案?” 她感觉,齐平没有在认真。 “当然了,好了,去吧,我也得出门转转。”齐平神秘地笑笑,说。 旋即,将目露狐疑的女锦衣打发走,骑马朝皇宫走去。 离开这么久,他得去和长公主联系下感情,这关系啊,长久不走动,会生疏的。 …… 携带杜元春的玉牌,齐平熟门熟路进了宫城,并再次见到了长公主手底下的女官。 都是老熟人了,只是,今日女官眼神却是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姐姐在看什么?莫不是三月不见,不认得了。”齐平笑。 女官摇摇头,也是露出笑容: “齐校尉安全返京,可喜可贺,殿下也是高兴的很。请跟我来吧。” 她没说的是,听到齐平求见时,永宁公主愣了足足五息,更是略带急促地,催促自己前来领人。 华清宫。 当齐平跨步进院,边看到了安静站在廊下的长公主,浅紫色的宫裙,华美大气,长发盘在脑后,更添文雅。 秋水般的明眸,起先有些焦躁,但当看到齐平后,便化为了一片喜悦、温柔。 齐平抱拳拱手,很规矩:“卑职参见殿下。” 永宁公主笑容绽放,一时间,夏风也柔和起来: “给齐大人看茶。” “是。”院中宫女应声,很快,两人坐在了客厅里,相对而坐,茶香袅袅。 发乎情,止乎礼。 除了最早的些许失态后,长公主又变回了那个知书达理的“殿下”。 “……事情,大概便是这般了。”齐平放下茶盏,结束了讲述。 长公主从始至终,安静听着,极为认真,没有中途打断,直到此刻,才吐了口气: “竟是这般惊险。” 顿了顿,她猜测道: “蛮子执着要杀你,恐怕也是夏侯元庆要求的,你坏了他的大事,纵然只剩残魂,想必也是恨之入骨的。” 齐平已经从杜元春口中,得知夏侯元庆神魂遁逃,这时候说道: “我始终觉得此案尚未结束,按理说,夏侯元庆肉身已毁,只剩一道魂魄,更丢了官职,对蛮人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拼命救走还可以解释为,怕他泄露双方交易内情,牵扯出别的眼线,可已经带走后,还对我穷追不舍……金帐王庭还愿意听夏侯的话?” 长公主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齐平说道: “我怀疑夏侯元庆背后还有人,或者,还有盟友……当然,这只是猜测。” 长公主摇头道: “不必顾忌。此事本宫也觉得古怪,只可惜,夏侯魂入草原,也没法问个明白。” 夏侯死后,他在中州的家族遭到牵连,已尽数下了诏狱,全家百十口人,无一例外。 但无论如何审问,都没有得到突破。 “莫小穷也审不出?那大概是真不知道……”齐平暗想,摇头叹息。 虽是敌人,却也觉得夏侯家族挺冤的,一大家子人,被远在西北的族人坑死了,但反过来说,享受的荣华,也是对方带来的,倒也算“公平”了。 许是觉得话题沉重,长公主笑了下,说: “你回来的消息,安平还不知道吧。” 齐平点头。 长公主犹豫了下,说: “你有空闲的话,可以去王府探望她一下。这段时日……她情绪有些低落。” 这样吗? 没心没肺,人菜瘾大的郡主还会心情低落?不会因为我吧……齐平自恋地想着,看了眼长公主,无奈道: “卑职无缘无故上门,不合适吧,” 长公主说道:“无妨,你可以拿着我的手令,便说替我送糕点给她。” 这么贴心……齐平从善如流,装出才想起什么般,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 “对了,在雪山中偶然从一位同道手中获得一物,名为星珠,卑职觉得,殿下智慧学识,恰如星海浩瀚,倒是极为般配,斗胆呈上。” 永宁一怔,看到递到自己面前的小盒,烟波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轻咬嘴唇,大方收下: “齐校尉有心了。” 好感度+1 齐平又寒暄两句,才拎着长公主准备好的糕点盒与手令,出了宫苑,那刀客夫妻送的“星珠”一共两枚。 此去其一。 华清宫内,长公主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少年离去,良久,才低头看向手中木盒,缓缓打开。 灿烂迷蒙,宛若宇宙星辰的冷光,满是书卷气的容颜,交相辉映。 远处,一名小宫女低声羡慕: “殿下笑得真好看。” “是啊,今日笑得次数,比这一个月加起来都多呢。”另一名宫女说。 …… 景王府内,某座庭院中。 成熟美艳,妆容华贵的王妃一袭长裙,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侍女,走进院子。 问道:“安平吃东西了么。” 院内丫鬟站成一排,惶恐摇头: “郡主说吃不下,怎么劝都不肯。” 美艳王妃有些蕴怒,但看到丫鬟们模样,便也只是轻轻叹息,挥手驱散,面带忧色地走到一间房外。 咬着唇瓣,轻轻敲门: “安平,吃些吧,母妃叫厨子烧了你最喜欢的饭菜。” 房间里,传出郡主闷闷的声音:“没胃口,不吃了。” 王妃苦劝:“多少吃一点,这般坏了身子怎么好。” 可惜,任她如何劝说,女儿都不松口。 到后来,更是捂住耳朵不吭声了。 王妃无奈,在院中石凳坐下等待,脸上满是忧愁。 身旁大丫鬟说:“许是郡主在宅子里觉得闷了,出去走走也许便好了。” 王妃叹息哀婉,泫然欲泣: “平素她总吵着出去玩,府里都拦着,如今倒是希望她出去透透气,可……唉。” 记得,打那天从宫里回来,安平便垂着脑袋,有些闷闷的,起初,府里也没人觉得有事。 只以为,是自家郡主又打牌输了,膨胀的自信心受挫,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 往往睡一觉,第二天就精神抖擞,重新斗志昂扬起来。 可不知怎的,这次却是一蹶不振,非但整日情绪低迷,连屋子都不愿出,也不再拉着人玩闹取乐,更连胃口都大为减低。 每日强逼着,才吃些东西。 王妃急坏了,找了太医来看,却也瞧不出问题,只说是心气郁结,问她,也不说。 “这般下去,怎么得了。”王妃心急如焚。 这时候,忽而,一名侍卫跑来: “报!府外有人求见,持长公主手令,说是给郡主送糕点来了。” 王妃感动道:“永宁有心了,将糕点取来,赏十两银子。” 侍卫不动,小心翼翼道:“那人说,要当面转交,还说,与郡主是旧识。” 王妃一怔:“旧识?” “是,那人穿着锦衣,自称齐平,是镇抚司百户。”侍卫说。 王妃觉得这名字耳熟,似乎是女儿多次挂在嘴边的,但又不大确定,心想不是校尉吗,怎的成了百户。 下一秒。 “彭!”紧闭的房门突然撞开,只穿着丝绸小衣,脸色晦暗的郡主推开门,瞪大了眼睛: “你说谁来访?” …… …… 齐平给人领着,穿过迷宫般的宅邸,来到一座院落外的时候,便听那大丫鬟说: “这便是郡主宅邸了。” “多谢小姐姐领路。”齐平衡量了下双方年纪,说道。 大丫鬟觉得新鲜,没听过“小姐姐”这般称呼,看了他一眼,走开了。 齐平深吸口气,迈步进院,入眼处,是一座颇为雅致绚烂的院落。 墙角种着爬山虎,数架葫芦藤,这时候,坠着青涩的小葫芦。 雕梁画栋是彩色的,门扇对面,青草庭院中,摆着一架秋千,此刻,一道穿着粉色裙子的娇小身影,便坐在秋千上。 故作矜持地轻轻摆动。 庭院中没有丫鬟,只有鸟笼里的画眉叽叽喳喳的叫。 齐平驻足,躬身:“卑职见过郡主,长公主命我给您送糕点来了。” 秋千停了,脸庞精致,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晃荡着脚丫,扬起雪白下颌,哼了一声: “放下吧,去府里领赏。” 啊这……齐平闹不懂,无奈将食盒放在脚边,转身要走。 “回来!”安平气恼地喊了声。 齐平转身,无辜道:“郡主还有吩咐?” 安平腾地一下跳下秋千,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如一只羽毛黯淡的小孔雀般,支棱着: “我让你走了嘛?” “您不是说,让卑职去领赏。”齐平无辜极了。 “你还敢还口。”安平大怒,一巴掌甩过来,却是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加上身材娇小,只打在齐平胸口。 齐平“脸色大变”,身体“腾”的一声倒飞出去,捂住胸口,如遭重创的模样: “啊……你竟……” 安平郡主慌了,一下跑过去,跪在重伤的少年身旁,用力去推他,慌张道: “你怎么了?我……我没用力的,别吓我……来人……” 听她要呼救,齐平瞬间“复活”,一把攥住郡主小手: “别喊呐!开玩笑,闹着玩的。” 好家伙,你这一喊,事就大了…… 安平噎住,瞪大眼睛看着他,才意识到,被戏耍了,眉头倒竖: “好你个小捕快,还敢戏耍本郡主!” 她还是习惯叫他最初的职位。 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小手给人抓着,脸腾地红了,一下跳起来,抽回手,咬牙切齿,一副你怎么敢的样子。 妈耶,好滑,好嫩……恩,比长公主的手还嫩一点,但没有长公主的手匀称温热……齐平本能进行数据对比。 然后,洗髓果残余的效果激发,小腹燥热,齐平脸色微变,忙保持坐姿,弯下了腰,低眉顺眼:“卑职不敢。” 安平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便气消了。 有些慌张地看了眼院门,见紧闭着,丫鬟侍女又都提前赶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哼道: “起来吧。” “……卑职坐着就挺好。” 安平纳闷地看他,浅粉色的罗裙下,蓓蕾起伏,板起脸来:“那你就坐着吧。” 齐平:“多谢郡主体谅!” “……”安平觉得今天的齐平有点怪,但觉得这般“居高临下”地俯瞰他,很符合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在意了。 重新坐回了秋千上,笑吟吟道: “本郡主前些天,听闻你失踪了,还稍稍有些惋惜,你鼓捣的那些个玩具,很有趣,尤其是麻将,眼下在本郡主的安利…… 是这个词吧,我记得你说的,对,就是安利下,已经风靡京都。 皇宫里的妃子,乃至皇后都在玩,本郡主最近牌技大长,有空让你见识下。” 齐平心悦诚服: “郡主大才,小小麻将,定难不住您,想必,已经是此道高手,卑职不敢与您争锋。” 安平脸红了下,但很快掩饰了下去:“算你知趣。” 说完,才想起追问,齐平这段时间的经历。 对于这套说辞,齐平经过反复打磨,已经掌握纯熟,当即将破案经过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许是说的次数多了,竟然颇有种行云流水般的感觉。 只可惜,是坐着说的,多少有些怪异。 “竟是这般离奇。”在河宴的时候,安平就是喜欢听故事的,到现在,还记得福尔摩斯与齐平父亲的传奇经历…… 这次,又是齐平这个亲历者讲述,当真是惊心动魄,精彩至极。 等齐平讲完,安平都没注意,自己攥着秋千绳的小手,都捏红了。 “这般说来,那个救了你的道士人还不错,以后遇上了,就说本郡主很欣赏他,可以来王府做客卿。”安平说。 ……你知道你在点评谁吗,让道门首座给你家做客卿,郡主你还真是没逼……呃,这个有。 真是没点自知之明啊。 齐平吐槽。 “那位前辈的确……还好……对了,我在雪山中偶然从一位同道手中获得一物,名为星珠,卑职觉得,郡主天姿国色,眸如星子,倒是极为般配,斗胆呈上。” 说着,他取出木盒,终于成功压下燥热,站了起来。 安平很开心,刚接过来,便打开,只见一颗珠子宛若宇宙星辰,映衬着她精致粉白的脸庞,烨烨生辉。 “好漂亮。”安平有些惊喜,虽是郡主,但也极少能获得修行领域的物品。 她捏着珠子,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你送了永宁没有?” 齐平给她姣好的面容盯着,气血冲头,脱口道: “没有。” 安平喜笑颜开,认真将珠子收起来,欣赏地瞅了他一眼,说: “算你懂事。” 卧槽……我说了啥?我为什么会说“没有”?……齐平笑容僵住,意识到自己口误。 想改口,但事已至此,又如何说得出,憋了下,他委婉道: “郡主啊,这珠子的事,便不要和长公主殿下说了,以免……” “我知道,不会卖了你的。”安平心情大好,一口答应。 呼……还好,应该问题不大,呸,该死的洗髓果,影响我智商……齐平心中嘀咕。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平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不好多留,便告辞离开。 …… 王府主院里。 美艳端庄,风韵犹存的王妃焦急等待,看到大丫鬟回来,忙问道: “如何了?” 第二百零二章 截止日,暴怒的君王(五千字求订阅) 大丫鬟闻言,表情复杂道: “回王妃,郡主将我等赶了出来,单独与那锦衣见面,具体说了什么,奴婢们不知。 只晓得,他离开后,郡主气色好了很多,似乎打开了心结,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了。” “吃饭就好,吃饭就好。”美艳王妃先是拍着胸脯,松了口气,旋即,眉眼凝重起来。 “那少年如何?”她问。 大丫鬟想了想,说:“还算规矩,气度不凡。” 她说的是实话。 王妃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担忧,想着,稍晚些时候,得和王爷说下。 怎么感觉,比刚才还发愁了呢。 …… 离开王府,已经临近正午,齐平快马加鞭,返回了衙门,等进入院子,就看到院中架起铁锅,屋内的桌案也搬了出来。 一名名锦衣撸起袖子,正在忙活着。 有人烧火,有人站在桌前,手上还沾着雪白的面粉。 “都忙着呢?饺子下锅了吗?”齐平笑呵呵走过来。 众人:“……” 眼神都极为复杂。 上午时候,大家拿到锦囊离开时,还很兴奋,以为要搞大动作。 结果等到了地点,打开锦囊,看到上面的指示,整个人都破防了。 东市买白面、西市买菜篮……等返回衙门,揉面剁馅,一群人啥事不干在院子里包饺子。 “你确定这和查案有关系?”裴少卿眼神幽幽的。 站在菜板前的女锦衣提起了菜刀。 齐平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 “吃饱了才有力气破案嘛,哪有空着肚子干活的道理,再者说,不还有六七天呢吗。” 说着,他掀开铁锅,看了眼沸水里滚动的白胖白胖的饺子,说: “有点丑啊,这锅谁包的?” 洪娇娇:“……我。” 齐平:“……挺好看的。” 中午,开饭的时候,衙门里其余堂口锦衣之间,流传开一个消息。 “庆”字堂口,一群人包了一上午饺子,不来饭堂吃了。 锦衣们大为震惊,心想摸鱼都不装了吗? 余庆没回来,这帮人是真放开了啊,不由大为羡慕。 也有人表示疑惑,知道齐平接了官船的案子,心想,怎么一点不急,莫非已经胸有成竹? 与此同时。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衙门的主办官,也纷纷收到了消息。 其实,在上午时候,众锦衣轰轰烈烈离开时,他们便注意到了,并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刑部中年人面露得色,心说果然给我猜中了吧。 这个齐平,定是要独吞功劳。 可等下面人回报,说一群锦衣跑遍了全城,买肉菜包饺子后,三司官员集体沉默了。 “大人,您看这……”刑部,一名衙役小心翼翼看着中年主办官的脸色。 后者沉默了一阵,突然说:“欲擒故纵!” “啊?” 中年人自信一笑,笃定道: “此法,定是在迷惑我等,去通知其余二司,要他们莫要放松,继续盯紧了,本官料定,此人定有后手!” 衙役精神一震:“是!” 没人知道齐平要干嘛,但无疑,这一通折腾,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官船案乃是近期朝堂上最大的案子,整个官场,都或多或少,关注着。 而在人们看来,屡破大案的齐平,定然不会单纯吃个饭。 一时间,无数人揣测、分析,猜测齐平此举深意。 而作为暴风中心的齐平,却美滋滋吃了一顿午饭后,小睡下,这才慢悠悠,骑马出城,朝书院赶去。 …… 书院。 与离开前并无不同,山下竹林,风吹如浪。 青坪之上,校舍之中,穿着“校服”的学子们规律地生活学习。 当齐平一袭青衫,走在青石板路上,顿时吸引了许多学子的目光。 “是齐平!” “他回来了?” 议论阵阵,雀斑女孩与名叫元周的青年,更都是好奇望来,惹得前方教习挥舞教鞭,吹胡子瞪眼:“专心!” 齐平回以微笑,朝师兄师姐们挥手,脑海中回荡声音:“来讲堂。” 是大先生的声音。 齐平不敢耽搁,忙快步小跑,终于在大讲堂内,看到了盘膝静坐,头戴高冠,严肃古板的大先生。 “学生见过先生。”齐平恭敬拱手,真心实意地恭敬。 虽然很坑……但说到底,那道保命符的确救了他一命。 大先生原本闭着眼,闻言,古板方正的脸庞上,双眸睁开,闪过一丝神光,似乎在观察。 继而,微微一怔:“二境了?” 齐平躬身:“侥幸。此番磨练,有了些长进,学生能回来,还多亏先生赐予的保命符。” 大先生摆手,浑不在意: “是你自己的福缘,不必在意,修行一道,总是要经受些磨难,才可精进,留在京都,安稳则安稳些,于修行,却未必是好事。” 齐平认真聆听:“学生谨遵教诲。” 大先生满意颔首:“此来是为案情?去后山客舍,人在那里。” 他似乎已知晓了齐平此来目的。 是杜元春说的?……齐平想着,恭敬退下: “是。学生告退。” 转身离开讲堂,齐平吐了口气,打起精神,朝后山走去。 外人只道,他这次对案子似乎不很上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 客舍,是书院后山的一片单独的建筑,相对清雅,当齐平走进院子,远远的,便嗅到了草药味道。 隔着院落,可以看到一间房屋门扇敞开,有人守候。 齐平未贸然闯入,而是站定,高声道:“镇抚司校尉齐平,奉命查案。” 短暂的沉默后,房间里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进。” 咦,有些耳熟。 齐平想着,迈步跨越庭院,踩着石板路进入房间,与守在门口的“校工”点头微笑,这才看到了房间中的一道浅白色的身影。 禾笙仍穿着月白色的束腰儒袍,秀发束在脑后,随意垂落下来。 禁欲系的高颜值面庞上,没什么表情,鼻梁上,水晶磨片眼镜反射着午后的阳光。 齐平微微出神,露出笑容:“学生见过三先生。” 禾笙“恩”了一声,神情清淡,倒也不是疏远,而是性格如此。 墙角,一只圆凳上,橘猫盘成一团,正时候也睁开了眼睛,跃下地,在他脚边蹭了蹭。 受宠若惊。 与上次不同,齐平知道这只橘猫颇为不凡,强忍住当众开撸的冲动,目光越过女先生,看向床榻上昏睡的“把总”,神情认真了几分: “这便是逃回的那个冯步安?” 冯步安,二境洗髓修士,出身书院,皇城禁军统领之一,此次押运赈灾粮款,临时担任“把总”之职,武力修为已算不俗。 这是他在卷宗里看过的信息。 此刻,三十余岁年纪的冯步安一动不动,身上盔甲早已褪去,躺在床上,脸色红润,看不出任何伤势。 禾笙点头,平静道:“是。我用术法与药物治愈了他的身体,但这里有些麻烦。” 她用青葱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 动作有些呆。 “识海?”齐平凝重问。 识海,即人的大脑意识所在,与气海对应,也是修行者最重要的两个关键。 禾笙点头: “他的识海曾遭受攻击,气海也有破损,应该是遭遇了强敌,落败从而逃窜,凭借一股意志,撑着跑了回来。 看到山门后,一口气泄了,便昏睡过去,幸而教习发现了他,否则,再晚些,就彻底救不活了。” 齐平皱眉道:“识海受创,很难治疗吗?” 他不大了解这方面,以往虽也遭受过神识袭击,但都给沙漏挡住了,缺乏真实体会。 禾笙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解释说: “识海那是神魂所在,极为要紧,故而,在诸多的术法中,也尤其以涉及神魂的术法最为难防……神通之下,引气境只能依靠修为硬抗。 洗髓境稍好些,罡气也可对神神识攻击稍作阻隔,且洗髓修士真元渗透骨髓,也会滋养神魂……但终究,还是薄弱的。只有晋级神通后,神魂才会得到蜕变。” 齐平想起了肉体被锤烂,但神魂跑掉的夏侯元庆,点了点头,突然跑了个题: “神魂强大有什么好处?比如说……头脑会更清醒?记忆力更强?思考更敏捷?” 禾笙肯定道:“这些的确会强大许多。” 齐平沉默了下,问: “那神通之下,有什么方法增强吗。恩,我之前在西北,曾机缘巧合,去了雪山一趟,见识过一些奇珍异宝,那些可以吗?” 禾笙说道: “的确有一些天地孕育的灵物可以做到,但也极少,西南雪山的话……最出名的要数雪山灵鱼,极为罕见,且寻常神通,即便目睹,也无法捉住,早些年…… 唔,说远了。你想了解这些,可以去故纸楼寻藏书去看。” 她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学子提问时除外。 雪山灵鱼……卧槽,不会是我吃的那些个吧,但压根没觉得稀有啊,每顿饭都能看到,很好找…… 神通都抓不住? 我当时都成废人了,手里拿个树枝一戳一个准,那傻鱼呆的很…… 齐平心中吐槽,旋即想起道门首座,若是这位五境强者暗中出手了呢? 而自己没发现? 摇摇头,将杂念抛除,齐平回到正题,看着昏迷的冯步安,说: “也就是说,先生也没把握将他救醒?” 禾笙点头,想了想,说: “我尽力而为,但需要一些时间,也许过几日就能醒,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至于醒来后,神魂是否完整,会不会变傻,也不好说。” ……难办了啊,这样一来,就不能太指望这人,恩,想来三司衙门也都来问过,了解过难度,故而没抱太大希望…… 齐平沉吟了几秒,吐气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忽然说: “近些天,希望先生能帮忙照看些,尽量不要让无关人等接近他。如果有人尝试见他,我希望能知道是哪些人。” 禾笙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好。” …… 齐平返回衙门时,表情很沉重,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齐平与三司开了几次碰头会,但彼此都没什么进展。 只是每天,都会往书院跑一次,冯步安始终昏迷,在强大的书院的照拂下,并未遭受任何危险。 三司衙门始终盯着齐平,一次次脑补,但最后,也都没看出什么。 且愈发觉得,他在糊弄事情,并没有认真破案,或者说……是自暴自弃。 转眼,便过了七日。 时间,来到了皇帝命令的截止日这天。 …… 黎明,午门外,群臣聚集,照例等待开早朝,只是这次,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四司衙门身上。 或窃窃私语,或幸灾乐祸。 官船劫案,震惊朝野,四司衙门督办,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要不怎么说政客莫得感情呢。 各大山头,党派,彼此都没少摩擦,看到人栽跟头,只要不涉及自身,都是吃瓜心态。 “杜镇抚,今日乃是截止之日,可想要如何应对?” 吏部尚书张谏之走到杜元春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关切问道。 终于是否真的“关切”,就见仁见智了。 杜元春面容平静,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只是仔细看,眉眼间有些黯淡,闻言道: “张尚书有何指教?” 张谏之笑道: “杜镇抚说笑了,满朝文武,谁敢说指教。镇抚司得陛下信任,想必此劫,定能安然度过。” 杜元春一言不发,只是神情更沉重了几分。 张谏之有些诧异,心想莫非案子当真没有进展?摇摇头,走开了。 不远处,老首辅黄镛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旋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不多时,群臣入殿。 果不其然,皇帝开口第一句,便询问起案件: “十日之期已到,官船劫案进展如何?” 刷—— 大臣们的目光同时看向四人。 镇抚使、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四人成为焦点。 其中,后三者似乎早已通过气,同时出列,深深拜倒,惭愧道: “臣下无能!十日来虽在镇抚司带领下殚精竭虑,多方查探,但尚未寻到官银下落,请陛下降罪!” 呸……无耻。 不少人嗤之以鼻,心说这般生硬的甩锅,亏得你们几个说得出口。 果不其然,龙椅上,皇帝一拍扶手,显然心情极差,目光冷幽幽地望向杜元春: “你来说!” 杜元春躬身:“回禀陛下,此案颇为棘手,还请陛下宽限些时日。” 皇帝脸色一沉。 一名御史见状,精神了,迈步走出,高声道: “启禀陛下,臣闻听,镇抚司这几日并未出力,那主办官更是日日带人吃喝宴饮,全然未曾尽心,杜元春有意贻误案情,请陛下治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接下来,刑部一名给事中也跳出来附和,大理寺也有人掺和了一脚。 这几日,三司衙门的暗中观察并非全无意义,起码,抓住了齐平摸鱼的证据,故而,暗中串联,于此刻群起而攻。 第一是为了甩锅。 第二,则是镇抚司倒霉,群臣乐见其成。 果然,满朝文武,无人替其辩驳,杜元春也是一声不吭,只是沉默低头。 龙椅上,皇帝脸色愈发难看,大怒拍案,怒骂道: “先是江湖修士打到京郊来,命你部查,也没个结果。这两月,江湖上修士又作乱,西北更出大事,密谍都给人渗透了,如今更消极办案,镇抚司监管天下修士,本就是你司职责,杜元春,你就是这么给朕做事的?!” 杜元春身子一颤,跪倒,不敢抬头: “臣,惶恐!” “啪!”皇帝将手边折子一丢,打在杜元春身上,吓了不少官员一跳,心知陛下是真怒了。 但想想,倒也正常。 这两个月,连续几件大事,因涉及修士,其实都算在镇抚司职责范围内。 西北的事,好歹是破案了,稍微挽回了一些,但反过来想,若镇抚司提早发现,何至于让夏侯元庆藏到现在? 如今,消极办案,众臣围攻,饶是皇帝对其偏爱,但也总有个限度,发怒再正常不过。 或者说,未必是针对此案,更是连续累积的怒火的集中爆发。 登时,整个金銮殿上,都是皇帝的怒骂,杜元春战战兢兢,群臣退避,或痛快,或怜悯地看过去。 心想,耀武扬威的镇抚使,也有今天。 呵,以往办事还算利落,皇帝肯用你,可若是事情都办不好,想到倒台也不远了,到时候,得罪了朝堂衮衮诸公,且看你如何安身? 怕不是,最后落得个孤臣惨死的下场。 一番雷霆骤雨后,皇帝撂下狠话:“再给你三天,若是还无进展……你知道后果!” 说完,皇帝拂袖而去。 杜元春脸色惨白。 …… 早朝,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大臣们远远瞧着杜元春浑噩离去,这才露出笑容。 纷纷离开,将朝会上的事,传扬了出去。 很快的,京都各大衙门,都得到消息,镇抚使因消极办案,惹怒了陛下,早朝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被镇抚司压制许久的百官们弹冠相庆。 之后,新消息传来,杜元春回到衙门后,将各堂口的手下传唤去了后衙,大发雷霆,就连刚在西北立下大功的齐平,也给大骂了一通。 一时间,衙门里气氛紧绷,锦衣们人心惶惶。 第二百零三章 齐平江郎才尽了?(求订阅) 今日,镇抚司内,气氛格外凝重。 “听说了么。” “什么?” “早朝上的事啊,因为官船劫案,陛下震怒,司首也跟着吃了挂落,回来后,把几个堂口也都给骂了一通。说是限期三天,若是还无进展,还不知会如何,但总归不会是好事。” “啊,齐校尉不是接手了么,这些天过去,莫非都没线索?”有锦衣诧异。 那人摇头: “齐校尉……你也莫要将他神话了,过往虽说破了许多大案,但不意味着就不会失手,我看啊,他这次是不成了。 而且,我听闻,朝上有人弹劾,说消极办案,恐怕是真的。 这几日,庆字堂口都成什么样子了? 怕是年少成名,立下大功,有些飘飘然了。” 类似的交谈,发生在衙门内各个角落。 起先谈论早朝,后面,便不可避免地牵扯到齐平。 而这些天,齐平率领下的堂口也的确很“不务正业”,大部分时候,都无所事事。 起初,人们还以为,他是胸有成竹,但如今看来,却不然。 一时间,两个说法流传开。 其一,声称是齐平即将升职,故而心态飘然,未尽心办事。 这还是好的。 第二个说法,则较为诛心,大抵是“江郎才尽”的言论。 衙门广大,锦衣众多,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对他心悦诚服。 尤其,刚进了不到半年,便要升百户,本就令一些人羡慕嫉妒,如今,自然惹来非议。 …… “彭!这帮人就是嫉妒!嫉妒他的才能!” 值房内,洪娇娇怒拍桌案,英气的脸庞上,满是怒容: “这般大的案子,四个衙门一起调查,大家都没线索,凭什么咱们就要惹人议论?说得好像他们立功了似得!” 桌旁,裴少卿劝道:“消消气,小声点,只是些流言蜚语,不理会就是了。” 大嗓门校尉也点头: “对,不理就好。要我说,这案子根本就没法查,都不在京都,而且齐平接手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上那找去?这不是难为人吗?” 众锦衣义愤填膺模样,都为齐平鸣不平。 不过,说是这般,他们心中,其实也不是全不在意,对于齐平的断案才能,他们是不怀疑的,但是否“尽力”,的确要打上个问号。 这七天来,齐平的表现,的确不太上心的模样。 无论是第一天的吃饺子,还是后面几日。 的确消极怠工,或者说,是自觉无望破案,准备混过去……这类行为,他们并不陌生,以往有搞不定的案子,也大都如此。 可齐平过往竖立的形象,是极有智慧的,对比如今,说没有失望,是假的。 “可能,他的确是有些飘飘然了?”一些人心头生出念头,叹息。 年少成名,被功劳冲昏了头脑,的确容易让人迷失。 要不要,找机会劝他?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在三日内找出突破口。 否则,惹怒了皇帝,底下人也不好过。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忽然,齐平迈步,走入庭院,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似乎,对于气氛的变化,并无察觉。 众人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裴少卿率先开口: “陛下只许了三日,你准备怎么做?要不,大家一起商量下。” 齐平目光扫过,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反问道: “你们有思路?” 众人沉默。 齐平叹道: “这起案子与以往不同,这么些天过去,贼人早将东西转移走了,莫说十日、三日,就算给一个月,我们去宛州找,也未必有结果。” 说完,他脸色有些黯淡,摇头,自嘲一笑: “三司在地方势力深重,都没办法,我又能如何?” 气氛沉重。 众人一听,也萎靡下来,一名校尉用力锤了下桌子: “陛下就是难为人,要我看,就是找由头拿咱们衙门撒气。” “慎言!”有人提醒。 但大家,都不免心情低落起来。 齐平摇头,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裴少卿问。 齐平没有回头,叹气说道:“去书院,眼下只能期盼那名幸存者醒来,或许还能有个交代。” 说完,他径直出了衙门,命人牵马过来,沿途,遇到的一些锦衣,都眼神复杂地望过来。 看到了齐平失魂落魄的模样。 “齐校尉,莫要太焦急了。”守卫牵马过来,低声劝道。 齐平勉强一笑:“我知道。” 翻身上马,眼神飘向南方,心想: 哥们这次可把脸都豁出去了,你们可千万别掉链子。 …… …… 越州。 居于中州以南,宛州以东,乃是帝国南部州府中,极大的一个。 曾经,也是“江南大族”势力最为强盛之地,当初凉国太祖起兵,越州大族、江湖,皆有助力。 虽在后来,一代代皇帝的削弱下,门阀势力衰弱,逐渐退出中央朝政,但大小宗族,仍底蕴深厚。 越州与宛州临界之地,有一城,名峦。 栾城内,今日多云,城中某座三进大宅外,门楣皆白,灯笼也换成了白色,一派凄婉。 此处,乃当朝御史吴合族中宅邸,数日前,京都传信,御史吴合押送官船赈灾,中途遭劫,满船之人几乎屠尽。 吴御史身首异处,只寻到官印袍服,闻听噩耗,吴家举悲,这几日,便在筹备白事。 “老大,咱就这么盯着?这吴家能有什么问题?” 宅子附近,一座凉棚内,胖乎乎的摊主擦着汗,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张小桌旁,一男一女坐在长条凳上,扮江湖人打扮。 代号“红叶”的女密谍淡淡道: “叫你守着,这么多话?肯定是有大事,否则,上头能来人?” 那名男密谍抿了口茶,斗笠下,隐晦地瞥了眼吴家大宅,说: “恐怕是涉及官船的案子。” 江湖中消息传递,总是容易些。 他们虽在越州,也对此案有所耳闻。 “可人都死了……难道,还有内情?”摊主说。 身为江湖密谍,他们主要监察地方官府,以及江湖上的风吹草动,对京中的事,知晓不多。 “嘘,有情况。”红叶突然说。 余光中,只见大宅门开,走出一辆马车来,牵马的竟不是下人,而是吴家大房的人,有些警惕地四下张望。 三人收回目光,没有任何异常,等马车驶离,红叶对两人道: “你们一个留下,继续盯着,一个去通知千户大人。” “好。” 三人分头行动,红叶结了茶钱,尾随马车而去,一路上,极好地利用建筑、人群隐藏自身。 马车一路出城,抵达城郊的某片树林中。 车厢内,一名中年人神情焦躁,坐立不安,手中死死攥着一封书信,作为吴家大房的“老大”,他也是如今栾城这一支吴家人的“家主”。 凭借本地宗族,以及朝中二弟的关系,吴家在栾城的日子可谓顺风顺水。 可这一切,却发生了转折。 前几日,京中发来噩耗,在都察院任职的吴合死在了押运途中,朝廷正式的讣告还要些日子,才会下来。 家中一片悲戚,死气沉沉。 吴老大强打精神,筹备后事,却也是整夜失眠,担忧家族一蹶不振,可就在昨夜,他意外收到一封信。 信中只说邀他出城秘会,那字迹,分明是熟悉的。 “到了地方没有?”吴老大坐卧不安,第无数次掀开车帘。 驾车的长子抿着嘴唇,握着缰绳,说: “爹,就在前头了。” 顿了顿,问:“您到底要来见谁?” 吴老大摇头,眼神中,有些不确定,也有些期待,以及……一份不安惶恐: “到了就知道了。” 说话的功夫,马车穿过树影斑驳的树林,碾过地上草木,终于抵达了预定地点。 却没看到任何人。 吴家父子正疑惑着,突然,就看到前方光线扭曲了下,空荡的林地间,竟然突兀出现了几人。 为首的一个,是江湖客打扮,裹着灰袍,手中却捏着一个法诀,此刻,元气徐徐淡去。 术法! 吴家父子大惊,不知为何会有修行者出现在这里。 正惶恐不安,突然,江湖客身后,走出一人。 穿着素色长衫,五十余岁,蓄着文人胡须,正一脸复杂地看过来: “大哥,你们来了。” “二弟!”吴老大又惊又喜,颤抖着,瞪大眼睛: “你没死?可京中发来消息,说……” 吴合叹息,神情复杂,走上前,攥住大哥的手,沉声道: “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这次来,只有一事,大哥尽快回去安顿家宅,等候消息,做好带家人离开的准备。” “什么?离开?”中年人大惊失色,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你,莫非……” 就在这时候,那名江湖客打扮的修士突然耳廓一动,猛然间,看向树林外某处,怒喝: “谁躲在那!” 说话间,手腕一转,一枚包裹着元气的毒镖闪电般甩出。 在树林间划过一道电光,朝某处树丛袭去。 发出“呜呜”的啸声。 躲藏在暗中的“红叶”只觉危险,闪电般将短刀横在身前。 “叮!” 金属铿锵声中,准确挡住飞镖,却也暴露了身形。 “杀了她!” 江湖客暴吼,与身后几人,拔刀奔来,靴子掠过地面,扬起丛丛枯叶。 红叶变色,心知不敌,就在这一刻,一杆斑驳长枪炸开气浪,自林外远处,破风袭来。 “啊!”惨叫声中,江湖客瞬间被穿透,身体在长枪劲力下向后倒飞,继而被活活“钉”在了一株大叔上。 身如标枪,人狠话不多的李桐,李千户拉起残影,踏入战场,屈指一弹,几枚法器钢钉,将余下几名武师也钉在树上。 这才于吴家兄弟惊恐的目光中,缓缓走近:“你是吴合?” 本该死去的吴御史面无血色:“你怎会知晓……” 李桐想了想,佩服道:“齐平说的。” 第二百零四章 剑指都察院(求订阅) 齐平……这一刻,御史吴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他不是失踪了?” 若是寻常人,或许对这个名字尚不熟悉,可作为京都御史,他岂会齐平一无所知? 李桐是个惜字如金的,懒得回答,抬手虚抓,吴合瞬间被无形力量拉入铁手: “官银在哪?” “我……”吴合试图挣扎。 李桐一指弹出,真元如劲弩。 不远处,那搀扶着朝远处逃窜的大房父子中,年轻的那个右腿瞬间断裂,凄惨哀鸣。 吴合恐惧大喊:“我说!” …… …… 京都,书院。 齐平迈步走过山坡石板路,已经没太多学子看他,主要是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来跑一趟,也失去了新鲜感。 熟门熟路,径直去了后山客舍,却并未看到禾笙的身影。 “三先生不在?”齐平朝守在这里的“校工”问。 后者正要回答,突然看向他身后,露出笑容: “来了。” 齐平转身,果然看到一道素雅飘逸的身影走来。 长发随意竖在脑后,颜值超高的三先生气质娴静,眸光从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后投来,平静道:“你又来了。” 为什么要说“又”……齐平默默接梗,笑道:“情况如何?” “一如既往。”禾笙回答。 意思就是,还没醒,但也没遇到危险……这让齐平有些失望。 禾笙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一起走走吧。” 这是邀请? 齐平愣了下,恭敬点头:“好。” 禾笙在前,齐平在后,两人便沿着书院里小径,散步起来。 绿树成荫,清泉流响,后山景物淡雅优美,还有一片花田,阳光下,蜂蝶起舞。 安静地走了一阵,禾笙说:“早朝的事,我听说了。” 齐平诧异,转念一想,书院虽在郊外,但只要留心,得知朝中事情想必易如反掌,便也不意外了,点头叹息: “陛下大发雷霆,命镇抚司三日内破案,呵,结果又给司首压在了我身上,的确有些麻烦。” 禾笙没什么表情,像是一只精致的人偶,语气也没太多起伏: “所以,你将破案的希望放在冯步安身上?期翼他苏醒?还是……说要以他为引子?想引出一些人?” 齐平扭头,看了禁欲系女教授一眼,笑道: “冯步安能否醒来,或者何时醒,的确是个未知数,或者说,即便醒了,他也未必能提供什么线索……这个道理,三司衙门也都懂,所以他们并未将太多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 禾笙说道:“你同样没有。” 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齐平淡笑道:“的确。我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偶然上,所以,我更想拿他来钓鱼。” 禾笙认真指出: “书院乃是帝国最安全的所在之一,你若要钓鱼,便不该将他留在书院。这样,即便有人要来灭口,也会打消心思。” 齐平点头: “有道理,可我若将他带出去,意图未免太过明显,况且……追查案子很重要,但也不意味着,可以随意牺牲掉一位拼死回来的功臣。” 禾笙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他几秒,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学子。 齐平安静对视。 清风卷过花田,香气袭人,良久,禾笙收回目光,说道: “你就那般确认,官船一事,存在内鬼?” 齐平摊手,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这一刻,若是有人在旁边,定会觉得匪夷所思,听不懂两人间的对话。 而在远处,书院内,那些偶尔路过的人们只是惊讶于,性格冷淡的三先生,竟会主动邀学子同行。 这当真是比猫镇守甘心被撸还匪夷所思的事。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名留守的“校工”急匆匆奔来,声音激动: “冯步安醒了!” 齐平与禾笙同时扭头,神情惊讶。 …… 冯步安醒了。 不得不说,这着实出乎了齐平的预料,虽说,理论上,他这几日随时都可能苏醒,但原本的确未曾抱有期待。 当两人走入客舍,看到这位禁军军官,船队把总虚弱地靠在床上,身体分明无碍,精神却萎靡不振。 昏昏欲睡的样子。 见两人进来,他有些紧张,等看到禾笙身上的袍服,以及标志性的眼镜,才松缓下来,试图起身: “学生见过先生……” 禾笙淡漠的表情:“恩。” 齐平瞥瞥她,突然生出个奇怪念头,这冯步安的年纪,都这般恭敬,禾笙到底有多少岁? 厉害的修行者应该驻颜有术吧……还有道院的鱼长老也是……我特么都在想些什么……齐平压下杂念,眼神凌厉: “冯师兄。” 对方出身书院,叫一声师兄没错。 冯步安愣了下,并不认识齐平,等他自我介绍完,才恍然大悟: “是你……我听过你……” 齐平说道:“先不说这个,冯师兄,我眼下奉命办理官船案子,你可还记得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他发现冯步安精神状态不稳,忙抓紧时间询问。 冯步安闻言,虚弱的脸上,勇气一阵血色,他一把抓住齐平的手,急声道: “吴合!吴合是内奸!他勾结了不老林!” 禾笙眼神茫然,不知此人是哪个。 齐平心中一动,隐晦地吐了口气,半蹲在床边: “师兄仔细说说!” …… 青坪上,一群学子正在上课,突然看到齐平从后山快步奔出,几乎是跑着,下了山。 不禁疑惑。 “怎么回事?” “今日这般急?” 元周想了想,说道:“莫不是案子有了突破?” 雀斑少女兴奋道:“若是真的,便好了。” 一名学子看她:“好什么好,让他吃点苦头才好,都怪他,害的我们抄了那么多篇文章。” “就是,就是。”学子们同仇敌忾。 …… 镇抚司。 身材敦实,爱面子的周方走进院子,便听到手底下锦衣在嘀嘀咕咕,议论齐平的事,不禁脸色一沉: “手里的事都做完了吗?在这说闲话?” 众锦衣讪讪,一人说:“咱们这也是关心案子。” 周方瞪眼:“挂心案子就去查,自己没本事在背后嚼舌根,算什么本事?” 一人委屈道:“头儿,我们也没说什么啊。” “那就去干活!”周方拍案。 旋即,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起身朝外走,准备去庆字堂口看看,作为与齐平战斗过的“战友”,他觉得,有必要去一趟。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就看到外面传来喧闹声。 众人疑惑,一窝蜂凑过去,就看到一群锦衣校尉杀气腾腾,朝大门赶去,为首的,正是齐平。 “怎么回事?”附近有不少人围观,周方拉了一个相熟的问。 那人说: “好像是,逃回来的那个把总醒了,提供了什么情报,反正齐校尉刚才回来,就带人出去了。” 醒了? 周方一怔,摩挲着满是胡茬的下巴,笑道: “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附近,另外一名百户酸道: “他运气的确不错,不过,有了线索,不意味案子就有进展,许是白跑一趟呢?再说,陛下要的是找回官银。三天,呵,最快也就能赶到事发地吧。” 周方大怒:“不会说话就闭嘴。” 心中,却知此言有理,喜悦被冲散,重新担忧起来。 …… 都察院。 作为地位不逊于六部的存在,都察院架构与其余衙门大体相仿,又有不同。 最高长官,乃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 虽然名义上同级,实则不然。 左都御史坐镇京都,统管全国事务,而右都御史,则是外派地方。 此刻,清晨时候还在朝堂上大呼无能,请皇帝降罪的左都御史正坐在大椅中,静静听着属下汇报。 “所以,那个齐平,又去了书院?”左都御史问。 室内,垂手而立的都察院主办官笑道: “是。听闻杜元春大发雷霆,想来,那齐平也是急了,可又有何意义?大概只能祈求那禁军醒来了。” 左都御史是个典型的老派文官模样,坐在椅子上,也是四平八稳的,闻言浅笑道: “如此看来,那齐平,也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主办官笑道: “卑职往日便觉得,那传言太过夸大,什么临城案功劳在他,大概也是吹嘘出来的,倒是那刑部的人,给那校尉吓破了胆,竟还说什么必有深意。 我等此前听得险些信了,还着实紧张了一把,结果眼见才为实。 此番,那少年的名声,大概也该破灭了。” 左都御史端着茶杯,评点道: “年少成名,不是好事,摔几个跟头也好。” “大人说的是。” 都察院与镇抚司职能类似,故而,对于杜元春被罚,倒也没什么幸灾乐祸,说不得,还有点兔死狐悲。 当然,前提是,大家别抢功劳。 这时候,忽然,院中有吏员匆匆跑来,站在门口,禀告道: “大人,镇抚司的人求见!” 左都御史一愣,反问:“杜元春来了?” 吏员摇头,说道:“是那齐平,还带了一些校尉。说……要见您。” 左都御史笑着看了眼身旁御史:“看来是来找咱们商讨案情的,还是太年轻,这是急了啊。” 略一沉吟,他道:“带过来吧。” 从品级上,以他的身份,没必要亲自接见,派个人也就行了,但考虑到齐平与寻常校尉不同,略一犹豫,还是见了。 正好,还没见过真人,就当满足好奇心了。 不多时,阳光底下,数名锦衣大步穿过庭院,左都御史没有起身,眯着眼睛,看向为首一人,暗暗感慨,当真是颇为年少。 这般年纪,便令衮衮诸公皆记下了名字,更据说,诗才绝艳,的确不凡。 “镇抚校尉齐平,见过大人!”一行人止步门前,齐平拱手高声道。 左都御史颔首,示意几人落座,问道: “齐校尉可是为案件而来?可有进展?” 齐平点头:“有。此番,便是为案情而来。” 左都御史愣了,他本就是随口一问,听到回答,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帮校尉的眼神……怪怪的。 他不禁正身,皱眉问道:“哦?有何发现?” 齐平不卑不亢,淡淡道:“方才,官船劫案唯一的幸存者冯步安苏醒,并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不巧的是,恰好与都察院有关。” 左都御史突然生出不安,沉声问道:“是何线索?” 齐平一字一顿:“吴合,暗通反贼,密谋此案!” “咣当!”左都御史惊得站起身,打翻了手便茶杯,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平语气平淡,解释道: “赈灾官船运粮主官,御使吴合,与江湖势力不老林密谋,发动劫案,冯步安证词,说那一夜,船队行经关峡,船上卫兵得到命令,减少巡夜。 而后,官船遇袭,他亲眼目睹吴御史走出甲板,却未动官印,而是与贼人混入一道……冯步安意识到大势已去,拼死突围,重伤遁走。 一路逃回京都,便是为了送回此信!” 不可能! 房间内,几名文官大惊失色,脸色巨变。 左都御史厉喝道:“齐平,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他有些急了,不是怒,而是怕,若当真如此,叛徒就在都察院,呵呵……也别看戏了,下次朝会,倒霉的就是他了。 齐平抹了把脸上吐沫星子,淡淡道: “大人注意,莫要失态了。” 左都御史恍然回神,强压惊怒,忽而正色道: “此话尚待查证,兹事体大,齐校尉可不能偏听一人,那冯步安所言,也未必真实!” 齐平赞同点头: “大人说的是,我也不相信堂堂都察院,会出这种事,所以,卑职此来,便是想请大人配合调查。” 左都御史只觉这话刺耳:“你要查什么?” “人。”齐平认真说道: “我看过卷宗,吴合并无太大官身,只是寻常御史,此番押运官银,为何偏生是他担任了运粮官?倘若此人有问题,那我要知道,是谁……推举他担任此职。” 左都御史冷静下来,略一回想,看向下属,确认般道: “若本官没记错,押运之事,可是由左佥都御史陈万安负责?” 左佥都御史,四品官。 “大人没记错,是陈大人安排的。” “来人,速去将陈万安唤来!”穿着绯红官袍的都察院一把手吩咐。 不多时,吏员去而复返: “禀,陈大人偶感风寒,告病在家,今日不在衙门。” 不在……房间内,众人心头一沉。 第二百零五章 左都御史:我不是内鬼(求订阅) “驾!驾!” 内城街道上,一行锦衣缇骑,呼啸过市,可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队伍中竟还有数名文官。 沿途百姓惊讶,纷纷闪避,不知发生了何事。 调查目标恰好在这个时间点“生病”,众人立即意识到不对。 身为二品大员的左都御史也坐不住了,连马车都没坐,骑马与众锦衣一同前往。 过程中,无人说话,气氛沉重。 陈万安虽为四品,但御史素来以清廉著称,宅子也是普通的三进院子,众人抵达的时候,大门紧闭。 “敲门。”齐平看了眼蠢蠢欲动,准备抽刀的同僚,说道。 一名锦衣上前叩门,另有两人朝后门赶去,防止出现意外。 “谁啊。”门房的声音传来,继而,大门吱呀打开一条缝。 左都御史越众而出,抢在齐平前开口: “本官听闻陈御史染了风寒,恰好路过,来看看他。” 说着,随行的另外一名御史介绍了他的身份。 门房是认识这名御史的,听闻都察院一把手来访,吓了一跳,忙一边开门,一边喊人来。 齐平看了这位二品大员一眼,没吭声。 不多时,一名妇人在仆人簇拥下赶来,福了一身,受宠若惊: “妾身见过大人。” 左都御史没心思寒暄,说道:“陈御史可在府中?” 妇人忙点头:“在的,大人进府稍坐,妾身去唤老爷出来。” “不必了,本官有话与他说,这便过去,前头带路。”左都御史发号施令道。 “这……是。”妇人有些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齐平等人的制服,有些怕。 她显然也不是个很有主见的,当即前头领路。 “齐校尉,稍后本官来主审如何?”左都御史忽然低声说。 齐平扬眉,笑了笑,说:“先看看吧。” 二品大员皱眉,却也未说什么。 …… 一行人穿过前院,绕过影壁,很快进了内院。 妇人解释道:“老爷今早便说不舒服,在书房休息,不让下人们在这边打扰,这会许是还没听到动静。” 她在委婉解释丈夫未能及时出迎。 齐平眼神一动,忽然开口:“陈大人什么时候驱逐的下人?” 妇人愣了下,说:“午后,用过饭便说了。” 齐平:“陈大人胃口如何?” 妇人:“……早饭没吃,午饭吃了些。” 齐平想了想,说:“这位夫人,我等要与陈大人商谈要务,请你们去前院等候如何。” 妇人看看他,又看看二品大员,这才恭敬地带着下人离开。 等人走了,左都御史看了他一眼,齐平面无表情: “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出来……” 说着,他一马当先,一脚朝书房踹去。 门没锁,双扇门轰然敞开,阳光洒入,只见一道身影正安静地趴在书桌上,似乎在打盹。 一名锦衣上前,伸手去推,察觉异常,抓住后脖领往后一拉。 “咣当”声里,陈万安面色铁青,睁大双眼,软软靠在椅子上,双手垂下,一只小玉瓶“啪嗒”一声,从手中滑落。 众人面色大变。 “死了!”那锦衣探了下鼻息,说道。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都察院的几名文官大骇,一帮言官,哪里见过这个,尤其死者还是同僚,当即有人惊的朝后退去,就要大叫,但忍住了。 左都御史脸色极为难看:“齐校尉……这……” 眼前的变故,让他有些思维混乱。 “都让开,我看看。”齐平沉声命令,旋即,在一道道目光中,开始检查尸体,以及房间布局、细节。 没人打扰。 好一阵,齐平才蹲下,最后捡起了地上的小瓶,在鼻端嗅了嗅,有一股奇异的芳香。 “这东西,有人认识吗?”他将其递给其余锦衣。 裴少卿也嗅了下,说: “好像是无忧香,一种毒药,服用下,可以让人进入睡眠,短时间内,无声无息死去,不会感受到痛苦。” 齐平问道:“哪里出产?或者说,从哪里能搞到?” 一名校尉回答:“这东西不见光,买不到,只在暗中流转售卖,想要追查源头,不大可能。” 也就是说……找不到毒药的来源……齐平点头,环视众人: “你们什么看法,都说说。” 众人迟疑,一时无人开口。 终于还是洪娇娇胆大:“看起来像是自杀。” “我也这么觉得。”裴少卿赞同道: “房间里并无打斗痕迹,外头那些人也没有听到呼救声……服用的又是无忧香这种毒药……” “你是说,畏罪自杀?”齐平问。 众人点头,觉得很可能如此。 这是符合逻辑的推断。 左都御史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显然,“畏罪自杀”这个行为,一定程度上,佐证了前头的指正。 然而,齐平却说:“未必。” “哦?”众人好奇望来。 齐平目光幽深且平静: “现场的确没有挣扎痕迹,但未必就是自杀,别的不说,我就能做到让一个文人无从挣扎地喝下毒药,其他人当然也可以。” “你是说他杀?”洪娇娇反问。 齐平点头,严肃道: “很有可能,呵,记得方才我问过陈夫人的那个问题吗。 午饭是吃了东西的,陈万年今早便告假在家,如果是畏罪,且有了自杀的想法,如何还能有胃口? 当然,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如何能预知到冯步安苏醒?早早告假?又如何,能这么巧,就偏偏在我们过来前死了?” 这……众人陷入沉思。 齐平眼眸深邃,道: “或许,我们可以反过来设想下,另外一种可能,陈万安今早告假,是因为今日正是十日截止,要开早朝,而他出于畏惧,从而托病躲避上朝,清晨食欲不振,便是这个道理。 而中午时,已经得知四司衙门毫无线索,故而精神松缓,才有胃口用饭,再然后,他驱逐了下人,有可能是要见什么人…… 对方,是他极敬畏的,或者,是熟悉的,故而并无戒心。 而按照时间点反推,那个时候,大概正是我从书院返回,带你们出来时。” 裴少卿恍然道: “所以,有人得到了风声,来找到他,用毒药杀死了陈万安,并伪造了自杀现场?” “没错!”齐平打了个响指,说道: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掌握术法的修士,才能在光天化日下,避开府内眼线!当然,如果是府内亲近之人,也有可能。” 是……这样吗…… 众人精神一震,齐平猜测的版本,明显更符合逻辑。 可是……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他是谁?”洪娇娇脱口问。 齐平却没有回答。 这时候,旁边充当背景板的都察院文官终于回神,面露惊愕,心想这便是齐平的能力? 只是三言两句,便找出了逻辑漏洞,并给出合理猜测? 不,更恐怖之处在于,他似乎在开门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那时候,他们尚未想到这些。 左都御史神情复杂,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齐平能屡破大案,又为何,得到杜元春重用。 高下立判。 不过,短暂的惊愕后,这位朝堂大员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齐平这个猜测隐含的意思…… 他是在说,陈万安身后,可能还有人…… 而且,这个人在众人抵达前,就派高手来进行灭口…… 从时间点、能力、以及作案动机上反推……最大嫌疑的凶手是…… 左都御史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意识到,最大的嫌疑人是……自己! 想到这点,他脸都绿了,扭头看向齐平,就见少年校尉似笑非笑望来。 这一刻,左都御史没来由心颤,咬牙道: “齐校尉!本官可一直与你在一块的!” 齐平笑了笑:“是啊,卑职已经忘记了,您让人去传唤陈万年那段。” 左都御史:“……” 齐平打了个哈哈,笑道: “大人不必紧张,卑职方才所说,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的。” 左都御史却难以保持冷静,只觉自己踏入了一个陷阱……想到这,他突然灵光一闪,说道: “不对。齐校尉,本官承认,你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陈万安真的参与了此案,是那幸存的禁军,所说话语为真……倘若,是假的呢?” 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思路明朗起来: “整艘官船覆灭,只那禁军逃了回来? 哼,本官倒觉得,那军官问题更大,也许,是他故意污蔑吴合,又命同伙杀了陈万安,从而嫁祸都察院! 此事,本官会写进折子,相信陛下自有明断!” 齐平笑容和煦,安抚道: “卑职说过,在真相到来前,一切的猜测都有可能,或许,您猜的才是真的,亦或者,我们眼下的推理都是错的…… 依卑职看来,大人最好先等一等,还有两日,才是最后的期限,也许,到时候会有转机,您说呢?” 左都御史沉默地与齐平对视。 这一刻,宦海沉浮多年的他,竟有些看不透这少年: “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大人想多了。来人,先将这陈大人的尸首带回衙门,我要禀告司首。一名四名大员在家中被杀……呵,多事之秋啊。” 镇抚校尉呼啸而来,呼啸而走。 只是离开时,多了一具尸首,以及陈府上下所有人,要拘走审问。 都察院的官员们并未阻拦。 陈夫人嚎啕大哭,不知发生了什么,府内仆人慌张恐惧。 在锦衣缇骑们的马后,浑浑噩噩,招摇过市。 齐平骑在黄骠马上,眯着眼睛,没有笑容。 秋日午后,阳光灿烂,他却仿佛看到黑暗,遮住了太阳。 第二百零六章 三日期满,归来的船队(求订阅) 一位四品官的身亡,令齐平的心弦绷紧,阳光普照,他却感觉到,这偌大京都,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在黑暗中,窥伺着他。 呵,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起案子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与永宁公主的那场对话。 当初,在西北,他便曾推断出,夏侯元庆在京都肯定有“同伙”,才能知晓“钦差”的存在。 而搞风搞雨的不老林……也许便是那暗中棋手,推出台前的一枚棋子。 神符笔案、林武复仇案、皇陵案、以及这次官船大劫案,都有不老林与蛮族的参与,但真正的“棋手”,还安全地潜藏着。 而陈御史的死亡,再次彰显了对方眼线之强大。 “究竟是从哪里泄露的消息?没办法准确反推,书院、镇抚司、都察院都有可能走漏风声。” 齐平头疼,他没办法一一查过去。 涉及的人员众多,势力复杂,甚至于,暗中之人未必需要渗透进这些地方。 只要藏在暗处,发现自己,从书院返回,立马带人去了都察院,就有理由出手。 甚至,并未预料到冯步安苏醒,只是单纯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呼,我的任务是追查官银下落,没必要搅合太深。”齐平吐气,在心中提醒自己。 京都水深,深究下去,未必是好事。 ……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已经临近散值。 镇抚司各个堂口的锦衣都密切关注着此事,很快,齐平带人回返,以及都察院官员死亡的消息,在人群中传开。 这种事,瞒不住,也没必要隐瞒。 一时间,人们心惊不已。 没料到,一案未平,又生一案。 同时,也得知线索中断,案件愈发复杂,而丢失的赈灾银,仍不知所踪。 听到消息的周方等熟人皆为齐平捏了把汗,而有些心存嫉妒的,则乐得看笑话。 此刻的齐平全然未在意流言蜚语,而是去了后衙,将事情原原本本,汇报给了杜元春。 后者全程静默,待听完叙述,这位镇抚使露出凝重的神情: “你有什么想法?” 周遭无人,齐平并未掩饰什么,说道: “我会尝试对陈万安进行调查,但并不抱期望,这件事……本就是计划之外的。” 杜元春说道:“所以,你的想法是一切照旧?” 齐平问道:“那得看密谍那边情况如何了。” 杜元春露出笑容,从袖口取出一张纸卷,递给他: “李桐传回的密信。” 李桐……是衙门里的李千户……齐平对此人不熟,没想到,师兄把一位千户派了出去。 扫了眼纸上文字,眉宇间的沉郁之色舒展,旋即又想起什么,说道: “两天内能安然返京吗?” 杜元春说:“可以。” 齐平担忧道:“会不会发生意外?” 杜元春端起茶杯,说道:“李桐携令牌,可敌神通。” 齐平心说稳妥,只觉浑身轻松:“那就好,时辰不早,我回去了。” 杜元春点头,等他走了几步,忽然叫住他,斟酌道: “衙门里近来的一些流言……” “没关系的。”齐平浑不在意。 杜元春心想,你当然不在意,可等那些人知道真相,不知道,是否会觉得脸疼? …… …… 南城小院,当天边染上红霞,云老从屋子里走出,看了眼坐在庭院中的考试两人。 云青儿斜着眼睛,用自以为高明的方法抄卷子。 齐姝腰杆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用不算好看,但异常干净整齐的小楷,将文章经典默写了出来。 当写完最后一句,她放下小毛笔,轻轻吐了口气,扬起一张白净、细嫩了许多的小脸。 阳光下,温润如暖玉。 “先生,我写完了。” 云老满意点头,心中赞叹,虽然已经看了好几天,但老人还是有些惊讶于齐姝的变化。 原本的少女模样一般,只能说是清秀,但因为过往日子苦,有点发育不良,皮肤也粗糙。 此前因齐平失踪,又连续失眠,眼瞅着消瘦下去,可前几日,突然就好看了起来。 以往,与云青儿在一起,多少有一点丑小鸭的感觉,眼下,却成了两只大白鹅。 从一个乡下的野丫头,蜕变成大户人家小姐,连带的,整个人都自信了很多……虽然还是很抠门。 “很好。”鬓角斑白,神情和蔼的云老捋着胡须,笑眯眯说,扭头又看向云青儿,后者忙不迭地也划拉完最后两笔,说: “我也写完了!” “拿来我看。”云老走过去,先是拿起齐姝的,迅速浏览一翻,恩,完全正确,心中满意。 又拿起青儿的,单论字迹,却是比齐姝漂亮许多,毕竟书法要花功夫和钱来练习,不意外。 卷子竟也是一字不错,只是看到最后,云老脸一黑,迎着孙女闪烁的目光,幽幽道: “很好,就是记得下次抄,走心些,连名字都抄就过分了。” 云青儿尴尬极了。 这时候,院门吱呀敞开。 换了便服的齐平左手拎着一坛花酿,右手是用细绳捆着的纸包,渗出油花,显然是肉菜。 笑呵呵道:“吃了没,回来时候看到有卖的烤鸭,买了几只。” 云青儿欢呼一声,跑过去拎了鸭子,拽着齐姝就往屋里跑: “我们去切开!” “别偷吃……”云老无奈道。 “不会的!”青儿不走心的承诺。 阳光,桃树,老叟与欢腾的少女……远处有笔直的炊烟升起来,齐平顿觉惬意,自顾自,拿了酒碗倒上,说: “桂花酿,来点?” 云老洒然一笑,坐下抿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说着,他看了眼齐平,好奇道: “今日怎么想起买酒喝?案子有进展?” 齐平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摇头,说道: “进了,又没完全进。” 说着,他大概将事情说了下,反正不算啥秘密,权当闲聊,云老也知道他最近在处理劫案。 闻言感慨道:“如此说来,此事颇为复杂。” 齐平叹道:“是啊,嘿,不过与我无关,我只要追查银子就好了,都察院有没有问题,让皇帝老子头疼去。” 云老莞尔,突然说:“陛下也不容易。” 齐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吐槽道: “您这政治觉悟还挺高,都退休了,还跟这替领导着想呢,说得好像和皇帝很熟一样。” “……”云老哈哈一笑:“是老朽说差了。” “喝酒喝酒。” …… 接下来两日,京都暗流涌动,都察院御史死在家中的消息传开,有说自杀,有说他杀。 齐平尝试从各方面追查了下,没有收获。 并不意外,一旦涉及超凡手段,很多案子的确没法查。 比如一个“传送”,就足以令人无法寻找到凶手踪迹。 左都御史如何与皇帝说的,齐平不知道,也不关心,而在这条线索断掉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皇帝下达的最后期限逼近,而冯步安的证词,显然对追查丢失的官银并无用处。 至于衙门内,对齐平能力的质疑,也愈发多了。 起初,周方等相熟的,接受过齐平帮助的人,还会辩驳,但渐渐的,也无力起来。 “这次啊,他是栽了。吹了那么久的断案如神,不过如此。要我看,前面几次也是运气好,吹得太过了,这次才是真实水平。” 黄昏,散值的时候,齐平一行人往外走时,听到不远处,不知谁人低声说。 似乎也没怎么压低声音。 洪娇娇柳眉倒竖,冷眼扫过去,便要提刀过去理论,裴少卿等人也脸色不好。 “算了。”齐平伸手,拦住女锦衣,淡淡道:“何必呢。” “可他们……”洪娇娇不甘心。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可以理解,毕竟我进衙门时间短,资历不够嘛,人之常情……再者说,不遭人妒是庸才。” 裴少卿看了他一眼,叹息道: “你倒是看的开,说来,明天早朝,也不知司首如何挨过去,朝中百官素来与咱们不对付,这次逮住机会,怕是要落井下石。 到时候,衙门所有人怕是都不好过,保不齐,就有人迁怒于你。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立功的时候,他们不说话,偶尔失手,便会跑过来把责任都推给你,头儿如今也不在,若是有人抓着此事攻击你,恐怕会影响升迁。 齐平眼神复杂地笑了笑,说: “没关系的,西北那么凶险我都撑过来了,还在乎这些?而且……时间还没结束呢,陛下给了三日,要到明天早朝才真正截止。” 大嗓门校尉苦着脸,只当他在安慰,说道: “剩下几个时辰有啥用,就算现在知道银子位置,都来不及取。” “那可未必,”齐平说了句大家听不懂的,“明早,大家辛苦一点,寅时去东城门一趟。” 众人一愣,不明白齐平要做什么。 可是无论如何问,齐平只是笑而不语,众人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 一夜无话。 翌日,丑时,天还没亮,齐平便从床上醒来,换上锦衣,推门牵马,哒哒哒地,头顶着漫天繁星,抵达了外城东门。 这时候,城门紧闭着,有京都守备军的士兵把守,望见黑暗中一骑奔来,忙举枪拔刀: “来人止步!” “唏律律。”齐平扯动缰绳,出示腰牌:“执行公务。” 一名军官看了,恭敬道:“大人要出城?” 齐平点头:“等下再出。” 不多时,其余校尉也纷纷抵达,都一头雾水的模样,在齐平的带领下,出城朝码头方向狂奔。 等到了岸边,方停下。 此刻,天色青冥,天边翻起些许亮光,河面上,湿润的冷风吹卷过来,驱散众人倦意。 “这下可以说了吧,咱们到底来干嘛?”洪娇娇马尾抖动,直接发问。 齐平笑了笑,忽然指向河上:“等人,喏,来了。” 众人望去,便见运河之上,一艘船只破水而来,灯火摇曳,甲板上,一道人影伫立,如标枪般笔直。 第二百零七章 轰动的小朝会(求订阅) 九月中旬,临近黎明,京都的空气已经有了些微的凉意。 今日,各大衙门四品以上的官员们,抵达皇宫的时间格外的早。 就连往日喜欢“踩点”的一些老油条,也提早到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早会有一场好戏。 距离官船大劫案发生,已经过去半个月,而前两日都察院的事,又为此事添了一把火。 整个案子,从一起简单的劫案,一下复杂起来,而令大多数官员发笑的是,卷入事件中央的两个衙门,恰好都是“监察体系”。 镇抚司且不必说,办事不力,消极怠工,三日前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都察院的言官喷子们,更是人憎鬼厌,而眼下,一文一武,两个监察衙门都出了问题,心中痛快是一方面。 另外,如此一来,皇帝是否还会信任这两把刀? 若是不信了,那其余官员头顶的紧箍咒,也会大大松缓下来。 这也是众臣真正所关心的。 …… “来了,来了。” 广场上,翘首以盼的大臣们忽然骚乱起来,齐刷刷望向南边方向。 许是忐忑不安,今日杜元春与左都御史竟都是最后才姗姗来迟。 前者面无表情,黑红锦袍由远及近,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后者脸色阴郁,并未掩饰疲倦与焦虑,眼珠都是血红的,似乎没怎么睡好。 没有人与这两位打招呼,广场上安静的有些诡异,只是那人群中投来的目光,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也站在里头,表情复杂。 三日前,大家还一起挨骂,整齐甩锅,如今……恩,有了这二位背锅,他们两个衙门算是安全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人间快事。 两人强忍笑意,胡子不由自主翘了起来,所以说,这帮人的心剖开都是黑的。 寂静中,钟声响起,一名宦官捏着拂尘,用尖细的嗓音宣道: “群臣入殿!” 不多时,众人于金銮殿站定。 龙椅上,皇帝身披明黄龙袍,没什么表情,威严的声音于大殿传开。 却没有先问杜元春,而是望向左都御史: “朕听闻,禁军冯步安苏醒,指认御史吴合勾结江湖匪徒,截杀官船,推举他为运粮官的陈万安于家中服毒死亡,可有此事?” 左都御史迈步走出,躬身拜下,颤声道: “启禀圣上,冯步安所言未必属实,其独自逃回,恐有蹊跷,佥都御史陈万安恐为他杀,臣以为,此案恐乃奸贼故布疑阵,构陷忠良! 诬陷都察院声誉!望陛下明察!” 他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咬死不松口。 眼下,局面对他太过不利,若采信冯步安证词。 一来,他自己会有很大嫌疑。 二来,即便能澄清,可他作为一把手,也要受牵连,是跑不掉的。 反过来,咬死不承认,可能反而没事。 话落,一名给事中跳了出来,奏道: “陛下,冯步安证言单薄,且乃镇抚司一面之词,依臣看来,的确不足轻信。” “附议,”一名御史走出,转移矛盾道: “陛下,您要杜镇抚三日内破案,而恰好,就在那天,冯步安就醒了,镇抚校尉齐平便声称其供出吴合,此事……未免太过巧合!” “哦?”龙椅上,皇帝似乎有些感兴趣:“依你看来,是如何?” 那御史精神一震,道: “只怕是那齐平恐惧责罚,故而伪造证词,诬陷吴御史,至于陈大人之死……呵,镇抚司修行者众多,想来,也精通谋杀之道。” 好喷! 这一刻,大殿中,不少大臣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你们都察院为了撇清关系,连同伙都咬啊。 要说狠,还是你们言官狠。 皇帝闻言,终于将目光投向杜元春,饶有兴趣道:“你有何话说?” 霎时间,一道道目光聚集。 身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让不少人颇为意外,要知道,三日前,他可是惶恐无比的。 不只是他,还有皇帝的语气,也很怪异。 这一刻,一些心思机敏的官员,已经察觉到不对。 杜元春淡淡道:“臣,无话可说。” 什么? 听到这句回答,就连跪地的左都御史都有了片刻的茫然,那名跳出来发难的御史,更是愣在原地。 没人想到,杜元春竟如此回答。 是破罐子破摔了? 有人想笑,心说镇抚司的阎王竟也有如此昏头的时候,还以为朝堂是江湖? 耍什么性子? 皇帝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证词乃伪造?” 杜元春摇头道: “臣只是觉得,空口白牙争论这些,实在无趣。既然冯步安指认吴合沟通匪徒,那审问吴合便知真假。” 跪地的左都御史匪夷所思:“杜元春,你疯了?吴合已经死了!” 杜元春拱手,高声道: “启禀陛下,三日之期已到,十万两赈灾官银已然找回,现由宛州卫所都指挥使押送灾区!犯人吴合已押送回京,此刻正在皇宫殿外!” 哗—— 金銮殿沸腾,百官惊愕议论,六部尚书侧目,都察院众人呆立。 太监挥鞭:“肃静!” 皇帝高声道:“宣吴合入殿!” …… …… 午门广场,东方破晓,白玉围栏与深红的宫墙构建出一幅巍峨庄重的大画。 当齐平一行人跟随宦官入了宫城,抵达这座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广场时。 除他与李桐外,其余锦衣都兀自未从震撼迷惘中完全回过神来。 裴少卿、洪娇娇等人至今,都还未从码头那一幕中拔出精神来。 他们亲眼看到李千户拎着捆成粽子的吴合返回,用惜字如金的沟通方式,表达一切顺利,之后,一行人乘着黑暗,抵达皇宫。 仿佛梦幻。 “啪!”大嗓门校尉突然甩了自己一耳光,旋即扭头看向李桐: “大人,官银真的找回来了?” 李桐:“恩。” 另一名锦衣问:“他就是吴合?” “恩。” 第三人确认般道:“这一切,都是齐平的安排?早在十日前,就埋下的手段?” “……恩。” 李桐不耐烦极了,这些个问题,这帮人反复问了好几次了,他连“恩”都懒得回了。 锦衣们面面相觑,犹自难以置信。 不是束手无策、毫无线索、江郎才尽了吗? 为何会是这般? 齐平到底做了什么? 这十天,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由望向前方,齐平站在风里,朝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你……”洪娇娇咬着嘴唇,终于按耐不住,要将满肚子疑问吐出,却听齐平道: “安静。” 继而,便见一名宦官领着一队禁军走来: “陛下宣吴合入殿。李千户,随咱家走吧。” 李桐提起惊恐万状,被塞住嘴巴的御史:“好。” 齐平等人只是校尉,没资格入殿。 …… 大殿上。 当李桐将吴合丢下,取下口球,整个金銮殿几乎成了菜市场,议论纷纷,都察院一群人更是变色。 “吴合,你可知罪!”皇帝威严开口。 被折腾了三日,已然认命的吴合涕泪横流,跪在大殿上,高呼道: “陛下,这一切,都是陈万安要我做的,他手里有臣的把柄,微臣不敢不从,他才是主谋啊!” 群臣哗然。 左都御史跳起来,气抖冷: “你们,竟敢背着我犯下此等恶行!该杀!该杀!” 扭头悲鸣:“陛下,此事臣等不知啊。” 皇帝懒得理他,看向李桐: “你从何处抓他归案?又如何找到银两?速速说来。” 惜字如金的李桐面露难色,从怀中取出一份写好的折子: “不是我,是齐平,他……” 齐平?怎么又与那校尉有关? 百官疑惑。 杜元春叹了口气,将其接过,环视百官,朗声道: “便由臣讲述吧,此案,还要从十日前说起,那天……” …… …… 午门广场上,清风徐来,众锦衣望着李桐随太监离去,这才重新急不可耐地将齐平围住。 七嘴八舌问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平无奈地清咳一声,说道:“你们想听?” 众人:“恩!” 他们好奇死了,只觉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如果说以往的几起案子,齐平的侦破方法,还有迹可循,起码大家都能理解,能看懂。 那这次,从草原“进修”回来,他们连看,都看不懂了。 齐平望着同僚们求知若渴的眼神,笑了笑,眼神带着些回忆: “事情,还要从十天前说起,恩,也就是我刚回衙门的那个下午,接手此案,然后碰巧三司来人,咱们一起看了卷宗。” 洪娇娇诧异道: “对啊,当时你说,有调查思路,但故作神秘,也不说,后来……” 大家想起一伙人捧着锦囊买肉买面的事,仍有些无语,现在看来,完全是给齐平骗了。 齐平笑道: “我当时的确有了思路,只是一来,不想告诉三司,二来,这个思路需要保密,所以,才只好瞒着不说。” 裴少卿问:“那天,你到底从卷宗里看出了什么?” “问题。”齐平解释道,“那份卷宗里,藏着几个让我觉得怪异的问题。” 第二百零八章 解谜(求订阅) 问题? 午门广场上,锦衣们期待地竖起耳朵,并闭上了嘴巴,生怕听不清齐平接下来的话语。 齐平神态中,也有些感慨: “恩,先说第一个,你们可还记得,当时我要过地图,着重看了案发处的地势,也就是关峡所在。” 众人点头。 只过了十天罢了,大家都还不至于忘记。 齐平考校般的语气:“那谁还记得,当时刑部主办官如何说的?” 这…… 裴少卿记忆力很好,回忆了下,说: “他说贼人选的地点很毒辣的,地势险峻,少有人烟。” 齐平点头,说道: “没错,就是这个,而他没说的是,在那片区域,类似的地点并不多,其关峡乃是最适合埋伏的一个……近几月,九州山匪作乱,宛州因灾情,尤其猖獗。 如此状况下,船队却似乎没有任何防备,深夜行船,即便解释为为防耽搁,冒险夜行,但岂会毫无防备? 被人袭杀了? 而且,卷宗里有船队沿途各地的记录,我简单计算了下,发现按照正常航速,不该是在那天夜间抵达此处,应该更晚才对。 最大的可能,便是船只加速了。 呵,夜间,又是经过这等要地,却反而加速,岂不是透着古怪?” 在这个时代,因为缺乏有效的照明手段,会避免夜间行船,起码,也会降低航速。 齐平指出的,便是速度过快的问题。 “这个……”众锦衣面面相觑,他们也看过卷宗,但都没去注意航速的问题。 毕竟大略上,差的不多。 一名锦衣道: “也许是风大,所以快了些,这不能说明什么吧。况且,这可是官船,有修行者坐镇,大批禁军押送,任谁也难想,会有人敢于袭击,许是大意了。” 齐平笑道: “的确,只这一点,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卷宗里关于尸体记载,却提供了另外一个信息,那就是尸体!还记得,地方官府是如何发现此案的吗?” 一人道:“是渔夫,第二天,下游的渔民发现了尸体。” 齐平忍住打响指的冲动,道: “就是这个,呵,卷宗里曾提及了渔民发现尸体的数目,多达十余人,后面打捞,发现更多。” 洪娇娇疑惑,皱眉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齐平叹息: “当然有,而且问题很大,卷宗上记载了打捞地点,我在地图上,也格外注意了,发现尸体漂流地,距关峡颇远,且数目众多。 后来,在关峡附近,也发现了少量尸体,这看起来正常,可问题来了,为何尸体会相隔这般远?” 众人一怔。 这次,没等人问,齐平自顾自回答道: “在察觉这点后,我翻阅到了仵作的验尸格目,对比发现,最大的区别在于,有相当数量的军卒,没有穿甲! 所以尸体更轻,被水流冲刷的更远,而穿戴甲胄的,更沉重,故而沉在附近。 这说明,在袭杀发生时,大部分军卒处于卸甲状态。” 他冷笑一声: “这就有趣了,行船大意也便罢了,但按军中规矩换班,也不该有这么多军士处于‘休息’,从而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很快被屠戮光了,这莫非也是‘大意’? 呵,要知道船上官员来自不同衙门,彼此监督,这般放松警惕,就没人质疑?” 众校尉一惊,都是竖起了眉头。 的确,若是单拎出一点来,可以解释。 但几个点叠加,再说疏忽大意,便牵强了。 而最令他们咋舌的,是齐平竟从尸体漂流的位置,推理出当夜军卒的状态……这个思路,是他们没想到的。 或者说,不是寻常人,会第一时间注意的。 倒是洪娇娇,反而没太大惊奇了。 毕竟,当初在临城,齐平解开画卷的思路,比这跳脱多了…… “是了,虽是夜间,可既然在正常行船,便断无休息的道理。 我此前还纳闷,为何屠戮一边倒,尸体里都没几个贼人,还想着,许是这帮江湖人强横,加之军卒为陆战之卒,不擅水战,方会这般…… 却未想到,还有这一遭。” 大嗓门校尉右手握拳,兴奋地锤在左手掌心,恍然大悟般。 其实,这个疑点并不难发现。 若是大家在现场,看过尸体,很容易察觉。 但问题是,他们只能凭借卷宗上的文字分析。 所以,很多东西,就必须依赖纯粹的纸面推理。 “可恶,地方呈上的卷宗怎么也没写明白?莫非那帮人在现场都没注意到?或者觉得,这并不重要?”一人幽怨道。 齐平冷笑:“还真未必是地方衙门疏忽了。” “哦?”大家看来,裴少卿道:“你的意思莫非是……” 齐平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自顾自道: “上面说的是第一个疑点,还有第二个,便是官员的,卷宗上写明了打捞出的数目,并比对腰牌,确定了身份,但只有一部分。 巧合的是,官船上的三名文官,其中有两个,尸首都不见了。 其中,便包括运粮主官吴合,只找到部分破碎的官袍,以及遗留河底的印玺…” 船队的组成很“复杂”。 主官一人,由都察院派人担任,便是吴合。 还有两名副官,分别来自户部与工部,三方彼此监督。 至于军卒,也是京军与禁军混搭的。 这点众人都知晓。 齐平叹道: “敌人突袭,官员来不及反应,或者战败被杀,尸体被冲走,难以寻觅,这听起来合乎逻辑,但我还是那句话,至于如此疏忽大意吗? 同样是外派的巡抚,李琦,李巡抚出驶时,官印都是从不离身的。 这吴合,当夜理应在船舱内,身边也该有护卫,莫非是睡死了? 那般大的动静,连激发官印,护持自身都做不到? 即便无法反击,可连护持自身都不行?这是其二。” 同为御史,齐平知道,李琦可是把官印拴在裤腰带上的,睡觉都搂着…… 虽然他也好奇过,老李嫖的时候把印章放哪……但起码,谨慎的态度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一对比,差距太大。 顿了顿,留给众人消化的时间,齐平继续道: “至于第三点,便是那逃回的禁军军官,冯步安。 卷宗上倒是没有异常,但是,我看过后,便觉得好奇,他既然逃回了京都,为何不入城,而是去了书院?” 洪娇娇翻了个白眼,挺起胸脯: “这个多简单,第一,书院在郊外,距离城门还有不少距离,他肯定选近的啊。 第二,人都重伤成那样了,眼瞅着撑不住了,去书院有人救治。 第三,他本身就出身书院。这不是再明朗不过?” 齐平似笑非笑: “可以啊,还学着我,说上一二三了。” 女锦衣得意地扬眉。 下一秒,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单纯这个行为,并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要拼死往京都逃呢,为什么不去最近的官府?” 一名锦衣愣了下,道:“许是觉得官府太弱。” 齐平摇头: “他一路逃回,耗费了接近三天,如此状态下都未被敌人截杀,说明起码后面一段路,并无追兵,而这么长的路,他有大把的机会与人接触。 甚至不需要求援,只要表明身份,送出情报即可,但他没有这样做。” 裴少卿道: “也许,是他意识模糊,难以思考,你不是说过,他识海受创吗,也许,当时他已经神智浑噩,只想着活命,本能地朝书院赶,想要请人救治。” 齐平点头道: “也许是,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信不过地方官府!” 裴少卿一愣。 齐平语速飞快道: “他可能由于某种顾虑,对官府心生提防,甚至于,对进入京都,都有所顾忌,所以,无奈之下,只好逃回书院! 要知道,书院的位置,虽然也在南边,但与通往宛州的官道、河道皆有距离,他前往书院,甚至要比去码头更远一些……” “同时,还有一点,你们想到没有,他拼命逃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活命? 不,两地太远了! 若是养伤为主,没道理偏要回来,更大的可能,是要报信。 那问题就来了,若只是被劫杀,并没有拼死报信的必要。 除非,他有一定要上报的情报!” “此外,还有第四个问题,从结果看,那货匪徒显然是有预谋的,才能如此干脆利落完成劫杀,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如何确保,船队在那一晚,会经过关峡? 呵,记得吗,我前面说过,若是正常船速,大概要天亮后才能抵达。” 齐平冷静分析道: “当然,这些只是我当时的猜测,不过,只是猜测,就已经够了,结合这几个疑点,我推断出一种可能,那就是,船队中,很可能存在内鬼!” 内鬼! 锦衣校尉们精神一震。 齐平淡淡道: “这样,上面的一切疑惑,就都有了解释。船为何加速?恰好撞入匪徒埋伏?军卒为何大量卸甲,防御不足? 很可能,是船上有鬼,而且,其地位很高,可以下达命令。 而符合条件的人里,一个尸体找到了,可以排除,冯步安重伤逃回,也可以暂时忽略。 余下两个失踪的,嫌疑最大,而其中,更以运粮主官,携带官印的吴合为最!” “倘若吴合是内鬼,那冯步安的行为,就有了解释,他一定发现了这点,所以才拼死逃回,而之所以不联络沿途官府,是因为信不过。 毕竟,就连运粮官都有问题,那沿途的衙门,谁能确保安全?” 裴少卿恍然:“所以,那时候你就怀疑上了吴合?” 齐平点头: “是。在意识到这点后,我大胆猜测,吴合假死脱身,此刻也许还活着,而且极有可能,与那伙匪徒,以及丢失的官银在一起。 那么,逻辑就很清晰了,只要找到吴合即可。” 洪娇娇疑惑: “可是人都失踪了,又过去了好几天,如何找?” 齐平笑道: “原本,是很难的,但冯步安的存在,让我意识到了机会,还记得吗,在西北路上,我们遇到过一伙劫匪,当时,我怀疑江湖动乱与不老林有关。 而司首命我接手此案时,也说过怀疑是不老林出手。 再结合皇陵案里,不老林与徐士升的勾结,我意识到,如果说,这背后是他们,那么,京都里肯定还有这伙人的眼线。” “而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幕后之人,肯定知道了冯步安昏迷,换位思考,若我是幕后主导者,定然会深感不安,觉得这是个隐患,那会如何做?” 一名锦衣道:“灭口!” 另一人也接话道: “可冯步安在书院,不好杀吧,所以应该……将线索切断。” 齐平赞许点头,说道: “没错,最好的法子,是杀死冯步安,或者,他救不活,也可以,最怕的就是他苏醒…… 所以,就必须早做准备……从逻辑分析,倘若冯步安醒来,供出吴合,那朝廷定会下令抓捕,吴合虽不见了,可他的家人还在!” “吴合既然金蝉脱壳逃了,没道理眼睁睁目睹家人被朝廷抓捕,灭门。 得知消息后,定会试图转移家人,当然,未必会很急,若是冯步安死了,那便也没必要了,但肯定会做准备。” 裴少卿恍然大悟: “所以,你派人去盯着吴家?” 齐平颔首: “推理到这一步,我便知道事情紧急,好在两地距离远,传信不畅,还有时间安排……故而,我找到司首,请他调集江湖密谍,监视越州吴家。 恩,准确来说,另外一名失踪的官员,也一并监视着……李千户回去,倒不是我的意思了。” 洪娇娇好奇道: “那你后面带着我们不干正事……” 齐平瞥了她一眼,无奈道: “虽然做了安排,但也不是万无一失,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回来了…… 我担心,暗中之人得知我接手此案后,反应过激,放弃吴家,或者提前转移,那就完蛋了,所以……没办法啊,我只好演了一出戏。 故意让人们误以为,我因为立功即将升官,消极办案,这样,才好放松敌人的警惕心。” 他没说,自己请皇帝配合演戏的事。 本质上,也是为了放松警惕。 试想,但皇帝将杜元春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会以为,齐平已经暗中布置了后手? “至于冯步安的苏醒,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事。 在我原本的计划中,没指望过他,结果意外醒了,而他的证词,也完美印证了我的猜测…… 呵,如果说之前七天,我是在赌运气,那冯步安醒后,我才确定,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齐平脸色复杂道: “好在,只剩下三天了,考虑到信息传递,也不影响大局,而吴合果然如预料中一般,于城郊密会吴家人。 江湖密谍尾随,李千户抵达,击败敌人,擒拿住了吴合。 撬开了他的口,得知官印藏在越州的一个秘密据点内,这才带人一锅端了。” “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幕后之人会杀了陈万安……唔,话也不能说的太绝对,也许那位陈御史的确是畏罪自杀,这也是有可能的。” 齐平仿佛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没太多欢喜。 当确认陈万安死去时,他就知道,这起案子,线索便要中断在此了。 至于吴合?他不觉得,这枚棋子会知道更多。 …… 静。 话落,这一刻,锦衣校尉们,才终于明白了一切,而心中,除了震撼,竟莫名多了一丝敬畏。 看向齐平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 不知何时起,这位比他们还小的同僚,已然成长到这个地步。 用十日布下一个局,将满朝文武,诓入其中? 第二百零九章 轰动的镇抚司(求订阅) 午门广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阳光下,一群人的影子交叉错落,有人低头思考,还在消化齐平所说。 分析,整理,整个事件的内在逻辑,越想,越是赞叹。 有的,则露出钦佩的神情,竖起大拇指。 服气。 虽然对齐平的种种手段,已然见识过数次,但,如这般的,还是第一次。 若非是齐平亲口所说,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 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在案发后数日,现场任何实物都没看到……只凭借一份大家翻烂了的卷宗。 就在当日那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完成了这一系列推理,并且瞒过了所有人。 “怎么感觉,你从西北回来后,更变态了。”大嗓门校尉感慨。 齐平哭笑不得,心说,你这算夸奖吗? 他摇摇头,解释道: “其实没那么玄乎,这次能破案,真的很大程度依赖于运气。 事实上,在李千户发回密信前,我都根本没底,只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最后能撞上,大概的确是我‘大难不死,必后后福’了。” 裴少卿赞叹道: “即便如此,那也是神乎其神了,嘿,我现在只想回衙门,看下那帮人的嘴脸。” 提起这个,一群人都精神了。 说起来,这十天……尤其是最近三日,他们听到的流言蜚语实在不少。 虽说,大部分都是贬低齐平,可眼下,他们其实算是齐平的“属下”,被其余堂口贬损,大家都瘪了一股气。 只是,此前也实在没处发,而且齐平也拦着,如今,方扬眉吐气,恨不得立即回衙门,替他“平反”。 “你们至于吗……”齐平哭笑不得,他对这种事,真的看的不重。 众人异口同声:“至于!” “……”齐平摊手,行叭,你们开心就好。 …… …… 与此同时,金銮殿上。 “……整个事情的经过,便是这般了。”杜元春的讲述,也到了尾声。 他叙述的版本要更简略些,没有太过提及破案细节,但大体上,并无差别。 同样隐去了与皇帝合谋演习的那段…… 杜元春说完,将手中李桐写的折子递给旁边的宦官,由其转呈高台上。 而殿内,满朝文武,先是静默,旋即,交头议论起来,皆难掩惊讶,没人想到,这一切,竟是杜元春与那齐平合谋的一场戏。 前七日的“懈怠”,如今的反转,都在那名屡破奇案的年轻校尉算计之中。 而他们这些人,却都毫不知晓,踏入了这个局中。 “竟是这般……竟是这般……” “我等,竟都被诓骗了么?” “终究是我等小看了他……” 议论纷纷,神情各异。 相当一部分朝臣,回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幸灾乐祸,不禁羞愧掩面,不敢与杜元春对视。 仿佛,杜元春的眼神里,藏着戏谑一般。 再想起不久前,大家在午门广场上,还等着看笑话,如今再想,原来他们自己才是笑话。 张谏之目露异彩。 黄镛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垂头丧气,恐惧无比的左都御史……已经没人关注他了。 “好,好一手瞒天过海。”龙椅上,皇帝开怀大笑,心情颇为不错。 如今官银找回,虽损失了一些粮草和军卒,但不多,换来的,却是挖出了藏在都察院里的两条蛀虫。 从账面上,还是赚了的。 已然死去的陈万安……无疑是与不老林勾结的“罪魁祸首”,起码,目前只能是。 而在皇陵案中,已然查明,不老林身后大概率是蛮人。 如此,劫掠的目的也清晰明了——任何削弱凉国的行为,金帐王庭都没理由拒绝。 至于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不老林灭口……其实已没那么重要,至此,案件已然清晰明白。 皇帝收敛笑容,略想了想,高声宣判: “都察院佥都御史陈万安勾结江湖组织不老林,串通运粮官吴合,劫掠赈灾钱粮,罪不容赦,依律严办,吴合即刻收押,由刑部审问,左都御史……接受调查。” 被坑了一道的都御史叹息垂首,没再争辩。 顿了顿,皇帝继续道: “镇抚司衙门破获此案,朕心甚慰,校尉齐平先于临城立功,又找回官银,擒获犯官,功劳甚大……赏黄金五百两,洗髓境适宜修行丹药一箱。散朝。” 群臣躬身垂首: “恭送陛下。” …… 午门广场上。 一群校尉也没敢走,一边低声闲聊,一边等司首回来。 只是每个人脸上,再没有了前几日的沉重,几乎各个面带笑容。 知道,此番衙门安然度过“劫难”。 “嘘,散朝了。”一人忽然说。 齐平抬头望去,就看到,远处大殿中,一群官员走出。 彼此三三两两聚集,小一百人的样子,算是比较多了。 毕竟不少人来看热闹的,结果没看成。 当百官望见广场上这一队锦衣时,皆是放慢了步速,神情复杂地望来,准确来说,视线是落在齐平身上。 倒不是都认识他,而是这支小队里,俨然以齐平为首,便很好认。 一见之下,不少官员暗暗吃惊,没料到,竟当真如传言中那般年少。 “大人。”忽而,杜元春迈步走来,身旁跟着惜字如金的李桐,齐平忙拱手。 “走吧。”杜元春嘴角微微翘起,保持着威严,往外走,齐平等马仔忙低头跟上。 这一行人,与百官泾渭分明。 官员队伍中,总是昏昏欲睡模样的老首辅黄镛眯着眼睛,静静凝望少年离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 皇宫,皇帝下了早朝,心情愉悦地换了套常服,嘴角挂着笑意。 冯公公手持拂尘,跟在一旁,穿行于回廊间,笑道: “陛下心情格外好呢。” 皇帝笑道:“总算有了个好消息,还不许朕乐一乐?” 冯公公忙道:“陛下笑口常开才最好。” 皇帝摇头,说道:“稍后赏赐修行丹药,你亲自去,挑些适合的,呵呵,正好还了他上次提出工赈之法情。” 因为是以私下身份提出的建议,故而,皇帝并未将其视作“功”,而是“人情”。 冯公公点头应下,心想,陛下是愈发看重那少年了。 …… 宫门外。 杜元春乘上马车,对齐平道:“进来说话。” 齐平精神一震,钻进了车厢,李桐等人,则跟在外头步行。 车轮粼粼,朝阳从窗口照进来,马车垂帘在对面映出一个四方的影子。 两人相对而坐,杜元春看了他一眼,说:“做的很好。” 齐平笑道:“侥幸成功。” 杜元春淡笑着,将早朝上的事简略叙述了一番,竟是在给他讲解一般。 齐平并不意外,只觉得新鲜,上辈子看多了影视剧,但真正近距离接触金銮殿,还是第一次。 可惜,没能进去看看。 算了,以自己的身份,若是进去,怕不是要跪地磕头?还是免了吧,听说在那场合抬头看人都是大罪,全程盯地板有啥意思…… 齐平想着,待听到皇帝的赏赐,整个人眼睛亮了: “还有这好事?” 他还以为,给自己升官就算嘉奖了,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一两黄金兑换十两白银,就是五千两银子,就算在内城,也能置办一套过得去的宅子了。 相当于奖励首都内环一套房……不少了。 但齐平眼下有着书铺的分红,倒也不太在意。 唔,小妹大概会很开心吧。 相比之下,修行资源更令他眼馋。 “一箱?是多大的?”齐平眼睛都绿了,修行越往高处,难度越大,这个道理他是懂得。 若是按部就班修行,当然也可以,但有更快的办法,为啥不用? 至于什么嗑药不如稳扎稳打的设定……他嗤之以鼻,这东西就像饮食一样。 富贵人家的子女,从小吃好东西,营养充足,穷人家一日二餐寡淡,发育不良,到最后你能说富人“身体虚浮”吗? 他要避免的,是单纯只提升境界,缺乏实战能力,而不是说,有药不嗑。 只是修行资源朝廷垄断,太贵,吃不起。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说:“那要看陛下愿意给多大的,以及经手的宦官克扣多少了。” 齐平:“……” 一下就忧虑起来了呢。 杜元春看他憋闷的样子,笑了起来: “放心,不会少了你的,陛下对有功之臣,素来是大方的。” 这可是你说的……齐平嘀咕。 杜元春道:“正好,你从西北回来就忙新案子,等物资下来,许你一段时间假,消化提升。” 齐平面露喜色,放假,他喜欢。 …… 另外一边,黄府,老首辅散朝后,照例回家休息补觉,却是关上门后,取出一张黄纸,开始用特殊的笔书写。 大抵,是早朝之事,以及自己的一些猜测分析,尤其重点提起了齐平。 如果说,皇陵案里,齐平开始走入黄镛的视野,那赈灾银案,在黄镛看来,这个校尉,已经不再是可以忽视的小人物。 “……此人若是不除,恐成大患。” 落笔,黄镛嘴唇翕动,仿佛默念了什么,黄纸燃烧,化为虚无。 过了一阵,空间扭曲,一封信函如秋叶飘落: “知道了。” 黄镛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一阵,直到字迹消失,这才上床入睡。 …… 京都某处,一座房间内,阴影笼罩。 一道人影,坐在桌旁,凝视着面前信纸,一只修长的手,在桌上轻轻敲击。 想了想,人影从一旁取出另外两封信,那是从金帐王庭发来的信。 第一封,是夏侯元庆发来的,详述了西北案的情况,以及对齐平的追捕。 末尾,是对家眷的担忧,希望搭救夏侯氏族人,免于灭门之灾。 第二封,不久前抵达,记述了大巫师都兰的死讯,以及……另外一个,若公布,足以震惊尘世的消息。 半月前,道门首座踏入雪山,与巫王对弈,首座身旁,跟着一个少年。 “半月……道门……齐平……”人影喃喃,“是你吗……” 倘若是真的,道门首座为何会关注他?人影不知道,但他明白,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没有人,可以在首座眼皮子底下,杀死他垂青之人。 “或许,可以试探一下。” …… 今日的镇抚司衙门,气氛格外沉重。 三日的最后期限已到,而他们已经不可能,交上一份令皇帝满意的答卷。 清晨,周方骑马来到衙门时,便清楚感受到了那凝重而压抑的气氛。 所有人都清楚,司首若是倒了,那衙门便真的要变天了。 “那些官员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必然会趁机弹劾,以往,有陛下护着,倒也扛得住,可这次陛下龙颜大怒,司首危险了。” 饭堂内,有锦衣忧心忡忡道。 “不会吧,陛下还是要用咱们的,而且,都察院不是出事了吗,大不了把锅甩过去,没准就放过咱们了。”一人期翼地说。 有人冷笑: “清醒一些吧,这次的劫是逃不掉了,江湖不稳,西北密谍又给渗透了,眼下齐平又怠工,耽搁了案子,陛下会放过他?至于都察院…… 别忘了,那帮言官是干什么的,嘴皮子利索的很,等到了金銮殿上,还不是随便他们颠倒黑白? 司首挨板子,等回来,咱们每个人都不会好过,现在我只希望罚的别太狠,呵呵,反正先做好勒紧裤腰带的准备吧。” 饭堂内,各个堂口的锦衣们三两聚集,都愁眉不展的样子。 闻言,有人皱眉道: “这事与齐校尉关系不大吧。总不能说,破不了案子就怪人家,没这个道理,你们莫是忘了,他帮大家捞功劳的时候了。” 一些人附和点头,大都是接受过齐平好处的人。 也有人反驳: “他帮过你们,拿人手短,替他说话可以,但我们其他人可没受他恩惠。 这次若非他消极怠工,给三司抓住了把柄,何至于此?破不了案子,是能力问题,散漫怠工,是态度问题。” “行了,都少说两句。”有和事老打圆场: “这时候司首也该回来了,也许没大事呢,对了,‘庆’字堂口的人今早没来?好像都没瞧见。” “怕是自知理亏,没脸来了。” 周方沉着脸,走进来,往凳子上一坐,也没了吃饭的心思,事实上,大家今天大都没胃口。 只是聚集在这边交谈。 报团取暖。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喧闹声,有人喊: “好消息,好消息!” 饭堂内,所有锦衣起身,面露疑惑。 一人上前一步,拽出急匆匆跑进来那名衙役:“发生什么事?” 那衙役满脸兴奋,大口喘了两下,才激动道: “是齐校尉……他……他把案子破了!” 第二百一十章 升官发财(求订阅) 破了?这一刻,饭堂内安静了下,一名名锦衣,都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方“啪”地起身,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置信,甚至,怀疑对方在开玩笑。 报信的衙役满面红光,手舞足蹈的样子: “银子已经找回来了,吴合抓到了,是齐校尉把人押去的,他把案子破了!” 真的! 没听错……饭堂内,众锦衣只觉匪夷所思,充满了不真实。 怎么就破了? 分明昨晚还都毫无办法,这只是一夜之间,岂会如此? “不可能!”有人脱口道,正是方才贬低齐平的那人。 周方裂开大嘴,眼神幽冷地盯着他:“你莫非还盼着司首出事,衙门担责?” 那人脸一白,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 周方懒得理他,虽然心中也是一万个不解,但这时候,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迈开大步,朝外头赶。 其余锦衣,也都接二连三回神,一窝蜂冲出去,转眼间,整个饭堂都空荡了起来。 …… 衙门中心,有一座前院空地,也是小广场,平素若有大事训话,便在这边聚集。 杜元春从皇宫回来后,并未急着解散,而是故意在这边滞留,说要宣布什么。 而随着消息传开,衙门轰动。 越来越多的锦衣,从各个堂口汇聚而来,七嘴八舌询问,凑热闹,再加上衙门里数目同样不少的衙役,竟挤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心,裴少卿等锦衣挺着胸脯,耀武扬威,一个个立了大功的表情。 憋屈了好几天,给人背后指指点点,虽然嘴巴上没说,但心情相当郁闷,如今,可算扬眉吐气。 齐平无奈,看了眼身旁的师兄,低声说:“您要干嘛。” 杜元春没搭理他,不知道要搞什么鬼。 等周方等人也跑过来,眼下当值的锦衣,也聚集了个七七八八。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庐挎刀挤开人群,看到这一幕,愣了下,拱手问道: “大人,听闻案子破了?” 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杜元春微笑颔首,表示肯定。 霎时间,人群微微骚乱,许多人面露喜色,终于确定消息真实,只觉压在心头的大石一松。 旋即,便是浓重的好奇。 杜元春心情极好,递了个眼神给齐平:“你解释下?” 齐平心中一动,意识到,师兄是要当众为自己洗刷误解,澄清误会。 毕竟,造谣容易辟谣难,但想了想,他心中拒绝,不是别的,主要自吹自擂太尴尬…… 想了想,他扭头看了眼大嗓门校尉,递了个眼神: 你嗓门大,你来说。 后者秒懂,清咳一声,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了一番。 作为一个老油条,也不怯场。 “……所以,这从头到尾都是齐平的计谋,也正是这等手段,才逆转了这无解之局!” 大嗓门校尉说的吐沫横飞,还有些不过瘾的样子。 而周遭,其余锦衣皆难掩惊愕,只觉仿佛听传奇故事一般。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都给表象骗了。 “怪不得,我还想着,齐校尉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原来是这般。”有人恍然大悟。 “谁说他飘了的?我记得之前有人说,齐校尉江郎才尽?还说,他消极怠工?引来陛下盛怒?”有支持齐平的锦衣阴阳怪气。 人群内,登时有不少人垂下头去,移开目光,只觉面红耳赤。 尤其是几个跳的欢的,更是脸庞火辣,只觉如芒在背,脸疼。 早知道就不过来凑热闹了。 但,谁能想到,齐平竟早在十日前,便开始挖坑布局? “这算不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一名女锦衣突然说,眼眸闪亮。 这个世界,也有一些相近的典故,例如江郎,例如这句。 人们一想,还真妥帖。 一时间,或叹服,或羡慕,或崇拜,或酸楚……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裴少卿等人,也终于将胸中郁闷一吐为快。 齐平给这么多人盯着,浑身不舒服。 这时候,杜元春忽然轻咳一声,霎时间,骚乱的庭院安静下来。 杜元春环视众人,淡淡说道: “此案,校尉齐平居功甚伟,千户李桐亦有大功,有功必赏,李桐稍后随本座来,单独赐予,‘庆’字堂口众人下月俸禄翻三倍,至于齐平……” 他顿了顿,说: “虽资历稍浅,却接连立下大功,本想过些日封赏,但……索性今日适宜,即日加官百户,接替余庆之职,以后各堂应竭力互助,至于某些风言风语,我不希望再听到。” 人群中,不少人脸色苍白。 齐平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便宜师兄。 关于升官的事,原本的安排是等余庆回来,再一起升,比较好,这是临时提前了? 唔,不过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趁着此案立功,公开宣布,也好平息一些因他资历太浅,太年轻,导致的不满。 只是……等余庆回来,不知道啥心情,那么大一个堂口,突然就姓齐了,就很棒。 齐平突然有点期待起来。 下方,一众锦衣愣了下,旋即,在李桐的带领下,忙点头称是,无人反对。 只是,不少人再看向齐平的目光,多少复杂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功劳。 而是一个百户的任免,按理说,无论如何,也用不到杜元春亲自公开宣布。 虽然也可以解释为,余庆这个直属上司不在……但……也能体现出重视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更相当于给齐平套了个光环,在敲打其余人…… 他们倒也没想到,这是在为齐平未来“接班”铺路,毕竟,杜元春还很年轻…… 但如洪庐这样的千户,隐隐的,却品出些滋味来。 很快,人群散去,可想而知,接下来这个消息,也会经由他们的口传开。 “您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等没人了,齐平苦着脸说。 杜元春淡笑道: “不遭人妒是庸才……这话是你说的对吧,衙门里的这些非议若都遭受不了,遑论适应朝堂?” 我又没想做大官,混仕途……齐平心中嘀咕。 …… …… 就在镇抚司轰动的时候,早朝上发生的事,也很快在六部等衙门传开。 刑部。 某个房间内,负责查案的中年人哈哈大笑: “我说什么来着?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蠢货还质疑我? 事实证明,我才是对的,齐平果然在算计,藏了后手,可笑,这帮人还讽刺我胆小,呵,一群庸人,不足与谋!” 旁边,送信的吏员无语,心说这有啥值得高兴的吗? 破案的人家,又不是刑部。 而且,双方的仇怨还没化开呢。 “哈哈哈。”中年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爽感: “走,备车,去大理寺。” 他要嘚瑟一下。 至于都察院? 那边眼下一团浑水,他才不去掺和。 …… 下午。 原“庆”字堂口的牌匾给拆卸了下来,换上了“平”字,这是几天前就命工匠做好的。 原想着,还要一段时日才换,却不想,提前了。 镇抚司各个堂口习惯这般命名,可用姓,也可取名,齐平想了想,用了“平”字。 取太平、和平、安平喜乐之意……唔,安平? “恭喜齐百户升迁,日后平步青云。”换下新牌匾,衙役堆笑庆贺。 齐平笑着散了几粒碎银过去,算作散财:“辛苦了,买杯酒喝。” 衙役们欢喜离开。 齐平叉腰望着牌匾,心说从今天起,终于混成小领导了。 身上的锦衣,也换了新的,样式细微处有变,尤其是腰带,成了墨色的,腰牌、佩刀也换了更好的,都是提前准备的。 迈步进院,值房内,一群锦衣原本正在叽叽喳喳交谈,突然有点拘谨。 “怎么了?”齐平好奇问。 洪娇娇闷闷道:“突然要叫你老大了,有点不习惯。” 齐平笑道:“不用那么正式,还是照常称呼就好。” “那可不行,该有的规矩要有,”裴少卿摇头,很认真的样子,顿了顿,说: “不过私下里应该可以放松点?” 说着,一群人笑了起来。 其实也就是人少,而且此前的几次案子,齐平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威信,所以,没必要太在乎这个。 若是领导一群不大熟悉的新人,就只好板起脸扮威严了。 说笑过后,齐平道: “我对衙门里的公务了解不多,接下来几天,可能不怎么在衙门,你们多费心。” 裴少卿点头:“其实最近也没什么事。” 案子破了,这月绩效也换成了三倍俸禄,整个九月,都不用发愁了,即便全员划水一个月,也毫无问题。 “你要干嘛?请假休息吗?”洪娇娇好奇问。 齐平笑道:“修行。” 话落,院外突然传来喧声,众人扭头望去,赫然看到一名宦官笑意盈盈走进来,身后跟着禁军,提着两只木箱。 大的黑色“彭”地往地上一放,还挺沉,看着,一人有膝盖高。 小的红色,不大,禁军捧着。 “齐校尉……啊,该叫齐百户,还不接旨?”中年宦官笑道。 来了,这么快,效率可以啊……齐平喜上眉梢。 他还以为这赏赐要拖个几天,没想到,下午就来了。 一群人出门接旨,太监抖开圣旨: “镇抚校尉齐平屡立大功,赏赐黄金五百两,修行丹药灵草一箱,钦此。” 就一句?齐平听得有点懵,寻思好歹拽几句文词啊。 奉,天承运,皇帝啥的……好歹显得正式些,你这仪式感都少了…… 太监卷起圣旨,笑呵呵递过来:“齐百户清点下?” 齐平忙道:“公公太客气了。” 说着,便要摸银子塞给对方,这太监却抬手拦住,笑道: “不必了,那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齐平有点奇怪,心说这和自己听过的,外界对宦官的说法不大一样啊。 一般来讲,出来传旨不都人五人六的,起码,对待自己这么个六品小官,不该这么客气吧。 他哪里知道,中年宦官给冯公公着重叮嘱过,点名此人乃陛下看重的。 故而,才这般谦卑,哪里敢摆谱? 送走这帮人,锦衣校尉们才敢说话:“这是……” 齐平笑笑:“破案的赏赐。” 说着,他拿起小盒子,打开,阳光下,金灿灿的金锭闪瞎了众人狗眼。 “嘶……” 身后传来吸气声,这年代,黄金并非常规的流通货币,常人难见。 齐平却是眼神一动,竟看也不看,转而掀开黑色大箱。 “咣当”一声,只见其中堆满了灵药奇珍,散发出七彩光晕。 “嘶……” 众锦衣捂住眼睛,侧身摆手:“拿走!快拿走!” 人穷,看不得这个。 …… 正如杜元春所说,皇帝赏赐的修行物资,着实不少,不过,洗髓境后,想要进步的消耗也翻了数倍。 而且,也要考虑到消化问题。 一口气吞下去,药力互相冲突,凭白消耗,反而不美,故而,要物尽其用,非几日可成。 齐平倒也不急,此番收获,心情大好,当即领着一群手下,出了衙门,寻城中酒楼摆宴庆贺。 因为有“升官”这个主题,就不大好去桃川河胭脂胡同。 而且,也还没天黑呢,大下午的,人家大概都没营业。 一行人商量了下,选定目标,便换了常服提前离开,路上,途经贡院,齐平注意到,有许多书生三两成群聚集。 似乎在问什么,然后垂头丧气离开。 “怎么回事?”齐平好奇问道。 裴少卿看了眼,了然道: “应该是会试放榜的事,往年,这两日理应放榜了,今年不知为何,迟迟不出,这些学子,大概是来问的。” 会试?科举? 齐平愣了下,下意识道:“会试在几月?” 裴少卿奇怪道:“八月末,九月初啊。” 不对吧……齐平想反驳,但仔细回想,才记起,的确如此。 凉国的科举日期,与他上辈子熟悉的历史朝代截然不同。 并非在冬季,而是在秋季,也很好理解,毕竟是似是而非的世界。 而很不巧的是,齐平去西北这段,恰好完美绕开了科举。 所以,要新科取士了?这可比高考放榜还重要,毕竟,上辈子高考那动辄录取几百万人,而凉国会试,平均也就取二百来人…… 当然,参加人数也少就是了。 齐平摇摇头,没再理会,只当是一桩闲谈,自顾自,与同僚们离开了。 …… 礼部。 某大房间内,气氛凝重,一名名官员列位,正在召开着一场“会议”。 历年会试,皆由礼部主持。 因而,这一场,讨论的主题,便是此次科考的结果。 “何大人,放榜已延了两日,贡院那边,已有学子问询,您看这……”一名官员望向上首。 礼部尚书是个面庞儒雅,不乏威仪的老人。 此刻,端坐主位,翻看着手中的文书。 那是最终的“贡士”录取名单。 “卷子核查过了么?确凿无误?”礼部尚书看向一人,沉声问。 后者乃是科举的“副考官”之一,历来科考,有主、副考官各二人,统称为“总裁”…… 此刻,这位副总裁面露苦涩: “已遵照您的意思,核查过了,确凿无误。” 何尚书沉默了下,将卷起塞进袖子里,起身,点了几人,说: “你们随本官入宫,觐见陛下。” 月末总结+新年快乐! 除夕夜,又到了月末写总结的时候了。 一月份,更新了二十四万字,成绩的话,前面大半个月因为缺乏曝光小跌,月末上了个推荐,涨了一些,昨天晚上,鼓起勇气看了下订阅情况,竟然还不错。 可以。让我能有一个良好的心态过年。 剧情上,这个月主要写了两个案子:西北走私案、官船血案。 篇幅上,一长一短。 走私案写的不错。上次总结里,我说因为剧情铺开,留给我发挥案件手法的空间收缩,很头痛,但越是困境,反而越容易憋出好点子来。 整个剧情,比皇陵案精巧了很多,几个伏笔,转折什么的,都进步显著,从订阅情况上,也体现了出来。 追订很稳。 此前没胆子看数据,昨晚去瞧了,才惊讶发现,竟然这么稳。 至于官船血案,因为连载模式,缺乏时间构思,所以写的比较简单。 抛开剧情本身,这两个案子的作用,其实是拓展地图。 再直白些,是为了“铺垫”。 这个月,写完了第一卷,第二卷也开了个头,但实际上,这本书的前两卷都是在铺垫。 通过一个个事件,引出势力、人物、整个世界的地图,只有舞台搭建完毕,演员就位,核心的戏才会开演。 按照古典小说创作“起承转合”的划分,前两卷处于“起承”的阶段,然后才是“转”。 而如何,在尽量减少割裂感的前提下,完成草原金账,雪山巫族的勾勒,是月初时面临的难点。 我想出的办法,是通过案件结尾,主角的一场追逃来完成,从数据表现上看,完成的不错。 缺点有两个,第一,因为是追逃,所以对沿途细节的描绘较少,第二,是模式上与皇陵案有少许重叠。 有读者吐槽,主角又被追杀了,但其实两次的目的,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是解决“小人物参与大事件”的问题,一个是解决无缝换地图的问题。 后续剧情,会避免类似的戏码,恩,第三卷开头应该还有一场,但和这两次又大有不同。 另外,一月份的剧情里,若说缺陷,最大的一个,还是换地图,离开京都去临城那两章过渡,有些拖沓。 远不如从河宴去京都干脆利落。 向家商队遭遇袭击那一节,虽然是埋伏笔,但放大了换地图的割裂感,在意识到这点后,砍掉了部分向小园的戏份。 这个问题以后尽量不再犯。 至于接下来,也就是二月份的剧情,细纲还没写好,但已经做了铺垫,大体还是引出一些新的人物、势力,继续搭舞台,拎演员出来溜溜。 有点纠结,我很想多花力气在人物塑造上,目前的人物塑造还很不够,但那样又会拖累节奏。 如果成绩好一点,可能还有足够的容错空间,比如扛着掉订阅,分笔墨在人物上,但我扛不住……头疼。 再说吧,先尽快把剧情捋顺,然后见缝插针尝试。 最后,零点过了,新的一年,新的一月到了,新年新气象,求个保底月票啊啊啊啊啊! 新年快乐! 第二百一十一章 皇帝又来了(求订阅) 御书房内。 “啪!”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坐在桌案后,将手中的名录摔在案上,原本因案子告破而带来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这名录……核验过了?” 皇帝凝视面前几位礼部官员,准确来说,是站在前头的何尚书,神情肃然。 老尚书并无恐惧,或者说,对皇帝的反应并不意外,说道: “臣等已命人核查,尚……无发现。” 皇帝气笑了:“新科取士一百二十人,北方仅仅九人……如此悬殊之数,你说正常?” 他想骂人。 历来科举,皆为朝廷大事,帝国各大州府乡试选出的举子齐聚京都,参加会试,上榜者,起步便是七品官。 故而,其中利益庞杂。 历史经验,有利益,便会有划分,形成不同的圈子,朋党。 而在举子这个阶段,多以地域抱团。 大体上,又划分为南北考生。 如今,这一份录取名录,几乎全部被南方籍学子占据,一旦放榜,不用想,北方学子必将大哗。 质疑科举公正,考官偏袒南方籍贯……毕竟,在朝堂百官中,的确大多出自南方。 当然,若只是学子,倒还可以安抚,可朝中北方籍的官员,岂会坐视不理?定然要掀起南北对立。 此事,一个处置不好,会很麻烦。 显然,礼部尚书心知肚明,故而,在看到名单后,强行延期放榜,命人重新核查,严查是否存在舞弊。 何尚书沉默了下,叹息道: “陛下容禀,臣等初见这名录,也颇为震动,质疑公正,故而,邀众考官一同复核,南方举子答卷,的确远超北方。想来,并非舞弊,实乃实情。” 顿了顿,见皇帝不发一语,他继续道: “北方苦寒,人丁较少,百姓相较南方困苦,无钱粮供子女读书,且礼教、文风亦远不如南方兴盛。 西北战役虽远,然昔年祸乱北方,致使文学根基薄弱,陛下虽力推教化,然不过十年,效力尚未凸显,此为其一。 再者,科举自有制度,南方私塾学堂远多于北,学子于考试之法更为熟悉,此为其二……故而,这名录虽悬殊,却也并不无道理。” 皇帝沉默。 这些,他如何不知? 以往科考,也是南强北弱,事实如此,故而倒也没人说什么。 可这次……太悬殊了! 凡事应有度。 科考取士,不可能交给天下人阅卷,故而,若是此榜放出,定被人质疑。 当然,这并非关键,北方州府人才流失,无法进入朝廷体系,才是大问题。 “重拟一份,北方举子不能这么少。”皇帝平静说道。 索性,还未放榜,故而,还有操作的空间。 何尚书并不意外,斟酌道: “臣等并无异议,只是……此事还要掌院学士答应。” 科考主考官二人,其一乃礼部尚书,其二,乃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宋九龄,也是凉国大儒。 翰林院地位清贵,宋大学士门生故旧遍布,虽本人权势不高,但乃先帝遗老,太子太师。 地位崇高,皇帝也要敬三分。 而且,是出了名的倔脾气,认死理,秉承读书人那套逻辑。 何尚书的意思很简单:改名次可以,我没问题,但您得跟姓宋的说去。 皇帝一时头疼起来。 这时候,外面有太监来报:“陛下,大学士宋九龄求见。” 来了! 众人对视,也不意外,作为主考官,贡院核对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对方就肯定知道了。 皇帝道:“请。” 不多时,一名须发皆白,年近古稀的老人走入御书房:“老臣见过陛下。” 皇帝微笑道:“太师来的正好,朕刚要派人去请。” 宋九龄虽老,精气神却颇足,扫了眼礼部众人,冷哼一声,道: “陛下是要改榜?” 都是聪明人,无需多言,一看这状况,便已猜到了些。 皇帝笑道:“太师觉得如何?” 宋九龄语气刚硬:“老臣,不同意!” 皇帝笑容消失。 宋九龄硬邦邦道: “臣等为帝国遴选英才,便当秉公阅卷,岂能因北人文弱,便篡改名次?此法岂非罔顾公正,有违先道!” 礼部尚书心中叹息,开口道: “宋大学士,陛下也是无奈之举,南强北弱,乃历史积弊,改榜,也是鼓励北方学子向学之心……” 宋九龄呵了一声: “老臣身为主考官,便当维护公平公正,择优录取,榜单已定,岂可更改?如你这般想法,自古也无,荒唐至极!” 皇帝沉了脸色。 宋九龄泰然对视。 …… …… 永宁公主今日心情不错。 早间,从女官处得知丢失官银寻回,案件已破,心中松了口气,仔细打听,待得知,是齐平暗中布置,设下计谋。 却竟也并无太大的惊讶。 “齐平能破案,不是很正常的吗?”这是长公主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齐平江郎才尽,要“翻车”的时候,永宁却从未怀疑过他的能力。 “倒是那些朝臣,大概会很憋屈了。” 长公主放下文书时,笑着对贴身女官道。 虽未过于意外,但案子解开,心情仍旧明媚了不少,中午甚至多吃了一碗饭。 午后小睡后,永宁又去皇后宫里,打了一圈麻将,但也是点到为止。 于她而言,这等游戏消遣是可以的,但沉迷……大可不必。 从皇后宫里出来,她看了眼天色,乘车前往御书房,想着今日皇兄大概心情畅快,探望一番。 却不想,抵达时,正看到礼部众人以及宋九龄离开的身影。 “皇兄,莫非是今朝科举出榜了?” 长公主见御书房门开,便自然走过去问道。 只是,等看到皇帝气恼的模样,意识到出了事。 “永宁,你来了。”皇帝见妹子来访,吐了口气,摆了摆手,叫她坐下,苦笑道: “若榜单这般容易出,便好了。” “哦?”长公主蹙眉。 皇帝郁闷,便干脆倾诉了一番,方才一番争吵,宋九龄死不让步,令他也是气急。 虽帝王可强行改榜,但激的这位桃李满天下的“太师”发怒,也是麻烦。 故而,不欢而散。 “皇兄莫要气坏了身体,宋太师……脾性素来如此,死守公平,主持科举本是恰当人选,只是这次状况特殊……”长公主劝道。 皇帝叹息: “朕自然知道,只是此番榜单,定是要改的,否则北方离心,又不知要酿出多少祸事。” 长公主想了想,说道: “皇兄说的是,不过,依永宁想来,改榜只是应变之法,却难以根本改变状况,否则,下一次科举,又是这般,难道还能再改?” 皇帝苦笑: “朕也在头疼,思来想去,想解此困局,只有休养民生,鼓励学风,可没个几十年,也无法奏效。” 长公主沉默,咬着唇瓣思索,却也是没有办法,忽然,她心中一动,说道: “或许,有一人会有办法。” 皇帝愣了下:“谁?” 长公主抿嘴笑道:“上次宛州水灾,是谁提了新式工赈法?皇兄忘却了?” 齐平! 皇帝眼睛一亮,心中跳出这个名字来,他方才的确没想到这茬,倒也不是忘记,毕竟早朝时还赏赐过。 而是,齐平上次虽提出工赈,可在皇帝看来,有很大运气成分,并未真正将其当做谋士。 故而,才未想起。 如今给永宁一提,心中便有了些想法,只是……他眉头一皱: “那齐平精于断案,的确是难得的才俊,可上次能说出那法子,已是难得,总没道理连教化科举也有见解……” 皇帝脑子还是清醒的,没抱什么希望。 永宁眼眸闪烁: “试试又何妨,即便没有主意,权当探望太傅,散心了。” 皇帝一想,倒也是,当即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唤来冯公公: “准备下,晚饭后朕要去南城一趟。” “是。”冯公公离去,安排。 永宁笑了笑,心想,与当朝天子接触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 …… 傍晚时分。 齐平与同僚们结束宴饮,各自归巢,顺便动用了“百户”权限,给手下人都放了一天假。 至于自己,恩,有杜元春的承诺,先舒舒服服休息几天。 带薪休假真爽。 从衙门调了衙役,赶着一辆马车,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放上去,运回南城,齐平也坐在了车厢里,让黄骠马跟在外头。 左牵黄(金),右擎大箱,好不快哉。 到了南城宅院外,齐平跳下车,自有衙役殷勤地帮他拎着箱子,往里头抬。 这待遇,以前当校尉时,就完全没有。 “这是买的啥,”齐姝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不满道,“你又乱花钱!” 在她看来,是大哥又浪费钱买没用的东西了。 齐平笑眯眯的,也不说话,指挥衙役把东西放下,道了声谢,搞的对方诚惶诚恐。 待人走了,他才扬起下巴,指了指那红色小箱子: “那个,给你的。” 齐姝狐疑地看着他,走过去,好奇地打开了木箱,金色光芒闪烁……齐姝呆愣在原地,仿佛中了石化术法。 完全懵了。 血压飙升,心跳过速,口干舌燥,眼睛瞪的包子样大,结巴道: “金金金……” 齐平:“五百两,不用数了。” “砰!”齐姝猛地扣上盖子,死死盯着他,突然神秘兮兮问: “你又抢劫了?” 齐平:“……” 什么叫又? 你哥我啥时候抢过? 河宴那次根本不算好吧。 齐姝惊呆了,虽然说,她知道家里拿着书铺很多股份,但眼下,也只是股份。 此前为了生意扩张,迅速吞掉市场份额,书铺的现金流并不充裕。 所以,齐平干脆只取了一些分红,够日常开销的,其余的钱,都投进了铺子,因而,齐姝根本没见过这么多现银,不…… 是现金。 且不说数量,就这一枚枚金锭的视觉冲击力,都不一样好吗。 而且明显不是从书铺取来的。 齐平无语道:“想啥呢,看看你哥这身衣服,腰带……腰牌,看到没有,百户,升官了。” 他骄傲指出。 齐姝懂了,松了口气,拍着小胸脯:原来如此。 旋即眉尖蹙起,认真说道: “就算升官,第一天就贪这么多,不会出问题吧,你还让人送来?太不小心了,我想想,藏哪里好,还有,刚才那两人,你准备怎么处理?” 说着,她有些紧张地,用手在脖子上做个了“抹”的手势: “这样?” 她觉得不太好。 “……”齐平无语地看着清丽脱俗许多的妹子,心想外表漂亮了,但内心果然还是那只熟悉的丑小鸭。 突然,想起了当初刚穿越来那天,两人在河宴小破屋里吃饭的时候,少女的那句肺腑之言。 ‘你贪污,我藏钱,准保谁也找不着。’ 短暂失神,齐平突然笑了,给了妹子一个脑瓜崩,将事情解释了下。 等听到是皇帝赏赐,她双眼发直,感觉比贪污还来的不真实。 皇帝? 在市井百姓眼中,那是云端上的存在,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个时候,齐姝还不知道,她早已经见过了皇帝的模样,更不知道,自己的老师,也是皇帝的恩师。 “别傻乎乎站着了,回屋。”齐平催促。 “哦。” 于是,兄妹二人,一人一个箱子,搬进了屋里。 齐平也不怕天材地宝丢失,把箱子放在卧室后,便用神符笔画了个“封”字。 在晋级二境后,对于这种寻常物品的封禁,可以轻易维持一整天。 …… 吃完饭的时候,齐姝扭捏地拿出了一张纸,递了过来: “给你。” “啥东西。”齐平纳闷。 打开一看,眉毛扬起,竟是一张默写的试卷,上头还有朱笔“打分”。 齐姝挺直腰杆,咬着筷子尖,桌下两只鞋子的尖端碰在一起,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 “云先生考试的卷子,我拿了‘甲上’。” 甲上,约等于满分。 “好棒,可惜科举限制,不然我齐家怕是能出个女状元。”齐平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 齐姝很开心,心想束脩大概赚回来了。 就在齐平打算再大加赞赏几句的时候,突然,他耳廓一动,听到院子外有马车声。 再然后,隔壁云家的院门吱呀打开了。 隐隐的,有交谈声传来。 声音……有点熟悉。 正想着,忽然,院子墙头上,穿着荷叶色罗裙,发辫绾起的云青儿踩着梯子,探出头来,喊道: “姝儿,你哥回来没,金先生找!” 第二百一十二章 问策(求订阅) ps:感谢书友mr、duck十万赏,成为本书第三位盟主!!! …… 金先生? 房间内,兄妹两个愣了下,才记起,似乎是三月前,曾来探望过云老的那位学生。 这大晚上,又来了?只是,你探望老师,寻我作甚? 齐平有点迷糊,刚好晚饭也吃完了,便放下碗筷,往外走,齐姝忙跟上,墙上,扶着梯子的云青儿眼睛一亮,扭头朝身后喊: “出来了出来了。” 我怀疑你在开车……好吧,是我污眼看人黄……齐平道: “我也要来了。” …… 隔壁。 当齐家兄妹溜达进来,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仍是那个气度不凡,打扮低调奢华的中年人。 身旁,杵着那名修士护卫。 与上次不同的是,对方没再表露出警惕,金先生与云老坐在院中桌旁,藤椅上。 天黑了,但房檐下几盏灯笼,以及星河明月,倒也还算明亮。 “齐公子,我们又见面了。”皇帝起身笑道,扮演着符合他角色的举止: “一别三月,听闻齐公子大难不死,又立大功,恭喜了。” 齐平也不意外,知道对方身份不低,与六部有牵连,知道这些毫无难度,淡淡一笑: “金先生客气了,许久不见,风采依然。” 互吹一波。 皇帝笑着招呼他入席,这次,倒是自然无比了,齐平也不客气,拉着椅子坐下,与云老点了点头,这才好奇道: “金先生深夜过来,找我何事?” 没必要绕弯子,开门见山。 皇帝也未做掩饰,洒然一笑,说道: “上次宛州水灾,幸得齐公子妙计,我回去后,将此法告知长辈,说给了陛下,竟果真采纳,如今灾情已解,齐公子功德无量。 按理说,应承情报答,只是没料到,你离开这般久,便耽搁了。 今日听闻朝会之事,才知你已回京……只是惭愧,此番来访,倒还是有事相求,呵,或者,称为‘问策’更恰当些。” 鬓角斑白,神情和蔼的云老爷子看了眼皇帝。 心说你这一国之君,谎话是张口就来……老夫当年可没教过…… 院中,那宫中护卫长也眼神古怪,心说陛下您演技又提升了。 问策? 齐平愣了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金先生太看得起我了,可是朝中又遇到了麻烦?想听我的看法?” 皇帝点头。 齐平摆手,无奈道: “上次工赈,是歪打正着,我平素的一些胡思乱想,恰好有些许可取之处罢了,纯属偶然。 您这是真拿我当谋士了? 这个真不成,我才多大,智识有限,朝中大臣经验才能胜我千百倍,若他们都不成,我更不成。” 他真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这人是病急乱投医了。 这些话,也不是客气,而是真心。 齐平从未小看过这个时代的精英,尤其是满朝文武,哪个是庸才? 他所依仗的,只有些许超越时代的知识、眼光。 如工赈那次,恰好撞上,还能指点江山一二,可要真让他处理朝政,他心中有自知之明。 所以,当即大摇其头,表示无能为力。 皇帝见状,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说道: “齐公子莫要自谦,照你的说法,满朝文武为何没能想出赈灾之法?也许,你的所谓胡思乱想,恰好便击中要害。” 见齐平猛摇头。 皇帝只好道: “说问策,许是严重了些,但我的确想听下你的看法,你只管随便说说,若不成,也只限于院中我们这三五人尔。” 齐平还是拒绝。 云老爷子见状,只好开口: “齐小友,你便姑且一听,姑且一说,只当闲聊,若是并无想法,也便罢了,只是闲谈而已。” 他其实,也觉得有点荒唐。 工赈法虽巧,但其实……朝中未必无人想过。 只是,不敢说。 毕竟涉及税收,谁敢妄言?若是惹了皇帝发怒,该如何? 也就齐平无知无畏,反而有奇效。 并不能证明什么。 这次面对的问题,在他看来,几乎无解,皇帝此来,多少有些不智。 但来都来了……总得真切失望,才能冷掉这心思。 “这……”齐平纠结了下: “既然是云老开口,那我先听听,具体是什么事,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大概是没法子的,说的话,也别当真。” 皇帝面露喜色,说道: “放心,若是不成,也递不到陛下手中。” 倒也是……齐平放心了,做出倾听的姿态,倒是真有点好奇了,近来没听说有啥大事,啥问题,能难住百官? 皇帝道:“你可知,今岁科考,迟迟未曾放榜?” 齐平愣了下,心想巧了,我下午才刚知道: “有所耳闻,怎么,莫非是会试出了岔子?” 皇帝叹息点头:“的确……算是吧。” 接着,他便将情况大体说了下,当然,没有说的太细。 比如隐去了具体数字,只说“比例悬殊”。 毕竟,他是打算改名次的,虽是皇帝,可这等事,若是传扬出去,也必将遭到非议,这也是他没有召集群臣商议的缘故。 说给齐平……本就是一种信任了。 旁边,齐平起初还没太在意,只当八卦听,可等听到后头,他眼神顿时有些古怪起来。 上榜举子,南北悬殊? 帝国南北州府教育不均? 这个问题……怎么这般熟悉?对了,历史上,明朝似乎便发生过一例类似的,名为“春夏榜案”,只是情形远比眼下棘手。 整个会试,全部被南方学子占领,而且榜单已经公开,直接闹大了,质疑考官舞弊。 老朱下令彻查,结果也没查出个好歹。 最后,为了平息舆论,干脆硬生生把考官栽赃了个罪名,弄进了牢狱……而当时,历史上,似乎便给出了解法…… 好像,又撞上了。 这道题,他可以答。 “……便是这般了,如今,迟迟未放榜,便是因这顾虑,家中长辈为之苦恼,我得知后,便想到了你。”皇帝睁眼说瞎话道。 旋即,看到对面少年陷入沉思,似乎,在思索此事。 齐平眼神闪烁了下,没有立即抛出答案,迟疑了下,反问道: “这事……不难吧。” “哦?”皇帝一惊,心说莫非真有法子? 云老也看了过来。 齐平故作不解: “既然榜单未出,那改动下便是,陛下御笔亲题,何人敢质疑?” 皇帝噎了下,苦笑道: “事情并非这般简单……这改榜,的确可以,但一来,当朝太师,也是主考官之一,并不愿如此,认为不公。 二来,此法最多解燃眉之急,可日后呢?难不成,每次都改?那科举岂不成了儿戏……” 齐平笑了笑: “一位太师而已,很厉害吗,总大不过皇帝…… 恩,不过总改,的确不是个事,想要根本解决,还是要令北方州府富裕起来,多建造私塾学堂才行。” 皇帝摇头:“理当如此,可何时才会见效?即便北方教化加强,可南方若是更强该如何?” 教育内卷嘛……补习班了解一下……齐平吐槽,心中也是戚戚然。 教育资源不平衡,这问题,从古至今,就从未解决过。 南北地方举子之争,看似激烈,可好歹,都是读得起书的富人家庭在卷……真正供不起子女读书的贫民,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 而说的难听一些,对朝廷而言,大力搞科举,真的是为了吸纳人才,让国家富强吗? 其实……也未必。 历史上,即便文风最盛,号称“士大夫治天下都”宋朝,真正通过考试入仕的的官僚,占整体的比例,据说也还不到百分之三十……这还只是官,若是将胥吏也纳入统计,更低。 封建时代,大部分的官僚,都还是统计阶层内部“推举”出来的,哦,花钱买官也占了一部分…… 科举,只是留给了底层一条狭窄的晋升路径,以此维持天下安稳罢了。 齐平心中叹息,将飘散的思绪收回,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状。 他没有选择立即给出答案,那样太假了。 若是真给这人一个错误印象,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谋士”,以后整日往这边跑,也挺烦的。 至于不说……他从没这个念头,科举虽门槛高,也不够宽敞,但终归,是这个时代里,除了修行之外,近乎唯一的路径了。 更遑论,他出身的大河府,也是北方。 …… 小院内,一时安静下来。 只有灯火、星月与虫鸣。 夜晚,气温也有些转凉,皇帝与太傅不敢打扰齐平思考,安静地等待着。 远处。 齐姝与云青儿,被赶去了屋里,这会正好奇地贴在窗棂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而随着齐平长久的沉默,桌旁两人,心中期待也渐渐滑落。 果然,这个问题难住了他吗。 皇帝摇头轻叹,他本来也没抱有太高的期望,如今也不太意外,只是白跑一趟罢了。 云老也轻轻摇头,伸手挡了下飞舞的小虫,沉吟了下,开口道: “若无想法,也不必苦思……” 皇帝释然地笑了笑,说: “的确。齐公子也不必太劳心,恩,天色也不早了,我这便……” 说着,他起身,准备告辞离开。 而就在这时候,齐平仿佛才回过神,笑道: “金先生要走了?不听完我的想法?” 皇帝怔了下:“你……” 齐平淡淡道: “哦,方才想到些旁的事,有些走神,照我看,其实这问题挺好解的,甚至不用长篇大论,一句话就能说清了。” 皇帝呼吸微紧,原本黯淡的眸光重新亮起: “你是说……你真想到了法子?是什么?” 旁边,云老停止了驱赶小虫的动作,也好奇地望来。 旋即,便听坐在藤椅中的少年淡淡一笑,吐出两个字:“分榜!” 分榜? 这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皇帝只觉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灵光:“何谓分榜?” 齐平摊手道: “就是字面意思啊,既然南北不均,为何要让这些考生竞逐同一份榜单? 干脆分出个‘南榜’、‘北榜’,独自录入,分给名额便是,呵,其实道理很简单,乡试不也是各个州府,单独录举人么?一个道理。” 轰。 话落,皇帝与太傅只觉耳畔轰响,同时愣在原地,脑海中,只有“分榜”两个字…… “是了,既然一个不成,单独分开不就好了……” “如此简单……却有效。” 皇帝喃喃,突然有些想笑,不只是因愁绪解开,更因为,这法子,当真如齐平所说,简单极了,一句话便能说清。 可偏生,他与礼部、翰林院一帮人,都没想到这点。 “懂了?”齐平坐在椅中,轻笑问道。 皇帝吐了口气,深深看了他一眼,忽而拱手: “齐公子真乃,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青儿:让我尝尝你大哥(求订阅)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院里,皇帝感慨莫名,只觉愁绪如天上云,消散无踪,眼神复杂起来,短短一日,竟是连续承了齐平两次情。 恩,早朝上的不算,但眼下这个,无疑是君臣之外的功劳。 他突然有点无奈,上午时候,下令赏赐,想着还掉工赈的情,结果扭头又欠下一个…… 云老亦心生感慨,没想到,竟是这样简单的答案…… 恩,其实想想,若是真召集群臣论政,或者,给两人足够的时间,也能想到,如今,倒是“便宜”了齐平。 当然,连续两次给出良方,也着实意外了。 这一刻,就连他都有点怀疑,这邻家的小子,是否真有治国之才。 …… 房间内。 两个小丫头靠在窗边,齐姝还好,比较乖巧地跪坐着,云青儿几乎整个人贴在窗子上了,努力偷听。 “外头在说啥……”齐姝问。 云青儿忙摆手:“嘘……” 然后,等模糊听到皇帝那句感慨,她愣住了,诧异地看了好友一眼,心说你哥又蒙对了? 她一直觉得,齐平上回是蒙上的。 毕竟,满朝文武都没法子,他凭啥可以。 “金先生客气了,我也只是随便一说,若是不成……”齐平笑着说。 皇帝打断他,说:“此法虽简,却颇为实用……想来,陛下定会采纳。” 齐平突然有点好奇了,心想这位到底是何身份,有把握上达天听? 不过对方这般说了,大体是有自信的,说来,齐平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便是“评定分离”。 改由考官挑选出合格的卷子,然后由皇帝亲自挑选录用。 也可以解决问题,其实就是变相地把“改名次”这事合法化,但他没说。 …… 皇帝振奋之下,也不坐了。 毕竟放榜之事,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则,也是麻烦,便拱手告辞,急匆匆带着护卫离开了。 “慢走。” 齐平与云老送其出门,心中腹诽: 你这也不说给点实际的好处……当然,也不在意就是。 一老一少回转桌旁,云老笑道:“在想什么?” 齐平坐在藤椅中,眼神闪烁了下: “有点好奇,您这位学生的身份,上次是工部的事,这次是礼部?他家长辈,是内阁里的大人物?” 云老神秘一笑:“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啥意思……齐平迷糊,觉得这老头不老实。 他方才想了想,并未记起,内阁里哪位大臣是“金”姓。 当然,也未必入阁,或者,是哪位大人物的妻子一脉的后辈,也有可能。 当然,也没啥心思去查就是。 刚吃完晚饭,这年头也缺乏夜间娱乐活动,齐平便没急着走,正寻思着和班主任聊下妹子的学习情况,云老突然开口了: “没想到,你竟在科举一道上,也有思考。” 齐平笑了: “我都没正经读过圣人书,不怕您消化,就我妹子读的儒学经典,我都没看全过,算什么思考。” 云老摇头: “治理天下靠的又不只是儒学,还得是经世致用的学问。且不说地方政务之要,便是这朝代更迭,天下兴衰,诸如此类泛泛之说,又哪里是读一些书便能懂得……” 顿了顿,他说: “当然,不读经典,视野难免狭窄,你若要读书,也为时不晚,令妹便颇为聪慧,料想齐小友也不差,若有兴趣,也可以听老夫讲书。” 齐平一脑门子问号,警惕看他,心说你是不是要骗我束脩?干脆拒绝: “我还得修行呢,读书什么的,还是算了。” 云老噎住,眼神幽幽。 以往都是旁人求着他授课,这会倒好,自己一时兴起,上赶着给人教书,还被嫌弃了。 人生头一遭遇到。 …… …… 皇宫。 御书房,皇帝回宫后,立即派人召集会试主副考官议事。 何尚书年迈,本已回了宅邸,硬生生给叫了起来,至于翰林院的几个,来的更要晚了些许。 路上。 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面无表情行走,高昂的头颅,象征着他不屈的精神。 身旁,跟着的副考官之一犹豫了下,说道: “太师,陛下这深夜召集我等前往,怕是那会试排名一事,已有了决断,稍后……” 脾气刚硬,自诩风骨的宋九龄淡淡道:“本官绝不妥协!” 副考官苦笑: “您要不再想想,此事陛下恐会强行推行,此事闹大了也不好,或许,可以各退一步。” 宋九龄傲然:“本官寸步不退!” 副考官:…… 绝了,他就知道。 翰林院素来以清流自居,定不愿同流合污,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有与皇帝硬钢的底气和骨气。 心下叹息,有种走进深坑的感觉。 若是宋太师真惹怒了皇帝…… 想到这,他双腿都沉甸甸的,恨不得当场大病一场,逃过此劫。 压抑的气氛中,一行人给引入御书房。 仍旧是下午时分的模样,宋九龄还在门外,便抖擞精神,傲然跨入,大声道: “陛下莫要白费口舌,科举秉承公平公正,便不会为任何事更改,老臣身为主考官,翰林掌院,当为天下读书人表率,绝不会做出此等有违规矩之事! 若陛下一意孤行,老臣只好死谏于此,宁粉骨碎身,亦无惧哉!”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 虽已年迈,却竟令身旁的副考官都有那么一丝丝的壮怀激荡。 宋九龄傲然昂首,做好了承受天子震怒的心理准备。 然而…… 他预想中的一幕并未如约发生。 御书房内,皇帝平静地坐在桌案后,脸上也并不见此前怒容,似乎正与何尚书等礼部考官交谈。 突然给这一嗓子吼住,皇帝、何尚书等人,扭头看来,都是愣了下,旋即……众人表情忽然有些微妙。 宋九龄疑惑,察觉出气氛的些许异样,但没想明白。 一名礼部官员垂头,死死抿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皇帝清咳一声,淡笑道:“来人呐,给太师看座。” 一名太监忙搬椅子。 宋九龄拂袖而立,昂然冷笑: “陛下便不要绕弯子了,老夫心意,绝无更改。” 硬的不行,所以想来软的? 宋太师心底冷笑,这等拙劣的方法,还妄想说动他?笑话。 “咳。”何尚书见状,只好开口: “宋太师想差了,陛下方才与我等交代过,不会强行以北方举子挤下南方,而是换了个与南北而言,皆更为公平的法子。” 宋九龄愣住,懵住。 皇帝嘴角扬起,道:“何尚书说给太师听听吧。” …… 不多时,一群考官结伴离去,御书房内,等人走了,皇帝开怀大笑。 宋九龄这次,终于没再坚持。 他虽秉承公正,却好歹不算食古不化,主要,也因此法与乡试类似,“自古已有”,终于还是通过了。 这让皇帝松了口气,尤其看到对方憋闷的表情,更是心情愉悦。 解决一桩大事,皇帝决定偷懒一波,吩咐道: “摆驾坤宁宫。” …… 坤宁宫。 当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将皇帝接进屋子,宫女奉上吃喝,皇后方略显诧异: “陛下可是有了喜事?莫非与早朝有关?” 她有点纳闷,作为后宫之主,早朝上的事,她是知道的,但这都一个白天过去了,不至于还笑着。 皇帝喝了口酒,道:“于此无关,是科举之事。” 他简单解释了下,听的皇后也是颇觉惊讶。 “是陛下想出的法子?”她试探问道。 皇帝笑而不语,却是忽然换了个话题:“太子近来课业如何?” 体态雍容,气质高贵的皇后听到这个,便忘了方才话题,喜滋滋道: “詹事府的先生说,太子很用功。” 接着,她又连珠炮一般,分享了一堆太子读书的趣事,这一刻,倒如寻常人家娘亲一般。 只是……说完,她停顿了下,仿佛想到什么,脸色忽然黯淡了下,有些紧张地说: “不过……” “不过?” 皇后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皇帝沉默下来,倒也没什么意外的情绪,笑了笑,抓着皇后的手,安慰道: “无妨。” 心中却想着,太子长大了,也该提早为其培植些班底才是……这一刻,他想起了南城小院,齐平坐在藤椅中谈笑的画面。 “他……可以吗?” …… …… “金先生”走后,齐平又与云老扯了一顿闲篇。 大抵是天南海北闲聊,只是这老头大概受刺激了,总是将话题扯向历史啊,治国啊什么的。 让齐平很无语。 心说你个退休人员,大谈朝政,是闲的无聊了吗?要不要谈谈国际局势? 他只好也跟着胡侃了几句,反正是键盘学者,胡诌一点,只要不深聊,还是没问题的。 结果等他领着齐姝回家时,老头眼神都不对了。 有种发现了璞玉的感觉。 齐平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他只想着修行。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便跑到院中,搭建了个灶台,然后将家里最大的浴桶抱出来,放在灶台上。 手腕微转,青玉法笔浮现,笔走龙蛇在浴桶上烙印了个“封”字。 旋即,点燃木柴,开始烧水。 同时,从箱子里取出几颗天材地宝,用菜刀切菜一样,丢进浴桶里,开始熬煮。 按照一张“说明书”上的剂量,调制淬体药液。 这是求杜元春给写的,能将药力发挥到最佳,减少浪费,且适合吸收的方法。 齐平又对其加以改善,用科学的思维,准备进行实验,对比数据,找到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嗑药方式。 “你要干嘛?”清晨,太阳尚未升起,还有些黑,齐姝穿上衣服走出门,打了下哈欠,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一幕。 齐平瞥了妹子一眼,说:“捂住眼睛。” “哦。”下意识遵从。 然后就听到“噗通”一声,再睁开,齐平已经脱下衣服,泡在了浴桶中,底下,火焰燃烧,水温迅速升高。 但在“封”字符的作用下,浴桶没有被烧穿的危险。 “帮我烧柴,别让火灭了。” 齐平盘膝坐在浴桶中,水面上,只露出小半胸膛,周围是各种切碎的灵药。 齐姝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忽然,院墙隔壁,竖起的梯子震动了下,穿着荷叶边罗裙,额头垂下一缕刘海,白净秀丽的云青儿惊讶道: “你要煮了自己吗?” 说着,还瞪大眼睛看,丝毫不见羞涩。 “修行懂不懂?”齐平鄙夷,没搭理两个丫头片子,开始吐纳,水温升起,袅袅蒸汽让他的皮肤缓缓泛红。 这时候,东方太阳升起,阳光洒落,太阳离火之气,在药浴的牵引下,席卷天地元气,开始淬炼体魄。 “若说引气境是赋予凡人一股超绝的气,那洗髓,便是真正意义上,对躯体的锤炼,也只有将肉体淬炼到极致,才有晋升神通的资格。”杜元春如是道。 齐平听说过,神通修士有断肢重生的能力,这需要躯体褪去凡胎。 他目前只是洗髓一重。 距离神通还很远,但已经开始着手打基础。 见识过了雪山里,道门首座与巫王的交手,齐平心气一下高了起来。 对在修行路走得更远,也愈发憧憬。 …… “咕噜咕噜。” 浴桶中不断冒泡,天色已然大亮,天空明媚,万里无云,院子里,两个小丫头守在旁边。 照看火,偶尔往里加水。 “啪嗒。” 云青儿坐在小马扎上,将一根木柴丢进火里,仰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齐平,突然咽了下口水,小声说: “你哥咋不动了,不会已经煮熟了吧,要不我先尝尝。” 齐姝托腮,坐在另一张板凳上,闻言细细的眉尖蹙起,认真道: “不行。” “嘁,不仗义,那我喝口汤总行吧。” 云青儿眼珠转动,跃跃欲试的样子。 因为放了好多天材地宝,整个院子都飘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弄得她不停咽口水。 作为一名吃货,她有点难以抗拒。 齐平坐在锅里,双目紧闭,忽然说道:“你愿意喝洗澡水我没意见。” 青儿沉默了下,有些挣扎。 齐平补充道:“还有洗脚水。” 青儿气坏了,一拳锤在“锅”上:“恶心!” 齐平心中笑出了声。 而就在这时候,忽然,他感受到一股玄妙的气息,睁开双目,朝天空望去。 只见,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天穹上,一个黑点凭空出现,旋即,迅速放大。 …… 有点卡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请公子教我(求订阅) 南城小院里,齐平盘膝坐在水汽蒸腾的浴桶中,霍然抬头。 当那黑点疾速放大,他的身体本能绷紧,真元流转,线条流畅的肌肉隆起,呈现出一股野性的爆发力。 然而,下一秒,一股无形力量笼罩了整个小院。 齐平瞳孔中,一只巨大的葫芦如山岳般降临。 青色的葫芦很大,投下一片阴影,倏然于这早秋的上午,自天空降临,悬停于天井上。 却是炸开一团白雾。 旋即,白雾散去。 齐平先看到了一双雪白玉足,向上,是一双白蟒般的长腿,只是那缺斤少两的道袍,虽于风中猎猎,却偏生好死不死,遮住了关键位置。 再往上,是鼓胀的曲线,宽阔的胸襟,白皙秀颀的脖颈,以及醉酒酡红的面庞。 剑眉星目,仙姿绝颜。 鱼璇机! 齐平瞪大眼睛,心说这位怎么来了,而且是以这种天神降临的方式? 旁边,浴桶周围,坐在小凳子上的两个小丫头懵了,仰起头,傻傻地望着这位“女仙人”。 齐姝哪见过这个,眼珠瞪的浑圆。 青儿是见过世面的,意识到可能是某位强大女修士。 她想喊,然而很快的,却惊愕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力量禁锢住了。 …… “嗝!” 下一秒,鱼璇机毫不掩饰地打了个酒嗝,把仙子降世的美好画面毁的是一干二净…… 身子虚踩在空气里,摇晃了下,仿佛还没酒醒,迷蒙的眼眸盯着浴桶里一脸懵逼的少年,看了两眼,突然恼火道: “你别乱晃,都重影了。” 齐平:“……” 到底是谁在乱晃啊喂。 饶是见多识广,这一刻,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然而,却只吸了一口鱼璇机吐出的酒气……二手酒了属于是。 热血冲头。 “大姐头……啊不,鱼长老,您怎么来了?”齐平回过神,恭敬说道。 只是姿势有些尴尬,没法起身行礼,只好极别扭地坐在浴桶里,甚至还缩了缩,尽量只把一个头露在水面上: “恕弟子身子不便,无法起身行礼。要不,您先去屋里坐坐?” 这一幕太尴尬了,齐平突然有点理解被牛郎偷看的七仙女们了。 “嗝。”鱼璇机又打了个酒嗝,这才舒服些。 手腕上缩小版葫芦摇晃了下,居高临下俯瞰,似乎直到这时候,才看清楚齐平的窘态。 也是愣了下,表情古怪道:“你在干嘛?” “弟子……” “哦,淬体啊,你洗髓了?还不赖。”鱼璇机自问自答,浑然不很在意的模样。 齐平咽下后半截,再次问道: “长老突然造访,蓬荜生辉,不知有何指教?” 鱼璇机皱起眉头,费力地回忆了下,然后才说: “没什么,路过,想起来一个事,经历部姓涂的,求我给你捎个信,问劳什子《数理统计》写好没有,他们一帮人等着看。” 姓涂的……是涂长老吧……齐平脑子里浮现那个瘦巴巴的道人。 然后才想起这茬,妈蛋,他都快给忘了…… 当初离开京城前,答应的对方,结果谁知道,意外在西北耽搁了这么久,回来这几天又忙着破案,经由提醒,才记起这个。 “这个嘛,已经写完了,只是尚未定稿,还需斟酌一二。”齐平张口说瞎话。 实际一个字没写。 鱼璇机好像也不很在意的样子,淡淡道: “行,你知道就好,对了,明天典藏部长老讲道,对洗髓修士是个难得的机会。 你最好明天下午前送过去,可以跟姓涂的要个听讲的名额,本座不一定起得来,照看不到你。好了,就这样吧。” 抛下这句话,鱼璇机脚掌于空气一踏,齐平面前,水波瞬间凹陷出一个秀气脚掌的形状。 继而,女道人宛若炮弹,呼啸着朝天空奔去,眨眼间,化作黑点,朝城外奔去,消失不见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仿佛……当真只是路过,想起这茬,过来提醒。 而奇妙的是,整个过程中,也只有这小院中三个人看到,周围邻居,毫无察觉。 “哼。”也直到此刻,两个小丫头才从“禁锢”中脱离,跌坐在地上,眼神惊悚。 “妈耶,这是找你的?”云青儿惊吓道。 齐姝小口地吐出一口气,很紧张的样子,也看向浴桶中的大哥。 “……”齐平只好点头:“恩,是道院中的一位实力不俗的前辈,有些交情。” 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 云青儿憧憬道: “好厉害,可惜我没有天赋,不然也拜入道院了。” 齐姝瞅瞅大哥,又瞅瞅闺蜜,默默比较了下,心想倒是蛮好看的。 只是看上去是个女酒鬼,打扮也不似良家女子,配不上大哥。 …… …… 清晨的小插曲,并未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 由此可见,鱼璇机虽是个烂酒鬼,但从始至终,应该还保留着一丝清明。 施展了某种手段,掩盖了普罗大众对她的感知。 齐平不知道这是何种手段,但亲身感受到了这位鱼长老的强大,御空飞行,起码也是与杜元春同层次的高手。 甚至……更高? 他不确定。 至于对方最后丢下来那句话,更是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 讲道?对自己有好处? 听不懂,但可以去,反正有假期。 齐平打定主意,专心修行,到下午的时候,第一次淬体终于完成,短时间没法再继续,要有间隔。 下午时分,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用神符笔抄写数学教材…… 数理统计,是整个数学中的一节,单独拿出来讲,不好理解,还需要进行前置知识的普及…… 好在,这个世界的数学基础是有的。 而道门修士,又是一群精英人才,齐平只要进行适当的本地化即可。 一个下午,加上小半个晚上,终于搞定了数理统计第一册。 齐平安详入眠。 …… 翌日,吃过早饭,齐平骑上马儿,朝道院赶。 内城、皇城……畅通无阻。 当再次抵达独立小镇般的道院大门外,出示玉牌,很快,齐平再次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齐兄,我们又见面了!” 穿胸口绣太极图道袍,样貌平平无奇的东方流云笑容满面,一个箭步冲上来,攥住他的手: “三月未见,为兄甚是想念,此前听闻齐兄在西北失去音信,为兄茶饭不思,想着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看来,果不其然,非但安然返京,更晋级洗髓,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呐!” 身后,青衣道童一本正经: “大师兄说的是。” ……为啥感觉你这病情越发严重了……齐平嘴角抽搐,抽回手,礼貌道: “师兄太客气了。” “不客气,是寻涂长老吧,跟我来。”东方流云热情领路。 转身瞬间,眸中精光闪烁,兴奋地攥了下拳头,猜对了! 呵呵,天选之子岂会夭折? 所谓的凶险,必是奇遇的开始,在所有人都以为死亡时,重现人间……此等经历,果然只有气运之子才能有。 东方流云心中冷笑,天下人庸碌,不知真龙,唯独我一人,早已看破真相。 想想,还有些寂寞。 旁边,小师弟瞥瞥他那神秘自信的微笑,心中轻叹: “大师兄脑子越来越怪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大都是东方流云在询问经历,齐平不走心地回答,这位大师兄却始终噙着笑意,不知在想什么。 “东方师兄,今日道远中,可有讲道一事?”齐平问道。 东方流云愣了下,点头:“确有此事,下午才正式开启,怎么,齐兄有兴趣?” 齐平道:“只是随便问问。” 说话的功夫,已经抵达经历部所在。 院门口,有道士闻讯等待,看到齐平,眼睛一亮,朝大殿呼喊了一声,不多时,一群年轻道士蜂拥而出。 其中,有几人乃内门弟子,更多的是外门。 但无一例外,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翘首以盼。 一名瘦削的道人从远处飞掠过来,正是涂长老: “齐公子,盼星星盼月亮,你可算来了,那数理之法……” 他搓了搓手,直勾勾盯过来,仿佛要抢夺一般。 齐平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 “此乃第一卷,长老请看。” 涂长老呼吸急促,忙夺过来,双手颤抖。 此前,临城之战,已经证实了齐平给出的方法的可行性。 故而,这段时间,整个经历部都铆足了劲,整理三百年来,积攒的庞大数据,可却无从下手,昨日,听闻齐平破了案,才知晓其已然回返。 此刻,感受着书中重量,涂长老小心翼翼翻开一页,又一页…… 表情,从期待,到疑惑,到茫然,再到呼吸急促……这书中所写,部分是知晓的,部分名词,却是闻所未闻。 “齐公子,这书中词汇,似颇为深奥,可否为我等解惑?”涂长老揪着胡须问。 身后,一众道门弟子皆拱手行礼:“请公子解惑!” 齐平微微一笑,说:“好。” …… 道院南区,枫叶别苑。 妖族公主居所。 穿着软甲,耳朵细长,布满硬朗白毛的狼将军推开棕色院门,走到温泉池旁: “公主殿下!您找我。” 温泉池中,白毛萝莉坐在水里,只露出个头在水面,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披散着,只有一撮,在头顶支棱起来。 白理理收回盯着一片枫叶的目光,沉静的小脸望向贴身狼族女护卫: “今天讲道,你陪我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水泄不通的课堂(求订阅) 你陪我去……别苑中,白狼将军愣了下,点头说:“好。” 心中有些喜悦。 要知道,白理理是极少与外人接触的,作为妖族送来凉国的“留学生”,她的身份极为特殊。 名义上,是内门弟子,却并不专属于任何一位长老门下,而是有着极高的自由度。 这看似违背了道门恪守的师徒传承,但实际上,因为人、妖两族的差异,白理理几乎没法修行人类术法。 当然,也不需要。 妖族……本就有天赋神通,会随着年龄成长,逐渐觉醒。 所以,妖族其实是很希望,白理理与道门弟子熟络起来,建立一个比较友好的关系的。 可白理理的性格,却有点孤僻,只有上一些“理论课程”,了解人类修行知识时,才会与人接触,但也是沉默寡言的,不怎么搭理道门弟子。 早期,内门弟子们还会主动来攀谈、结交,但给她几次忽视后,渐渐的,也便很少了。 【社恐】 今日,殿下能主动参会,倒也算难得了。 “天气正好,那现在便去看看吧。” 狼将军鼓动说:“总在别苑里闷着,也不好。” 白理理板着脸,犹豫了下,点头。 然后平静地站起身来。 “哗啦”声里,一具萝莉身子破水而出。 她迈开步子,踩着温泉中的石头走上岸边。 脚掌“吧唧”、“吧唧”踩在白石上,发出轻响。 那石头滚烫,原本是干燥的,踩上去个印子,会很快蒸发成一缕缕水汽。 岸边,规规矩矩,摆放着沐巾、袜子、鞋子、白色为底,绣着红色枫叶图样的道袍……都叠的极为整齐。 狼将军抖开白色的沐巾,将白理理裹在里头揉搓,然后换上一整套衣服。 动作就很粗犷,颇有“北方狼族”的风格…… 白毛萝莉安静地站着,任凭她摆弄,然后突然用力开始摇头,银白色的长发膨胀抖动起来,丝丝水滴飞快溅开。 祖传抖毛大法。 等收拾完毕,两妖这才出门去——道院中也无危险,并未带上其余护卫。 …… …… 讲道的地方,名为“道场”,实则,便是一处处容纳多人聚集的广场。 小镇般庞大的道院内,有数座道场,大小不一,本次讲道,乃是在“青叶道场”。 类似的“活动”,并不多见,道门传承遵循传统,讲究师徒缘法,每位长老单独收徒。 长老之下,乃是“执事”,也会收徒。 不同的门第,彼此隔阂,如果将书院比喻为大学,道院就类似硕博,导师带几名弟子的模式。 类似鱼璇机这种不靠谱的,座下更是一个徒弟都没,问就是懒得收…… 所以,真正的内门弟子,数量并不多。 平常,也各自随师父修行,极少上“大课”。 而讲道,便是这少数机会之一,且对外门弟子开放,算是道院内才有的福利。 正式讲道在下午开始,在此之前,也会有一些执事预热,为所有弟子解答问题,阐述修行。 既是任务,也是机会。 热心也好,扬名也罢,亦或者通过这个机会,从外门弟子中挑选长老们看不上的好苗子。 故而,虽是上午,但当二妖来到青叶道场时,仍是看到,人流涌动。 整个道场内,颇为热闹,穿着道袍的弟子们络绎不绝,大部分来自外门,也有部分内门听讲。 此刻,一名年轻的执事正口若悬河,一边掐诀施法,展示火行术法,引得不少弟子憧憬,惊呼,一边得意地讲解: “道门术法,以阴阳五行为基,我所修的,便是火行之术……” 底下,一些外门弟子兴奋鼓舞,满眼渴求。 “人……好多。” 白理理走进道场,沉静的小脸上,眉头蹙起。 放慢了脚步,藏在了狼将军身后,有些不情愿。 狼将军无奈,一边牵着殿下的手,一边苦口婆心劝解,希望公主能多见见人,别整日宅着。 而这时候,青叶道场上,一些人也注意到了二妖,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她。” “灵狐族的那位殿下……怎么来了。” “还真是难得。” 内门弟子们低声议论,却没有上前……被拒绝怕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妖族殿下性子孤僻而冷漠。 除了长老们,压根不会理会任何弟子。 台上。 正在讲解术法的年轻执事一怔,突然表现的愈发卖力起来,手中火龙狂舞。 至于那些外门弟子,更是愣愣地盯这两人的耳朵,好似,要惊呼出来。 他们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妖族。 白理理见状,更不情愿了,面无表情:“回去。” 白狼将军苦劝:“来都来了。” 白理理:“回去。”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名弟子飞奔进道场,喊了声: “涂长老有令,经历部所有弟子立即回返,听齐公子授课讲学!” 继而,原本看戏的人群中,一部分弟子愕然抬头,目露光芒: “齐公子来了?” “莫非是讲授数理之法?” 霎时间,这群人呼啸而去,毫无迟疑。 一名区区执事的表演,哪里比得上齐公子的数理学问? 若是长老讲道,还要犹豫下,此刻,却是无需迟疑的。 齐公子?讲学?其他分部的内门弟子们,微微一愣,想到了什么,对视一眼,也好奇的跟了上去。 白理理扭头,眼睛眨巴了下,忽然仰头,拉着狼将军的手: “去看。” 狼将军愣了下,忙不迭:“好。” 于是,眨眼间,内门弟子们集体离去。 这般动静,也引得外门弟子们一脸懵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讲学”、“授课”等词汇……恩,虽不清楚齐公子是哪位前辈,但一群内门的师兄都趋之若鹜,定然不凡。 一时间,许多外门弟子也跟风追了上去。 从众效应下,眨眼间,青叶道场一下空了大半。 台上。 卖力表演的年轻执事懵了,手中火焰“噗”地熄灭,僵在原地,突然觉得无比失败。 “前辈?前辈?我的问题您还没解答……” 底下,一名未曾离去的弟子呼唤了几声。 年轻执事才回过神来,沉着脸,忽地拂袖而去: “我疲乏了。” …… …… 经历部。 当白理理抵达时,便看到院中人山人海,经历部弟子原本不多,可架不住青叶道场的一群人跟风过来。 一时间,竟挤得水泄不通。 类似的事情,数月前曾发生过一次,那一次,恰好也是齐平引动的,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成为院中热议的话题。 可……上次,也只引来少部分人,这次……规模却大了太多。 人头密集,尤其后头的,听不到声音,便愈发奋力前行,挤得水泄不通。 狼将军皱眉,正要吼一嗓子。 忽然,就看到面前几名弟子忽然让开了位置,双目迷茫,仿佛梦游般。 “殿下……”她扭头一看,只看到白理理眸子呈现出淡金色,心中恍然。 一名名弟子被幻术干扰,让开一条路。 二妖走进去,便看到殿内,一袭青衣站在一块巨大的黑板前,捏着自制的粉笔,一边画一些鬼画符,一边讲解着什么。 而经历部众弟子,则人手一个小本本,边听边记。 涂长老更捧着一本书,不断对照,兴奋地揪着胡须。 “……所以,我们可以建立一条坐标轴,划分区间,再将取好的‘值’填入其中……这样,便可以得到数据的离散分布曲线……” 齐平的声音,飘荡出来。 围观弟子们表情空洞而茫然,有来的早的,此刻已经有些疯魔,不断重复着“总体”、“样本”、“参数”、“变量”等等深奥的词汇。 而来的晚的,则已然听天书一般。 “怎么感觉,比上次所说,都更为深奥难解?”有弟子愁眉苦脸。 “是啊,是啊,上次齐公子讲大数据,好歹我等还能听懂思路,如今却……”有人附和。 修行者思维敏捷,但也各有侧重,在场众人,大多数学根基浅薄,与普通百姓,处于一个水平线上。 也只有经历部的人,因为专业对口,整日与天轨、计算打交道,才能听懂。 饶是如此,随着齐平的讲解,从基础,开始深入,殿中一些弟子都跟不上思路了。 只能咬着牙,疯狂记录,试图先抄写下来,回头再与师兄弟们研究。 而如涂长老这般的,则是越听,眸子越亮,只觉今日所闻,比之上次,更令他震撼。 毕竟,上一次,齐平说白了,只是提供一些思路。 而这次,则是人类顶尖智慧的结晶。 “……如此,便是数理统计之法的基本概略了。”不知过了多久,齐平丢掉粉笔头,只觉口干舌燥,却也是过足了瘾。 如果说,上次他讲大数据什么的,还有些顾虑,如今,确定道门首座盯上自己了,他反而放开了。 “时间所限,我也只是将基本方法讲述了一番,具体细节,都在这第一册书卷中。 各位课后,可回去仔细研读,分组讨论,书内还有一些例题,可以做一做,巩固知识。” 齐平说着,目光在殿外人群中一扫,微微一怔,看到了一簇熟悉的呆毛。 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 下一秒,那呆毛突然消失了,齐平只觉眼前有层雾,看不清晰,用力眨眼,却是看不见了。 二妖悄然消失。 “齐公子?”耳畔传来呼唤,齐平回神,看到涂长老激动的老脸贴了过来,他心中一紧,后退半步: “长老请自重。” 涂长老激动极了: “公子辛苦了,时间不早,齐公子可否在院中用餐?老夫正有些问题请教。” 齐平故作矜持:“可以。” 涂长老大喜。 忙指挥弟子们驱散人群,自己领着齐平去了经历部的客舍,并命人准备灵米,餐肉。 齐平想起鱼璇机的叮嘱,开口道: “长老,我听闻下午院中讲道?可有此事?”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最后的两人(求订阅) 讲道? 涂长老愣了下,点头说:“有的,好像是典藏部长老主持吧。” 齐平看了他一眼,见对方无辜地眨眼,好像很疑惑齐平为何发问一般,他只好清咳一声,明示道: “我听闻此番讲道对洗髓境有些好处,不知真假,晚辈晋级二境不久,正苦于未来修行,想去聆听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他不想说的这般直白的,以为对方能听懂暗示。 结果发现,这帮搞“计算机”的理工道人,对于人情世故,似乎的确并不擅长。 只是醉心研究,也不知道给他点好处啥的……还得自己主动提。 涂长老愣了下,仿佛才明白过来,笑道: “这个啊,的确大有好处,老夫都没注意,你竟已破入二境。 此事无妨,虽说按规矩,讲道只有道门弟子才能参加,不过我做主了,许你一个名额。” 搞定……齐平露出笑容,旋即,好奇道: “敢问长老,这讲道好在哪方面?” 涂长老笼着袖子,边走边说: “恩,你既问前路,可是询问,晋升神通之境的方法?” 齐平点头:“我只知晓,晋级神通,需要将躯体淬炼到极限。” 涂长老点头又摇头: “淬炼体魄,的确是必要条件之一,然而,却非关键。” “哦?” 涂长老解释道: “欲入神通,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便是你说的淬体,吐纳修行多了,体魄便会逐步强健,可以耗时间完成,亦或者用天材地宝淬体,总归,是最容易的一项。 你应知晓,放眼天下,洗髓境修士数量众多,其中许多,躯体都淬炼到了极限,然,神通却很少,为何?” 是啊,为何? 你问我呢?齐平无语。 涂长老自问自答道: “只因,另一个条件难以达成,那便是神魂,亦或神识,即,人之精神的强大,体魄淬炼易,神魂强壮难,若要踏入三境,神魂也要达到‘神完气足’之境。” 齐平愣了下,说道: “我听闻,只有晋级神通后,神魂才会完成蜕变。” 这个知识点,是禾笙告诉他的。 涂长老点头: “的确。可你莫非以为,神魂的蜕变是瞬间的么? 不,在洗髓境,你便需要想办法令神魂强大起来,达到一个蜕变的临界点,之后,再得到一个契机,才有机会真正蜕变,完成晋级。” 齐平问道:“那如何壮大神魂?” 这问题,他问过禾笙,三先生让他自己看书去,齐平还没看…… 涂长老道: “第一,吐纳修行本就可以缓慢壮大,第二,天材地宝,第三,磨砺! 前两个无须解释,事实上,最有效的法子,还是磨砺,你可知,这世间有一些苦修之所,凡遭遇瓶颈者,皆前往苦修磨砺。 打磨战斗技艺是其次,真正目的,乃是磨砺意志,精神,壮大神魂。” 原来如此……齐平恍然。 也就是说,类似西南大雪山里,那些苦修者,都是奔着磨砺意志去的…… 唔,也不好说。 其中还有神通境,莫非三晋四,也要磨砺? 不知道,那个境界距离他太远了。 涂长老道: “除了这三种,还有一些特殊的法子,讲道便是其一,即,由擅长神魂之力的大修士,锤炼你等神魂,相当于对你们进行‘磨砺’…… 或者说,是一种相对柔和的神识攻击,你坚持的越久,神魂得到的锤炼便越多。” 齐平明悟,就是挨揍呗,挨揍就变强。 不过……神识攻击的话,自己的沙漏会不会防御……他有点担忧起来。 涂长老见他思索,补了句: “故而,讲道既是福利,也是考核,若能坚持到最后,按惯例,还有一样奖励。” 齐平心中一动:“啥奖励?” “老夫如何知道。” …… …… 下午。 讲道如约开始,作为所有弟子皆可参与的一场盛会,各个分部的修士,早早抵达。 抢占位置。 虽说,前后与否并没有太大差异,但那些靠前的位子,仍旧被各方抢占。 就如禾笙所说,一二境的神魂,其实差别不是很大,故而,在这场“考核”中,洗髓境,也未必能稳赢引气。 这便给了外门弟子们机会——若是表现突出,很可能被内门执事,甚至长老收入门内。 故而,趋之若鹜。 …… 当齐平吃饱喝足,慢悠悠抵达青叶道场时,给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他都没想过,有这么多弟子。 整个道场,好的地方几乎都占了人,硬是有种无从下脚的感觉。 不只是弟子,不少执事也在其中。 “齐兄,来这边!” 忽而,东方流云起身,朝他挥手,示意为他占了位置。 ……齐平挪开视线,不想与此人走得太近,他目光扫了一圈,忽而顿住。 只见,在道场一角,有一处格外醒目的“空地”。 相比于其余地方,格外空旷,似乎,是其余弟子有意地避开了哪里。 阳光下,一道披着红白道袍,银色长发披洒的身影,乖巧地坐着,周围一圈,无人敢于靠近。 齐平眉毛扬起,径直走过去。 这一幕,引起了许多弟子注视,既意外于齐平为何能来,又意外于他选择的地点。 许多弟子露出看笑话的神情,心说你是不懂啊,这位妖族殿下,孤僻冷傲的很,谁敢靠近,都会被驱赶走。 这是无数人都验证过的事情。 不然,你以为为何,无人敢靠近? 然而,下一秒,他们的表情僵住了,只见,青衫少年很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打招呼道: “好久不见。” 白理理沉静的小脸上,眼珠动了动:“恩。” 然后,重新扭回头去。 却终究……没有驱赶他。 青叶道场之上,原本的喧闹忽然安静了一瞬。 没有人知道齐平如何做到的,只是觉得吃惊。 齐平感受着周围一道道或古怪,或愕然的目光,忽然低声笑道: “看来你人缘不大好啊。” 白理理低着头:“恩。” 齐平问道:“上午的时候,你是不是听我课了。” “没有。”灵狐公主否认道。 是吗……齐平疑惑,笑笑:“那许是我看错了吧。” …… 两人没再说话,很快,各个分部的长老们,也陆续抵达,站在侧方观看。 齐平看到了身材魁梧,脾气暴躁的鲁长老,以及捧着数学书翻看,走神的涂长老。 没有看到鱼璇机。 他扭头,望向镜湖危楼方向,心想那位首座不知道有没有在看向这里。 “肃静。” 忽然,有声音传来,远处,一道披着黑色道袍,满头银发,手持拂尘,宛若老学究般的道人抵达,落在道场台上。 “是典藏长老。” “来了。” 弟子们兴奋起来,典藏部乃是道院排在第一的殿宇,据说其中藏有天下术法,无数道藏。 典藏长老平静地扫过全场,道: “今日讲道,你等须竭力维持,磨砺神魂。” “是!”道场上,众弟子齐喝。 典藏长老颔首,端坐于蒲团上,拂尘一甩,闭目念诵: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道藏诵念声落下,整座道场,鸦雀无声。 只有念诵声,回荡于众人耳畔。 齐平打听过,知晓神魂越强大者,理论上支撑的时间越久。 “我吃了那么多条雪山灵鱼,应该比一般的洗髓强吧……大概? 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恩,刚好可以检验一番……说起来,我穿越后推理能力大增,是否说明神魂本就比普通人强? 两个灵魂叠加什么的……” 齐平想着,下一刻,只觉整个人如坠梦中,瞬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来到了意识深处,抬头,可以看到沙漏,以及神符笔与鹰击。 下一秒,一道柔和而刚硬的“风”吹来,没有攻击意图,但却挟着一股强大的压力。 齐平刻意没有用罡气阻拦……那样就起不到磨砺的作用,这时候,发现沙漏并无动静。 似乎,知晓这股神识大风无害。 “哼。”下一秒,齐平感受到了风压,他突然明悟,迈步,逆风前行。 …… 道场中央。 所有修士都闭上了双眼,呈现打坐姿态。 只有两旁的长老们,以及部分人,例如东方流云,清醒着,冷静观察。 “你说,此番谁会优胜?”鲁长老对身旁一名长老问。 后者淡淡道:“原本还不确定,但那位妖族公主参加了,自然是她的。” 另外一人道: “灵狐一族除了九命,天生幻术神通,神魂强悍,白理理虽年幼,神通孱弱,但也是相对它狐族而言,较之人类,却是强出许多,洗髓境中,难有人比肩。” 说话的功夫,场中各弟子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修为较低,意志孱弱的,露出苦痛的神情。 好些的,也是眉头紧蹙。 再强些的,虽表情平静,但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锤击神魂,虽有效,却也极难承受,典藏长老正在缓慢地加大力量,而在这个过程中,弟子们一旦承受不住,便会被长老踢出感悟。 果然,很快的,开始有一些弟子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精神萎靡。 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批承受不住,结束磨砺,神情黯淡。 “结束者,速去休养。”有长老说。 这时候,念诵道藏的声音加大了一丝,又有一批弟子出局。 时间流逝,道场上,原本密集人群,渐渐稀疏下来。 外门弟子最先退场,但也有一些,意志坚定的,还在支撑,再然后,内门弟子们,也陆续醒来。 摇头沮丧离去。 就如涂长老所说,虽然,接受磨砺本身,便已是巨大的好处,但彼此间,难免有个比较。 一名又一名退场。 当诵念声再次提升后,偌大的道场,还在坚持的已经不到十人。 醒来的弟子们,许多也未离开,而是站在外面围观。 这个时候,唯一没有穿道袍的齐平,便格外显眼起来。 “齐公子还在。”有经历部的人惊讶。 “齐公子已晋洗髓,据说又是经历过杀伐的,定然坚持的久些。”有人说。 “可好多外出历练过的二境师兄,也都起身了啊。” “你们看,他脸上好像没什么痛苦呢,那位妖族殿下也是。”有人注意到。 不少长老也注意到了这点,暗暗惊讶,心想不愧是近期声名大噪的天才,的确有些能耐。 而在又一轮提升后,原本苦苦支撑的几名弟子也无奈起身,脸色苍白,已到极限。 扭头看向了那位妖族公主,心中叹息,这种比较根本便不公平嘛。 等等……那个齐平? 他竟还在? 道门精英们吃惊不已。 外围,原本不慎在意的长老们,也都惊讶莫名: “这人,才刚晋级吧,神识怎会这般强悍?”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什么?齐平勾结敌国,意图谋逆?(五千字求订阅) 就在青叶道场讲道终末之时。 道院,一座打理粗疏,墙角摆放酒坛的幽静小院内,正无聊地趴在菜地里的阿柴突然抬起狗头。 耳朵支棱起来,一跃而起。 兴奋地朝着楼上“汪汪”地叫,尾巴摇成了蒲扇。 “砰!” 一只酒坛破窗飞出,准确地砸中柴犬的狗头。 阿柴眼冒金星,四肢蹬地,身体抽搐,口歪眼斜,眼瞅着不活了。 宿醉方醒的鱼璇机从窗口探出一只脚,然后是另外一只,一跃而下,准确踩在死狗瘫成的肉垫上。 “呼。”狠狠吐了口酒气,身材下作的女道人大眼半眯,咕哝道: “那死狗哪去了?” 往日不该是猛扑过来吗?还有点不习惯,算了,不想了……鱼璇机素手按压昏沉的脑门,敲了两下,才记起什么: “对了,典藏讲道,不知道那小子来了没。” 鱼璇机心中一动,开开心心朝青叶道场赶去。 …… 偌大道场中央。 此刻,除了念诵道藏的黑袍长老,便只剩下齐平与白理理。 场间无声,可那无数的目光,却有如利剑,落在青衫少年身上。 充斥着不可思议。 “这是第几轮了?他怎么还能坚持?” 类似的念头,于众人心头升起。 距离最后一波人出局,又过了一阵。 典藏长老声音不断提高,此刻,俨如座钟。 虽已无法亲身感受,但料想,也知其于识海中掀起的动静,必是狂风骇浪。 妖族殿下能坚持,他们不意外,灵狐一族天赋神魂强悍,远超人类。 可那齐平,据说也只堪堪跨入洗髓,却也不落下风,便着实匪夷所思了。 “天赋异禀?还是有什么奇遇?”诸位长老交头接耳。 唯有鲁长老摩挲着下巴,心想,莫非这便是首座青睐此人的缘由? 就在这时候,坐在高台上,手持拂尘,老学究般的典藏长老微微睁开双目,诧异地扫了眼仅剩的两名修士。 口中吟诵声,再攀高峰。 “嘤。”小小一只,人类十岁幼童般,头顶一簇呆毛瞩目的白理理嘤咛一声,遭受不住,终于醒来。 小口地喘息,缓解神魂悸动。 旋即,她看向身旁少年,有些吃惊。 她可以看到,齐平表情同样很痛苦从,眉头拧的很紧,但终究,还在坚持着。 她又看向周遭,发现场外,无数道目光,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投了过来。 这让重度社恐的灵狐公主有些遭受不住。 站起身,扭头走向了不远处的狼将军。 而人群的议论声,又大了一些,妖族的殿下竟然输了…… 是的,在这场比较中,本该力压人族的灵狐,竟就此退场,而真正支撑到最后的,并非道院弟子,而是一个“外人”。 “哼。” 这时候,齐平也痛呼一声,大口喘息,撑开有些血红的双目,额头汗水流淌下来。 “可恶,不知道有没有进前五十名,否则就太丢脸了……” 齐平想着,有些无奈。 那神识之风愈来愈大,饶是他死命坚持,到后来,也是寸步难行。 眼瞅着沙漏有震荡迹象,他只好主动退出。 该死,如果不担心沙漏反击,我可以坚持的更久一点……齐平想着,这才发觉,耳畔的诵念声消失了。 他有些疑惑地抬头,愕然发现,场中只余他一人。 静。 秋日的暖阳洒在他身上,温暖,炽热。 黑袍老学究般的典藏长老平静地凝视着他,眼神赞叹,袖中飞出一只木匣,落在齐平面前: “优胜者已出,今日讲道结束,尔等归去后,当休养精神,必有益处。” 仍是平淡的语气。 顿了顿,又补了句: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莫要丢了道院颜面。” 人群中,不少内门弟子羞愧地垂下头。 都听出典藏长老话语中的意思。 都是神通之下,整个道院这么多人,竟然输给了外人,实在颜面无光。 更何况,齐平还是书院学子……典藏长老的话,已经是委婉了。 什么……我赢了……不是吧,道院这般多的天才,怎么轮得到我……齐平有点懵。 这是他没想到的,只能说,那些雪山灵鱼的作用远比他预想中更大,起码在神通之下,他的神魂已经很强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整个道院二境弟子都不如他。 毕竟,那些真正要破三的修士,大多在大陆各地历练,磨砺精神。 故而,还留在院中的,相对较弱。 可……要知道,齐平也才只是洗髓一重,而抛开学子,便连一些执事也没能胜他。 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典藏长老起身,便要腾空离去,诸多弟子也拱手作揖,恭送长老。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此人非我道院弟子,缘何参与讲道?” 典藏长老停下,扭头望去,人群散开,露出一个年轻执事的身影,正是上午时候,被齐平“截流”的那个。 此刻,年轻执事板着脸,一副质疑的口气。 涂长老将书册塞入袍袖,出声道: “齐公子于我经历部几多帮衬,老夫特允他前来,你觉得不妥?” 年轻执事拱手,恭敬道: “长老安排,自然可以。可听闻讲道,本已是好处,又取走奖励,未免不妥。” 涂长老皱眉:“优胜者,取走奖励,这是规矩。” 执事又望向典藏长老,道: “这奖励,乃是为激励我道门弟子所设,这同样是规矩,齐公子非我道门中人,如何能拿?” 这……众人面面相觑。 主要是这规矩并未定的详细,以往,大都是门内参与,获胜者,也皆乃道门中人。 齐平一个外人拿了首胜,尚属首例。 涂长老脸色一沉,正要说话,一旁,执法长老开口: “的确不合规矩。” 年轻执事大喜: “执法长老所言极是,故而,这奖励,还当收回才是。” 齐平看了这人一眼,心想我没得罪你吧,不过方才讲道,他收获颇大,对这奖励,也不很在意,见涂长老难做,他正要开口让一步。 忽而。 场外,一道清悦的骂声传来: “扯你妈的蛋!给出的奖励还能收回去?我看谁敢?” 众人一愣。 只见一道身影飘然而至,道袍猎猎,手腕上垂着一枚葫芦手串。 剑眉星目,仙姿绝颜。 鱼璇机强势登场,倏然落在齐平身旁,冷笑道: “拿着,我鱼璇机罩着的人,倒要看谁敢欺负!” 众长老皱眉,心说这女流氓怎么来了。 又如何与这齐平勾搭上了? 他们并不知晓。 年轻执事感受着鱼璇机凌厉目光,硬着头皮道: “长老,此人非我道门弟子,按门规……” 鱼璇机扬起下巴,借着一股醉意,骂道:“谁说他不是?” 她扭头,一巴掌按在齐平肩膀上,一副大姐头姿态: “告诉他们,我是你什么人?” ……齐平咽了口吐沫,眨眨眼,小声试探:“大姐?” “恩?”鱼璇机竖起小眉头。 齐平改口:“徒儿见过师尊!” “恩!”鱼璇机满意点头,一副小弟很上道的模样。 全场寂静。 这次,不要说那些弟子,便是各部长老,也是愕然,心说,鱼璇机何时收了徒弟? 整个道院内,只有两位大修士座下并无弟子。 一个是首座。 一个是鱼璇机。 关键,你不是书院六先生的学生吗?一人拜两门,合适吗? 年轻执事呆立,说不出话来。 典藏长老深深看了女酒鬼一眼,吐了口气,说道: “既是道门弟子,便这般吧。” 说完,身影原地消失。 执法长老闭上了嘴,至于众弟子,倒并无想法,主要那奖励不给齐平,也必然落在白理理手中。 无论如何,也与他们无缘,自然不至于嫉妒,只是诧异于这个插曲。 只有东方流云抚掌赞叹,小声嘟囔: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白理理躲在狼将军身后,侧头好奇望着,什么奖励,她毫不在意。 鱼璇机得意洋洋,朝齐平挤眉弄眼,嘚瑟道: “看到没,一帮人都不敢惹本座,跟姐混,亏不了你。” ……齐平欲哭无泪,心说大姐头你这认真的吗,总感觉在耍酒疯,脑子不很清醒的样子,等酒醒,会不会后悔? …… 镜湖,危楼之上。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首座手中捏着杯盏,徐徐饮酒,那酒液中,泡着一颗金色莲子。 目光,似洞穿距离,望着青叶道场上的一幕。 无奈地笑了笑。 旋即,他略想了想,抬手一抓,将一物摄入手中,再于空气一抹,瞬间,将齐平手中木盒中的物品完成替换。 这才慢悠悠,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 讲道结束了。 今日发生的事,必将在道院内传开。 神秘莫测的鱼长老破天荒收徒了,却竟是个书院弟子……唔,倒也不完全。 严格意义上,齐平还是个“散修”,在镇抚司任职,只是在书院学了神符一道,并未正式拜入。 这般算,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这就体现出道门师徒传承的好处了,鱼璇机自己要收徒,别人谁都无法置喙。 齐平离开青叶道场时,是抱着木盒的。 鱼璇机没搭理他,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齐平无奈,只好自行离开,途中,好奇地打开了木盒,发现其中竟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面具。 盒内,有一张“说明书”。 “物品名:‘百变魔君’……玄阶法器,乃前朝江湖修士所留,覆盖面部,可易容更貌……咦,这东西有点意思,以后查案,可能有奇效。” 齐平惊讶,竟是个易容法器。 看样子,用处不大,但考虑到他名气日渐增长,未来或许有用。 不错,这一遭,非但神魂愈发壮大,更得了件小玩具。 哦,还有个便宜师尊,道院好人真多,以后得常来。 他骑着马儿,幸福地想着。 …… …… 科举放榜了。 在拖延了数日后,当京都举子们再一次抵达贡院,惊喜地发现,墙上贴上了榜单。 只是,与往年不同的是,竟一分为二。 名为所谓“南北榜”,且皇帝御笔亲题,为鼓励向学之风,今科额外多取了些士子。 一时间,轰动整座京都。 在榜之人,便是贡士,接下来,再等一阵,便要参加殿试,然后摇身一变,成为“进士”中的一员。 未来一片坦途。 欢喜不提。 而落榜之人,则如丧考妣,气氛压抑低沉,年轻些的举子还好,大不了再等一轮。 可那些年老的,却是等不起,甚而有白头考生恸哭失声,令人叹息。 三年一轮,人生几个三年? 几家欢喜几家愁,一边春风得意,一边心如死灰,郁郁离京。 …… 内城,某座酒楼内。 几名上榜学子小聚,开怀畅饮,红光满面,气氛热络至极。 言谈之间,挥斥方遒,意气风发,彼此畅想未来一展抱负。 这时候,忽而,楼梯传来脚步声,一名年轻的书生走上楼来,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却是灰暗低沉。 “呀,楮兄来了,快入席,”桌上,一名‘贡士’起身,招呼道:“小二,快添张椅子,拿一副碗筷来。” 其余中榜的学子,也纷纷看来,表情各异。 有意外,有嘲弄,有同情。 楮知行,京都年轻一代读书人里,名声甚大的才子,经义策略不甚突出,唯独诗词惊艳。 加之面貌英俊,性子风流,在读书人圈子里,声名不小,被列为京都四大才子之一。 无数人笃定,其必中进士,有争夺一甲之姿。 然而,世事无常,没人料想到,春风得意的楮才子竟突遭滑铁卢。 桃川诗会上,与天下书楼签了契约,剑指诗魁。 却不料,齐平横空出世,人未至,金风楼上百首诗篇现世,一手压服整座京都。 楮知行黯然失色,无人关注。 据说,当夜,楮才子在画舫楼船上喝了一夜的酒,甚至打骂花魁,从未有过的失态。 诗会后,当夜之事成为读书人争相讨论的话题。 而众所周知,一个故事里,总要有配角衬托主角的光辉。 楮知行为人高调,得罪了不少人,正合适做这个配角。 仿佛一夜之间,诗文才子跌落凡尘,无人追捧,反而成了那位齐公子的名声的衬托。 后,皇陵案发,徐家倒台,天下书楼被牵连,一并查封,作为书楼的牌面,楮知行再受打击,一蹶不振。 在会试中,发挥失常,名落孙山。 “楮兄竟真来了,难得,我还以为,不会过来。”席间,一名学子阴阳怪气道。 楮知行以往高高在上惯了,对同窗多有鄙夷,如今受到反噬。 另外一名学子温和些,说道: “以楮兄的才学,上榜还是有把握的,此番发挥失常,正可去其浮躁,磨砺心志,下一轮科考,再来便是。” “就是,无外乎再等三年罢了,唔,若是开了恩科,也许两年即可。” “唉,要我说,还是过往太顺了,遭受挫折,便干扰了心神,照齐公子那首诗来说,我辈读书人,应学那墨竹,千磨万击还须坚劲……” “咚!” 楮知行面无表情走过来,坐在椅中,听着这些同窗的话,沉默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将杯子重重落下,冷眼看众人: “齐平那诗,有什么好?” 众学子噎住。 楮知行冷笑一声:“区区一个贱籍小吏出身,连科举都考不得的,也配让你们这般崇拜?” 一名学子脸色微变:“楮兄,你醉了。” 楮知行摔杯: “我骂的就是他,什么百首诗篇,狗屁不通,就凭一个胥吏,也配称诗魁?还办什么报纸,可笑,可恶,可恨!” 席间学子都沉下脸来,意识到,楮知行大概是遭受打击,迁怒齐平了,这让他们颇为鄙夷。 人家从头至尾,都没找过你的事,反而是你联手天下书楼,先要污了六角书屋。 如今落第,竟还迁怒他人,实在…… “不可理喻!”一人道。 楮知行哈哈大笑,一副狂生模样,指天骂地: “不可理喻是你们,以为考中了进士,便能压在我头上?笑话!” 哈哈狂笑,他转身下楼。 一群学子怒目而视,一人起身撸起袖子,便要冲去,被身旁人拦下: “莫要与那疯子计较,不值得。这等心性,此生怕是都无望进士了,与他动手,凭白污了咱们身份。” 楼梯下,楮知行笑声愈发狂狼。 …… 酒楼外,楮知行提着酒壶,喝一口,笑一声,不时痛骂,引得路人侧目。 有人认出乃是京都四大才子之一,不由低声议论,指指点点起来,说的,大抵便是落榜之事。 楮知行一概不顾,只是走着,等他离开喧闹人群,走向家门,突然被一辆马车拦住。 车帘掀开,走出一名穿着平常的中年人,戴着商人小帽。 “楮公子,可还记得我?” 楮知行一愣,认出此人,乃是天下书楼掌柜,原本在徐名远手下做事,后来徐家满门抄斩。 他这个掌柜逃过一劫,却也是丢了生意。 “你也来嘲笑我?”楮知行笑了。 中年掌柜平静道:“不,我是来帮公子。” “帮我?” 中年掌柜道:“公子可想至那齐平于死地?可想立下大功,朝廷提拔?” 楮知行酒醒了,警惕道: “你想说什么?那齐平是官差,又立下大功,朝廷赏赐,我如何斗得倒他?” 中年掌柜笑着说道: “难吗?不难,我若有证据,证实那齐平勾结蛮人,陷害忠良……你觉得,他会如何?” 楮知行心脏狂跳。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三宗大罪,逮捕齐平(求订阅) 一刻钟后。 中年掌柜望着楮知行离开的背影,脸上笑容收敛,转身,掀开车帘,钻进车厢。 战战兢兢道:“按照您的吩咐,他已经答应了。” 车厢内,是一道穿着灰袍,戴着斗笠的人影,好似江湖侠客,却给人一种阴冷感。 “他可以?” 中年掌柜道:“小的了解此人,定然可为。” “办的不错。”斗笠人一掌打出,掌柜七窍流血,无声气绝。 马车很快离开。 …… 通政司,全称“通政使司”,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 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呈状以闻。 通政司大门外,架着一只巨大的牛皮鼓,名为登闻鼓。 百姓凡要告状,可擂鼓,同时,为了避免刁民恶意诉讼,寻常百姓擂鼓,先打三十廷杖。 如所诉虚假,再打一百。 长此以往,便几乎成了摆设。 “咚咚……” 可这日,登闻鼓却响了起来,衙门内一名青袍官员闻声走出,只见一披头散发,浑身酒气之人正在擂鼓。 大皱眉头:“哪里来的醉汉击鼓?来呀,拖下去廷杖伺候!” 守门官差苦着脸:“大人,此人自称有举人功名。” 举人见官不跪,享豁免之权。 青袍官员皱眉,走过去仔细端详,大吃一惊: “楮知行?你擂鼓作甚?” 楮知行笑容狷狂,双手将鼓槌一丢,从怀中取出文书:“我要举报!” 不多时,衙门左、右通政被惊动,看过文书,大惊失色,当即下令: “备车!去都察院!” 按凉国程序,通政司受理案件后,须转呈都察院处理。 …… …… 翌日,天蒙蒙亮,午门广场钟声响起,又一日朝会召开。 因为近期并无大事,大臣们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尤其,左都御史还在调查,故而,这几日,言官御史们都安分了许多。 在大臣们看来,这又是个无风无浪的早朝。 只有少数人注意到,都察院的人今日精神面貌一改,似乎有些不对劲。 金銮殿上,太监侧立一旁,尖细声音传开: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落,众目睽睽下,一名御史迈步走出,高声道: “臣有奏!” 龙椅上,皇帝昨晚睡眠质量一般,这时候轻轻打着哈欠,闻声,好奇道: “所奏何事?” 御史禀道: “昨日,京都举子楮知行擂登闻鼓,举报镇抚司百户齐平包藏反心,妄议朝政,勾结蛮族,谋害忠良!汇成三大罪,都察院受理,认为此事关系甚大,奏请陛下严查此人!” 轰! 这番话,宛若深水炸弹,立刻引爆朝堂。 原本打瞌睡走神的百官,瞬间清醒,不困了,有些愕然地望过来。 齐平?刚破了大案,陛下赏赐的那个? 包藏反心?勾结异族?怎么可能? 杜元春一愣,霍然扭头望去,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 张谏之、黄镛等重臣,也纷纷望来,眼神古怪。 都察院这是要反击?因为前两日,齐平在官银劫案中牵扯出你们,所以,要打击报复? 可……这未免太过明显,就不怕陛下动怒?还是说,真有干货? 这一刻,非但朝臣,便是皇帝,都怔了下,眼神微眯: “仔细说来!” “是!”御史泰然自若,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大声诵念。 群臣安静聆听。 渐渐的,表情一点点有了变化。 这份奏折,例数齐平“三大罪”: 其一,称齐平诗词文章,有影射之嫌,证据为齐平在桃川诗会上曝出的百余首诗词中的部分句子。 加以阐述,解释,又引红楼书中内容,予以重击,认为齐平藐视朝廷,不敬皇权。 其二,称齐平从西北返京,疑有内情,非逃回,而是已暗中向蛮人效力,被释放回来,是打入朝廷的内奸。 其三,称御史陈万安之死,与齐平有关。 …… 洋洋洒洒,慷慨激昂,杜元春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这三条所谓“罪状”中,“反诗”之说,牵强附会,有泼脏水嫌疑,是文人的拿手好戏。 当然,这并不重要,更像是为了罗织罪名,强加的。 真正的核心指控,在第二条,即指控齐平乃蛮人细作。 “一派胡言!” 待其话落,一名刑部给事中怒道: “简直滑稽,齐百户屡破大案,于朝廷有功,岂容你污蔑?空口白牙,称其投效蛮族,有何证据?” 御史淡淡道: “证据不敢说,但嫌疑,却是极大。陛下可还记得,这齐平失踪时期?又是何时返京的?期间,有约莫一月消失不见,按李巡抚传回奏折,乃是于昔日大战中遁入草原方向,可有此事?” “而之后,齐百户自称,其遭受蛮族骑兵追杀,侥幸逃回帝国。” 给事中道:“有何不对?” 御史昂然道: “此事大为古怪!各位试想,齐平入草原时,只是引气境修为,力量孱弱,且奏折称,当日有神通巫师袭杀,后亦遁入草原,力量如此悬殊,齐平如何返回帝国?又如何突然晋入洗髓境?” 顿了顿,他继续道: “若只如此,也还好。可是……根据检举,齐平抵京之日,并未有他入城记录,非但如此,其究竟如何从西北返京? 一月之间,既要躲避蛮人追杀,又要翻越重山,又要赶赴京都,敢问诸位……如何能做到?” 这……殿上,百官一怔。 对于齐平返京细节,他们并不知晓,此刻听闻,登时察觉出不对劲来。 时间太短了! 即便全力赶路,先走车马,再乘船只,也不大够,这还没算上翻越边境的时间。 御史道: “思来想去,除非齐平落入草原后,很快便返回了,才有可能一月内抵达,可先不说他如何做到,即便可行,为何不与临城汇合?独自一人出现在京都?” “再结合他实力突飞猛进……诸位试想,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即,他落入草原后,立即被蛮人守军抓住,投靠了对方。 蛮族以帮他晋级洗髓,饶他性命为诱饵,命其返回京都,充当细作,而所谓的追捕,只是故意演的一场戏……如此,方才的疑点,便都有了解释。” 百官闻言,表情变化,陷入沉思。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的确更为“合理”。 刑部给事中见状唱双簧道: “即便……你说的有些道理。可齐百户回京后,立即破了大案,寻回官银,若是细作,岂会如此?” 这御史似早有准备,回答道: “这便是另一个不合理之处,齐平虽擅长破案,可官银一案,手段未免太过奇诡。 归来第一日,只看了卷宗,便能推断出元凶,并派人去南方蹲守,结果,偏生真给他逮住了……这等手段,未免太过传奇,可若换个思路,假若,这原本便是一场戏呢?” 戏? 群臣疑惑。 御史朗声道: “诸位大人可还记得,税银丢失的时间?恰好在齐平返回前几日,而江湖修士,劫掠官船之举,更是颇为奇怪。 为何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有无一种可能,此案的发生,便是蛮人故意为之?为了给他赚取功劳,从而走向高位?” “要知道,官银劫案,大概便是不老林所为,而该组织背后,极有可能,便是蛮族!” 这次,连张谏之、黄镛等人,都作出思索神情。 御史再接再厉: “而陈万安之死,更是怪异,为何齐平抵达时,便死了?是谁泄露了消息?是我都察院……还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齐百户?” 群臣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御史转身,朝龙椅拱手: “陛下,如此茫茫之多的疑点,再结合此人在诗词文章中透出的心意……呵,若不仔细调查一番,容许其在镇抚司任职,帝国危矣!” 沉默。 龙椅上的皇帝似乎也陷入了思考,片刻后,扭头看向杜元春: “杜卿,你如何说?” 杜元春脸色铁青: “反诗之罪,牵强附会,陈万安之死,与他何干,至于归来之法……齐平是于西北雪山,得到了一位帝国修士的救助。” 那御史嗤笑:“杜镇抚,这等说法,你也信?或者,你叫他将那修士寻来作证。” 杜元春沉默。 他知道,这说辞不太真实,若非他与大先生交谈过,猜到了些,他可能也会怀疑。 关键,齐平大概真的请不出“那位”作证。 这等情形下,虽此人所说,皆为猜测,可涉及蛮族,只是“嫌疑”,便已经足够了。 再次沉默,上方,皇帝似乎在想什么,那眯起的眸子,扫过群臣,令人看不出心绪: “诸卿如何看?” 刑部尚书开口:“臣请将其收押入刑部大牢,调查审问。” 杜元春神情微变,拱手道:“陛下,三思!” 皇帝略作沉吟,下令道:“百户齐平,确有嫌疑,暂停职务,便由……镇抚司收押诏狱自查!” 群臣表情各异。 皇帝又道:“朕乏了,散朝。杜卿,你留下。” “是。” 太监高喝,百官只好离场。 议论纷纷,迫不及待,将此事传扬开。 …… 殿内,不多时,只剩下二人。 杜元春抬首,沉声道:“陛下,齐平无辜,有人污蔑他。” 坐在龙椅上,做沉思状的皇帝回神,笑了笑:“朕知道。” 杜元春怔住。 他以为皇帝会怀疑,会震怒……可,似乎与料想中不同。 身披明黄龙袍,风仪翩翩的皇帝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空荡的大殿中,眯着眼,望向殿外阳光。 想着那少年的音容,表情渐渐严肃: “杜卿。” “臣在。” 皇帝悠然道:“那小子前几日,不是要朕陪他演一场戏吗?回去,告诉他,朕要他,也演上一场,你看如何?” 杜元春诧异。 …… …… 清晨,南城小院。 齐平从睡梦中醒来,推门出屋,迎着阳光舒展腰肢,“咔嚓咔嚓”,骨节一串爆响。 “我的躯体更强大了。”齐平暗自点评。 这两日,他没怎么去衙门,闷头修行,淬体了几轮,能清楚感受到气海充盈许多。 距离“洗髓一重巅峰”不断迈进。 “嗑药真爽,可惜,太贵了,就算有书铺的股份,也支撑不起我的消耗,还是破案白嫖资源划算。” 齐平暗忖。 “咦,你起来啦。”墙头,梳着齐刘海,脸庞白净的青儿踩着梯子,爬上墙头:“真懒。” 齐平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学渣也好意思? 这两天,他凑热闹,也看了下妹子读书日常,发现这邻家丫头,上课全程摸鱼。 没书读的人家,求学无门,有书读的,反而不珍惜。 鄙夷。 青儿见他不搭理自己,没话找话道: “哎,听说你是个天才,有没有啥法子,让我也能舒舒服服,就把书念会了。” 齐平摇头:“哪里有什么天才,我只是把你睡觉的时间,拿来修行罢了。” 青儿愣了下,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念书就犯困,觉得睡觉时间不够,原来给你偷去修行了。” “……” 齐平拱拱手,绝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两人听到巷子里有脚步声传来,继而,院门敲响。 “齐百户在吗?” 齐平一愣,迈步走到前院,打开院门,看到外头,赫然是一群锦衣。 为首的,是老熟人洪庐。 卧槽……我跟你女儿真没别的,至于找家里来了吗?齐平惊了:“洪千户,你们这是……” 洪庐表情冷漠,看着他,一言不发。 齐平察觉到气氛异样,皱眉道:“有事?” 一名锦衣神情复杂道:“齐百户,有人检举你勾结蛮族,陛下命我等前来逮捕……对不住了。” 齐平笑容消失:“什么?” “都察院检举,早朝上的事,停职审查。”锦衣道。 齐平脑中一片混乱,深吸口气:“司首怎么说?” 洪庐看着他,道:“什么都没说,好了,跟我们走吧,趁着你妹子不在。” 齐平心思电闪,凝视着他:“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洪庐皱眉:“你现在是人犯。” 齐平盯着他。 洪庐叹息:“不要太过分。”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审讯(求订阅) 不多时,一队锦衣左右夹着齐平,离开胡同,很快上了一辆马车,朝内城赶去。 其中一人单独骑马,奔向城门。 周遭邻里略觉诧异,但也知晓此处住着一位官差,未曾多想。 当挎着竹篮,买菜回来的齐姝返回时,正看到马车消失,没来由心中一突,她细细的眉尖蹙起,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推开院门,呼唤了几声“大哥”,无果。 院中空空荡荡。 跑到饭厅,桌上用瓷碗倒扣着的早餐也未动。 齐姝心中一沉,忽而扭头飞奔去隔壁,正看到庭院中,云家祖孙正说着什么,见她过来,同时闭嘴。 “我哥呢?”齐姝有些急切地问。 云青儿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出了一点意外,你哥刚给人带走了……” “咣当。” 臂弯上,竹篮跌落,青菜鸡蛋摔了一地。 …… 华清宫。 长公主今日又起迟了,穿衣推门,才发现,风中已然有了几分秋日的飒爽。 院中草木尚未枯败,但已呈现颓势,细长的草叶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天高云淡,萧萧风起。 宫裙抖动,发丝飘舞。 “殿下起了!”一名宫女喊着,上前,忙不迭递上一件缀花披肩,为其遮风挡寒。 引着她入了饭厅,在宫女伺候下用膳。 长公主是口味清淡的,早膳也相对简单,不禁想着,再过些日子,秋蟹便肥了,恩,上次拿了齐平的珍珠,可以送他一些。 捏着汤匙,一点点喝着贡米肉粥,永宁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贴身女官,问道: “有什么话要说?” 女官嗫嚅了下,说:“殿下先用膳吧。” 长公主秋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问道:“现在便说罢。” 顿了顿,补充道:“莫非是早朝又出了什么事?” 按照流程,这个时间点,女官应是取了早朝消息回来,等饭后供她阅读问询。 女官犹豫了下,点头: “是。今日早朝……都察院的人奏报了一事,涉及齐大人……” 接着,她便低着头,将情况转述了下。 全程,未被打断,只听到“当啷”一声,方抬头,发现长公主手中白玉汤匙掉在碗里。 整个人愣在当场,盯着她,确认般道: “齐大人,被打入诏狱了?” “是。” 长公主恍惚了下,沉默十数息,忽然起身:“备车,去乾清宫。” “殿下,早膳……”有宫女提醒。 紫色长裙飘舞,朝厅外走去:“不吃了。” 不多时,马车抵达皇帝所在的乾清宫。 侍女放下脚凳,长公主掀开帘子,踩着下车,朝太监打探了下皇帝在御书房,便迈步急匆匆,沿着回廊,朝那边走。 走了一半,却被冯公公拦住:“殿下有事?” 永宁平静道:“本宫要见陛下。” 穿着蟒袍的掌印太监低眉顺眼:“陛下说了,请您回去。” 永宁怔了怔。 …… 书院。 今日是难得的休憩日,多数学子呼呼大睡,显得青坪有些空荡。 只有少数卷王起床,修行不辍。 六先生席帘背负双手,将折扇插在脖颈中,迈着四方步,悠然从竹石居走出,抵达故纸楼。 “三三,新出的报纸何在?”他问。 柜台内,侍弄花草的禾笙看也没看他,冷淡极了,趴在桌上的橘猫瞥了席帘一眼,一份报纸自动飘舞,朝六先生脸上糊去。 席帘抬手抓住,熟稔地翻到副刊,故作惊讶道:“我的文章又刊登了。” 说着,作势要当众朗诵。 故纸楼内,少数勤勉学子捂住耳朵。 就在这时候,忽而,外头有人奔来,赫然是一名锦衣:“六先生,齐百户要我给您带个话……” 席帘扬眉。 …… 道院。 鱼璇机今日醒的格外早些,心情很不错。 与柴犬亲切地打过招呼后,溜溜达达,朝饭堂走去。 路上,看到有道门弟子低声议论什么,并偷眼瞄过来。 鱼璇机懒得偷听,身子一晃,拦在那几人面前:“你们几个,背后说啥呢。” “参见长老!”几名年轻弟子惶恐,面面相觑。 见女道人要发飙,一人才大着胆子说: “方才听闻,您的那位弟子出事了,皇帝下令,给抓去诏狱核查。” 我的弟子?鱼璇机懵了下,我啥时候收过徒弟? “就是齐平,齐师弟……”那人提醒。 脑海中一些碎片画面,从记忆深处飞来,鱼璇机愕然,懊恼地一拍额头: “淦!鲁莽了!” 果然酒喝多了容易断片。 咋就当众宣布了?是了,都怪那小子顺杆爬……鱼璇机恼怒地想着,然后才醒悟,齐平给人抓了。 忙追问几句,几名弟子也不甚了了,一知半解,只说“勾结蛮族,丢进诏狱”。 鱼璇机一下紧张起来,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尤其诏狱……似乎是个人间地狱: 徒儿要遭。 人生第一次做师尊的女道人大怒,心想这刚收的徒弟若是在眼皮底下出事,自己颜面何存? 以后如何在京城这片地界厮混? 脚下地板倏然龟裂,炸开蛛网般的裂痕,女道人冲天而起,朝诏狱方向遁去。 引得一片惊呼。 然而,刚飞到道院边界,她突然撞在一堵空气墙上,横眉立目,转身盯着镜湖危楼: “你拦我作甚?” 道门首座幽幽的声音传来:“你要去哪?” “我便宜徒弟出事了。” 首座平静道:“道门中人,不得干预朝政。” “我便宜徒弟出事了!” 首座沉默了下,无奈道:“本座知道。” 鱼璇机怒了,心说糟老头子那你还拦我,然后,并不很醉的女道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咻”的一下飞到危楼之顶,盯着老道,叉腰质问: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有人要害他?是谁?” “不可说。”首座道。 …… 在这个秋日的清晨,当各堂口锦衣抵达衙门,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在当场。 “齐百户出事了!” 起初,是有人亲眼看到,齐平被洪千户带人押去了诏狱……没有穿官服,双手佩戴“禁制枷锁”。 这一幕,立即引发疯传,没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再然后,早朝上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一时间,众人愕然,不敢置信。 可无论听闻,亦或事实,都在证明此事为真。 写反诗、勾结蛮族、构陷御史……虽说尚无实证,只是都察院提出的罪名,可被逮捕,便已说明了此事的严重性。 一时间,锦衣们心情各异。 “啪!” 平字堂口,值房内,大嗓门校尉猛击桌案: “报复!这绝对是都察院那帮孙子在打击报复!就因为官银的案子,这帮人嫉恨上了他!才这般诬陷!” 房间内,其余人也义愤填膺,完全不相信所谓的“投敌”传言。 毕竟,一起多次战斗过,信任充足。 裴少卿脸色难看: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那帮御史如何说,而是陛下疑心了,好在事情还没到最坏的程度,只要衙门自查,若是将他交给刑部,才真是没了转机。只要能洗脱嫌疑,问题应该不大。” 闻言,众人心情稍安。 只是,心头仍旧沉重,洗脱嫌疑?恐怕并非易事。 若是简单,早朝上司首定然会争取。 而眼下,却是停职入狱。 “我们不能干坐着,这样没有任何用处。”一人说。 “可我们能做什么?” 几人沮丧,以往遇到难题,他们只要听从齐平的指示就可以了,不用太动脑子,当个咸鱼打手,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可如今,齐平不见了。 众人一下发现,原来他们离了齐平,根本没有解决这等问题的能力。 “我们去见司首,”一直沉默的洪娇娇猛地起身,语气铿锵: “陛下疑心与否,我们左右不了,但起码要让司首相信他是无辜的。我们可以去表态!” 几人眼睛一亮。 是了,作为全程参与了临城案,以及官银案的他们,起码可以去表态,让司首信任齐平,否则,若是衙门老大都怀疑了,才是真麻烦。 一行人立即起身,朝后衙赶去,然而,却被守卫阻拦: “大人有命,任何人都不见。” 洪娇娇急了,气的想拔刀,给其余人拦住,一群人连门都没进去,沮丧返回,心中一沉。 暗想:莫非连司首都怀疑他了? 若真如此……众人面露绝望。 …… 诏狱。 “齐百户,委屈你在这边先坐。” 阴暗的地底,当齐平被押送着,走入一间“审讯室”,身后的锦衣说道,然后,眼神复杂地离开。 关上铁门。 “咣当!” 铁门隔绝内外,发出闷响,霎时间,小小的审讯室内,只余齐平一人。 房间很简陋,阴冷且灰暗。 灰色巨石磊成的厚墙隔绝了所有声音,房间里一桌两椅,是给官差准备的,犯人只能跪在地上。 此刻,木桌上一盏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齐平想了想,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对面,朝着铁门的方向,安静坐下。 他仍旧穿着青衫,身上的物品却都在押入牢狱时被搜走了,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识海中的两样法器。 可浑身的真元,却流动的极为缓慢,那是手腕上“禁制枷锁”的压制力——这种玄机部制造的法器,可以阻隔真元流转。 “第二次进监牢了。”齐平自嘲一笑。 上次还是在上元县衙,被死去的县令陈年丢进牢狱,这次,却是进了天牢。 路上,他没有尝试询问情况。 作为百户,他清楚镇抚司的条例,洪庐身边的锦衣,来自不同的堂口,彼此监视,有些话,不能说。 故而,截止目前,他还不了解案件细节。 只能通过几位同僚粗略透露的“只言片语”,进行猜测。 坏消息是:终日查案,今日成了嫌疑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好消息是:衙门自查,没有把我丢去三司,说明还有转圜余地。 齐平闭目凝神,缺乏线索的情况下,任何推理都是盲目的,他只能等待“审讯”的到来。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齐平默数心跳,计算时间,约莫半个时辰后,房间外传来声响。 铁门打开,一袭黑红锦袍显露出来。 齐平心头一松。 “本官单独审讯。”杜元春平静道:“任何人不得打扰。” 狱卒垂头:“遵命!” 铁门再次咣当合拢,桌上,油灯里的火苗扰动了下。 杜元春迈步,坐在余下的椅子上,露出笑容:“感觉如何?” 齐平抬了抬手:“这东西戴的好难受。” 杜元春屈指一弹,禁制枷锁“咔哒”一声,流转的光辉黯淡,化为凡铁,齐平手腕用力,便扯了下来。 “这是钳制洗髓境的枷锁,等你何时到了神通,便不怕了。”杜元春意有所指道。 齐平重获自由,松缓了下坐姿,摇头道: “到了神通,便有更厉害的枷锁了。” 说完,他正色了几分,认真道:“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元春看着他,说出一个名字:“楮知行” “那是谁……”齐平茫然了下。 “……”杜元春一下噎住了,然后笑了起来,那楮知行大概还不清楚,他所攻讦之人,都没听过他。 “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杜元春淡淡道,将这人身份简单说了下,才道: “此人昨日于通政司击鼓,递检举信函去都察院,今日早朝,御史发难,历数你之三宗大罪……” 他将早朝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齐平听完,差点爆粗口……所以,是那个姓楮的,觉得自己抢了他的文名,导致他落第,所以挑事? 而都察院还真受理了? 他感觉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齐平皱眉:“很麻烦吗?” 杜元春颔首: “很麻烦。这三宗罪,第一、第三都还好,多少有牵强附会嫌疑,真正致命的是第二条。毕竟,你的说法,的确存在疑点,满朝诸公有所质疑,也不意外。 那御史的猜测,虽亦无实证,但未必不是一个可能。 而涉及蛮族、通敌……不需要太多实证,只要有嫌疑,也便够了,就辟如左都御史,也只是有些许嫌疑,便停职调查。” 齐平沉默,片刻后,昏黄灯光中,他抬头凝视杜元春,一字一顿: “那师兄,也觉得我有嫌疑吗?” 第二百二十章 与人斗,其乐无穷(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一章 添一把火(求订阅) 好厉害的棋手……在雪山里,道门首座教会了齐平下棋,他也得以见识过这尘世间顶级超凡的对弈。 而此刻,身处天牢,齐平窥见了另外一种棋局。 一种,更复杂,无形,也更凶险的棋局。 并无畏惧,反而隐隐的,有些兴奋,就像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桌上,灯火摇曳。 杜元春凝视着齐平,可以看到少年眼瞳中绽放的火光。 “这是你方才想到的?”他确认般问。 在以往,他只是从下属汇报中得知齐平的推理能力过人,今日,终于亲眼目睹,仍旧心中赞叹。 齐平颔首,旋即吐了口气,笑道: “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还有待证实。” 杜元春摇头道:“恐怕是真的,起码……有很大的可能。” 顿了下,他皱眉道:“可若当真如你猜测一般,却是难办了。” 此前,皇帝的想法是钓鱼,可若对方存心试探,那在此案有定论前,未必会有“后手”。 齐平说道:“不,并不难。只需要稍作改动。” 杜元春问道:“你想如何?” 齐平沉吟了下,于心中梳理思绪,道: “无论我的猜测是真,还是假,其实于眼下的局面,并无太大差别,陛下要钓鱼,那继续便可,只是这饵料,可以适当多添一些。 比如,让道门暂时不要出面。 衙门里,也可以适当制造一些舆论风向……就说我无法证明自己。 如此,暗中之人若以为,我与首座无关,便很可能想法子杀我……呵,就像陛下打算的那般,不怕对方露面,就怕龟缩不动。” 杜元春先是点头,然后表情古怪道: “你这个‘嫌犯’,主动给自己泼脏水,认真的?” 齐平笑道: “只是试探而已,内鬼要试探我,那我当然也可以将计就计,反过来干扰他的判断。至于我本人的安危……就如师兄所言,陛下信我,那我为何要担心?” 杜元春深深看了他一眼,赞叹道: “好。我会安排的,不过,这样的话,你可能要在诏狱里多呆一阵子了。” 齐平伸了个懒腰:“反正在休假嘛,在哪里不是休息?” 杜元春笑道:“那你恐怕休息不成了。” 啥意思……齐平警惕。 杜元春说道:“陛下说,让你进诏狱,其一,是为了引诱内鬼,其二,是还有另外一桩任务,要交给你完成。” ……不是吧,坐牢还要干活?资本家行为……齐平张了张嘴:“任务?” 杜元春点头: “说来,多少还与你有关,夏侯元庆遁逃后,朝廷抓了他在京中的家眷,正关押在诏狱审问,想揪出夏侯同党,只是迟迟没有进展……” 齐平愣了下,脑海中,回想起半个月前,在皇宫里,与长公主对话的那个上午。 便曾说过这件事,岂料,又与自己牵扯上。 “没有进展的意思是……”齐平疑惑。 “这帮人只说一无所知,动了刑,也无用。” 齐平知道诏狱刑讯的可怕,皱眉道: “许是的确不知。” 杜元春淡淡道: “有这种可能,但也可能,是咬牙不说,陛下的想法是,你来都来了,便趁机与夏侯氏接触下,刚好,你的罪名也合适……万一能撬出东西来,算你的功劳。” 这样吗? 接近夏侯氏,打探消息? 啧,皇帝还真会“物尽其用”……齐平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 “好。” 达成协议。 接着,两人又商定了细节,因为没吃早饭,杜元春先命人送来吃食,又召唤了莫小穷过来,配合齐平。 面容阴柔,笑里藏刀的莫千户进门之初,有点懵,等杜元春说完,才明白过来,笑了笑: “齐百户,接下来要委屈你了。” 齐平坐在桌旁,端着米粥,嘴巴里咬着肉包,点了点头。 走到铁门边的杜元春突然想起什么般,问道: “对了,你家人那边……” 齐平咽下包子,沉默了下,硬着心肠说: “演戏演全套,只能暂时瞒着了,劳烦师兄派人盯着点,用暗中监视的名义就行。恩,主要是书屋那边。 至于我妹子……我请了书院六先生保护她,应该会带去书院。” 他之所以答应演这出苦肉计,不只是因为皇帝的安排,更因为,他同样想借机揪出藏于暗中的“鬼”。 在草原上受过的苦,他迟早要还回去。 杜元春愣了下,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愕。 他这才知道,齐平在被抓时,就已做了安排。 “你不会一开始,便猜到是京中内鬼要对付你吧。”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突然问。 齐平露出灿烂笑容:“怎么会。” …… …… 没人知道,齐平在被押入诏狱后,并未遭受任何刑罚,而是好吃好喝,谈笑间定下计谋。 在外人看来,恰如盛极而衰,自踏入京都以来,崛起神速的妖孽天才,终于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 下午,南城小院。 当鬓角斑白,穿着朴素衣袍的云老返回家中,刚推开院门,便看到了没精打采的青儿,一下从凳上起身,急切问道: “怎么样?” 云老沉默了下,摇头叹息。 青儿心中一沉。 早上,齐平被带走后,云老思忖再三,动身前往了内城,打探消息,很快知晓了来龙去脉。 待听闻“三大罪”后,老人便敏锐意识到其中,可能存在内情。 又去寻了老友礼部何尚书问,才得知,是都察院在推动此事。 这令老人意识到问题棘手。 尤其,在得知长公主求见皇帝,被拒之门外后,便愈发担忧起来。 他没有继续问,而是乘车返回,作为曾经的帝师,他很清楚,这一切的关键点在哪里。 故而,未尝试进宫——皇帝眼下若在气头上,最好的方法,是等气消了再去见。 “齐平目前只是停职调查,只要查清楚,便能安然回来。”老人安慰。 云青儿急得不行,大声道:“可诏……” 说了两个字,突然扭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 “诏狱那是什么地方?听说进去的人,都要脱掉一层皮。” 老人安慰道:“他本就是镇抚司的人,与外人不同。” 顿了下,换了话题:“齐家丫头她……” 云青儿白净的脸上一片灰暗: “我好不容易哄她在屋里歇着了,方才她要出门,说去找郡主,我拦住了。” 老人点头,旋即意识到不对劲,自己打探消息回来,齐姝岂会不出来问? “不好!”老人快步上前,推开房门,一片空荡,只有后窗洞开。 青儿一呆,懊恼地跺了跺脚:“我去追!” “不必了!” 突然,大风吹来,小院中草木摇曳,风中,一道穿儒衫,风流倜傥的人影显出真容。 一手持折扇,一手托着昏睡的齐姝。 席帘淡淡道:“太傅莫要寻了,齐平传信于我,暂将这丫头带去书院。” 云老心中一动,点头:“有劳六先生了。” 席帘颔首,乘风而去,朝郊外青山飞遁,有些意外。 心想齐平怎么与老太傅搅合到一起了? …… 数日过去,齐平被停职调查的消息,也彻底在京都官场发酵。 对于这位半年来,屡次大出风头的天才,各大衙门都有所耳闻。 尤其官银案后,更在文武百官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可就在无数人以为,镇抚司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之迹,都察院的指控却令这颗星辰蒙上了阴霾。 起初,人们还保持着观望态度,觉得大概很快便能放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却让事情变得波澜诡橘起来。 镇抚司中,开始流传出一则消息,齐平坚称自己被神秘道人搭救,可却无法提供修士的姓名。 只称,那大修士送他入京都,便消失不见,深藏功与名。 一个很无赖,不可证伪的消息。 镇抚司尝试根据描述调查,却始终没有结果。 于是,调查持续……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来源不明的“小道消息”开始流传。 大抵是说齐平很可能真有问题,所以迟迟未放人,也说朝廷已经查出了新的证据,正在核实…… 无人知晓,这股风如何吹起来的。 但仿佛一夜之间,这位新晋百户,便当真要倒台了。 …… 国子监。 这天午休,下堂后,一众学子们聚集交谈,一名学子神秘兮兮道: “听说了么,那齐平怕是真要完了,好像已经找出他的罪证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诏狱的狱卒说漏了嘴,传出来的。”一人补充。 其余人凑过来,表情各异。 “啪。”突然,有人将手中书卷重重拍在桌上,吸引众人视线。 正是翩翩公子模样的何世安……礼部尚书的孙子。 也是曾经,与齐平在金风楼不打不相识的学子。 “闲谈莫论人非,更何况,还是未经证实的谣言。” 何世安冷眼看向那名挑起话题的同窗: “你说有了他罪证?消息何来?我只知晓,镇抚司尚未公布结果。” 那名学子身份也不低,丝毫不惧,冷漠道: “我从哪听的,要告诉你?镇抚司照拂自家人,压着消息不放罢了,你去问,各个衙门里是不是都在议论?难道是空穴来风?” 旁边,另外一名圆脸学子小声说: “恐怕是真的了,我之前就纳闷,那都察院御史也没什么实质证据,只是说了些疑点,陛下就下令严查了。 如今看来,恐怕齐平身上的问题,比那楮知行和都察院说的更重。” “是啊,是啊,不然的话,那杜元春早就想法子把人放出来了,还不是洗脱不掉嫌疑?” 说着,一些学子看向何世安,眼神复杂。 众人都知道,何世安入股了那六角书屋,与齐平算是生意上的“盟友”。 后来,报纸刊发后,更将那书屋地位抬高许多,隐隐的,已经有取代当初天下书楼地位的声势了。 这个过程中,一些入股的“子弟”也是春风得意,没少在同辈中炫耀。 可眼下……呵,若齐平当真投敌,那六角书屋必然会受到牵连,恐怕关门不远。 何世安脸色难看,原本的温润公子,罕见地露出怒容,却强行压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学堂角落,小胖墩卢安与高瘦白净的王晏忙追出来: “何兄,你要去哪。” 屋外,何世安看向追来的两人:“我想去书屋看看。” “我们也去!” …… 一行三人,乘上马车,朝外城赶去。 路上竟意外遇到了其余几名子弟,都是同样入股的,吏部尚书千金、元周的哥哥元洪等人。 显然,都是得到了消息,忧心忡忡,过去探望。 众人一路前行,沿途经过了几处六角书屋分店,发现人流似乎比往日少了些。 不意外,齐平的名气主要在官场与文坛,普罗百姓大多不认识,可那些读书人,却大都因桃川诗会,知晓这位“诗仙”的存在。 恰好,这帮人也是购书的主力。 近几日的风声,许是都听到过。 为了避嫌也好,或是别的情绪也好,不再过来,并不意外。 何世安全程面无表情,他倒是不太在意生意,只是担忧,若齐平当真……那未免太过可惜。 焦虑中,几辆马车终于抵达南城六角巷。 虽在外城,却是总店,以及报社所在。 也是巧了,当几名“子弟”抵达时,惊讶发现,书屋门口,竟然聚集了一大群人,将店铺大门堵住,气氛剑拔弩张。 引发不少百姓围观。 “怎么回事?” 何世安下车,挤开人群,就看到堵门众人里,为首者,赫然是楮知行。 今日的楮知行不再是邋遢失意模样。 穿着昂贵的儒衫,仪表堂堂,只是眉眼间,却流露着戾气。 指门大骂: “齐平勾结蛮族,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等便砸了你这铺子又如何?” 其身后,一群雇用来的泼皮,帮派闲散人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店门口。 生意人打扮的范贰目蕴怒色,手中抱着一座牌匾,身后一群伙计紧张惶恐。 范贰大声道: “此匾乃景王爷手书亲提,谁敢擅闯,便等同于冒犯王爷!我看谁敢!” 一群泼皮脚步一滞。 纷纷看向楮知行,虽然拿了钱,但不意味着卖命。 楮知行表情阴冷,突然眼珠一转,指着旁边报社: “这屋子总没王爷护着吧,给我砸!” 范贰脸色大变。 “住手!” 何世安、王晏等人正要阻拦,只听一声大喝,人群外传来惊呼: “官差来了!” 只见一群衙门差人悍然入场,居中拱卫出一道素袍老者出来,引得围观百姓吃惊不已: “是云老先生。” “云老头怎么带兵来了?” 太傅气喘吁吁,却是罕见露出怒容:“老夫便站在这,看谁敢作乱!” 楮知行一愣,他曾经在一次私人文会上,有幸见过这张脸孔,脸色大变,躬身作揖: “学……学生拜见太傅!” 群众哗然。 抱着牌匾的范贰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向云老先生。 云老盛怒,一步步走过去,突然抡圆了,一巴掌将楮知行打的眼冒金星,朝后跌去: “你也配?” 第二百二十二章 钓鱼(五千字求订阅) “呸!” 诏狱,某个房间中,齐平将一口血沫吐在地上,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颇觉有趣。 镜中,他已经换了一副打扮。 青衫换成了囚服,披头散发,囚服上血迹斑斑,裸露出的皮肤上,是狰狞可怖的伤痕。 仿佛遭受过大刑蹂躏。 “神乎其技……”齐平赞叹出声,旋即,扭头望向那名“画匠”。 又看了眼气质阴柔,嘴角带笑的莫小穷: “这伤口,画的简直和真的一样。” 吃完早饭后,莫小穷便领着他来到这边化妆,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严刑拷打过的重刑犯。 莫小穷笑道: “如何?大牢中光线昏暗,隔着走廊、牢房,不贴近了看,根本察觉不出异常。” 说着,他摆手将其余人驱赶走。 齐平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桌面上摆放着一叠文书,他没急着动,问道: “所以,所谓的‘接近’,便是用这种方法?” 莫小穷笑了笑,解释道: “夏侯氏戒心深重,我审了这么久,都没得到有价值的情报,所以这次,干脆换个方法。 你现在的身份,不再是齐平,而是被朝廷抓捕的碟子,也是用这个新身份,去接近那帮人,具体细节,都写在文书里。” 齐平翘起二郎腿,好奇道: “他们不会认出我来吧,我可是导致夏侯元庆‘死亡’的罪魁祸首,和他们算是生死仇敌了吧……” 这种情况,让我去,他们能信? 莫小穷摇头道: “第一,他们没见过你,第二,朝廷得到消息后,火速抓捕了夏侯一家,打入天牢,他们并不知晓西北案的细节。 理论上,不会知道是你破了案,甚至于,不清楚‘齐平’参与其中。” “理论上?”齐平揪出这个词。 莫小穷点头: “诏狱很大,狱卒众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不能完全肯定,这帮人没有路子得到外界的消息,不过……也没关系就是了。 若他们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最好,倘若有渠道知晓,甚至能认出你,也没关系,因为你现在是投敌之人,与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齐平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才是蚂蚱。 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伸手拿起文书,翻看起来。 文书最上面是他要扮演的身份,以及说辞,不过只有个基础人物设定,具体还要他临场发挥。 一定程度考验演技了属于是…… 底下则是夏侯氏族的资料。 扫了两眼,认不出吹了声口哨:厉害了。 此前,他只知晓夏侯元庆出身武勋世家,直到此刻,才知道这家人的成分。 竟也是勋贵。 夏侯氏如今的家主是“老侯爷”,呵,是真的侯爵爵位,当年西北战役建功升迁的。 乃是帝国武将集团里颇为强盛的一支。 在军方人脉甚广……当然,在叛国大罪下,侯爵也好,人脉也好,都没啥用。 老侯爷一生育有二子一女,夏侯元庆是老二,也是最“出息”的一个。 大哥夏侯元绍,在兵部任职,中级官员。 三妹早年嫁出去了,倒是逃过一劫,不在狱中。 此外,正妻已死,一并抓进来的还有三个小妾……再加上夏侯元绍的妻儿,大概就是这些了。 “人还挺多,这段时日没少给他们用刑吧。”齐平问。 莫小穷点头,无奈道:“但没用。” 齐平分析道: “一大家子人,大部分肯定一无所知,否则早泄露了,如果这群人里,有人知道夏侯元庆叛国内情,大概率是这位老侯爷,以及兄长夏侯元绍。” 莫小穷表示同意: “夏侯元绍此人性格软糯……呵,别这样看我,父母的性格强势,子女往往容易怯懦一些,总之,此人大概是不知的。 当然,若是他演技过关,藏拙瞒过了我除外。” 齐平很信任莫小穷的专业素养,手指弹了下纸张: “所以还是要试探老侯爷。” …… 诏狱很大,宛若迷宫,暗无天日。 只有囚犯的凄厉惨叫回荡。 牢狱某处,两间宽敞牢房里,墙壁上,狭窄的通风口灌入湿冷的风。 走廊里,火盆永恒不熄。 十几个男女老少,石头一样躺在牢中,身上血迹斑斑,神情憔悴,大都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仿佛死了。 唯独一名白发老者,虽也是伤痕累累,却仍端正地靠坐在墙边。 突然,走廊方向,传来“咣当”声。 众人惊醒。 最先醒来的隔壁牢房里的女眷们,皆是身子应激性地颤抖了下,从浅层睡梦中惊醒,惶恐地彼此倚靠。 缩在墙角,目露惊恐。 旋即,性子软糯的夏侯元绍也爬起来,形容枯槁。 “爹……”他身旁,一名未及弱冠的青年看向他,有些恐惧。 夏侯元绍迎着儿子的目光,嘴唇翕动,扭头望向白发老者: “爹……” 老侯爷睁开双眼,略显浑浊的眼珠盯着牢门,一言不发。 因为连日的审讯与拷打,眼下,一听到动静,一家人便瑟瑟发抖。 没人知道,来人是要拷打,还是送饭。 身处地牢,分辨不出时间。 然而这次,却竟有不同,走廊中,脚步声杂乱,镣铐声哗啦作响,竟是两名狱卒,押送着一名囚犯过来。 “走快点!”喝骂声中,一名狱卒打开走廊对面的囚室,将一名血迹斑斑的犯人丢了进去。 那人也一声不吭,只是咳血。 似乎感受到了众人注视,一名狱卒扭头,凶狠地瞪着夏侯一家,骂道: “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女眷们惊恐埋头,元绍父子侧头避目,只有老侯爷未曾避开,心中哀戚。 想他夏侯一家乃侯爵贵胄,在往日,区区一名狱卒,正眼都不会看一下,却不想,今日虎落平阳。 “不服?” 狱卒笑了,突然一鞭子抽打过去,牛皮编成的鞭子从囚牢的间隙钻进去,打出脆响,引得一片惊叫。 却终于还是鞭长莫及,差了一点。 狱卒悻悻然,冷笑道:“反贼配反贼,刚好凑一窝。” 说完,骂骂咧咧扭头走了,老侯爷眼神一动,听出弦外之音,看向对面囚室中的犯人,有些疑惑。 反贼……这人,也是反贼? 随着狱卒远去,这处牢狱重新陷入死寂,其余夏侯氏人,也都朝新邻居望去。 目露疑惑。 要知道,身为重刑犯,他们关押的地点是单独的一块,对面的牢房里原本是有人的,但后来似是死了,也便空了。 如今,却又多了一个,而且,听那狱卒言语,此人的罪名,似乎也是反叛。 就在这时候,对面牢狱中,那原本闷不吭声的犯人突然爬到栅栏边,警惕地扫了眼周遭,呼唤道: “是夏侯爷吗?” 众人一愣,老侯爷浑浊地眼眸看过来,借助走廊灯火,隐约可以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庞。 不认识。 “是老夫,你是何人?”老侯爷沙哑着声音问。 齐平故作惊喜,扯了下囚服,皮开肉绽的双手激动地抓住栏杆,急切地说: “回禀侯爷。小的乃是二爷派来的,特来搭救你们。” 二爷……这是夏侯元庆在族中的称呼。 霎时间,牢房内,夏侯氏族人都愣了,隔壁女眷们嘤咛着,竖起耳朵,夏侯元绍父子竖起耳朵,整个不困了。 “你说,你奉元庆命令而来?”老侯爷沉声问。 齐平点头,咽了口吐沫,很急切的模样:“正是。” “胡说!”夏侯元绍难以置信道: “我二弟已被朝廷诛杀,岂能派人来?” 众人不信。 齐平焦急道: “您是夏侯大爷?难道各位不知?当日临城之战,二爷肉身虽湮灭,但神魂被草原大巫师救走,此刻,正在金帐王庭做客。” 什么? 牢狱中,众人又惊又喜,一个女人突然扑到牢门边,急切道: “你所说为真?” 正是夏侯元庆在京都的发妻。 齐平一点不慌,他说的都是真话: “二爷神通盖世,那李琦虽驾驭朝廷术法,亦莫能泯灭神魂,当时被大巫师救走,逃过了西北走廊,此事许多人都知晓。” 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仔细地打量几个重要目标,察言观色……判断对方是否知晓。 这……牢中女人们表情各异,有人惊喜,有人蕴怒,有人冷漠。 啧,这大家族的人啊,就是心思复杂,齐平想着。 五十来岁,形容枯槁的夏侯元绍眼中亮起光芒,呢喃道: “是了,神通修士神魂强悍,二弟又是顶级神通……” 他看上去,似乎的确不知此事,但对齐平的话,从逻辑上给予了肯定,又或者,即便心中不信,也要说服自己。 “二叔还活着?”未及弱冠的青年激动,“他要救我们出去?” 齐平看了这人一眼,根据资料比对,知晓其乃元绍之子,点头道: “是的,二爷在王庭见过了草原王,得到助力,在尝试重铸肉身,忧心家中被朝廷迁怒,故而暗中派我等前来救援。” “就凭你?”元绍疑惑。 齐平摇头道: “我只是进来探路的,故意被镇抚司抓住,又暗中寻了人帮忙,送进来,一是打探各位状况,二是做为内应,其余人手还在外头筹备。” 他的语气极为真诚。 一番话,也是半真半假,但逻辑上,的确说的通。 若是以往,大概还会警惕,可这段时日以来的折磨,已经让这群人濒临崩溃。 精神意志萎靡。 如今抓到救命稻草,如何能不激动?即便有人心中怀疑,却也是更愿意自欺欺人。 毕竟…… 他们本就是死刑犯,相信,还有希望,若是不信……就只有死亡了。 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即便有可能是陷阱,也照样会踩进去,因为别无选择。 齐平也正是笃定这帮人的心理,才如此说。 原本寂静的牢狱中,一下活跃起来。 躺尸的囚犯们焕发生机,几名貌美小妾更是七嘴八舌,追问起来,大抵是何时救援,如何离开云云。 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只有老侯爷,从始至终,没再说话,只是脸色愈发阴沉,齐平有点疑惑,觉得这人的反应略超出预料。 没有惊喜,也无怀疑,只有冷漠。 “闭嘴!” 突然,老侯爷大喝,吓得一群人失声,继而,便听这位武勋侯爷惨笑道: “夏侯元庆叛国通敌,辱没祖宗,老夫一生戎马,杀蛮人无数,却不想,诞下逆子,竟与蛮族勾结,败坏门风,打入天牢,罪有应得,老夫宁死,也不要他救!” 哗——牢狱内,其余人脸色大变。 几名小妾眼神怨毒,心想你要愚忠,我们可不想陪葬。 长子元绍张了张嘴,看向父亲,欲言又止。 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自然是想逃的,却又不敢反驳。 齐平诧异,心说这是真情实感,还是装的?觉得我来的蹊跷,故意如此? 他有点摸不准。 忙低声苦劝,大抵都是二爷如何思念众人,如何有苦衷,待见面后,一家人团圆便知晓云云。 几名女眷也七嘴八舌劝了起来,老侯爷佁然不动,到最后,长子元绍也忍不住说道: “爹,二弟许是有苦衷。” 老侯爷目眦欲裂,一巴掌甩过去,长子痛呼躲避:“此事休提!” 说完,竟突然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呐!” 众人脸色大变。 “咣当。”走廊外,值守的狱卒闻讯赶来,手持鞭子: “老东西叫什么叫?还以为你是侯爷呢?” 老侯爷指着对面的齐平,咬牙道: “此人乃是夏侯元庆派来奸细,速速将其拿下!” 齐平:?? …… …… 一刻钟后。 齐平重新回到了“化妆间”,见到了神情复杂的莫小穷。 “你……”莫小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很不合适,但他突然有点想笑,憋得很难受。 齐平一张脸拉的老长,拉过椅子坐下,没好气道:“想笑就笑。” “没有没有……”莫小穷摆手,但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 “我就说吧,夏侯爷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齐平揉着脸,吐气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莫小穷坐在对面,收敛了笑容,认真道:“有什么想法?” 齐平思索了下,摇头道: “不好说。时间太短,我摸不清这人是真的忠君爱国,刚正不阿,只是被二儿子坑了,还是心机深沉,看出了端倪。” 莫小穷皱眉道: “即便是看出端倪,折腾这一遭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他觉得,表现出这般姿态,就能有活路?” 通敌乃是死罪,老侯爷没必要弄这一出。 齐平想了想,突然说:“也不是没有意义,比如,放松我们的警惕。” 莫小穷愣了下:“你什么意思?” 齐平沉吟了下,分析道: “有一个问题,我之前并没有想过,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你说,夏侯元庆既然还活着,他真的会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少被处死吗?” 莫小穷心中一动:“你是说……” 齐平说道: “换位思考,若我是夏侯元庆,但凡有可能,肯定会安排人想法子救援。 我相信你们也想到了这点,否则也不会让我扮演这样一个身份。也就是说,连你也认为,夏侯元庆派人来救援是有可能的。” 莫小穷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但难度很高。” 齐平说道: “难度不重要,只有存在这个可能就好,假定……我们假定,老侯爷有问题,那他扛着刑罚也不松口,总有个理由。 比如,他相信夏侯元庆,或其同党会尝试救援? 也有能力搭救。 所以,心中始终有希望? 而方才的一幕,是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 莫小穷陷入沉思,皱眉道: “你这个猜测……我说不好。如你所说,的确可以解释他的行为,但我不觉得谁有能力救援成功。” 齐平摊手道: “我也只是大胆猜测,若非如此,只能说老侯爷的确是个良民。” 莫小穷按了按眉心,吐了口气,认真道: “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他察觉出,齐平可能心中有了计划。 齐平靠坐椅中,笑了笑,略作沉吟,说道: “我们可以试探一下。故意将针对他们的监视放松,恩,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合情合理,不漏痕迹地制造一个适合劫狱的机会。 如果当真有人要救,肯定不会放过良机,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倘若无人救援,那大概……他们真的是清白的。 恩,一个试探,如何? 可能冒一定的风险,但收获与风险成正比。” 莫小穷有些心动,略作思考,道: “这个我做不了主,得去问司首,但我觉得……八成可以。” 齐平笑了。 莫小穷道: “不过,制造机会很容易,但若要引诱大鱼上钩,就必须做的足够真,这样的话,若是真给人跑了,就麻烦了,如何在撤走监视的情况下,掌握这帮人的情况,还要思量下。” 齐平说道:“这个我来解决。” “你有办法?” 齐平微笑,眼神飘忽了下,说: “不过需要几天时间。” …… 京都,东城。 一辆马车沿着有些破烂的街道行驶,钻进胡同,停在一座清静荒芜的庭院外。 赶车的,面容庸常的男人掀开车帘,车厢内,摆放着叠好的灰袍与斗笠,以及包袱、佩刀。 还有油纸包的肉,和一坛酒。 他拎起酒肉,机警地扫了眼周围,确认无人关注,才叩开了小院房门。 庭院中一片破败,寂寥无人。 “我回来了。” 话落,眼前一花,障眼术法波动,江湖客看到了真实的庭院。 只见一个纹着花臂,腰挂戒刀,青色头皮的僧人盘坐院中,周围,是来自禅宗的法阵。 此刻,面容凶恶的僧人睁开双目,眼眸中的妖异令江湖客心中一紧。 将酒肉丢过去,问道:“准备的如何了?” 花臂僧人咬一口肉,喝一口酒,咧嘴一笑: “就在这两日了,但还要一个机会。”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百变魔君(求订阅) 机会……江湖客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盯着诏狱,但你确定可以带人出来?” 那是诏狱,曾经的天牢。 还是说,禅宗之人,当真手段玄妙。 花臂僧人咧嘴笑道:“只凭洒家,自然不能。” 江湖客一怔。 便见后者手中多了一只卷轴:“但有这佛贴,便可以。” …… 六角书屋外的人群散去了。 对南城的百姓而言,那一幕,是足以在茶余饭后说一年都不腻的话题。 住在周围,平日里喜欢背着手,笑眯眯晃悠,很斯文的老先生,竟是当朝太傅。 而传闻中的京都四大才子之一,被大众打的嘴角溢血,灰溜溜逃走。 这简直是戏文里才会发生的事。 书屋关门歇业,众人齐聚小院,范贰恍恍惚惚,又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询问齐平的状况。 云老却只是摇头不语,叮嘱说,要他这几日多雇佣些人手,照看下其他店面,以防楮知行再作乱。 “要我说,就该把那姓楮的抓了去。”待无人了,云青儿恼怒道。 云老摇头:“还不是时候。” 青儿黑亮的眼珠转了转,突然问道:“爷爷,您是不是打探到什么了?” 她知道,爷爷上午去内城了。 云老揪着胡子,没好气道:“没有!” 是吗……云青儿狐疑。 …… 王府。 脸孔精致,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穿着丝绸裙子,闷不吭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双手烦躁地捂着耳朵。 “安平,吃些吧,你这样让母妃如何是好。” 房门外,传来美艳王妃心疼的声音。 安平绷着小脸,一声不吭。 屋外,王妃苦劝道: “那齐平是陛下亲口下令查的,眼下京都文武百官都盯着,你父王他也不好插手。” 这几日,安平找了景王数次,恳请父王帮齐平说说好话,什么投敌,安平是决然不信的。 在她看来,齐平定是太过优秀,被奸人所害。 然而景王也不好插手,数次推诿。 安平赌气不吃饭。 然而,她毕竟不是太过娇蛮的性子,心中也知道,此事麻烦,只是发泄情绪。 王妃无奈,劝了一阵,将吃食放在门口,离开了。 等人走了,安平才捂着干瘪的肚子,小心地拉开门,将糕点吃食端进来,一边吃,一边担心。 “你可要快点出来才好呀。” …… 皇宫。 御书房,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处理完奏折,起身舒展腰肢。 “陛下,今日的探子汇报。” 身披蟒袍的冯公公叩门,在得到同意后,推门进来,递上密折。 皇帝扬眉,忙接过翻看。 密折来自不同的大内密探,分别盯着不同的人,为了钓鱼,皇帝也是煞费苦心了。 只可惜,这几日始终未有收获。 那藏在暗中的人,耐心出乎意料的好,让人抓不到半点踪迹。 在翻看到楮知行大闹六角书屋,被太傅赶走的部分,皇帝冷哼一声,有些动怒。 只是,此刻偏生还不好惩罚此人,容易打草惊蛇。 “传令,命大内密探暗中记下哪些人出手针对这书铺,此刻不好动手,待事了,一一清算。”皇帝道。 冯公公眼神略诧异,心想陛下竟还在意这些。 皇帝看了他一眼,似知他心中所想,轻叹一声,有些无奈道: “这小子是个人精,朕本来还安排人暗中护持他亲友,结果硬是给书院接了去,只好帮他扫一扫杂鱼了,不然,等下次见面,还真有些丢脸。” 冯公公道:“太傅如今暴露了身份,等齐大人出来,您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皇帝笑道:“朕本就没打算再隐瞒,这几日他在牢里辛苦了,等出来朕送他一份礼。” 冯公公想着官场中,近日来那些对齐平的贬低与嘲弄。 心想等一切揭晓,不知那些人,会是怎样的表情。 …… 镇抚司衙门。 当洪娇娇吃过午饭,朝“平”字堂口走,沿途,感受到一束束复杂的目光投来。 不只是对她,这几日,齐平手下的几名校尉,但凡出现,都会遭受异样目光审视。 有同情,有感慨,也有幸灾乐祸。 没人能预料到,世事变化如此无常,不久前,齐平才升迁百户,建了自己的堂口,声势一时无二。 洪娇娇等人,也是风光无限,被无数同僚羡慕。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齐平被司首看重,前途无限,而作为他的核心班底,日后好处自然不会少。 在官场上,跟对人,比能力更重要。 可还没风光几天,便突遭大难,齐平停职调查,刚组建的堂口群龙无首。 起初,大家都还谨慎观望,觉得很快便会出来,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以及诏狱那边,不知怎的放出来的风声。 气氛一下变了。 那才崛起的星辰,如昙花,只是短暂绽放,便要枯萎……而最要命的是,涉及的罪名实在太大。 若是真的……平字堂口这些,与齐平关系亲密的,恐怕也难逃审查。 在这个节骨眼,本该被众人攀近的他们,便仿佛坐在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连周方等人,都不大好开口说话。 “洪校尉。” 洪娇娇刚走到堂口院外,便被几人拦住。 为首的,是一名姓秦的百户,身材微胖,颌下有胡茬,略显油腻,身后跟着两名校尉,这时候笑呵呵开口。 洪娇娇站定,皱眉,压着心中厌恶:“秦百户有事?” 她还记得,此人在官银案中,也是贬低过齐平的锦衣之一。 只不过,还不算太跳,后来,杜元春在前庭开口,警告众人后,这人便也没再吭声。 秦百户笑道: “没什么,就是我手底下近来空出了个名额,便过来问问,洪校尉有没有兴趣过来,在我手底下做事。” 洪娇娇一愣,挖人……这种事在衙门里也并不少见,只是在这个关节……她摇头拒绝道: “我在这边很好,没有改换门庭的打算。” 说完,便要绕开,往院中走,却再次被秦百户拦住: “洪校尉莫要急着拒绝。 唉,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齐平这次恐怕是要栽了,眼下虽然还未出结论,但明眼人都知道,他麻烦很大…… 若是等罪名坐实了,你们这些人,也不免受到牵连,所以啊,不如提早离开,良禽择木而栖,相信洪千户也希望如此。” 洪娇娇脸色一冷: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让开,好狗不挡道。” 秦百户闻言,笑容消失,目露蕴怒。 他来挖人,一个是看中洪千户的关系。 另外,也对洪娇娇有些念想。 却不想这女人一点面子都不给,神情不由也冷了三分: “本官看在千户大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原本想着,那反贼死到临头,不忍见你们跟着他一起倒霉,好心来拉一把,你既然不领情,那边算了,走!” 说着,便要带人离开。 下一秒,却给洪娇娇拦住,女锦衣眼神中流露杀气,柳叶眉倒竖: “你说谁是反贼?!” 秦百户淡淡道:“不是齐平,还有谁?” 虽说,前些天司首警告过众人,可此一时彼一时。 这几日,衙门里流言四起,风言风语数不胜数,背地里难听的话也不少,但司首却都未理会。 这让习惯了见风使舵的秦百户觉得不用再忌惮。 “咔嚓。” 洪娇娇攥紧秀拳,骨节发出脆响,下一秒,女锦衣悍然抽刀。 “锵!” 背后,黑色的大斩刀震颤嗡鸣,划破空气,秦百户惊怒,侧身闪避。 巨刃斩在地上,青石龟裂,磅礴刀气延伸出一道笔直的细线。 “你……不可理喻!” 秦百户大怒,但又忌惮洪庐,闪身离开,抛下一句: “等齐平完了,看你如何自处!” “滚!”洪娇娇怒斥。 这时候,堂口中,裴少卿、大嗓门校尉等人听到动静,蜂拥而出,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忙拦住暴怒的女锦衣,将她拉回院子。 “冷静,你若对他动手,便是袭杀上级,此乃大罪,到时候,便是洪千户求情,也免不了受罚。”裴少卿劝道。 洪娇娇红着眼睛,咬着银牙:“可难道就这么算了?” 她不甘心。 裴少卿平静道:“不会算了的,只是要一点时间。” “时间?” 裴少卿从腰间取出一个空白的册子,认真地将秦百户的名字写下,上面,已经写满了一个又一个人名。 都是这些天,诋毁齐平的锦衣。 “司首的警告还没作废,只要等他回来,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裴少卿笃定道。 众人看向他,心中却缺乏希望: 齐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或者说,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他们有些不确定了。 这时候,突然,小院外走进来一名衙役,递上文书: “明日秋宴,司首请百户以上官职赴宴,这是帖子。” 说完,衙役转身离开了。 显然也知道,齐平不在的情况下,“平”字堂口无人赴宴,但他又不能不送。 “秋宴?”众人一怔,这才想起,有这一茬。 …… “秋宴?那是啥?” 诏狱内,莫小穷的“办公室”里,齐平吃饱喝足,半靠半躺在大椅中,捏着对方的请柬打量。 气质阴柔,嘴角噙着笑意的莫小穷解释道: “秋宴是京都衙门普遍有的习俗,据说最早是为科举贡士们举办的,后来衍变成了各衙门的聚餐宴饮,时间不定,大概在九十月,由衙门自行安排。” 唔,懂了,公司聚餐嘛……不知道算不算年会的雏形? 齐平想着,有点郁闷,自己赶不上了啊。 莫小穷继续道: “明日秋宴,衙门千户、百户都要离开赴宴,也是镇抚司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也是诏狱最空虚的时候,更是你要的,合情合理的‘机会’,如果有人要劫狱,明日便是最好的选择。” 齐平振奋,将红色请柬丢给这阴人,笑道: “总算来了,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莫小穷道:“你要怎么做?这下可以说了吧。” 齐平笑了笑,打开屋里的柜子,里面是他的私人物品,目光落在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面具上。 玄阶法器:百变魔君 第二百二十四章 越狱(求订阅) 黎明,大牢内,凄厉惨叫声回荡不绝。 当夏侯族人再次被脚步声惊醒,惊惧地发现,牢房外的狱卒开始点名: “夏侯文明,出来吧。” 那名未及弱冠的青年颤抖起来,恐惧地往后缩。 这几日,诏狱对他们的审讯还在继续,每天都要轮流点名用刑。 今天轮到了他。 “爹……爷爷……”青年惊恐地向长辈求助,五十多岁的夏侯元绍不忍地侧头,老侯爷则置若罔闻。 任凭他被狱卒拖走。 连日的折磨,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尤其在前两日,老侯爷“大义灭亲”后,这群溺水之人,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开始躺平。 …… 狱卒拖着名叫夏侯文明的青年,一路穿过走廊,进入一间刑讯室,里面摆放布满尖刺的钢铁器具。 夏侯文明剧烈挣扎,下一秒,颈后遭重击,眼一翻,昏厥过去。 齐平收回手刀,淡淡道:“出去。” 两名狱卒恭敬垂首,小步离开,齐平蹲下,开始从头到尾,打量青年的每一处细节,在脑海中完成建模。 许久后,他捏起面具,在面上覆盖。 身形微微扭曲,他变成了夏侯文明的模样。 “神乎其技。” 身后,莫小穷赞叹: “不只是面部,连身形皮肤,乃至伤口都伪装了个七八分,很难想象,这只是玄阶法器,我过往也见过一些易容的术法,都做不到这么完美。” ‘夏侯文明’将扒下来的囚服穿在身上,好奇道: “易容术法很常见吗?” 他接触的不多。 莫小穷说道:“不算多,但江湖上也有一些流传,不过效果都一般。” 齐平忽然想起了鲁长老送的鹰击,心想这面具不会也与首座有关吧。 不……那就太变态了。 抛下杂念,他说道: “等一阵把我送过去,这样就可以保证对方不脱离掌控,若无鱼上钩,我就尝试用这个身份套话。” 莫小穷点头,手腕一抛,将鱼鳞大小的玉片丢过去: “带上这个,我们好确定位置。” 齐平一手攥住,将其塞进舌头下,扭头望向监牢的通风口。 外头,正透出第一缕晨曦。 …… 秋宴要召开了。 这个消息昨日放出,很快便在镇抚司传开。 各位千户、百户都要参加,席间回溯过往,展望未来,总归是正式场合。 平素日夜住在诏狱的莫小穷也会罕见地离开。 东城,小院里。 天气转凉,黎明时分起了白雾,荒草沾满露水,一派凄凉。 障眼法覆盖的区域内,一个环形阵法已然成型,庭院周遭,按照方位摆放金石草木,花臂僧人静坐其间,戒刀横于膝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咧嘴一笑,唇齿极为红润,仿佛染了血。 …… 城中某处。 一名轮班的狱卒打着哈欠,往外走,俨然是没睡醒的模样,给秋日的凉意一激,打了个哆嗦。 仿佛察觉到这有人注视过来,扭头朝一侧小巷望去。 下一秒,瞪圆眼睛,正要惊呼,却突然被一只手捂住口鼻,拖入巷中。 …… 诏狱深处。 铁门再次响了起来,夏侯族人惊醒,木然地望向门口,看到熟悉的狱卒,拖曳着‘夏侯文明’,折返回来。 血腥气弥漫,‘夏侯文明’衣服都是湿的,仿佛昏迷了,死了一般,显然遭遇了刑讯。 “滚进去!” 狱卒打开牢门,蛮横地将青年丢进去。 后者痛呼一声,却如尸体般,躺着不动。 没人在意,因为类似的一幕,每个人都经历过,也都习惯了。 在长久的折磨中,他们只盼着抽中的是别人,不是自己,侯爵府本就淡漠的亲情,消失殆尽。 人们紧张地等待着下一个是谁,然而,可恶的狱卒却竟没再念人名,冷笑道: “今儿秋宴,算你们运气。” 秋宴时,无法参加的普通校尉、衙役、狱卒也会各自聚餐,刑讯暂缓。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老侯爷眼眸微睁,秋宴? “文明,你如何了?” 夏侯元绍适当关心了下儿子,却只得到气若游丝的呼吸声。 他也没在意,上一个受刑的是他,如今没力气关心别人。 …… “今日秋宴,本官要晚些回来,你等尽心巡查,不得懈怠。” 诏狱门口,盛装打扮的莫小穷淡淡说道,旋即离开。 朝秋宴所在酒楼赶。 那边距离镇抚司不近,宴会开场还早,但这种事,总得在领导抵达前就位,他的离开并不突兀。 抵达酒楼时,不少锦衣已到,彼此打趣闲谈,只是却没谁来找他。 虽同属一处衙门,但所有堂口对于掌管诏狱的莫千户总是避而远之。 莫小穷也不在意,拿起茶壶,坐在窗边喝了起来,扭头望向外头,阳光普照,人流渐密。 “真的会有鱼上钩吗?如果有,你可未必安全啊。”莫小穷正想着。 忽然,一道浓眉大眼的身影在他面前坐下。 是洪庐。 “有事?”莫小穷扬眉。 洪庐板着脸,忽然隐晦地打量了下周围,见无人靠近,拿起茶壶,作势给自己倒了一杯,低声说: “齐平的事,衙门里传的是真的?” 莫小穷似笑非笑:“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可有些违背规矩了。” 关于齐平的调查细节,整个衙门,只有杜元春与莫小穷清楚,几位千户一无所知。 洪庐无奈,心说你以为我想问,还不是昨晚自家女儿死缠烂打,要他打探。 要知道,涉及大案,彼此问询本就是大忌,是在给莫小穷送把柄。 “再等等吧,会有结果的。”莫小穷含糊地说了一句。 洪庐很不满意,正要再问。 忽而,酒楼里骚乱,两人朝窗外望去,看到一袭黑红锦袍,下了马车。 李桐跟在身旁,至此,诏狱的第二重保护伞也已离开。 …… 诏狱。 当晨光刺破薄雾,来到了清晨换班的时候,值夜的狱卒回家,新来的应卯。 将散未散的薄雾中,一个狱卒走了过来,持握腰牌,验过身份,就要往里走,忽然给守门的拦住: “老六,怎么没精打采的,没睡好?” 那名狱卒顿住脚步,嗯了声。 守卫道:“今儿秋宴,中午大家聚聚,你记得把手里的活忙完过来。” “恩。”狱卒点头,朝里走去。 守卫有点疑惑,心想今儿怎么这般不爱说话,摇摇头,没再多想,毕竟谁都有个烦心的时候。 另外一边,“老六”跟着其他狱卒,进了诏狱,却没有去应卯,而是辨认了下方向,扭头进入了‘乙’级牢房所在区域。 诏狱分甲乙丙丁。 甲级乃是关押厉害修士的,乙级看押高官贵胄……夏侯一家,虽老侯爷也是修行者,但修为已经被废,故而分在这边。 大抵是因为秋宴,以及莫小穷离开的缘故,诏狱今日的守卫格外松懈。 他有惊无险地过了几道关口,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捅开了铁锁,他终于看到了夏侯一家。 “可是夏侯爷?” 狱卒站定,目光在惊恐醒来的众人间扫过,落在头发花白,面无表情的侯爵身上。 众人一愣,老侯爷浑浊地眼眸看过来,借助走廊灯火,隐约可以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庞。 不认识。 “是老夫,你是何人?”老侯爷沙哑着声音问。 狱卒露出笑容,忙道:“回禀侯爷。我是二爷派来的,特来搭救你们。” 安静。 利用易容法门,将自己伪装成“老六”的江湖客脸上带着笑容,心想这些人大概会很惊喜吧。 只希望莫要欢喜的忘形,发出动静来,恩,自己得及时打断。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牢房内,听到这话语,夏侯氏族人先是一愣,旋即,眼神古怪起来。 没人说话。 没有激动和兴奋,也没有惊喜与急切……此刻,不要说几个男丁,即便是那些女眷,也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 这一刻,就连躺在地上装尸体的齐平都无语了下。 他从打被丢进来后,为免暴露,一直没动弹,精神却高度紧绷。 对于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 外面,究竟是否有人会踩进来,他并无把握,就像他对莫小穷说的那样,这只是个试探。 若是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则可以反证老侯爷的清白,也不用在费力气审问。 故而,方才听到有人来,便竖起了耳朵。 等确认一切当真如自己预料般,有人上钩,他先是一喜,但旋即,便觉得对方的台词有些耳熟。 似乎有些失算了…… 安静的气氛中,五十余岁,神情枯槁的夏侯元绍终于第一个打破寂静: “我二弟已被朝廷诛杀……” 江湖客道: “夏侯大爷有所不知,当日临城之战,二爷肉身虽湮灭,但神魂被草原大巫师救走,此刻,正在金帐王庭做客。” 一样的台词。 对上了。 夏侯元绍吸了口气,心中了然。 大概是上一位奸细被老爹举报后,外头的人失去了联络,又派了一位过来。 倒也是锲而不舍了……可怜二弟派来的援军,一片忠心,却……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愧疚。 这时候,江湖客也察觉出不对了,对方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大相径庭,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不禁问道:“大爷何故叹息?” 夏侯元绍怜悯地看了这狱卒一眼,惨笑着摆手道: “我等已然认命,无须救援,你……赶紧走吧,唉,罢了,你既已到来,恐怕是走不掉了,是我等对不住你了。” 隔壁的女眷们也是脸色晦暗,眼圈发红,叹息连连。 一副毫无求生欲的姿态。 卧槽……你们别这样啊,跟他走啊……躺尸状态的齐平急坏了。 眼瞅着大鱼上钩,若这般便走了,就麻烦了。 这一刻,他甚至有起身开口挽留的冲动……但又不符合人设。 走廊中。 江湖客心中一凛,警铃大作。 什么意思? 让我快走……我已然来了,便走不掉了……莫非,其中有诈? 我中了圈套? 这一瞬间,他想到许多,脸色变幻,手脚冰凉。 “临关依旧在?” 突然,就在这时候,始终面无表情,观察来人的老侯爷开口问。 却是一句古怪的话。 江湖客一怔,回答:“夏日照山河。” 听到这句暗语,老侯爷长长吐了口气,眸中刺出精光,起身沉声道: “你有法子带我们离开此地?” 见江湖客警惕,老侯爷脸颊抽搐了下,说道: “莫慌,发生了一点意外,但与你无关。” 江湖客松了口气,虽满腹疑问,但见侯爷镇定,便也放下心来,警惕地看了眼走廊尽头,急声道: “禀侯爷,我等已做好万全准备,现下便可带诸位离开。” 说着,他先用江湖“万能钥匙”将两间牢房打开,旋即袖口一抖,取出一张卷起来的佛贴。 渡入真元,默念咒语。 “祭!” 下一秒,佛贴凌空漂浮,燃烧成火,继而,那火焰中,竟撑开一道一人高的空间门。 对面,便是一座略显虚幻的小院。 隐约间,可以看到庭院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盘膝诵念,维持阵法。 传送法宝…… 这一刻,躺在地上的齐平眼瞳骤缩。 他想过对方可能有的救援方案,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直接,通过类似道门符箓的法宝,强行搭建一道传送门。 此等术法,绝非寻常。 恐怕,此物乃四境神隐层次大修士所留……神通层级,不至于有这般神异。 难不成对面是神隐? 不……不可能,那等强者在京都出手,道院和书院不会毫无所觉。 起码,首座那个心思深沉的老头子不会忽视。 据我所知,空间术法极为深奥,想带着这许多人离开,那对面小院距离诏狱绝对不会太远。 大概率就在京都某处。 这一个瞬间,齐平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念头,耳畔,先是安静,然后才传出恸哭之声。 那是喜极而泣。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刻,看到空间门打开,夏侯族人纵使无比虚弱,遍体鳞伤,却猛然间生出无穷的力气。 疯狂地爬起来,奔出牢房。 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本能的哭音,生怕惊动诏狱的狱卒们。 “文明,起来了,我们有救了!” 齐平正思量着,忽然看到夏侯元绍走过来,试图将他拉起,却哪里拉得动? 齐平洗髓境的身体,要比普通人沉重。 他忙借力起身,假装半扶半爬起来,好在惊喜中的夏侯元绍并未察觉异样,只当是自己太虚弱。 一时间,夏侯族人跌跌撞撞朝空间门钻去。 齐平一步跨入,但见阳光刺目,天高云淡。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我是你大圣爷爷(求订阅) 一步跨出,天地变幻。 齐平恍惚了下,发觉周遭已然不是阴冷的诏狱,而是一处破败庭院中。 原本模糊的景象清晰起来,四周布置着一道法阵,暗红色的光辉贯通一个个“节点”,整个阵法呈现出一个“卍”字。 一个纹着花臂,膝横戒刀,青色头皮的僧人盘坐院中。 双手并拢掐诀,念诵着玄奥低沉的咒语。 庭院周遭,弥漫着青色雾气,隐隐形成一个罩子。 “快些走!” 身后有人推他,齐平故作踉跄地走了几步,搀扶他的夏侯元绍气力不支跌倒,他也跟着跌坐下来。 扭头,正看到空间入口里,女眷们争相恐后,鱼跃而出。 当那名伪装狱卒的江湖客恢复本貌,最后一个跳出来,整个法阵崩解。 空间门收缩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齐平心中一动,谨慎起见,并未立即激活舌下玉片。 “出来了!” “终于逃出来了!” 一大群人涌出,还是很壮观的,都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伤痕累累。 然而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以几名小妾为首的女子本就已是身体孱弱,方才全凭一股子求生的意志力在逃,这下眼看着逃出生天,纷纷跌倒,嘤嘤哭泣起来。 非但是她们,便是男丁也是眼泛泪花。 “这是哪里?” 须发皆白的老侯爷也是虚弱的很。 虽是修行者,但先被废了气海,又是众人中,经受刑罚最多的,这时候出来,几乎无法站立,却仍保持着警惕,四下望去。 恢复本貌的江湖客说道: “侯爷请安心,此处乃是京都里一座偏僻住所,周围布置了障眼法阵,足够安全。” 京都? 跌坐在地上的众人本来喜极而泣,正想放肆大哭,突然听闻,还在京都,一下都慌了神。 意识到,危机尚未解除。 老侯爷倒不意外,知道传送法阵距离限制,目光投向那名僧人。 后者此刻已起身,正用一种令他颇为不舒服的目光望来。 “这位是负责主持阵法的同道。”江湖客简单介绍了句。 但并未提起身份姓名。 禅宗修士……看上去是个武僧……老侯爷眼神闪动了下,微微点头: “多谢大师了。” 花臂妖僧咧嘴一笑:“侯爷客气了。” 江湖客说道: “诏狱的事,瞒不了太久,我们得在镇抚司反应过来前逃走,护送各位离开京都,不过以各位的状况,恐怕经受不住旅途颠簸,还得先疗伤才行。”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掉木塞,将一枚淡青色的丹药倒在掌心。 继而走到院中一只准备好的瓦罐旁,将其丢入,眨眼间,融化为一罐药液: “这是疗伤的丹丸。” 说着,他给众人分碗。 听到疗伤跑路,众人打起精神,夏侯元绍踉跄走去,盛了一碗,递给老侯爷: “爹,给……” 老侯爷叹息:“你先喝吧。” 夏侯元绍也未推辞,实在是伤痛太重,忙灌入口中。 超凡领域的丹药效果神奇,肉眼可见的,他苍白枯槁的脸色红润起来,流血的伤口在愈合。 见状,一群女眷也争相恐后喝药,老侯爷等了等,才接过一碗,吞服下去。 花臂僧人挂着笑容,站在一旁,那双妖异的眸子带着冷意。 “多喝些,然后稍作等待,其余人正在赶来。” 面貌平凡的江湖客解释说。 扫过众人,突然发现少了一个。 扭头,端着一碗药汤,走向孤零零,被抛弃在不远处的“夏侯文明”。 许是伤重,对方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 此刻,正靠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着这边。 “文明少爷……”江湖客走到近前,突然一怔。 不知为何,分明此人与其余囚徒一般伤重、虚弱,蓬头垢面,却给了他一种很强烈的不协调感。 就仿佛,与其余人泾渭分明。 这种感觉在阴暗的地牢中尚且察觉不到,但当置身于阳光下,便有些明显起来。 齐平虽然外表伪装上堪称完美,可有一个致命缺陷,那便是他没有真的重伤…… 再如何伪装,一个完好状态的洗髓修士,在气息上,与重伤憔悴的凡人,都是迥然。 而这种差异,在同为修行者的江湖客眼中,便格外突兀。 而这时候,那名花臂妖僧,同样察觉了什么,突然扭头朝他看来。 有些狐疑。 果然还是发现了吗……齐平抿着嘴唇,扯了扯嘴角,看向江湖客,伸手去接药: “谢……” 开口的同时,他压在舌根下玉片,呼吸般闪烁了下。 一缕淡淡的元气波动浮现,向无云的秋日天穹传递。 江湖客虽觉得有些怪异,但只有引气境修为的他,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见齐平伸手来接,好似够不到般,还贴心地往前递去。 而那名花臂妖僧却陡然变色,声如炸雷: “闪开!他不对……” 然而,终归是晚了。 就在这一刻,齐平那伸出的手掌蓦然抓握。 继而,空气扭曲,一柄细长、黑沉、冰冷的狙击枪浮现出来。 真元灌入,枪身繁复花纹瞬间点亮。 江湖客整个人仿佛是主动撞向枪口,下一秒,瞳孔中倒映出一枚炽热的“元气弹”。 “轰!!” 秋日下,破败的庭院中,低沉的轰鸣声炸响。 江湖客腰间炸开一团血雾,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整个人在冲击波下,朝后方倒飞出去,身体穿过淡青色雾气,狠狠撞在院墙上。 “气海”位置,破开一个大洞,真元混杂鲜血与生命,不断流逝。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带笑容的“夏侯文明”,直到这一刻,都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围坐在瓦罐旁,正感受着伤口愈合的老侯爷等人,更是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你到底是谁!?” 下一秒,花臂妖僧愤怒的吼声传来。 …… …… 秋宴所在的酒楼内。 此刻,宴席尚未正式开始,但随着杜元春到来,气氛稍微正经了些。 众所周知,这种官场宴席重点不是吃饭,而是领导讲话。 而酒楼的伙计则热情地为这些大人们送上瓜果茶水,各个堂口分别占据一片区域,低声闲聊。 杜元春所在的桌子,自然是诸位千户作陪。 莫小穷捏着茶杯,偶尔抿一口,耳畔是同僚们的交谈声,他却全然没在听。 目光时不时投向窗外,似乎在欣赏街景。 实则,是望向诏狱所在的方向。 “莫小穷,今日不像你啊,往日不是很喜欢说话?”洪庐问。 外粗内细的洪千户觉得,莫小穷今天有点不大对劲。 出言试探。 莫小穷淡淡瞥了他一眼,讽刺道: “洪庐,你也与往日不同,怎么几次三番找我说话?” 洪庐哼了一声,心说你心知肚明,装什么,跟你打探点消息推三阻四,果然可恶。 李桐冷眼旁观,默默看戏,有点失望。 今年秋宴,余庆不在,齐平也不在,这搅动了衙门大半年风云的人物与堂口集体缺席,这秋宴便格外没意思了。 这时候,坐在上首,身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突然眉头微皱,不露声色地放下茶杯,淡淡道: “本座去解手,莫小穷,你替我照顾下宴席。” 莫小穷眼神一亮,点头:“是。” 杜元春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一路走到酒楼后院,手指从腰带间捏出一枚闪烁的玉片。 没有犹豫,他右手一招。 “叮叮当当。” 宽大的袖口中,蓦然飞出无数银色剑片,呼吸间拼凑成一柄飞剑,杜元春御剑而行。 …… 镇抚司衙门。 “平”字堂口内。 今日秋宴,校尉阶层没有赴宴的机会,但也会关起门来庆祝。 裴少卿从饭堂订了一桌菜,也摆了一大桌子。 但大家围坐在一起,却都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些。 桌子主位上,空着一把椅子,摆放一副碗筷,以及一张请柬。 那是属于齐平的位置。 “既然他去不了衙门的秋宴,那咱们带他一起过。”洪娇娇如是说。 但当真摆出来,众人看着,心中反而愈发没滋味起来。 “啪。”洪娇娇放下筷子,起身道:“我饱了。” “好歹再吃点啊,浪费了都。”大嗓门校尉朴素地劝道。 裴少卿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筷子,心想,齐平在里头大概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莫小穷会不会照顾熟人。 恩,那笑面虎骨子里是冷的,只求不要折磨齐平才好。 正想着,众人突然听到一声轻咦,纷纷望去,只见女锦衣驻足院中,仰头望着天空,高马尾垂着,有些疑惑的样子。 “怎么了?”一名校尉问。 洪娇娇摇头,扭头回答:“没什么,可能看错了。” 她刚才好似看到,天空划过一道金光,朝城东方向飞去,但再看,却不见了。 …… “你到底是谁?!” 东城庭院中。 花臂僧人声如雷霆,这一刻,他那本就凶恶的脸庞,没了半点笑意,死死盯着“夏侯文明”。 声音中,满是警惕。 高大的身躯绷紧,灰色僧袍下,纹着奇异图样的臂膀肌肉隆起,如岩石般,一块块,清晰分明,充斥着力量。 戒刀已握在手中。 那青色的头皮上,点点戒疤渗出殷红的血色。 齐平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他移动枪口,对准花臂妖僧,扣下“扳机”。 “我是你大圣爷爷。” 第二百二十六章 救人?杀人!(求订阅) “砰!” 秋日的破败庭院内,当黑沉枪管上的花纹呼吸般亮起,枪口变得炽热。 旋即,一枚挟裹着洗髓境威力的“元气弹”跨越空间,瞬息及至。 然而这种远程袭杀武器,的确并不适合近距离战斗。 如果距离足够远,敌人缺乏反应时间,可太近了,便不同……在齐平挪动枪口的瞬间,花臂妖僧紧绷的肌肉舒张。 朝斜前方拉出幻影,身躯上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极限中避开了这一枪,在惊呼声中,他身后的墙壁被轰开一个圆形大洞,烟尘四起。 巨大的响声震穿了云霄,那障眼法也瞬间破开。 “该死!” 花臂僧人心中恼怒,如猛兽朝齐平杀去,试图近身。 而齐平却在打出一枪后,瞬间收起了鹰击,脚尖点地,脚下台阶炸裂,整个人如大鸟,腾空而起,落在屋檐上。 似乎对于鹰击的落空早有准备,而他也没有试图“回档”。 因为这一刻,他通过气息,意识到,这僧人同样是一名二境洗髓。 即便击中,也未必可以打出足够的伤势。 “轰!!” 花臂僧人一拳打出,一缕缕真元沿着手臂缠绕,卷起白色的气流,刚猛的拳风下,房屋的红木漆柱“咔嚓”一声断裂。 拳风威力不减,洞穿窗棂,房倒屋塌。 好刚猛的拳! 齐平眼皮狂跳,意识到这是个棘手的对手。 如今,引气境的江湖客被废,夏侯氏族人可以忽略,他要做的,便是在衙门高手到来前拖住此人。 念及此,齐平突然有些兴奋起来。 刨除草原时,破境杀死的蛮族战巫,算起来,这妖僧才是他晋级二境后,真正意义上,面对的第一个同大境界的对手。 “斩!” 这时候,妖僧一拳落空,另外一只手,手腕微转,那柄笔直雪亮的戒刀宛若炮弹,朝齐平面门飚射。 危! 齐平侧身,却是晚了一步,戒刀擦着他的脸颊刺向天穹,精钢铸造的刀刃在脸上划出一串火星。 二境洗髓,真元化罡! 齐平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脆皮的小弱鸡。 只是一缕发丝,却被斩断,徐徐飘落下来。 齐平闪避瞬间,腰一拧,于半空旋转一圈,覆盖罡气的右手并拢成刀,朝下斩去。 妖僧双拳迎上。 “铛!!” 金铁撞击声中,狂猛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 庭院中,荒草倒伏,墙角一只水缸剧烈震颤,水波荡漾,于中央处,绽放一朵银亮的水花。 “小心!” “啊!” “快走!” 不远处,夏侯氏族人如梦方醒,终于意识到什么,惊恐逃窜,可孱弱的身体,如何跑得过? 给气浪一撞,当即,如麦田秸秆般倒了一片。 女眷们尖叫着,趴在地上抱头,瑟瑟发抖。 “爹……”五十余岁,性子软糯的夏侯元绍大惊,拉着老侯爷往远处跑。 父子二人跑出没几步,也倒在墙角,气海被废的老侯爷嘴唇发青,死死盯着战斗双方,意识到,自己等人中计了…… 如今,战斗声浪传开,以他们的状态,根本无法自行逃窜,即便能趁乱走掉,也无处可藏,很快会被抓住。 唯一的生机,便是指望妖僧击毙‘夏侯文明’,或者其他同伙先一步抵达。 而这时候,战斗中的二人已然缠斗在一起,两名洗髓境皆体表覆盖真元,近身对拳。 发出雷鸣般的,连串的轰响。 在二境中,除非持握玄阶以上法器,否则,修士的身体,便是最强的武器。 “铛铛铛……” 齐平疯狂出拳,几乎拉出残影,只觉手骨发麻,脸色微变,这妖僧颇为擅长拳脚,而且…… 骨头好硬! 齐平有点不确定,是否洗髓境拳脚皆这般硬。 反正,这和尚拳头极为刚猛,呼吸间,两人对拳数十次,齐平感觉两条手臂都快没知觉了,而妖僧却是笑得愈发疯狂。 “不行,这货好像比我修为高……”齐平心思电转。 同大境中,也分不同小境。 虽说小境界分隔并不明显,并不能决定胜负,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拼消耗,齐平处于弱势。 “得来个狠的。”齐平心念一动,气力减弱几分,突然暴吼一声,借力朝后飞退。 瞬间拉开十几米。 “给佛爷留下吧!”妖僧大笑,悍然冲杀过去,嘴唇红的吓人。 齐平脸色大变,一脚用巧劲,将身旁水缸踢飞,旋转着朝妖僧砸去。 花臂僧人见视野被挡,不躲不避,一拳打出,大缸瞬间炸开,万千水花漫天飞溅,仿若下了一场秋雨。 “啊!” “老爷……” 女眷们惊恐尖叫,一道碎瓦片飚射,将一名小妾打晕,另外一枚,飞镖般钉在院门上。 将正要开门逃走的几人吓得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妖僧也是本能地眯眼,却见,炸开的水花中,齐平无声无息攻来,躯体内,发出金铁轰鸣声。 奔雷劲,开启! 气海内,真元疯狂燃烧,他气势猛然攀升,短暂地跨越了一个小境界。 齐平全力一击打出,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重伤对方。 然而,下一秒,花臂僧人突然双手合十,体表,蓦然有淡金色的光辉呈现,膨胀为一座大钟。 淡金色的虚幻座钟。 将妖僧笼罩其中。 座钟轮转,表面似篆刻佛文。 禅宗武僧招牌术法:金钟罩 老侯爷眼睛一亮。 “咚!!” 下一秒,虚幻金钟闪烁,齐平倒飞而出,一口鲜血涌出,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眼神惊悸。 这是什么?他清晰察觉到,这术法非但具有超出“真元化罡”的防御力,更自带反弹…… 他打出的一击,起码反弹回五成,猝不及防下,险些吐血。 “小心思不少。”花臂妖僧笑,双掌分开,金钟消散,高高跃起,右手高举,这瞬间,手掌染上金漆般的光。 大摔碑手! 齐平恍惚间,只觉一座巍峨石碑朝他砸来,忽然,他的瞳孔深处,神符笔虚影浮现。 这只天阶法器,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然而下一秒,虚影消失,被齐平强行压了下去。 他没有施展“封”字神符。 在这场战斗中,齐平不想动用神符,因为青玉法笔不在身上。 若是勾勒神符,给人发现,可能暴露神符笔的存在。 同理,他也不能唤出神符笔,化为战矛。 脑海中,一条条战斗信息要素奔涌,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了战斗的模拟计算。 一场交手的胜负,输赢……不一定要真正地打完全程才知晓。 只要获取足够的信息,再加以强大的计算推演能力,理论上可以纯粹计算出胜率。 这是在西南雪山中,齐平目睹两位世间顶级强者对弈学到的经验。 如果战斗是一局棋,那么落子中局,便足以推算出结果。 这一刻,齐平大脑高速运转,识海中,浮现出了一座虚拟的庭院,以及两道人影。 然而他无论如何推演,即便是最高的胜率的选项,也仍旧无法令他满意。 而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却仿佛,齐平被打懵了,整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仰着头,面对那拍向天灵的金漆大手,一动不动。 “杀死他!杀死他!” 远处,老侯爷等人眸光亮起,心中吼着,攥紧了拳头,只要杀了此人,立刻离开此地,还有逃离的机会。 毕竟整个战斗过程,其实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那些趴在地上的女眷们,也偷眼看来,目露喜色,心中生出快意。 那被齐平不讲武德的一枪,打破了气海,摔在墙角,尚未死去的江湖客眼睛猩红,牙齿咬碎,期盼少年被一掌轰杀。 只有花臂妖僧略感不安,他不知道,为何此人分明尚有一战之力,却仿佛丢了魂。 心中想着,大手却毫无停滞,披挂狂风,兜头朝齐平天灵盖按去。 而就在这个瞬间,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有点难办啊,胜率实在不太高,如果能倒退一点就好了,就一点。 那就倒退吧,齐平轻声说: “重来。” …… 光影变幻,时间逆流。 花臂妖僧突然一格格倒退了回去,那炸开的瓦片,迸溅的水花,也在神秘力量下,倒退而回,拼凑成了凌空旋转的水缸。 定格。 时间长河重新流淌。 “给佛爷留下吧!” 狞笑声仍未落下,齐平发现自己双脚塌地,正在水缸的掩藏下,朝对方杀去,他恍惚了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但瞬间,他便抛下疑惑,专注地应付起眼前的战斗。 一如上次。 花臂妖僧不躲不避,瓦片水滴炸开,飞溅,仿佛一场秋雨。 奔雷劲开启,齐平躯体轰鸣,一拳打出。 花臂妖僧双手合十,虚幻金钟笼罩自身,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 仿佛预见到了此人被反震重伤的一幕。 然而,下一秒,齐平那悍勇非常的一拳,突然威力顿消,从石破天惊的一击,化为了清风般的抚弄。 齐平化拳为掌,轻轻按在虚幻金钟上,没有半点力气。 花臂妖僧眼神茫然,体内真元疯狂流淌,他本能地分开双手。 这门术法维持的越久,消耗的真元,便会几何倍数增长。 故而,极为考验释放的时机,以他的修为,再多维持几息,便会被抽干,介时,不战自溃。 而就在金钟消散的瞬间,齐平的手轻而易举按在了僧人胸口,积蓄了许久的真元,一朝倾泻。 “咔嚓!” 骨裂声响起,这一刻,花臂妖僧好似被火车头迎面撞飞,胸骨断裂,口喷鲜血,朝后方倒飞出去,眼神犹自骇然,不解。 似乎,不明白齐平为何能算计到自己的应对。 “轰!” 院墙震动,裂开蛛网般的痕迹,泥土簌簌落下。 妖僧重伤,突然奋起最后的力气,一光头撞塌了身后围墙,朝远处逃遁。 下一秒,只听天穹中传来一声冷呵: “真当我镇抚司无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师兄! 齐平驻足,惊讶抬头,果然看到一道银色匹炼自九天之上垂挂下来。 花臂妖僧惊骇大呼,瞬间被剑气击穿了四肢,气海崩塌,昏死过去。 一袭黑红锦袍飘然落下,手中长剑化为万千剑片,消失在宽大的袖口中。 好帅……齐平羡慕极了。 杜元春先看了他一眼,微微愣神,有些不确定,等看到那双眼睛,才意识到,是齐平。 “做的不错。”他说。 齐平笑了,说道:“一个引气武师,一个洗髓禅宗僧人,还有老侯爷。” 说着,他目光四下搜寻,落在了须发皆白的侯爷身上,此刻,这位心思深沉的侯爵,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分明齐平落在下风,怎么一转眼,便逆转了局势? 而在看到杜元春后,他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脸色发白。 “你们……你们……”他嘴唇翕动,神情惊恐。 杜元春迈步走来,神情冰冷:“看来对侯爷的招待还不周,我们回去慢慢谈。” “不……”老侯爷失态,瑟缩。 也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瞪大眼睛,猛地捂住了心口,张大嘴巴,仿佛突发疾病。 杜元春皱眉,不知此人又要耍什么花招。 然而紧接着,庭院中,所有的夏侯族人,全都捂住了心口,无声哀嚎,脸色飞快灰败下去。 “不好!”齐平霍然变色,想起了什么: “那颗丹药有问题……” 而就在这呼吸间,夏侯氏所有人,全部气绝,无一例外。 “哈哈哈……” 墙角,那名濒死的江湖客狂笑,见两人望来,笑声愈发快意。 杜元春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探手抓去。 江湖客仿佛知道他要捉活口,不知引动了什么秘法,身躯瞬间燃烧起来:“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火焰中,他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们输了。” …… 与此同时。 京都某处,一座房间内,阴影笼罩。 一道人影,坐在桌旁,认真地写着一封信,当书写完毕,他将信件塞入竹筒。 抬手从桌角的鸟笼里,抓出一只蓝色小鸟,将竹筒绑在鸟腿上,轻轻一抛。 小鸟振翅飞起,蓦然消失在空气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平反(求订阅) 死了! 东城破败庭院中,在江湖客的躯体焚烧起来瞬间,杜元春便尝试用真元压制,但失败了。 那些“火焰”是从体内引燃的,烧穿脏腑,无药可救。 眨眼间,整个庭院中堆满了死尸,还活着的,只有两人,以及昏迷的妖僧。 杜元春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齐平愣在原地,只觉头脑一阵混乱。 死了…… 竟然死了…… 显而易见,夏侯族人是被此人所杀,而最大的嫌疑,便是那疗伤的药汤。 或许,是某种不会立即发作的毒药。 可……为什么?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救出来,结果人刚来,直接骗着喝下毒药,这不合逻辑……即便要灭口,干嘛多此一举? 齐平觉得脑子有些乱。 杜元春沉默地绕着庭院转了一圈,一一检查过所有的尸体,确认死亡无误,这才来到他身旁,沉声道: “发生了什么?” 齐平身形变幻,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还穿着囚服,闻言将整个经过,从自己伪装夏侯文明,进入牢狱,到现在讲述了一番。 说完,他分析道: “我全程跟过来,从这二人的神态、举止、反应上看,他们应当并未提前知晓我们设下陷阱,否则,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应对,也不会葬送两名高手…… 也就是说,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便是将人救出来,予以灭口…… 双方对上了暗号,说明我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老侯爷的确知道夏侯元庆的背叛,也在等待救援……但他肯定没想到,会是这般。” 顿了顿,齐平继续道: “从动机上,倒是很好理解,倘若老侯爷知道部分隐秘,那藏在京都的那些人……我指的是夏侯元庆的同党,也许很担心他泄密。 呵,能对上暗号,说明夏侯元庆很可能向同党求助,希望帮忙救援。 但他是否会知道,所谓的救援是灭口? 不过这里最大的逻辑矛盾在于,既然要灭口,在诏狱中杀了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带回来。” 简直脱裤子放屁。 齐平不理解。 杜元春安静倾听,此刻沉吟了下,说: “也许是两手准备。” 见齐平望过来,这位剑客斟酌开口道: “按照你的说法,那颗丹药的确有疗愈的效力,但其中,也许还添了别的东西。 比如,隐而不发的毒,若是能顺利救走,便一切相安无事,若是逃走过程中被阻拦,便激活药力,予以灭口。” 齐平惊讶道:“还有这种毒药吗?” 听起来像是遥控炸弹……绑人身上,按一下就炸。 杜元春解释道: “超凡世界无奇不有,我昔年混迹江湖,便曾见过一种‘雌雄蛊虫’,分别吞在两个人肚子里,只要其中一人死了,另外一人也会暴毙…… 类似的法子,并不少见,还记得徐士升吗,当初他只是想开口吐露隐秘,便被隔空咒杀了,也许是类似的手法。” 齐平心中一动,这个解释倒是合理许多了。 杜元春又看向江湖客的尸体,说道: “也许,此人的死亡便是毒发的‘开关’,只要他死,夏侯族人也会一同死亡。” 这么恶心?齐平吸气。 他第一枪故意没打头,而是打了气海,目的便是活捉此人,但拦不住自杀。 “是我计划不周,没算到这点。”齐平沉默了下,说道: “如果没给他们机会,施加救援……也不会这样。” 他有点愧疚,关键,他的确没料到还有这么恶心人的手段。 杜元春摇头,目光温和道: “这不是你的错,以他们准备的手段,迟早都可以把人弄出来,毕竟没人可以永远保持警惕。 而如果没有你的安排,这群人恐怕真的逃掉了,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起码,人没逃走,而且还抓了个活口。” 他指的是花臂僧人。 倘若再考虑到此人洗髓的修为……那幕后主使,虽然达到了“灭口”的目的,但却损失了一位二境强者。 要知道,洗髓境修士,已经算是小高手了,放在道院,都是中坚力量。 若在江湖,洗髓境修士甚至是可以开宗立派的,虽然是小门派就是了。 齐平道:“但总归人死了,陛下若知道了……” 他有点不满意,这一次与暗中之人的对决,未曾占据上风,当然,对方也没赢就是了。 算是打了个平手。 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你这还不满意……杜元春无奈道:“放心。陛下是明事理的。” 顿了顿,他皱眉道: “不过今天这样一搞,恐怕是已打草惊蛇了,幕后的内鬼怕是短时间不会再出手了。” 皇帝原本打算,是将齐平做诱饵,钓大鱼。 但几天下来,幕后之人苟的一批,始终未露出马脚。 如今看来,是在暗中谋划救援,可如今,两名修士一死一擒,对方很快便会察觉危险。 只会藏的更深。 甚至猜到齐平出手,也未可知,这种状况下,继续关押齐平钓鱼,就没太大意义了。 “师兄的意思是……”齐平问。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 “也到了你‘平反’的时候了。” …… …… 秋宴酒楼。 气氛祥和,百户们彼此闲谈吃喝,只是不时有人好奇地望向主桌,咕哝: “司首咋还没回来。” 主桌上。 莫小穷抿着茶杯,还算气定神闲,而其余千户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杜元春说去解手,这么久没回来,总不会是掉茅坑了。 “大人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有事?”洪庐看向莫小穷。 其余人也望来。 气质阴柔,笑里藏刀的莫千户不急不缓,悠然道: “各位想多了,许是大人吃坏了东西,这秋日天冷,身子不适。” 呸……你家神通境强者还会拉肚子?骗鬼呢?众人鄙夷。 正要再问,忽而,杜元春姗姗回迟,平静地坐下:“在聊什么?” 众人腰背挺直,目不斜视:“没。” 杜元春心中嗤笑一声。 …… 皇宫。 御书房,当皇帝收到杜元春派人送来的密折,当即抛下手头的事,展开阅读。 神情从惊讶,到振奋,到默然,最后成了沉思。 秋日阳光尚暖,风却已经有些冷了。 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合上折子,负手站在门口,目光飘向悠远的南方。 “禅宗……” 整个奏折里,他最在意的,并非劫狱,也非老侯爷的死亡……这些,已然发生,无法更改。 有所得,是幸。 无所得,也便罢了。 真正让他提起十二分警惕的,倒是那名二境武僧。 作为帝王,他深知那京都民众并不很了解的禅宗,究竟是何等样的势力,那是丝毫不弱于巫师,不,乃至更强的古老传承。 尤其,禅宗还统辖着南方诸国。 “莫非禅宗也搅合了进来么……不,尚且无法做下定论。”皇帝暗忖。 并不是所有僧人,都代表着禅宗的意志。 就像在凉国内,各大州府的江湖中,也有许多修士,与道院、书院并不相干。 也许只是不老林招揽的散人妖僧。 “冯安。”皇帝忽然呼唤。 “奴婢在。”冯公公道。 “今年南方使团,也快到了吧。”皇帝问。 冯公公回想了下,说:“算日子,已不远了,前两日南边州府递来的折子,还说了这事。” 皇帝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忽而想起了杜元春折子里最后一段话,笑着说道: “吩咐人去一趟道院,说可以派人来了。” 冯公公眼神一动:“陛下是要……” 皇帝嘴角微微扬起:“藏了这么久,朕也该用真容见见那小子了。” …… 夏侯氏的失踪,并未引起外界的注意,南城的动静被杜元春压了下去。 也亏得这些人选的地方偏僻,倒也方便处理。 虽说“劫狱”并未完全成功,但此事若宣扬出去,也着实丢了朝廷脸面。 故而,杜元春的意思是,此事权当没发生过,夏侯一族,便当是奉皇命暗中处死了。 而那僧人,则被丢进了诏狱“甲”字号监牢。 齐平悄然又回到了牢里。 而到了下午时候,秋宴结束,各个堂口的头目返回,突然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关于齐平的调查结果,已经出炉,即将于明日早朝奏报皇帝。 一时间,整个衙门轰动,继而,向着整个京都官场传播,无数人投来关注的目光。 想知道,最后结果究竟如何。 只是考虑到近期的舆论与风声,大部分人持乐观态度,觉得那齐平,怕是不会有好结果。 若这位镇抚司天才若泯灭了,对百官政敌杜元春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众人不禁翘首以盼。 而京都文坛,无数读书人,也同样对这最终的“宣判”报以极大的关注,“大凉诗魁”、“桃川诗仙”、“只手镇压京都诗坛”的男人,究竟是死是活?无人不在意。 而那楮知行,究竟是帝国的英雄,还是嫉贤妒能的小人,也终于要见个分晓。 在这种气氛中,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 经过了漫长的一个秋夜,时间终于来到了第二天清晨。 早朝召开的时候。 第二百二十八章 金銮殿上,七步成诗(五千字求订阅月票) 时隔多日,牵动了京都许多人心的“投敌案”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候。 清晨,天光熹微,南城六角书屋总铺。 几乎一夜未眠的范贰洗了把脸,推开了书屋的门脸,却是拎出个“打烊”的木牌,悬在了外头。 这段时间,虽风起云涌,但他仍旧坚持着所有铺面照常营业,就像某种表态,然而到了这最后一天,他反而歇业了。 昨晚便提前告知了所有伙计,关门一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关,若是闯过了,开阔天空,若是不过,伙计们也便不用再来了。 “咚咚咚。”范贰迈步,绕到后头云家小院,开始叩门。 大懒虫云青儿今日也醒的很早,拉开门栓,将他迎进来。 “太傅,齐平他……”范贰恭敬行礼,欲言又止。 站在门口,捏着一只紫砂壶的云老先生神情平静: “吉人自有天相。” …… 国子监内。 因有早课,故而,学子们清晨便抵达,坐在学堂中闲聊,往日里,大抵都是三三两两,讨论不同的话题。 今日却颇为统一。 “可算有了结果,你们说,那齐平到底是不是间谍?”有学子问。 “还用问,这段时日的风声那般明显。”一人答。 “可也未必,都是些流言蜚语。” “唉,最好的结果,恐怕便是个‘查无实证’,齐诗魁纵使能活,恐怕也要被打到官场边缘,此生别想往上走了。”有人叹息。 角落里,何世安、小胖墩,以及瘦高个子的王晏三人沉默以对。 面露忧色。 虽然一直以来,三人都表现出了对齐平的信任,但如今揭晓答案,反而不自信起来。 …… 王府。 “去皇宫!” 脸庞精致,眸如星子的郡主今日早早起床,在丫鬟服侍下着了正装,连早膳也没吃,便匆匆忙忙,跳上了马车,吩咐说。 声音有些急切。 “是。”待车帘垂下,车夫挥鞭,侍卫跟随,一行华贵车辆碾碎了清晨的凉意,迎着秋风,朝皇宫赶去。 府内,美艳的王妃并未阻拦,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忽而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 “王爷……” 容貌俊朗,贵气逼人的景王打着哈欠,好奇道: “安平这么早便入宫了?去寻永宁?” 王妃咬了下唇瓣,小声提醒:“今日,说是那个齐平的调查结论出了。” 景王沉默了下,说:“恩。” 王妃看了夫君一眼,忽然说:“你不答应安平给那少年求情,不只是不方便插手吧。” 景王叹息一声,说道:“一个百户……身份太低了些。断了最好。” 王妃沉默。 …… 王府的马车一路前行,进了皇城,抵达华清宫。 车夫刚勒停马车,安平便提起裙摆,跳了下去。 在侍卫“哎呦”、“小心”的声音中,一溜烟奔入院内,正看到文雅大方,满身书卷气的长公主走出来。 “安平?”长公主怔了下。 安平郡主气喘吁吁,道:“我想去午门。” 朝政大事,皇家子女也无法擅入,但在附近等待结果,是可以的。 本就打算前往的长公主抿了下嘴唇,说: “好。” …… 午门外,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广场上。 秋风拂动百官袍服,当东方露出鱼肚白,衮衮诸公尽数抵达,彼此低声议论,目光投向都察院御史们。 知晓,时隔数日,这场由言官集团发起的攻击,终于要做个了结。 那名当日状告齐平,甘为排头兵的清瘦御史,双手陇在袖子里,梗着脖子,站在最前头。 至于案件的另外一方,镇抚司一行人,尚未出现。 大臣们正转着念头,忽而,有人低呼: “来了来了!” 百官望去,只见寂寥冷风中,一袭黑红锦袍踩着漫长的白玉台阶,缓缓走近。 在其身后,跟着一个穿素色青袍,戴着禁锢镣铐的年轻人。 亦步亦趋。 正是那齐平。 此刻,少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神态萎靡、虚弱,衣服领子拉的很高,表面上看不到刑讯的伤口。 但一名洗髓境修士,如此虚弱,足见这些天,在牢里并不好过。 没人押送,倒也不意外,以杜元春三境的修为,别说用法器禁锢了双手,即便全盛状态,也翻不起浪花。 这时候,感受到群臣视线,齐平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冷漠中透着愤怒,愤怒中带着倔强,倔强中藏着悲呛…… 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杜元春用眼角余光瞥了眼,突然嘴唇微动,“传音入密”道:“差不多得了……” 齐平垂下头,心想你不说让我装得像一点吗……还不乐意。 好难伺候。 与皇帝联手钓鱼,这种事,终归不好拿到明面上说,所以,就必须走一次过场。 给百官个交代,也帮齐平洗刷掉身上的脏水。 即便最后很多人猜出了真相,该演的戏,也得演,此事关乎自己名誉,齐平还是很认真的。 百官表情各异,大都是吃瓜姿态。 视线不停在杜元春与那名青袍御史间横跳。 幸灾乐祸……按理说,都察院与镇抚司一文一武,都是监察百官的职位,理应处于同一阵营。 以往,也的确如此,每次弹劾杜元春,这帮言官都出奇的沉默,积极性不高。 可谁能想到,因为官银案,致使“兄弟阋墙”,这两个衙门彼此内斗起来,其余人拍手称快,恨不得打的两败俱伤才好。 这时候,城头钟响,众人收回目光,列队入殿。 齐平虽是当事人,但在皇帝传唤前,无法进入金銮殿,被交给皇城禁军看管。 …… 殿内。 群臣礼毕,身披明黄华服的皇帝从侧方登上龙椅,俯瞰众卿: “可有奏报?” 没人说话,一群人望向杜元春。 后者迈步走出,拱手高声道: “启禀陛下,关乎镇抚司百户齐平的案子,已有结论。” “哦?说来听听。”皇帝道。 杜元春略微停顿了下,等吸引了全场目光,才拱手高声道: “经臣反复调查,业已证实,齐平并无嫌疑,清白无罪,其行踪有迹可循,乃有前辈高人出手,送回京都……都察院偏信小人,对帝国功臣极尽诋毁之能事,恐为嫉贤妒能,报复之举!” 无罪! 群臣有些惊讶,要知道,这段时日流传的说法,可不是这般。 要么,是传言为假,要么,是缺乏实证,故而,杜元春保下此人。 青袍御史闻言,跨步走出,冷笑道: “杜大人说的轻巧,不知有何证据,说明此人并无嫌疑? 还是说,只是没查出线索,想要糊弄过去?陛下,微臣身为御史,一片公心,绝无歹意,只是杜镇抚这番说辞,却是无法令人信服!” 杜元春淡淡道: “你指控他时,可有证据?不还是仅凭一张嘴?所以,你都察院口说无凭,可以。我镇抚司的话便不可信了?” 针锋相对。 两大监察机构不复暧昧,也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青袍御史昂然道: “杜大人可莫要误会,我只是想,那齐平本就是你的爱将,陛下允许你等自查,可莫要辜负了陛下信任。” 阴阳怪气了属于是。 显然,话里话外,在质疑杜元春包庇。 皇帝等两人吵够了,方开口:“杜卿,有何证据,便呈上来吧。” 杜元春道:“请陛下传唤齐百户当面对峙。” “宣!” 皇帝一声令下,有太监小跑出去,不多时,两名禁军一左一右,压着齐平走入殿内。 齐平谨记规矩,并未抬头,眼睛盯着身前的地面,行大礼。 杜元春声音响起: “齐平,你且将消失那一月,及如何返京细细道来。” 齐平操着虚弱的声音开口: “是。卑职当日赶赴西北,调查走私案……” 他将打磨过的最终版本念了一遍,期间,无人打断,群臣虽对这番说辞已经不陌生,但亲历者讲来,额外多了许多细节。 待听到齐平被追杀,几次险象环生,饿了吃生肉,渴了饮露水,终于逃向雪山。 不少人惊讶触动,只觉全然不似编造,极为真实,而御座上的皇帝,更是动容,他也是第一次,听到细节。 “末了,卑职累倒在雪山中,本以为生还无望,却不料,苦尽甘来,再醒后,发现被一位道门高人搭救,也是他施展秘法,将我送回京都。” 齐平说道: “此番经过,草原上皆留有痕迹,恳请陛下明鉴!” 青袍御史质疑:“你说被道门高人搭救?姓甚名谁?” 齐平低着头,说道: “不知。那位前辈不愿透露姓名,我恳请他送我回返,那前辈只说此行雪山另有要事,无暇照顾于我,但相逢即缘,便施法将我掷回。” “荒唐!”青袍御史嗤笑:“都知晓齐诗魁文采飞扬,且有著书之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竟是杜撰的像模像样。” 他冷笑一声,朝前方拱手: “陛下,此人所谓经历,漏洞百出,怎么偏巧就给人搭救? 而且,雪山距离京都何其遥远,道院哪位高手有这等手段,将他‘掷回’? 可笑,实在可笑,这等说辞,杜镇抚竟也相信?还是说,杜大人你有本领,将人从此处丢去雪山?” 他想笑。 不少大臣也目露狐疑,觉得这说辞太过离奇。 一时间,不少目光暧昧起来,心想,杜元春若是铁了心包庇,倒是个可以拿来攻击的点。 而面对群臣注视,杜元春却不慌不忙,淡淡道: “齐平所言虚实,并不难验证,恳请陛下传唤人证!” 人证? 百官一怔。 “宣人证!”金銮殿旁,一名太监见皇帝轻轻颔首,扯开公鸡嗓子喊道。 话落,清风吹入大殿,一道人影飘然而至。 竟是一个身披道袍的青年,胸口绣着太极图,容貌平平无奇,看了跪地的齐平一眼,嘴角扬起神秘笑容,收回目光,环视群臣: “你们好,吾乃内门首席弟子,东方流云,也是道门当代大师兄。” 道院修士,入殿不拜。 “东方流云!” “是他……” 大殿骚乱,官员中,不少人竟也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便是连黄镛、张谏之等权臣,也是眼神一动,道院来人了? 地上。 低头盯着地板的齐平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动静,压制着抬头打量的冲动,这会听到声音,心中大呼卧槽。 怎么是这脑子有坑的货来了……好歹派个靠谱的人来啊。 他有点慌。 好在大师兄在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见众人望来,背负双手,傲然道: “此番受师门嘱托,来此做个人证,齐公子的确乃我道门所救。” 顿了顿,他笑容深刻,补充道: “那位搭救于他的前辈,乃是我道门首座!” 安静。 这一刻,原本骚乱的金銮殿,一下无声,一名名官员惊愕望来,有些难以置信。 道门首座! 那位坐镇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地神仙?开国太祖的好友? 救了这齐平的,竟是那位? 而且,还派来了人证明?不……不一定是首座派来的,也许是皇帝向道院求证,才给的回信。 杜元春高声道: “九月初时,道门首座曾前往西南雪山,与巫王论道,当日有诸多修士目睹,与齐平所说吻合。” 论道! 群臣惊讶,对于这些涉及修行界的事,不甚了了,但事情却是明朗起来。 首座前往雪山,以其通天修为,发现齐平,将其送回,便不再是难以理解的了。 那名青袍御史脸色变幻,意识到,此案再无悬念。 杜元春看向他,目露讥讽:“亦或者,你连首座也要质疑?” “不敢!”青袍御史忙道,神情苦涩,脸色发白,突然没了斗志,颓然跪倒: “陛下,是微臣……错判了。” 输了。 当道门出面,都察院的一切指控,便都没了意义。 猜疑?泼脏水?让皇帝怀疑?一切的算计,都敌不过道院一句话语。 “竟是首座出手,搭救帝国良才,回去替朕谢过他。”皇帝故作惊喜。 东方流云拱拱手,飘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心中想的是:此人竟与首座结缘,果然是天命之子没错了! 此番又结了一个善缘。 不枉我争取来这个作证的机会,呵呵,可笑院内一众弟子,懵懂无知,错失机缘。 可笑可笑。 …… 殿内。 尘埃落定,皇帝扫了眼都察院众人,冷声道: “你们,还有何话说?” 都察院众御史,呼啦一声,齐齐跪倒,瑟瑟发抖: “我等听信小人谗言,险些错杀忠良,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哼一声,讥讽道:“都察院先出叛徒,又攻讦忠良,是该降罪。” 御史们大恐:“陛下恕罪!” “……”群臣暗骂,心说这也太不要脸了些。 不过说归说,言官身份特殊,倒不会因为弹劾错了人,便如何。 否则,谁还敢上奏。 但这一遭,小惩大诫,是免不了的。 皇帝收敛怒意,忽而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竟是朝着下方的齐平行去。 群臣讶异,不知皇帝意欲如何。 按照流程,既然案子已水落石出,便该宣判无罪,揭过这茬才是。 大殿上。 齐平盯着地板,听到结果,也是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自己这场劫难算是度过了。 有惊无险。 只是……为啥觉得,皇帝的声音有些耳熟?恩,仿佛在哪里听过,但他一时,又想不起。 毕竟,齐平很笃定,自己从未有机会见过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而这时候,听到脚步声接近,他忙收敛心神,有些茫然。 下一秒,却只觉得,一双温暖修长的手,扶在了他的肩膀上: “齐爱卿,受苦了,快些起来!” 大殿中,各衙门大臣一怔,表情愕然。 皇帝亲自搀扶? 这是什么待遇? 爱卿…… 一个六品小官,连上朝的门槛都摸不到的武将,竟被称呼为“爱卿”? 要知道,在这等场合,一个称呼,可以代表很多事。 一时间,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等人,眼神都不对了,更有官员吸气,意识到,陛下恐是颇为看重此人,故而,施恩拉拢。 典型礼贤下士的手段。 可以理解,毕竟凭白糟了磨难,若不施恩,以后难免嫉恨…… 只是,在他们看来,赏赐褒奖便可,这般亲自搀扶,便太过隆重了。 张谏之抓着胡须,眼神微动,心想女儿参与的那书屋,倒是一步妙棋。 老首辅黄镛板着脸,没太多表情,只是眼皮垂下,掩饰着瞳孔里的光芒。 杜元春惊讶极了,心想剧本里也没这一出啊。 他知道,齐平并未遭受什么磨难,在诏狱里过的舒服极了,故而,也没太大收买人心的必要。 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而作为当事人的齐平,脑海中突地闪现出一个人,心底生出荒谬感,他确认般起身,抬头。 看清了皇帝那张噙着笑意的脸。 与脑海中,南城小院里那个人完美重合。 “金……”齐平大脑一片空白,怔住了,下意识开口。 却给皇帝拦住:“爱卿何故失神?” 递来一个眼神:别乱说,场合不对。 齐平忙闭嘴,心乱如麻,脑海中一条条信息勾连,以往的线索链条闭合,他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信任他。 以工代赈以及南北分榜的方案,又为何都能上达天听。 “金先生是皇帝……” “所以……云老头是帝师?堂堂帝师,住在外城小破宅子里?要不要这样戏剧性?” “哦对了,我还把妹妹塞给了他当学生,还有,我还在皇帝面前装逼……” 齐平感觉很淦。 脸上却不露分毫,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谢陛下隆恩!” 杜元春走过来,为他卸下镣铐。 在金銮殿上,一位位跺一跺脚,整个帝国震颤的权臣注视下,齐平扬眉吐气,望向了那些跪倒在地,不敢起身的御史们。 这群,本该与镇抚司站在一起的官员。 眼神冷淡。 皇帝轻笑一声:“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眼神里的意思是:不爽就骂,平常朕见惯了这帮言官骂人,倒没怎么看到他们挨骂。 这也可以?齐平诧异,心中一动,忽然迈出一步,高声吟诵: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皇帝一怔,这是……要作诗? 金銮殿上,现场赋诗? 他眼睛一亮,周围,其余大臣也是竖起耳朵,想起了此人“诗魁”之称,“诗仙”之名。 当日,桃川诗会力压京都文坛,这帮文臣,也是赞叹不绝的。 只是,自那以后,齐平便几乎再也没了诗作。 有人说,齐平是将毕生诗才,都耗在了那一夜,却不想,时隔数月,这位帝国第一诗人竟在此情此景,再度赋诗。 齐平缓缓行走,迈出三步: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张谏之揪着胡子的手一顿,礼部何尚书眼眸微眯。 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烈火熊熊,豆杆在釜下燃烧,豆子在釜中哭泣。 这在喻指什么? 是了,都察院与镇抚司皆乃监察衙门,本该同气连枝,此刻,却自相残杀,他是将自身,喻作那锅中黄豆? 在场文臣,皆是绝顶聪明之辈,瞬间便领悟诗中含义。 地上跪伏的一众御史,亦是脸色变幻,有人动容,有人羞愧。 齐平最后迈出三步,走到一众御史面前,顿了顿,念出最后一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静!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第二百二十九章 皇帝的决定(五千字求订阅) 午门广场上。 秋日艳阳高悬,远处巍峨的宫殿伫立,四方青砖无限延展开去。 衬的伫立于此的两位皇女格外渺小。 长公主与郡主是在朝臣入殿后抵达的,静默伫立,等待散朝时,能第一时间得到结果。 “阿嚏。” 冷风吹来,娇小玲珑,脸庞精致的安平轻轻打了个喷嚏,揉了下,鼻头便有些发红。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将身上的披肩给她披上。 安平裹在衣物里,扭头,看向“姑姑”,忍不住开口: “你说,他会不会有事?” 永宁那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精致如刻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并未给出回应,安平璀璨的眸子,灰暗下来。 会不会有事? 大概……不会好过吧,至于更深层的担忧,即,齐平是否真的投敌,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长公主视线飘远,藏在袖子里的纤手攥着,捏了把汗。 就在这时候,忽而,一道穿道袍,绣阴阳八卦的人影飘然走出。 两位皇女一愣,心说怎么有个道人出现,而且,都没看到他进入。 那道人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身影一闪,离开了。 长公主心头一动,猜到此人可能是道院中人,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突然意识到,金銮殿内,可能发生了一点她预料之外的变化。 又等了一会,远处的建筑中,文武百官如潮水般涌出,朝这边蔓延过来。 散朝了! 永宁与安平对视一眼,都是精神一振。 目光朝人群望去,并未看见齐平,却发现,群臣神情复杂,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更是低垂着头,很沮丧的模样。 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昂首挺胸,望见两女,轻轻颔首。 永宁口干舌燥,高耸的胸脯起伏,意识到了什么,忙唤来人群中的小太监: “本宫问你,朝堂上发生何事,为何群臣这般模样?” 她没有直接问齐平,而是拐弯抹角。 小太监低眉顺眼,不敢隐瞒,当即绘声绘色,将朝堂上的一切,给讲了一遍,竟也是酣畅淋漓的模样,似乎颇觉过瘾。 而两位皇室女子已经呆住了。 安平瞪圆了眼睛,仿佛听书般,脑补出了殿内刀光剑影,唇枪舌剑,那小捕快身陷绝境,陡然翻盘,被皇帝当庭扶起。 更豪迈而行,七步成诗,痛斥都察院。 若非亲耳听闻,八成以为,是市井说书先生编造的桥段。 “所以……他果然是冤枉的……非但洗刷了冤屈,更大骂了那帮人?”安平郡主眸子亮亮的。 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更是喜笑颜开,只觉天气都明朗了许多。 没事了! 长公主藏在袖子里的拳头舒展,手心满是滑腻的香汗,嘴角微微扬起,努力维持着矜持。 又想到,救下齐平的竟是首座,愈发惊奇震撼,突然想起什么: “那齐大人呢?为何没出来?” 安平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呀对呀,他人呢?” 小太监道: “陛下请齐大人去宫里歇着了,要说说话。” …… …… 道院。 当东方流云返回这座古镇般的建筑群中后,便听到犬吠声,金黄色的柴犬撒欢奔跑过来。 “弟子见过犬镇守。”东方流云不复在朝堂上的傲气,谦卑极了。 阿柴没搭理他,只是摇着尾巴,朝天空嗷嗷叫,很快,一道裹着道袍,长发用木棍扎在脑后的身影降临。 东方流云眼观鼻,鼻观心。躬身拜下: “弟子拜见鱼长老。” 鱼璇机今日没怎么醉,眼神是清明的,虚踩空气,悬浮在他头顶,问道: “此去如何?” 东方流云道:“齐师弟已然无恙。” “不错,滚吧。”鱼璇机摆摆手。 东方流云屁颠屁颠离去,不敢多呆,一溜烟跑出好远,才扶着膝盖,喘气休息。 “大师兄,你好像很怕鱼长老?”青衣道童走过来,不解地问。 东方流云直起腰身,轻轻叹了口气,负手而立,眼眸沧桑道: “小师弟,你还是太年轻,以师兄我纵观历史所得,凡是绝美的女子,身旁往往伴随危机,若是与天选之人有牵扯的女子,更是极为危险,贸然靠近,恐有灾殃……” 顿了顿,他一脸郑重,无比严肃道: “尤其切记,绝不要对这些女子生出别的念头,最好,连话都不要说,如若不然,轻则打脸,重则身陨道消!” 小师弟表情茫然,张了张嘴:“大师兄……” “懂了么?” “……懂了。” 镜湖危楼。 心情不错的鱼璇机轻飘飘落下,惊讶发现,首座竟未入睡,而是凝视南方。 “你在看什么?”鱼璇机问。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道门首座说道: “这一代禅子不日将抵达。” 鱼璇机一怔,眉眼间轻佻尽去,郑重问道:“禅宗想干嘛?” 首座道:“入世。” …… 国子监。 早课尚未开始,学堂内,读书人们交头接耳,议论阵阵,在等待着朝会的结果。 忽而,学堂外的晨光里,一名小厮疾跑而来,气喘吁吁地在学堂门口站定: “少爷,早朝……有结果了!” 何世安起身,紧张问道:“究竟如何?” 那名小厮跟着礼部尚书一同去的皇宫,散朝后立即跑来了这边,还是热气腾腾的消息。 其余读书人也都闭上了嘴巴,期待地望过来。 小厮也不打怵,不慌不忙,将听闻来的消息说了下。 因为不知道细节,故而,又脑补了些,但大体经过,是没错的。 当众人听到,道院来人证明,助齐平洗脱嫌疑,不少人露出吃惊的神情,心想这些天的传言里,不是说道院不曾开口吗? 果然,传言总是靠不住的。 “齐平没事了!” 卢安与王晏二人组也兴奋不已,这意味着,六角书屋不会倒。 一些先前诋毁过齐平的学子,则沉默不语,低调极了。 而等听闻,皇帝陛下亲自搀扶,齐平作诗这一节,整个学堂内,先是鸦雀无声。 旋即,有人拍案叫绝: “好一个七步成诗!果然不愧是我凉国诗仙!”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句子……”另外一名学子动容。 若纯以诗词水准看,这一首,相比于齐平过往的诗词,不算太好,但胜在有故事加成。 众所周知,有故事的内容,更易传播。 就像为何齐平诗仙名气大? 诗作量大质优是一点,更重要的,是桃川诗会上人未至,盖压京都的故事好。 而今日这一首,更是如此,许多人意识到,等这故事传开,与诗作相辅相成,日后恐会成为“典故”。 将自己的故事,融入诗句典故,为后人诉说……这便是名传千古。 而读书人,哪一个抗拒的了? “名垂青史……呵,那楮知行,衬了齐公子一次还不够,又衬一次,有趣,有趣。”一人拍手称快。 一人嗤笑:“跳梁小丑罢了。” …… 皇宫。 早朝散去后,齐平便被宦官领着,沿着宫殿侧门,朝深宫中走。 表面上的说辞,是功臣蒙难,陛下深感不安,单独安抚齐百户,但齐平怀疑,皇帝就是想私下嘲笑自己…… 妈蛋……骗的我好苦,我就说,怎么想不起京都有哪个金姓大户,原来是假名,你干嘛不叫“黄先生”?我没准就能猜出来了…… 齐平腹诽。 脸上是没显露半分的,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心中就一个字:大。 真特么大。 迷宫一般,饶是他记忆力惊人,但也是走的迷糊,搞不清身处何处。 说起来,会不会碰上妃子? 比如上次那个狐狸精……齐平好奇心旺盛。 不多时,给引入了一片花园中,领路的太监笑道: “齐大人且在御花园稍等,待陛下处理完事务,再来见你。” 御花园啊……齐平点头:“有劳公公领路了。” “齐大人客气了。”太监说,拎着拂尘,扭着屁股离开了。 时至秋季,御花园中草木寂寥,已有凋零之意,那灿烂的秋菊,也日渐衰败。 清晨时分,露珠滚过草叶,世界无比安静,齐平站在这古典园林中,只觉心灵都沉寂安稳了许多。 只是,未免太安静了,住的久了,大概会很寂寞吧。 “在想什么?”忽而,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齐平忙转身,但见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面带笑容走来。 这位帝国的统治者年岁不算大,与杜元春相仿,大概还没到四十,容貌相当英俊。 不意外,皇家嘛……一代代填充美貌后宫,基因改良下,就算太祖皇帝是个丑逼,三百年下来,后代也变成俊男美女了。 “微臣参见陛下。”齐平相当上道。 皇帝站定,双手合拢在身前,似笑非笑道: “这时候知道行礼了?前两次,可不是这样啊。” “……”齐平心头暗骂,果然拿这事调戏我。 “罢了罢了,你这样朕反而看不惯,便照往日相处一般即可。”皇帝摆手说。 呵呵,我信你我是狗……齐平想着,抬起头来,装出一副少年青涩拘谨的模样来: “是。” 皇帝抬手示意:“一起走走吧。”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便在这御花园中散起步来。 阳光洒下,这片天地都仿佛明媚着。 皇帝感慨道: “大河府灭门案、林氏后人复仇案、皇陵案、走私案、官银劫案……再到如今,若是在此前,有人给朕说,有人可以在区区半年里做到这些。 从一介胥吏,走到六品,将一家书铺,从籍籍无名,做到京都无人不知,跨入洗髓之境,更同时拜入书院与道院两大修行圣地……朕准保治他个欺君之罪,可眼下,这一切却真切地发生了。” 齐平谦虚道: “其实也不全是我的功劳……” 恩,比如书铺的经营,齐平虽把控了大的方针和策略,但主要经营的还是大孝子。 而能做到这些,又大多依赖于“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皇帝摇头: “莫要自谦,你做的那些事,朕都知晓,大到对天轨的改良,小到白糖、麻将……都极有意思,有时候,朕都会感觉庆幸,若非永宁慧眼识人,将你捞了过来,帝国岂不是要失去一名英才?” 顿了顿,他又摇头,说道: “应该也不会,你这种人,是不会甘于寂寞的,总能抓到机会,逆天改命,从这一点上看,朕不如你。” 朕不如你! 听到这话,齐平诧异地看了皇帝一眼。 “很吃惊?觉得朕不会说出这般话语?” 皇帝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语气平淡且随意: “昔年,我凉国太祖皇帝之所以能推翻旧朝,驱散妖族,缔造九州人境一统,所依赖的,也非一人,而是知人善用,做不好的,无妨,去寻有能力者辅佐就是。 如此,才有今日之道、书两院,才有十二护国神将……天生地养,人虽乃万物灵长,却皆有不足,帝王概莫能外,先祖皇帝便曾坦然承认过这点,朕自认无法与太祖皇帝相比,却也有效仿之意。” 皇帝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朕生来便在深宫,后立太子,更只在先皇之下,此后登基,便成了帝王,虽亦恪守祖训,勤勉治国,但若说才能,倒也并不出奇,若是将朕丢去红尘,大概是不如你的。” 齐平沉默了下,有些意外于这位帝国统治者的坦诚,说道: “陛下人中龙凤,臣不如远甚。” 商业互吹。 皇帝摇头失笑,缓步前行,继续道: “此番事件,倒是辛苦你了,永宁前几天还来寻朕,但不好泄露,只好挡了回去,如今‘真相大白’,倒是该论功行赏,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这个也可以商量的吗?齐平眼睛亮了,正要开口。 便听皇帝自顾自沉吟道: “恩,若是赏赐金银田亩,宅院书画……太傅说你不很在意这些俗物,也不缺。” 齐平:“呃,臣其实……” 皇帝继续道:“若是赏赐修行之物,倒是于你更有用处,只是不久前便赏赐了一回,总不好重复。” 齐平:“那个,重复也没……” 皇帝打断道: “至于升官晋爵,你资历还是太浅,功劳虽多,可你要知晓,走得太快,未必是好事,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齐平不说话了,幽怨地看他,心说我不说了行吧,啥都给你说完了,要不你直接赏赐个公主、郡主吧…… 好吧,他就随便想想…… 皇帝忽然想起什么,说道: “对了,说起来,东宫还缺个讲读官,不如加一个官衔吧,有此身份,日后你入宫也方便些。” 讲读官?齐平一怔。 到这时候,他哪里还听不出,这蔫坏的皇帝早就有想法了,故意逗自己玩呢。 至于东宫讲读,他倒是知道,东宫是太子的居所,故而,所谓“讲读官”,便是太子的老师。 恩,真正传道受业那种,不是“三师”、“三少”那种虚衔。 齐平为难道:“陛下,我在镇抚司衙门挺好的,而且,我能教太子什么?” 皇帝说道: “无妨,这讲读之职,只是兼任,你平素还是在镇抚司,每个月记得去东宫几次,给太子授课便可,不费力,至于讲授何物……你既擅长诗才,又听闻精通数术,玄机部长老都向你请教……讲这些即可。” 啊这……这么随便的吗,齐平诧异,皇帝却一锤定音: “就这么定了。齐爱卿,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淦。 你都定了,还问我?齐平疯狂吐槽,脸上不露分毫: “全凭陛下做主。” “哈哈。”皇帝笑了起来。 …… 华清宫。 一辆马车停下,长公主与安平先后从车厢里下来。 不同于去时的匆忙,两人回来时,步伐姿态都轻松了许多。 虽然没能见到齐平,但得知并无大事,便不用担心了。 因为不知道齐平啥时候出来,两人一合计,也没继续等,乘车回宫。 “啊呀,站了那么久,可累死我了。”安平郡主进了房间,轻巧地踢掉鞋子,踩在了那雪白如云团般铺陈于地的羊绒地毯上。 一屁股坐下,觉得很热,扯开领口用白嫩小手扇风。 永宁抿嘴直笑,正要说什么,忽而瞥见,安平领口中一条项链露出,其上,嵌着一枚散发迷蒙光辉的珠子。 ?? 长公主笑容一滞,状若好奇道:“你这项上珠子有些新鲜。” “哦,这个啊,”安平郡主随口道:“唤作星珠,是齐平上次送我的,给你看看?很好看的。” 长公主淡淡一笑,袖中松弛的素手再次攥紧: “不了。” …… 齐平并未在宫中逗留多久,很快从御花园离开,给太监领着,出了皇宫。 等到了宫门口,正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这。 深色的车帘掀起,露出杜元春的脸庞:“上车。” “哦。”齐平点头,钻进宽敞的车厢,开始汇报自己与皇帝的见面细节。 “师兄,太子讲读是个好差事吗?”齐平虚心请教。 杜元春思考了一阵,缓缓吐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二百三十章 归来(求订阅) 师兄别这样,你这话说的好似我是个负心汉……马车内,齐平诧异道: “师兄何出此言?” 杜元春认真说道: “东宫讲读虽不是多大的官,但朝中规矩,只有科举出身的读书人才能担任,当然,这里指的是文科,武科另算,而你教授诗词、算术,乃文科,于礼不合。 且这两门学问……于太子而言,着实鸡肋,更何况,还是如此宽松的‘兼任’,陛下此举,明显不是真的要你教什么,而是给你个讲读的身份,或者说,亲近太子的机会。” 齐平说道: “师兄的意思是,陛下想让我进入太子麾下?恩,培养班底什么的?” 杜元春点头: “大概是了,太子如今虽年幼,但若无意外,未来要执掌帝国,总要有自己的势力,陛下显然看中了你。 若你年轻几岁,也许会安排陪太子读书,但你眼下的年纪大了些,所以才给了个讲读官的官衔。” 齐平点头,这与他的猜测吻合。 杜元春说道: “但你这半年来,虽屡立大功,但就这般被破格选入,总还是突兀了些。” 所以你才问,我隐瞒了啥……齐平明白了。 想了想,将自己与皇帝的前两次“邂逅”简单讲了下。 待得知,宛州工赈之法,以及南北分榜,都是齐平的主意。 太傅竟与其毗邻而居,与皇帝更早有交集。 这位镇抚使愣了好半晌,才神情复杂地吐了口气: “这般……倒是说得通了。” 他有点走神,心想到底还有什么,是这少年不会的? 齐平忽然问道:“您刚才说,太子年幼?有多幼?” 他想起皇帝的年纪……恩,放在上辈子的确不算大,但在这古代背景,皇子生育应该比较早吧。 杜元春说:“若没记错,是十二岁。” 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今圣上只有这一个子嗣,故而你也不用担心旁的,若是有心混迹官场,多与太子亲近些,日后登基,于你是好处一桩,这便是陛下说的赏赐了。” 齐平关注点不在官场,他惊讶道: “就一个?” 皇帝那么大个后宫,就生了一个?不可思议。 杜元春解释道: “帝国皇室血脉稀薄,越是距离皇位近的,便愈发难诞下子嗣,这与王朝国运有关,具体缘由我亦不知。” 这样啊,知识点加一。 齐平表示学到了。 杜元春略过这个话题,说道: “今日之后,你被首座搭救的消息会传开,那暗中的内鬼,想来会更加忌惮,但你还是要谨慎些,尽快提升修为是第一要务。 外人……再如何,都不如自己掌握力量更稳妥。” 齐平认真点头,深以为然。 而且,他自己是一方面,如何给齐姝也加一点保障,也是个问题。 不过在去书院接小妹之前,他得先回衙门一趟。 …… …… 镇抚司。 今日的气氛格外凝重,齐平的案子终于要落下帷幕,有人喜,有人忧。 杜元春还没返回,衙门里也尚不知晓早朝上发生的一切。 此刻,仍旧沉浸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中,期待着最终的结果。 “都喝杯茶吧。” 平字堂口内,裴少卿拎着煮热的茶壶进入值房,对坐在屋内的同僚们说。 今日,大家来的都很早,只是却没心思工作,只是静默地等着。 气氛沉重而压抑。 没人知道最终会是如何,甚至不敢去门口等,去问,就有种高考分数出来,不敢去看的意思…… “我不渴。”一名锦衣摇头。 “我也是。” “喝不下。” 裴少卿一一递过去,众人都摇头。 等到了洪娇娇,长腿细腰高马尾,身后倚靠着黑色大斩刀的洪娇娇却接了过来,一口饮尽,“哚”的一声放下杯子,突然站起身,咬牙道: “不等了,这个时候,早朝应该结束了,我去迎一下。” 她实在坐不住了。 这种气氛,太过难捱。 “我也去。” “带上我。” 一时间,一名名锦衣都起身,大嗓门校尉骂道: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是生是死,给个准话。” 裴少卿见状,放下茶壶,说:“那一起。” 众人起身,朝衙门外走去,然而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了一行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正是此前,曾来挖墙脚的那位秦百户,这次,显然有了准备,腰间挎着刀。 洪娇娇脸色一冷。 其余校尉也是板着脸,一言不发。 “呦呵,各位这是要去哪?莫不是树倒猢狲散,等不及想要逃了?” 身材微胖,颌下有胡茬,略显油腻的秦百户阴阳怪气道。 洪娇娇想要拔刀,但伸手抓了个空,才想起,并未携带武器,冷着脸道: “你又来作甚?还是说,贼心不死?” 话语也不客气。 秦百户站定,嘲弄地笑了笑,摇头道: “洪校尉莫要误会,本官只是过来看看,至于挖人,呵,前两日,本官请你你不来,今日过后,却是再没机会了,只怕,便是你们想走,也没人愿意收留。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几名校尉眼眸喷火。 意识到,这人分明是来看热闹的,显然是此前双方结仇,尤其是洪娇娇大庭广众下的一刀,落了此人颜面,故而才来奚落。 毕竟已经结仇,不用再掩饰什么。 偏生对方乃是百户,比他们都高了一级,又发作不得。 裴少卿面色冰寒:“你莫非就不怕么?” 秦百户笑道:“本官要怕什么?” 裴少卿盯着他,说道: “你就这般笃定,齐平会出事?就笃信,他不会安然回来?你就没有想过,若是他回来了,你会如何?” 秦百户笑容微微一滞,却是摇头笑道: “果然是一群没了头领的两脚羊,只会这种毫无意义的威胁吗?还是说,当真如此天真?若是他当真清白,会毫无风声?司首会连见你们,都不肯?” 顿了顿,他突然扬起下巴,似笑非笑: “还是说,你这小白脸这般维护他,是那齐平有什么龙阳癖好?” 话落,身旁的两名锦衣也发出肆无忌惮的哄笑。 “咔嚓。”裴少卿攥紧拳头,俊俏的脸气血上涌,青筋直跳。 其余同僚也是大怒,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可他们又都清楚知晓,若真如此,反而成全了对方的心意,衙门内挑衅上级,是大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众人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你是在说我?” 裴少卿抬头望去。 洪娇娇豁然扭头。 大嗓门校尉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惊喜地望向前方。 背对着众人的秦百户正极力讥笑,试图引诱对方出手……洪娇娇他惹不起,但其余校尉,拿来出气,还是没问题的。 可当听到身后传来的反问,他那张略显油腻的脸上,笑容瞬间僵住,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警兆。 仿佛,背后有劲风袭来。 修行者的本能促使他试图跳跃闪避,腰身扭转,右手按住刀柄,出鞘三寸。 然而下一秒,他瞳孔中,只见一个淡金色的“封”字倏然放大。 笼罩他全身。 “封禁!” 刹那,体内奔涌的真元凝固,身体宛若石像,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青衣少年,手持一杆青玉法笔,平静走来。 “齐平!” “你怎么会……” 另外两名随行的锦衣脸色大变,满是难以置信,本能想要逃走,齐平随手丢出两枚“封”字神符,将其禁锢。 旋即,他带着冷笑,躯体发力,瞬间抵达三人身前,右手一抓,秦百户的佩刀,连带刀鞘落入他手。 继而,齐平挥舞佩刀,轻描淡写地朝秦百户脸上抽打过去。 “彭!!” 瞬间,秦百户脸上血肉模糊,鲜血狂喷,一枚枚碎裂的牙齿混在鲜血中,落在地上。 封印效果结束。 痛觉直冲神经,秦百户惨叫一声,踉跄爬起,捂着脸庞,含混不清道:“衙门内袭杀同僚,乃大罪……” “彭!” 齐平抡起佩刀,又是一“棍”,将这位引气修士打的倒飞出去,当场晕厥。 “他说什么?你们听清了吗?”齐平好奇问。 裴少卿、洪娇娇、大嗓门校尉等人喜极而泣,闻言齐声回答: “没听清!” 齐平笑了。 另外两名锦衣亡魂大冒,挣脱封印要走。 齐平随手丢出刀鞘,那挟裹着洗髓境雄浑真元的武器,挂着风,瞬间打断一人左腿,气力不减,又打断第二人右腿。 当初,齐平在面临二境袭杀时,曾无比绝望,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不同境界修士间的鸿沟。 而今天,当他登临二境,几名引气修士,当真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齐平,你……没事了?”洪娇娇捂着嘴,犹自不敢相信。 齐平点了点头,笑道: “没事了,非但无事,还额外赚了个官当,不过这个不急,先给我说说,这三个,是什么情况?” 一群锦衣当即七嘴八舌告状。 仿佛有了主心骨。 齐平安静听着,点头问道:“所以,这几天,有不少人诋毁咱们?” “恩。” “还记得有哪些吗?我好像记得,上次司首警告过他们。”齐平问。 裴少卿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皮的册子:“都在这。” “非常好。”齐平翻看了下,露出笑容,“恩,那就从第一页开始吧,跟我走。” 众锦衣茫然:“你要干嘛?” 齐平抖了抖刀上血珠,言简意赅:“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报仇不隔夜(求订阅) 齐平回来了。 非但如此,还当众打伤了三名锦衣,其中甚至包括一名百户。 当这个消息于衙门内传开,登时如静湖中投下一枚石子,荡起无数涟漪。 人们吃惊不已,在杜元春故意散播的舆论影响下,许多人都笃定这新近崛起的妖孽完了,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众人预料。 非但全须全尾归来,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还似是得了好处。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那位消失了数日的齐百户,竟领着一群手下,按照一本名册开始找人。 每抵达一个堂口,便当众念出人名。 旋即,一刀鞘朝脸上招呼,按照那位齐百户的说法,是“掌嘴”。 有人试图阻拦,可这些锦衣,如何能拦得住一位洗髓? 于是,齐平一处处走过去,也将名册上的人一个个打过去。 锦衣们从未见过这般冷厉的齐平。 在过往,这个新人总是笑呵呵的,脾气很温和的样子,其余人找他帮忙,也大多会帮,这也是一些人敢于非议的原因。 可直到今天,他们才意识到,这位新晋百户并不是个软糯的性格,过去未曾动怒,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或者不在意。 …… 镇抚司后衙。 当杜元春得知这消息时,只是淡淡一笑。 “他这般行事,那些人恐怕会来闹。” 莫小穷站在春风亭边,嘿嘿笑着,一副看戏姿态。 杜元春拿起一碗鱼食,捏了一撮,朝湖中抛洒,一群鱼儿争相夺食,语气淡淡道: “上次才警告过他们,掌嘴是轻的,记下来,都有谁被打了,罚俸三月。” 莫小穷感慨道: “今日过后,衙门里应该再没有质疑声音了。说来,我现在才有点反应过来,齐平在牢里,让咱们散播对他不利的消息,是否便是为了筛出这些人,一举打服了? 以他的资历、年纪,升职肯定有人不忿,余庆又还没回来,所以他必须找个由头立威,好让所有人真的服他? 不然的话,我真想不通,为啥那个裴少卿会提早把人记在小本本上,齐平又为何一改常态,这般‘嚣张’……嘶,他不会在上次官银案的时候,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了吧。” 杜元春缓缓道: “谁知道呢?这小子心思多的很,好了,不说他了,那个禅宗僧人,审讯的如何了?” 莫小穷摇头道: “他只说自己是散修,这次是上头有人许给他利益,要他来救人,至于背后是谁,他只说不知,卑职还在想法子撬开他的嘴,但这妖僧嘴巴很硬,还要些时间。” 杜元春并不意外。 能修成洗髓境,除了少数纯用天材地宝喂上来的,大多心神坚毅,寻常刑罚很难奏效。 更不排除,他的确不知具体的可能。 “继续审,我要知道,此事与禅宗是否有关。”杜元春说。 “是。” 这时候,外头有吏员快步赶来,拱手道: “大人,有多位百户求见,说是为齐百户的事而来。” 下属被人闯进来暴揍,甚至自己都被揍了……打不过,但还可以告状。 杜元春看都没看一眼: “不见。” …… “平”字堂口。 当齐平揍完了最后一批人,领着一行人回来,众人都是神清气爽,脸庞红润。 多日来积累的憋闷全消。 一口气,顺了。 “不过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裴少卿激动之余,忍不住担忧起来。 洪娇娇柳叶眉也皱起,咬着嘴唇望向齐平,认真分析道: “即便有司首前日的话,但你直接动手,也太鲁莽了,而且,那些下属被打的人,也被落了面子,恐怕会对你不利……你太冲动了。” 众人齐刷刷看她。 眼神复杂:咱一伙人里,救属你最冲动,还有脸说别人? 第一个拔刀砍人的不是你? 洪娇娇英武的脸庞上有些恼怒: “看什么看?再开眼珠子给你们挖出来!” 众人整齐撇开头去。 齐平笑了笑,说道: “放心,司首不会管的,至于得罪人……恩,总比以后无休止地找麻烦来得好。” 随着他名气渐大,地位越高,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与所有人打好关系,那不现实,也无必要。 就像是那楮知行,完全没有交集过,齐平甚至在此前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照样成了攻击他的马前卒…… 对了,那个楮知行不能放过了……齐平精神起来。 决定趁着手感不错,把最后一张脸也给打了。 而就在这时候,忽而,院外传来叩门声。 房间里,众人齐刷刷望去,手按刀柄,心想莫非是有人来报复,齐平一马当先,走到庭院中: “进。” 院门吱呀打开,一名打扮寻常,容貌寻常,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男人走进来。 手里还拎着一个捆成粽子,堵住嘴巴的读书人。 “你是……”齐平愣神。 男人笑道:“大内侍卫,无名小卒罢了,奉陛下之命,将这楮知行擒拿归案,交由镇抚司处理。” 说着,他手一抛,披头散发的楮知行“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手脚不正常的弯折,呜咽惨叫。 齐平眼眸一动,拱手道:“有劳了。” “无妨。”男人点头,转身离去。 齐平转身,与一群校尉将楮知行围在中间,大嗓门校尉摩拳擦掌: “头儿,让我们也过过手瘾呗?” 齐平点头,然后补了句: “留一口气,然后丢诏狱去。” 楮知行如何决定检举的?这也个要审问的点,不过以内鬼的智商,想来一切线索早被斩断了。 “好勒。”众人怪笑。 楮知行瞪大眼睛,发出绝望哀嚎。 …… 书院。 秋日天高云淡,万里无云,一座座屋舍星罗棋布,穿着儒袍的年轻学子们或抱书本,或腰配法笔、宝剑,往来穿梭。 朝着山下牌楼的山坡上,齐姝安静地坐在这,望着京都的方向,好久都没动弹。 “小姑娘,喝一碗肉羹如何?这可是二先生我的拿手菜,不输王府大厨。” 心宽体胖,气质亲和的温小红捧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肉羹,走过来问。 齐姝无动于衷。 “小丫头,这干坐着何其无聊?六先生我新作了一篇文章,我念你听……”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席帘出现。 齐姝捂住了耳朵。 席帘受伤地离开了。 “你……” 鼻梁上戴着水晶磨片的眼镜,衣袍素白如雪的禾笙走过来,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确不擅长劝人,沉默了下,将怀中抱着的橘猫丢了下去: “猫……” 橘猫原本睡得好好的,猝然一丢,醒了,有些炸毛。 “这是齐平的小妹。”禾笙传音入秘。 橘猫有些不情愿,心说管她是谁,睥睨地瞥了小脸黯淡的少女一眼,心说好烦,但还是趴下了。 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撸吧。 齐姝眼神终于灵动了些,探出手,朝橘猫摸去。 不远处,二先生与六先生同时松了口气。 虽然齐姝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但显然不是个长久之事。 “要不你今日再去城中打探下吧。”温小红低声说。 席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忧虑,如果说,道院的地位是高出皇室的,那么书院却还在皇室之下。 尤其是在院长位置空悬了数十年的如今,齐平此次被皇帝下令调查,书院众人也不好插手。 “好,那我……” 席帘刚开口,突然,便听到橘猫发出清亮的叫声,从齐姝手下逃掉了。 众人一怔,心说猫镇守不是给摸了吗,这是又反悔了,不过很快的,他们意识到不对。 只见橘猫一溜烟跑到了山坡那头,发出欢快的“喵呜”。 旋即,青坪的轮廓之下,一个穿着青衣,抱着猫儿的少年,一点点露出头来。 “大哥!”齐姝猛地起身,颦起的眉尖舒展。 齐平看到众人,露出灿烂笑容: “我回来了。” …… 大讲堂内。 与众人寒暄过后的齐平,迈步走到门边,拱手道:“学生见过大先生。” 头戴高冠,古板严肃的的大先生颔首,眸光上下打量,说道: “看上去,这几日你过的不错。” 齐平讪笑:“还成。” 大先生说道:“如此说来,你这次灾劫,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 齐平点头,正要开口,大先生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下说吧。” 袖子挥动间,桌上多了一盏茶。 齐平不敢推辞,认真坐下,这才开始讲述:“事情是这样的……” 他没有进行隐瞒,从皇宫回来的马车上,他便问了杜元春,是否可以将这些事告知大先生,后者回答是可以。 作为书院目前的代理院长,这些事,只要对方想知道,便能知晓——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相比于神仙般的道门首座,皇帝与大先生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不意外,当初皇陵案那一晚,大先生战后也是第一时间进了宫。 “竟还有这些隐情。”大先生有些意外。 齐平说道:“学生此番过来,还有一事相求。” 大先生露出好奇的模样:“哦?何所求?” 齐平认真道:“学生想再求一枚保命符。” 大先生斟酌道:“你担心暗中之人,还会对你出手?”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余庆:我那么大个堂口哪去了?(求订阅) “不,学生如今晋级洗髓,还算有自保之力,我想的是我妹子,”齐平忧虑道:“若有人伤她,来报复我……我没法子一直保护。” 对于如何保障齐姝的安全,齐平有两个方案。 第一是想法子让她在书院或者道院求学,或者住下。但方才问了齐姝,小姑娘并不乐意,而且当初获得修行法后,齐平也曾让小妹尝试过,事实证明,的确没啥修行天赋。 所以,他想的第二个方法,便是求宝物护身。 至于他自己,倒无妨,除非暗中的敌人派出神通杀他,否则全无畏惧。 “恩,老夫可以再赠予你一枚,但你需要拿出足够的报酬来换取。”大先生平静说道。 齐平点头:“理所应当,只是学生眼下修为浅薄,身无长物,只有些钱财。” 大先生摇头:“黄白俗物便免了吧,你如今修为尚浅,那便先且欠着,等你修为有成,我要你一个承诺。” 齐平一怔:“承诺什么?” 大先生捋着胡须,道:“杀一个人。” 杀人? 齐平诧异,心想您一位神隐境大修士都杀不掉的敌人,我如何做到? 大先生见他迟疑,淡淡道:“放心,是该杀之人,日后你自会知晓。” 齐平想了想,咬牙道:“好。” 先答应再说,如果真不行,就拿压在书院的“无”字神符抵债,反正肯定比一枚保命符珍贵。 大先生手掌摊开,一枚熟悉的神符飘起,落在齐平手中。 他起身拱手拜谢,走出两步,突然想到一茬,转回身来,欲言又止: “先生……那个……” “还有何事?” 齐平试探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打听下哈,您这神符传送的地方,不会还是敌人老窝吧,我……” “……”大先生大袖一挥,将齐平扫出讲堂,两扇大门轰然关闭。 门外,齐平无奈,这老头,还生气了。 …… …… 草原,金帐王庭所在区域。 秋日阳光正好,辽阔大地上,白色的帐篷连绵如海。 牛羊成群。 王庭核心处,帐篷变成了金色,那便是蛮族王室居住之地。 忽而,一只浅蓝色的小鸟凭空出现在天空上,盘绕了两圈,忽而一头扎入其中一座金帐。 帐内。 地板上铺满了厚重,且绣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一个披着长袍的白发巫师跪在地上,静默地望着桌上的神龛祈祷。 忽而,白发巫师老迈的脸上,紧闭的双眸睁开,只一抬手,便捉住蓝色小鸟,瞥了眼竹筒里藏着的密信,并未取出。 只是佝偻着身体起身,一手拄着桃木法杖,一手攥着鸟儿,出了金帐。 朝附近最巍峨巨大的,宛若宫殿般的帐篷走去。 沿途,所有人望见他,都横臂行礼:“大祭司。” 大祭司仿佛未看到诸人,佝偻着,慢慢走入了“王帐”,守在外头的侍卫并未阻拦。 “发生了什么事?” 当白发巫师穿过重叠的门帘,进入那巨大的宫殿内,看到了在地毯上赤身起舞的女子们,耳畔响起蛮王的声音。 歌舞暂停。 仿佛有人下达了命令,一名名蛮族女子起身列成两排去往偏帐,那坐在摆放酒樽烤肉的长桌后的蛮王站起身来。 仿佛一座山峰拔地而起。 这位蛮族的王者身材高大,超过两米。 浑身古铜色肌肤油亮,穿着“蛮夷”特有的服饰,头发乌黑,用七彩丝带编织的的绳子束起,似正值壮年。 此刻,威严冷峻的面庞上,目光落在那只蓝色的鸟上。 “他的信。”大祭司言简意赅地丢出密信。 蛮王展开,扫了眼,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转身打开了桌上的一只铜壶。 “啪”的一声,夏侯元庆的神魂钻了出来:“有回信了?” 蛮王笑道:“是啊我的朋友,你猜信中写了什么?” 夏侯元庆面无表情:“有话直说。” 蛮王大笑:“夏侯将军还是直性子,也好,告诉你个好消息与坏消息,你的家族被救了出来。” 夏侯元庆一喜,连日来的阴霾尽去。 然而,下一句却如一盆冷水泼下:“然后不幸被发现,只好杀了。” 夏侯元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他怎么可以……” 蛮王怜悯道:“另外,信中还说,你没了牵挂,定然会心生恨意,为了避免麻烦,便不用再想着回去了。” 夏侯元庆脸色骤变,踉跄后退:“不会的……” 旋即,化作青烟朝帐外遁逃,蛮王大口一吸,在绝望的咆哮中,将这位顶级神通的灵魂吃掉: “你早该想到今天的啊。” …… 从大讲堂离开,齐平心满意足地带着齐姝离开,叮嘱了贴身放置符纸,两人骑着马儿,哒哒哒回返京都。 路上,齐平给她说起皇帝的事,穷苦少女听得眼珠瞪的滚圆,结巴道: “那……那个金……先生,是皇皇……帝?” 她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突然用力拧了齐平大腿一下,后者猝不及防,疼的一哆嗦:“你要掐,掐马去。” 座下黄骠马突然不爽地打了个响鼻。 齐姝坐在大哥前头,恍恍惚惚,难以置信: “所以云老先生是皇帝的老师?” “是啊,我就说这老头谈吐不凡,敢情是大隐隐于市。”齐平抖缰绳。 齐姝想的是,这样的话,束脩可就太值了。 然后又想着,云青儿是太傅的孙女,倒是配得上大哥了。 …… 回到南城六角巷的时候,齐平注意到,书屋已经开了,让齐姝牵马先回去,齐平当即找到范贰。 后者已经得到了消息,知晓齐平安然无恙,大喜过望,已经开始招呼伙计上工。 齐平找到他,只下达了一个指令,在下一期报纸的头版上,写个深度报道。 “这段时间京都流言蜚语不少,虽然朝堂上有了结果,但市井之人未必都知道,呵,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所以我需要报纸为我正名。”齐平说道。 范贰领命而去。 离开书铺,齐平又去了云家小院,熟稔地敲门:“咚咚咚。” “谁呀。”云青儿清脆如黄莺的声线。 齐平:“查水表。” 吱呀门开,穿着荷叶色罗裙,脸蛋素白,目光大胆的青儿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水婊……进来吧,爷爷等着你呢。” 齐平笑呵呵进门,就看到鬓角斑白的老干部坐在藤椅里看书,闻声放下书卷,笑道: “回来了?” “回来了。”齐平大大咧咧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幽怨道: “您这可是瞒的我好苦啊。” 云老笑眯眯的:“这次见陛下都聊了什么?” 齐平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喝了口,说: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给太子当老师。恩,跟您一个工作。” 云老表情愕然。 …… 京都东城门外,码头区,秋日万里无云,运河之上千帆竞渡。 一艘从西北返航的官船上,穿锦袍,配长刀,肤色偏黑,不苟言笑的余庆驻足于甲板上。 疲惫的脸上,眼神复杂地望着前方雄伟的城池。 时隔数月,京都,他终于回来了。 因为夏侯元庆被杀,他不得不留下保护巡抚,稳定局势,在西北又耗了两个多月。 直到陛下派人接管,才得以抽身。 回来时,已是秋日。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是穿着绯红官袍的李琦。 老李也是疲惫不堪,这会看到熟悉的都城,长长吐了口气,感慨道: “可算回来了,这一遭,如梦幻一般。下次陛下再命我出访,说什么也不去了。” 余庆沉默了下,说道: “我们只是累了些,起码没有遭遇凶险。还有回来的机会。” 李琦沉默。 他知道余庆话里的意思。 整个西北队伍,其实大部分都还好,只在兵变中死伤了几名禁军,相比于事情的严重性,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可……唯独少了一人。 齐平……想起那个以一己之力,破开临城局面的少年,李琦只有叹息。 这两月,他们仍旧没有放弃寻找,但仍旧毫无发现。 到后来,彻底放弃希望。 李琦还好,是都察院的人,与齐平隔着一层,而作为长官的余庆……该如何去见洪娇娇他们? 又如何,给齐平的家人朋友交代? 给看重他的司首交代? 好好的一个天纵之才,就这么丢了。 想到这,李琦伸手拍了拍余庆的肩膀,叹息道: “等本官回朝,觐见陛下,定要再次为他请功,便算作补偿吧。” 余庆摇头,心想人都没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大抵,只图个心安吧。 想着这些,那归家的欣喜,突然荡然无存了,只有沉重与羞愧。 在这气氛中,船只靠岸,两人一并入城,等到了内城,分道扬镳,李琦去皇宫复命。 余庆形单影只,朝镇抚司赶去。 “咦?是余百户!您回来啦!”衙门守卫望见走来的锦衣,先是一怔,旋即惊喜招呼。 他们都知道,余庆此番立下大功,很快便会晋升千户,故而客气极了。 当即热络迎接,嘘寒问暖。 余庆却只是摇头,摆摆手,谢绝了衙役好意,步履沉重地朝自己的“庆”字堂口行去。 在脑海中,一遍遍组织语言,想着稍后若属下们问起齐平下落,是否找回,他该如何作答。 路不远,他很快停在了一处院落外。 正要推门,突然意识到不对,看了眼牌匾上的“平”字,愣了下。 “走错了?呵,才离开几月,连门都忘了。”余庆自嘲一笑,转身要走。 忽而,院门开启,裴少卿、洪娇娇等人嘻嘻哈哈,结伴往外走: “哎呦,笑死我了,这报纸上笑话真有意思。” “不行了,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 等看到门口的黑脸锦衣,众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惊喜道: “头儿!您回来啦!怎么不进院?这是要去哪?” 余庆张了张嘴,茫然且无助。 第二百三十三章 新官上任(求订阅) 这一日,早朝上发生的事从上至下,开始在京都上层圈子蔓延。 原本期待看好戏的人们失望不已,也有一些心思敏锐的,察觉到齐平被诬陷的背后,也许藏着隐秘,但随着楮知行被丢进诏狱,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 第二天。 清晨,南城小院。 “果然不对劲!” 齐平坐在属于自己的房间内,脸色严肃地盯着一炷香。 此刻,晨光熹微,用毛笔画了许多个“格子”的黄香顶部红热,烫开黑夜。 “我就说,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时间果然提前了。”齐平吐了口气,眼神明亮的吓人。 他发现,自己“回档”的能力进化了。 事情还要追溯到“秋宴”那天,齐平在东城破败院落中,与花臂僧人交手,过程中,曾经回溯了一次时光。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一次,并非回退到“一刻钟”前,而是短了许多。 这一度令他颇为紧张,但当时没心思研究。 等回了诏狱,试了一次,今天一早,又做了一次试验,齐平终于确定发生了什么。 “以往,我一旦开启回档,时间会拉回一刻钟,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而现在,我可以回档到过去一刻钟内的任意时刻!” 是的,上限还是一刻钟,但可以自由选择中间的具体时刻了。 使用方法也很简单,便是在念出“重来”时,在心中回想,具体想要回溯的那一刻的场景。 举个例子,与妖僧那一战,齐平当时强烈地想过,想要回到借助水缸发起袭击的那一刻,结果就真的回去了。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兴奋。 “恩,虽然看似用处不大,但实际上,好了很多,尤其是涉及生死战斗的时候。 强制回档一刻钟,很多时候我必须完美复刻上一次的动作,而一旦有了差错,就会导致结果不同…… 而如果能直接回退到我想要的时间点,我的容错空间就会大很多。” 而更关键的是,这个变化证明,他的外挂是可以进化的。 “影响因素是什么?恩,难道是修为晋级?不,雪山里杀大巫师的时候,我已经是洗髓境了,并没有变化……一定是我身上近期的改变。” 齐平思忖。 很快有了两个目标,第一,是吸收天材地宝,淬炼躯体。 第二,是在道院接受神魂锤炼。 第一点相关性不大,他倾向于第二个可能。 “我的沙漏本就可以抵挡神识攻击,而且会消耗‘能量’,导致回档失效,所以说,沙漏可能与神魂有关。 雪山中我吃了不少灵鱼,不过在首座与巫王对弈那次,好像还没有这个变化。 恩,也许是因为尚未将灵鱼的药力消化,而前些天,在道院里,典藏长老讲道,让我的神魂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齐平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 呼吸急促: “也就是说,只要我神魂强大下去,也许我的外挂还能升级?” 不一定,但起码有了方向。 这一刻,齐平对于晋级神通,充斥着渴望。 “呼,不急,修行要沉得住气。”齐平压下兴奋,穿衣推开屋门。 今早有了些许的雾气,秋日的早晨,凉风袭人。 “起来了?” 忽而,旁边墙头又冒出青儿那张干净素白的脸蛋来,黑发编织成的小辫子在脑后绾成一个圈。 这时候,手里捏着一小块豆腐,小口小口吃着。 齐平无语道: “你好歹是太傅的孙女,也算大家闺秀吧,怎么成天爬墙?一点不淑女。” 云青儿“切”了一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在乎,说道: “这样方便嘛。” 齐平沉吟道: “要不我抽空在墙上给你扣个门,这样来回进出方便。” “好呀好呀,”云青儿点头,似乎对这个方案颇为意动,将剩下的一小快豆腐递过来: “请你吃豆腐。” 齐平表示拒绝,兔子不吃窝边草,才不吃你豆腐。 …… 昨日打了那么多脸,齐平担心会有后续麻烦,故而不准备在家咸鱼了,提前上班。 换上百户锦衣,腰配法器长刀,骑上马儿,哒哒哒朝内城赶去。 路上,他寻了个路边摊吃饭,听到小摊上有食客捧着新出炉的报纸,正在大声念着头版新闻。 “楮知行竟是诬告?已被打入天牢?呀,那位齐诗魁是冤枉的!”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肯定有反转。” “啐,你前两天可不是这般说的。” 百姓们热烈交谈。 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当事人,就在旁边啃着包子。 这个年代的摄像技术大都要借助超凡手段,齐平也没上过通缉令,所以大部分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 “齐大人来了,您慢些,马匹交给我就行了。” 抵达镇抚司,站岗的守卫格外热情。 弄得齐平有点不适应。 走近大院内,沿途遇到的锦衣们也都点头行礼,唤一声“大人”。 这待遇是以前没有的,显然,昨日齐平的立威,效果立竿见影。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味的柔和是不够的,适当表现出攻击性,反而才能获得尊重。 “看样子不会有人来找茬了。” 齐平有些失望地想着,跨门进了自己的平字堂口。 惊讶发现,值房内,一群校尉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认真工作。 发生了什么……齐平茫然,心说这不是我熟悉的同事。 “咳!” 突然,侧方清咳声响起,齐平扭头,望见了一张不苟言笑的黑脸。 齐平惊喜:“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庆背负双手,趾高气扬,仿佛在宣示主权,眼神中,却流露出暖意: “昨日刚返京。” 说着,他仔细地盯了这位下属一阵,感慨道:“没想到,你竟都已赶上我了。” “运气,运气。”齐平讪笑。 “进来说话。”余庆转身进了原本属于他,现在被鸠占鹊巢的房间。 齐平颠颠跟了进去。 关上房门。 一群假装正经的校尉瞬间松懈下来,彼此挑眉毛,好奇地望向关闭的房门。 …… 屋内。 两人落座,都没说话,余庆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昨日,他回来后先是惊讶发现自己的地盘没了,然后才得知,齐平竟已在他们之前返回。 非但如此,这段时日,更发生了许多事。 官银案中,齐平故布疑阵,将满朝文武都诓骗了进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抓捕了内鬼御史,寻回官银。 升职六品。 之后,又被都察院反咬,锒铛入狱,绝地反击,非但还了清白之身,更与金銮殿上七步成诗,痛斥一众御史,为京都读书人津津乐道。 事后,返回衙门一个个堂口打过去,扇肿了一群人的脸,更是衙门里从未有过的事。 这让余庆有些恍惚,感觉自己仿佛离开了一年…… “你的事,我听少卿他们说了。”余庆坐在椅中,身姿端正:“办的很不错。” 齐平含蓄道:“还行还行。” 余庆感慨道:“当日在河宴,我虽觉得你有些不凡,却也未能料到,短短半年,你竟能走到这一步。” 齐平笑笑,没说话。 心说这算啥,我上辈子看过的小说里,有的人几个月就从普通人修成无敌于世间…… 余庆继续说道:“只是,听闻你昨日似乎打了许多同僚。” 齐平认真解释道: “事出有因,我原本也没打算用这种激烈的手段,但总有些人跳的太迫不及待,所以……” 余庆摆手,拦住他,摇头道:“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齐平一怔。 余庆平静道:“听闻昨日许多人去求见司首,被拒之门外,心中定然是记恨的,不过我已升任千户,以后再有人冒头,我来搞定。” 语气中,充斥着自信。 齐平露出笑容,由衷道:“头儿,恭喜。” 余庆嘴角微微翘起,认真说道:“所以,本官还是你的上司。” 齐平眨眨眼,试探道:“所以?” 余庆一副严肃的神情:“你今天迟到了,自己去考勤本记罚。” 齐平:“……” 黑哥,不愧是你。 这时候,门外传来呼唤声:“齐大人在吗?” 齐平起身,推门走出去,看到是一名宫中当差,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麦是任职的文书与身份牌。 “这是您的东宫讲读任免文书。”当差堆笑。 齐平扬眉,这效率,可以啊。 …… 衙门里无事,还有余庆这个严格的上司管着,齐平感觉摸鱼都不得劲了,刚好趁机去趟宫里。 先熟悉下工作,顺便探望下长公主。 “我入狱那几日,不知道公主她们有没有为我奔走。”齐平骑马走过内城的街道,心中想着。 应该有吧,上次都送礼了呢。 转着念头,他利用“东宫讲读”的牌子顺利进了宫城……终于不再需要长公主的女官来接人。 熟门熟路地抵达华清宫,门口的侍卫也早认识他了,露出友善笑容: “齐大人可是要求见殿下?” 齐平挺胸抬头,含蓄点头:“请帮忙通报。” “您稍等。”侍卫扭头,一溜烟进府。 不多时返回,说道: “殿下说了,不见。” 第二百三十四章 齐平: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求订阅) “什么?”朱红大门口,齐平怀疑自己听差了,他求证一般问道:“殿下让我进去?” 侍卫委婉道:“不让。” 齐平茫然,困惑不解,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方便?有客人?” 侍卫摇头:“没有,就是不见。” “……”齐平沉默,抓耳挠腮想不通道理,想追问,侍卫做出送客的动作,他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开。 女人心海底针……总不会是月事来了,所以心情不好吧……齐平想不通,无奈扭头朝东宫方向赶去。 …… 华清宫,书房内。 穿着素白宫裙,眸如秋水含烟的长公主坐在桌旁,翻看着一册书籍。 这时候,外头女官走到门口,轻声道:“齐大人走了。” “恩。”长公主淡淡道,仿佛并不在意,过了几息,才状若随意道:“出宫了?” 女官答:“没。朝东宫方向去了。” 长公主点头,知道对方领了新的差事,说道: “陛下敢给,他还真敢接,这般独自一人去东宫,免不了被那些大儒刁难。 东宫讲读官都是科举走出来的读书人,个顶个的高傲,知晓他一个没科举过的武官要给太子授课,大概要气死。” 女官笑了下,说:“殿下知道这一茬,怎么没提醒齐大人?” 长公主手捧书卷,淡淡道:“提醒他作甚。” 说着,挥了挥手,女官躬身退下,知道殿下专心看书时,不喜欢身边有人。 可是她想着,殿下捧了这么久的书,怎么也都没翻一页。 果然,等人走了,永宁丢下书卷,拉开抽屉,瞥见那一颗散发璀璨光芒的星珠,她捏起,随手朝院子里丢去。 然后继续捧起书卷看了起来。 却怎么都读不进去。 过了好一会,又起身捡了回来。 …… 所谓“东宫”,自然不是名字即是这个,而是一整片为太子配备的官署衙门。 齐平身为“东宫讲读”,隶属于“詹事府”下。 所谓詹事府,也即照顾太子一应生活所需的内务衙门,当他抵达詹事府,通报后。 很快的,有一名年轻官员迎出来,笑道: “齐大人,您来的倒是早。” 齐平笑道:“陛下有命,不敢怠慢,本官初次来这里,不知该如何授课?” 年轻官员道: “太子授课在文华堂那边,教授文学的先生也在附近,我带您先认认门,之后便是与那边先生商议,安排时间。” 齐平很客气:“有劳了。” 两人说着话,朝文华堂方向走去,路上,年轻官员为他简单讲解了下这边规矩。 齐平认真听着,全当长见识了。 在凉国,太子名义上的老师是“东宫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从一品。 辅助官为少师、少傅、少保,正二品。 不过这些大多沦为虚衔了,属于荣誉称号,顶多偶尔来一次。 具体的教学任务还是压在讲读官身上。 而这些人,也几乎都是名儒,正统的读书人,相比之下,齐平就是个另类……奇葩,丢进去格格不入。 齐平觉得,这也是皇帝对他的授课要求格外宽松的原因之一。 …… 不多时,两人走入一座大院。 山石草木,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环境清幽,还有一泓清泉,颇为雅致。 院落中,有一排静室,秋风袭来,翠竹摇曳,隐约可见房屋中人影。 “这里头,便是讲读先生们所在了,您的事已提早告知过了,我便不送了。”年轻官员道。 这是让我自己问嘛,怎么感觉你要溜……齐平想着,微笑颔首: “多谢。” 等人走了,齐平才迈步沿着长廊向前,来到了门口位置,发现门半开着,他克制住敲门的冲动,一眼扫过去。 屋内有五名先生,最年轻的一个估计都奔着五六十岁去了……都是穿着文士袍服的老学究,胡子一把长,一人有一张桌子,散落摆放。 周围有些书架,书柜之类,墙上垂着字画。 倒是与上辈子学校里的老师办公室也没啥区别。 “咳,晚辈齐平,是陛下新任的讲读官,见过各位先生。”齐平姿态放的很低。 虽然大家都是讲读官,但他实在太年轻。 闻言,几位老先生抬头望来,脸上没什么笑容,其中四个只扫了一眼,便垂下头去。 只有一个看起来地位稍高一点讲读官淡淡道: “知道了。” 好冷淡啊……齐平想着,看向那开口的一人: “敢问先生,晚辈坐哪?何时能见太子?” 那人正低头书写什么,闻言抬手指了指屋中角落里一张桌,位置奇差,几乎处于房屋死角,上头还摆放着不少杂物,凌乱不堪: “坐那吧,太子在读书,你等着便是。” 齐平抿了下嘴唇,笑道:“多谢。” 说着,他便迈步走过去,撸起袖子,认真地将笔墨书卷等杂物一点点收拾好,放在架子上,又找来抹布,擦干净桌椅。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 房间里五名先生低头忙碌,却也是偷眼看着他,见这少年一声不吭,闷头打扫,彼此对视一眼,神情微异。 对于齐平这位新讲读,他们无疑是不喜的,最大的原因自然是出身。 帝国规矩,太子讲读从来都是正统科举读书人,而且还要是优中选优,一甲进士打底,状元都不算什么,这里存在着明显的鄙视链。 而齐平这个新讲读,就太过分了,不要说进士了,甚至连个秀才都不是……而是个纯粹的武官,据说,还是胥吏出身。 更是年轻的过分。 这样的人,竟突然被提拔为讲读,与他们一样,为未来帝王授课。 这让一群老学究如何能忍? 至于齐平的所谓诗才,虽然不错,可追捧的,大都是年轻学子。 在这些老儒看来,诗词,小道尔,是文人游戏的玩意,与先圣著作天地之别,是连经义策论都比不上的东西。 可陛下的命令,又无从违抗,只好彼此商议,挤兑此人。 若能令其主动请辞最好,想来陛下自会撤走他。 此刻见齐平安之若素,竟一声不吭收拾起了桌子,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准备实施下一步计划。 另外一边,齐平收拾好了座位,便也安然落座,开始打量收拾出来的书籍。 因为自家是开书铺的,齐平对帝国文坛的典籍种类如数家珍。 这年代的书,远不如上辈子多,像是学富五车,形容人知识渊博,也才五车书,这里指的还是竹简,可见书籍匮乏。 这几天齐平在监狱里闲极无聊,顺便把经典书都刷了一遍,这会一看,也都是市面上售卖的典籍。 “还以为会有什么不流传的珍品。”齐平嘀咕。 不过想想也是,教学嘛,课本能有啥稀缺的。 想着这些,他翻开一本讲算学的书,随意扫了起来,速度奇快。 神魂强大后,他看起书来速度也是远超常人,关键这一页也没几个字…… 几名先生见状,愈发鄙夷,果然是武夫,装模作样都不会。 “咳,桶里没水了,齐讲读,你去院中打些来。”一名讲读官颐指气使道。 齐平抬头,看了眼,笑笑:“好。” 旋即,起身拎起水桶,去了院中,不多时返回。 “地脏了,顺便扫了吧。”另一名讲读说。 齐平应了一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起来,等忙完。 刚回到座位坐下,第三名讲读老神在在道: “对了,那柜子上的书得收走,你搬去右边第三个屋子里。” 齐平再次起身,笑道:“是。” 起身搬书。 这些杂活事宫里都有下人做,但这群人却逮住齐平使。 只要他屁股刚坐下,便会立马下达命令,仿佛一刻不给他清闲。 当齐平送书回来,刚要坐下,忽而,那名讲读官故作醒悟,道: “拿错了,那一摞才是,去把刚才那些搬回来。” 齐平坐在自己的小桌旁,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然后,他再也没有了谦卑晚辈的乖巧模样,而是老神在在地往竹椅中一靠,翘起二郎腿,看起书来。 见状,五名讲读官都是脸色一沉,其中一人指着他怒道: “这可是在宫中,你这般坐态,成何体统?” 另外一人也拉长了脸:“不懂礼数!” 那名最早说话的讲读官摇头: “乡野胥吏,果然粗鄙,如这般之讲读,当真闻所未闻,传扬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 闻言,齐平却并不羞恼,只是合上了书册,认真说道: “我也未曾想到,太子讲读,竟也只是一群不学无术,欺世盗名之辈。” 话落,整个学堂一下安静了。 许是齐平的话语太平静,太认真,实在不像是嘲笑的样子,亦或者,是没料到这个新来的武夫敢这般与他们说话。 这一刻,学堂内的五名讲读官同时愣住,竟都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 不学无术? 欺世盗名? 屋外秋风吹过,翠竹哗啦啦摇曳。 静室之内,在齐平的视线中,这几名头发花白,年纪加起来都要超过道门首座的腐儒脸庞肉眼可见地,因愤怒而红润起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当世算学第一人(求订阅) “竖子敢尔!” 秋风自敞开的门扇吹入,惊醒了五名老讲读,终于意识到,这武夫说了什么。 一名腐儒大怒,须发皆张,起身指着齐平: “黄口小儿,安敢放肆!” 其余几人,也是气到不行,他们何等身份? 竟被孙子一辈的齐平如此羞辱,登时坐不住了。 但好在理智仍占据上风,没有试图动手。 主要是打不过。 齐平老神在在靠在竹椅中,膝盖上放着书,神态平静道: “只是说些实话罢了,我这人敬老,本来并不曾想说得这般直接,但既然你们得寸进尺,我身为东宫讲读,也没必要卑躬屈膝。 或者你们以为,我在出言辱骂讥讽?不,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素来不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还是那句,实话罢了。” 见他仍是这副态度,讲读们也不遮掩了,一人被气笑了: “荒唐!何其荒唐!我等做了一辈子学问,不想今日竟被一区区武夫质疑。” 另外一人也冷着脸: “好一个京都诗魁,老夫此前虽不满你教导太子,但原本想着,能做出那些诗篇的,好歹能有些鬼才,如今看来,不过一乡野狂生。 不学无术?欺世盗名?好一个不学无术,真不知晓你个没半点功名在身,不诵经典,不奉文章的白丁,如何有脸说出这等话语?” 这一刻,几名老讲读出离愤怒。 甚至想着,即便要面临皇帝责罚,也要去联名上奏,将此人驱逐出去。 而这时候,此处的动静也传了出去,吸引的附近的一些人都好奇地张望过来,心中讶异。 没想到新讲读刚进门,还没半个时辰,便吵起来了。 齐平将一切收入眼帘,却也是任凭这几人说话,也不在意,等这人说完,才缓缓道: “所以,在你们眼中,所谓的学问,便是将圣贤著作倒背如流?这才是学问?” 一人冷哼:“不然?” “好。”齐平也笑了,盯着这人:“你教授太子哪方面?” 那人蹙眉,傲然道:“礼记。” 齐平豁然起身,朝他走去,惊的老儒踉跄后退: “你要如何?你敢动手?此乃皇宫……” 瞧你吓得那样,齐平懒得解释,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本书,丢过去,正是《礼记》: “随便挑一页。” “你……”那讲读不解其意,但给一位洗髓境修士盯着,心中发慌,又见外头有人朝这边看,强撑镇定,翻开道: “五十六页。” 齐平颔首,抬手从笔架上抽出一杆笔,铺纸蘸墨,一边写一边念道: “也免能不所之情人……” 众人一怔,只觉莫名其妙,旁边一人怒道:“你搞些什么?” 旋即,却见那攥着礼记的讲读突然愣住,脸色变幻,接着,其余几人也都反应过来,皆是愕然。 他们突然意识到齐平在干嘛了,他在默写原文,准确来说,是在倒着写…… 这时候,齐平还在笔走龙蛇,一边倒背,一边默写。 雪山灵鱼不是白吃的,前几天,在诏狱中看书解闷时,他顺便就背了几本,原本想的是回家辅导小妹功课方便……恰好,其中便有礼记。 而旁边的讲读,则不信邪般捧着书开始一个个字比对,脸色越来越难看。 齐平写完一页,又倒着写下一页,文字洋洋洒洒,竟是无一错漏。 “……静动于形,音声于发……也乐者乐夫。” 齐平写完最后一个字,随手丢掉毛笔,反问道: “倒背如流便是学问?那我这般,便是有学问了?” 那讲读官哑口无言,脸庞一阵红,一阵白。 门外,一些好事的旁观者也是啧啧称奇。 谁都没想到齐平竟会用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回击。 …… …… 就在齐平与大儒们发生冲突的同时。 另外一边,一辆马车驶入了皇城。 车内,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面无表情,靠着柔软的车厢。 距离科考放榜结束,已过数日,担任主考官的翰林院众人一下清闲了起来,宋九龄歇了几日,忽而于昨日听闻朝中发生一件大事。 镇抚司一名百户的案子惊动朝野,那百户官七步成诗,将都察院一群人骂了一通。 此事虽匪夷所思,但金銮殿上发生过的乱七八糟事着实不少。 更稀奇的都有,本也不在意。 只是后来,又惊闻,皇帝不知怎么想的,竟将委任那六品武官为东宫讲读,且非授武道,而是文课。 这个消息登时惊动了这位文坛泰斗,东宫太师。 性子耿直,或者说有些迂腐,食古不化的宋太师竖起眉头,意识到此事于礼不合。 “太子授课何其重大,岂能由一武夫指点?” 宋九龄坐不住了,一早起来,便乘车朝皇宫赶。 想着定要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只是进入皇城后,他又改了主意,拉开车帘,说道: “先去东宫。” 宋九龄是个严谨之人,决定先去核实情况,了解下那百户的深浅。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有本事,还则罢了,若是当真如传言所说,老夫身为太师,定不能袖手旁观。”宋九龄暗忖。 “是,大人。”车夫闻言,调转了方向。 不多时,抵达詹事府,守卫见是太师车驾,赶忙通报,一名官员小跑着迎接出来: “宋太师,您怎么想着来了?” 宋九龄吹胡子瞪眼:“老夫乃是太师,为何不能来?” 官员苦笑,解释说并非此意,说道:“太子眼下正在读书……” 宋九龄摇头:“不见太子。老夫听闻,陛下新委派了一名文学讲读,是个镇抚司的百户?可有此事?” 官员一怔,点头说道:“有的。齐讲读方才过来,下官将他送去文华堂那边了。” 已经来了?宋九龄意外,扭头重新上车:“去看看!” 车轮滚滚,又离开了。 …… …… 秋风打叶。 房间内,当齐平似笑非笑,问出那句话来,原本气势汹汹的大儒们同时哑火。 感觉被打断了节奏…… 背诵一篇文章毫无难度,但看齐平方才的意思,礼记这本书,恐怕都是滚瓜烂熟。 其余经典,大概也差不多。 这是大大出乎他们预料的,要知道,在这些读书人的印象中,武夫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 齐平身上,也的确没有读书人该有的气质。 故而,没人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不过,在最初的惊诧后,几人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此人大概也知道以武人的身份进东宫会遭非议。 故而提早恶补过这些。 也许,提早便想过,用这一招堵住他们的口,可是,牛嚼牡丹,还是牛,不是人。 “为太子讲读,你莫非以为,只会死背书便可?读书不解,不如不读,你能教太子什么?写诗?还是如何倒着背书?简直可笑。” 短暂的安静后,另外一人打破局面。 齐平扭头看他,认真道:“算术。我比较擅长这个。” 角落里一名讲读官笑了,他恰好是教授算术的先生,摇头道: “算学浩瀚精深,老夫苦学一生,也才不过粗通门径,不敢妄称精通,你也敢班门弄斧,九宫格可解?绳测井可知?勾股积矩,证法几种?” 齐平淡淡道: “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七右三,戴九履一,乃九宫正解。井不知深几许,绳不知长几多,三折入井余四尺,四折入井余一尺,井深八尺,绳长三十六尺。” 顿了顿,又道: “折矩,以为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既方之,外半其一矩,环而共盘,得成三四五。两矩共长二十有五,是谓积矩……而勾股证法,据我所知,不下五百之数!” 一番话说完,整个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那名太子算学讲读愣在原地,突然大声道: “不可能!已知证法不过数种,哪里有五百之巨?” 齐平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不知,不代表没有。连道院经历部涂长老都知晓数十种证法,如此看来,你于算学一道,的确只是粗通,这般学问,不是‘不学无术,欺世盗名’是什么?” 算学讲读不信道:“你见过涂长老?” 在凉国,因为朝廷术法需要“天轨”作为中枢运转,故而,掌控天轨的那群人,才是这个时代算学领域的专家。 而涂长老,更是明面上的帝国算学第一人。 齐平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们的消息也未免太过闭塞。 他正想着如何解释,门外忽而走进来一名讲读,胳膊还夹着书,似是刚授课回来,只是不知在外头看了多久。 见气氛紧张,叹息一声,出场解围,解释道: “这位齐讲读,先前几日,曾于道院授课,乃涂长老之师。” 涂长老……之师? 屋内,五人同时露出震惊的神情,这件事,他们的确不知。 第一个念头,便是不信,可说出这话的,乃是同为讲读的大儒,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可……怎么可能? 而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这少年如此年纪,便在一学问领域走到这等地步…… 想到这,算学大儒踉跄着跌坐下去,面露苦涩。 不学无术?似乎……当真是一句实话了。 其余四人,亦失魂落魄。 门外看热闹的人们,也于此刻,陡然安静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太子的恐惧(求订阅) 在齐平到来前,这里的人们便猜到会有一场好戏,但无论如何,都没预想到眼下的版本。 在他们想来,从格格不入的少年踏入这间屋子的一刻起,冲突便不可避免。 而无论从资历、地位,还是数量上,大儒们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然而真实的一幕是,双方的第一次交锋里,新来的讲读官便呈现出碾压态势。 而五名大儒兵败如山…… 这让人们惊叹之余,突然明白了,为何陛下会破格提拔此人。 不是昏招,这是妙手。 静室内,齐平没理会失魂落魄的大儒们,而是有些诧异地看了来人一眼。 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见他望来,笑了笑: “我家中子女在道院修行,有所耳闻。” 原来如此……齐平恍然,看了对方一眼,忽然问道: “先生可是授课回来?” 这名讲读听出他的意思,苦笑点头,上节课结束了,他是来换班的,只是……看了眼五名大儒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一时半刻,缓不过来了。 齐平说道:“我初次来这里,还未见过太子殿下,不如下堂课交给我如何?” 这名讲读看了眼五位“同事”,见没人吭声,无奈点头: “自然可以,只是……” “只是?” 中年讲读道:“殿下这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大好,今日尤甚,读书时很是抗拒,齐讲读如今过去,未必是好时机。” 真的假的,我一来就这样,忽悠我的吧,见硬的不行,来软的?齐平一脸狐疑。 中年讲读官也是人精,知晓齐平不大信,只好道: “你若要去,也无妨。” 说着,他主动在人群中点了个人,说道: “你带齐讲读过去。” “是。” 齐平略作犹豫,还是跟上去了,反正他是个兼职教师,顾虑没这帮人多。 结果他前脚刚走,众人还没散去,院外便有马车停靠。 继而,宋九龄昂着头,迈步走了进来,远远地望见一群人围着,心中咯噔一下。 猜到可能与新讲读有关,身为翰林院掌院,他对这帮读书人的心思明镜一般,知晓定然会排斥那百户。 “糟了,可莫要闹出什么动静。”宋九龄快赶几步,直接冲入人群,一群人这才注意到竟是太师来到,大惊失色,慌忙行礼。 “太师……” “见过宋太师。” 宋九龄一概不理,直冲静室,一眼扫去,却是整个人愣了,眼前的场景与料想中截然不同。 没有什么少年人。 只有五个失魂落魄的读书人。 “发生何事?”宋九龄茫然发问。 房间内,五名大儒提起头,嗫嚅了下,却都只是叹气,好在围观者众,当即有人将事情经过讲了一番。 宋九龄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与他设想的截然不同。 所以,传言是真的,新讲读的确是个少年武夫,但同时,那也是个可以倒背圣人经典的算学大师。 这个结果让年近古稀的太师有些接受不能。 “此人眼下在哪?”宋九龄突然升起十二分好奇。 那名中年讲读说道:“去文华堂,给殿下讲课去了。” 宋九龄想了想,说:“老夫去看看。” 说完便往外走,见太师离开,五名大儒中的一个突然问道: “殿下今日当真不愿读书?” 中年讲读点头,然后皱眉道:“你问这个是何意?” 那名大儒重振旗鼓,眼睛发亮,有些不死心地说: “此子即便在算学上确有才学,可却未必适合授课,正如许多读书人,课业很好,但给人当先生,却是不成,若他第一堂课表现不佳,给太师看见,纵有才学,也照样留不下。” 闻言,其余几名大儒眼睛也振作了起来:“此言有理,那我等也该去看看。” “同去,同去。” …… …… 太子读书的校舍在文华堂,距离这边并不算远,隔着两个院子罢了,齐平跟随领路人前行。 心中有些好奇。 按照杜元春的说法,太子才十二岁,恩,按照他上辈子的习惯划分,正在上初中……妈蛋,这个年纪的学生两极分化,希望不是个叛逆学生…… 齐平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见前方领路人停下,转身道: “前方便是了。” 齐平忙收敛杂念,看到走廊前方有一扇门,尽头是一丛绚烂的秋菊,屋舍较为朴素,猜测是为了让太子专心。 他的目光透过窗子,隐约看到堂内有数道身影。 “有劳了。”齐平说。 领路人躬身退下。 齐平整理了下仪容,最后看了眼手里的两本“教材”。 太子的课业也是有进度的,算学大概讲到哪里,诗词讲到什么水平,方才那领路人都叮嘱过他。 所以,齐平不会讲课也没关系,照本宣科即可,反正他只是兼职,偶尔来一趟,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是不照大纲随便讲点就行。 又不是真的当老师来了…… 推门进屋,当他踏入的瞬间,一道道目光投来。 太子读书,身旁自然有伴读,大都是同龄的孩子,但数目不多。 齐平原本还想着如何分辨,但当目光投过去第一眼,便顺理成章注意到了太子。 主要是衣服太显眼,十二岁的太子穿着金色的蟒袍,上头盘旋着一条条四爪金龙,安静地坐在矮桌后的凳子上。 身材有些瘦弱,但脸蛋是圆润的,还带着些许婴儿肥。 容貌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只是稚嫩了许多,眼眸透亮,嘴唇略有些薄,很清秀的一位小正太。 许是皇家气度熏陶,只是坐在那,便腰背挺直,气质温润如玉。 只是神情似乎不佳,眉头微微皱着,垂着头在发呆,看到陌生脸孔进来,怔了下,有些意外。 “见过殿下,我是陛下新委派的讲读,这节……这堂课由我来讲。” 齐平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给人上课,多少有些不适应。 而且年龄也缺乏威慑力,他还真有点担心太子发脾气,不好管教,好在这位太子似乎不是暴躁类型,闻言点了点头: “知道了。” 没有起立,没有执弟子礼……按照规矩,太子只给三师行礼,讲读官没那待遇。 齐平也不在意,走到“讲台”位置,说道: “陛下命我为殿下讲解诗词或算术,不知殿下要学哪一门?” 他这第一堂课,只打算混个脸熟,故而语气很轻松。 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堂外似乎有人来,站在窗口外往里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气度不凡。 也不进来,也不打扰,就静静旁观。 齐平心说这又是哪个,没见过,好家伙,第一堂课就有领导旁听的吗,别闹,压力很大的。 而气质温润的太子这会也没了好奇,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说: “随意。” 齐平皱眉。 意识到不对劲,那名中年讲读说的似乎是真的,太子情绪明显不佳,按理说,一个新老师到来,起码在最开始,肯定是有新鲜感的。 可太子的表现,却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虽然看似很配合,任凭齐平糊弄,但他已经意识到,若是自己照本宣科,虽然也能完成任务,但就浪费了这次与未来皇帝见面的机会。 当然,若只是这个,他也不怎么在意,可外头那个“旁听”……谁知道什么来路,齐平觉得,自己还是得认真点。 “学生没精打采注意力不集中怎么办?”齐平疯狂开动脑筋。 而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便是齐平闻言,似乎犯了难,坐在“讲台”上,犹豫了起来。 几名伴读奇怪地看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年轻的先生,实在古怪,好似也就比他们大几岁,与家里的哥哥年纪相仿。 但能送进来的,也都是家里千叮咛万嘱托的,普遍少年老成,也不敢喧闹,只是好奇地望过来。 外头。 宋九龄透过窗子往里看,微微皱眉。 他没有看到齐平方才在静室中做的事,如今才是第一次见面,惊讶于年轻的同时,对其的表现有些不满。 “竟这般便不会说话了?纵使有才学,可不会讲述又有何用?”宋九龄很不满。 至于太子的状态,他多少也看出来不对,大概是心情不佳,兴趣缺缺,的确有些难办。 若是他来讲,还可以依仗身份耳提面命,身为太师,他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而齐平,明显缺乏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宋九龄微微摇头,心中期待减低了许多,但也没急着走。 而就在这时候,堂内低头“犹豫”的齐平似乎终于有了决定。 只见他将两本书册放在面前矮桌上,笑道: “那便讲一堂算学吧。” 底下,几名伴读大失所望,小正太模样的太子没什么反应,好像在走神。 齐平笑了笑,说道: “怎么,觉得算学无趣?” 几名伴读面面相觑,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谁特么喜欢上数学课啊…… 齐平却笑道: “可我倒是觉得,算术极为有用,尤其,于我等修行者而言,更是一项必修之术。” 修行? 这个词吐出的瞬间,几名伴读都是眼睛一亮,其中一人惊讶道: “先生是修行者?会术法的那种吗?” 齐平笑着颔首: “当然,而且我掌握的术法极为有用,可以透过遮挡,看到物品背后的一面。” 话落,太子忽然抬起了头,有些紧张地看过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叫一声先生来听(元宵节快乐) 新来的教习竟是个修士……饶是在场的皆家世不凡,但也不是谁都如太子一般,家底雄厚,可以将术法修士随意驱使的。 尤其齐平年少,态度亲和,几名伴读胆子不由大了起来,露出极为好奇的神情。 “恩,果然提起注意力了,我就知道,上课这种事照本宣科没人听,可只要扯淡,学生们一个比一个精神……” 齐平心想。 等看见清秀太子的反应,心中一动,感觉小正太的反应与其余人不同。 “这般神奇?” 伴读们惊讶,他们对术法并不很了解,但齐平所说,明显比火焰、冰霜等五行术法更有趣些。 齐平点头,认真道: “非但如此,我这一门术法,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普通人也可以掌握。” 普通人也能学的术法? 这下子,一群十岁左右孩子坐不住了,表达质疑,这太挑战常识了。 包括太子,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窗外,宋九龄眉头越皱越深,只觉得简直胡闹。 为太子授课,便老老实实讲诗文算学罢了,说的差些,也只是能力不足,可眼下说的,与算学有何关系? 这时候,其余的大儒们,以及部分好事者,也都跟了过来,静默地站在学堂外。 听到了这番话语,面露诧异。 不知好好的课,怎么说起了修行。 五名被打击到大儒神情振奋,彼此对视一眼,心说果然。 你有本事又如何,第一堂课便在太师眼中落了下乘,回头请太师出面,寻陛下调走此人,最终获胜的还是他们。 …… 堂内。 齐平注意到了外头越聚越多的人,却没有去看,只当这帮偷窥狂不存在,盘膝坐在前方,将每个学生的神情收入眼底: “怎么,不信?” 一名胆子较大的伴读鼓起勇气,道: “父亲说,许多修士都无法习得术法,更何况凡人。” 其余人点头,觉得新讲读在忽悠他们。 齐平笑道:“既不信,我便给你们施展一番。” 说着,他突然抬手,从旁边的竹案上,取出笔墨纸砚,并将白纸用教鞭裁成九张扑克牌大小的纸片。 分别在每一张上,画上不同的图案。 整个过程中,所有学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明就里,心想这莫非是在书写符箓?可又不像……好似真的只是几张鬼画符一般。 “好了,”齐平放下笔,将九张“牌”吹干,叠在一起,递给气质温润的太子: “殿下,请将这些纸随即打乱顺序。” 齐平说完,转回身去,背对众人。 穿金黄蟒袍,脸蛋圆润,眼神透亮的太子想了想,认真将其打散。 齐平继续道:“随意抽取一张,你们记下图案,然后放回。” 太子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抽出一张画着梅花的,在伴读们好奇的注视下,重新放了回去: “好了。” 齐平转回身,微笑着收回纸牌,将其分成三组,询问在哪一组中,得到答案后,将其放入中间,再次分成三组,重复询问。 整个过程中,他都只能看到牌的背面。 而这一套莫名其妙的操作,落在宋九龄眼中,愈发觉得是胡闹了,甚至有种进去呵斥的冲动。 但忍住了。 “老夫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宋九龄想着。 其余人亦表情各异,彼此对视,迷惑不解,心想,莫非这位讲读是在玩什么游戏,来与太子拉近关系? 恩,这似乎是最可能的答案。 可带着太子玩物丧志,等陛下知晓,定会动怒,几名大儒嘴角扬起,觉得看透了齐平的想法。 “呵,若是指望用这般手段与太子交好,便是打错了算盘,陛下岂能容你?更何况,太师还在此处。” 几人想着,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而堂内的学生们却没有这么多想法,只是专注地瞪大眼睛。 这时候,齐平完成了新一轮询问,将九张“牌”放在案上,开始一张张地挪开,当按住第五张时,嘴角上扬: “殿下记下的,是否便是这一张?” 说话同时,将纸牌翻转过来。 白纸上,一朵墨梅,含苞待放。 一群伴读惊呼: “呀!猜对了!” “真的是梅花!” “先生真的能看见?” 他们很笃定,齐平全程都没看牌,更不该知道太子选了哪一张,可却准确地找了出来。 一时间,看向齐平的眼神都不对了,心想这位先生莫非真的使了什么术法? 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看到了纸条的背后? 齐平露出神秘微笑,心想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可爱,一个纸牌魔术就把你们唬住了。 真好玩。 他又看向太子,却见小正太正呆呆地望着那张梅花,似乎陷入了思考,忽然抬头,认真道: “这不是术法对不对。” 不是术法?怎么可能? 这下,其余伴读们不信了,这等匪夷所思的能力,若非是用了术法,如何能做到? 小正太还是聪明的嘛……齐平笑着颔首,认真道: “这的确不是术法,而是……算学的力量。” 算学! 伴读们一怔。 齐平解释道: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超凡力量才能显出玄奇,知识同样可以,我方才并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是用了些算学知识,便可以做到看似匪夷所思的事。 而算学,是每个人都可以掌握的,所以……你们想学吗?” 话落,一名伴读大声道: “想!” 齐平摇头,几个学生一愣,却见他嘴角扬起:“想学东西,要尊师重道,叫一声先生来听。” 那名伴读拱手高声道: “先生教我!” 接着,其余人也都眼放光芒,急不可耐: “先生教我!” 就连气质温润的太子,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请先生教本宫。” 齐平一笑:“好,那我们这堂算学课,便从‘排列组合’说起。” …… 窗外。 秋风吹过,走廊尽头绚烂的菊花摇摆。 宋九龄愕然地望着学堂内,那求知若渴,兴奋听讲的太子与伴读们,老眼中一点点刺出光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将算学融入戏法中,引起学生兴趣,从而传授学识……竟还可以这般,还能这般!” 此刻,这位年近古稀,桃李满天下的泰山北斗心中赞叹不绝,哪里还有半点恼怒? 也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方才齐平此前迟疑,大抵便是思考此法。 这个世界的教育还是秉承严师出高徒的,学生不听课?打板子体罚就是。 这也是几乎所有学堂在用的法门。 然而,当为太子授课,便难办了起来。 饶是他这个太师,也不好随意体罚,更遑论那些讲读官。 根本是不敢打的,所以才有那些伴读……太子若不听话,就拿戒尺打伴读……这是常用方法,杀鸡儆猴。 可这法子用多了,太子又不傻,如何还有威慑力? 也幸好当朝太子是个性格温润的,还不是……或者没到叛逆的时候,否则更无人敢治。 而齐平却反其道而行之,寓教于乐。 虽在宋九龄看来,此法也无法常用,念书毕竟是个苦差事,违逆天性,可好歹眼下是有用的。 若他与齐平更易位置,能否比这少年做得好? 宋九龄想了想,喟然长叹,心知是不如的。 扭头再看旁边的其余讲读官,愈发生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人家。 而这时,五名大儒也早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学堂内,一派专心听讲的模样。 小太子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般求知若渴的神态,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为什么……他连如何授课都比我等精通……五名大儒晃了晃,心气崩塌,颓然失落。 “哼。”宋九龄瞪了几人一眼,拂袖而去。 这堂课还很长,他总不好一直打扰。 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留?纷纷放轻脚步,远远地走开。 有人还拎不清状况:“太师怎么走了,对那齐平是什么态度?” 旁边有人无奈地看过来:“你说呢?” 继而喟然长叹,纳闷道: “陛下是从哪找来这么个妖孽?” …… …… 乾清宫,御书房。 今日没有早朝,皇帝睡了个懒觉,用过早膳后,方来到御书房,处理奏折。 忙了一会,便看到太阳即将升入中天,索性便丢了折子,想着出门歇息。 这时候,忽而,一名宦官捧着拂尘,小跑着穿过庭院,长廊,来到书房外: “启禀陛下,宋太师求见。” 宋九龄?那倔老头怎么来了……皇帝一怔,说道: “请。” 不多时,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在偏厅中,看到了正端坐饮茶的九五之尊。 “老臣参见陛下。” “太师不必多礼,看茶。” 等人坐下,皇帝才试探道:“太师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宋九龄梗着脖子,认真道: “老臣昨日听闻,陛下委派了一名无有功名的武官做东宫讲读,传授太子文学,故而,今早便来看看。” 要遭……皇帝心中一跳,有些发愁,对这位老臣,他也是颇为头疼。 上次科举榜单,可见一斑。 这是个宁肯冒着砍头的风险,也敢与他顶撞的硬骨头。 文人风骨什么的……听起来是好的,但若是来阻挠自己,也是很烦的一件事…… 他命齐平去东宫时,便担心过可能引发大儒们不满,故而,才破例让齐平兼任,便是为了避免发生冲突。 可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宋九龄此来,毫无疑问,是劝谏他收回任命的。 念及此,皇帝放下青花茶盏,轻咳一声,认真道: “确有此事,那新讲读,便是京都盛名的小诗仙,凉国诗魁,书院六先生的弟子,更屡破大案,实乃帝国良才,非但如此,其于朝政亦有大功,故而朕才许了个讲读之职。” 宋九龄安静听着,起初没太在意,听到后头,却是愣了下: “此人,于朝政有何功劳?” 皇帝解释道: “实不相瞒,宛州水灾,那以工代赈之法,便是此子呈上。” “竟是他!”宋九龄难掩惊讶。 关于以工代赈的策略出于何人之口,朝野上并不清楚,皇帝遵守约定,也没外传,不过如今两人摊牌,也就没太大隐瞒的必要。 皇帝点头,抛出第二弹: “还有那分榜之策,亦是此人所出。” 宋九龄愣住了,分榜……也与他有关? 皇帝见状,趁热打铁道: “故而,此人虽无功名,但绝非庸碌,实乃出身胥吏,无法科考,否则,以其才学,考个状元也未必是难事……故而,朕意已决,太师还是免开尊口,莫要让朕为难。” 宋九龄有点迷糊,心说我何时要你为难,但很快反应过来,摇头苦笑: “陛下误会了,老臣此来,并非是要赶走那齐平。” 皇帝一怔,诧异道:“可太师方才……” 宋九龄叹道:“老臣原本,确是心怀不满,故而入宫,只是没料到……” 接着,他将自己去东宫,先得知齐平压服五名大儒,又目睹其教导太子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番。 听得皇帝一愣一愣的:“竟有此事?” 这是他也没想到的。 宋九龄叹息:“老臣若非亲眼所见,也不敢信。” 皇帝试探道:“那太师的意思是……” 宋九龄道:“陛下慧眼识人,老臣并无异议。” …… 华清宫。 长公主看了一上午书,也没记得几个字,时间稀里糊涂便过去了,转眼到了午膳。 “殿下。” 永宁刚在圆桌旁坐下,便见贴身女官从外返回。 “有事?”长公主好奇问。 女官点头,解释说:“东宫发生了件新鲜事,与齐大人有关,您要听吗?” 齐平……长公主娥眉轻蹙,书卷气的脸上表情冷淡,说道: “不听。” 女官垂头,不再吭声,在一旁侍候,只见永宁夹了几口菜,吃了一阵,突然说: “东宫的事,与太子有关么,说说吧。” “……是。”女官不敢笑,只将探听到的事一五一十,讲述了一番。 倒背礼记,压服五老……授课太子,太师赞叹……长公主起初还不在意,但听到后来,筷子停在空气里,连饭菜都忘了吃了。 “无聊。”半晌,憋出一句。 …… …… 午膳前,文华堂上午的课程便结束了。 齐平断了个章,在太子幽怨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第一堂课算是完美收官,他也没兴趣与詹事府的人应酬,赶在午饭前,朝皇宫外赶。 准备回衙门去。 可还没等出皇城,便忽地望见一架华丽的车辇,拦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使团入京(求订阅) 蔚蓝的天空下,红色的宫墙在两侧拔起,将这条甬路夹成了一条缝。 一辆底座颇高,华贵异常的马车横在宫墙间,侍卫宫女陪衬。 齐平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先是迷惘,旋即等看清了这马车的形制,突然警惕起来。 脑海中,猛然翻腾起一些残旧的记忆。 “胡贵妃!”齐平心神一凛,认出这拦路的马车,正是宫中那位狐妖娘娘的座驾。 当初,皇陵案时,他入宫查案,便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上报杜元春,皇帝下达封口令。 也便没有再查下去。 而今日,对方毫无预兆地拦住了他的路。 饶是晋级二境,比之当初强大了许多,可这一刻,齐平还是绷紧了神经,沉默地没有说话。 “前方可是东宫齐讲读?”一名宫女问。 齐平故作镇定,垂首:“正是。” 宫女道:“走近些,贵妃娘娘要问话。” 果然是找我的……难道是皇陵案的后续?不至于啊,都这么久了……齐平心思电转,做出惊讶的神情。 小步走到马车边,垂着头,盯着地面。 华丽的车辇窗帘掀开,露出一张尖俏的瓜子脸,艳若桃李,勾魂摄魄。 胡贵妃坐在柔软的车厢里,穿着大红宫裙,朱钗金玉,宝光烨烨。 寻常人穿戴这般多的首饰,难免俗气,可这个女人却完美地驾驭住了。 很难让人想到,贵气与妖艳气可以如此和谐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她打量着外头那垂下目光的少年,妖冶的眸子定定地,似要看破齐平虚实,旋即恢复如常,缓声道: “本宫虽在深宫,却久闻齐大人名声,今日途径这边,听闻齐讲读入宫,便想着瞧上一眼,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女人嗓音酥酥的,寻常男人,怕是只听声音,身子便酥了半边……齐平谦逊道: “娘娘过誉了。” 胡贵妃笑道: “可不是过誉,你的事,本宫可也是知道不少……呵,说远了,也没什么事。齐大人事务繁多,本宫便不打扰了,走吧。” 说着,她放下车帘,华丽车辇行驶远去,齐平弯腰拱手:“恭送娘娘。” 直到马车离开,他才抬起头,皱眉沉思。 就这? 还真的只是看我一眼? 齐平心中古怪,却也是摸不准这狐狸精想法,不过既然皇帝安心将她藏在宫里,想来问题不大。 “莫名其妙。”齐平摇摇头,迈步出宫去了。 …… …… 东宫。 穿着金色蟒袍,脸蛋有些婴儿肥,温润如玉的小太子吃过午膳,在侍卫的陪同下返回自己的居所。 准备午休。 “殿下。”一名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大宫女率先迎出,一边走,一边给其余宫女下达命令,为太子沐浴更衣。 贵为太子,一天穿的衣服都要换好几套。 上午、下午、晚上三套常服都不带重样的。 “不必太麻烦,本宫简单歇息下就好。”太子说。 大宫女应下,又减了几条命令,然后有些惊讶地发现,太子眉间神采飞扬,全然不似往日午休神态。 尤其,今日出门时,本是愁肠郁结的,怎的一转眼,便换了个人般。 “殿下心情似是很好呢。” “是啊是啊,莫非是上午文华堂的先生未授课?” 小宫女们低声议论,诧异不解。 殿内。 大宫女服侍太子脱下蟒袍,好奇地问道: “殿下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这般开心。” “有吗?”小正太愣了下。 大宫女浅笑,说:“殿下的嘴角都是扬起的呢。” 太子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是笑着的,瘦削的身子坐在塌上,兴致勃勃道: “文华堂来了个新讲读,唤作齐平,好似很有名气,你听过他吗?” 齐平? 大宫女怔了下,试探问道:“可是那镇抚司的百户?”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想了想,说:“好像是的。” 久居深宫的他消息闭塞,好多事都不知道。 大宫女吃了一惊,旋即望见殿下渴求的目光,抿嘴一笑,解释说: “要说这位齐大人,奴婢还当真是知道一些,唔,他可是很不简单的呢。” 太子拍了拍软塌,激动道:“快讲给本宫听。” “遵命。”大宫女整理了下语言,开始讲述: “此人首次打出名气,还是在桃川诗会……” 脸蛋圆润,眼神透亮的小正太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大宫女许是习惯了给太子讲故事,也是绘声绘色。 从诗会力压文坛、破获皇陵案、赴西北破奸贼计谋、布局寻官银到遭受污蔑深陷牢狱,后证明清白,大骂都察院…… 太子越听越吃惊,嘴巴张着,眸子滚圆,没想到这位先生经历如此传奇,比他听过的故事都精彩。 而这一切,只用了半年…… “先生竟这般厉害。”太子有些崇拜,又很向往: “等本宫长大了,也要先生带本宫破案冒险去。” 大宫女抿嘴直笑,只当是孩子气的话。 突然,太子痛呼了一声,捂住了小肚子,颦起眉头,宫女大惊,连忙起身朝外头呼喊: “快拿热水囊来!” 太子摆手,稚嫩的脸庞上显出些许痛楚:“不用了,本宫没那般体弱。” 眼神却是黯然了些。 …… …… 皇城外。 齐平从禁军处牵回了自己的马儿,哒哒哒朝衙门返回。 内城大街上人流攒动,颇为热闹繁华,只是齐平有些惊讶地注意到,城内似乎多了些外地人。 且多时江湖侠客打扮,成群结队,明显比印象里更多。 “好像是近些日子才多起来的。”齐平想着,有些好奇。 回到镇抚司衙门,照例将马儿丢给衙役,他先去了饭堂,填饱了肚子,这才返回堂口。 余庆虽升了千户,但重新安排院落,人手,都还要时间,所以仍旧挤在齐平的地小院里。 迈步进门,一群摸鱼大师们正在值房内喝茶看报。 见他返回,一窝蜂涌过来,询问是否见过太子,齐平大马金刀落座,将事情讲了一遍,听得一群同僚大呼过瘾。 “那帮腐儒,看着就烦,早该这么教训他们了。” 长腿细腰高马尾,身负霸刀柳叶眉的洪娇娇觉得很解气。 余庆走过来,担忧道: “如此一来,你是将他们的罪死了。” 齐平满不在乎道: “反正我一个月去几趟就行,或者他们有本事,让陛下开了我。” 顿了顿,他略过这话题,问道: “对了,我回来时候发现,城里好像多了不少江湖人。” 裴少卿点头:“的确如此,应该与南方使团即将抵京有关吧。” “南方使团?”齐平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众人意外看他,旋即,才想起他半年前还是个西北县城的土包子,很多事,不知道正常。 而且还刚从监狱里出来…… 余庆解释道: “南方使团,便是大陆南方诸国联合派来的使者团,大凡来讲,五年会抵达京都一次,商定接下来五年贸易相关。 而另外一个使命,便是遵循三百年来的传统,与凉国一起,参加于京都举办的问道大会,切磋文武道法。 而问道胜负,也将影响后续的谈判。 今年恰逢使团到来,也就在这几日了,而帝国与南方诸国的修行者公开问道,切磋比试,此乃修行界盛事,各州府的好事者都会前来观摩,眼下还不是人最多的时候。” 顿了顿,他叹道: “江湖鱼龙混杂,人来的越多,咱们的压力越大,接下来恐怕有的忙了。” 这样吗?齐平也有些好奇了。 …… …… 京都南方。 宽阔的运河之上,飒爽的秋风吹鼓船帆,一艘艘大船破浪疾行,船上,高悬着不同样的旗帜。 正是南方使团船队。 此刻,最大的一艘宝船甲板上,一名身披古韵长袍,打扮与凉国前朝风格类似的中年官员负手而立。 眯着眼睛,望着前方的山峦大地。 纱帽下,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深邃的目光定眺望前方,仿佛看到了京都城内一般。 身后,甲板上甲制与凉国迥异的卫队士兵们伫立。 “五年了,”中年官员道: “五年前,问道会上,我南方落败,如今重返中州,定要一雪前耻。” 身后,另外一名与之服装迥异的官员说: “唐兄,此番禅子亲临,且有剑圣、刀圣、棋圣门徒出手,这般阵容,击败凉国不在话下。” 名叫唐不苦的南国大使收回目光,扭头望向身后甲板,便见数道人影行来。 略过那名方才出言的玥国大使,他的目光落在其后三人身上。 一名宽衣大袖,古代剑客打扮的青年,腰间斜挂一柄剑鞘,表情冷漠淡然,望向滚滚江水,恍惚间,此人气息似与下方运河融为一体。 一名年约二十的短发女子,穿着红底黑纹的衣裙,身后背负双刀,女孩的眼神有些呆,或者说专注,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话语。 一名儒生打扮,少白头的俊朗青年,下颌昂起,眼神中有着目空一切的傲气,似乎这天下间,无人可令他正眼瞧上一眼。 唐不苦看着这三人,豪气顿生,但想起那传说中的道门首座,又忍不住问道: “禅子呢?” …… 第二百三十九章 破境(求订阅) ?“禅子在舱内休憩,外人莫要打扰。” 忽而,船舱中走出一人,是个身披玉色僧衣的老僧,慈眉善目,手中捉着一条珠串。 “空寂大师。”唐不苦忙行礼,“您怎么出来了。” 其余几人也都望向这位大修士,知道此乃禅宗队伍的“首领”,也是禅子之外,禅宗内有数的强者。 空寂禅师双手合十,望向前方,笑道:“各位不也出来了么。” 唐不苦说道:“前方便是京都,看来各位也都等之不及。” 冷漠淡然的年轻剑客开口: “我还是第一次来中州,倒是想领教下凉国修士如何。” 目空一切,少白头的长衫青年傲然道: “武斗在后头,这第一场,我来赢。” 背负双刀的短发少女呆呆地望着空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所谓的比试,也很没兴趣的模样。 唐不苦见状露出笑容,问道大会,既关乎名声,也关乎利益,只是他清楚,此番过来,与往次大为不同。 既因为此次南方使团阵营空前强大,更因为,这一代的禅子出现了。 …… 京都城门口。 来自九州各地的人排成长龙,沿着官道抵达,在守门军卒的呼喝声中,排队入城。 “师父,这就是京都吗,听说是大陆第一雄城,果然好厉害,城墙这般高呢,人也多,听说城内有上百万人? 不知道修行者多不多,厉害不厉害,呀,来的好多的江湖人呢,只是没看到禅宗的师兄们……” 队伍内,一名年轻僧人欢快兴奋地说着。 旁边,身形瘦削的老僧叹息一声,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旋即,年轻僧人阿巴阿巴,竟是发不出声音来,顿时沮丧地垂下头去。 “可算安静了。”一名穿着古韵剑袍,黑发飘舞,眉目冷峻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瞥着老僧: “你早该让这小和尚把嘴闭上,这么啰嗦,烦的要死。” 旁边,一对肤色偏黑,佩刀的夫妻赞同道: “确实。” 年轻僧人撇开头去,难受极了。 老僧没接这茬,望着前方城门,说道: “算日子,使团抵达也就在这一两日了,今年怕是有好戏看。” 中年剑修遗憾道:“若非年岁过了,我也要再参加一次。” 他曾经参加过一届问道大会,结果并不美好。 刀客夫妻羡慕地看着他,以他们二人的资质,只能做台下观众。 “出示文牒!” 这时候,轮到了他们,守城军卒喊道。 几人取出文书递过去,军卒扫了一眼,有些紧张,原本跋扈的神情转为柔和,恭敬递回: “请。” …… 晚上,散值后齐平等人没有走,而是拱卫着余庆出门庆贺。 余庆晋升千户的任命下来了,此等大事,是有专门的升迁宴的,就在这两天。 不过在正式的宴会前,齐平决定一伙人小聚,私下吃一顿。 算作为余庆接风洗尘。 因为不算升迁宴,故而在充分发挥了民主意见后,一行人照旧选定了金风馆。 齐平掏腰包请客,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向了桃川河畔。 砸钱包场。 夜晚。 金风阁馆内,花灯将建筑点缀的漂亮非凡,院中秋菊烂漫。 歌女声里,暖阁内锦衣们吃喝谈笑,好不快活。 “齐大人,馆子里命人送来的陈酿,请慢用。” 穿着轻薄衣裙,涂脂抹粉的丫鬟打开了一坛陈年雨露酒,香浓气息弥漫。 众人眼睛一亮,知道这是馆主在示好。 烟花之地,消息总是最灵通的,齐平在朝会上的举动传开后,名声又涨了许多。 待遇明显提高。 “好酒!”齐平端起喝了一口,也是赞叹不绝,不禁道: “比本官上次在楼船上喝的那杯,强出许多。” 说起这个,他不禁又想起了林妙妙,随口问道: “妙妙姑娘近来可好?” 娇俏丫鬟犹豫了下,说道:“姑娘这段时日没怎么开席。” 齐平愣了下,皱起眉头:“发生了何事?” 前些日子,他返回京都那天,也来吃过一顿,林妙妙便未曾出现,这次同样。 好歹是个熟人,他不禁问了句。 娇俏丫鬟支吾了下,才说: “好似是姑娘与馆子里发生了些争吵,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啊,商业纠纷?明星和经纪人闹别扭?……齐平点头,挥挥手让丫鬟走了,别人的私事,他也没准备插手。 “你好像对那个花魁很关心。” 旁边,女锦衣咬着筷子头,柳叶眉宛若小刀子。 齐平干咳一声:“没有,纯好奇。” 他转移话题,望向端坐主位的余庆: “头儿,关于问道大会的事,你给我仔细说说呗。” 余庆盘膝坐着,抿了口玉露酒,看看他: “感兴趣?” 不,我就是随便找了个严肃话题转移火力……齐平认真道: “感兴趣!” 余庆放下酒杯,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问道大会,追溯起来还是在三百年前,立国时,便有了。 大陆南方,原本只有几个附属小国,不成气候,只是昔年太祖推翻前朝,一统天下,一些前朝余孽,以及在争霸中败了的势力,逃去了南方,融入,或者控制了那几个小国,这才发展成了如今的南方诸国。” 齐平惊讶道: “还有这事,太祖当年没斩草除根?” 余庆道: “原本是要的,但据说,昔年太祖领兵抵达南州时,大兵压境之迹,禅宗出面,与太祖讲和,庇护了那些人。 禅宗强者不少,当时还有五境修士,太祖虽强,但彼时北驱妖族,西御蛮巫,已经颇为吃力,为了避免禅宗下场,延续战火,只好退兵。” 关于这些旧事,其他锦衣也不甚了了,此刻闻言,也都看了过来。 裴少卿好奇道: “说起来,禅宗当年为何出手?我读过史书,但记载很少,而且,三百年前,禅宗好像并不怎么有名。” 余庆解释道: “禅宗当年……的确很少在世人面前出现,甚至这个修行传承的来历,也很神秘,据说第一代僧人,自南海而来,故而,最早出现,便是在南方小国。 甚至,可以说,在太祖皇帝攻打南州前,都没人知晓禅宗竟也有五境修士……不过,在本朝以前,各大修行传承其实都很少露面。 便如道门,也是藏在深山之中,最多会派一些弟子下山历练除妖,却也不似如今,与帝国走的这样近。” 涨知识了……齐平竖起耳朵,专心听讲。 余庆继续道: “至于为何出手庇护,可能与传教有关,在那次走入台前后,禅宗便一改隐世不出的风气,开始布道,吸纳信徒,建立佛寺。 只是帝国秉承道门为国教,对禅宗一直很警惕,故而各大州府,很少有佛寺建立,只在靠近南州的一些地方,有一些。” 这样啊……齐平问道: “可这与问道大会有何关系?” 余庆解释道: “据我所知,昔年太祖皇帝虽因种种顾虑,未与禅宗开战,但道门首座与当时的禅宗之祖私下里可能交手过,而后,便有了问道大会,起初是约定两宗弟子每隔一些年,彼此切磋,讨论修行,这也是‘问道’的来源。 那时,也并非五年一次,而是动辄十年起。 但后来……随着两宗与俗世王朝愈发贴近,加之,帝国与南方诸国也有利益摩擦……渐渐的,便从两宗弟子间的切磋,衍变成了凉国与南方诸国间的博弈。” 原来是这样……齐平恍然大悟。 所以说,最早的问道大会很简单,就是道门与禅宗的大佬打了一架,没过瘾,战斗延续到了小辈身上。 讨教修行,彼此进步也好,或者单纯把暗中的争斗,摆在明面上,加强各自凝聚力也好…… 总之,是修行界的事。 但三百年来,道门与凉国捆绑,禅宗与南方诸国捆绑,这争斗就变了模样。 “那具体会比斗些什么?”齐平问道。 余庆解释说: “问道大会分棋战、武战、道战三场。限制各不相同,前两个较为简单,台上分胜负,至于道战……每次规则不定,禅、道两宗商讨布置,今年不知如何比,但到时候便知道了。” 齐平好奇道:“那上次谁赢了?” 洪娇娇腰背挺直,骄傲地插话道: “自然是咱们,大获全胜。” 余庆说道: “的确如此,不过……按照规律,南方诸国上次派出的人较弱,这次……恐怕不会那般容易对付了。” 齐平想了想,说:“这些比斗,和我们没关系吧。” 余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你想什么呢,你若是神通境,还有一些可能。只是个洗髓一重,到时候安心台下看着吧。” 是我想多了……齐平尴尬一笑,举杯: “喝酒喝酒。” …… …… 晚宴结束。 挥手目送几名同僚抱着青楼姑娘摇床去,齐平叹了口气,骑上马儿,顶着月亮回家。 南城小院,齐平回来时,齐姝还没睡,见他一身酒气,细细的眉尖蹙起: “又喝酒。” “应酬嘛……”齐平刚要解释。 就听披着小衣的妹子嘀咕:“浪费钱。” “……” 行吧,我就该知道的……齐平闷头回屋,点亮灯烛,抬手朝床底下的箱子一点。 “封”字神符溃散。 他将大箱子拖出来,打开,看着里头消耗了一大半的修行物资,叹了口气。 穷文富武,这个道理在修行世界照样生效。 进入二境后,想要晋升需要消耗的资源十倍以上增加。 一大箱子物资,前不久还觉得挺多的,眼下却有点怀疑,能不能支撑自己破二重境界了。 “呵呵,也就小妹不知道这些修炼物资的价值,否则看我拿来泡澡会不会心疼死……” “唔,云青儿那学渣大概知道一些,怪不得想喝我洗澡水……” 齐平嘀咕着,手脚麻利地取出物资,切片备用。 然后在院子里架起浴桶,准备好木柴,等烧热了,脱光了衣服,噗通一声跳进去。 开始淬体修行。 感受到水温下降,便自己添点柴进来,倒也自得其乐。 秋日的夜晚,空气是冷的,院子里虫鸣阵阵。 庭院上空,星汉灿烂,那无垠的星空,是修行者向往的终极。 齐平盘膝坐在浴桶中,运转天地参神契,每一次呼吸,口鼻间都有白色的湍流吐出,再吸收。 极为神异。 体内,药力从毛孔渗透进肉体,经脉,流转孕养骨髓,气海之中,液态真元仿佛被煮沸。 月光笼罩下,齐平的肌肉蒙上一层星辉,这次,他吸收的是月华之力。 …… 天穹上空。 一道碧色的流光倏然从城外飞来,划过天空,脸蛋酡红,衣衫褴褛,身材下作的鱼璇机宛若咸鱼,骑在青碧色的大葫芦上。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长发飘舞。 突然,大葫芦宛若踩了刹车,突兀地停在了天穹上。 鱼璇机醉眼朝下方望去,漆黑的都城中,她仿佛看到少年与漫天星河结成了一道绚烂的桥梁。 “啧,大晚上还在修行啊,还蛮勤奋的。” 鱼璇机笑了笑,沉吟了下,突然直起腰身来,骑着大葫芦,抬起素手,朝身下拍了拍。 “咚咚咚。” 继而,一丝晶莹的液体坠落,混在星辉中,无声无息,融入浴桶中。 鱼璇机拍了拍手,满意地骑着葫芦飞走了。 夜色浓郁。 转眼,到了天明。 东方露出鱼肚白,庭院中,草木成霜,浴桶底下的木柴早已燃尽,变成了灰色的草木灰,原本炽热浑浊的水,变得清澈见底。 “咯咯哒。”鸡鸣破晓。 齐平蓦然睁开双目,眸子深处,划过一道雪亮的电光。 周遭方圆,无数原本无法察觉的声音宛若信息要素,奔入脑海。 风声、水声、对面街道百姓的开门声、说话声,树枝上鸟儿振翅,草丛里虫子爬过的窸窸窣窣,露珠从草叶上滚落的滴答声响…… 一切的一切,这世界,从未如此生动。 二境二重,耳聪目明,目力与听力得到史诗级加强,这是此境的特征。 “好……吵。” 齐平皱眉,有些烦躁地捂住了耳朵,然后感受着体内那要爆炸的力量,试探地朝前方挥拳。 “轰隆!!” 真元凝成的虚幻拳影飞出,两座庭院间的围墙瞬间崩塌,炸出一个拳头模样的缺口。 烟尘四起。 砖石飞溅。 大窟窿对面,准备起床撒尿的云青儿披着小衣,瞠目结舌地望着窟窿对面的齐平,险些吓尿,跌坐在地,颤声道: “这就是你说的,给我在墙上扣个门?” 她吓坏了! …… ps:没状态,今天就这四千字,立个flag,明天中午一定要更新。 第二百四十章 审问妖僧(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一章 齐平的偈语(求订阅) 齐平抵达镇抚司后衙时,守门侍卫拦住他:“齐大人,请留步。” “干嘛?”齐平扬起眉头,看了两个熟人一眼,道:“司首说过,我来了可以直接进的。” 你俩忘了? 一名守卫苦笑道:“现在不方便,您稍等下。” 齐平探寻地看向他,后者小声说:“宫里来人了,正在与镇抚大人交谈。” 宫里……齐平眼观鼻,鼻观心,在门外耐心等待,心说莫非是皇帝老儿又摊派什么任务了。 没多一会,后院门开,一名宦官走了出来。 竟然还是熟人,是前几日,给齐平传旨送赏赐的那名公公。 二人相视一笑,点头之交。 等人走了,齐平才狐疑地迈步进了后衙。 秋日上午,这环境清雅的院落也多了几分侘寂之感。 池中的荷花枯萎泛黄,草木衰败,金黄色的银杏树叶飘落下来,缀入湖面,荡起涟漪。 院中并无他人,杜元春一袭黑红锦袍,腰悬玉带,站在春风亭中,负手望着池水,竟还有点潇洒。 “有事?”杜元春没回头,仍旧望着池水,问道。 齐平驻足,也没问那太监来做啥,开门见山道: “早上莫千户寻我去了诏狱,审问那花臂妖僧,有了一些收获。” 杜元春怔了下,猛地转身,目光灼灼:“他开口了?” 师兄你反应这么大干嘛,虽然案子很重大,但结果恐怕并不太令你满意……齐平斟酌用词: “开了,但没全开。” 杜元春:? 齐平尴尬地清咳一声,说道: “这人自称属于不老林的外围成员,对方许了他一颗舍利子作为报酬,来帮忙劫狱,其余事情一概不知。” 杜元春有些失望:就这? 齐平咽了口吐沫,补充道: “不过他倒也提供了一条线索,对方给他的那撕开空间缺口的发帖,可能出自禅宗金光寺主持空寂之手……” 接着,他将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番。 杜元春原本还挺失望,但当听到“空寂”这个名字,整个人表情便严肃了起来。 等齐平叙述完毕,这位曾经的杀剑,如今的三品大员陷入沉思。 齐平不敢打扰,安心等待。 过了好一阵,杜元春才深深吐了口气,认真道: “很好,这条线索很有价值。算你的功劳……恩,你有什么想法?” 在见识过了齐平的推理能力后,杜元春愿意倾听他的看法。 齐平想了想,说: “不好讲。首先,我并不能确定这妖僧话语的真假,这个人的性格异于常人,我总觉得他可能还有些话没说,所以,这条线索不能确保是真实的。” 杜元春道:“你觉得,他在故意欺骗我们?目的呢?” 齐平说道: “栽赃。您还记得皇陵案吗,也是不老林与蛮族联手做的,当时,便故意布置了东苑的案子,误导朝廷的调查方向,险些认定妖族为凶手。 所以,不能排除这次也是在故意栽赃,让我们因为佛贴的存在,怀疑禅宗…… 我虽不大了解朝局,但也知道,帝国与南方诸国眼下还是和平的,若能离间,于蛮族而言,总归是有好处的。” 杜元春眼睛一亮:“继续说!” 齐平沉吟了下,道: “不过反过来讲,这妖僧好歹是二境强者,不该是随意牺牲的角色,而且,劫狱一事,幕后之人没道理知晓我设下计谋,提前布置。 要知道,越是复杂的计划,越容易失败,而假若那妖僧所说为真……就要担心下,禅宗是否参与此事了,我希望没有,否则麻烦就大了。” 不老林且不说,即便有神秘四境强者,也终究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江湖组织,无法与帝国对抗。 可倘若巫师与禅宗暗中结盟……呜呼,齐平也得为凉国捏把汗了。 杜元春表情凝重:“说的没错,此事的确关乎甚大。” 齐平试探道:“要不要禀告陛下?” 杜元春轻轻叹了口气,摇头:“不必了。方才宫中来人……你看到了?” “难道是……”齐平想到什么。 杜元春点头: “南方使团已于昨夜抵京,陛下传令,要镇抚司调查,确认禅宗是否参与了劫狱一事。” 他怎么怀疑的……是了,那妖僧……齐平恍然。 皇帝虽不知佛帖来历,但知晓有武僧参与后,想来便开始担心禅宗涉足了,这种事不需要证据,怀疑就对了。 杜元春道:“我方才还在想,如何着手调查,如今你送来消息,倒是明确了。” “您有计划了?”齐平投去探问的眼神。 杜元春忽然道:“你可知,那空寂为何人?” 齐平摇头,坦诚自己是个小白,对于修行界的大人物所知不多。 杜元春解释道: “空寂禅师,乃禅宗公开的几位神隐境之一,也恰好在本次南方使团中,是使团中修为最强者。” 不是吧,这么巧……不,未必是巧合,齐平大脑高速运转。 假定佛贴当真乃空寂所赠,那在凉国境内的他,的确存在与不老林接触,短时间将法器送到京都的可能……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说道:“此案你最为了解,这调查禅宗的任务,便交给你了。” “师兄……”齐平张了张嘴,案子来的太突然,没有一点点防备! 杜元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就这么定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齐平欲哭无泪,正要表示拒绝,便听后者补充道:“若有进展,好处少不了你的”。 齐平一挺胸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杜元春沉默了下,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他以为,便宜师弟会思考一阵子,或者与他探讨,却只听齐平好似都没思考般,便说道: “那个空寂就在京都?那直接上门问就好了。” 杜元春头顶缓缓飘出一个问号。 直接找嫌疑人当面问,这样真的好吗? 齐平笑道: “这件事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空寂参与了劫狱,那智嵬被捕,陛下疑心,便都是他早知晓的,我们没必要隐瞒,上门问,对方没准反而会露出马脚,左右都不亏什么。 第二,空寂不知劫狱一事,未参与其中,那起码会提供一些线索,比如佛贴去向,如此,没准可以找到不老林的尾巴。” 杜元春一怔,思量了下,心中赞叹,这方法的确不错,点头道: “好。禅宗的人眼下住在京都净觉寺中,恩,毕竟是来使,不好贸然上门,这样,你先回去休息,我会联络鸿胪寺,稍后安排人带你过去。” 鸿胪寺乃是礼部下的衙门,专门负责“外交”接待,有对方牵线,的确更好。 齐平点头离去。 …… …… 下午,齐平终于等来了鸿胪寺官员,四品官,直接来了衙门。 齐平收到通报后,招呼了一声,点了几名同僚一同前往。 他一个人本来也够,但几个校尉闹腾,说也想凑热闹,索性便带上了。 几人于镇抚司门口,与鸿胪寺官员汇合,对方很客气,满脸堆笑,近乎谦卑: “齐大人,久仰大名。” 齐平受宠若惊,虽说官职属性相克,但一位四品对他一个六品武官这般谦卑,也是稀罕了。 双方寒暄了几句,乘坐马车前往目的地。 “净觉寺就在城内,只是位置稍显僻静些,齐大人休憩片刻便到。”鸿胪寺官员说。 净觉寺,是京都唯一的寺庙,但并不对外开放,京都百姓亦无从进入,说是寺庙,更像是“大使馆”的角色。 齐平问道:“南方使团都在那边吗?” 鸿胪寺官员摇头:“只有禅宗之人,住在净觉寺,南方诸国的官员、修行者,皆在驿馆中。” 唔,这样啊,齐平有点失望,他还想着瞧瞧呢。 …… 大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抵达净觉寺所在。 的确是一片偏僻之地,只是那寺庙规模却是不小,气势不凡,黄墙青瓦,颇为壮观。 马车停在石阶下,众人陆续下车,由鸿胪寺官员领头,朝大门走去。 “本官乃鸿胪寺少卿,此来有事拜访。”官员道。 守门的僧人不敢怠慢,说了声稍等,匆匆奔入院中,不多时返回: “请各位施主入寺。” 一行人进门,穿过前院,踏入中院,是一座清雅的院子,有穿着衲衣的僧人打扫行走。 净觉寺常驻僧人不多,但眼下使团进驻,人才多了起来。 此刻,好奇望来,窃窃私语,不知一群锦衣缘何到来。 “阿弥陀佛,”净觉寺住持迎面走来,疑惑地看向众人: “不知大人们所来何事。” 鸿胪寺官员介绍道:“这是镇抚司齐大人,此番有些事,想拜访空寂大师。” 住持摇头道:“各位请回吧,空寂禅师不见客。” “这……”鸿胪寺官员有些急。 齐平抬手拦住他,迈步上前,取出腰牌晃了下,道: “本官奉命而来,劳烦主持去通报下。” 住持双手合十,坚持道:“空寂禅师有命,任何人皆不见。” 其余锦衣校尉们愣了下,有些生气,四境很了不起吗?见一面都不成? 齐平也是皱眉,沉吟道:“敢问何故?” 住持道:“空寂在坐禅。若施主坚持要见,也可以在寺中等待。” 女锦衣竖起柳叶眉:“要等多久?” 住持道:“少则一二个时辰,多则入夜。” 齐平心中一沉,其余人也都变了脸色,这么久?他们又不是求着对方,而是奉皇命来查案,不可能等到天黑。 而且,坐禅……实在不算大事,身在京都,东道主连见一面都难…… 齐平沉默了下,说:“我们有急事,恐怕等不了这么久。如果我偏要见呢?” “呼啦。”住持尚未开口,院中走来数名武僧,皆身披素色衲衣,手持棍棒。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鸿胪寺官员变色,额头冷汗沁出。 锦衣校尉们大怒,也纷纷单手按刀,没想到,这帮人竟如此表现。 只是见一面而已,难道就要动手? “齐平……”裴少卿低声问,朝他看过来,其余校尉也等待着他的命令。 众目睽睽之下,齐平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突然开口,口含真元,滚滚声浪回荡庭院: “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 话落。 住持愕然看他,那些手持棍棒的武僧,也愣在原地。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求订阅) 净觉寺内,当齐平用真元裹着声音,吼出这句偈语,原本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突然凝滞了。 声浪滚滚,震动的院中大树落叶簌簌,如暴雨倾盆。 便是古寺中悬挂的座钟,都发出轻微的轰鸣。 然而,这一切的动静,都不如齐平这句话来的令僧人们惊讶。 偈语,或者称之为“禅语”,听起来有些类似诗句,但又大为不同。 乃是禅宗修士对自身修行感悟的一种总结。 而齐平说出的,便是他上辈子听过的颇为知名的一句,放在眼下的情景里,翻译过来,大概便是说: 人的身体不过是一具会腐烂的枯骨,若执着于坐禅的动作,只关心这外相修行,而非专于本心,这不是修行的正确方法。 禅不该以坐卧之相计较,既然如此,空寂大师何必要执着于坐禅的姿态呢?这样去做,又如何求取功德? 可以说,齐平是在隔空喊话。 用一种很深刻地方式质问,而这句话语中透出的玄机,则令庭院中众僧皆是瞠目。 “你……你……” 那方才还在一个劲摇头的净觉寺主持愣在原地,这等直指本质的偈语,绝非寻常人能说出来。 那一名名禅宗武僧也是无措,他们并非净觉寺僧人,而是随使团来到中州的,对京都风土了解很少,更不知道齐平这一号人。 只以为是官差。 此刻,既吃惊于这句偈语,又惊讶于,齐平透出的修为。 “二境!而且不是初入的那种,神魂也不凡。” 庭院角落,一名闻讯走出的魁梧僧人心中一动,略感惊讶。 没想到,京都竟有这般年纪的二境修士,看样子,还并非道院、书院,而是官府中人? 而鸿胪寺官员,裴少卿等校尉,也是惊讶地看向他,前者紧张忐忑,期盼这位可不要动手才好。 众校尉精神一震,虽然听不大懂,但好像是齐平做了一首诗,便给这帮人震住了? “他说的什么意思?”洪娇娇大眼睛投向同僚们,大大的眼睛会说话。 其余人目不斜视,心说我们哪知道。 而这时候,前方一座禅门户蓦然打开。 一道身披衲衣,手持珠串,宝相庄严的老僧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面朝庭院众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空寂大事。”老住持大惊失色,没想到只这一句话,竟真的将这位神隐境的高僧惊动了。 院中,一众提枪弄棒的武僧也都恭敬行礼。 “施主……懂禅?” 空寂端坐蒲团,平静地看向齐平,脸上并无怒色,也无慈悲,只是寻常。 这大和尚卖相不错嘛,这就是禅宗的神隐?不知道和书院大先生比孰强孰弱……齐平默默在心中比较战力。 脸上云淡风轻: “不敢说懂,只是我想着,这天下修行,总是差不多的道理,晚辈修为虽远不及大师,但也知道,这修行一事,只闷在房子里打坐是不成的。”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只是落在其余人眼中,多少显得有些张狂。 要说品级,鸿胪寺官员都比他高,但面对空寂等人,也是客客气气,却不似齐平这般敢强行喊人。 若说修行,齐平只是二境,而对方是四境神隐。 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暗指空寂的修行方法不对,一众僧人眼神顿时不善起来。 “施主所言差矣。”空寂平静摇头。 齐平“哦”了一声,好奇道:“大师觉得我说的错了?” 空寂手持珠串,灰褐色的眸子凝视他,说: “禅不在坐,然人生来懒惰,便要以坐禅之法定心凝神,时时苦修,方可成道。” 话中的意思是:坐禅不是目的,但修行太苦,若不用打坐的规矩约束身心,便易懈怠,而只有勤奋苦修,才能成道。 闻言,庭院中众僧人皆是颔首,深以为然。 老住持赞同道: “大师所言极是,修禅如修学,学堂中,先生教授学子,也要戒尺惩罚,方可成材,这打坐,便是修禅求佛的方法。” “没错。” “就是这个道理。” “你个官差懂什么修禅?” 顿时,一个个僧人皆表达态度,倒不是吹捧,而是这个世界的禅宗,秉承的思想便是如此。 听到这些人吵闹,锦衣校尉们大怒,却也知道,在一位神隐大修士面前,他们不动手还好,一旦出手,反而自取其辱。 角落里,那名魁梧似金刚的僧人也默默点头,心说这下,那少年锦衣大概哑口无言了。 然而下一秒,齐平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就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你笑什么?”净觉寺住持问。 空寂僧人也疑惑望来。 齐平伫立庭院中央,淡笑开口: “住持方才说修禅如修学,很不巧,我恰好也是个教书的先生,昨日上了一堂课,全然未动戒尺,学子们却听得兴趣盎然。” 顿了顿,他继续道: “至于修行,我的确境界远不如空寂前辈,但我修行半年,从一介凡躯到洗髓之境,除却冥想吐纳,却也从未用什么无聊的‘坐禅’来约束自身。” 半年?从凡躯晋入洗髓? 听到这话,庭院中一群僧人先是一惊,旋即露出不信的神情,只以为此人在说大话,只有裴少卿等人,才知道这是真的。 “胡言乱语!”一名僧人大怒,指着他问道:“如你所说,我辈该如何修禅?依仗何种方法?” 方法? 齐平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好!”话落,大嗓门校尉突然第一个叫起好来。 洪娇娇疑惑看他,心说你听懂了? 然后,就听裴少卿等人也纷纷叫好。 “说得好!” “就是这个道理!” 同时回以眼神:甭管听没听懂,反正气场上不能输。 禅房内,盘膝于蒲团上的空寂禅师微微怔神,手中拨弄念珠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从起初的浑不在意,第一次开始真正地打量这个少年。 净觉寺老住持也愣在原地,如遭棒喝,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有僧人低声念诵,若有所思。 又是一句偈语! 这一句出自齐平上辈子的金刚经,大概意思是: 一切依靠因缘而生的世间法,都如梦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雾霭一样的不可琢磨,无常变幻。 同时又如同闪电一样的快速变化。我们要无时不刻地这样看待这个世间的一切,不要执着它而被它束缚我们本来解脱自在的体性。 不过放在这里,意思与原文就不一样了,在众僧听来,齐平的意思是,一切的方法都是虚幻,修禅礼佛,应追求本心,他们越是在乎方法,越是偏离了修行的真谛。 “这……” 一时间,一部分僧人面面相觑,对这说法有些抵触,这与禅宗秉承的苦修不同,但似乎,又有一些歪理。 空寂灰褐色的眼眸凝视齐平,开口问道: “如你所言,既无方法,如何求佛?” 是啊,如果说一切方法皆是梦幻,那该如何做? 一位位僧人将目光投向齐平,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从原本对齐平俯视,改为了平视。 而空寂禅师的话语,倒像是……与对方论禅问道一般! 不可思议,这一刻,站在角落里的魁梧武僧恍惚了下,心想一个凉国官差,怎竟能与空寂论道? 自己果然是想多了吧,可他的目光,也同样投向了齐平,想要从此人口中,听到一个答案,想知道,此人究竟有无答案。 这一刻,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身后的禅房,悄然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身影,站在屋舍中,同样朝庭院中望去。 如何求佛?齐平笑了笑,竟仿佛丝毫没有被刁难住一般,他突然问道: “敢问空寂大师,你认为,佛在何处?” 空寂沉吟了下,没有立即开口。 然而下一秒,齐平却也没有等他,而是望向了寺院中秋日衰败的花草,于艳阳下,绽放最后的光彩。 他抬手,用手指拈起了一片风中飘落的落叶,看似平静淡然,却一字一顿,将又一首偈语砸入众人心头。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一木一浮生,一叶一如来。” “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 “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当念出第一句,场中便没了半点声音,就仿佛风也停了下来。 当念到最后一句,女锦衣等人只觉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脊椎骨,仿佛有一股电流窜上头顶,麻麻的。 净觉寺老住持如遭棒喝,眼神恍惚,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懂。 那名方才出言呵斥的僧人屏住呼吸,望着那风中落叶,有些出神。 庭院中,一众僧人表情茫然。 远处角落,魁梧金刚般的武僧愕然望着那边,在他身后,禅房门缝中,发出一声惊讶的赞叹。 齐平拈花一笑,环视众人,叹息般,吐出最后一句: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大师以为如何?” 禅房中,空寂沉默。 整个寺院,鸦雀无声。 第二百四十三章 第二个拜访者(求订阅) 寂静。 这一刻,偌大的净觉寺,安静的落针可闻。 包括空寂禅师在内的众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中,咀嚼着齐平这番话语。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手持念珠,宝相庄严的空寂心头回荡着这一串言语,若有所思。 这位神隐境界都如此,遑论其他。 齐平丢出的这段,乃是上一世禅宗追求的高妙境界: 佛在灵山,众人问法。佛不说话,只随手拿起一朵金婆罗花,示之。众弟子不解,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只有他悟出道来了。 宇宙间的奥秘,不过在一朵寻常的花中。 这是“拈花一笑”的典故。 齐平将这句话用在这里,意思是佛无处不在,且就在修行者身边的日常中,在寻常的事物里。 至于最后“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句,同样出自金刚经,乃是要人看破诸相,便能见佛。 与上一句结合,放在这里便是要修行者体悟红尘,在凡尘中修行悟道的意思。 这个说法对他而言,并不新鲜,然而落在这个世界的禅宗修士耳中,却是大为不同。 那是与之秉承修行理念截然不同的思想。 故而,遭受的冲击之大,可以想见。 “噹!” 秋风入寺,钟声轰鸣。 这一刻,净觉寺内的青铜座钟突兀震鸣,也将所有人惊醒。 此钟名“静心”,乃为古刹清心静气的法器。 此刻,钟声自鸣,意味着,整个寺院中群僧的心乱了。 “阿弥陀佛!” 空寂禅师猛然惊醒,双手合十,低沉念了一声,无形力量卷过净觉寺。 钟声消失,所有僧人动荡的禅心重新安稳,身后沁出冷汗,再望向齐平,皆是目露骇然。 老住持既惭愧,又恼怒,自己清修数十年,今日竟被一俗世官吏扰乱禅心。 可被齐平一言动念的,岂止于他? …… “这帮人反应怎么这般大。” 女锦衣瞪圆了眼睛,偷偷拉了下齐平的衣袖,小声问。 齐平的偈语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一来是修道的,二来,校尉们也听不懂…… 但感觉,就很厉害。 裴少卿心惊肉跳,低声说:“齐平方才的话,好像差点破了这帮人的道心。” 这么厉害?大嗓门校尉瞪大牛眼,疯狂使眼色,想要齐平再多嘴炮几句,万一能把这帮人废了,那这次问道大会,凉国就稳了。 这一刻,就连鸿胪寺官员,都贼溜溜看了过来。 齐平哭笑不得,心说你们想啥呢,真几句嘴炮就能干废一个神隐,那我也不用修炼了。 “不过……不同修行理念的碰撞,在这个真实存在超凡的世界里,效果似乎远超预料……”齐平心中暗忖。 而这时候,随着空寂插手,强行稳定了众人动荡的心神,这位神隐境界的大修士,终于站起身来,离开了蒲团。 走到庭院中,黑褐色的眼珠深深地凝视着齐平,说道: “施主如此年少,却不想于禅修一道有如此见地,倒是老衲轻慢了。” “大师……” “这……” 旁边,净觉寺住持以及一众僧人吃惊不已,心道空寂禅师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也被对方说服了?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空寂仿佛知晓他们心中担忧,神情平静道: “老衲起身,并非是认同你的道,也并非认为,你所说正确。修行路何其多也,你提出的,也只是一种可能,却尚未被验证过,而我禅宗打坐苦修,是已成的路。” 众人登时安心,是这个道理。 齐平好奇道:“那大师的意思是……” 空寂眉目平静,说道: “施主乃有慧根之人,老衲虽不认同你之理念,但可以破例接待各位一次。” 说的还挺含蓄,不就是担心坚持不见我,怕我继续嘴炮,把你这帮手下门徒都给忽悠瘸了么……装什么,还破例一次……齐平心中吐槽。 但他的目的就是查案,也没指望真三言两语,把人道心搞崩了,不现实。 就算可以,万一惹得这大和尚发飙,就麻烦了。 齐平笑容如春风扑面:“那便打扰了。” “施主请随我来。”空寂转身,朝禅房走去。 齐平扭头,对其他人道:“你们在门外等我。” 众人点头,脸上都很激动的神情,觉得这一遭是来对了,谁能想到,齐平几句“诗”,能有这般效力。 “各位施主请在这边稍坐。”净觉寺住持朝校尉们道,招呼小和尚奉茶。 再也没了不久前的冷淡。 远处角落,魁梧如金刚的武僧收回目光,轻轻吐气,有些忌惮,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感慨: “中州人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 …… 禅房内。 摆设极为简朴,地上铺着席子,放着一方深色檀木茶几,有僧人碰上净觉寺自己种的菊花茶,清香淡雅,沁人心脾。 年岁不小的空寂已恢复平静,安然落座,递了个“请”的手势: “不知施主此来为何?” 齐平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开门见山道: “本官乃镇抚司百户,前不久,经手了一件案子,恩,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只能说,有禅修参与其中……” 他停顿了下,见空寂表情如常,才继续说: “当然,本官也知道,修行禅法的未必便是禅宗弟子,即便是,也未必代表禅宗……但,这案子里,却牵扯到了一件神隐境界的佛帖。” “哦?”空寂禅师花白的,宛若卧蚕的眉毛抖动了下,意外道:“四境佛帖?” 齐平颔首: “没错,那佛帖承载的术法,有撕裂空间,传送物品之能,绝非神通境所能为之,而不巧的是,据我们调查,这件佛帖,极有可能出自金光寺住持,也就是大师您的手笔。” 说完,齐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僧,试图捕捉对方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空寂吃了一惊,皱眉道:“竟有此事?” 齐平道:“大师不知?” 空寂摇头:“老衲久居南州,鲜少踏入凉国,此番北上,始终与使团在一处,不知什么案件。” 齐平问道:“大师不用回答的这般急,可以仔细想想。” 空寂双手合十,神情真挚:“施主怀疑老衲参与了此案?” 齐平忙摆手: “不敢,本官只是想着,许是有贼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大师佛帖,做下此案,凭白污了大师名声,况且,若无法查清,恐也会惹人非议,故而,大师可以回想下,是否赠予他人过?” 空寂迟疑道:“不确定。” “不确定?” 空寂点头: “依照施主所说,传送之法亦非我禅宗独有,佛帖亦可伪造,即便是真的,老衲一生送出的,也有许多,一时半刻,也难以核实。” 这样啊……齐平有些失望,说道: “此案关系甚大,希望大师这些日子,查探一番,以免误会。” 空寂颔首:“贫僧自会尽力而为。” 齐平起身:“那便不打扰了,哦对了。” 他仿佛想起来什么般,随口问道:“与您打听个人,有个唤作‘智嵬’的和尚,可知晓?” 空寂摇头:“禅宗弟子众多,未曾听过。” “那没问题了。”齐平起身告辞,推门走出禅房,招呼道:“走了。” “你这么快就完事了……”女锦衣屁股还没坐热。 齐平摇摇头,不想说话,就在众人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一束目光投来,扭头望去。 只见,在庭院角落,一间禅房门口,站着一个少年僧人。 也许比他年岁还稍小一点,头上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深红色的僧衣半敞着,显得很是随意。 他的眼睛明亮澄净,踩着一双布鞋,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 见齐平望来,少年僧人微笑着点头。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有种和谐自然之感,仿佛他站在庭院中,本就是庭院的一部分。 齐平微微一怔,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心想这僧人,气质倒是与其余的和尚迥异。 应该是个厉害人物。 “那老秃驴说了什么?” 几人坐上马车,女锦衣急不可耐问道。 “……”齐平无语,心说还在人家门口呢,四境修士,只要想听,准保能听见。 “还能说什么,一问三不知呗。”齐平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在他预想中:“先回衙门再说。” 马车行驶,迅速离开。 鸿胪寺官员并未与之同行,而是单独骑马,朝衙门飞奔,准备将这边发生的事,汇报上去。 这也是来之前,鸿胪寺卿交代的任务,可以料想,用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送到皇帝,乃至朝廷大臣们手中。 在这个时间点,南方使团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无数人盯着。 …… 也就在马车离开后,街道附近的某条巷子中,两道人影晃了出来。 并肩望着远处的马车。 “师父,那个穿官差衣服的,怎么有点像是雪山里那个人?还有,您为啥捂住我的嘴,还施法藏了起来?我还想着过去确认下呢。”年轻僧人碎碎念道。 清瘦老僧眉目深刻,幽幽道:“不是像,就是他。” “啊?他是官差啊?”年轻僧人张大嘴巴,有些怀疑。 当初,他们师徒二人,以及南国剑修,玥国刀客夫妻一同与火堆旁与那一老一少交谈。 发现了灵鱼骨头。 后来,更目睹惊世大战余波,猜测到那老少身份,只是没想到,却于今日巧遇。 “走吧,记得稍后闭上你的嘴。”老僧收回目光,叮嘱。 年轻僧人沮丧地垂下头。 两人迈步,走到净觉寺大门外,老僧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智善’,求见空寂大师。” 第二百四十四章 空寂:道门欺人太甚!(五千字求订阅) 净觉寺门口,两名守门僧人看了这师徒一眼,心说怎么接二连三的求见,不过看在同为僧人的份上,一人点头:“稍等。” 扭头奔入寺院中,而另外一个僧人感慨道: “二位来的巧了,若是晚一些,空寂大师未必会见。” 老僧智善诧异:“为何?” 守门僧人解释道:“大师午后便在坐禅,不见任何人。” 顿了顿,他语气复杂道:“但方才破了例。” 老僧与弟子对视一眼,心中吃惊,意识到,大概与那些官差有关,可若只是官差,如何能令一位神隐破例? 莫非…… 师徒正胡思乱想,看门僧去而复返,双手合十: “空寂大师有请。” …… 不多时,老僧智善踏入禅房,看到了盘膝坐于蒲团,宝相庄严,手持珠串的空寂。 “阿弥陀佛,智善见过师叔。”老僧行礼。 分明从年纪上,二人外表相仿,却不想,隔了一辈。 空寂花白的眉毛下,黑褐色的眼珠平静淡然,似乎在打量这位师侄,片刻后颔首: “看来你于西域雪山苦修有成,佛法又有精进。” 老僧智善道:“弟子愚笨,不敢称有所成。” 空寂示意他落座:“佛法无涯,你我皆苦海舟中人耳,此来为问道之会?” 智善点头:“算来问道会将开,便带我那蠢徒儿来见见世面,昨日入京都,听闻使团进城,便想着前来拜访。” 以他师徒二人的修为,前者不符合参会条件,后者修为太低,的确也只是开个眼界。 当然,也有在雪山里呆了太久,被吵的烦了的缘故…… 两人闲谈了几句,大都没什么营养,智善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心头疑惑: “方才我在门外,见一群朝廷之人离去,敢问师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空寂沉默了下,说道:“小事一桩。怎么?你认识那些人?” 大和尚敏锐捕捉到了智善的表情细节。 智善迟疑了下,在四境大和尚的凝视中坦诚道:“那领头的官差,曾与我师徒二人,有一面之缘。” “哦?”空寂花白的卧蚕眉抖动。 接着,便听智善将在雪山中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番,末了道: “当时,我师徒并未察觉异样,只以为是道门中人携弟子历练,只是却发现了火堆旁有雪山灵鱼……再然后,雪山深处强者交手,我怀疑,也许与那道人有关。” 他说的很含蓄,也不很确定。 然而空寂却是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如你说来,当时所见,也许便是道门首座,而跟在他身旁的弟子……” 智善道:“便是方才那领头的官差。” 沉默。 禅房内安静了一瞬,空寂恍然:“原来如此!” 他懂了。 怪不得,那少年锦衣竟于佛法一道,或者说修行一道有如此见解,口中佛偈之精妙,令他都为之肃然起敬。 他便奇怪,这般思想,如何能是一个区区洗髓修士说出,如今看来,一切都清晰明了了。 那少年,并非什么官差,而是道门首座弟子,而对方此来,说是查案,恐怕真正目的是威慑,或者说,是代替道门,给禅宗一个下马威! 那几句偈语,也许便是道门首座授意。 “好一个道门,竟欲坏我禅心!”空寂恼怒。 老僧智善愣了下,心说以“坐禅功”闻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叔,为何这般。 “师叔……” 空寂察觉失态,暗暗自省,挥手道:“去吧。” 智善虽不解,但只好起身出门,待入了庭院,便见蠢徒弟兴奋地小跑过来: “师父,我问了庙里的师兄,方才发生了一桩大事。” 接着,他将齐平也空寂论禅的事说了一遍,只听的老僧心惊肉跳,突然明白了什么,双手合十,后怕道: “道门之心可诛!” 年轻僧人:?? 这与道门有啥关系。 …… …… 皇宫,御花园内。 这里种着一排银杏树,到了秋日,叶片呈现金黄色,淅淅沥沥落下,便成了一道靓丽的景观。 花园各处,一条条青石路纵横交错,宫娥与太监分散恭敬地站在各处,目光不时投向了院中漫步的皇帝与皇后。 是的,今日陛下得了闲,午后在皇后宫里用的膳,之后,便携手散起步来。 远远的,还能听到雍容华贵,裹着马甲,环佩叮当的皇后笑着说着什么。 不少宫女露出艳羡的神情,幻想能得陛下临幸,诞下一子,逆天改命。 可再想到皇室血脉稀薄,嫔妃如此多,也只有一个皇子,便又没什么信心了。 “……陛下寻得那讲读当真厉害,皇儿竟也是念念不忘的。” 林间,天姿国色的皇后感慨着。 两人虽是夫妻,但共同话题着实也不多,说来说去,还是落在了太子身上。 关于昨日东宫里的事,皇后亦有所耳闻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微笑:“太师也说他不错。” 只是虽说着话,却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美眸瞥了他一眼,抿着红唇,忽而问道: “陛下愁着什么?莫非,是那南方使团?” 虽在深宫,但皇后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何况是这等大事,在她想来,如今京里最大的事儿,就是这个了。 “是啊,”皇帝叹息一声,踩着银杏树叶,缓缓走着: “今日,南方使团上朝,虽只是见礼,但看得出,此番来势汹汹,我凉国若应对不好,在家门口丢了颜面,可就要给天下人耻笑了。” 问道会的胜负一来会影响后续的,关于接下来五年诸国贸易的谈判,二来,则是荣誉之争。 大凉一国对诸国,若是胜了,还则罢了,若是败了,他这个帝王的声望也会受到影响。 他登基十年,这是第二次问道会。 百姓是只看结果的,赢了,便是扬我国威,输了,便是国耻了。 皇后温润的眸子眨巴了下:“上次朝廷不是大胜?这次想来也是稳妥的。” 她试图安慰。 皇帝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越过金黄色的银杏林,望向净觉寺方向: “上次诸国派出之人,皆差了一筹,而这次,据悉皆乃不世出的天才,所谓刀剑圣人,棋道圣人门徒俱在,禅宗更派出这一世禅子……而我凉国……” 他摇了摇头。 问道会不是比拼整体战力,而是对参加者有年龄、境界要求,凉国五年前获胜的年轻一代强者,无法再参加。 新一代,有些青黄不接。 此消彼长,他如何能不忧虑? 皇后对修行一道了解不多,见状,也紧张起来,想了想,说道: “起码第一门棋道想来不虞有失。” 棋道……皇帝闻言,也是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大会三门比斗,唯独棋战对年龄并无限制。 京都大国手尚在。 想来拿个开门红,并无问题。 “至于禅宗……首座坐镇京都,想来也不敢放肆。”皇后说。 皇帝冷哼一声,有些蕴怒:“那帮秃驴,胆子可是大的很,还真未必将朕放在眼里。” 今日早朝,南方大使皆至,唯独禅宗无一人到访,这让这位九五之尊有些生气。 但又不好发作,此刻提起,顿时心生不快。 恰在这时,有风起,金黄色树叶如大雨倾盆。 “雨幕”中,一个小宦官飞奔而来,高喊着: “陛下,鸿胪寺有奏!” “哦?”皇帝压下蕴怒,忙问道:“发生何事?” 小宦官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喜色,细声细气道: “陛下请看。” 递上一张折子。 使团入京,特事特办,折子不入内阁,直接递到了宫里。 皇帝忙展开细读,表情先是一怔,旋即,目光发亮,片刻后,爽朗大笑: “好!齐讲读不愧是京都诗魁,替朕出了一口恶气!” 端庄美艳的皇后好奇道:“齐讲读?是给皇儿授课的那个?他又做了何事?” “你看。”皇帝递来奏折。 皇后纤手展开细读,难掩讶色。 …… 道院。 镜湖,危楼之上。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道门首座正如雕像般打坐,忽而,他睁开双眼,微微皱眉。 右手朝空气一抓,半块古朴银镜浮现。 镜中,水波般抖动,旋即,显出空寂禅师一张驴脸: “道门高招老衲领教了,此事,我禅宗记下。” 说完,水波荡漾,人影消失。 ?? 道门首座略感茫然地望着银镜,心想这和尚发什么疯,莫名其妙。 “嗖——” 忽然,一只青碧色大葫芦坠下,白烟中,脸蛋酡红,剑眉星目的鱼璇机瞪大眼睛,打了个酒嗝: “呵呵,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偷偷照镜子,不知羞……羞……” 噗通。 整个人醉倒在地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道门首座:“……” …… …… 镇抚司衙门,齐平乘车返回,快步抵达了后衙,于春风亭中,见到了正在喂鱼的杜元春。 “这么快就回来了?”杜元春坐在池塘边,诧异问道。 齐平擦了下额头汗水,拎起个马扎,坐在后者旁边,顺势接过递来的鱼食青花瓷碗,说道: “不算快吧。” 杜元春笑道:“来回赶路不提,那空寂和尚,可不是那般好见的。” 齐平将一撮鱼食丢入池塘,引得鱼群争抢,扭头面无表情看他: “您早知道大和尚不好见?” 消息传递的不可能这么快,所以坑弟师兄绝对预料到了。 杜元春笑呵呵道: “禅宗与道门虽不算势同水火,但三百年来,互相争斗,关系如何能好?连带的,对朝廷也缺乏敬意,早朝上,连皇帝都没觐见,何况你这官差。” 齐平无语:“那您不提醒我。” 杜元春一脸认真:“因为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肯定可以破局。” 我谢谢你啊……齐平想喷他一脸,但忍住了。 “说说,对方出了什么难题?怎么搞定的?”杜元春有些八卦地问。 这一刻,许是四下没人,他一点都没个三品大员的样子,倒更像是原本的江湖人气质。 齐平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说要坐禅,让我等着,结果给我骂了一通,就请我进屋了。” “……”杜元春缓缓道:“我认真地在问。” 齐平扭头看他:“我也在认真回答。” 好吧,感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便宜师弟不会真把空寂骂了吧……不,这小子聪明的很,不会这样留人把柄,他到底做了什么? ……杜元春好奇死了,但又拉不下脸来直接问,默默想着,等会找人打听一番。 “所以,结果呢?他如何回答的?”杜元春问。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佛帖送过很多,没法追溯。” 杜元春皱眉:“你觉得这话真假?” 齐平摇头。 “假的?!” “……不知道。”齐平无奈道: “师兄你不会真觉得我见一面,就能洞察一位神隐的想法吧,反正,从神态上,我看不出端倪,但态度上,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太平静了,”齐平斟酌道: “在我说出佛帖的时候,他表现出了适度的惊讶,恩,不太夸张,但符合人设,毕竟是禅宗高人嘛,养气功夫不俗。 但在我后头隐晦点明,此案关系甚大,有可能影响帝国与禅宗,乃至南方诸国的关系时,他表现的并不很在意。” 顿了顿,他说道: “再结合早朝不觐见的事,呵,虽然不确定对方参与与否,但起码,这帮人并不很在意这个。” 杜元春陷入沉思。 片刻后,皱眉道:“这样么……” 坦白讲,齐平带回来的这个信号很不好,皇帝要调查此事,便是担心禅宗,乃至南方诸国与蛮族达成了一些利益交换。 倘若空寂表现的非常重视,那无论是真的,还是伪装的,起码都说明,南方诸国明面上并不愿意与凉国发生冲突。 而现在的态度,则表明,南方诸国对凉国失去了敬畏……当然,不能这般武断地推断,空寂不能代表南方诸国,最多代表禅宗而已…… “此事,还是要继续查。”杜元春想了想,说。 齐平喂着金鱼,说道: “有点难,空寂可是神隐境,这种等级的高手,完全可以用超凡手段掩藏掉一切痕迹,我甚至都没法用逻辑去推理,除非从其他人身上尝试下手……我是说,如果其余人知道的话。在您看来,还有谁可能知道?” 杜元春想了想,说: “诸国方面不好说,禅宗队伍里,其实空寂还不是地位最高的。最尊崇的,该是那位禅子,也许会知道,但对方被保护的很好,你也不用想着接近了,根本也不会见你。道战前,恐怕都未必会露面。” “禅子?”齐平诧异道:“那是什么?” 圣子圣女一类的角色?他在心中进行着合理推断。 杜元春解释道:“你可知,禅宗的五境?” 齐平点头道: “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听余千户简单说过,好似在三百年前,曾与太祖皇帝乃至道门首座交手过,但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应该还活着吧?” 杜元春摇头,说道:“那位早已死去,禅宗如今并无五境。” 死了?齐平吃惊道:“没有神圣领域,他们还敢与我们叫板?” 谁给这帮和尚的勇气? 杜元春神情复杂道: “虽无五境,但传说中,每一代的禅子都是禅祖的转世,是修行的天才,寻常人难过的瓶颈,于他而言全不存在……只要觉醒,找回前世的记忆,便会立地晋升神圣领域,而道门并未否认这个传闻。” 卧槽……转世? 所以,那劳什子禅子,是当年那五境的转世身?没觉醒那种? 齐平吃了一惊,将瓷碗递给对方:“师兄具体说说?” 杜元春没接,摇头道:“此乃修行界极高层次的隐秘,我哪里知道具体。” 行吧……齐平有点失望,心想以后有空的话,可以找人打探下这方便情报,去书院找禾笙?去道院找鱼璇机? “禅子多大?长啥样?”齐平好奇地问。 杜元春说道:“我没见过,但听礼部官员说,比你小一些,少年模样,穿红色僧衣,头顶有些短发,恩……气质很特殊。” 齐平听着这描述,脸色有些古怪,他很想说一句,这人他见到了,而且还跟自己打了招呼…… 想了想,算了,他也不确定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平准备告辞,这案子短时间内无从下手,好在也不急,先观察着,有机会再说。 “对了,师兄你记得帮忙查一下那个妖僧,叫‘智嵬’的那个。”齐平补了句。 杜元春点头:“已经让江湖密谍查了。” 齐平点头,迈步离开。 …… …… 回到“平”字堂口,就看到一大群锦衣正挤在门口。 不少人都是其他部门的,听着大嗓门校尉吹牛。 “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哎,当时齐平说完,那帮大和尚都傻了,寺庙的铜钟隆隆响,跟打雷似得……” 一群锦衣惊叹: “这么厉害。” “这说的什么意思?谁给翻译下?” “那四境的空寂,都被说懵了?真的假的,感觉跟听书一样。” 乱糟糟,跟茶馆一样。 齐平脸一黑:“都干嘛呢!?散了!都散了!” 众人如潮水般散开,意犹未尽地被齐平赶走了。 “大家喜欢听……”大嗓门校尉讪讪解释,裴少卿撇开头去,洪娇娇仰头望天,装没参与。 齐平头疼地按着眉心,瞪了他一眼: “都没事了?跟我巡街去。” 作为百户,他身上也有衙门摊派的任务,近来京都城内九州修士汇聚,镇抚司多了项巡查的活儿。 完不成扣绩效,齐平还是挺在意的,当即领着众人,朝外走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故人重逢(求订阅) 午后,艳阳高照,城内也热闹的很。 齐平穿锦衣,悬令牌,佩长刀,领着一群小弟走在大街上,宛若尖刀插入,沿途百姓纷纷侧目,逛街的姑娘们鹌鹑般缩成一团,惊呼连连。 “有点衙内横行街里那味儿了……怪不得电视剧里纨绔喜欢领着仆人炸街,动不动调戏小娘子什么的,这种人见人怕的感觉确实挺爽的……” 齐平心中胡思乱想着。 怎么说呢,人类最大的乐趣可能就是在同类身上寻找快感,权力如此,开车也是如此。 现代那么多娱乐方式,也还是替代不了对权力的追寻,齐平以前不大理解,但现在当官了,体会尤其深。 齐平一行人抵达巡查城区后,转了会儿,也没啥发现。 几个摸鱼大师一合计,觉得在街上乱晃太蠢了。 “我们可以找个热闹地方休息,如果周边有乱子,肯定能察觉。”裴少卿理智建议。 大嗓门校尉补充说:“我知道附近有个路口最热闹,那边有个酒楼。” 齐平拍板:“带路!” …… 酒楼距离此处不远,位于一个十字路口附近,乃京都主干道交汇之地,直通城门,人流车马密集。 一行人耀武扬威进楼,伙计满脸堆笑迎上来,将众人领上二楼最好的位置。 “有什么招牌酒菜,都端上来,不差钱。”齐平豪横道。 心中感慨: 上辈子别说下馆子,点个外卖都得来回挑,想办法凑满减……好不容易凑好了最划算的,付款时候一看配送费,骂骂咧咧换别家…… 哪像现在,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好勒!您各位稍等。” 伙计吆喝一声,命人送上茶水,一溜烟去后厨了。 众人围坐,周围有一些客人看过来,等校尉们看过去,便会又移开目光。 酒楼嘈杂,食客们谈论的竟然都是问道大会的事。 “南方人昨儿入京了,这问道会也快开了吧。你们说,谁赢面大?” “还用说,自然是咱大凉国,一群弹丸小国,数量多有何用?必杀他个丢盔弃甲!”一人豪迈道。 引得一阵赞同:“就是,上次问道会,咱就是大胜。” 有人忧虑道:“可这次比斗,都换人了吧,听闻那南人派出的人很厉害,这圣那圣的,还有禅宗和尚……” 一人嗤笑:“我凉国修士都未称圣,这帮人一个个倒是吹的响亮,待过几日棋战开,教南人知晓大国手的厉害!” 桌边。 齐平大马金刀坐在红漆椅上,端着茶盏,好奇道: “第一场是棋战?具体怎么比?” 余庆说过大概,但没提细节。 裴少卿坐姿乖巧: “棋斗乃是文斗的一部分,完整来说,乃是琴棋书画,只是其余三项不好分胜负,故而,书画两项衍化成了双方互赠的礼物,而琴斗,则不分胜负,只在开场时助兴,故而,棋力较量,便成了文斗的核心。” 长腿细腰,青丝垂至腰际的洪娇娇点头,一副很懂的样子: “帝国与南方各派出一人对弈,不限年龄,但限制修为境界,双方必须在神通境之下。” “还有这规矩?”齐平好奇。 洪娇娇“恩”了一声,认真解释说: “因为最早时,是各国的文人对弈,许多人并未修行,只是凡人,而神通修士神魂蜕变,一来计算本领更强,二来,也可以用神魂干扰对手,所以才沿袭了这个规矩。” 这样啊……齐平好奇道: “所以,棋战并不完全属于修行者的比斗?” “恩。”女锦衣点头。 裴少卿补充道: “若无意外,这次代表凉国出战的,肯定还是程积薪,京都大国手,虽只是凡人,却是帝国围棋第一人。 五年前,便是程先生赢了下南人,至于对面,据说派来的是南国棋圣的弟子,很年轻,但此前并未来过中州,不清楚虚实。” 齐平喝着茶,不由想起了雪山里首座与巫王的那一局棋,心中对所谓棋战便兴趣缺缺起来。 众人说着话,就在这时,忽而外头传来骚乱声。 乃是远处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周围百姓聚集。 齐平扭头望去,嘿了一声,起身提刀: “来业绩了,哥几个走着。” …… …… 下午的时候,一道风尘仆仆的商队穿过城门,进了京都。 商队规模不小,有十几辆大车,载着货物,有精壮汉子护送。 只是若细看,便会发现,这些汉子情绪低沉,有人身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 一辆大车上。 小麦色皮肤,活泼动人的向小园靠在雨布上,小身板与身后的货物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抱着膝盖,感受着车子的颠簸,知道进了城,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可却没有往回来京都的欢喜。 这一路,真的很不容易。 三个月前,向家商队从这里离开,去了西北临城,路上有惊无险,却没想到,临城却发生了大事。 先是大城戒严,西北走廊收紧,说是在通缉逃犯。 后来,在那个夜晚,城内爆发超凡之战,当时,浮屠神将与夏侯元庆的战斗的一幕,清晰烙印在她眼中。 第二天,又是戒严,全程搜捕,军卒杀气腾腾。 后来才知道,临城被朝廷巡抚接管,换了天,而西北走廊也彻底封闭。 向家人虽有些小关系,可值此大变故,也无可奈何,货物低价脱手,一家人又熬了一阵子,戒严才渐渐放松。 父亲向隆当机立断,放弃入草原,原地采购了一批货,离开临城,原本想着,少赚一些,也总比停下来数十张嘴消耗来得好。 却不想,这一路上,霉运不断,再次遇到了剪径的强人,向隆与之交手,重伤,货物丢了一部分,保下来一些。 商队只好就近养伤,无奈之下,从附近州府采购了一些当地土货,这才终于抵达京都。 可刨除伤药钱,这次也是赔了一大笔。 更要命的是,向隆受伤严重,更是令大家忧心忡忡。 “小妹,想什么呢,” 忽而,耳畔响起呼唤声,向小园从发呆中回过神,看到走在车旁的青年: “二哥。” 向家二郎笑了笑,说: “进城了不开心?不像你啊,一路累了吧,等进了客栈,就好了。” 向小园低着头,没吭声,想了想,低声问: “阿爹他的伤……这趟以后,咱家不跑商了好不好。” 总之笑呵呵,喜欢打趣妹子的向家二郎沉默了下,说: “我与你大哥都劝过了,只是……不跑商,这么多人吃啥?” 向小园沉默。 商队上下这么多人,看起来威风,但实际上,压力也极大,以往生意好时自然无碍,这次连逢大难,已是举步维艰。 解散商队?说着简单,可这么多人咋安排? 都管向隆叫着师父,与那花钱雇佣的不同,都是向家庄里沾亲带故的,向隆得负责,为他们谋营生。 向小园没想那么多,她就想家人好好的,大不了少赚些,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但身为女子,她在家里说不上话。 只好生闷气,突然说:“如果当时他在就好了。” 二郎没吭声,他知道,小妹说的是赶来京都路上,遭到修士剪径那时。 而所谓的“他”,指的自然是当初那两名前往西北历练的男女之一。 去的时候,齐平与洪娇娇出手,救了他们。 但回来之时,他俩不在了。 二郎知道,小妹始终恋恋不舍的,可世界之大,江湖之远,如何能再相遇? “没准那两人已经回京都了呢,还能遇见。”二郎试图让妹子开心一点。 向小园果然抬起头,却是很泄气:“哪有那么巧。” 她又不蠢,听得出是安慰话。 就在这时,突然间,车队停了下来,两人诧异往前望去,只隐约看到官差拦路。 “我去看看。”二郎拔腿。 向小园也灵巧地跳下车,跟了过去。 挤到前头,就只见几名穿巡检差服的公人拦住车队,神情不善。 商队首领,武师向隆站在前头,有些虚弱地抱拳: “各位差爷,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巡检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神情倨傲,淡淡道: “有人检举,你们违抗朝廷政令,私自佩刀,跟我们去衙门一趟吧。” 身材魁梧,神情萎靡的向隆一怔,解释道: “差爷想必是误会了,我等是朝廷登记过的商队,有官府凭票,在外城允许携带武器。” 白面巡检瞥了他一眼:“哦?拿来我看。” “在这。” 向隆从怀中取出凭票,双手递上,同时在凭票下藏了一小锭银。 到底是经验丰富了,他猜到,大概是官差找茬要钱,故而也不慌乱,知道按照“规矩”,给了钱就没事了。 然而这次却不同,白面巡检将银子收进袖中,装模作样看了眼凭票,突然脸色一变,吼道: “好大的胆子,已经过了期限的票子也敢拿来糊弄人?给我连人带货拘走!” 商队众人脸色大变,向隆心头一沉,意识到对方恐怕是奔着他来的。 脑中念头急转,片刻后有了猜测。 恐怕,是他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一些老对手落井下石,不用做太多,只要找个由头,把货扣了,他的商队溃散,生意便能给抢走。 眼见几名巡检要抓人,一众青壮怒了,纷纷抓起武器迎上来。 白面巡检笑了,眼神阴沉。 “都住手!”向隆大声吼道,拦住弟子们:“你们不想活了?!” 当街袭杀官差,到时候就真完了。 “阿爹……”向小园大急,眼泪在眸中打转。 连日来的委屈让她几乎要哭出来,为什么好不容易到了京都,还是这样。 一次次遭劫,上天都不给他们活路。 “差爷,这是个误会……”向隆忍气吞声,伸手去掏钱,想着消灾。 却被性格沉稳的大郎拦住,叹息道:“爹,没用的。” 是的,对方敢这样做,便肯定出了足够的价钱,而他们现在已经没什么钱了。 这一瞬,向隆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先是重伤,修为几乎散去,眼下又遭官差诬陷盘剥。 一连串的打击,老武师最后的心气几乎殆尽。 这时候,周围有许多人围拢过来,看热闹。 有百姓,也有江湖人,前者唉声叹气,已经习惯了胥吏嘴脸。 后者恼怒,却也是不敢说什么。 路见不平一声吼?那也得看在哪吼,对谁。 这里可是京都,尤其是问道大会将开,官府管制格外严格,谁敢在这时候闹出乱子? 官府可不管你占不占理,先打一顿杀威棒再说。 “唉,可惜了向老大。”有人认出向隆,摇头叹息。 “走吧,别被牵累了。”有人低声说。 白面巡检笑了:“敢在天子脚下动手?我倒要看看,谁敢行凶?抓人!” “是!”其余几名巡检冷笑着上前。 向隆等人雕像般站着,敢怒不敢言,一众强壮怒不可遏,却只能死死攥着拳头,闷不吭声。 “你们要干嘛?这是我家的货!” 向小园小母鸡一样张开双手,护住货车,带着哭腔喊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白面巡检上下看了她一眼,意味难明地笑了笑,伸手朝她抓去: “目无王法,带走!” 众人大惊。 就在这时候,人群突然骚乱,一道清朗浑厚的声音从后方压来,蕴含真元,每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 “哪个目无王法?” 众人皆一怔,扭头望去。 便见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几道身披锦衣,腰挎绣冬的身影走来,为首的齐平笑眯眯道: “发生何事?” 说完,他目光扫去,微微一怔。 这帮人好眼熟……向家商队? 他意外极了。 与此同时,向家男人们也愣住了,有些不太确定地望着齐平的脸。 而小母鸡一样,护着马车的向小园因为泪眼模糊,反而还没认出,只是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仿佛听过。 锦衣缇骑! 怎么把这帮阎王惊动了……白面巡检一惊,忙转回身,待看清齐平制服、腰牌形制后,呼吸一紧,卑躬屈膝,满脸堆笑道: “小的见过大人。” 大人? 向家众人听过镇抚司的名字,但没见过。 齐平似笑非笑,眼神闪烁了下,幽幽道:“怎么回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 招揽(求订阅) “禀……禀告大人,”街道上,白面巡检堆笑,指着身后的商队:“朝廷禁令,严查私自携带武器,小的正要处理这帮人。” 在他看来,这群锦衣是听到动静前来,大概率不会在乎这点小事。 “私携武器。”齐平微微点头。 身后其余锦衣一脸失望,心说就这,白来一趟,有些兴趣缺缺。 “对,小事一桩,不敢劳烦各位大人。”巡检谄媚道。 齐平却没急着走,扭头望向苍老虚弱许多的老武师: “是这样吗?” 向隆此刻瞪大眼睛,盯着齐平的脸孔,心中有些不确定,眼前此人与记忆中那人,极为相似,可…… “爹。”向家大郎提醒。 老武师这才回神,一咬牙,迈步抱拳: “这位大人,草民商队有官府开具的凭票,准许在外城携带兵刃,并未触犯律法!” 白面巡检心一沉。 只见齐平淡笑着看过来,视线落在巡检手中的凭票上:“可有此事?” 巡检攥了下纸张,硬着头皮,没说话。 向家二郎突然大声开口: “我们给他看了,他却说过了期限,可分明没有过!” 齐平笑容转冷,盯着巡检,伸出手来: “拿来我看。” 白面巡检额头沁出汗珠,突然上前几步,用身体遮挡着,从袖中抖出向隆贿赂的那快银两,与凭票一并递上: “大人,您看……” 齐平抬手接过,嘴角笑容扬起,看上去很开心: “不错。” 白面巡检松了口气,心说看来混过去了,可恨到手的银子又丢了。 他冷冷扫了向家人一眼,神情阴冷,暗想等稍后带回衙门,狠狠收拾下这帮人。 向隆心中一沉,二郎期待的眼神黯淡下去。 围观人群中,有人叹息,有人低声啐了一口,咒骂“狗官”、“官官相护”之类的字眼,声音极低。 在所有人看来,这几名锦衣显然也是一类货色。 然而下一秒,却见齐平笑容陡然敛去,眼神冷漠,厉声呵斥: “当街勒索,贿赂本官,还敢口称王法?你们好大的狗胆!” 声音不大,却如炸雷。 巡检愕然望来,难以置信的表情。 旋即,只觉腰间一空,佩刀被齐平拎起,随手一扫,“咔嚓”骨裂声响起,白面巡检惨叫一声,轰然跪倒,两条腿沁出血液。 其余几名巡检亡魂大冒,下意识要逃,却只听齐平慢悠悠道: “你们走一个试试。” 无形气机锁定,几名巡检只觉如芒在背,“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颤声哀求: “大人饶命!” 他们哪见过这个,说动手就动手。 关键,他们很清楚,镇抚司的百户,别说打,就算真杀了他们,也问题不大。 也直到这时候,围观的百姓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短暂沉寂后,突然不知是谁带头,一齐叫起好来。 一名名江湖人诧异,意外于朝廷中竟有此义士。 周遭百姓们暗自痛快,恨不得啐上几口。 几名校尉略感讶异,心想这巡检胆子不小,竟敢在齐平面前耍心眼。 恩,对方若是知晓,他面前这人是将满朝文武都戏耍过的人物,不知还敢不敢这般。 “呸。”嫉恶如仇的女锦衣鄙夷地看了这帮人一眼,旋即看向商队众人,稍微往外走了几步,然后眨了眨眼。 意思是:还记得我们不。 而这时候,向家人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在看到洪娇娇也在,终于彻底确定,这两人正是当初救了他们的“恩公”。 向隆有些激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齐平递了个眼神后,改口道: “多谢大人做主!” 齐平“恩”了一声,负手淡淡道:“把这几人拖走。” 一名校尉问:“拖去哪?” 齐平想了想,说:“腿断的丢医馆去,其余人在外头跪着,天黑前若敢起来,就也把腿打折了。” “好勒。”几名校尉上前料理后续。 齐平递了个眼神给向家人,转身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离开,围观人群也散去,彼此兴奋议论。 “小妹,你……” 劫后余生的二郎扭头去看小妹,却见向小园呆愣愣地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的齐平出神,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置信。 是他? 真的,又见面了。 向小园突然捂住嘴巴,憋了一路的委屈,夺眶而出。 …… …… 酒楼内。 齐平带人溜达回来,就看到点好的菜已经端上来了,众人落座,他端起酒杯抿了口,摇头失笑。 觉得就挺巧的。 洪娇娇说道:“那个武师受伤了,看来这一路上不容易。” 齐平点头:“幸亏遇到了我们,不然还真麻烦了。” 裴少卿等人这才意识到,双方竟认识,不由八卦起来,洪娇娇简单提了下,众人才恍然,的确有缘。 “蹬蹬蹬。” 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身材魁梧的老武师领着二子一女,走到桌旁,恭敬道: “方才多谢恩公出手相助!” 齐平笑了笑:“相逢即缘,不足挂齿。” 说着,他示意几人坐下说话,感受到小麦色少女的目光,他回以微笑: “又见面了。” 向小园手足无措,有些拘谨地低下头,轻轻“恩”了一声,脑子里满是方才自己母鸡一样护着货车的样子,尴尬的无地自容。 她很后悔,当时应对的太丢人,本来可以那样那样…… 齐平随口问了下向隆伤势,也得知了这帮人一路的苦难,心中叹息,说起来,临城的封锁与他有直接关系,向家人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可正所谓时代的沙尘落在个人身上,便是一座山。 他也有些唏嘘。 而向家几人则惊讶于齐平与洪娇娇的身份,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镇抚司的修行者。 好在当初便知晓,二人与朝廷有关,如今是确定了。 “若我没看错,你的气海受创,等休养好了,虽还是武师,但恐怕很难走商道了。”齐平说道:“接下来准备如何?” 老武师沉默了下,苦涩摇头:“先把这车货出了,然后尝试养伤,若是不成,再说。” 齐平说道:“以你们的能力,找个新行当不难吧。” 老武师苦笑:“我们一干人只有些力气,只擅长运货,做别的……怕是也不成。” 齐平想了想,说道:“你们还是住在上次的客栈?” 老武师愣了下,不明所以:“是。” 齐平没再说什么,好似就只随口一问,又寒暄了几句,向家人告辞。 向小园恋恋不舍,但自卑让她没敢吭声。 好厉害呢……非但是修行者,还是个大官…… 等人走了,锦衣们饮酒吃饭,齐平夹起一口清爽的小菜,注意到女锦衣咬着筷子沉思。 突然抬起头,试探道:“刚才那个向小园一直看你。” 齐平茫然:“有吗?没注意。” 洪娇娇满意地夹了一口小菜: “哦,可能是我看错了。” …… …… 一顿饭吃到黄昏,磨蹭到了散值的时候,锦衣们直接下班,各自归家,走的时候,那几个巡检还在街边跪着。 “还挺听话。”齐平拍拍屁股,返回家中,溜达进了报社。 找到了正在里头翻看“报表”的范贰,一拍桌子: “范社长,忙着呢。” 范贰抬头,露出笑容:“东家来了。” 最初,两人是合伙人模式,一起创业,但后来随着齐平提供的帮助越来越多,从朝廷关系,到商业计划,出力关键,范贰主动调整了分成,以“掌柜”自居,齐平就成了“东家”。 “怎么样,最近。”齐平问。 范贰笑得很开心: “都很不错,之前你入狱,生意惨淡了几天,但你出来后便转好了,非但如此,不知怎么的,原本几家竞争对手也突然偃旗息鼓了。 眼下书屋这块,已经成了京都第一书商。 报社这里,也一切向好,眼下还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问题,京都市场已经有些饱和,还是想往周边地区贩卖书籍和报纸。” 齐平坐在红木大椅中,笑道: “那就扩张,帝国各大州府都是潜在市场,尤其是报纸,售卖的越远,价值越高,为此损耗些时效性也没关系。” 眼下的报纸,还是隔几天出一期,毕竟采编队伍的建设还在进行,好在这个世界的消息传播极慢。 如今的报纸,多少有些类似于周报的模式。 范贰苦恼道: “可是缺人啊,京都城内贩卖我很熟了,但往外卖,运输这块很缺人手,恩,准确来说,是缺有能力且信得过的人。” 这个问题,他之前与齐平汇报工作时说过。 但“自建物流”,本身就是个复杂的工作,不是有钱就能搞定的,得找到这方面的人才。 而这个时代,相关人才十分匮乏。 齐平笑道:“我这恰好有一伙人符合条件。” 范贰惊喜:“真的?” …… 晚上,客栈内。 向家一群人安顿好了货物,吃饭的吃饭,休息的休息。 后院,向隆带着两个儿子坐在圆桌旁唉声叹气,就在方才,他们联络了以往熟悉商人,被狠狠压了一波价钱。 商场如战场,就是这么残酷,向隆受伤后,才知世态炎凉。 “还是得找个出路才行。”性格沉稳的大郎开口。 二郎也看了眼父亲:“爹,就算您伤好了,可咱这次本金都快赔光了,恐怕都收不到足够的货。” 话里话外,还是要改行。 向隆叹息:“不是我不愿,只是你们这么多师兄弟,怎么安顿?咱给人家从庄子里带出来,难不成让他们灰溜溜回去耕地?” 父子三人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突然间,有汉子敲门:“师父,外头有人找。” 向隆抬头:“谁?” “那人自称是六角书屋的掌柜。”汉子道。 六角书屋? 三人惊讶,他们当然知道这间书铺的大名,俨然是京都第一书商了,可这般地位的大商人,会主动来见他们? “快请!”向隆一头雾水,却还是忙道。 …… 有点短,但时间来不及了,先更后改 第二百四十七章 踢馆(求订阅) 不多时,向家人于庭院中见到了头戴小帽,圆脸小眼睛的范贰,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般年轻。 “范掌柜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向隆客气道:“不知有何贵干?” 六角书屋……在上次离开京都前,他便听到过大名。 回京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些从京都离开的熟人,问过京中消息,得知了“报纸”这样新鲜物件,乃是京都商界近期最火热的话题。 而报纸背后,便是这家书铺,据说有许多权贵入股,背景深厚的可怕。 而且最奇的是,其从崛起到如今,不过区区半年。 尤其书屋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商业手法,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更有人传言,书铺老板乃是不世出的商业奇才。 向隆很不解,这等大人物,如何会来寻已经濒临“破产”的他。 范贰笑呵呵的,没什么架子,扫了眼院中闻讯而来的一群青壮汉子,愈发满意,笑道: “有一桩生意,想与向庄主谈。” 生意……向隆恍惚了下,道:“请进屋坐下!” “好。” 双方进屋关门,大郎、二郎等人,都被拦在了外头。 向小园从自己屋子走出来,问道:“咋了?” 等得知经过,也是吃了一惊,看着一群师兄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突然想起了白日里,在酒楼中,“他”曾问了句向家人的住址,却没了下文,而晚上范掌柜便登门。 “难道……与他有关?”向小园有些不确定地想着,心乱如麻。 直到现在,她甚至都还不知道那少年的名字。 焦躁的气氛中,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 范贰圆乎乎的脸上挂着笑意:“……那便说定了,各位先休息,明日我派伙计来。” “好,您慢走,慢走。”向隆恍恍惚惚,将人送走。 等人离开,儿子女儿,以及满院的弟子们蜂拥而来,七嘴八舌发问: “爹,咋了,啥生意?” “师父,那位掌柜说的啥?” 望着一张张期待的脸孔,连番遭受打击的老武师突然露出笑容,几乎喜极而泣: “不用散伙了,咱们……有活路了!” 性格沉稳的大郎难以置信:“您是说……” 向隆当即将范贰邀请他入伙,“自建物流”,为书屋运送书籍报纸的消息说了下,众人又欢喜,又恍惚,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竟然落在他们身上。 背靠京都第一大书商,干的还是老本行,而且因为是运书,山匪也不会劫掠,不需要多高的武力。 关键是从私人商队,摇身一变成为大商铺伙计,是他们不敢想的好事。 心思活泛的二郎突然担忧道: “爹,会不会有假?人家若是想找商队,有大把的人争抢,怎会主动找咱们?” 他怀疑其中有诈。 一时间,众人被泼了一头冷水,清醒了。 老武师摇头,语气复杂道:“是因为恩公,是恩公点名要咱们。” 向小园眸子一亮:“他与范掌柜认识?” 老武师看了女儿一眼,摇了摇头,旋即,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道破真相: “恩公他……才是那书屋真正的东家。” 向小园呆住了。 …… …… 内城,一处气派的官驿中。 南方使团的人用过晚饭,各自聚集闲谈。 以南国、玥国为首的南方诸国大使们被统一安置住在这里,在整个问道大会期间,皆是如此。 按照以往,这个时间点,是休憩闲谈的时候,然而今日却不同。 诸国大使们聚集于大堂内,讨论着下午发生在净觉寺里的事。 “……空寂大师与凉国武官论禅?竟引得静心座钟自鸣?竟有此事?”直到此刻才得知消息的大使们颇为震惊。 空寂是谁?乃是禅宗神隐强者,放在南州,是有能力一人平推大多数国度的存在。 竟被一小小武官在禅修一道压的落入下风? 他们第一个反应便是质疑。 “此事虽匪夷所思,但据净觉寺那边说,却有此事,不过所谓论禅,便实在太过夸大了,想来,只是空寂大师与之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传的,竟成了论道问禅。”一人嗤笑。 这个解释得到了大使们的一致认同。 身披古韵长袍的南国大使唐不苦皱眉道: “无风不起浪,即便是夸大之辞,想来那人也有些本事,可知具体?” 他看向传话回来的官吏。 后者解释说: “找人打探过,那武官乃是镇抚司百户,六品锦衣,不过此人名气极大,据说屡破大案,被凉国皇帝嘉奖教太子读书,更同时师从书院、道院两地,更是京都诗魁……” 这人显然也是做了功课的,当即将打探过的消息说了一遍,听得诸国大使们一愣一愣的。 唐不苦说道:“如此说来……此人的确不简单,修为如何?” “据说是二境洗髓。” 唐不苦安心了,笑道:“这般境界,定与问道大会无关,看来的确是个小人物。” 区区二境……在他看来,的确不算什么。 探案本事高强、诗文做的好又有何用?又不比这两项。 众人一想,也是,便都放下心来,转而顺势讨论起接下来的“棋战”,一人说道: “凉国近五年并无什么惊才绝艳的棋手,出战者,定是那程积薪,此人棋力的确强悍,不知棋圣弟子能否获胜。” 作为问道会的第一场,双方都极为重视。 说到这个,大堂内的使者们同时朝庭院中望去。 此刻,暮色四合,天地青冥,秋日天穹无云,漫天星斗灿烂。 月光下,宽衣大袖,古代剑客打扮的青年盘膝于房檐顶端,盘膝打坐,头顶便是一抡明月。 角落里,一片阴影中,穿着红底黑纹的衣裙,身后背负双刀的短发少女呆呆地望着摇动的树影,仿佛介乎于虚实之间。 而儒生打扮,少白头的“南国棋圣”关门弟子,却是坐在一张藤椅中,望着天空。 三人自得其乐,似乎对于大使们的交谈没有半点兴趣。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分明只是二十多岁,长发却有些泛白的“范天星”收回视线,站起身,狂放不羁地打了个哈欠,朝自己的屋舍走去。 过程中,脚步一顿,扭头看了各国大使们一眼,神情倨傲: “你们还是担心下其他人吧。” 顿了顿,他张狂地轻笑一声:“不过也的确该让一群废物知道下,什么才叫棋道。” 说完,迈步走了。 青年剑客与短发少女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大堂内,诸国大使们面面相觑,却没范天星这般信心十足。 虽然这位棋圣弟子自出道以来,从无败绩,但那凉国大国手,也不简单,而且…… “这位……未免也太狂傲了,只怕会轻敌。”一人咕哝。 玥国大使也开口:“太年轻,目空一切,的确不妥。” 唐不苦微眯双眼,不知在想什么。 …… …… 使团抵达的第一天,便这样过去了。 然而京都百姓对此的关注,却如烈火,烧灼夜空。 翌日清晨,当齐平朝内城赶,路途中,便听到了大街小巷,都在讨论问道大会的话题。 “这简直就相当于上辈子的奥运会,流量这么大,不噌一下可惜了,恩,可以让报社做个专题报道,如果能搞个场外‘直播’就好了,恩……也许的确可以。” 齐平骑在马上,颠啊颠的,脑子里灵感迸发,有了一些想法。 镇抚司衙门,当他进了堂口,其余人也都到了。 余庆不在,好像是研究弄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去了,摸鱼大师们欢欣鼓舞,一个个优哉游哉,坐在值房里。 一杯茶,一份报,舒服的不行。 “都别摸了,有什么消息没?”齐平大马金刀坐在主位,扫了众人一眼: “使团和净觉寺那边。” 虽然觉得查案不是短期内能搞定的事,但齐平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 在他看来,既然禅宗大和尚是块硬骨头,不好啃,那使团那边也值得关注下。 破案这事,如果实在没线索,就只能主动创造线索。 一潭死水是不成的,他昨天搞了一波事情,就如同在湖水里丢了一块石头,没准就能荡起涟漪来。 “没。” “还没,但已经安排人手盯着了,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汇报。” 齐平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当即开始处理一些日常工作。 这边正忙着,忽而,院外有衙役急促奔来,带回一个消息: “驿馆那边,有人出来了!” …… …… 内城大街上,一辆马车驶过街道,沿途百姓纷纷望来,因为那马车上插着南国使团的旗。 然而,却非大规模车队,只有一辆车,以及车夫与护卫。 要知道,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来讲,使团的人不太会私自外出,当然,要逛逛京都,也不会有人拦着就是。 马车一路行驶,最终在西城一座白墙黑瓦的建筑外停下。 “公子,到了。”驾车的南国人瓮声瓮气开口。 车帘掀起,儒生打扮,少白头的范天星下车,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细长的眼眸眯起,望着大门上“京都棋社”的金漆牌匾,嗤笑一声: “拆了。” “是。”一名护卫飞身上前,在街道上众目睽睽之下,将牌匾摘下,彭的一声丢在台阶上,引起一阵惊呼。 下一秒,范天星背负双手,高声道:“南国范天星,挑战中州棋手!” 第二百四十八章 观棋谏语少君子,投子认负老丈夫(求订阅) 范天星的声音很高,登时惊动了整座棋院。 建筑内,很快涌出一大群人来,多是文人,望见那跌在台阶上的牌匾,不禁大怒。 京都棋院,乃是帝国围棋一道高手最多的场所,可自创办以来,直至今日,却从未想到过,会有被人拆下牌匾,当众踢馆的一天。 “是南人!” “竖子敢尔!” “南人欺人太甚!” 一群棋手怒目圆睁,既吃惊,又愤怒,然而也有人听到“范天星”这个名字,想到什么,恍然道: “是南国棋圣关门弟子!此番使团中要出战的那个!” 闻言,众人醒悟,皆是心头一沉。 棋战乃历届问道之先,昨日闻听使团进京,棋院里着实热闹了一阵,大早上都在讨论今年棋战,却不想,问道未开,对方便竟打上门来。 挑战中州棋手……如此猖狂吗? “范天星?你要挑战我京都棋院?” 忽而,门中走出一清瘦文人,正是棋院的“院长”,也是凉国一位大棋手,扫了眼地上牌匾,强压怒火,问道。 少白头的青年负手而立,迎着无数刀子般的目光,却是全无惧意,目空一切的模样,语气微嘲: “是。如何?凉国棋手可敢应战?” 见他态度,一众棋手怒火上涌,恨不得撸袖子冲上去,纷纷开口: “有何不敢!我来战你!” “竖子猖狂!教你知道厉害!” 也有些人面露担忧,知晓此人定然不弱,可人都打上门了,如何能忍? 清瘦院长也是沉下脸来,怒极反笑: “哈哈,好!今日我等便领教下棋圣弟子的高招!” 说罢,一挥手,领着众人进门,范天星带着护卫,迈步跟上。 …… 棋院是个四方建筑,一个天井,周围都是棋舍,门窗大开,内里摆放着现成的棋盘。 有小厮侍奉茶水。 环境颇为雅致。 此刻,这清幽之地却被打破,一行人呼啸而回,纷纷邀战,范天星负手站在庭院中,忽而止步。 “怎的不走了?莫不是怕了?”有人笑。 穿着儒衫,白发垂在脑后的青年淡淡道:“人太多,光阴可贵,我没时间与你们一个个厮杀。” 一名棋手问:“那你要如何比?” 范天星嘴角扬起,平静说道:“我一人,同时战你们所有!” 清瘦院长变色,他其实知道,此人胆敢上门,便定有把握,可对方这话,还是让他吃了一惊,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敢么?”范天星嗤笑。 院长盯了他几秒,突然开口:“摆棋!” 话落,一名名愤怒的棋手各自走向四周棋盘,并默契地选出最强的二十人,同时摆下二十张棋桌。 范天星轻笑,迈步走向第一桌,落子,然后是第二桌,第三桌……余下之人围观。 一时间,整个棋院安静了下来,只有啪嗒啪嗒落子的声音。 范天星绕着庭院行走,如闲庭信步,二十名棋手凝神以待。 起初,落子还很快,可渐渐的,便都缓慢下来,额头开始见汗,呼吸粗重。 下至中局,有人意识到不妙,朝棋院外跑去。 又过了一会,第一名棋手败下阵来,然后是第二名、第三名……上场之人,皆非庸手,可饶是二十对一,却竟也被杀的丢盔弃甲。 当清瘦院长面前大龙被屠,范天星平静道:“你们输了。” 沉默。 整个棋院中,只有沉默,棋手们面红耳赤,却无力反驳,他们是棋手,胜负便是如此简单。 虽知晓大概率斗不过,可他们还是拼尽了全力,然而棋盘上的结果却只证明了双方棋力鸿沟般的差距。 此人,的确张狂,但有狂的本钱。 “还有人要上场吗?”范天星看向其余人,表情一如既往地欠揍。 然而,这次却无人说话了,只有屈辱。 “老夫会会你如何?”忽而,大门外传来声音,身披翰林袍服,须发皆白的宋九龄迈步走入。 虽已年迈,却步伐稳健。 “太师!宋太师来了!”有人惊喜。 院长也起身,吃惊道:“宋太师,您怎么来了?” 翰林院掌院,当朝太师宋九龄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有人告知了我了,老夫不来,棋院脸面都让你们丢光了。” 一众棋手羞愧地垂下头,却是不敢反驳。 宋九龄同样是一名棋手,虽非顶级,但曾经也是国手之一,只是后来年迈,棋力下滑,可饶是如此,经验累积下,棋力同样不俗。 家宅距离这边不远,才能赶来。 范天星淡漠道:“可以。” 说着,径直走向一张空置的棋桌,细长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嘲弄道: “你这么老了,便不占你便宜,让你五个子。” 宋九龄老脸腾起怒火,冷冷道: “不必!” …… …… 棋院外,大街上。 当齐平骑马,带着女锦衣和裴少卿抵达时,便看到了院外围拢的人群、那插着使团旗帜的马车,以及被人搬走的,空白的门楣。 “就这?那个跑出来的,来棋院干嘛?”齐平皱眉。 感觉白跑了,汇报的衙役说的也不清不楚,他想着宁错杀不放过,便追了过来,结果是个这。 “问问怎么回事。”齐平说。 裴少卿走上前,找百姓询问,不多时返回,解释了下。 范天星?棋圣弟子?踢馆?这么嚣张的吗……齐平扬眉,笑了,心说真有意思。 洪娇娇板着脸:“这人未免太狂了,在咱们京都,就敢这般行事。” 齐平幽幽道:“还真敢,人家又是使团的客人,又要参与问道比斗,踢馆又如何,还能抓人不成。” 洪娇娇生气地跺脚:“简直欺人太甚!” 齐平吐了口气,神情复杂。 他感觉对方的举动有点报复性质。 昨天他去净觉寺,打了空寂的脸,今天一大早,此人便来踢馆,很难说完全是巧合。 这让齐平多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想了想,说: “进去看看。” 裴少卿瞅他:“这和案子没关吧。” 齐平无奈,心说看样子,的确是与案子无关,可…… “来都来了。” 两人一想,也对,门都不进可不白来了么。 三人拴马,跨步进院,守门的小厮看到三人锦衣,有些发愣,却也不敢拦。 “里面情况如何?”齐平问。 小厮摇摇头,说道:“前面那南人同时与二十位棋手对弈,赢了。后来当朝宋太师赶来,眼下大抵还没分出胜负。” 宋太师?哪个……齐平皱眉,说:“给我们看马,丢了拿你是问。” 说着便进了棋院,发现沿途一个人都没有,空荡安静极了,等走进天井院落,才发现,所有人都挤在一间屋外。 一声不吭,仿佛生怕打扰棋手对弈。 齐平不惯这脾气,直接挤了进去,惹得不少棋手瞪他,却无人与他说话,或者阻挠。 并不是因为这身皮,而是因为,此刻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那局棋上。 齐平很快也看到了屋中对坐的二人,看清了那少白头,神情平淡的青年。 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在太子东宫看过的脸。 此刻,宋九龄老迈的脸上,沁着汗珠,腰背前倾,死死盯着棋盘,完全忽视了齐平的到来。 倒是范天星,还有闲暇瞥了他一眼,在看到锦衣后,微微蹙眉。 “啪嗒。”宋九龄斟酌良久,用中指与食指捏起一颗白子落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颗棋子牵引到了棋盘上。 范天星没有半点犹豫,随便抓了一枚黑子,按在了一处,仿佛根本无需思考,亦或者……他已将对手所有的应对,未来的可能,都计算完毕。 宋九龄陷入了长考中,久久不动,没人打扰。 这一刻,就连风儿都轻柔了起来。 棋盘上此刻的局势已经相当复杂,白子黑子缠成了一片,大部分观战的棋手,甚至都已经有些看不懂。 那是棋力水平差距过大所致,当他们试图用自己的逻辑去分析,却发现两人的落子,全然与构想不同。 这只能说明,彼此看到的世界已经不同。 清瘦院长眉头纠结成了疙瘩,他还能跟上双方思路,所以无比紧张。 在他看来,此刻局势极为险峻,双方就仿佛走在冰面上,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局势复杂而混沌,好似谁都有可能获胜,这让他焦急之余,却也是腰背挺直了许多: 哼,虽然我们输了,可你也不是全无敌手,程大国手尚未露面,只须老太师出手,便能厮杀的难分难解。 如此看来……今年的棋战,还是凉国赢面大。 想到这,他神情轻松了许多,终于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锦衣少年,微微一怔,心说镇抚司的人来这干嘛。 又见少年专注地盯着棋盘,暗暗摇头,心说你们这帮武夫,如何能看的懂? 罢了,只要不乱说话,打扰到太师便好…… 这也是其他棋手的想法,然而就在下一秒,低头观察的棋局的齐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地对宋九龄说: “不要强撑了,没有必要,投子吧。” 投子代表认输。 这一刻,周遭一道道凌厉的目光刺来,那是围观的棋手们,他们恼怒于这锦衣突然出声,打扰太师思考。 等听清齐平的话语,恼怒便成了愤怒。 心想此人到底站在哪一头,分明是凉国官差,怎竟出言讥讽? 莫非是与那南人是一伙的? 棋手们想要痛骂,却又不想出声干扰,想伸手拉走这锦衣,看到那腰间佩刀,又有点迟疑…… 清瘦院长怒了。 在他看来,眼下局面势均力敌,胜负只在顷刻之间,太师赢面很大。 齐平此刻出言,分明是要捣乱,当即作势驱赶,旁人怕这帮阎罗,他不怕。 就连洪娇娇与裴少卿都有些头皮发麻,心说你要干啥? 只有气定神闲,长发如雪的范天星蓦然抬头,看向齐平,倨傲的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下一秒,须发皆白的宋九龄结束长考,长叹一声,抓起两颗棋子,放在棋盘右下角。 这不是落子的动作,是投子的规矩。 宋九龄失魂落魄:“我输了。” 棋舍内,一片死寂。 第二百四十九章 看出破绽的那个人(求订阅) 输了。 当这句话说出口,围观的棋手们都将目光从齐平,重新挪到宋九龄身上,仿佛没有听清。 “太师……您……”一名棋手颤声。 宋九龄摇头,擦了擦额头上汗水,忌惮地凝视着对面的南国棋手,精气神如潮水般消退,整个人显出一股强烈至极的疲倦来。 看到这一幕,一些人才意识到,原来老太师一直在强撑。 在方才的对局中,这名老人已经严重压榨,甚至透支了自己的精力,只是全部心神注意在棋局上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 只有齐平看了出来,知道若是再强撑下去,可能会心神枯竭倒下,这才开口劝说…… 毕竟,下棋是一件耗费脑力与体力的事。 没人觉得是齐平看懂了棋局,判断出了胜负输赢。 只以为他作为镇抚司的修行者,对人的气息感应更敏锐,看出了宋九龄的虚弱。 这比较符合逻辑。 意识到这点,对齐平的愤怒便消散了几分,当然情绪上仍旧说不上友好就是……而清瘦的院长更是扼腕叹息: “就差一点。” 他觉得,若是太师再年轻一些,精力充沛,是有机会取胜的。 “便宜此子了。” “可惜可惜。” 人们叹惋。 然而宋九龄却在长长吐了口气后,认真道: “棋圣弟子,果真名不虚传,是老夫小瞧你了。” 范天星神情平静道:“他们还以为,是你体力不支。” “难道不是?”有棋手说。 宋九龄看了眼围观众人,摇头叹息: “并非体力缘故,实乃棋力不如人,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以你棋力,便是我年轻巅峰时,也不及。可你莫要以为,可欺我凉国无人,程国手棋力远超于我。” 范天星神情倨傲: “京都棋院让我很是失望,希望程积薪能给我一点惊喜。” 周遭,一群棋手在听到宋九龄话语后,有些错愕,也有些震撼。 他们都知道老太师的性格,故而,并未质疑话语真假。 所以,真相是,宋九龄的确不如,即便能支撑下去,也还是会输。 这个结果让他们难以接受,而范天星赤裸裸的贬低,更令他们情绪激动: “狂妄!” “竟敢直呼程先生名讳……” 范天星见状嗤笑,站起身,扫视众人: “至于连棋局都看不懂的,还妄称棋手,实乃贻笑大方。” 有人涨红了脸,有人攥紧双拳。 却无力反驳,因为很多人的确看不懂,闹出了笑话。 更有人心中生出强烈的忌惮,有些担忧起来: 程先生,真的能赢吗? “棋战还未开始,范公子话不要说得太满,不然等输了会脸疼。”忽然,站在一旁的齐平开口,平静地说道。 范天星背负双手,细长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忽然说: “昨日有一锦衣官差去了净觉寺。” 齐平淡然道:“是我。” 范天星并不太意外,颇感兴趣地看着他,说:“听闻,你与空寂禅师论道。” 齐平说道:“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 范天星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棋盘:“看得懂吗?” 齐平视线随之移动过去,没吭声。 范天星嗤笑一声,有些失望。 看来此人方才的确不懂,只是看出了宋九龄的虚弱才出言提醒。 想必,在净觉寺中所谓的论禅,也是夸大过的故事。 周围众人不知道这少白头的南国棋手为何与这锦衣说话,又在谈论些什么事,他们都还沉浸在失败的气氛中。 齐平忽然抬手,将棋盘右下角的两枚棋子——代表认负的白子捡起,重新放在了棋罐里。 然后转身说:“我们走。” 裴少卿与洪娇娇一头雾水,忙跟上。 一行三人挤出人群,离开了棋院。 清瘦院长叹息,心想到底是少年意气,将棋子捡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想表达不服输的精神? 可方才劝人人认输的不也是你。 “到底是武夫。”有人咕哝,觉得这种幼稚的抗议太过丢脸。 不过倒也没人苛责,毕竟,他们这些下了一辈子棋的都输的无颜见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一名锦衣? 只有范天星脸上的笑容僵住,目光死死地定在棋局上…… 齐平捡子的时候,隐晦地点了下棋盘某处。 他的笑容消失,露出凝重的神情。 宋九龄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于是重新看向棋局。 片刻后,范天星说:“走。” 接着,也带着身旁的护卫离开。 等人走了,清瘦院长才回神,想要去请宋九龄去隔壁休息:“太师?太师?” 须发皆白的宋九龄回神,脸上犹带着不可思议: “是巧合,还是……” 院长疑惑:“您说什么?” 宋九龄摇头,压抑着心头的震撼,忽而想起什么,起身大声道: “来人,速将二十一盘棋局记下,送给程国手!” …… …… 内城街道上,三人骑马哒哒哒行走着。 从后面看,洪娇娇的头发与黄骠马的尾巴同频甩动,让人忍不住想揪一把。 “这个白头发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女锦衣说。 齐平点头:“棋力的确不凡。” 女锦衣鄙视:“说的好像你看的懂一样,还‘棋力’……” 齐平不乐意了:“我就不能看懂?” 裴少卿揭过这个话题,说: “这种事咱们插不上手,反正有程先生对付他,接下来咱们去哪?” 也对……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呢……齐平吐了口气,抛下此事: “回去,喝茶看报。” …… 南方使团入京不到两日,便发生两起冲突,而相比于消息只局限于少部分人的净觉寺论禅。 发生在京都棋院的一幕,却迅速地扩散开。 皇宫,御书房。 “什么?南国棋手横扫棋院,连宋太师都中盘认负?” 皇帝正忙里偷闲,看着杂书,突闻此事,惊诧莫名: “仔细说来!” 前来禀告的小太监忙点头:“是这样的……” 等小宦官将这不知道几手的消息转达过来,皇帝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原本,他便对于这次问道信心不足,好歹第一场是有信心的,可如今,却有些坐不住了。 “那范天星,究竟如何?朕此前全然未曾听过。”皇帝问道。 侍立一旁的冯公公缓声解释: “禀陛下,此人只道是南国棋圣关门弟子,据说从无败绩,只是露面极少,几乎没有棋谱流传出来,即便在南方诸国,也不是很有名,此番突然派出,想来,便是为了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气恼地一拍椅子扶手:“程先生知道了么?” 小宦官道:“宋太师已去告知了。” 冯公公也劝道:“陛下莫要担忧,大国手定能取胜。” 皇帝缓缓点头,目光望向秋日萧条的花园,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 国子监。 作为凉国的“最高学府”,京都官宦人家子女,许多都聚集于此。 同时,这里也是许多文豪墨客聚集之地。 穿着浅粉精致长裙,身材娇小,脸孔粉白精致的安平郡主今日随父王过来国子监闲逛。 景王去寻老祭酒袁梅,她闲极无聊,朝学子们聚集的学堂走去,想着寻相熟的“子弟”们耍耍。 也打听下问道会的事…… 这种大热闹,喜欢凑热闹的安平郡主定是不会错过的。 “恩,还有几天就有热闹看了,真好。”安平花蝴蝶般于回廊中飞舞,心想,齐平不知会不会去看,恩,到时候叫上他。 好几天没见了,怪想的。 溜达到了学堂外,突然听到里面一群学子聚集在一起,热烈地议论着什么。 嘴巴里,说着诸如:“棋战”、“南人”、“狂妄”之类的字眼。 安平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好奇,踮起脚,悄悄凑到人群外围。 辨认了下一堆屁股,突然一脚踢了出去。 “哎呦。”小胖墩卢安扭头,看到是安平,吃了一惊:“郡主,你怎么来了。” 安平摆摆手:“发生什么事了?” 小胖墩解释道: “上午南国人去京都棋院踢馆了,把整个棋院横扫了一遍,还大放厥词,视咱凉国无人。” 安平大怒,叉着腰,气坏了: “可恶!早知道本郡主上午也去棋院一趟,定要会会此贼,好教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小胖墩噎了下,心说你要是去,估计人家嘲笑的更狠了,委婉道: “那人很强的,宋太师都输了。” 啊这……安平气势不禁弱了三分,她是知道太师棋力的,但输人不输阵,咬着银牙: “那本郡主也不惧他,我有护卫的,教齐平打他。” 当初,她去校场射箭,也是比不过旁人,就找了齐平去助拳。 众监生无语,心说打人可还行,一人忍不住说: “若是比较诗文,齐诗魁自然可以,可这是对弈。” 安平面露不快,瞪眼道:“齐平也会下棋的。” 有人惊讶:“是吗?” 安平骄傲点头:“他跳棋下的很厉害的,我都下不过他。” …… 后院。 敞开的内堂中,气氛沉重。 国子监祭酒袁梅、华服俊朗的景王爷,以及神情疲惫,却还是强打精神过来的宋九龄皆围坐堂内。 视线投向约莫五十岁,气质儒雅,头戴方巾的程积薪。 程积薪,供职于翰林院,乃清贵之一,然而他最大头衔却非翰林,而是帝国大国手,围棋第一人。 而此刻,这位大国手却正低头凝视手中一张张棋谱。 那是京都棋院抄录来的,包括范天星最早下的二十盘,以及最后与宋九龄的那一局。 皆抄录于此,标记序号。 任何棋手下棋都有自己的风格与路数,优势与缺陷,而想要了解这些,除了与之对弈,另外一种方式,便是分析对局。 程积薪作为成名数十年的棋手,流传出去的棋谱无数,棋路风格也早被天下人所熟知。 而范天星这个此前“籍籍无名”的棋手,于京都人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 当然,若是棋力相差较大,这点信息差并不会影响局面。 可若实力相仿,研究棋路便能左右胜负了。 这也是宋九龄第一时间,命人抄录棋局的缘由。 此刻,堂内静谧,众人屏息凝神,只见程积薪依次翻阅。 前面十几张棋谱,都是看了几眼,便跳过,到了棋院院长那张,多停留了一阵,才抬头,感慨道: “好凶的打法。” 是的,看过前二十局,这位大国手给出的评价是一个“凶”字。 只因这棋谱上,范天星皆是一副进攻姿态,更是由于棋力差距,呈现碾压态势。 而倘若下棋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其实是很难看出胜者水准的。 就像两张卷子,都是满分,但可能一个是竭尽全力,一个是试卷最高才只有这些分…… 老祭酒袁梅道: “传言此人极度倨傲,目中无人,尝言非天才不入他眼,便是在南国中,也是眼高于顶的性格,凡与之对弈者,几乎皆遭受羞辱。 如此看来,打法凶悍倒不意外了。” 显然,这位国子监最高官员,也很关注棋战,并做足了功课。 身披华服,威仪俊朗的景王也点头,问道:“程先生以为如何?” 气质儒雅,头戴方巾的大国手摇头:“不好说。” 他没好意思说的太直接……棋院的人水准不够,没试出人家水平。 宋九龄疲惫地说道:“最后一张,是老夫与他对局。” 顿了顿,补充道:“此人……算力极强。” 程积薪闻言神情一肃,摊开最后一张棋谱,开始认真观摩,表情也逐渐从平静,变成了凝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几人虽心急,却也都这强行按耐,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程积薪才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缓解疲倦。 只是看了一遍棋谱,他心神便损耗不少: “极于算计,精于布局……宋太师输的不冤,后生可畏啊,南国棋圣倒是寻到了个天才。” 好高的评价! 堂内几人皆是一惊,袁梅问道:“若是对上你呢?” 程积薪沉默了下来,没说话,只是又看了棋谱一眼,缓缓说: “他未出全力,不好判断。” 未出全力……景王诧异道:“此言何意?” 程积薪将棋谱摊在桌案上,说道: “白棋看似已是穷途末路,然黑棋却在五十八手前故意留了一条生路……此子,是在考校我的眼力啊。” 宋九龄口干舌燥,突然说:“你是说……这棋,可活?” 程积薪点头:“可活。” 宋九龄咽了口吐沫,突然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处:“破局之法,可在此处?” 程积薪面露惊讶,赞叹道: “老太师棋力不减当年,竟能看出破绽,若是当时再思量一阵,不提早认负,有机会胜他。” 宋九龄苦涩摇头,叹息道:“不是老夫看出来的。” 三人疑惑:“那是谁看出的?” 宋九龄有些不确定道:“也许……是一个武夫?” …… …… “阿嚏!” 傍晚,南城小院,齐平牵马正要进门,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我?” 第二百五十章 “装病”(求订阅) “唏律律。”齐平揉了下鼻子,身旁的马儿好似被传染了,也打了个痛快的响鼻。 秋意渐浓,傍晚一轮夕阳坠落,天空好似油画一般。 齐平抬手推门,喊了声:“我回来了!” 然后将马儿牵入马厩,马槽中倒满从衙门这带回来的精饲料,然后才听到两个院子中间的栅栏门推开,系着小围裙,双手淋着水的齐姝招呼道: “来吃饭了。” “知道了。”齐平换下锦衣,直接进了隔壁。 因为人少,以及打通了墙壁的缘故,现在吃饭都在一块了。 齐平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圆桌上摆满了菜,灶房中热气腾腾,碧色罗裙,系着同色小围裙的云青儿探出头来,指挥道: “你把凳子搬过去。” “……好。”齐平无奈,这邻家丫头没大没小的,别拿六品不当命官。 不多时,几人坐在桌旁,两个姑娘不客气地开吃,鬓角斑白的太傅看了齐平一眼,问道: “有心事?” 齐平笑了笑:“也不算心事吧,就是白天遇到一个人,有点担心。” “说说,”太傅靠坐在藤椅中,有些稀奇: “能让你担心的事,怕是不小,又遇上案子了?” 两个小姑娘捧着饭碗,同时抬起头,整齐划一。 齐平摇头说:“倒不全是,而是有关棋战的事。” 接着,他将白天遇到的事说了下,听得三人惊讶不已——这件事还没流传到外城。 齐平说道:“虽然这事跟我关系不大,但给人打上门来群嘲,万一输了,也挺丢脸的。” 太傅听完,也是有些吃惊,没想到南人竟横扫京都棋院: “看来南国棋圣找到了个好苗子。” 齐平好奇道:“那个棋圣,到底什么情况,好像还有剑圣、刀圣什么的。” 太傅解释道: “本朝道门第一,前朝剑修较多,南国剑圣便是前朝宫廷大剑师一脉,纯以剑道论,可能还比书院更强。使团此番来的,乃是剑圣弟子,名为卫无忌…… 刀圣乃前朝江湖风刀教传人,后归入玥国,使团中派出的,是一名女弟子,唤作红豆…… 至于棋圣,源头不可考,以棋入道,先帝时期,也曾抵达京都参加过问道大会,说起来,倒也是个极为骄傲的性格。 只是最后落败,后来回到南州后,便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入凉国,而是潜心培养其弟子来。 这次,这范天星横扫棋院,恐怕也是想替师父找回场子。” 齐平听的津津有味: “厉害了,您这足不出户,竟然知道的这么详细?” 太傅得意地捋着胡子,叹道: “人老了,有一点好处,便是经历的事较你们年轻人多些。” 齐平好奇道:“那当年,是谁击败了棋圣?是那位程国手?” 太傅摇头: “棋圣来京都的时候,程积薪还只是个娃娃,当年即便他的另有其人,你应该也认识,乃是书院大先生,真正的棋道第一人。” 大先生?齐平惊讶。 不过却想着,要说下棋,这个帝国里,谁能比得上镜湖危楼上的那个? …… 驿馆。 一间屋舍中。 穿儒生长袍,头发雪白的范天星盘膝在地,面前是一张棋盘,上面却没有半个子。 他专注地凝视着空气,眼瞳中,却仿佛有无数棋子如瀑布落下。 这是他十数年如一日的功课,风雨无阻。 忽然,屋门被拉开,一道身影打破了安静。 范天星被惊醒,脸上闪过一丝戾气,盯着门口遮住阳光的古朴袍服: “我说过,不许打扰我。” 唐不苦平静道:“你今天太冲动了,不该去棋院。” 范天星扬眉:“你在教我做事?” 唐不苦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凉国人对你不了解,不清楚你的棋路风格、特点,这是巨大的优势,而你今日过去,却暴露了这点。” 范天星神情桀骜:“我故意的。” 唐不苦怔了下,有些不解,有些愤怒:“为什么?” 范天星淡淡道:“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赢,而不是借助这些无聊的小心思。” 唐不苦沉声道:“你知不知道,问道会的胜负将影响我们后续与凉国的谈判?” 范天星嗤笑一声:“与我何干。” “你……” “滚。”范天星说,扭头重新看向棋盘。 唐不苦指着他,颤抖地说不出话,片刻后,拂袖而去。 …… 黄昏。 一辆马车从国子监离开,迎着夕阳前行。 车轮碾过地面,内城宽阔的青石路面于阳光下泛着金色。 车厢内,程积薪双眸紧闭,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现那一局棋,越想越是赞叹,心中不由涌起危机感。 刨除那几位超出凡人领域的大修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 能赢吗? 作为大国手,他有着强大的自信,但谨慎的习惯让他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恩。看来需要提起精神了。”他想着。 忽而只听到马匹受惊般发出嘶鸣,整个车厢剧烈摇晃了下,车帘抖动,五十余岁的大国手慌忙抓住扶手,稳住身体,问道: “怎么了?” 车夫喊道:“老爷莫慌,这畜生不知怎的突然发脾气。” 说话的时候,抽出几鞭,很快的,马车重新平稳下来。 程积薪松了口气,却没有注意到,一股淡淡的黑雾,从车窗涌进来,悄无声息,渗入口鼻。 不多时,马车停在“程府”外。 程积薪下车进门,在仆人服侍下换了常服,照常与家人吃了晚饭。 席间,长子担忧地问起了白天棋院的事。 发妻也显得有些担忧。 程积薪笑着安抚,只是饭后,却一个人躲入了书房,点开灯烛,将怀中棋谱铺平,开始分析推算。 又搬来棋盘,一个人落子,反复模拟,尝试体会摸清对手棋路。 为过两日的棋战,进行准备。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程积薪突然打了个喷嚏,抱着肩膀,感觉有些冷意,呼喊道: “来人啊。” 老仆披着外衣,推开门:“老爷。” 程积薪说:“深秋了,有些冷,点个火盆来。” 老仆担忧道:“老爷,这么晚了,要不还是睡下吧。” 程积薪摇头:“让你去便去。” “是。” 老仆转回身,走向柴房,看了眼月光下的庭院,嘟囔道: “今晚也不算冷吧,怎么就要点火盆了。” 当夜,程积薪踩着火盆,看棋谱到后半夜,方回屋睡下。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发妻醒来,看了眼身旁侧身背对,正酣睡的夫君,没敢打扰,蹑手蹑脚,准备下床,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探出手掌,摸了下程积薪的脸颊,惊呼一声: “这么烫!” 她忙将丈夫翻过来,吓了一大跳,只见程积薪脸庞通红,宛若煮熟的大虾,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 俨然是染了风寒的模样。 “来人啊!快请大夫!”老妻慌张喊道。 …… …… 接下来两天,相安无事。 齐平照常上下班,借助衙门的眼线,监视禅宗与使团的动向。 但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与此同时,问道大会的筹备工作轰轰烈烈开启,地点选在内城中轴线上一座宽阔的大广场上。 理论上,京都民众都可前往观看,但实际上,考虑到安全,以及庞大的人口,真正能观看现场的,大都是京都权贵。 再往外,才是凑热闹的民众,大概也就只能听个声。 可饶是如此,这件事关荣辱的大事,仍旧吸引了无数人前来,只为了能最快得到消息。 齐平下令六角书屋的报纸为此开了个专栏,邀请文坛名人分析胜败,直接将报纸销量拉高了三成。 而与此同时,范天星横扫棋院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引发了巨大关注,并掀起了一大波热议。 茶楼酒肆中,民众拍案怒骂南人,脏话之丰富令齐平叹为观止。 无数人期待问道会开启,程积薪狠狠踩灭南人气焰,好出一口恶心。 是的,在民众们看来,南人的顶尖棋手横扫棋院虽然让人窝火,但凉国一边大国手并未下场,便不算什么,反而拉高了期待。 而与之对应的,万众期待的大国手却低调的吓人,始终没有露面。 转眼。 到了问道会开启前一日。 “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清晨,齐平骑着马儿走过大街,洗髓二重的超凡听力让他将周边的议论声尽数收入耳中。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我,期待越大,失望越大,舆论情绪顶的越高,就像是火药桶,炸起来时候就越响。” 齐平心中嘀咕,心中隐隐不安。 尤其是昨日,范贰跟自己说,报社通过股东权贵的路子,想要“采访”程积薪,但连门都没进去。 “有问题,有大问题!”齐平的直觉告诉他要出事。 果不其然,当他照常进了镇抚司,还没进堂口,迎面就看到有锦衣嘀嘀咕咕,聚集在一起说着什么。 “说什么呢?我也听听?”齐平问道。 那几名锦衣吓了一大跳,看到是齐平,忙恭敬行礼: “大人,我们没说什么。” 齐平故意脸色一沉:“说不说?” 锦衣们吓得想捂脸,忙鬼鬼祟祟道: “有个小道消息,不知真假,好像是说,程积薪,程翰林病倒了,明日无法出战,有人说……是程先生是听了棋院的事,怕了,所以故意装病!” 齐平扬眉,职业本能让他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举荐一人(求订阅) 棋战开启的前一天,程积薪病倒的消息不胫而走,于京都疯传,而值此关键时刻,这个消息一经发出,便引发了无数人关注、揣测。 “是真的?真的病了?” 平字堂口内,齐平坐在主位上,放下茶杯,望着齐聚一堂的校尉们,觉得茶叶都不香了。 洪娇娇肩膀垮着,坐在红漆大椅上,点了点头: “我爹说是真的,昨晚御医去了程府,好像都惊动了陛下。” 洪庐到底是千户,消息渠道多些,齐平皱眉,一名校尉颓然道: “怎么突然就生病了?还偏生就在今天?” 太巧了,早不生病,晚不生,明日便要上阵了,突然病倒……无怪乎一些人恶意揣测。 是否当真是程积薪怕了,畏惧落败,故而“病遁”…… “好像不是突然的,说是那个白头发的挑战棋院那天,都还好好的,只是当晚回到府里后,好似便染了风寒,只是未曾公开,隐瞒了下去,但病情并未转好。”洪娇娇说道。 啊这……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这听起来更像是托病避战了。 白天范天星横扫棋院,晚上就偶染风寒,时间卡的堪称完美。 “以程先生的性格,不该如此吧。”裴少卿辩解道。 没人吭声,情感上他们无法接受,但逻辑上……的确有这个可能。 “头儿,你怎么看?”一名校尉看向齐平。 狄大人问得好,可我不是元芳……齐平心中吐着落伍的老槽,摩挲了会下巴,谨慎摇头: “不好说。” 见众人望来,他缓缓道: “倘若消息为真,病肯定是真的,否则太容易戳破,但具体如何生的,不好判断。” 其实,他心中有些猜测,最简单的一个逻辑,倘若程积薪当真是要避战,可染病有用吗? 宫中莫非还能缺少治病的丹药? 同理,即便是真的意外染上了风寒……同样不会影响什么,这可是个存在超凡的世界。 “让子弹飞一会吧。”齐平做壁上观。 …… …… 程府。 此刻的大宅,气氛压抑紧绷,宅邸大门外有禁军封锁。 内院中,身披明黄龙袍,身材修长的皇帝站在廊下。 焦急等待。 在他身旁,是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几名御医垂头站在一侧,不敢吭声,而程府的人,则战战兢兢,等在稍远一些的位置。 没人想到,当朝天子竟亲自来访。 若在以往,这是荣宠加身的大喜事,可如今,却无人笑得出来。 “陛下,三先生治疗恐怕还要一阵子,去旁边屋内等吧。”老太监劝道。 皇帝摇头:“朕不累。” 说着,目光朝虚掩的房间望去。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床榻边站着的,穿着白色儒生衣袍的,弱柳扶风般的身影。 侧面望去,只能看到禾笙的侧颜,以及她手掌中溢出的浅绿色的光晕。 这时候,光晕散去,一枚“医”字神符飞回,被禾笙素白的手掌攥住,收入体内。 床上,病入膏肓的大国手呼吸平稳下来。 禾笙认真看了几息,转身走出庭院。 身后房门自动关闭。 “出来了!” 远处,焦急等待的程家人眸光亮起。 “三先生,程先生病情如何?”皇帝急声问道。 禾笙用手推了下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认真说道:“已无大碍。” 众人一喜。 禾笙下一句道:“只是身体孱弱,疲倦嗜睡,最少静心休养半月。” 一盆冷水泼下。 体弱,意味着精力不足,体力不支。 疲倦,意味着头脑昏沉,思维迟缓。 这对一名棋手而言,实力必将大受影响。 皇帝急声道:“以你的能力,也无法缩减时间?” 明日棋战便要开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等半个月。 禾笙面无表情,面对帝王也没什么太大的尊敬,平静道:“不行。” 顿了顿,可能觉得这样的回答太生硬,不太给面子,补了句: “陛下,术法不是万能的。” 皇帝焦躁不已:“术法不行,那丹药呢?朕可以赐予程先生疗伤丹药。” 禾笙有点生气了,认真地说: “病人肉体凡胎,年岁不小,此番邪风入体,本源亏空,生机衰败,此乃自然万物至理,陛下丹药虽好,可他并非修士,体魄孱弱,贸然服药,虚不受补,最多只能撑一会,之后便会要了他的命!” 皇帝愣了下,沮丧道: “为何会如此?一场风寒,竟会这般病重?” 他不理解。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闹不明白,按照程家人的说法,是那一夜程积薪熬夜研究棋谱,可能因为深秋天寒,早上便发起烧来。 找了大夫看,确认只是寻常风寒,但一来,这个时代普通的医疗手段不高,对很多人来说,风寒便已是大病。 二来,过两日便是棋战,担心难以调养,故而,当即便寻了御医来,服了丹药。 而后药到病除,果然明显退烧。 程积薪也没觉得是大事,便没有宣扬,只是闭门研究棋谱。 结果,昨夜突然间,病情恶化,御医看了也无用,皇帝得知后,忙命人传书,请了“医”道神通三先生来。 才有了当下的这一幕。 禾笙沉默了下,忽然说:“病人的风寒,有些怪。” “先生何意?”旁边,程家长子忍不住问。 禾笙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若只是一般的寒风入体,不该这般猛烈。” 皇帝眼眸陡然锐利:“你是说……程先生的病是……” 禾笙摇头:“不确定。”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无论是否有人下黑手,眼下都不重要。 关键在于,程积薪病重,明日棋战该如何是好? “吱呀。”忽而,房门被推开,气息虚弱,神情萎靡的程积薪走出来: “陛下,请赐臣丹药,明日上台,生死不论。” 程家人大惊失色。 皇帝动容:“程先生速去休憩,明日棋战,朕可另寻他人。” 程积薪摇头:“范天星棋力之强,世所罕见,京都恐无人是他对手。” “先生莫要说这些了。”皇帝沉声,命人将其搀回,却是心乱如麻。 大凉国……真的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上阵了么? 伫立良久,皇帝一咬牙:“摆驾!去道院!” 老太监侧目。 “朕要去见首座!” …… …… 中午。 齐平没吃午饭,带着校尉们再次出门巡街,这次,换了个酒楼。 二楼。 等待上菜的功夫,他放开听力,果然发现,周遭民众几乎都在谈论程积薪的病。 争论不休。 “彭!”一名壮汉拍了下桌子,怒道: “我就说那些个文人靠不住,没点胆气,连上场都不敢,给人家踢馆了还嫌不够丢人,竟怯战至此,呸!” 众人侧目,心知是说程积薪。 邻桌,一名文人拍案而起: “程国手何等身份,何等骄傲,岂会如此?以小人之心度人,诬蔑国手,其心可诛!” 壮汉笑了:“是我诬蔑?好,他不是怕了,如何偏巧今天病了?莫非你要说是巧合?” 文人气势不由一弱,虽仍嘴硬,辩护的力度,却是不如了。 桌边。 齐平安静地听着这些,突然有点没胃口了。 “你说明天程先生能上台吗?”洪娇娇也在注意那边,忽然问道。 齐平无语:“我哪知道。” “唉,要是最后没法子,大概只能换人上,万一输了……唉,我本想去看来着,都有点不敢去了。”女锦衣嘟囔着,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时候酒菜端了上来,齐平拿起筷子,说道: “反正不是你我操心的事,吃饭。” …… 道院。 阳光下,镜湖当真如一面椭圆的镜子一般,倒映着天上云,没有半点波澜。 危楼之上,鱼璇机从天而降,撞的坚固的楼板都吱呀作响。 盘膝打坐的首座无奈道:“你轻点……禁不住你折腾的。” 邋遢豪爽的女道人没有半点逼数,对自己的车技相当自信,不觉得降落姿势有啥问题。 她摆摆手,不甚在意道:“不要注意这些细节。” 同时默默移动双腿,用缺斤少两的袍子挡住地板上被撞烂的坑…… “听说那个程积薪病了,明儿没法上场。”女道人快人快语道。 首座好奇:“你在意这些?” 鱼璇机气恼地瞪了这位神圣领域强者一眼,说道: “虽然棋战是朝廷的事,但说到底,既然是问道大会,输了也丢道门的脸啊,本座好歹是道门长老,道门丢脸没关系,可我岂不是也跟着没面子?以后在九州这片,还怎么混?” “……” 首座自动忽略了她后面的胡言乱语,平静道: “不会输的。” 鱼璇机愣了下,突然认真顶着他,狐疑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首座没吭声。 忽然,这位五境强者看向了道院大门的方向,笑道:“皇帝来了,想必是急了。” “你见不见?”鱼璇机一脸吃瓜表情。 首座挥一挥衣袖,一只纸鹤振翅飞走,鎏光四溢。 …… 道院外。 一辆华贵的车辇在禁军护卫下行驶着,忽而,云霄中,纸鹤落下,然而明里暗里的高手,却竟无一人察觉。 “扑棱……” 车厢内,皇帝原本闭目养身,忽而睁开双眼,看到纸鹤悬浮于面前,自动展成一张信纸。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皇帝脸上呈现惊讶的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后,沉声道: “回宫!” 华丽车辇,在距离道院数百米外,原地转向,返回皇宫。 …… …… “齐百户,宫里有人来了衙门,说有要事,请你过去!” 酒楼内,齐平一行人吃饱喝足,正无聊地侃大山。 忽而,只听楼梯口“蹬蹬蹬”脚步声,继而,一名吏员找过来,看到他,松了口气,汇报道。 宫里来人?找我? 齐平一愣,问道:“说没说啥事。” 吏员摇头:“没,反正挺急的,要您立马回去。” 洪娇娇看了他一眼:“宫里出案子了?” 齐平翻了个白眼:“在你们看来,凡是找我的都是为了案子?就不能因为别的?” 校尉们异口同声:“不能。” 屁……齐平脸一黑,却还是起身道:“回去看看。” 不多时,一行人返回镇抚司衙门,看到了焦急等待的宦官,还是老熟人,颁旨的那位。 看到齐平,中年太监松了口气,迎上来:“齐大人可算回来了,要咱家好等。” “公公辛苦了,”齐平道了个歉,好奇道:“敢问是有什么事?” 宦官抿了下嘴唇,扫了眼其余人,说:“大人跟咱家进宫就知道了。” 口风还挺严……齐平想着,点头: “好。” …… 再次进入皇宫,齐平给太监领着,穿过迷宫般的建筑,终于抵达了御书房。 并见到了焦急等待的皇帝。 “下官齐平,参见陛下。”齐平很上道,没有因为上次两人逛御花园的经历,而举止轻浮。 “不必多礼,来人看座。”皇帝见他到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多谢陛下。”齐平也没矫情,踏实地坐下了,只是门外侍候的小太监们,皆惊讶极了。 要知道,在御书房里有个座位,本身便意味着圣眷极浓。 “你可知朕寻你来为何事?”皇帝方才很急,可眼下却淡定了起来。 齐平想了想,摇头:“不知。” 皇帝摇头:“说实话,别学那些油滑大臣。” 齐平只好道: “是。陛下方才焦虑,见我后眉眼舒展,说明事件紧急,且臣有能力应对。命公公寻去镇抚司,却未通报杜镇抚,而是等待我,说明不是案子,且与衙门公事无关。 这样说,就定是因私事,不好公开说,意味着此事干系甚大,十万火急,且并非定局,大概是悬而未决之事……而今日城内最大的,只有程国手染病一事。 莫非是程先生之病症另有蹊跷,可能是南人暗害?想要臣调查?可这件事由杜镇抚传达即可……臣实在想不出了。” 皇帝噎了下,愣愣地看着他,心说我让你说,没让你说这么多…… 只是,听着齐平这番话中的分析,他也不由目露赞叹。 心说不愧是探案奇才。 “朕寻你来,的确与此事有关,但不是查案,而是想要你替代程积薪,明日上台。” 齐平心中轻叹,果然来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围棋套路(求订阅) 对于皇帝究竟为何召唤自己,齐平心中其实是有猜测的。 逻辑并不难想,程积薪肯定出了事,可明日便是棋战。 皇帝只有两个选项,第一,治好他。第二,寻到替代的棋手。 以齐平所知信息,京都内,大概是找不到棋力比肩程积薪,且符合“参赛条件”的选手了。 而若要救人,大概会求助道门……而这整个事件中,都不该有用到自己的地方。 除非,是道门首座又坑人了……是的,眼下的局面没法让他不想起,当初发生在西南雪山中的事。 而整个世界,知道他会下棋的,大概只有那位陆地神仙。 当然,以上原本只是猜测,可当皇帝说出要求,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是顺水推舟,让我替帝国出面,还是说……这一切都早在你的算计中?” 齐平一颗心沉甸甸的。 恍惚间,仿佛看到道门首座笑眯眯坐在自己身旁,欣赏自己的窘态。 …… 御书房内。 在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眼中,当他说出那句话,齐平整个人便呆住了,表情有些茫然。 好似十分意外。 皇帝自顾自说道: “朕知道,这个决定很突兀,但朕也不瞒你,这是首座的决定,虽然不清楚首座为何认为你可以肩负此大任,但想来定有道理。” 齐平回神,苦笑拱手:“陛下,这个我真不行……” 他想了想,解释道:“我学棋的时间很短,也很少和人下过,棋力有限,不可能比得过大国手。” 他尝试挣扎下。 皇帝认真道:“朕意已决,你莫要再推辞。” 齐平无奈道:“程先生……真的病重?没法上台?如果服用些丹药……” 皇帝闻言,说道: “上午时,朕前往程宅探望,大国手请命吞服丹药为帝国参战,可书院的三先生说,若强动药力,程先生恐怕活不过明日。你要知道,是药三分毒,而凡人之躯,难以承受。” 齐平愣了下,这是他不知道的。 沉默了下,他硬着头皮说:“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若是输了……” 皇帝露出笑容:“无论输赢,都记你一功!” 别光说功,倒是说赏赐些啥啊……齐平腹诽,然后也焦虑起来,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太少。 而说起来,他虽然跟着首座在雪山中学过下棋,在棋院中观摩过范天星与宋九龄的棋局,多少也意识到,自己的水平不算低。 可事实上,作为一名“棋手”,他与人对弈的次数也实在少得可怜。 而明日,他要代表整个凉国,与范天星比斗,这听着就荒唐且刺激。 “该准备些啥?” 从皇宫出来时,站在宫门口愣了好几秒,愣是没有头绪。 毕竟……他真的只是个棋坛新人。 “遇事不决问师兄!”齐平思忖了下,跨上马儿,朝衙门飞奔。 …… 镇抚司后衙,春风亭内。 身披黑红锦袍,腰围玉制腰带的杜元春保持着举起茶杯的姿势,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看向便宜师弟: “你再说一遍?” 齐平无奈道:“陛下要我代替程先生参加明日棋战。” 杜元春深吸一口气,突然说:“说笑要有限度。” 齐平哭笑不得:“是真的,没开玩笑。” 接着,他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番。 杜元春听得发愣,眼神变幻,语气复杂道:“你会围棋?” 齐平想了想:“算会吧,当初在西南雪山里,恩,首座可能觉得无聊,教我下过几局……” “……”杜元春沉默了下,他突然觉得,关于西南雪山里的事,这小子可能没完全告诉自己全部。 不过他也不会主动问就是,作为一名神通修士,他很清楚道门首座的神秘与强大,那不是他这个段位能推测的: “所以,你想问,该做哪些准备?” 齐平点头:“我有点没底。” 杜元春想了想,说: “我不懂棋,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能给你建议,去书院吧,找大先生。” 齐平眼睛一亮。 是了,太傅说过,大先生曾经击败过南国棋圣,而范天星作为棋圣弟子,一脉相承,大先生也许可以给他一点建议。 …… 当齐平抵达书院时,已经快到傍晚。 青坪上,只有零星的学子,看到齐平到来,有人打招呼,齐平匆匆点头,速度不减,朝大讲堂赶去。 很快,看到了堂内,盘膝打坐的大先生。 此刻,这位头戴高冠,面容古板的大修士身前,竟摆放着一只棋盘,似乎在观瞧。 “你来了?”大先生没看他,平静说道。 齐平愣了下,声音低沉:“我来了。” 大先生捏着棋子的手微顿,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说。” 啊这……原来你不知道我来做啥……那你这一副智珠在握的高人风范是闹哪样? 齐平疯狂腹诽。 表面上一脸憨厚忠良:“是这样的……” 他将皇帝委任的事说了下,大先生听完,陷入沉思。 片刻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吐气道: “所以,你想问我,范天星有什么弱点?” 齐平眨巴眼睛:“如果有,当然最好了。” 大先生摇头,将手中棋子丢下,唤他过去,齐平这才发现,那棋盘上的,赫然正是棋院中那一局。 大先生没有问齐平是否懂棋这种废话,开门见山道: “此子的确是罕见的棋道天才,尤其擅长计算,在这点上,还要胜过当年的棋圣,所以,可以说,他几乎没有弱点。” “没有弱点?”齐平惊讶了。 大先生点头:“在你看来?围棋是什么?” 齐平试探说:“道?” 大先生嗤笑: “什么道,围棋说到底,不过是游戏罢了,世人所谓的‘棋道’,更多是在棋盘之外,而你要的是获胜,那便与任何修行,大道皆无关系,只需要足够的计算。” 齐平略感惊讶,其实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在他上辈子,亲眼见到了电脑横扫人类棋手,这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他只是讶异于,当年的帝国第一棋手,对于围棋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游戏而已。 这种话说出去,大概会激怒很多棋手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想要胜过他,必须在计算力上超过他?”齐平试探问道。 大先生说: “若无猜测不错,范天星的计算力,已经达到了凡人神魂的顶点,再往上,便是神魂蜕变,不过那就是神通境了,老夫不清楚你的神魂是否能与他相比…… 恩,我看得出,你是神魂不俗,但你只要还在洗髓境,就不可能在算力上超出他。” 齐平心一沉,推演计算的能力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 可大先生却说,他的计算能力未必及的上范天星。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不过,算力只是一方面,真正对局时,棋局走势千变万化,算力并不能完全决定胜负……比如,你替代程积薪,便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便是对方不了解你。” 齐平心中一动:“先生详细说说。” 大先生点头,指了指棋盘: “若是我没看错,范天星此人,应当是研究过凉国各大棋手风格,习惯……从而针对不同的棋手,采取不同策略,程积薪的习惯,早被人摸透了,而我凉国棋手,却不知此人路数,而现在,换成了他不了解你。” 齐平若有所思,道: “所以,您是说,我可以利用这一点,用一些他没见过的套路?” 不,其实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大先生张了张嘴,他说这个,只是给齐平一点信心。 可对方却似乎想到了别处。 齐平摩挲下巴,自顾自说道: “所谓的套路,在围棋中,便是各种定式,熟练的棋手必然是熟知各种定式,不同棋手,也有各自擅长的,而这种路径依赖,便成了风格……可如果我能拿出一些对手没见过的定式,他便缺乏应对的经验,可能导致失败,是吗?” “呃,话倒是没错,”大先生犹豫了下,说: “可这天下的定式,本就是公开的。” 言外之意,你能拿出新的定式,的确可以打对手个措手不及,可问题是你拿不出。 然而,齐平此刻却只觉口干舌燥。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围棋定式只有那些,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不是秘密。 可……如果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定式呢? 他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齐平拱手,兴奋地转身朝山下狂奔。 他要去做一件事,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争分夺秒。 讲堂内,大先生茫然地看向夕阳中跑远的少年,表情古怪: “我……指点他什么了?” …… …… 黑夜降临后,京都棋院门口的灯笼点亮。 被拆下的牌匾重新挂了上去,只是,棋院中却没了往日的恬淡,只有焦虑与慌张。 此刻,庭院中。 一群棋手齐聚一堂,神情沉重,空气中充斥着焦躁的气息。 程积薪病重,恐无法应战的消息已被证实,棋手们只觉仿佛天塌下来。 “明日棋战便开了,该当如何?”一名棋手面如土色,神情悲戚。 仿佛预见了明日无人应战,帝国颜面扫地的惨状。 若在以前,即便程积薪不在,他们也会争相登台,可经过那一日后…… “明日若无人应战,老夫再会他一次。”须发皆白的宋九龄忽然说,旋即惨笑: “大不了再输一盘,有何惧哉?” 众人动容,知道,若众目睽睽下落败,宋太师一生清名,恐有污点。 “太师,不可……”院长开口。 宋九龄一拍桌案,怒道:“难道真要让天下人看着,我凉国竟无一人敢迎战么?” 一名棋手苦劝:“再想想,还有谁可以试试。” 众人摇头,这几日,京中所有大棋手皆研究过当日那局棋,结果,真正看出那一手“破绽”的,只有程积薪一人。 宋九龄闻言,脑海中闪过一人,犹豫道:“也许……有一个人。” 是谁? 众人疑惑望来。 下一秒,便听院外马蹄声响起,继而,有人闯入棋院。 “何人喧哗?”棋院院长起身。 却见一群人手持火把冲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一锦衣少年。 “是你!”院长一怔。 齐平扫过全场,目光清亮而凛冽,笑道: “人这么多,正好,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立刻,马上!” 第二百五十三章 登台(求订阅) 什么? 庭院中,棋手们认出来人正是前两日那名锦衣,只是,却对齐平的话语深感迷惑。 毕竟,齐平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很奇怪的事。 而最惊人的是,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名禁军,以及一位气喘吁吁,拎着拂尘的宦官。 “你们……”院长张了张嘴,试探询问。 那名宦官“哎呦”一声,急道: “全都听齐大人的,陛下已委任齐大人明日代程国手出战,咱家领了陛下的旨意,任何人皆须全力配合。” 什么? 这官差,替代程国手?棋院众人只觉匪夷所思,荒诞不经。 若非出言的是宫中宦官,怕是立马要喷回去。 有人想到前两日,齐平来棋院那一遭,心想,莫非这是一位隐藏的高手?可他们为何全然未曾听过? “这……敢问这位……公子名讳,师从哪位棋道大家?”一名棋手试探地问。 齐平名气虽大,见过他的朝中文武也不少,但这些棋手,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中年宦官道:“这位是镇抚司百户,东宫讲读,镇抚司齐平,齐诗魁。” 是他! 棋手们先是一愣,眼神郑重了几分,可心中疑惑仍未解开。 院长斟酌道:“原来是齐诗魁,失敬,只是……齐诗魁会下棋?” 齐平想了想,诚实道:“还行。学过几天。” 院长确认般道:“几天?” 齐平算了算:“大概,七天?” 七天……听到这话,一群棋手眼前一黑,只觉天都塌了,更有人瞪圆了眼睛,想要看出玩笑成分,然而得到的,却只有一脸认真。 齐平不习惯说谎,而且也觉得没有必要。 “万万不可!”一名棋手大惊:“事关大凉荣辱,岂能如此儿戏?” 他们感觉皇帝疯了,或这眼前这人,给皇帝灌了迷魂汤,心中一万个不愿。 “大胆!”中年宦官嗓音尖细,准备表现下。 齐平抬手拦住他,正要开口,却见人群后方,宋九龄跨步上前,呼吸略显急促,盯着他:“有几分把握?” 齐平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 宋九龄陷入沉思,只有一成么?不过要是让他上场,怕是一成都没。 “一晚。”齐平认真道:“没有比,如何能知道?但倘若各位帮我忙一个晚上,大概能加几成胜算。” 宋九龄拳头紧握,咬了咬牙:“你要什么?” “棋谱。”齐平说道:“你们能找到的,这个世界所有顶级对局的棋谱,越多越好。” 宋九龄一怔,说:“好!” “太师,这……”身后,一群棋手大惊失色,不明白两人对话的意思,莫非,太师还真以为,这只学过七天棋的武夫,有能力代表帝国出战? 宋九龄转身,一扫颓势,大声道: “不要多问,还信老夫的,听齐公子的命令,立即去找!” 众棋手茫然,但此刻威信起到了作用。 “我去找!” “我也去!” 呼啦一声,人群各自分散,奔向棋舍,京都棋院乃是这个世界棋谱藏品最全的地方。 “多谢。”齐平笑了笑,迈步朝内堂走去:“东西送来我看!” “太师,此子真的可以?”清瘦院长忍不住问。 宋九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还记得我当日下的那盘棋吗,他当时便看出了制胜之法。” 说完,老太师也急匆匆奔入屋舍,寻找棋谱。 只剩下院长愣在原地。 …… 很快的,一张张棋谱送到了齐平面前,他坐在红木大椅上,借助灯光,开始飞快翻阅。 一张、两张、三张……五张……十张…… 也有人将一些记载定式的书籍搬来,齐平来者不拒,飞快翻阅,看一阵子,便会闭上双眼,在脑海中进行记忆。 既是学习,也是比对,更是“排除”。 就如他所说的那般,他学棋的时间太短了,而这项游戏又太复杂。 即便在那段简短的旅途中,首座将他领上了路,可齐平对这个世界的棋道技法仍旧知之甚少。 所以,他需要学习,需要掌握,更需要,通过与上辈子看过的围棋知识两相对照。 这是个庞大的工作,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无多。 而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便是蜻蜓点水地翻阅。 有人皱眉:“他到底要做什么?这么快地翻看,能记住多少?还是说,他在找什么?” 无人理解,没人明白齐平在做什么,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考试前的突击学习。 再结合他自称只学了七天的说辞,愈发让人担忧。 “别愣着了,快,拿我的腰牌,按照这个名单,去上门要棋谱!” 突然,清瘦院长走来,将腰牌与一张匆匆写成的名单塞过去。 后者一看,瞪大双眼,纸上赫然是京都各大知名棋手的名字。 “我知道这帮人私底下都藏了珍本,平日里藏着掩着,让他们都拿过来,谁不乐意,就说是陛下的旨意!快去!”院长红着眼睛说。 棋手给吓了一跳,愣愣道:“可是……” “没有可是!快!马上!”院长吼道,后者吓了一跳,忙点头飞奔出去。 清瘦院长深深吸了口秋日夜晚的凉气,扭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内堂中如机器一般吞咽棋谱的少年,暗暗攥紧了拳。 不多时,棋院外,一辆辆马车抵达,京都范围内,几乎所有棋道大家,皆闻讯而来。 在得知具体情况后,惊愕、不解。 有人痛斥胡闹,有人报以期待,而无论他们如何想,皇命之下,无人敢于违抗。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齐平,全部心神都放在面前堆积如山的棋谱、书籍上。 若是有镇抚司的人在此,定会想起,他曾经翻阅卷宗的模样。 …… …… 沙沙沙。 后半夜的时候,京都有冷风起,天穹中,密云堆叠,有细细的秋雨飘落下来,但不大,到了清晨时分,便停了。 绚烂的朝阳撕裂云层,光耀大地。 南城小院中,当齐姝穿好衣裳,推开屋门时,正看到院中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落在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台阶上。 冷风灌入领口,齐姝缩了下脖子,默默回屋换了套厚些的衣裳,然后想着,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冷。 唔,修行者寒暑不侵,大概是不会的。 ——昨晚有人来送信,说齐平在衙门值班。 “吱呀。” 院墙上的栅栏门被推开,内里荷叶罗裙,外头裹着件嫩黄色袄子的云青儿兴奋地招手:“快来,填下肚子,等会一起去内城!” 今天,是问道大会开启的日子。 太傅寻人要了个位子,今儿,带着她们一起去看热闹。 匆匆吃过早点,鬓角斑白的云老先生领着两个丫头出了门,巷子口,一辆马车已经等在这。 头戴小帽,圆脸小眼睛的范贰充当车夫,笑的眼睛快看不见了:“上车。” 三人钻进车厢,云青儿好奇道:“大掌柜的不忙生意了?” 范贰理所当然道:“这般大的热闹,岂能错过?” 挥舞马鞭,车轮滚滚,朝着内城赶。 沿途,就看到街边的书屋分铺,皆早早开张,且在门外支起了一快大板子,上头画着棋盘。 引得许多人围观。 “这是什么?”车厢内,脸蛋素白,头发绾起的青儿扒着车窗,好奇地问。 范贰解释说: “哦,这个啊,是齐平安排的,今天所有商铺会‘同步转播’棋局,毕竟能去现场的,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大部分百姓想看而不得,就可以聚集在咱们的铺子,还专门请了人讲解。” 云老先生惊讶道:“这不赚钱吧。” 范贰说:“不赚,但齐平说,这是品牌建设,长远看大有好处。” 云老捋着胡须,赞叹道:“他若去经商,恐怕也能成帝国第一商人。” 范贰嘿嘿笑道:“那肯定的。” 一行车马继续前行,很快,抵达目的地,问道会所在广场,搭建了一个台子,名为“鹿台”。 此刻,时间还早,鹿台周遭,却已是人山人海。 禁军如林,京都权贵、富户,但凡有些能耐的,都早早锁定了位子,此刻成千上万人汇集一处,嘈杂声浪如海。 马车无法前行,一行人下车步行,很快有禁军官员跑了过来:“请您各位随我来。” 主持问道会的是礼部,人也是礼部叫来的。 四人从侧方一条小路进入内围,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鹿台周遭,是环形的桌案。 最显眼的一处,乃是正北明黄正席,皇室所在,附近竖着旌旗。 今日皇帝驾临,观摩此战,明里暗里,不知多少高手潜藏。 齐姝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踮起脚,望啊望。 看到了一些锦衣的身影,镇抚司今日负责会场“治安”,校尉们分散各处,齐姝找了半天,也没瞅见齐平。 “走了,先找个地方坐下。” 云青儿伸出白嫩小手,拉着好友,大大方方往前走,一点不怕人。 …… …… 此刻,皇室所在的区域,气氛庄严而热烈。 大凉皇室血脉稀薄,子嗣不旺,与之相对的是妃子众多,彼此争奇斗艳,花团锦簇,都来凑热闹。 皇帝身份尊贵,尚未抵达,皇后便成了此处焦点。 值得一提的是,胡贵妃因病未能前来。 “皇儿,天冷,披风穿上。”雍容华贵,端庄美艳的皇后娘娘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件火红的披风,朝坐在身旁的太子递过去。 年仅十二岁的小正太很乖巧,只是因为生的柔弱,坐在大椅中,显得有些不起眼。 这会好奇地打量对面一片区域,正是南方使团所在,听到声音,才回神: “谢母后。” 身旁大宫女为他披上。 旁边,一袭紫衣长裙,眸如秋水的长公主端坐,面前摆放着珍果糕点,目光同样望着对面。 大凉皇室与南方使团隔着鹿台,遥遥相望,彼此看似一团和气,但暗中的较量,却牵动无数人心。 此刻,南方使团中,那名为范天星的青年闭目养神,似乎对外界的喧嚣全无在意。 “程先生怎么还没来?莫非真染了风寒?” 忽而,一道穿粉红宫裙的娇小身影走来,正是安平。 她原本跟着景王坐在相邻的区域,这会觉得无聊,便流窜到了这边。 说着话,她粉白精致的脸孔四下望,不见己方棋手,有些担忧。 长公主收回视线,闻言也是蹙眉: “程先生的病症似乎有些重,据说太医束手无策,后来请了书院的三先生来,好似……也没法恢复完全。” 关于程积薪的病情消息,皇帝早下令封锁,但这种顶级贵胄,多少知道些。 安平一听,有点慌张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昨日在国子监,得知消息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今天临到上场了,才慌了神。 “应该会换人吧。”一名妃子小声说。 “大概是了,京都棋道大家那么多,没了程积薪,莫非还无人了?”另一名妃子补充。 养在深宫的她们,对这些事了解有限。 长公主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她是知道情况的,以那范天星的棋力,恐怕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对付。 最差的情况,便是派一名棋手上去,倒不至于无人应战,可大概率,会输的很难看。 安平郡主听着众人议论,愈发惴惴不安,绣拳攥着,扭头望向父王。 只见相邻的区域,华服蟒袍的景王爷正襟危坐,脸上满是凝重。 在他身旁,还留着一块空椅,倒不是给权贵的,而是留给京都大棋手们。 往年棋战,棋院都会派人前来,近距离为宗亲们讲解,否则……大家干坐着,连局势都看不懂,未免太过尴尬。 然而不知为何,直至此刻,京都大棋手们仍旧无一人到场,就仿佛……集体逃了般。 …… “人呢?为何都没有棋手到场?程国手不来便罢了,怎么其余人也无一抵达?” 鹿台周遭。 达官显贵们也都朝这边望来,注意到了那一片空荡的座椅,面露忧色,窃窃私语起来。 “莫非,我凉国棋手,竟胆怯至此?还是怕输了棋战,丢了颜面,一个个避之不及?”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皇帝也终于入座后,棋战终于即将开始。 南方使团中,闭目养神的范天星睁开双眼,起身迈步,于数千道目光中,一步步,走上鹿台。 此刻,鹿台中央摆放着一桌,两椅。 桌上,是一只棋盘。 范天星撩起衣袍,缓缓落座,目光投向对面空荡的区域。 周遭,人群中议论声陡然消失了,场间陷入了一种极度压抑的寂静。 道战开始了,可凉国棋手,却无人到来。 百官脸色都有些难看,负责主持的礼部官员面露焦急,不停地派出人去催。 南方使团中,诸国大使们纷纷露出笑容。 围观的人们茫然地张望着,然后想起了昨日京中传言,期待便成了巨大的失望。 “人呢?”皇室区域,安平郡主有些焦急地看向永宁。 长公主则望向皇兄。 皇帝眉眼间带着一股焦躁。 而就在这时候,鹿台外围,一骑飞奔而来,齐平一袭青衫,衣炔翻飞。 “止步!”外围禁军出声。 齐平丢出腰牌:“让开!耽误了事砍你脑袋!” 禁军一怔,忙将他放入预留的道路中。 余庆正好带人守在这边,望见齐平姗姗来迟,眉头紧皱,压低声音: “怎么来这么晚?找你都没寻见,衣服也没换?” 齐平身为百户,今日本该带队巡查,余庆以为他有事耽误了。 “神魂消耗太大,休息了一会,棋战还没开始吧?”齐平吐了口气问。 余庆摇头,面色有些沉重:“程国手没来。” “我知道。”齐平说,迈步就往前走,余庆皱眉,伸手拉住他: “干嘛去,前面不是我们巡防的区域,跟我留在这就好。” 齐平无奈道:“有急事。” 说着,挤开人群,周遭,手按刀柄,站岗巡逻的洪娇娇等人看到他,有些愣神: “你去哪?快回来,那是……” 下一秒,在女锦衣、裴少卿,以及分散在人群中的镇抚司锦衣们惊愕的目光中。 一袭青衫穿过人群,登上鹿台,于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了那张空置的位子上。 短暂的安静。 旋即,死寂的广场,响起无数声欢呼。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开端(求订阅) 有人登台了! 这一刻,鹿台周遭的坐席中,原本死寂沉闷的气氛被打破。 仿佛冰河解冻,紧张忐忑的人们露出释然的神采。 在场的大部分人,并不知道登上鹿台的是何人,就像他们同样并不很清楚,京都究竟有多少位棋手。 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发出真挚的欢呼。 因为此刻出现的,定然是朝廷指派出的,与南人对决的棋手。 那一袭青衫,代表着大凉国。 代表着他们的脸面。 在他们想来,那或许是某位国手的弟子……看上去很年轻,但这并不重要。 就像棋圣的弟子同样年轻,而在围棋这个领域,年轻并不是缺点。 然而相比于茫然无知的看客们,鹿台近处,那些看清少年面孔的人们,则只有惊愕与茫然。 “齐平!他怎么上去了?” 角落,一处看台处。 穿着袄子的云青儿目瞪口呆,傻乎乎地,揉了揉眼睛,仿佛生怕自己看错了。 没错,就是他……少女脸色有些惊悚,扭头去看爷爷,鬓角斑白的老太傅同样露出惊愕的神情。 对此,一无所知。 而旁边的齐姝表情呆呆的,脑子一片空白。 大哥上去了,为什么?这时候不该是在周遭巡逻么,不,关键不是巡逻,而是……他为何坐在了那个白头发的对面? 戴着小帽的范掌柜圆润的脸上,小眼睛撑的大了一圈,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 皇室区域。 覆盖明黄丝绸桌案后,长公主秋水般的明眸闪过一丝错愕。 旋即,她猛地扭头看向皇兄,只见皇帝陛下轻轻舒了口气,眉宇间的焦躁被抚平。 皇兄知道……是他安排的……长公主瞬间明悟,所以,程国手的确无法登台,而代替他的,竟是齐平…… 永宁恍惚了下,咬着唇瓣,她不知道皇兄为何这样选,但知道,肯定有一些她不了解的原因。 “是齐平!他代表帝国和那个白头发的下棋吗?我就说他棋力很厉害的!” 忽而,身旁的大椅上,穿着粉色宫裙,盛装打扮的安平郡主一拍扶手,很激动的样子。 宛若星子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台上,小手都拍红了。 这蠢姑娘压根没想那么深……不,或者说,她真心觉得齐平出现是顺理成章的事……简直盲目……长公主理智分析。 旁边,脸蛋圆润,披着红色披风的太子看了眼安平,又看向台上的齐平,低声说: “先生还会下棋么?” 与此同时,在场的朝中大臣们,也一个个神情复杂,不知道皇帝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几起事件,朝中大臣们多少都调查过齐平,然而从履历上看,对方即便学过棋,也不该有多高的造诣。 正想着,忽而,人群中再次骚乱,一群神情疲倦且亢奋的棋手姗姗来迟。 正是京都棋院众人,因为与齐平一起熬了一夜,此刻,不少人眼圈都是黑的。 可与之对应的,却是灼灼的目光。 “是棋院的人。” “宋太师来了。” “咦,那是……程国手怎么也来了?”一道道目光投去,继而,有人发出惊呼。 只见,在棋手之中,气质儒雅,头戴方巾的程积薪竟也在。 这位五十余岁的大国手脸色苍白,气息虚弱,被长子搀扶着走过来,登时引起了一阵小轰动。 “程先生,您怎么来了?”景王起身迎接。 程积薪面露惭愧,大病初愈的脸孔上,却带着一种坚定:“我要来看看。” 皇帝不许他登台,但他也起码要来亲自看一眼,见证这场棋局。 众人动容,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为何棋院的人来晚了,想必,是去迎接这位本该躺在病榻之上的大国手。 “程先生……”有人张了张嘴。 程积薪却是摆手,将目光投向鹿台之上。 无数人,也将目光投向那对坐的二人。 …… …… “是你?” 鹿台是为武斗准备的,故而极为宽敞,对两名棋手而言,这距离足以隔绝场外的干扰。 此刻,一头白发,眼眸细长的范天星扬起眉头。 齐平坐在椅子上,凝视着自己的对手,神情很是平静:“很意外?” 范天星轻轻摇头:“我之前便想,程积薪若是不来,谁会替代他,如今看来,我的预测是对的。” 齐平感受着空气的凉意,说道:“那你有没有预测到,程先生会一病不起?” 范天星说道:“这件事与我无关。” 他的神情极为坦然,仿佛在说一个事实。 齐平凝视着他:“也许。但你不知情,不意味着使团其他人不知。” 范天星皱起眉头,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恼怒,但很快的,他便抚平了情绪,说道: “这些事,稍后再说,先下棋。” 对棋手而言,最影响发挥的,便是情绪。 “好。”齐平看向面前纤尘不染的木质棋盘,又看向手边的棋罐,里面是黑子。 棋战没有猜先,因为按照规矩,每一次棋战,都会调换一次先手的顺序。 没有任何犹豫,他用堪称丑陋的指法,捏起一枚黑子,“啪嗒”一声,按在棋盘上。 三三。 是最寻常,也是最基础的开局位置。 齐平的动作并不标准,指法堪称丑陋,第一枚落子也没有任何石破天惊,甚至出彩的地方。 在任何人看来,都十足像是个野路子棋手,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代表整个帝国,坐在了这里。 而最诡异的是,面对齐平,范天星这位棋圣弟子,却表现出了无比的认真。 “啪嗒。”他夹起一枚白子,贴了上去。 就在两枚棋子落下后,那看似寻常的木制棋盘,突然轻轻抖动,朝天空投射出一片光影。 于是,一座巨大的棋盘浮现于所有人眼前。 原来,这棋盘,本就是一件法器。 鹿台一侧的“裁判”见状,将一枚巨大的沙漏倒置,棋战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无限制地思考。 毕竟,这么多王公贵族,诸国大使在这里,总不能等两人下个三天三夜。 当然,道战时候除外。 而此刻,随着这场牵动人心,平常,又不寻常的棋局开始,整个鹿台都安静了下来。 人们耳畔,只不时回荡起清脆的落子声。 “啪嗒。” “啪嗒。” “啪嗒。” …… 一局棋,若非特殊起手,在最初的时候,总不会有太多的精彩。 就像是一部小说,若想堆积出足够有力量的高潮,传递出悠远而令人铭记的余韵,便要有足够长久的铺垫。 而铺垫往往是乏味的。 鹿台近处的人们大多是有身份的,也或多或少,懂些围棋,所以,并未对这场棋局的开头有太高的期待。 按照惯常的习惯,这个时候,双方还在布局,只有当棋局铺开,从布局转为全面交锋,才会有看头。 “先吃些东西吧,看来是平常开局,没意思的,等落子差不多了,再听棋手们讲解。” 长公主看了眼神态专注,一眼不眨盯着天空中棋盘虚影的安平,素手捉起一只香蕉,剥了皮,递了过去,心想你又看不懂。 安平郡主精致的琼鼻皱了皱,反驳道: “谁说开头没趣?你看那个大国手,不会看的很认真吗?” 她理直气壮地,用手指着不远处的程积薪。 长公主扭头望去,旋即微微一怔。 只见,此时此刻,这位大病初愈,气息虚浮的棋手仰着头,死死盯着天空上的棋盘虚影,眉头紧皱,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么会?为什么要这样?” “不该这样的……” “没道理啊,没道理。” 大国手无意识地说着,声音从起初的的呢喃,到后来的惊呼。 因为心神沉浸,完全没有注意其余人。 很快的,周遭的棋手,以及王公贵族,满朝文武们都注意到了这位大国手的异常。 有些疑惑。 以他们的眼力,尚不足以看出其中的特殊。 棋院众人起初也未察觉出异常,但很快的,随着两人落下的棋子越来越多,局势逐渐清晰,以宋九龄为首的几名国手突然接二连三地发出低呼。 “这两人……这两人……是要……” 宋九龄仰着头,失声道: “好强的算计!好狠的心!” 与此同时,鹿台边,一名名等候在四周的抄录人员也飞快将最新的棋谱写在纸上,朝人群外送去。 …… 书院。 青坪上,一群学子没精打采的样子,一个个走神,目光不时望向京都方向。 “打起精神!集中心神!”教习大声强调,有些生气: “看什么看,一局棋而起,就那么好看?你们是修行者,即便要关注,也是之后的武斗与道战才是。” 雀斑女孩嘀咕道:“可是就是想看嘛,那么大的热闹。” 元周:“就是就是。” 众学子一般无二的模样,棋战开启,却不被允许去看,简直折磨死人。 教习脸一黑,正要训斥,忽而,只见一抹流光自京都方向飞回,赫然是一柄巴掌大的飞剑。 剑身上,绑着一张纸。 倏而,飞剑落在一座亭内。 古朴严肃大先生、心宽体胖二先生、禁欲教师三先生,以及手持折扇的六先生围坐在一只棋盘周围。 上面,已经落了许多棋子。 “来新的了,哈哈,咱们赌一赌,看谁的预测准。”席帘哈哈一笑,抓住飞剑。 大先生嘴角微扬,心想老夫早已看穿这两个人的想法,你们还与我比。 呵,不自量力。 然而,下一秒,就见席帘笑容僵住,又看了一遍,捏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某处。 大先生瞳孔骤缩。 那是个他们所有人都未猜到的位置。 “齐平那小子,他……疯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收官(五千字求订阅月票) 凉亭中陷入了一阵安静,高空中,冷风卷起灰沉的密云,朝京都方向推移过去。 净觉寺。 这座京都城内唯一的古刹今日显得颇为热闹,第一轮棋战,禅宗的人并未前往观看。 而是留在了寺内,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并不关心。 庭院中,摆放着一只棋盘,一名名僧人围拢周遭,不住地讨论着当前的局势。 “扑棱棱。”忽而,一只鸽子从天空飞来,老住持抬手捉住,解开绑在腿上的纸条,参照着,落下一枚黑子。 引起一串低呼。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有僧人激动地说。 另外一人道:“这是要与范天星正面厮杀?现在?胆子太大了。” 禅宗里,同样有着许多精通围棋的僧人。 当即露出惊讶的神情。 一名宛若金刚的武僧看了眼落子,迈步离开人群,走到了那座清幽雅致的禅房外,望向房间里,盘膝打坐,正捏着一枚棋子出神的少年僧人。 “如何?”禅子问。 武僧说道:“六、九。” 这是棋子落在的位置。 传言中,乃是五境神圣领域转世的少年僧人愣了下,捏着棋子的手指微顿,仿佛在思考什么: “是这样吗。” …… 道院。 偌大镜湖泛起波纹,倒映着天穹密云,道门首座的面前同样摆放着一具棋盘。 只是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赫然是虚幻的光影。 鱼璇机今日没有喝酒,难得的正经了几分,两条柔滑的长腿盘膝坐着,托腮望着这虚幻的棋盘。 下一秒,一缕黑气凝聚为棋子,落在了光影中。 原本还算平静的局面,陡然凶险起来。 “这小子要干嘛?不是在布局吗,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鱼璇机有些发愣,也有些生气: “苟着不好吗?找机会给对方一下阴的多好,人家要攻你就应战?蠢死了,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说着,她有担忧起来,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飞过去训斥一番。 等看到道门首座一副悠然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急?” “为何要急?” “万一输了呢?” “不会的。”首座语气轻松,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需要担心的事。 …… “来了!来了!快让开!” 京都,六角书屋的某间铺子外,挤满了人群,将街道堵塞的水泄不通。 这都是无法前往鹿台,但心系胜败的百姓。 此刻,一个小厮高喊着飞奔过来,手中挥舞着最新的棋谱,人群呼啦一声让开一条缝。 等在里头的伙计赶忙接过来,参照棋谱,在那竖在门口的,巨大的棋盘上依次粘上一颗颗棋子。 “这是什么用意?” “谁占上风?快讲讲!” “是啊是啊,谁更厉害一点?” 围观百姓们许大抵是看不懂的,只是凑热闹,这会纷纷叫嚷起来。 坐在铺子里喝茶的棋手起身,捋着胡须望向棋盘,准备讲解步骤,可下一秒,却是愣住了。 “快讲!快讲了!愣着做什么?”一名大汉喊道。 讲棋先生咽了口吐沫,苦笑道:“让我再看看,再看看……” 局势突变,他有点看不懂了。 …… …… 鹿台之上,棋局还在继续。 齐平与范天星的落子速度,终于第一次慢了起来,不再如开局时那般快。 然而,棋局的走势却陡然大改。 “原来这一手是为了现在!好算计,好算计!” “咦,这一步为什么落在这?难道是失误?” “程先生,您快给说说。” 京都棋院的棋手们三两成群,桌上同样摆放着一张张棋盘,复刻着天空上的棋局。 同时,热烈地讨论,达成共识后,便会有人为王公贵族们传达、讲解。 程积薪被簇拥着,摇头道:“不是失误。” 他捏起一枚棋子,落在某处: “如果齐公子下在这里,范天星只要这样应对,小角处的局势就会改变……” “是个陷阱!”一名国手后背沁出冷汗,恍然大悟。 另外一人说:“可齐公子为何不选在这?岂不更好?” 大病初愈的程积薪沉默了下,摇头说:“我看不出用意。” “这……” 一群棋手惊愕,没想到连大国手都坦然承认,看不懂棋。 一时间,棋手们再一次朝鹿台上那道身影投去目光,心中原本的质疑已经烟消云散。 如果说,昨夜的时候,他们配合齐平忙碌,是迫于皇帝的命令,心中仍旧对由这名“武夫”出战而愤愤不平。 认为这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那么,当棋局进展到现在,所有人都已明白,真正愚蠢,不识真人的并非皇帝,而是他们。 尤其是一些当日,曾被范天星横扫的棋手,更是心情极度复杂。 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当日范天星展露出的,并非他全部的棋力。 只论眼下这一局,棋面的复杂,算计之深远,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眼力。 若非还有程积薪在场,他们甚至跟不上台上那二人的思路。 “云泥之别!” 棋院院长心中跳出这个词,有些苦涩,可笑自己当日,竟有眼无珠。 但很快的,他将这些情绪压下,有些担忧地望向台上。 此刻,棋盘上再次添了几枚棋子。 而局势已然陷入胶着。 就在不久前,仿佛商量好一般,对局的双方同时在棋盘右下角爆发战斗,短兵相接。 交锋发生的无比突然,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当黑白双方阵势冲杀在一起,呈现出的,便只有那方寸间凶险的杀招、残酷而冰冷的算计、搏命一般的果决与狠辣。 你杀我,我杀你,一枚枚棋子被提起,一次次围杀被化解。 偏生对弈的两人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然而只有他们这些浸淫了一辈子的棋手,才能感受到那方寸间的美感与肃杀。 “太凶险了!太冒险了!分明可以稳步推进的,以齐公子的棋力,若是稳扎稳打岂不是更好?此时卷入厮杀,一个不慎,劣势就大了。” 一名国手攥着拳头,额头上沁出汗珠。 在他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太莽撞了。 而越是这样凶险的厮杀,越充斥着不确定。 程积薪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望着虚幻棋盘,而旁边搀扶他的长子,却露出了吃痛的神情: 父亲攥着他的手,在无意识地用力。 …… “啪嗒。” “啪嗒。” 台上,齐平完全屏蔽掉了外界的声音,他只是平静地坐在案前,专注地凝视着棋盘。 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靠的极近,才隐约可以看到,他的瞳孔深处,一枚枚棋子,如同二进制的“零”和“一”,组成字符串,瀑布般倾泻而下。 识海深处,沙漏下方,齐平的神魂站在一只巨大的,天地般广阔的棋盘上,每一枚棋子,皆如一座大城。 攻城略地,步步为营?不,战场上只有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厮杀。 每一次动念,周边的棋局都衍生出一种新的变化。 第一次推演。 第二次推演。 第十次…… 第五十次…… 外人只看到,他思考一阵,便落下一子,却不知每一步棋都已在心中模拟了无数次。 而桌案那边的对手,同样给了他无比强大的压力。 恩,虽然不想承认,但正如大先生所说,范天星的计算力真的很强大,或许已经抵达了凡人神魂的巅峰。 越是搏杀,齐平越觉吃力,若是其他棋手,恐怕只是面对范天星恐怖的压迫力,便会心生胆怯。 可…… “我连首座与巫王的对局都扛过来了,又怎么会被你吓住呢?” 齐平想着,捏起一枚棋子,于棋盘上悬停了几息,忽然放弃了小角的争夺 “啪。”一声,落在了另一片区域。 范天星眉毛微扬。 …… “糟了!” 台下,当齐平落下这一手,京都一众棋手都变了脸色,有人忍不住出声。 齐平的抽身,意味着彻底放弃右下角的争夺。 新战场的开辟,代价是旧战场的失利。 有棋手飞快算了下,脸色难看,这一次交锋,终于还是齐平落败。 局势转入劣势。 “我就说了,该稳扎稳打才对,太冒险了。”一名棋手叹息。 程积薪摇头:“没分出结果前,没人知道如何,及时抽身,不做缠斗,是明智之举。” 棋盘很大,一地失利,并不意味着满盘皆输,然而当看到这个结果,周遭的数千名观众,仍旧不可避免地情绪低迷。 …… “齐平吃亏了呀,怎么办?” 明黄桌案后,安平郡主起初还没大看懂,等得知结果,眉眼一下耷拉下来,面露焦急。 长公主抿着嘴唇,说道: “一时的失利而已,还有追赶的机会,如今看来,范天星颇为擅长局部缠斗,齐平只要及时调整,扬长避短,或有可为。” “这样的吗,那就好。”安平吐了口气,拍着乏善可陈的胸脯,放心了。 并没有看到长公主眼眸中的忧虑。 …… 场中一角。 “哎呀,麻烦了呀。”碧色罗裙,穿着袄子的云青儿听到周遭议论,有点慌。 虽然上次齐平用术法给她禁言的仇还没算清。 但云青儿觉得面对外人,应该一致对外,有仇等回去关起门来再跟那可恶的家伙算。 所以,并不想齐平输。 鬓角斑白的云老先生摇头叹息:“棋圣弟子,果然不凡,此等棋力,即便是程积薪未曾染病,恐怕……也难胜之。” 齐姝闷不吭声,一直盯着台上看,不过也看不懂,这时候知道大哥吃亏了,细细的眉尖蹙起: “姓范的好可恶。” 旁边,揣着手的范贰一脸无辜。 …… 棋局还在继续,在第一轮短兵相接失利后,很多人认为齐平接下来会稳扎稳打。 然而,却事与愿违。 在双方看似平静地布局了一阵后,随着范天星的新一轮进攻,战斗再次打响。 而这时候,阳光敛去,天穹上灰云堆叠,飘飘摇摇,落下一场秋雨来。 看台上都搭建着棚子,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们并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秋雨寒冷,太子身上的衣裳又厚了一层,皇后想先送他走,小正太却坚持着不肯。 至于那些禁军、侍卫,大人物们的亲随等,只好站在冷雨中,静静等待。 鹿台上,棋盘被打湿,齐平与范天星的衣裳,也渐渐潮湿起来,然而两人却似乎全无在意。 对修行者来说,这一场冷雨,不算坏事,反而能让头脑更清醒。 秋雨飘摇,棋局终于不可避免地进行到中盘。 时间也到了午后,一些人离去,但更多但在等,就连皇帝,也是简单喝了碗粥。 而棋局于凉国而言,却是愈发糟糕,第二轮厮杀中,齐平再次小幅失利,断臂求生。 不得不转进棋盘中央。 劣势非但未曾被追赶,反而不断拉大。 随着局势愈发明朗,范天星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不再那般紧绷,而是轻松了些。 与之相对的,齐平则陷入苦战,每一次落子,都卡在沙漏即将耗尽时完成。 高下立判。 看台上,人们的情绪愈发低迷,原本气氛热烈的讨论,也渐渐消失,棋手们只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神情的低落,有目共睹。 …… 书院。 凉亭中,当席帘再一次抬手捉住飞剑,取下新的棋谱,沉默地将一枚枚棋子按照顺序摆出。 心宽体胖的温小红轻轻叹了口气。 穿白色学士袍,戴着水晶磨片眼镜的禾笙安静地抱着膝盖上的橘猫,镜片后的眸子有些黯淡。 “无力回天。”席帘长叹一声,棋谱震碎为无数纸屑: “终究还是太年轻,冲动了些,如果稳一些,应该还有机会的,应该还有机会的啊。” 他反复念叨着,似乎,想为齐平的失败找个理由。 只有大先生凝望着几乎成为死局的棋盘,一遍遍推演,总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 净觉寺。 “扑棱棱。”一只肥硕的鸽子再次落在庭院中,一名僧人笑呵呵展开棋谱,看了眼,说道: “胜负已分,凉国人眼下也只是苦苦支撑罢了,呵,可撑着还有什么意义? 莫非以为,拖下去还有什么转机?除非范天星突然脑子坏掉了,连出昏招,否则,只不过是输的更难看。” 老住持感慨道: “能与范天星打成这般,的确厉害,可惜,若能稳妥一些,或许也不会这样。” 身材魁梧的武僧接过棋谱,扭头回了禅房,将其递给年轻僧人。 禅子看着棋谱,又看向困兽犹斗的黑棋,眉间有些困惑。 …… 道院。 “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啊,”鱼璇机咋咋呼呼,没有一点大修士的逼格,陡然起身,叉着腰,洁净的赤足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年轻,还是太年轻了,缺乏调教,人家一挑逗就冲了?就不能学学他师尊我?” 道门首座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糟老头子,这样你还说他能赢?”鱼璇机问。 首座说道:“还未终局,急什么。” 鱼璇机眨了眨眼,突然贼兮兮说:“要不你弄他一下,让那姓范的也病一场,最好直接在台上晕过去。” “……”道门首座不想说话。 他视线望向远处,仿佛看到城内的无数个角落。 书铺、茶楼、棋社……那些聚集在一起的百姓,一点点散去,似乎,不忍看到结局。 …… 鹿台。 细细的秋雨润湿了地面,空气中充斥着凉意。 原本聚集的数千人,渐渐开始流失,当局面衍变到如今,几乎再没有人心存幻想。 而在意识到“输棋”的结局后,便没了期待。 先是最外围的一些民众开始散去,然后,一些有坐席的看客也兴趣索然。 “陛下,天冷了,摆驾回宫吧。”端庄美艳的皇后牵着太子,望向皇帝。 年轻的皇帝坐在桌案后,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眼裹着厚厚衣裳的太子,说道: “你们先回宫吧。” 顿了顿,又看向长公主:“永宁,你也回去吧。” 长公主轻轻摇头,没说话,旁边,原本斗志昂扬的安平郡主蔫巴巴的,没吭声,装着没听见隔壁母后的呼唤。 不远处,棋院的众人失魂落魄坐成一排,棋局还在继续,但他们已经不再讨论。 只是机械地,在新的棋子落下后,会抬头看上一眼。 “爹,先回府吧。”程家长子低声劝道,虽然看棋对精神的消耗低了很多,但撑到现在,程积薪仍旧疲惫不堪。 “再等等。” 然而,大国手却摇头,仍旧专注地盯着那棋局,目光渐渐的,从正在交手的区域,挪到了他处,纵观全局,有些困惑。 观棋的人,往往会更清醒。 而随着他对整盘棋局的重新观察,一些此前被忽略的细节,突然一点点浮出水面。 程积薪眼中的迷雾一点点散去,越来越亮,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疲惫的脸上,蓦然染上殷红。 仿佛枫叶,宛若桃花。 …… “啪嗒。” “啪嗒。” 鹿台上,范天星嘴角含笑,捏起白子,一点点封死齐平最后的生路。 这时候,秋雨停了,云层渐渐裂开,隐隐的,有鎏金般的阳光要洒落人间。 “还有必要继续吗?”范天星扯起嘴角,说出了下棋后,第一句话。 对面,齐平浑身湿透,发丝上,挂着蒙蒙的水滴。 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有些疲倦,但眼睛依旧很亮。 听到范天星的问话,齐平缓缓抬起头来,认真地想了想,说:“的确没必要了。” 不知为什么,范天星突然有些不安:“你……” 下一秒,只见齐平探出右手,在潮湿的棋罐中,捏起一粒明亮的黑子,径直按在了洒满雨水的棋盘上。 “啪。” 棋子落下,溅起一蓬细小的水花。 云层中,金色的阳光倾泄下来,照亮了少年的青衫,冷静的容颜。 范天星嘴角笑容蓦然僵住。 “收官。” 那颗棋子,落在了棋局开始的地方。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他一直在布局(求订阅月票) 收官不是技法,所以,当齐平吐出这两个字,指代的并不是这手棋,而是在宣布,棋局进入收尾阶段。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方才已经到了终局,可在齐平眼中,直到此刻,“收官”才真正开始。 昨夜,他在棋院中囫囵吞下无数的棋谱,也曾认真想过,究竟要用何种方法应对这局棋。 棋战只有一次,一局定胜负。 齐平没有充足的时间试验,所以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模拟。 最终,他选择了一种难度更高,但也更容易骗过范天星的方法。 当他落下第一枚棋子,便已经开始编织一张大网。 而此刻,到了收网的时候。 …… 鹿台一下安静了起来。 在齐平落下这手棋的最初,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可很快的,人们注意到了范天星的异常。 “他怎么不动了?”南方使团位置,玥国大使忽然说。 “是在思考吧。” “已经是收官阶段,有什么需要长考的?” “不……不对,你们看那齐平的落子!” 原本,因为胜利在望,南方诸国官员们喜形于色,彼此低声闲聊,已经在商讨棋战结束后的安排。 可这一刻,却似乎出了点意外。 唐不苦愕然抬头,有些不解地看向那手棋,心脏突然漏跳了下。 而从始至终,在盘膝打坐的冷漠剑修与短发少女也都于此刻睁开双眼。 …… “发生了什么?” “啊,齐诗魁怎么下到了那边?莫非昏了头?” “你们看,范天星的神情。” 周遭的人们议论起来,原本沉闷安静的气氛,变得有些嘈杂。 皇帝精神一震,原本准备离开的皇后,也停下了脚步,安平郡主“刷”地一下抬起头,长公主蹙眉。 不明白为何齐平突然折返回了最初的战场,那里分明已经是一片死棋,难道是下错了? 她看不懂,于是,她扭头望向了场间唯一能看懂的人。 旋即,却是一怔。 只见,大病初愈的程国手此刻呼吸急促,脸颊通红,整个人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身体颤抖着,死死盯着天穹上的光影,喃喃道: “难道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程先生……”旁边,棋院众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下一秒,只见程积薪突然起身,以近乎凶猛的姿态,扑到了最近的一张棋盘上,开始落子,推演。 因为精力损耗,他已经不大笃信心中推衍,故而求助于器具。 而随着他飞快在棋盘上摆了十几步,双眼中爆射出夺目的光,颤声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哈……我看懂了……” “程先生,您在说什么?”清瘦院长吓坏了。 几乎以为,程积薪是受不了失败的刺激,疯魔了。 宋九龄也走上前来:“什么懂了?” 程积薪哈哈大笑,这一刻,这位大病初愈的老人仿佛焕发新生: “布局!好大的一个局!” 他长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浊气,目光明亮地扫过众人,指着棋盘,飞快解释道: “你们来看,重新看这手棋,你们以为是昏招?不,接下来只要这样,再并,在这里提子,便可以与毗邻的区域贯通,范天星无论如何应对,都无计可施……” 他手指飞快点过几个位置,而伴随他的讲解,宋九龄与清瘦院长先后愣住。 然后,围观的国手们皆为之动容,原本的晦暗的脸庞一点点明亮: “这是……” “死中求活,置之死地而后生,”程积薪扭头,望向鹿台之上,望着那一袭青衫,声音带着颤抖:“瞒天过海……他一直在布局!” 仿佛在应和这位大国手的判断。 范天星在一番长考后,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跌入了一张大网。 他再没有半点笑意,身体前倾,冷汗如瀑,脸上露出了极为凝重的神情。 “叮。”翻转的沙漏的裁判轻轻摇晃铜铃,催促落子。 范天星无奈,只好捏起一粒白子落下。 齐平没有思考,瞬间并上。 范天星顶。 齐平冲。 范天星回挡。 齐平打吃。 一颗白子提起。 原本的死局泛出生机。 两人交替落子,只是,这一次,形势逆转,从容不迫的换成了齐平,而陷入苦战的,成了范天星。 “啪嗒。” “啪嗒。” “啪嗒。” 清脆的落子声中,沉闷的现场气氛突然紧绷了起来,棋院众人激动地重新讨论着,验证着“盘活”的可能。 多数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彼此焦急询问。 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似乎……可能……大概……胜负的天平,正逐渐朝凉国倾斜。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两人又交替了几手棋,当齐平再次落下一颗黑子后,空气突然诡异地安静了。 “活了?”不知是谁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呼喊。 有棋手不确定地看向程积薪,便见这位大国手激动地眼圈发红,深深吸了口气,大声说: “活了!” 哗——棋院众人哗然。 活了! 原本的死局,竟于此刻,绝处逢生。 皇帝直起腰杆,双手下意识攥紧,雍容华贵的皇后重新坐下,面露期待。 “什么活了?”人群中,云青儿茫然问。 云老先生动容:“这一角棋,被他盘活了。” 当这个消息传来,整个看台,京中贵胄、官员皆精神一振,一扫颓势,有人开始命人去唤人,原本散开的人群也开始回流。 那些记录棋谱的人奋笔疾书,很快的,最新的棋谱传向各处。 …… 书院,亭内。 “征子,盘活……这……”席帘吓的手里扇子都掉了,犹自难以置信。 温小红呼吸微紧,禾笙与膝盖上打盹的橘猫眼中同时掠过诧异。 大先生徐徐吐出一口气,嘴角扬起笑容,想起了昨日齐平说过的那番话。 新的定式……他竟真的拿出来了。 …… 净觉寺内,僧人们的笑容消失了,脸色难看地看着桌上的棋局,老住持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此子……此子……” 他竟找不到词语来表达情绪。 禅房内,少年僧人却笑了起来:“有趣,世间竟还有这般新鲜的下法,范天星输得不冤。” …… 道院。 “翻盘了!”鱼璇机瞪圆了大眼睛,脸上满是诧异:“怎么回事?一个没留神就翻盘了?” 说着,她突然怀疑地看向首座:“你真作弊了?” 首座:“……” 他选择不说话。 …… 京都内,一间书铺外。 围拢的百姓散去了许多,一名书生摇头叹息,挤出人群往附近的酒馆走去。 不忍目睹输棋的惨状,准备借酒消愁。 身旁,其余人也都情绪低落,失望至极。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飞奔着追赶上来,一把按住书生肩膀: “别走了,跟我回去看棋,新的谱子送来了。” 书生扭头,见是同窗,沮丧摇头: “不看了,都输定了,还看什么?走吧,与我一同去散散心,唉。” 那同窗红着脖子:“还没输!翻盘了!最新的谱子,咱们翻盘了!” “你说什么?”书生怔住。 周遭,其余几名百姓也停步望来。 “哎呀,三言两语说不清,跟我回去看就知道了,快些,等下人都回来,就抢不到位子了。” “……好。” 书生恍恍惚惚,原路返回。 而类似的一幕,发生在京都城的各个角落。 …… “啪嗒。” “啪嗒。” 鹿台上,棋局还在继续。 在盘活第一块区域后,齐平再次悍然杀入第二块死棋,并完成了盘活,此刻,局面也从绝境,扳回成势均力敌。 然而他布下这样一个大局,当然不只满足于此。 齐平捏起黑子,刺入棋盘中央区。 没有一点点犹豫,范天星竭尽全力阻截,然而,一方是处心积虑,从开局便布局,一方却是图穷匕见时才醒悟,奋力抵抗,结果可想而知。 这一刻,即便范天星的算力仍旧极强,可面对着滚滚大势,却越来越吃力。 他额头上沁出大颗汗珠,混杂着雨水,落在棋盘上,炸开。 落子愈发焦躁,甚至于,因为情绪不稳,犯了几个低级错误,被齐平抓住,狂追猛打。 虚影棋盘上,黑棋奋起直追,渐成燎原之势。 南方使团已经变了脸色,有人直接站起身来。 凉国人一扫颓气,皇室明黄桌案后,一袭粉白宫裙起身,安平郡主激动道: “追啊!” 她看不大懂,但知道,齐平在追赶,试图从劣势,转为优势。 “安平!”邻桌,华服蟒袍的景王爷皱眉。 身为郡主,在这种场合下,如此作态,有损皇家颜面。 “追!”下一秒,却听长公主竟也忍不住开口。 “追啊!还差一点!”人群里,女锦衣忽然喊了一声。 裴少卿,大嗓门校尉等人也低声喊了起来。 很快,又有人跟着附和。 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但当人多了以后,便汇成了潮水般的声浪。 “追啊!” “快追上了!” 渐渐,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而天穹上,棋局也不断变幻。 终于,满头白发的范天星再次捏起了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却久久没有落下。 “还有必要继续吗?”齐平轻声开口。 原话奉还。 …… 最终,那枚白子也没有落下,而是轻轻放回了棋罐中。 “我输了。”范天星说道。 一片安静。 雨水从鹿台边缘滑落,汇聚成溪流,汨汨流入地下,声音清脆悦耳。 嗡的一声,人群炸了开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巨人的肩膀(求订阅) 赢了! 倘若说,齐平此前的奋起直追,还让这局棋留有悬念,那么,当范天星弃子认输,围观的人们,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这万众瞩目的棋战,终于以凉国的获胜画上了句号。 轰。 鹿台周遭,先是一群达官显贵振奋大笑,然后,以此为中心,获胜的消息朝四面八方蔓延。 民众中,响起欢呼声。 赢了! 这场代表着帝国颜面,问道开端的比斗,实在太过曲折、精彩,饶是许多看不懂围棋的人,都被牢牢牵动了心神。 而此刻,当尘埃落地,心中的紧张与忐忑,悉数化为强烈的喜悦。 “凉国大胜!” “齐诗魁大胜!” 有人呼喊,雨后湿冷的广场气氛燥热起来。 “齐诗魁!” “齐国手!” “齐国手大胜!” 喊声渐渐统一,在此前,齐平最广为人知的头衔,还是局限于文坛的诗文魁首,而近日,他再添了一个“棋道国手”的称呼。 “啊啊啊,赢了!他赢了!” 明黄桌案后,安平郡主站起来,攥紧了秀拳,脸都红了。 裹着厚厚衣裳的小太子面露崇拜:“先生好厉害。”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哈哈大笑,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紫衣长裙的长公主满是书卷气的脸上,也扬起笑容,望着台上的背影有些恍惚。 这个自己昔日从西北荒僻小地发掘,送入镇抚司的家伙,实在给了她太多的惊喜与震撼。 破案、修行、诗文、经商、发明、棋道……念着齐平展露的种种,永宁不禁失神,身为皇帝御妹,她见过了太多优秀的年轻人。 但……相较之下,似乎一切的英才,皆黯然失色。 “啊呀,那饭桶竟然赢了!”角落里,穿荷叶色袄子的青儿笑嘻嘻的,突然觉得,这个给自己下禁言术的“饭桶”也不很可恶了。 云老捋着胡须,爽朗大笑。 齐姝得意地扬起小脸,望着全场兴奋的人群,觉得与有荣焉。 棋院众人更不必说,笑声最为肆意,更因为昨夜的参与,这些人颇有种眼下的胜利,有自己一份功劳的感觉。 那些昨晚一脸不情愿,被迫拿出珍藏棋谱的棋手们,不禁挺起胸膛,扬眉吐气地望向鹿台南端。 即:南方使团所在区域。 只觉前两日所受的屈辱,都于今日找补了回来。 凉国棋手不过如此?呵,大国手都没出场,只齐公子一人,便足矣。 与之相对的,南方使团众人气氛沉闷压抑。 一名名不久前还胜券在握的大使们错愕、失落。 唐不苦脸色铁青:“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盯着台上的那白发青年,恨不得冲上去,质问对方,旁边的玥国大使叹道: “文斗败了,武斗不能再输了。” 众人闻言,不禁望向面容冷漠,古代剑客打扮的青年剑修。 …… 鹿台上,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欢呼,与“齐国手”的呼喊,齐平没有太多表情。 对手的确太过强大,心神的疲倦冲淡了获胜的喜悦。 他此刻只想休息。 秋风掠过二人发丝,棋盘上,雨水荡开涟漪,就在齐平起身的刹那,范天星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或许是心神消耗过于剧烈,他的眼睛有些红。 雨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这是什么?” 他指的是,棋盘后半段齐平施展出来的一系列手段。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齐平想了想,说:“巨人的肩膀。” 范天星有些茫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齐平没有解释,起身朝鹿台下方走去,在台阶下,余庆等人已经在等待。 明黄桌案后,皇帝站起身,面带笑容望向南方使团,说了几句符合帝国人骄傲的寒暄。 诸国大使勉强笑着。 齐平没有去听那些废话,一步步走入人群,不苟言笑的余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干的不错。” 裴少卿,女锦衣等人,也纷纷激动地围拢过来,就听齐平低声说:“先回去。” 几人:?? 齐平语气无奈,神情萎靡下来:“虚了啊。” …… 棋战结束了,鹿台四周的人群开始有序离场,而这场万众瞩目的比斗的余波,还在扩散。 京都城内,一间书铺外。 讲棋先生口若悬河,不断马后炮地复盘棋局: “……你们看,在开局时候,齐诗魁便已开始下套,而那范天星,则全无察觉,这几步棋,最为关键,当时我便看出,有些端倪,果真不出我之所料……” “呸,你净胡扯,我记着呢,这几手棋你当时说是齐诗魁失误了。”有人予以拆穿。 讲棋先生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那是我担心提早说出,让那南人警醒了……”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棋道”、“兵法”之类的,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书铺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大师兄,城里到处都在议论呢,齐师兄竟还有这桩本事,真厉害。” 雨后的街道上。 穿着道袍的小师弟望向书铺里、茶楼中……无数聚集听棋的百姓,羡慕地说。 前方,一袭道袍在秋风中抖动,东方流云神情低沉,沮丧极了,整个人仿佛丢了一个亿般萧瑟。 不是仿佛,就是。 棋战开始时,他原本在睡觉,并未准备去看那劳什子文人间下棋。 中午出来吃饭,才意外得知,齐平上阵,东方流云一拍大腿,立即带着全部身家冲向京都城内的赌坊,准备下注: “虽然京都是主场,人们喊着支持,但赌徒们现实的一批,范天星横扫棋院,压的无人吭声,程积薪染病……这场棋战的赔率,绝对可观……只要押齐平胜,定能大赚一笔。” 这是他当时的原话。 小师弟表示不理解:“齐师兄确定能赢?” 东方流云神秘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然而让他崩溃的是,跑了一大圈,几乎所有的赌场都封盘了,禁止下注。 “可恶!可恶啊!我若早知道这消息,岂会错过?”东方流云悔恨不已。 小师弟劝道:“大师兄,这不是你的错。” “不!”东方流云摇头,一脸正色: “我早该想到的,在那使团进京时,我便该想到他定会上场的,这般完美的扬名机会,岂非正为这种上天宠儿所设?失算,失算啊!” 小师弟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道院,而方抵达,一名道人便迎了上来: “东方师兄,长老们正在寻你,明日武斗,你代替帝国出战。” 神情沮丧的东方流云一怔,指了指自己:“我?” 道人微笑:“是。大师兄赶快去准备吧。” 东方流云恍惚了下,旁边,小师弟激动地拍马屁: “大师兄,其实你才是这一代年轻修士第一。” 东方流云置若罔闻,思考了下,犹豫道:“要不,我也生个病?” 小师弟:?? …… …… 镇抚司衙门,某个房间中,当齐平悠悠醒来,发现太阳已然西斜,头脑仍旧有些胀痛,那是心神消耗过于剧烈的代价。 身体里,是浓浓的疲倦。 “我睡了多久……”齐平有点摸不准时间。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一局棋竟然会这般累,这是与首座下棋也没有过的体验。 唔,倒也正常,(被)碾压局不累,双方旗鼓相当打起来才耗心神。 下了鹿台后,他推掉了后续的寒暄,回了衙门,并吞服了一粒皇帝命人送来的养神丹。 如今终于恢复了过来。 “早知道这么累,就跟皇帝多提一点要求了。”齐平想着。 起身,推开屋门,红暖的阳光混合着湿润的冷风扑面,他一个激灵,精神了。 “醒了!醒了!” 隔壁,值房内,一众校尉咋咋呼呼跑过来,脸上都带着笑。 “可算醒了,快跟我们说说,怎么上台了?” “是啊是啊,棋力那么厉害。” 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来,齐平哭笑不得,跟着解释了一番,也借此知晓,城中此时相关议论的热烈。 “你都没看见,那帮南方人离开时,灰溜溜的样子。”洪娇娇笑着说。 她经历过那日棋院的事,也跟着同仇敌忾。 这时候,院外有吏员赶来:“齐大人,司首请您过去。” …… 后衙,春风亭内。 秋雨后,整个院子都呈现出一股鲜亮的色泽,天穹中,云絮散成一块块,阳光下,宛若镶着金边。 齐平抵达后衙时,就看到穿黑红锦袍的“杀剑”在喂鱼: “师兄。” 杜元春怕了拍身边的凳子:“坐。身体如何?” 齐平笑嘻嘻道:“还成,就是有点疲倦,再睡一觉就差不多了。” 杜元春点头,赞叹地看着他,说: “那局棋很厉害,虽然我不是很擅长,但你离开后,棋院将整盘棋封存了起来,程积薪说,此棋局堪称千古,其中变化与新的路数,将为棋道再开先河,日后任何人学棋,都避不开这一局。你这国手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齐平苦笑:“太夸张了,不至于。哪有只公开下过一局的国手?” 杜元春笑道: “棋道在先不在多,更不在老……总之,这次你名气大涨,原本诗魁的名号,多少还有些局限,多数百姓并不太了解,如今才算人尽皆知。” 我又不是要当明星,要出名做啥……齐平无奈: “有没有实际点的好处?” 杜元春无语,心说你就不能委婉点?天底下,哪有下属这般直接朝上司要奖赏的? 但还是说道:“此番你为帝国争光,陛下定是有赏的,不要急。” 我不急……齐平点头:“那还行。” 杜元春接着道:“今天南方使团第一场失利,明日恐怕会拼命要赢下一场。” 齐平好奇道:“武斗谁出战?” 杜元春说:“若无意外,南人派出的会是剑圣弟子。” “卫无忌?”齐平记得这个名字,太傅说过。 杜元春点头: “此人应该是神通修士,剑圣一脉参加过不少次,胜败皆有,卫无忌的师兄五年前登台,输了。这一次来势汹汹。” 齐平突然想起了雪山中,曾见过的那名南国剑修。 杜元春说:“我们派出的,是东方流云。” 齐平吃惊道:“他也是神通?” 杜元春好奇道:“难道不像?” 齐平静静看他:“难道很像?” 两人相视无言。 …… 散值后,齐平骑上马儿,哒哒哒朝南城走。 一路上,引起了小范围骚乱,一些百姓认出他,引得周围人观瞧。 “这就是明星待遇?”齐平认真思考,是否要弄个大墨镜戴上。 好在,出了内城后,情况好转许多。 等回到南城小院时,受到了热烈接待。 范贰领了几名厨娘过来,杀鸡宰牛,要为他庆贺,齐姝与云家祖孙,也欢天喜地的。 此外,他惊讶看到,向家人也在这边。 “贺喜东家,力挽狂澜,扬我国威!”身材魁梧的老武师精气神明显好转,不再颓废,身后跟着沉稳的大郎,与面带笑意的二郎。 以及小麦肤色,怯生生,站在父亲与哥哥身后,咬着嘴唇崇拜望来的向小园。 今日的棋战,他们没能到现场,但也得知了经过。 当知晓,竟是齐平与南方人比斗后,向小园惊得合不拢嘴,这两日,她已逐渐了解了齐平的身份与事迹。 知道的越多,少年的形象便越高大。 镇抚司、朝廷、书院、道院、文坛……棋坛,都是些于她而言,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却于一人身上汇聚。 这让她恍惚之下,愈发自卑起来。 “向庄主过誉了。”齐平笑道,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范贰。 后者解释道:“商队总不能一直在客栈,我把隔壁的院子买下来了,给他们落脚。” 齐平恍然,有些感慨,感觉再这么发展下去,周边一条街都成自己人了…… 不过的确是好事,有向家人在,家人、铺子安全也更有保障,若再遇上泼皮帮派堵门的事,也用不到太傅出面。 就是……他看了眼咬着嘴唇看自己的向小园,感觉为啥家里姑娘也越来越多了啊…… 就在这时候,忽而,院门被敲响: “齐师弟在吗?” 齐平愣了下,迈步拉开院门,便见一名中年道人面带笑容,站在门口: “鱼长老请你去道院一趟。”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代院长的遗产(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双修!(求订阅) 许是因为白日秋雨的缘故,今夜月光格外清冷。 范天星说出这句话时,没有扭头,仍旧盯着棋盘。 南国大使唐不苦面无表情,幽幽地看着他:“你不该输的。” 范天星扭回头,冷淡地与之对视,嗤笑一声:“不然你上?” 唐不苦声音低沉:“若是你不去棋院,下那些棋,暴露了自己的棋路,也许会赢。” 范天星摇头,不屑于解释,忽然问道:“程积薪的病,是你搞的鬼吧。” 唐不苦沉默了下,没有回答,而是语气柔和了一些,说: “那个齐平的棋力比不上你,这次能赢,一个是你的大意,二来,也是他用的新下法,五年后,我们希望你能吸取今日的教训,赢回来。” 范天星将手中棋子丢下,说道:“此番回去,我此生不会再入中州。” 唐不苦愣住。 驿馆的另外一处,房屋顶端。 古代剑客打扮的卫无忌盘膝坐在屋脊上,双眸紧闭。 明日将要代表南方出战,他在进行最后的修炼。 没有人去打扰他,只是那一道道从四周屋舍投来的目光,承载着巨大的期许。 忽而,卫无忌陡然睁开双眸,望向夜空,赫然看到,青冥的夜色下,一道青光飞掠过来。 很快引发了驿馆中人的注意。 “是谁?” “来人止步!” 嘈杂声中,卫无忌站起身,抬手朝下压了压。 于是,人们闭上了嘴巴,眼睁睁望见那一缕青光飞入驿馆,落在湿冷屋脊的另外一头。 青光散去,一名冷漠的剑修显出身影。 若齐平在这里,定然会一眼认出,是当初在西南大雪山里见过的那个。 “师兄,你来京都了。”卫无忌扬眉。 中年剑修背负长剑,手中提着一壶酒,一包用麻绳捆着,油纸包裹的牛肉,一副酷酷的模样: “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愈是临战,保持一个轻松的心态会更重要些,这是过来人的经验。” 说着,将酒坛和牛肉丢来。 卫无忌抬手接过,抿了抿嘴唇,说道:“可你上次输了。” “……”中年剑修面无表情盯着他,一声不吭,气温迅速下降,隐约好似有冰晶凝聚。 卫无忌低下头:“当我没说。” “哼。”中年剑修古朴剑袍停止抖动,冰冷的目光扫了眼驿馆中好奇望来的诸国大使。 使者们默契地挪开头去,各自回屋: “今夜月色真好。” “是啊是啊。” 中年剑修收回视线,忽而将身后背负的长剑丢给同门师弟: “此剑中凝聚我于雪山积攒的寒流剑意,你我剑道同源,明日若不敌……此剑,可斩神通。” 卫无忌微微变色,双手捧剑: “多谢师兄。但我觉得用不上,听闻凉国派出的乃是那东方流云……不足为惧。” 中年剑修看了他一眼,提醒道: “你真以为,一个脑子有病的家伙,能坐上道门当代大师兄的位子?好自为之。” 说完,化作青光离去。 留下卫无忌陷入沉思。 …… 道院,玄机部大殿,灯火通明。 作为炼器总部,此处的锻兵池火焰四季不熄,弟子们轮班看护,更因为火焰锻兵缘故,周遭气温格外高。 此刻,小师弟打着哈欠,蹲在玄机部大院门口,脑袋一垂一垂的。 突然,院内传来脚步声,他一个激灵,揉着眼睛起身,惊喜道: “大师兄,你出来啦!” 东方流云的装病计划终究没能实施,在确定明日出战后,他唉声叹息了好一阵,不得不进行准备。 但没有去修行,而是直奔玄机部。 按照他的说法:“明天就打了,这时候修炼有屁用,当然是多准备点底牌。” 此刻,东方流云背着双手,挺胸抬头走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恩,走吧。” 小师弟点头,忙跟上去,突然发现大师兄走路姿势有些许怪异。 “大……”他刚想问。 便听“当啷”一声,一把短柄火枪从袍子里掉在地上,东方流云笑容平和,低头俯身捡起: “明日上阵,带一把武器是很正常的事对吧。” “啊……对。”小师弟点头。 东方流云迈步。 “咣当。”一柄闪烁火行灼气的锤子掉在地上。 “……”小师弟沉默了下,狗腿子一般帮着捡起,朝东方流云腰间塞去:“我懂。” “孺子可教。”东方流云微笑,旋即变色:“别碰我。” “叮当咣当……乒乓……” 一件件闪烁光华的法器从那件绣着太极图的袍子里掉下来,眨眼间,堆成了一座小山。 两人相视沉默。 …… …… “双修?!” 二楼内,齐平惊呼一声,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说还有这好事? 不会吧不会吧…… 房间内,轻纱帐飘舞,法器吊灯的光辉洒下,鱼璇机暴露在外的肌肤白如瓷器。 虽然女道人打扮的确是疏懒,或者说邋遢,但天生丽质难自弃。 齐平扪心自问,鱼璇机的颜值放在他认识的一众女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好吧,如果能稍微打扮一下,可以把“二”去掉。 齐平觉得有点不真实,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设定,双手遮掩住胸口,警惕道: “师尊……咱道门不会有啥拿人做炉鼎的法门吧。” 鱼璇机愣了一秒,怒了:“你还不乐意?” “不是……”齐平心说,我只是感觉太假了。 鱼璇机看他模样,噗嗤一声乐了,肆意张扬地笑了几声,挥了挥手,嗔道: “瞧你这熊样,一点不经逗。” 呼……你吓死了我了……齐平有点失望: “所以真正的奖励是什么?” 鱼璇机大大咧咧,盘膝坐在蒲团上,许是聊完了正经事,终于不再维持正襟危坐的模样,而是恢复“大姐头”派头。 一条柔滑嫩白的大长腿曲起,手肘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掌摊开,手心是一枚青色的丹丸: “喏,这是皇帝老子给你的,名为青丹。棋战后派人来道院,讨了一粒,说要喂给你,我想着,干脆叫你过来拿。” 齐平好奇道:“这丹药很好吗?” 鱼璇机点头: “废话。这可是洗髓境的极品丹药,道门几十年才能炼一炉,恩,炼制手法难是其一,主要是主材料稀少……总之,这东西吞了,应该可以帮你短期晋级三重,残余药力甚至足够你晋升神通前的消耗。起码胜了你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苦功。” 齐平咽了口吐沫,根本难以抵抗诱惑。 他立功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朝廷的资源吗? 如果没有资源辅助,就算他修行天赋高,半年时间,恐怕也还在引气境一重打转呢。 “多谢师尊!”齐平伸出狗爪。 “啪。”鱼璇机反手给他爪子拍了回去:“猴急什么?” 齐平捂着手,有些委屈:“不是给我的吗?” 鱼璇机叹道:“青丹药力强悍,但极难消化,若是你直接吞,没个一年都消化不了。” 齐平大惊失色,眼珠一转:“师尊会帮我?” 鱼璇机一副算你小子聪明的样子,颔首道: “为师可以帮你消化药力,运用的,便是‘双修’的法门,呵,小子把眼睛收回去,脑子里别想没用的,此双修,乃是手足相抵,引气吐纳之法,收起你大胆的想法。” ……这样的吗……齐平笑了笑,眼神干净: “全凭师尊做主。” 鱼璇机看了他一眼,满意道: “行,你先去一楼,给你准备了药浴,先洗干净,舒张筋骨,然后再过来。” “好。” 为了提升境界,齐平干劲十足,当即朝楼下走去。 女道人托着雪白下颌,望着少年离去,眼神飘忽了下,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从蒲团底下翻出一本道经,翻看复习起来: “第一步……第二步……唉,好烦。” …… …… 不多时,当齐平洗刷干净,重新返回二楼,赫然看到,轻纱账后,小桌与蒲团都不见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木制地板上,泛着银色的亮光。 剑眉星目的女道人盘膝打坐,沐浴与月华之中,掌心朝天,黑发披洒在脑后,于风中飘舞,道袍袖管亦随之鼓胀,还真有点大修士的风范。 “师尊,怎么修行?”齐平问。 “脱鞋,坐下,双腿双手前伸。”鱼璇机睁开双眸,眼神中古井无波。 齐平依言坐下,就见女道人摆出同样的姿态。 “曲腿。” “哦。” 齐平只觉这姿势好生怪异,旋即,便见女道人竟摆出同样的姿态来。 两条白蟒般的长腿自灰扑扑的道袍下摆探出,曲起,赤裸的双足与齐平的脚掌贴合在一起。 与此同时,二人双手彼此握住。 手足相抵。 齐平一愣,以往,鱼璇机要么醉醺醺的,要么,是一副混不吝的大姐派头,虽然与想象中的大修行者不同,但给他的感觉,还是敬畏居多。 而眼下,当两名修为差距悬殊的修行者靠在一起,他突然觉得,正经严肃起来的女道人反而更生动活泼了。 原来,大修士的脚丫比自己的脚掌小了一圈,手也是一样。 没有了醉醺醺的酒气,严肃起来的鱼璇机像是揭下了面纱。 齐平正想着,突然,只觉手脚贴在了冰块上,针扎一般疼痛: “啊!好疼。” 鱼璇机恼怒道:“叫什么?都还没开始呢!” 第二百六十章 道战开启(求订阅) 齐平顿时就很委屈:“师尊,你脚好冷。” 不是冷,是冰寒刺骨,分明外表还是寻常的脚丫,且柔软,但那股子寒冷,却仿佛要将人冻结。 手的话,相较好一些,但也有些凉。 鱼璇机板着脸,有些烦躁:“你个大男人还怕冷?” 齐平就不吭声了,默默运转真元,抗衡着那针扎般的寒意,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没有“开始”,那鱼璇机莫非平素身体都这般冷? 可此前几次,也有过身体接触,为何没有……是了,今天她没喝酒。 齐平本能进入探案分析状态,有了一个猜测: 他以往便好奇过,鱼璇机好歹是道院一方长老,堂堂大修士,怎么偏生是个酒鬼。 是否有一种可能?她的醉酒,是在压制身躯的森寒? 齐平没有证据,想了想,也没问,毕竟说到底,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师徒,实际上并不熟悉。 “张嘴。”忽而,女道人命令。 齐平依言开口,只见一颗青丹旋转着飞入口中,很快的,丹药入腹,体内的真元开始沸腾。 鱼璇机道:“屏息凝神,不要抵抗,为师稍后会用真元带你消化药力,最开始可能有点疼,忍着点,很快就爽了。” 这虎狼之词……齐平无言以对,没错了,这压根就是个女流氓。 鱼璇机说完,自己开始尝试运转,结果齐平只感觉掌心、脚心气流喷吐,磨磨蹭蹭,就是不进来,疑惑道: “还要多久?” 女道人烦躁道:“急什么,我在试。” 齐平愣了下:“那个,您不会第一次用这法门吧。” 女道人嗤笑一声:“我?第一次?呵,你可真逗,早都无数次了好吧。” “可是我记得,我是您第一个弟子,那您以往和谁‘双修’过?”齐平理智地指出话语漏洞。 鱼璇机给噎了下,找补道:“为师也有师尊的啊,恩,当年你师祖教过我的。” “师祖?”齐平好奇问:“是首座吗?” “不是。你想啥呢,首座那个糟……这辈子都没收过徒弟的,恩,起码……公开的没有。”鱼璇机说起这个,露出追忆的神情来: “你师祖乃是水月真人,曾是道门第一女修,毕生也只收了我这一个弟子,不过当年晋级四境后,迟迟寻不到晋入神圣领域的机会,便离开凉国,去了世外寻道……如今,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大概是不在了。” “世外?”齐平好奇。 “就是凡人已知世界之外,比如四方海洋尽头,比如,北方红河以北,等等……哎,我给你说这些干嘛,那距离你太远了,咦,找到了。” 突然,鱼璇机哼了一声,一股股精纯的真元自二人接触的手脚穴位喷涌出来。 齐平只觉体内发出山呼海啸声,两人形成了一个大循环,鱼璇机开始带着他吐纳。 这是一种对他而言,颇为新鲜的修炼方法。 啥都不用干,躺着就行。 渐渐的,两人进入冥想状态,物我两忘。 窗外,小院里,蝉鸣声阵阵,灯笼花散发迷蒙光晕。 金黄色的柴犬趴在花丛中,打了个喷嚏,仰头望着亮着灯的二楼,轻轻叹了口气。 虐狗啊。 …… 同一时间,镜湖南段,苑中。 披着绣枫叶道袍,银白色长发随意披洒的狐族公主坐在温泉池旁,双脚浸泡在水中,脚趾蜷缩了下,水中的月亮便破碎开。 “……于是啊,那个齐平的棋就活了,奋起直追,翻盘获胜,整个京都城都在议论这件事,属下感觉,跟过节了似的,” 穿软甲,耳朵细长的白狼将军站在旁边,用蹩脚的叙事能力,讲述着白日的棋战: “不就是下个棋么,有什么可高兴的,要我说,还是武斗、道战有意义。” 白理理沉静的小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尖尖的耳朵竖起,头顶呆毛醒目: “围棋……想下好,也不容易的,很考验神魂。” 狼将军愣了下,心说这样的吗,那怪不得那官差能赢。 上回道院里讲道,证明了此人神魂强大。 她不喜欢齐平,甚至有点讨厌,但认可那人类少年的实力。 “殿下,明日武斗,你要不要去看?”狼将军问道。 有点跃跃欲试的模样。 白理理摇了摇头,严重社恐的她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 “我要准备下,参与道战。” 她这位妖国公主,同样以道门弟子的身份,作为道战“三人组”之一。 狼将军想着:“不知另外两人是谁。” …… ……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齐平仍旧没有结束“双修”,沉浸在冥想中的他,对时间的感知无比迟钝。 只感觉到,体内的真元越来越强,渐渐朝着三重逼近。 也就在他沉浸于双修的同时,第二轮,武斗于鹿台开始。 相比于棋斗的持续了数个时辰,武斗就要迅捷许多了。 中午时候,当齐平恍惚间,从冥想中退出,睁开双眼,被窗外刺目的阳光险些闪瞎了眼。 “啊。”齐平眯着眼睛,只觉浑身酸疼、僵硬,整个人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了。 鱼璇机张开双眸,吐了口气,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嘲笑道: “好歹是洗髓境修士,至于吗?” 你个四境站着说话不腰疼……齐平慢慢缓解酸疼,适应光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口气,修行到了中午。 很累,但收获也很大,他甚至能感受到,小腹处气海中真元的饱满。 “感觉如何?”女道人问。 齐平感受了下,说: “就差一点,好像,随时都能破境。师尊,要不咱再修炼一会,我感觉丹药的力量还在。” 鱼璇机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气恼道: “想什么呢?修行欲速则不达,吞丹药虽快,但也要劳逸结合,先适应下,等稳定了再说。” 行吧……齐平有点遗憾,但也知道,这一夜,不知为他节省了多少时间。 “咕噜。”肚子打起鼓来,齐平尴尬了下,却见女道人一脸揶揄: “饿了?” “恩。” “走,吃饭去。”鱼璇机一把抓住他,纵身一跃,踏空朝道院饭堂飞去,却正好看到,大群弟子从外头返回。 激烈议论。 师徒二人落地,鱼璇机问道:“武斗结束了?谁赢了?” 齐平也好奇望去。 …… 问道大会第二场,武斗,以平局收尾。 这是齐平没有想到的。 而起,最为人称道的,还是这场武斗的过程。 根据道门弟子的描述,开战后,剑圣弟子卫无忌便疯狂进攻,而与之对应的,东方流云的打法堪称“眼花缭乱”。 “当是时,大师兄挥手间,祭出数百件法器,封死所有方位,任凭那卫无忌如何进攻,连大师兄衣角都没碰到。 后来,那卫无忌许是太过激愤,竟拔出了一道足以斩杀寻常神通的剑气,整个鹿台的防御阵法都险些破开,然而……大师兄何许人也? 以九十八道纸人分身,消解了那剑气,那卫无忌一剑后力竭倒下,大师兄见状,顾全大局,不想那南人太过难堪,便也未乘胜追击……” 饭堂内,小师弟口若悬河,为诸多未能目睹武斗的弟子讲解过程。 角落里,齐平一边吃,一边听,脸色古怪。 所以,东方流云整场比斗,全在防守,硬生生把敌人耗的力竭了? 至于最后,大抵也是消耗过巨,这般结果,自然没法如齐平那般,赢得民众喝彩。 甚至于,市井中,连议论声都极少,民众们似乎觉得这种打法未免太过苟且,羞与人提,唯一的好处在于,起码也没输…… 唯一的插曲,便是据说,在武斗开始前,京都几大赌坊中,有数名不同面貌的人士,押了“平局”的选项,大赚一笔,没人见过这些赌徒的模样,只以为,是外地人。 如此,武斗第二场结束。 无论是南方诸国,还是凉国人,都默契地掠过了这一场,没有进行讨论,仿佛只当不存在般。 集体将视线,投向了最后一场,道战。 也就在万众瞩目下,又过了一日,终于到了“道战”开启的时候。 …… …… 清晨,净觉寺内,当空寂禅师结束坐禅,起身推开禅房的门。 便见冷淡的天光迎面而来。 京都上空,光线阴沉,惨白的阳光下,肃杀的秋风卷起一片片落叶。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眉毛花白,宝相庄严的空寂捏着一串佛珠,呢喃低语。 寺内,一名名禅宗僧人走出,神情凝重。 “金刚风,禅子如何?”空寂望向人群边缘,那魁梧的武僧。 后者望向角落里,那间最为安静的禅房。 “吱呀。” 禅房门开,少年僧人走出,他头上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深红色的僧衣半敞着,显得很是随意。 他的眼睛明亮澄净,踩着一双布鞋,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 只是站在屋檐下,便仿佛是世界的中心。 “阿弥陀佛。” 古刹内,众僧双手合十,朝少年僧人躬身拜下,神情恭敬至极。 便是身为神隐境的空寂,也是一脸虔诚,近乎卑微: “请禅子赴会。” 禅子干净的眸子倒映着众人,又仿佛,没有看到任何存在。 “好。”他微笑着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 出场(求订阅) 问道大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比斗,终于在这个冰冷的秋日召开了。 与棋战和武斗不同,历次道战,消耗时日都不短,甚而长达数日,故而,皇帝、百官并不会前往观看,只是会派出鸿胪寺盯着。 抽空也会来,但不会长驻。 取而代之的,则是禅宗、道门、书院,乃至九州风云汇聚,前来观看的江湖人士。 如果说前两场,还是诸国的比拼居多,那么道战,便是修行者的盛会。 …… 书院。 一大早,学子们便起床,收拾妥当,兴奋地聚集在青坪上。 昨日武斗,他们便被准许观摩,虽然武斗过程有些难以启齿,但两位神通的交手,仍旧让他们获益良多。 而道战……书院学子同样有观摩的资格。 “不知今年道战会如何比斗,五年前那次,我都没机会看,这次可要认真瞧。”一名学子兴奋地说。 脸上带着雀斑的女孩站在人群中,手里还捏着一只巴掌大的修行笔记,准备观战期间,抽空复习。 这会好奇道:“我倒是更好奇,禅宗与道门各自会派出谁应战。” 曾与齐平交手过的,腰间悬着宝剑的元周斟酌道: “禅宗肯定会派出禅子。道门这次危险了。” 禅子……听到这个名字,年轻学子们都是露出凝重的神情。 作为书院修士,他们当然知道禅子的来历。 “五境禅祖的转世……只怕一人便足以赢下这次道战。”一名学子担忧道。 雀斑女孩打气道: “也说不准吧,毕竟又不是真的五境,像是棋战的时候,大家也都觉得完蛋了,但最后,齐师弟还不是力挽狂澜。” 有人摇头道: “不一样的,我听大先生说,棋战赢的很惊险,再来一次,未必能赢,道战可不同。” 一名女弟子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齐师弟修为更高一些就好了,没准也能参加道战。” 众人摇头,棋战后,齐平名气大涨,不少人对其盲目崇拜。 可道战哪里是棋战可比,道门那么多优秀弟子,怎么排,都轮不到他。 “肃静。”这时候,王教习走来:“准备出发。” 学子们精神一震,忽而抬目望去,便见头戴高冠的大先生从讲堂走来,身后,跟着温小红、禾笙与席帘。 这场盛会,他们也会前往。 …… 与此同时,京都城中。 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也都混在人流里,朝鹿台赶去。 大部分是武夫,少数是修士,三五成群,有人甚至背着背囊,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驾!驾!” 小麦色肌肤,灵动活泼的向小园握着鞭子,熟稔地驾车,身后的车厢里,坐着云青儿与齐姝。 前者一脸惊叹:“小园,你车驾的这么好,真厉害。” 穿着新衣服的齐姝,也认真点头,她会骑马,但车子赶的不好,就觉得很佩服。 因为住得近了,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顺理成章厮混在一起,只是江湖儿女出身的向小园还有点不适应,放不开。 今日道战,云青儿吵着要来看,太傅对此不大感兴趣,向小园得知,自告奋勇,担任起了车夫。 除此之外,后头的另外一辆马车上,也跟着向家男人。 一个是充当保镖,二来,走江湖的汉子,如何能抗拒观摩佛道两宗的大比? “……没,没什么啦。”向小园被夸得耳朵有些红,羡慕道: “青儿姐姐书香门第,识文断字,才厉害。” 云青儿讪笑了下,心说我可不爱读书,齐姝看了向小园一眼,说: “以后离得近了,我们教你读书。” 向小园受宠若惊:“真的可以吗?” 齐姝看了眼后者圆溜溜的屁股,想着前街大婶评价向小园“好生养”的话,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又说: “我大哥叮嘱过,大家要互相照顾,恩,他这人工作很好的,还顾家,能力也强……” 向小园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话题为啥拐到了这。 旁边的云青儿随手捏起一只糕点,堵住齐姝碎碎念的嘴,见怪不怪地说道: “说起来,那个饭桶去哪了?给人叫走后,就不见人了。” 齐平那日走后,便未归来。 但因为往日也动辄衙门加班,倒也习惯了。 向小园回答不上来,想着齐平的音容,有些走神,马车偏离了下,险些撞到行人,忙拉回来,歉意道:“抱歉……” “无妨,女施主小心一些。” 老僧智善双手合十,回以微笑,车上几人愣了下,没想到竟是禅宗僧人。 老僧身后,还跟着个神情兴奋,嘴唇动啊动,却发不出声音的年强僧人,以及一名神情冷漠的中年男人,一双佩刀的夫妻。 正是雪山小分队。 这会,一行人抬头,只见前方人头攒动,如百川归海。 远处,鹿台的轮廓已清晰可辨。 …… 鹿台周遭,虽撤走了许多桌案,但为免闲人扰乱秩序,仍有大批禁军环绕,将人群区隔开。 随着时间临近,使团、乃至书院众人陆续抵达,周遭气氛已然热烈。 镇抚司所在区域。 杜元春一身黑红锦袍,玉带束腰,端坐在桌案后,头顶,是玄黑色的雨棚。 身为镇抚使,他名义上负责这片区域治安,可要知道……今日道战,到来的四境大修士都不止一位。 哪里用得到镇抚司维持? 故而,他坐在这里,主要还是以修行者的身份观摩,左右的长桌后,洪庐、李桐、莫小穷等千户、百户,皆列席。 或彼此交头接耳,或望向对面使团方向。 “大人,齐平还没到。”忽而,余庆走了过来,低声说。 杜元春皱眉:“他又跑哪里去了。” 余庆不确定地说:“大概还在道院吧,听说,前天晚上,有道人叫走了他,说是鱼长老寻他。” 杜元春眉头舒展,笑了笑: “如此看来,是在修行。陛下棋战后,似说了要赏赐,恐怕便落在道院,呵,连昨日武斗都未来看,看来,此番进步不小。” 说着,他目光扫向几名千户:“小心日后,齐平比你们更早入神通。” 几人心头一凛,皆生出紧迫感来,洪庐闷闷道: “神通可不比前两境,是要看机缘悟性的,可不是吞服丹药便能跨入。” 因为自家女儿的事,他看齐平始终不顺眼。 杜元春笑而不语,但也未反驳,的确,对修行者而言,前两个境界,都可以用资源堆上去。 从神通开始,越往后,越依赖悟性、天赋、道心……乃至机缘。 但他从未担心,那小子无法入神通。 “说起悟性,以往道战,大多考校这个吧,只是此番,禅宗有禅子出战,道门恐怕很危险。”莫小穷突然开口。 禅子……杜元春笑容敛去:“的确艰难。” 余庆犹豫了下,说:“卑职方才去四周走了一圈,有关禅子的消息,似乎已散播开了,百姓们很紧张。” 洪庐恼怒道: “恐怕是禅宗散播的,因为前两场没占到便宜,想找回气势。若是真给这帮秃驴赢了,民众们愚昧无知,恐怕会觉得禅宗胜于道门,于我凉国,也是个打击。” 杜元春叹息一声,端起茶杯:“看道门如何应对吧。” 说话的功夫,广场上人群越聚越多,而本次比斗的双方却尚未出场,就在众人等的心焦的时候。 突然间,一阵异香弥漫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继而,远远的,有诵经声由远及近。 人群一下安静了,那诵经声,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拂去一切烦恼忧愁。 一些心智软弱的民众,面露向往,竟升起叩拜的冲动。 无数道目光望向南方,便见一轮大日升起,红热的光线映照四方,将天地照亮。 湿冷的长街,反射出金色的光,仿佛黄金大道。 虚幻大日中,一道道身披衲衣的僧人出现,迎着全场视线,眨眼间,抵达鹿台边缘。 空寂禅师宝相庄严,身后,仿佛有一尊佛陀隐现,最前方,身披红色僧衣的禅子,于梵音与金光中,踏步,落于鹿台南端。 “神迹!” “这便是禅宗?” “那是传言中的禅子么?” 轰,这一刻,人群喧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此等场面,的确堪称神仙手段。 就连人群中的齐姝等人,也是仰起小脸,有些恍惚。 朝廷一方,有官员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书院所在区域,大群学子排排坐,神情凛然,前方,头戴高冠的大先生与二先生微微眯眼。 禾笙怀里的橘猫抬起头,看了眼。 手持折扇的席帘嗤笑一声:“呵呵,禅宗在蛊惑人心这方面,的确远超道门。” 书院乃道门分支,虽然平时双方弟子关系不算融洽,但此刻一致对外,六先生深切鄙夷之。 相应的,南方使团气势大振,前两场,一败一和,这便是决胜局。 “你们也去吧。”唐不苦望向身旁两人。 冷漠剑客卫无忌,以及名叫红豆的短发少女迈步,登台,分别站在了禅子左右两侧。 …… “禅宗出场,都是这般么?” 天空中,一片阴云上方,齐平踩在一只巨大的由光线编织的羽毛上,俯瞰大地,忍不住扭头问道。 在他身后,站着道院诸人。 为首的,是一名披着黑色道袍,满头银发,手持拂尘,宛若老学究般的道人。 正是典藏长老。 此外,清瘦的涂长老、身材敦实的鲁长老等人,也都在列,鱼璇机说是去喝酒了,等会再过来。 此外,便是胸口绣着太极图,容貌平平无奇的东方流云,以及枫叶道袍,小小一只,躲在人群边缘的白理理。 这也是齐平此番的另外两名“队友”。 “哼,禅宗于南州传教,广收信徒,最喜此等花里胡哨的手段,令人不齿。”涂长老捏着胡须,不屑道。 鲁长老摇头:“虽不耻,但的确有用,那些无知之人望见,还真以为我道门不如禅宗了。” 另外一名长老说:“咦,禅宗只派出禅子?另外两人,不是和尚?” 典藏长老平静开口:“南州修士,皆入禅宗,这两人名义上,乃是俗家弟子。” 还能这样吗?这算不是卡bug……齐平无语,但想想自己,再瞅瞅小脸沉静的妖族公主……也没再说啥了。 好家伙,佛道之争,弄一堆外援进场,也是够可以的。 不过,这也说明,双方的确对这场比斗极为看重。 典藏长老道:“稍后开启幻境,你等进入后,将遗忘记忆,待镜中三十年后,方觉醒,届时,彼此联手,可与之分出胜负。” 齐平好奇道:“敢问长老,镜中三十年,外界多久?” “最多三日。” “那幻境中的修为……” “假的。” “外界人能看到我们的经历?” “浮光掠影观摩罢了。” 行吧……齐平想了想,用缜密的思维查漏补缺,又问道: “那我们在最终决斗前,会不会被杀死?比如意外夭折了怎么算?” 典藏长老看了他一眼:“……不会,你等进入,皆受眷顾。” “那我们彼此提前互相杀呢?”齐平继续挑bug。 典藏长老静静地看他,无奈道:“我们会出手阻拦,所以不会发生……好了,道战没那么多空子给你钻。” 啊这……被看破小心思的齐平讪笑了下,旋即正色起来: “弟子定尽心竭力!” 众人满意颔首,虽然胜算渺茫,但齐平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那我等这便下去吧。”典藏长老说。 齐平抬手:“等等!” 道院众人望来,都很无语,心说你还想问啥。 却见齐平露出笑容:“我有个想法。” …… …… 鹿台周遭,大广场上,禅宗三人上台后,异象消失,数千名观众敬畏地望着禅宗所在。 四下望去,却不见道门。 “道院的修士呢?还没来吗?” “急什么,还没到时间。” “唉,都说那禅子乃仙人转世,此番,我凉国道门怕不是无人可上。可惜,道门没有个齐国手般的人物,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一名大汉垂头丧气道。 众人心有戚戚,先是禅子的传言,再是禅宗神仙般的出场,京都民众不免情绪低落。 “听闻齐国手也是修行者,你们说,他会不会出场?”有人憧憬道。 旁边一名江湖修士摇头: “据说齐公子入洗髓不久,棋道虽强,然若论修行手段,还是差些,远无法与道门天才相提并论。” 这样啊,群众们一阵失望。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喊道:“你们看,天上!” 一时间,无数人仰头,望向灰沉沉的天穹。 第二百六十二章 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求订阅月票) 随着一声声惊呼声响起,大广场上,无数民众仰头望天,继而,纷纷瞪大了双眼。 今日,天穹中堆满了灰色的云团,显得天光有些冷淡,这也是方才禅宗出场,一轮大日光耀大地,效果拔群的原因。 毕竟若是本就阳光明媚……效果就差出许多。 而此刻,人们惊讶望见,天穹中的云团,突兀裂开了,仿佛天空塌陷,云层被洞穿,有七彩神光穿透云层。 隔着万里之遥,宛若光柱,笔直打在广场上,成千上万人沐浴在神光中,心神摇曳。 继而,一片片透明虚幻的羽毛,纷纷扬扬,如大雪飘落。 “这是什么?” “快看!” 民众惊呼,一名骑在父亲脖颈上的孩童眸中映着漫天光羽,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那羽毛,仿佛由光线编织成的,无法触碰。 突兀,一道刺耳的“铮”响,如雷霆浮现,那是琴音,穿空裂石,自九天之上传来。 吸引了全场目光。 继而,众人耳畔,响起一道低沉高亢的吟诵声。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咦……这是诗文?何人在吟诗? 瞬间,在场的文官们敏锐地竖起了耳朵,被戳中了敏感点。 鸿胪寺一名官员望着那照耀鹿台的光束,意识到,此情此景,恰好与诗文相配。 “天上有人!”忽而,有眼尖的江湖人惊呼,人们这才注意到,那裂开的云层边缘,竟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是道门的家伙?”六先生席帘折扇“啪”的一声合上,有些愣神,不明白道院要做什么。 正疑惑间,第二道唱念幽幽传来。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这是……不少人一个激灵,意识到,这不是诗,或者说,不完全是诗文,而是与琴音相伴的歌声。 彩虹为衣衫,风为骏马,云端的仙人们纷纷降落凡尘……书院区域,心宽体胖的二先生心念一动,微微坐直。 果然,下一秒,道门众人,沐浴着七彩神光,飘然落下。 “虎骨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第三句落下,倏而,民众们惊愕望见,神光中,有神兽虚影浮现,抱琴弹奏,有青鸾拉动车辇,似为仙人开道,美轮美奂。 禅宗方向,眉毛花白,手持念珠的空寂禅师眯起双眼。 书院大先生脸色古怪,心说道门的那群人,何时也学会如此浮夸的出场了? “神仙……神仙降世了!” 下方,围观的民众们哪里见过这个,仙人披着羽衣,神兽拱卫,仙音相伴,落下凡尘…… 这视觉效果,比之禅宗高出一个层级,顿时引得无数人心驰神往,高呼神仙。 而伴随道院众人降落,围观群众们很快注意到了,那站在最前端,慨然而歌的一袭青衫。 “那……那是齐国手!”有看过棋战的人,瞠目结舌。 “是齐公子!他怎么在天上?” “齐诗魁莫非,要替道门出战?” 一时间,四周哗然。 经过棋战,齐平名气暴涨,人气正高,甫一登场,立即成为全场焦点。 书院区域,几位先生微怔,就连趴在禾笙膝上打盹的橘猫,都呆滞了一瞬,更不要说,后方众学子。 “是齐师弟!怎么会是他?”元周恍惚,不敢置信。 雀斑女孩手里的小本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学习都不香了。 另外一边,镇抚司众人也面露惊愕,洪娇娇柳叶眉几乎挑到天上,裴少卿等人大呼小叫,余庆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对齐平的修为很是清楚,故而,虽知他去了道门,但也从未想过,齐平会代道门出战。 即便他很优秀,但毕竟修行时日尚短。 可眼下的一幕,却令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余庆想着,扭头望向上首,只见一袭黑红锦袍的杜元春,手中的杯盏险些跌落,同样失神: 怎么会是他?他上去做什么? “是那大饭桶!他怎么又上场了?” 角落里,脸蛋素白,一副小家碧玉模样的云青儿兴奋地攥着齐姝的手:“嘿,有好戏看了。” 齐姝摇了摇头,细细的眉尖颦起,她不懂这些。 小麦色肌肤,有些局促地坐在小凳子上的向小园仰着小脸,大大的眸子中,只有那一道身影,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用力。 “阿弥陀佛。”人群中,老僧神情凛然,却并不意外,雪山小分队也都是类似的模样。 如果说,此人的确是首座弟子,那代表道门出场,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 “这般出场,虽引人瞩目,可后面输了,如今多备受瞩目,而后便要承受多少非议,依我看来,倒不如低调些。” 中年剑修冷笑。 刀客夫妻点头,很赞同,虽然齐平出人意料地赢了棋战,但道战可远非围棋下得好就够的。 更何况,此番禅子带队,禅宗几乎是稳赢的局面。 他们并不看好。 不过有清醒认知的人,毕竟极少。 绝大多数民众或江湖修士,见识有限。 对他们而言,佛道两方,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故而,必然是谁更拉风,便觉得谁更厉害。 …… 这时候,齐平与道门众人已来到鹿台上方。 他低头,可以清楚看到那一张张脸孔,只见他神情悠然,眼神飘远,声音忽而淡了下去: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琴声也与此刻收敛,从浩大的仙人降世,骤然,转为了修行者超然世外,远离凡尘的气度。 这句诗的意思是,齐公子与诸君告别,即将去往太虚幻境,不知何时返还,那便且放“白鹿”于“青崖”中等候…… 白鹿明显是将“鹿台”拟人化,而青崖非实指,而是一种诗文意象……在场文官们赞叹不绝。 感慨不愧是京都诗魁,这份仙家气度,令人心折。 “咚。” 这时候,道门众人分开,典藏长老带人前往预留的观众席。 齐平则与东方流云和白理理,落在鹿台北端,与禅子三人对应。 而这时候,齐平也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禅宗众人身上,忽而,嗤笑一声,意气风发,念出最后一句: “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轰。 话落,禅宗众僧变色,南国使团官员也是大怒:“猖狂!” “此子……好生嚣张!” 一时间,非但禅宗僧人动气,便是诸国大使,也拍案而起。 就连京都不少人,也都愣了下,继而,一些江湖人只觉一股麻意从脊椎打上天灵盖。 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强大无比的禅宗,嘲弄说眼看你们一帮秃驴耀武扬威,欺道门无人,我真的很不开心…… “嘶。”江湖豪雄心脏狂跳,热血沸腾,下意识将自己代入,想着此刻若站在台上的是自己…… “好!” “齐诗魁威武!给这帮和尚点颜色看看!” “道门大胜!齐公子大胜!凉国大胜!” 一时间,不知谁带头,鹿台四周,传出山呼海啸的声浪,原本低沉的气氛,陡然热烈。 …… 台上。 东方流云目露感慨,望着前方那道背影,心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十岁左右,小小一只,银色长发披洒的妖族公主好奇地望着,头顶的呆毛晃了晃。 对面的禅子神情温和,毫不动怒,反而露出期待的表情。 至于卫无忌与红豆……眼观鼻,鼻观心,排除一些杂念,道战胜负,可不是靠赛前打嘴炮来定输赢的。 “阿弥陀佛。” 空寂禅师双手合十,诵念佛号,压下全场欢呼,目光投向道门所在: “时辰不早,即刻开始可否?” 穿黑色道袍,满头银发,老学究打扮的典藏长老平静道: “可。” 话落,这两位四境大修士同时伸手入袖,各自抓出半块白玉石镜。 造型古朴,与当前时代的法器风格迥异,望之,有沧桑气息弥漫。 “嗖——” “嗖——” 两人同时掷出,白玉石镜于鹿台上空,准确拼凑完成。 霎时间,天地元气聚集,光芒大放,宛若一颗大星,悬于台上,瞬间闪瞎了无数人双眼。 “九州鉴启,太虚境开!” 二人同时低喝,掐起手印,施展发觉,催动九州鉴,齐平仰起头,好奇地望去。 只见,镜子迎风见涨,倏而扩大无数倍,高悬天穹,镜面水波荡漾,投下一道恢弘天幕来。 接下来,所有人可以透过光幕,看清内部情景。 典藏长老开口:“此番道战,双方入镜中……” 他将比斗的规则,仔细讲了一遍,倒不是说给齐平与禅子,而是告知围观众人。 做个见证。 “齐师弟,稍后入镜中,我等将失去记忆,彼此互不相识,但到底是同门,若无意外,还是会相较亲近些,切记,一定要努力修行。” 东方流云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 齐平点头:“多谢师兄指点。” 他又扭头,看了眼旁边小脸沉静的白理理:“你……” 妖族公主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我知道。” 行吧……这小姑娘很不喜欢说话的样子啊,说起来,她本质是妖,进了幻境,还是妖吗?还是人? 齐平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也有点紧张起来。 这时候,典藏长老宣读规则完毕,空寂禅师开口:“时辰已到,修士入境。” 无数人期待望向那光幕。 发现,那里一片黑暗,仿佛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镜中的世界吗?为什么只有黑暗? 人们想着,议论着。 下一秒,世界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黑暗的光幕中,先是显出无数银色的光点,那是星辰。 再然后,黑暗一点的褪去,一轮红日撕开黑暗,照亮了这座沉睡的世界。 视角起初,停留在极高的天穹,仿佛众人悉数站在云端,俯瞰世界。 画面中,是飘动的,稀薄的云絮,随着世界苏醒,仿佛可以看到下方的无尽大陆。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吗?” 有人知道,幻境中的世界,便是对真实世界的临摹与复刻。 不禁想着。 很快的,视角开始降落,于是,就仿佛一座大陆在人们眼前,疯狂地延展开去。 很快的,他们看到了山川、河流、草木,大地上点缀的城市,耕种成一块块的良田,乃至城中细小如蚁,自在生活的百姓。 终于,画面中,出现了一座古韵盎然的小镇,镇上的建筑屋顶,是湛青色的瓦片。 那是青瓦镇,六人出生的地方。 下一秒,鹿台上的六人同时盘膝打坐,肉身留在外界,一缕神魂飘向太虚幻境。 道战开启。 …… 而就在六人踏入幻境的同时,佛道双方出战人员的名录,也被周遭观战的太监飞快呈送去了宫里。 御书房内。 皇帝提着毛笔,一封封批阅奏折,只是无论如何集中心神,总是心头惦念着什么。 “啪。”摔下毛笔,皇帝忍不住呼唤道:“来人呐。” 冯公公神出鬼没地出现:“陛下。” 皇帝问道:“这个时辰,道战应当开始了吧。” 冯公公点头:“若无意外,定是开了。陛下想去瞧瞧?” 皇帝有些意动,但还是忍住了:“罢了,此番道战恐是必输无疑,一时半刻又无法结束,朕去了徒增烦恼。”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棋战的时候,一来是第一场,身为帝王,总不好缺席,二来,则是首座钦点齐平,给了皇帝信心。 最后的结果虽一波三折,但终归还是胜了,可道战不同,禅子亲临,皇帝实在没信心。 思来想去,还是躲掉为好。 但心中,如何能不挂念? 冯公公说道:“首座敢接战,也许还是有些底气的。” 皇帝摇头:“道门能上阵的修士,朕都知道,无一人可敌禅子,如那东方流云……不提也罢。” 这时候,忽而,一名小太监小跑着,穿过回廊,急匆匆跑到御书房外: “陛……陛下,道佛两宗出战名录出来了。” 皇帝没接,看了眼冯公公:“你替朕看吧。” “是。”老太监抬手接过,展开阅读,旋即,愣了下,“齐大人代表道门,携手东方流云,妖族白理理,一同应战?” 皇帝霍然望来:“你说谁?” 小太监弓着腰,飞快解释道: “是诗魁,齐大人,他代表道院出战,声势压过了禅宗,还念了一首诗……” 他绘声绘色,将经过描述了一番。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皇帝怔神许久,赞叹道:“好一个‘使我不得开心颜’!” 说完,他望向鹿台方向,转为忧色:“只是……这般出场,若是输了……” 他有些烦躁起来。 …… 与此同时,宫门口,一辆华贵马车急匆匆行驶出来。 车内,安平郡主掀开帘子,催促道:“快些!走快些!” 车厢内,一脸书卷气的长公主淡淡道:“道战要持续许久,不差这些。” 容颜精致,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愤愤道: “可恶,这家伙要上场,为何不提前说?早知道,提早就去看了。” 长公主轻叹一声,目蕴忧虑。 此番可与棋战不同,禅子在场,齐平再如何天资绝伦,也不可能能胜过对方。 一场必输的比斗,不如不看。 只是虽这般想着,她还是坐在了这马车上,朝鹿台方向赶去。 “不知,他此刻如何了。” …… …… 太虚幻境。 当朝阳驱散黑暗,新的一天到来。 青瓦镇中,某座宅院里,一个男人焦急地在院中踱步,频频望向紧闭的屋门。 忽而,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安静。 房间内,床榻上,一个身上带着血迹的婴儿奋力啼哭,身旁的女人和产婆笑逐颜开。 没人注意到,婴儿看似紧闭的眸子,撑开了一条缝隙,那澄净的眼眸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无奈。 “好吵……我不想哭的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求订阅月票) 随着一声声惊呼声响起,大广场上,无数民众仰头望天,继而,纷纷瞪大了双眼。 今日,天穹中堆满了灰色的云团,显得天光有些冷淡,这也是方才禅宗出场,一轮大日光耀大地,效果拔群的原因。 毕竟若是本就阳光明媚……效果就差出许多。 而此刻,人们惊讶望见,天穹中的云团,突兀裂开了,仿佛天空塌陷,云层被洞穿,有七彩神光穿透云层。 隔着万里之遥,宛若光柱,笔直打在广场上,成千上万人沐浴在神光中,心神摇曳。 继而,一片片透明虚幻的羽毛,纷纷扬扬,如大雪飘落。 “这是什么?” “快看!” 民众惊呼,一名骑在父亲脖颈上的孩童眸中映着漫天光羽,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那羽毛,仿佛由光线编织成的,无法触碰。 突兀,一道刺耳的“铮”响,如雷霆浮现,那是琴音,穿空裂石,自九天之上传来。 吸引了全场目光。 继而,众人耳畔,响起一道低沉高亢的吟诵声。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咦……这是诗文?何人在吟诗? 瞬间,在场的文官们敏锐地竖起了耳朵,被戳中了敏感点。 鸿胪寺一名官员望着那照耀鹿台的光束,意识到,此情此景,恰好与诗文相配。 “天上有人!”忽而,有眼尖的江湖人惊呼,人们这才注意到,那裂开的云层边缘,竟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是道门的家伙?”六先生席帘折扇“啪”的一声合上,有些愣神,不明白道院要做什么。 正疑惑间,第二道唱念幽幽传来。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这是……不少人一个激灵,意识到,这不是诗,或者说,不完全是诗文,而是与琴音相伴的歌声。 彩虹为衣衫,风为骏马,云端的仙人们纷纷降落凡尘……书院区域,心宽体胖的二先生心念一动,微微坐直。 果然,下一秒,道门众人,沐浴着七彩神光,飘然落下。 “虎骨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第三句落下,倏而,民众们惊愕望见,神光中,有神兽虚影浮现,抱琴弹奏,有青鸾拉动车辇,似为仙人开道,美轮美奂。 禅宗方向,眉毛花白,手持念珠的空寂禅师眯起双眼。 书院大先生脸色古怪,心说道门的那群人,何时也学会如此浮夸的出场了? “神仙……神仙降世了!” 下方,围观的民众们哪里见过这个,仙人披着羽衣,神兽拱卫,仙音相伴,落下凡尘…… 这视觉效果,比之禅宗高出一个层级,顿时引得无数人心驰神往,高呼神仙。 而伴随道院众人降落,围观群众们很快注意到了,那站在最前端,慨然而歌的一袭青衫。 “那……那是齐国手!”有看过棋战的人,瞠目结舌。 “是齐公子!他怎么在天上?” “齐诗魁莫非,要替道门出战?” 一时间,四周哗然。 经过棋战,齐平名气暴涨,人气正高,甫一登场,立即成为全场焦点。 书院区域,几位先生微怔,就连趴在禾笙膝上打盹的橘猫,都呆滞了一瞬,更不要说,后方众学子。 “是齐师弟!怎么会是他?”元周恍惚,不敢置信。 雀斑女孩手里的小本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学习都不香了。 另外一边,镇抚司众人也面露惊愕,洪娇娇柳叶眉几乎挑到天上,裴少卿等人大呼小叫,余庆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对齐平的修为很是清楚,故而,虽知他去了道门,但也从未想过,齐平会代道门出战。 即便他很优秀,但毕竟修行时日尚短。 可眼下的一幕,却令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余庆想着,扭头望向上首,只见一袭黑红锦袍的杜元春,手中的杯盏险些跌落,同样失神: 怎么会是他?他上去做什么? “是那大饭桶!他怎么又上场了?” 角落里,脸蛋素白,一副小家碧玉模样的云青儿兴奋地攥着齐姝的手:“嘿,有好戏看了。” 齐姝摇了摇头,细细的眉尖颦起,她不懂这些。 小麦色肌肤,有些局促地坐在小凳子上的向小园仰着小脸,大大的眸子中,只有那一道身影,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用力。 “阿弥陀佛。”人群中,老僧神情凛然,却并不意外,雪山小分队也都是类似的模样。 如果说,此人的确是首座弟子,那代表道门出场,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 “这般出场,虽引人瞩目,可后面输了,如今多备受瞩目,而后便要承受多少非议,依我看来,倒不如低调些。” 中年剑修冷笑。 刀客夫妻点头,很赞同,虽然齐平出人意料地赢了棋战,但道战可远非围棋下得好就够的。 更何况,此番禅子带队,禅宗几乎是稳赢的局面。 他们并不看好。 不过有清醒认知的人,毕竟极少。 绝大多数民众或江湖修士,见识有限。 对他们而言,佛道两方,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故而,必然是谁更拉风,便觉得谁更厉害。 …… 这时候,齐平与道门众人已来到鹿台上方。 他低头,可以清楚看到那一张张脸孔,只见他神情悠然,眼神飘远,声音忽而淡了下去: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琴声也与此刻收敛,从浩大的仙人降世,骤然,转为了修行者超然世外,远离凡尘的气度。 这句诗的意思是,齐公子与诸君告别,即将去往太虚幻境,不知何时返还,那便且放“白鹿”于“青崖”中等候…… 白鹿明显是将“鹿台”拟人化,而青崖非实指,而是一种诗文意象……在场文官们赞叹不绝。 感慨不愧是京都诗魁,这份仙家气度,令人心折。 “咚。” 这时候,道门众人分开,典藏长老带人前往预留的观众席。 齐平则与东方流云和白理理,落在鹿台北端,与禅子三人对应。 而这时候,齐平也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禅宗众人身上,忽而,嗤笑一声,意气风发,念出最后一句: “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轰。 话落,禅宗众僧变色,南国使团官员也是大怒:“猖狂!” “此子……好生嚣张!” 一时间,非但禅宗僧人动气,便是诸国大使,也拍案而起。 就连京都不少人,也都愣了下,继而,一些江湖人只觉一股麻意从脊椎打上天灵盖。 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强大无比的禅宗,嘲弄说眼看你们一帮秃驴耀武扬威,欺道门无人,我真的很不开心…… “嘶。”江湖豪雄心脏狂跳,热血沸腾,下意识将自己代入,想着此刻若站在台上的是自己…… “好!” “齐诗魁威武!给这帮和尚点颜色看看!” “道门大胜!齐公子大胜!凉国大胜!” 一时间,不知谁带头,鹿台四周,传出山呼海啸的声浪,原本低沉的气氛,陡然热烈。 …… 台上。 东方流云目露感慨,望着前方那道背影,心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十岁左右,小小一只,银色长发披洒的妖族公主好奇地望着,头顶的呆毛晃了晃。 对面的禅子神情温和,毫不动怒,反而露出期待的表情。 至于卫无忌与红豆……眼观鼻,鼻观心,排除一些杂念,道战胜负,可不是靠赛前打嘴炮来定输赢的。 “阿弥陀佛。” 空寂禅师双手合十,诵念佛号,压下全场欢呼,目光投向道门所在: “时辰不早,即刻开始可否?” 穿黑色道袍,满头银发,老学究打扮的典藏长老平静道: “可。” 话落,这两位四境大修士同时伸手入袖,各自抓出半块白玉石镜。 造型古朴,与当前时代的法器风格迥异,望之,有沧桑气息弥漫。 “嗖——” “嗖——” 两人同时掷出,白玉石镜于鹿台上空,准确拼凑完成。 霎时间,天地元气聚集,光芒大放,宛若一颗大星,悬于台上,瞬间闪瞎了无数人双眼。 “九州鉴启,太虚境开!” 二人同时低喝,掐起手印,施展发觉,催动九州鉴,齐平仰起头,好奇地望去。 只见,镜子迎风见涨,倏而扩大无数倍,高悬天穹,镜面水波荡漾,投下一道恢弘天幕来。 接下来,所有人可以透过光幕,看清内部情景。 典藏长老开口:“此番道战,双方入镜中……” 他将比斗的规则,仔细讲了一遍,倒不是说给齐平与禅子,而是告知围观众人。 做个见证。 “齐师弟,稍后入镜中,我等将失去记忆,彼此互不相识,但到底是同门,若无意外,还是会相较亲近些,切记,一定要努力修行。” 东方流云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 齐平点头:“多谢师兄指点。” 他又扭头,看了眼旁边小脸沉静的白理理:“你……” 妖族公主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我知道。” 行吧……这小姑娘很不喜欢说话的样子啊,说起来,她本质是妖,进了幻境,还是妖吗?还是人? 齐平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也有点紧张起来。 这时候,典藏长老宣读规则完毕,空寂禅师开口:“时辰已到,修士入境。” 无数人期待望向那光幕。 发现,那里一片黑暗,仿佛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镜中的世界吗?为什么只有黑暗? 人们想着,议论着。 下一秒,世界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黑暗的光幕中,先是显出无数银色的光点,那是星辰。 再然后,黑暗一点的褪去,一轮红日撕开黑暗,照亮了这座沉睡的世界。 视角起初,停留在极高的天穹,仿佛众人悉数站在云端,俯瞰世界。 画面中,是飘动的,稀薄的云絮,随着世界苏醒,仿佛可以看到下方的无尽大陆。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吗?” 有人知道,幻境中的世界,便是对真实世界的临摹与复刻。 不禁想着。 很快的,视角开始降落,于是,就仿佛一座大陆在人们眼前,疯狂地延展开去。 很快的,他们看到了山川、河流、草木,大地上点缀的城市,耕种成一块块的良田,乃至城中细小如蚁,自在生活的百姓。 终于,画面中,出现了一座古韵盎然的小镇,镇上的建筑屋顶,是湛青色的瓦片。 那是青瓦镇,六人出生的地方。 下一秒,鹿台上的六人同时盘膝打坐,肉身留在外界,一缕神魂飘向太虚幻境。 道战开启。 …… 而就在六人踏入幻境的同时,佛道双方出战人员的名录,也被周遭观战的太监飞快呈送去了宫里。 御书房内。 皇帝提着毛笔,一封封批阅奏折,只是无论如何集中心神,总是心头惦念着什么。 “啪。”摔下毛笔,皇帝忍不住呼唤道:“来人呐。” 冯公公神出鬼没地出现:“陛下。” 皇帝问道:“这个时辰,道战应当开始了吧。” 冯公公点头:“若无意外,定是开了。陛下想去瞧瞧?” 皇帝有些意动,但还是忍住了:“罢了,此番道战恐是必输无疑,一时半刻又无法结束,朕去了徒增烦恼。”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棋战的时候,一来是第一场,身为帝王,总不好缺席,二来,则是首座钦点齐平,给了皇帝信心。 最后的结果虽一波三折,但终归还是胜了,可道战不同,禅子亲临,皇帝实在没信心。 思来想去,还是躲掉为好。 但心中,如何能不挂念? 冯公公说道:“首座敢接战,也许还是有些底气的。” 皇帝摇头:“道门能上阵的修士,朕都知道,无一人可敌禅子,如那东方流云……不提也罢。” 这时候,忽而,一名小太监小跑着,穿过回廊,急匆匆跑到御书房外: “陛……陛下,道佛两宗出战名录出来了。” 皇帝没接,看了眼冯公公:“你替朕看吧。” “是。”老太监抬手接过,展开阅读,旋即,愣了下,“齐大人代表道门,携手东方流云,妖族白理理,一同应战?” 皇帝霍然望来:“你说谁?” 小太监弓着腰,飞快解释道: “是诗魁,齐大人,他代表道院出战,声势压过了禅宗,还念了一首诗……” 他绘声绘色,将经过描述了一番。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皇帝怔神许久,赞叹道:“好一个‘使我不得开心颜’!” 说完,他望向鹿台方向,转为忧色:“只是……这般出场,若是输了……” 他有些烦躁起来。 …… 与此同时,宫门口,一辆华贵马车急匆匆行驶出来。 车内,安平郡主掀开帘子,催促道:“快些!走快些!” 车厢内,一脸书卷气的长公主淡淡道:“道战要持续许久,不差这些。” 容颜精致,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愤愤道: “可恶,这家伙要上场,为何不提前说?早知道,提早就去看了。” 长公主轻叹一声,目蕴忧虑。 此番可与棋战不同,禅子在场,齐平再如何天资绝伦,也不可能能胜过对方。 一场必输的比斗,不如不看。 只是虽这般想着,她还是坐在了这马车上,朝鹿台方向赶去。 “不知,他此刻如何了。” …… …… 太虚幻境。 当朝阳驱散黑暗,新的一天到来。 青瓦镇中,某座宅院里,一个男人焦急地在院中踱步,频频望向紧闭的屋门。 忽而,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安静。 房间内,床榻上,一个身上带着血迹的婴儿奋力啼哭,身旁的女人和产婆笑逐颜开。 没人注意到,婴儿看似紧闭的眸子,撑开了一条缝隙,那澄净的眼眸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无奈。 “好吵……我不想哭的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神童的诞生(求订阅) 当道战开启,九州鉴合一,镜中尘封的时间,开始流动,而对镜中人而言,这只是无数寻常日子的一天。 当然,青瓦镇除外。 这一日清晨,当太阳升起,镇子里有六名新生儿同时降生,四男两女,这种巧合,在这个小镇中,是足以被津津乐道好久的事。 …… 一座三进的大宅里,接生婆推开门,脸上洋溢着笑容: “恭贺白老爷,喜得千金。” 守在门外,穿着绸缎衣衫的男人笑着塞过去一个鼓囊囊的红包: “婆婆且去偏厅休息。” 旋即,快步撞入门去,看到脸色苍白的妻子靠在床榻上,虚弱至极,怀中抱着一个女童:“老爷……” “夫人辛苦了。” 男人伸手,抱起女儿,有些惊讶地发现,女婴头顶一缕胎毛,倔强地戳出襁褓。 …… 另外一处宅院中。 “哈哈,我陈家终于有后了!”一名中年人抱着男婴,喜极而泣。 身后,家中老母亲眼泛泪花,忽而双手合十,攥着一串佛珠: “佛祖保佑,果真给我陈家添了男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襁褓中酣睡的禅子,耳朵动了动,似乎试图睁开双眼,但失败了。 …… 鹿台之上,道佛双方六人盘膝打坐,皆紧闭双眼,仿佛沉睡了,而在他们头顶,巨大的九州鉴悬浮在空。 镜面水波般抖动,投下的巨大光影中,也不断闪烁,呈现出六名新生儿所在的场景。 “此等法宝,果然玄奇,”书院区域,席帘一脸赞叹,啧啧称奇: “这幻境世界,当真栩栩如生,好似真实存在一般。” 抱着橘猫的禁欲系女先生平静道: “此宝据说超越天阶,昔年一代院长偶然得来,应当是古修士祭炼。” 温小红闻言颔首: “只可惜,当年一战毁掉了,一分为二,用处便不大了,否则,留在我书院,也该是与‘符典’同等的镇院之宝。” 一名学子听见,惊讶道:“先生,这法器,原本是我书院的么?” 这件事,很多人都不知晓。 温小红点了点头,简单将九州鉴的来历,与为何损毁讲述了一番,末了才道: “一代院长惊才绝艳,只是昔年实力还未达五境,这才折损了,若非如此,岂能被禅宗夺走半块?” 禾笙纤手抚摸着猫儿,忽然说: “一代院长昔年,当真将自己也烙印了一个进去么?” 头戴高冠,古朴刻板的大先生摇头:“不知道,只是传说。” …… 镇抚司区域,众锦衣们瞪大双眼,望着光幕中切换的景象,惊讶又好奇: “齐百户他们真成婴儿了?这次道战,感觉比上一次厉害多了。” “嘁,你能看出哪个更难?”有人鄙夷。 长腿细腰,身旁放着黑色大斩刀的洪娇娇努力盯着光幕,烦躁道: “怎么这些孩子都长一个样,哪个才是齐平?” 裴少卿无奈道: “刚出生,只是婴儿,哪里看得出,不过按典藏长老的说法,幻境中时光极快,等他们长大,应该就能辨认出了。” “大人,这画面是谁在操控?”余庆看了会,突然好奇问。 杜元春坐在长桌后,面前摆满了瓜果糖茶,此刻显得很淡然: “若无意外,应当是九州鉴自行操控,道门与禅宗也可以干预。” 这样吗……锦衣们恍然。 纷纷打起精神,专注地望向光幕,发现镜中时光,的确在飞快变化,每一次切换,仿佛都过去许多日子。 …… …… 青瓦镇,是个很小的镇子,小到镇上的人彼此大都认识。 不大确定方位,但从镇民的口音上猜,应该地处偏南。 这是齐平对所处之地,最初的认知。 当然,还有一些琐碎的,不大重要的知识。 比如他这辈子的父亲,是个木匠,手艺不错,人缘很好,母亲勤快温婉,身子骨很结实,生下他当天,就能下地活动。 比如他的名字,仍旧是“齐平”,恩,大概是某种冥冥中的安排,他猜测,其余几人,大概同样继承了本名。 又比如,在自己出生那天,镇子里还诞下了五个娃娃……这是从大人闲谈中得知的,身份显而易见。 除此之外,他最大的发现,还是自己保留了记忆。 “因为我是穿越者?还是因为沙漏?” 躺在襁褓中的齐平不知道,也很难进行复杂的思考。 他发现,婴儿状态的自己,脑子总是昏沉沉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 这让他有点烦躁,好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似乎的确很快,恍惚间,便过去了半年。 这六个月里,他成功学会了爬行……也偷偷试着走路,但走的不好,婴儿的骨头太软,平衡能力也未发育完全,这让他有点沮丧。 好在,获得的信息多了不少。 当前的朝代是“乾”,读过史书的齐平知道,这是凉国之前,大陆上最强大的王朝。 战争似乎未曾开启,起码,镇子上的生活平静喜乐。 同时,他也弄清楚了另外五人的情况。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五人也保留了自己的名字。 白理理不愧是公主,投的胎最好,乃是镇上白员外府上千金,妖族投胎成了人类,头发似乎没能维持银白,但据说,头顶的呆毛留了下来。 这让齐平有点无语,心想这是什么执念…… 东方流云的家里卖布匹的,算是商贾之家。 剑圣弟子卫无忌家中开着铁匠铺……倒是与自己家室相仿了。 名叫红豆的少女家中开着茶楼,售卖的红豆糕很好吃。 至于禅子……姓陈,名字唤作陈流儿……大概是俗家姓名,齐平觉得这名字还挺可爱的。 除此之外,五人尚未表露出任何异常。 这很好理解,虽说都是修行上的天才,但终归还是人,小时候与寻常孩童并无区别,更何况,还都遗忘了记忆。 “恩,稳妥起见,还是找机会试探下。” 齐平躺在房间里,沐浴着午后的阳光,轻轻叹了口气,喃喃低语: “可惜外面人照看着,不然我直接在孩童时期将他们扼杀掉,不就直接能获胜了?” 进入前,典藏长老觉得他很烦,但对方不知道的是,齐平的每一个问题,都有用意。 而此时此刻,也幸亏周遭没有人,否则若是看到一个半岁的孩子,用如此成熟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大概会吓个半死。 …… 时间继续流逝,齐平终于还是显出了与众不同。 或者说,这一切从降生后,便显出端倪。 附近的邻里都知道,齐木匠家的孩子极为听话,不吵不嚷,很让大人省心。 小齐平的床头有一个小铃铛,无论困了、饿了,或者想要撒尿,他都会摇动铃铛,除此之外,便是睡觉,或者安静地听着大人说话。 这一度为他博得了“神童”的美誉。 是的,在青瓦镇的百姓口中,这般小的孩子,能做到这些,的确算是天才。 这一切都在齐平的计划中。 在躺在小床上发呆的无数个日夜里,齐平认真地想过该如何拿下这一场道战的胜利。 “青瓦镇没有修行者,但既然比斗的内容是修行,那么,后续肯定会有一个契机,让我们接触到修行者。而无论哪个朝代,想要迅速地提升修为,资源都是最重要的。” “道战最大的威胁是禅子,可只有三十年的期限,他悟性再强,天赋再好,没有足够的资源,没有足够的努力,也必然成就有限。” “而资源又是有限的,如果我能在‘契机’到来前,展露出远超同龄人的天才和优秀,那么,定然可以争取进入最好的宗门,拜下最强的师父,而这一切,都将积累成我的优势。” “当然,这种‘天才’要适度,不能表现的太过妖孽,比如路还不会走,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诵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且不说外头那帮人会如何想,只怕我的便宜父母第一个吓晕过去。” 齐平思考着: “恩,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成为镇上最靓的崽。” 至于自我修炼,他尝试过运转天地参神契,但因为太过年幼,没有成功。 当初进入京都时,他便知晓,修行并不是越早越好,一般而言,只有十几岁,才真正具备修行的条件。 这让他觉得很浪费时间。 …… 转眼间,一年过去。 齐平估摸着寻常婴儿的发育程度,决定开始走路,开始说话。 许是他走得太四平八稳,全然没有跌倒的风险。 许是他的吐字太过标准,说话的条理过于清晰。 这一世的父母兴奋的忘乎所以,逢人便炫耀,于是,齐平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于青瓦镇民口中。 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这一切在齐平看来,都显得太过幼稚,他急切地盼望着长大。 在这种盼望中,他迎来了自己的周岁。 某日,踏实肯干的父亲,与娴静温和的母亲一同推开房门,看向了正站在窗口,安静地望着窗外世界的齐平。 “二狗,爹娘带你抓周去。”齐木匠笑着伸出手,唤出儿子的乳名。 齐平木然地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很想说自己真的不喜欢这个名字。 “抓周?”他疑惑发问。 母亲抱起他,又吧唧亲了一口,乐滋滋说:“私塾先生给你们一起抓,你们六个。” 齐平短促的小眉毛扬起,终于要见面了么。 第二百六十四章 耳光响亮(求订阅) 青瓦镇很小,小到只有一个私塾。 所以,年老的私塾先生顺理成章,成为镇上最有威望的人之一。 一次为六个孩子主持抓周,这在镇子里还是头一遭。 镇民们结伴前往观礼,齐木匠一家自然喜不自胜,当即为年幼的齐平打扮起来。 崭新鲜亮的虎头鞋、虎头帽、虎头衣……洗漱完后,被母亲悉心地穿戴好,脖子上挂了一条细细的银链,作为装饰。 脸上甚至被涂了胭脂水粉…… 齐平审视着镜子中,花枝招展的自己,眼皮耷拉着,心想这一幕给外面那帮人混蛋看了,可怎么办。 尤其是自己堂口下的校尉们,回去后威严都没得了。 “唉。” 然而幼小的他根本无力反抗,只好眼睛一闭,被父母抱着,迎着春日的阳光出门,走过古镇的街巷。 …… 私塾位于镇子南边,是一座很宽敞,整洁的大院。 砖头垒成的墙很厚实,校舍的瓦片格外湛蓝透亮。 私塾先生年近六十,是一名很严肃的老者,只是今日,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 齐平被抱着抵达时,发现院中已经来了不少人。 六个家庭,以及镇上有名望的宿老,来看热闹的百姓,本来宽敞的院子,竟也塞的满满当当。 新生儿代表着希望,所以,即便是在大乾朝廷的国都,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同样乐于为孩童启蒙。 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了三百年后的凉国。 齐平想着这些,忽然察觉到有目光朝自己望来,他扭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冰雕玉琢的小姑娘…… 好吧,一周岁的年纪,其实很难看出性别,齐平是从衣服风格判断的。 小姑娘粉嫩可爱,胸口挂着一枚金锁,被一名同样穿金戴银的女子抱在怀里。 家世很好,再结合即便戴了帽子,但还是倔强从边角钻出的一缕头发,齐平心中有了判断。 “白理理……队友啊。” 齐平想着,朝妖族公主挤了下眼睛。 白理理吓了一跳,社恐地将小脸埋在美艳妇人鼓涨的胸口。 真的记不得了啊……齐平叹息,扭头又在院中搜寻起来。 很快通过衣着、周围喧嚣的交谈,锁定了几个娃娃的身份。 大师兄东方流云不愧是卖布的,身上的绸缎小衣仅次于妖族公主,样貌平平无奇,许是冻着了,脸上挂着一串晶亮的鼻涕,朝齐平傻笑。 “完蛋……看着就不大聪明的样子啊,怪不得长大后脑子也不正常……”齐平撇嘴。 卫无忌家境最差,戴不起金银。 但敦实的父亲给他打了一把小小的铁剑,挂在胸口,脸色很冷漠的样子。 名叫红豆的玥国少女、名不见经传的刀圣弟子看着眉眼呆呆的。 小手攥着一只红豆糕,在尝试啃着,但因为牙齿细嫩,糕点上涂了一层口水,也没啃下来多少。 “恩,这两个也是劲敌,红豆很低调啊,存在感不高,但不能轻敌,南方使团宁愿派她上场,也没有从禅宗中选个和尚进来,已经说明了问题,没准属于秘密武器类型……至于卫无忌,更不能等闲视之。”齐平冷静分析。 四处张望,却不见禅子。 等了一会,私塾院外陈家才姗姗来迟。 开米店的人家,吃的也好,一家人身材匀称,抱着禅子的竟不是母亲,而是手腕上盘着佛珠的奶奶。 禅子躺在奶奶怀里,正用短粗的手指摆弄胸口的青玉佛牌,并不很怕人的样子。 嘻嘻笑着,看着便很慈悲。 感受到齐平的注视,小禅子嘴巴吐出一个口水泡泡,有点好奇。 “大乾朝的禅宗已经渗透到民间了吗?恩,记得书上说,三百年前,道佛两宗大体还是避世修行的,但因为妖族与人类共存,所以会有修行者游历天下,斩妖除魔……” 齐平突然有些明悟,也许,他们的契机,就在那些游历的修士身上。 …… “吉时已到,祭拜祖先!” 私塾先生见人齐了,朗声宣布。 原本嘈杂喧闹的院子一下安静下来。 六户人家请出牌位,有人敲响吉祥锣,旋即,六家人抱着婴儿完成了一串仪式。 仪式大抵是都是有寓意的,嘴粘鸡腿,吃穿不愁;嘴沾苹果,平平安安……抱葱芹菜,聪明勤劳……最后一步举高高,步步高升…… 等做完这些,私塾先生扯开大桌上的红布。 桌上铺着红艳的绒布,上头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六名孩童被放在大桌上,周围大人们紧张地瞪圆了眼睛,希望能讨个好彩头。 齐平坐在角落,垂着头,认真思考着什么,没有急着动,而是看向其他五人。 “咿咿呀呀……” 这个年纪的娃娃大多只能简单吐几个字,没法流畅地说话,被围观着,表情茫然,浑然不知情况。 本能地被花花绿绿的物件吸引,伸手去抓。 板着小脸的铁匠儿子率先出手,一把攥住一只桃木剑。 “好,卫家二郎尚武,日后做个大将军,护佑我大乾王朝。”私塾先生笑呵呵,朗声称赞。 身材敦实的卫铁匠笑得合不拢嘴。 眉眼呆呆的红豆还捧着糕点,看到卫无忌的举动,愣了几秒,突然抬手,抓起一把银漆小刀。 “哈哈,杨家姑娘也要做女侠呢。”有人打趣。 红豆是名,姓氏为“杨”,按理说,女子抓周,周围大都是些针线刀铲一类,只是因为六人一起,便混杂了。 私塾先生斟酌了下,道:“杨家女娃日后想必厨艺了得。” 红豆父母露出欣慰笑容。 这时,吸溜着鼻涕的东方流云忽然在桌上爬起来,径直捧起一只乌龟壳,宝贝一样,不撒手。 啊这……齐平心中无语,有扶额的冲动。 看人家剑圣、刀圣的弟子,虽失去记忆,但心中执念仍旧选择了前世的修行路。 再看你……所以,你的执念就是“苟”么? 私塾先生笑道:“小流云日后长寿,无灾无难。” 东方父母笑逐颜开。 白理理很怕生,一直低着头,这会突然悄咪咪,捡起了一只动物布偶,引发一阵笑声,私塾先生的评语是:有仁爱之心。 白员外笑容开怀。 在所有人看来,女孩子选布偶,是很正常的事,只有齐平知道,她大概只是与“妖”更亲近。 于是,终于只剩下两人。 齐平望向禅子,却见后者爬了一圈,抓起一条玉石的珠串。 “大富大贵,陈家娃娃倒是会挑。”私塾先生笑。 禅子回以微笑,只是手中的珠串,却分明是和尚握念珠的姿态。 终于,一道道视线落在了齐平身上,生出无限期待。 镇子里人都或多或少,听过齐平“神童”的事迹,木匠夫妻更是紧张忐忑,期望孩子抓笔墨纸砚。 齐平却没急着动,而是抬起头,稚嫩的小脸,望着天空上烈日,心想,外头那帮人有没有在看? “不管了。”片刻后,他心中有了决定。 随手,抓起了身旁的几颗糖果。 小院中一下安静了,小孩子贪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这一刻,齐木匠仍旧难掩失落。 围观的人群没吭声,心想孩子早慧,也算不得神童,传言终究只是传言。 私塾先生迟疑了下,说道:“这孩子日后有口福了。”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抓周祈福,总要拣着好听的话说。 然而,就在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小小的齐平忽然站了起来。 脸庞严肃而认真,四平八稳地走到了禅子面前,递出一颗糖,旋即去抢他手里的珠串: “换。” 人群目瞪口呆。 禅子也惊呆了,一手攥着糖,一手攥着珠串,两个都不撒手。 齐平扬起短粗的眉毛,说:“给我。” 禅子表情茫然,似乎傻掉了。 齐平见状,有些生气,突然抬起手,轻轻一个耳光打过去: “啪。” 禅子愣了几秒,突然嚎啕大哭: “嗷嗷嗷……” …… …… 外界,镜中的一年,在真实世界里只过去一个时辰,鹿台边,人们仍旧望着光幕。 只是多少觉得乏味。 直到抓周开始,许是六人第一次齐聚,亦或者,道禅两宗故意放慢了时间。 总之,光幕上时光缓慢下来,所有人清楚看到发生的一切。 空寂禅师,似乎觉得胜券在握,更开口,一一点出六人身份,好教围观人群知晓。 前面五人时,虽也引发了一些讨论,但都还好,直到齐平打出那一巴掌,禅子嚎啕大哭,现场陡然炸开。 一片哗然。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是齐诗魁?他抢了禅子的念珠?” “不,关键不在于念珠好吧,齐诗魁打了禅子的脸啊。”一名江湖人兴奋地说。 镇抚司区域。 “噗!”杜元春本来正喝着茶,想着齐平那小子会抓个什么,是代表书院传承的“笔”,还是代表诗文的书本,亦或棋子。 旁边,几名锦衣更暗暗开启竞猜。 结果,当看到齐平一巴掌抡过去,杜元春一口茶水喷出,见鬼一般。 洪庐、李桐、莫小穷等人也目瞪口呆。 “齐平他……”裴少卿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洪娇娇先是愣了下,旋即振奋:“打得好!” 角落里,正大口嚼着糕点的云青儿也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扭头看向身旁的齐姝: “你哥小时候这么霸道的么?” 才一岁啊。 齐姝噎住,认真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没好气道: “那时候我还没生出来,哪会知道?” “噗嗤。”向小园抿嘴一笑,给逗乐了,人也放松了许多。 这时候,禁军把手的通道里,一辆马车终于姗姗来迟,安平郡主探出头来,只听到前方喧哗,不明其意: “发生了什么?这么吵?哎呀,我就说快点来嘛。” 长公主永宁迈步下车,踮起脚,姿态优雅地望向那暗沉天空下,宏大的光幕。 画面中,站着一个眉目英俊,表情无奈的孩童,似乎是因为那哭声而心烦。 “莫非……是他?” …… 禅宗一方,原本一群僧人气定神闲,可当看到光幕中呈现的景象,纷纷变色。 “齐平,你敢!”一名武僧起身,指着光幕大骂。 其余僧人也义愤填膺,禅子乃禅宗五境转世,身份尊贵至极,结果却被当众打脸。 他们如何能不怒? “诸位稍安,幻境中两小儿嬉闹罢了,何必动怒?”披玄黑道袍,满头银发,老学究打扮的典藏长老淡淡开口。 两小儿嬉闹? 你管这叫嬉闹? 禅宗众人怒目圆睁,道门众人神情坦然,努力压制笑容,虽说最终要输,但起码当下是快乐的…… “肃静。”空寂禅师面无表情,呵斥众僧,又望向那出言的武僧:“你着相了。” 那武僧一愣,面露惭愧。 空寂禅师淡淡道:“一切诸相,皆为梦幻。” 话音低沉,盖过全场,瞬间,禅宗与南方使团的怒意消失,场中,无数京都民众,江湖人士恍惚了下,有些惭愧。 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只是梦幻而已,何必激动。 书院方向,席帘扬眉,冷哼一声: “禅宗嘴上说着不着相,结果还不是很在意?” “喵。”趴在禾笙双腿上的橘猫赞同地叫了下。 作为修行者,他们并没有受到影响。 “果然,入幻境中者,虽失去记忆,但仍存执念,只是……”心宽体胖的二先生疑惑道:“齐平这般,未免过于聪慧了。” 席帘轻轻摔打折扇,淡淡道:“我的弟子,聪慧些不正常?” 呸……六先生又不要脸了……众书院学子心中腹诽。 头戴高冠的大先生想了想,说: “齐平虽有天赋,但孩童时,倒也不该如此,想来,还是执念顽固所致。” 执念? 众人想起了不久前,齐平踏入幻境前,那句“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所以,是打脸禅宗的执念继承了过去,影响了镜中齐平的举动? “可他看上去还是比其他人更早慧些。”禾笙忽然说。 大先生沉吟了下,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太虚幻境,终究是我书院创造。” …… “嗷嗷嗷。” 青瓦镇春日的天光里,禅子的哭声嘹亮而清脆。 事情转折太突然,以至于观礼众人愣是都没反应过来。 齐平抓着念珠,撇撇嘴,心说就我这点力气,打人一点都不疼,至于哭成这样吗? 好娇气。 想着,他迈开步子,趁着其他人没回神,又来到了旁边,名为红豆的小姑娘面前,充满威胁地递出一颗糖: “换。” “咣当。”红豆手里的刀子掉在桌上,嘴巴一瘪,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堂堂刀圣弟子,竟被吓哭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我是大哥大(求订阅) 哭了…… 红布铺垫的大桌上,红豆小屁股坐着,清秀的脸蛋上,眼珠大颗大颗落下。 齐平很无奈,这样显得我好像个坏人……叹了口气,他递过去一颗糖,于是红豆就不哭了。 只是红着眼圈看着他。 看着齐平拿起小刀,威胁着卫无忌丢下木剑。 然后,齐平看向了东方流云,后者甫一触及他的目光,便是一哆嗦,讨好地将龟壳双手奉上,还用力吸了下鼻涕,露出纯真笑容。 “……” 齐平木然地接过,心说不愧是你,可我压根没打算抢你的啊。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好一视同仁,走过去,在白理理委屈巴巴的目光中,抢走了布偶。 然后,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呆毛。 “早想摸了呢。”齐平想着。 白理理感受着那摸头的手,突然习惯性地歪头蹭了蹭。 就像是一只小狐狸。 直到这时候,庭院中的人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陈家老奶奶“哎呦”了一声,扑了上来,疼爱地安抚禅子。 白员外的妻子忙抱起白理理,生怕女儿被打,然后,庭院被喧哗声填满。 …… 抓周最终以戏剧性的结尾收场,在那位吃斋念佛的老人发作前,齐平又将抢来的物件,一一原物奉还。 并不是认错,而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无论是表现出自己远超同龄人的特殊,还是对五人的试探。 至于可能引发的争端,则在私塾先生的调解中未曾发生。 “他只是个孩子。” 齐平充分地享受到了这个身份的红利与优待。 没有谁会指责一个仅仅一周岁的孩子,更何况,他还把东西还了回去。 而后,抓周会上发生的事,按照齐平的预想,借由围观者的口,开始流传开来。 一时间,整个青瓦镇都知道,齐木匠家的儿子天赋异禀。 接下来几天,开始有闻讯而来的人上门看稀奇。 齐平适度表现出了一个“神童”该有的样子。 同时也确定了禅子等人的确遗忘了记忆。 此外,还有一个意外收获。 “按照鱼璇机的说法,进入幻境的我们会残存一些执念,这点从抓周上已经得到了证实,五个人潜意识中都还保留了上辈子的一些东西…… 但性格是可以后天培养的,要不要尝试一下?比如引导他们去追求功名利禄,远离修行?毕竟兴趣这种东西……得从小开始培养。” 齐平盘膝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托着腮帮子,很认真地谋划着。 …… 计划的再多,都要等长大才能实施。 转眼间,齐平到了五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事,也可以独自在外头疯跑。 齐平用了一些手段,很自然地成为了同龄人中的孩子王,并在展现出了识字上的超绝天赋后,不经意间,做出了一首“咏鹅”。 将私塾先生惊的合不拢嘴。 一时间,齐平五岁作诗的名声打响,愈发坐实了神童的名声。 而其余五人,虽要逊色一些。 但毕竟有上辈子打底,也逐渐显出与同龄人的差距。 尤其是禅子,显得格外聪颖,是六人里,真正意义上第一个识字的孩子。 这让齐平颇为重视,花费了一番心思,将其收入麾下,开始潜移默化地改造对方思想。 如此,又过了两年,齐平到了七岁。 六人被一起送入镇上私塾,开始读书。 大乾已经有了科举,只是录取人数很少。 可即便无法高中,多读书,于日后谋生也大有裨益,故而,读书这件事,颇受重视,齐平这个五岁作诗的神童,自然被寄予厚望。 可没人知道,齐平在意的从不是这些。 让他痛苦的是,这么多年过去,青瓦镇上,还是没有任何修行者的踪迹。 …… “先生好!” 又一个清晨,当已古稀之年的私塾先生走进学堂,迎来的,是学生们整齐行礼。 “坐。”老先生说,旋即拿起批改后的“作业”,开始点名。 被叫上前头的学生,或接受表扬,或被先生点出错处,用那只令人心悸的戒尺打板子。 这是个体罚盛行的时代,孩子被打了,父母不会来责难,反而会来向先生道歉,说打得好。 竹板折了,会有家长主动帮着做一根新的。 所以,那根戒尺几乎成了私塾内从六七岁,到十几岁孩子共同的梦魇。 只有一人除外。 “昨日的考试里,齐平又是甲上,第一名,尤其是这首静夜思,文字朴实,却意蕴悠长,” 严肃刻板的老先生捧起最后一份卷子,难得的露出笑容,称赞了一番,旋即还是稍加批评了句: “唯一的缺陷,便是立意,你分明从未离开过镇子,诗句末句,却是‘低头思故乡’……如何想的?” 一时间,学堂内,一道道目光投向靠窗的一张小桌。 窗子是敞开的。 上午的朝阳斜斜将那道正依着桌案,望着窗外出神的俊俏孩童照亮。 七八岁年纪的齐平收回视线。 他的容貌很稚嫩,但气质却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迎着同窗们的目光,他平静说道: “因为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的故乡在那里。”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同窗们露出或羡慕,或嫉妒的神情。 老先生捋着胡须,微笑点头: “不愧是咱青瓦镇的文曲星,回答的很好。” 成绩优秀的学生,总是更容易受到偏爱。 翻开书本,老先生开始教授圣人经典。 齐平没有听,而是将胳膊拄在桌上,托着腮,继续望向窗外大树的枝杈,却失望地发现,那两只黄鹂飞走了。 作为优等生,他获得了上课走神的权限。 “八年了啊,虽然感知中,时间流速的确比外界快,但终究也是过了好久,契机还不出现吗?真要等到我们的年龄达到适合修行的年纪?十岁?还是十五?好无聊。” 齐平发着呆。 唯一庆幸的是,这么久过去,他仍旧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谁,以及为何来到这里。 一个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中午时候,老先生离开了,学生们纷纷拿出父母准备好的饭盒,享受午间的闲暇。 齐平终于收回了目光,轻轻敲了敲桌子。 一名名孩童仿佛聆听圣训,纷纷起身,捧着自己的饭盒,摆放在齐平的桌子上,满满的一排。 “老大,吃我的,我娘今天做的菜团子。” “菜团子也拿出来?不嫌寒酸,看我娘做了腊肉拌饭。” “老大,吃我的,新鲜的冬笋。” 一个个孩子凑上来,叽叽喳喳献宝一般,其中自然也有禅子等人。 齐平目光扫了一圈,右手抬起,旁边,小东方流云忙躬身,递上竹筷: “大哥,筷子。” “恩。”齐平在一个个饭盒里,挑拣着夹了几样,每个都吃的不多,即便是他很喜欢吃的,也最多只夹两次。 这样,对单个人没啥影响,但齐平的食谱就很丰富。 “今天的糕点凉了。”齐平放下筷子,看向短发女童,后者目光有些涣散,看着就呆呆的,闻言委屈地说: “我上午肚子饿,打开吃了几个,热气散掉了。” “不要有下次。”齐平说。 红豆点头,一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模样。 孩子们并不意外,知道老大很喜欢欺负红豆,哦,还有卫无忌,不过那个打铁的憨憨脾气倔的很,不招人喜欢。 至于每次考试,都排在第二位的陈流儿…… “小陈,清场。”齐平懒洋洋地说。 模样俊秋,头发剃的很短的禅子“恩”了一声,指着人群: “你、你、还有你……留下,其余人去外头。” 一阵安排下,距离齐平最近的,是他的亲信们,比如白理理,东方流云,禅子。 稍微靠后一点的,是齐平夹了菜的,比如红豆。 再往外,是普通小弟,比如卫无忌,至于那些不服的,直接被赶了出去。 “咳咳,那我们书接上回,却说那韦小宝被皇帝封了爵位,下令护送公主朝南边去……” 齐平清了清嗓子,继续讲魔改版鹿鼎记的故事…… 一个是为了拉拢小弟,毕竟只靠拳头的老大做不长久,而对于这群娱乐极度匮乏的孩子而言,随便一个故事,都足够吸引人。 二来,也是为了持续性洗脑,为了杜绝禅子等人修行的念想。 什么西游记,封神榜什么的是万万不能讲的,也只好讲讲韦爵爷的风流生活,才能维持得了生活…… 感觉讲的字数差不多了,齐平断了个章,孩子们意犹未尽地离开。 禅子好奇道:“公主就那般好么。” 齐平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老气横秋道: “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权力也是,财富更是……所以,我们都要努力读书,去朝廷做官,成为一个韦爵爷一样的人物。” 东方流云眨巴眼睛:“成为太监么?” “……”齐平指了指大门。 大师兄垂头丧气滚了出去。 …… 私塾的课约莫下午两点便结束了。 散学后,孩子们兴奋地回家。 齐平独自一人穿街过巷,来到了青瓦镇连通外界的那条路旁,爬上了一间荒废的屋子,孤独地坐在那湛蓝的屋顶上。 静静望着那条官道。 开始发呆。 镇子上的生活枯燥而单调,身体又还没发育到适合修行的年纪。 齐平除了日常给禅子三人洗脑,希望掰弯他们的人生目标,也实在没有其他事好做。 只能日复一日,等待“契机”的到来。 “吱呀。” 忽而,梯子摇曳起来,一个小小的,安静的身影爬上屋顶,踩着湛蓝的琉璃瓦片,坐在了齐平的身旁。 小脸沉静,头顶一簇呆毛竖起,五官已呈现出美人胚子的白理理望向齐平,说: “你为什么要给大家讲韦小宝,可却告诉我和东方流云,要修仙?” 齐平躺在斜斜的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晒着太阳,没有什么表情地说: “因为那是难而正确的事。” 他睁开双眼,认真地与女童对视: “我梦到了,那是我们的使命。” 白理理张了张嘴,有些困惑,正要说什么,却听“扑通”一声,然后是嘤嘤的哭泣。 两人对视一眼,爬到房檐边。 就看到念旧失修的梯子倒下,梳着短发,眉眼呆呆的红豆呜呜地掉眼泪,身旁是摔开的饭盒: “糕点,新出锅,热的。” 齐平沉默,突然有点不忍心欺负她了。 …… 春去秋来,时间又过去两年。 转眼,齐平十岁了。 而就在十岁的某一天,当他再次爬上镇子的屋顶,抬起头,望见湛蓝的天空尽头,掠过无数剑光。 “契机”,来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禅宗搞鬼?道门作弊?(求订阅) 齐平进入幻境第十年,终于望见了无数飞剑划过天空。 与此同时,外界,京都也早进入了深夜。 鹿台周边,禁军支起了火盆、火把,用以照明。 道战要持续两三日,期间,禅道两宗会全程观看,但其余人却需要休息。 广场上围观的人群已经换了几茬,很多百姓返回家中,也有一些人吃过饭后,重新回来,不愿错过这场大戏。 朝廷为此,放开了夜间管制,可饶是如此,深夜后,围观的人群也少了许多。 “哈欠。” 明黄桌案后,安平郡主第不知道多少次打哈欠,眼皮耷拉着,脑袋一坠一坠的。 “郡主,回府吧,夜深了,您都这般困倦……”王府的仆从苦劝。 安平闻言,强行打起精神,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谁说我困了?本郡主精神的很!” 说着,扭头望向身旁的永宁:“是吧?哈欠……” 长公主无奈,捏起一颗小柿子,塞在安平口中,旋即命令宫女为其添了层衣裳: “你要睡过去,我可不管。” 安平撇撇嘴,又望了眼夜间愈发清晰的光幕,赞叹道: “他真厉害,那么小就这般出挑,你看看,那帮和尚的脸色,哈哈哈,好有意思。” 从打齐平将禅子收为小弟,一群僧人就再没有过笑容。 诸国大使更是骂骂咧咧,愤而提起上诉,要求道门插手干预,警告齐平,这个无理诉求当然没有得到满足。 “我道门弟子凭本事收的小弟,凭啥要干预?”道院众人想着。 “呼呼。”突然,天空中一颗幽碧色大星亮起,一道流光坠入道院所在区域,白雾弥漫,鱼璇机迈步走出。 到底还是要维持脸面的,女道人是等酒醒了,才来的。 “见过鱼长老。”一种道门弟子齐声道。 几名长老也微微点头。 剑眉星目,长发飘摇的鱼璇机问道:“如何了?” 典藏长老回答:“差不多了。” 鱼璇机扭头,望向光幕,其间恰好浮现出齐平眺望飞剑的那一幕。 “仙人来了!”夜幕笼罩的广场上,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于是,所有人皆打起精神。 嘈杂声四起,激动地朝鹿台望去。 不枉他们熬夜等,不就是为了看到关键剧情,然后回去与人吹嘘? 一时间,无数目光投向光幕。 …… …… 仙人来了。 这个消息宛若龙卷,迅速传遍了整个青瓦镇,引发地震海啸般的动静。 在那些飞剑掠空后不久,镇外来了三名传说中的“仙师”。 一僧一道一女修。 望见的镇民哪里见过这个,当即匍匐跪倒。 三人下令,说感应到此处有修行天才,要求立即将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孩童聚集在小镇中心,要挑选收徒。 “仙师收徒,大造化啊,大造化。”一时间,镇上有适龄孩子的父母们振奋不已。 欢天喜地。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中,修行者,那是超脱凡人阶级的存在。 传说,大乾王都中,便有许多修行者,皆身居高位,大乾皇帝,更是一名强大修士。 当然,也不是所有父母都对此心存盼望,但却也不敢违抗仙师的命令。 “快,把二狗过年做的那套好衣裳拿出来,没准就能给仙师看上。” 小院里,齐木匠得到消息,急匆匆寻到妻子。 女人一脸不愿,眼含担忧地说: “修行……会不会有危险。还是读书好,以后万一能得个功名,不好吗?” 齐木匠叹息道: “你以为科举那么好考?听说想考上,不是书读得好就行,还得有门路……要是成了修士,就不一样了。” 女人不乐意道:“那来的三个人里,还有个和尚呢,万一给咱孩子带去当小和尚咋办。” 齐木匠道:“二狗脑子好,肯定被争抢,到时候选另外两位不就行了。” 说是这般说,但终究不敢违抗。 很快的,齐平换上了新衣,梳洗打扮,被领着前往镇子中心。 “僧对应着禅宗,道对应着道门,还有个女人是哪一方?” 齐平转着念头,胡思乱想。 …… 镇子中央,是一大片空地。 此刻,镇子中的有名望的宿老们远远地站着,敬畏地望向那三人。 中年僧人体态宽大,耳朵极长,穿着灰色衲衣,腰间拴着木鱼,倒是慈眉善目。 老道眉目威严,目蕴雷电,一身紫色道袍,手持拂尘,闭目休憩。 相比之下,那名年轻女子则显得美艳许多。 她披着一件红色大袄,腰间系着真丝腰带,一双眸子宛若秋天的湖泊,嘴角含笑,风情万种,却无人敢于亵渎。 “知姬静,你身为妖族,却跟在本尊身后,究竟意欲何为?” 老道一言不发,却有一丝声音响在女人耳畔。 中年云游僧也看了过来,加入群聊:“贫僧也好奇的紧。” 名为“知姬静”的女人抿嘴一笑,传音二人道: “大法师莫要误会,我可不是刻意跟着二位,而是我家主上,特命我前来。” 老道说道:“你若敢乱出手,休怪本尊不留情面。” 知姬静笑道:“法师说笑了,九州妖族众多,的确有些不守规矩的,但我红河一脉,却非如此。相较下,倒是禅宗更值得警惕呢。” 云游僧表情无辜: “阿弥陀佛,女施主莫要说怪话。说来,你我三家竟同时聚集于此,也是一桩奇事,方才问询此处百姓,十年前有六人同时降生,聪慧过人,莫非是天赐的修佛种子。” 老道与女人静静看着他,心中骂骂咧咧。 什么叫“修佛种子”? 呸,无耻。 老道说道:“听闻六人中,尤以一人最佳,一岁开智,五岁作诗。” 云游僧道:“许是读书的天才,但未必适合修行。” 这倒是实话,否则,各大传承直接从状元里招人就好了,不过他们仍旧抱有期待。 不多时,空地上站满了孩童,周遭则是无数镇民围观。 三名修士目光一扫,当落在齐平身上时,都是目光发亮,心中赞叹,年仅十岁的孩子,气质的确出挑。 “此番我等途径此地,见钟灵俊秀,欲遴选弟子,拜入我门……”老道开口,道明来意。 继而,取出一颗珠子,看向二人:“本尊测试如何?” “请便。” 老道只将一颗珠子丢出,悬在数十名孩童头顶,天地元气疯狂凝聚,朝孩童们天灵灌入。 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测试方法,天赋越好的,身体留下的元气越多,没有天赋的,则如破洞的瓷瓶,留不住水。 当然,施展此法消耗同样惊人。 “嗡~” 人群中,齐平眯了眯眼,有些期待,十年了,道战终于“真正”开始,他有些迫不及待。 甚至,连进入宗门后一系列计划,都已筹划完毕。 “呼呼呼……” 元气卷起风声,他的衣袍猎猎,空地周遭鸦雀无声,孩童们茫然地站着,大部分人,都没有异常。 几个呼吸后,禅子身上亮起光辉。 旋即,东方流云、白理理、卫无忌与红豆,也都惊讶地发现,身上透出光芒来。 禅子若有所思,红豆吓哭了出来。 围观镇民发出惊呼声,有人跪地叩拜,对术法有着本能的畏惧。 三名“仙师”大喜过望,竟真有这般大的收获,这五人里,每一个,都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 忽然,他们想起来什么,同时朝人群最前方,那起初最被看好的“神童”望去。 齐平仰着头,微微闭目,感受着熟悉的天地元气贯通全身,如同冷风吹过破屋,未曾留下丝毫。 旋即,他颦起眉头,有些错愕地睁开眼睛,望向双手,心中猛然一沉!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辉。 …… …… “怎么回事?!” 夜幕下的鹿台边,脸庞精致的安平郡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突然有些慌张: “为什么他身上没有反应?其他五个有?” 她求助般望向“姑姑”,却见身旁的长公主同样表情茫然。 “啪!”书院方向,席帘手中折扇猛地合拢,六先生站起身来,错愕道: “不应该啊,不应该。” 禾笙眼镜片后,眸子刺出疑惑的光:“发生了什么?” 她望向两名四境,却见温小红抓着头发,大先生愣在当场,似乎,同样极不理解。 道院位置,鱼璇机本来乐滋滋地靠坐在大椅中,吃着瓜果。 当看到光幕中的变故,笑容消失,整个人坐直,愣了几秒,猛地看向典藏长老: “这破镜子坏了?还是禅宗搞什么小动作了?” 执掌经历部的涂长老揪着胡子,也急切问道: “莫非是太久没用,法器出了故障?” 典藏长老脸色难看,死死盯着九州鉴,掐诀感应,片刻后摇头: “没有问题,禅宗也未出手,否则我定能发现。”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鱼璇机出离愤怒,起身质问: “九州鉴可烙印真实,所以,身体虽是假的,但也是参照他们的真实躯体凝聚而成,齐平的修行天赋有目共睹,怎么可能在幻境中成了无法修行的废人?肯定出错了!立即停下,我进去看看!” 说着,急脾气的女道人便要朝这鹿台飞去。 “阿弥陀佛!” 忽而,一声佛号响起,盘膝打坐的空寂禅师花白的眉毛抖动,平静说道: “九州鉴既运转如常,岂能施家外力干预?道门是要公然违反道战规矩么?” 他身后,一名名僧人气势大振,纷纷起身,大声质问。 虽不知究竟何故,但从打道战开始,便憋了一肚子火气,此刻见齐平如此,不禁大喜过望,如何会听鱼璇机的要求。 “空寂大师所言极是!”南方使团中,唐不苦起身,望向礼部官员:“凉国是要违约么?” 鸿胪寺官员脸色难看。 “鱼长老!”典藏长老拂尘蓦然生长,化作一条绳索,缠绕住鱼璇机手臂: “不可。” 鱼璇机气急,却也知晓轻重,纷纷而回,想了想,突然一跺脚,化作流光,朝道院方向飞去。 道战出了这么大的bug,她只能去找首座。 而随着双方喊话,周围茫然无知的民众与江湖人,也终于弄懂了情况,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齐诗魁竟然没法修行?怎么可能?” “那镜子坏了吧。” “没听那和尚说么,镜子运转无碍。” “他说无碍就无碍?!那怎么其他五个人都可以,偏偏齐公子不行?莫不是那帮和尚暗中出手捣鬼!”有人阴谋论。 并迅速得到响应。 “黑幕!黑幕!” “秃驴无耻!” “不公平!” 齐平先是棋战,又经过白日极为拉风的出场,已经吸粉无数,更何况还是主场,一时间,四周一片嘈杂,骂声不绝。 “黑幕!”云青儿右臂高举头顶,攥成拳头,黄莺般的声音混在人群中,很有气势。 按理说,这么晚了,她们应该回去,但既然齐平入场,自然不舍得走,坚决留下应援。 此刻,也是激愤不已,齐姝颦起眉尖,很生气的样子。 旁边,向小园响应号召,举起拳头,跟着大喊,想了想,又把另外一只手也举起,增强气势。 “莫非真是你们禅宗搞鬼了?” 人群中,中年剑修望向智善僧,瘦削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有禅子出场,胜券在握。” 隐含意思是压根没必要。 旁边,在修“闭口禅”的年轻僧人疯狂点头。 玥国夫妻心想,看禅子被欺负成那样,可一点没有“胜券在握”的模样。 不过再想想自己国家,刀圣弟子被欺负的惨状,也就不好意思说了。 …… 夜色中,一处处火把将大广场点缀的仿佛地上星河,而此刻,星河躁动起来。 听着那山呼海啸的骂声,净觉寺住持望向空寂: “大师,这……” 空寂禅师双手合十,气沉丹田,声传全场: “此番道战,禅子入场,本是必胜的局面,我禅宗岂会授人以柄?倒是道门……莫不是故意如此,好倒打一耙,赖掉此战?” 道院众人变色。 虽不愿承认,但空寂的说辞,的确诛心。 谁都知道,有禅子在场,禅宗胜率极大,而道门想要赢,却机会渺茫。 这时候,若是故意让齐平无法修行,以此,博得同情,最后即便禅宗胜了,也会落得个“不讲武德”的名声。 而空寂说话时,故意再次运用了禅宗秘法,让话语显得极为可信。 加上的确有几分道理,一时间,原本嘈杂混乱的广场安静了。 一名名京都人士面露茫然,突然有些心虚,纷纷望向道门方向。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二十年后,希望你们想起我(求订阅) 是道门在作弊吗? 这个念头,于无数人心头升起。 涂长老与鲁长老心中一沉,有些恼怒,却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望向典藏长老。 下一刻,老学究般的道人平静开口:“九州鉴并无异常,道战继续,无关胜负。” 声音宏大,覆盖全场。 这句话的意思是,禅宗并未捣鬼,若是输了,也不会拿齐平的情况当理由。 当众宣布,无异于表达道门态度。 空寂禅师微笑:“善哉。” 众僧人也重新坐下,脸上浮现笑容,倒不是因为胜算增加,在他们看来,这场道战的结果早已注定。 加上一个齐平,或者少一个,无伤大雅。 关键是出了一口恶气,即便是幻境,可齐平对禅子呼来喝去,无异于对禅宗的羞辱。 如今,齐平不知何故,无法修行,他们自然开怀。 而对于围观的民众而言,却是情绪一下低沉下去。 他们的心情堪称一波三折。 起初,闻听禅子厉害,无比担忧,后来,齐平一番操作,强势出场,一扫颓势,而后在幻境中的表现,更令京都民众无比骄傲。 信心膨胀。 感觉区区禅宗,弹指可灭。 可如今,梦碎当场,齐平意外废掉,局势一下变成了二打三,虽说,时间还有“二十年”,可…… “这还怎么赢?”有人颓丧开口。 无人回答。 部分人继续朝光幕望去,期待“反转”,部分人心灰意冷,叹息离去。 他们期待了一整天,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 道院,危楼之上。 当鱼璇机“彭”的一声降落,二话不说,来到首座面前: “齐平到底怎么回事?” 后者正盘膝打坐,闻言方醒来,问道:“发生何事?如此慌张。” 仿佛,对道战全然未关注。 鱼璇机叉腰骂道:“少装蒜,我就不信你没关注,齐平为什么无法修行?” 首座无奈地叹了口气,大袖一挥,一只酒樽飘去: “稍安勿躁,先喝杯酒如何?” 鱼璇机没接,瞪着他。 首座想了想,忽然说:“你不觉得,他在环境中,过于早慧了么?” 鱼璇机愣了下:“你是说……” 首座拈起酒樽,抿了一口,说道: “进入幻境的人,记忆并未丧失,只是封存,而不同的人,封存的程度不一。” 鱼璇机脸色凝重起来:“你是说,他残留的记忆可能较多?可他连神通都不是。” 首座叹息道:“谁说一定要修为够高,才能做到?这世上总有一些特例,而你要知道,在幻境之中,一切皆虚。” …… …… 青瓦镇的这个中午,必将在日后被人们久久铭记。 在仙师施法后,共有五个孩子被选中。 经过一番争夺,许是佛道妖三位强者实力差别不大,最后,将选择权交给了五个孩子。 东方流云、卫无忌、红豆被实力最强的道门大法师带走。 禅子跟了云游僧。 白理理选择了名叫“知姬静”的妖族强者。 齐平没有被选中,不死心的三人各自动用秘法,仔细检查了一次,得出的结论统一: 在所有孩子中,齐平的修行天赋,都是最差的一个。 “你的身体就像一间破屋,你无论吐纳多少元气,都无法炼化半分,听说你是神童?好好读书吧,修行与你无缘。” 许是看出了齐平小脸上的不甘心,老道如此对他说。 齐平没说话,在镇民们复杂的目光中,被父母牵走。 仙师会在镇子里停留一晚,让禅子等人与家人告别,五家人情绪不一,有喜有忧。 但那都是与齐平无关的事。 他回到了家里,然后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发呆,单薄的门扇隔音并不好,可以听到父母的声音。 齐木匠有些失望,母亲心满意足,并不觉得读书比修行差到哪里去。 “那么小,就给人带走了,都还不知道一年能不能回家一趟,咋舍得?”女人如是说。 “二狗也想去呢。”齐木匠的声音响起。 “小孩子,过两日就忘了。” “也是。” 许是因为齐平太“懂事”,年轻的父母并没多想,说了几句话,照常干活。 齐平推开后窗,翻了出去,一路穿街过巷,却不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最后习惯性地来到了镇口废屋前,爬上屋顶。 他躺在湛清的瓦片上,初冬的太阳散发出有限的光热。 冷风将漫天的云絮吹得半点不剩。 齐平眯着眼睛,他不知道此刻外头有多少人看着自己,但他相信,应该不会少。 “哪里出了问题?” 冬日的冷风吹过脸颊,让他的大脑清醒了起来。 “按照鱼璇机的说法,我这具身体应该与外界的几乎相同,这点从容貌上也得以体现。所以,我怎么会没有天赋?留不住元气?” “冷静,仔细想想,难道说,我外头的身体也没有天赋?过往表现出的,是沙漏的作用?” 他第一个想到了这点。 可很快,齐平又否决了这个猜测。 且不说按照他掌握的修行知识,单纯的吐纳修行天赋,主要取决于躯体。 退一万步,即便与沙漏有关,可沙漏也存在于他的神魂里。 当他尝试观想的时候,仍旧可以看到意识深处的沙漏、神符笔与鹰击。 只不过,应该是因为身处幻境,脱离真实的缘故,三样物品都呈现灰色,没有反应。 因为被“封存”了,所以连修行都不行? 齐平无法确定,但他感觉不是。 “换一个思路,想想我与另外五个人的区别,”齐平坐起身,疯狂思考,片刻后,他抬起头,突然愣住。 如果说最大的区别,那便是他保留了记忆,而其他人没有。 “与这个有关吗?难道说,封印记忆与否,会决定了能否修行?”齐平仍旧不确定。 他对九州鉴的运行机制,了解的太少,所以,一切的猜测,都无法验证。 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无论因为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他都没法解决。 想到这,他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 齐平听到一串脚步声,他站起来,一点点走到了房檐边,朝下看去。 五个孩子站成一排,仰着头,静静望着他。 “老大……”东方流云的脸被冻得有些红,他吸了下鼻涕,开口说。 “有事?”齐平问。 白理理的呆毛在寒风中抖动,她有些难过地说:“我不想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告诉我要跟那个女人走。”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齐平笑了,他站在屋顶,俯瞰着几人,目光落在了清秀的禅子身上:“你呢?想去当和尚?” 禅子沉默了下,认真说道:“老大,你适合做韦小宝,我不喜欢。” 腰间挎着一柄木剑,酷酷的卫无忌点头: “我不想当官,我想当大侠,就像天地会总舵主那样。” 终究……是白洗脑了啊……齐平心中叹息,笑容有些苦涩,目光落在红豆身上: “你呢?” 梳着西瓜头,用棉袄将自己裹得圆溜溜的红豆垂着头,眼圈有些发红: “我……我不知道。” 齐平笑了笑,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去吧。” “老大……我们……” 齐平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其实我早该知道会这样的,去吧,好好修行,我们会再见面的,希望到时候,你们能想起我。” 他的声音飘荡在寒风中,有些疲倦。 …… 第二天,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没人知道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为何这般大。 只知道,没用多久,就将大地覆盖的一片银白。 五个孩子被带走了,据说,离开时,父母痛哭流涕。 “走吧,待回了山里,便为你们分派师父。当你们见识过真正的天空,才会知晓,这方天地何等狭小,那所谓的‘神童’,终究只是凡人,而我等追求的乃是仙道。” 老道手持拂尘,平静说道。 在这个时代,修行者的地位至高无上,再优秀的凡人,终究也只是凡人。 禅子与卫无忌没有回头。 其余三人,扭头望了小镇许久,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那个身影,失望地离开了。 等他们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 等小镇送别的人纷纷散去。 齐平从烟囱后走出,站在皑皑的屋顶上,望着苍茫的天地,突然涌起无尽的孤独。 他们已踏上仙道。 只有自己被遗落下来。 二十年后,决战到来,他连插手的资格都不会有。 “这就是最终的结果吗?”齐平喃喃,“可我不想接受呢。” …… 时间一天天过去,青瓦镇恢复了平静。 五人离开的事渐渐淡去,对于小镇上的人们而言,日子与往常一般无二。 只有私塾的老先生时常唉声叹息,对失去了五个好学生而遗憾不已。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引发了人们的议论。 许是当日受到了打击,齐平性情大改,突然变得颓废起来。 他开始经常地逃课缺席,对读书失去了兴趣。 鹿鼎记的故事不再讲。 考试从第一掉到了倒数第一。 整日或坐在墙根底,望着太阳发呆,一次便是一整天。 或是拿着一支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说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词,偶尔还会拉住路人,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昔日的神童,仿佛一蹶不振,跌落尘埃。 渐渐的,镇上开始流转一个说法: “齐平那孩子,可能疯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齐平梦蝶,京都齐喑(求订阅) 齐平疯了。 这个说法最早不知从何处起,但很快传的有鼻子有眼。 关于他的一系列异常表现,开始频繁地出现于青瓦镇居民的闲谈中,有人担忧,有人惋惜,有人叹息。 “好好的孩子,咋就疯了?”有人表示不解。 “许是给打击了吧,他那么聪明,结果却没给选上,几个不如他的,成了修士,谁受得了?”有人分析。 给出了看似合理的解答。 往日的“小弟”,以后却成了仰望的大人物,风光了好些年的天才。 突然发现,纵使读书科举,奋发一生,终点也及不上同龄人的起点。 心态失衡,一蹶不振,似乎也并非难以理解的事。 …… 学堂内,又是一日清晨。 当严肃的老先生夹着书本,走近染着火盆的屋内,大大小小的学生起身:“先生好。” “恩。”私塾先生应了一声,朝下方望去,原本坐满的屋子,缺了一块,他看向靠窗的一处,空空荡荡。 “齐平还没来?”他问了句。 一名孩童举手:“镇上人说他疯了。” “胡说!”私塾先生怒了,捏起戒尺,学生们噤若寒蝉。 一个上午的课在压抑的气氛中度过,中午时,老先生裹上厚厚的棉布袍子,夹起书本,走了出去。 穿街过巷,按照打听到的信息,找到了齐平。 他正靠在镇子里一处阳光很好的院墙边,坐在一个木墩子上,身后是灰色整齐的院墙,脚下是未融化的积雪。 身旁竖着一根树枝,雪上写了一些零散不成含义的字句。 十岁的齐平靠在墙壁上,晒着太阳,闭着双眼,脸上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先生?”感受着温暖的阳光被遮挡,齐平睁开双眼,有些意外。 私塾先生说:“怎么没去学堂?” 齐平想了想,露出笑容:“我昨夜做了个梦。” 老先生愣了下,皱眉问道:“什么梦?” 齐平认真地回答说: “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空中翩然起舞,四处游荡,快乐的忘记了我本来的样子,也忘了自己是由人类所化,梦醒后,我看了看自己,又回想了下梦中的事,心生迷惘,一时不知,自己是齐平,还是蝴蝶,究竟是齐平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变成了齐平?” 老先生脸上显出担忧的情绪,似乎觉得他在说胡话,不禁劝道: “修行未必是好事,每个人的路,也全然不同,以你的才能,认真读书,将来未必没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他显然也是觉得,齐平是受到打击了,不忍这个天纵之才,就此堕落。 故而,前来劝解。 齐平笑容很平静: “先生,您也觉得我疯了?不,并不是这样的,虽然没能进入修行界,的确很麻烦,但我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恩,我这几天在思考一些事。” “什么事?” “计算。” “计算什么?” “未来二十年。” 老先生面色复杂,心想你还说你没疯?都说这般胡话了。 齐平愁眉苦脸道: “可是我推演了几条路,都觉得希望渺茫,时间太短了……所以,我改变了思路,有了一些想法。” 顿了顿,他语气认真道:“先生,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老先生犹豫了下,好奇道:“什么问题?” 他还记得,齐平当初入学时,特别喜欢缠着他提问,问的都是镇子外头的事。 但在将他的见识挖空后,两年了,这个孩子再没有问过任何问题。 齐平问道:“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温暖。什么很温暖?” “什么?”老先生一呆。 齐平又道:“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冷。什么很冷?” 私塾先生摇头叹息:“你……唉。可惜了,可惜。” 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离开了,似乎,彻底放弃了这个得意弟子。 齐平望着对方离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一会,冬日的街道上,一双中年夫妻走来,正是他这一世的父母。 齐木匠神情晦暗,母亲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用棉被盖着,前来送饭,女人眼圈有些发红,看到齐平,哭了起来: “回家吧,跟娘回家好不好?” 齐平回神,眼神中一片平静。 他知道,因为自己的事,这个可怜的女人终日以泪洗面,齐木匠生愁的生了白头发。 “画匠想画一副几个羊倌与羊群在一起的的画,但是他们看起来却像是房梁下的柱子,”齐平问道:“像柱子的是谁?” 中年夫妻表情茫然:“我……我们听不懂。” 齐平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父母失望离去,只留下了竹篮。 这一幕落在远处一些好事者的眼中,有人惋惜,有人发笑。 齐平听到了那些幸灾乐祸的笑声,但并没有在意,他在认真思考一些事: “面对语义含混,需要更复杂理解能力的问题,我的‘父母’给出的答案是听不懂,呵……这让我想起了上辈子我手机里智障的siri…… 而类似的问题,私塾先生选择了巧妙地避而不答,很聪明的应对,比其他人的智能高出一个水准,唔,高级npc?分配的算力不同? 呵,看样子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漏洞百出的多。” 没有人知道,齐平方才提出的问题,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图灵测试”。 他在测试镇民的智能。 就如同他说的那般,没法修行,的确是个大麻烦,但并不意味着就此放弃。 “道战最后比较的是力量,我自己没有,但可以借力,可惜时间太短,我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封侯拜相,执掌权力,然后借助大乾朝廷的力,况且,还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齐平曾认真思考过科举入仕的可能,但他觉得难度太高,不切实际。 所以,他转换了思路,想起了一个人。 “鱼璇机说,九州鉴属于一代院长,那位书院的创始者,甚至将彼时的自己烙印到了这个世界……而当时,对方应该是四境神隐…… 再基于神隐境可以保留记忆的规则……我有理由认定,一代院长应该是这方世界最强的修行者,关键在于,对方留有记忆……” “那么,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还有转机。” 在想到这个思路后,齐平重新振奋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崭新,且严峻的问题: 如何寻找? 如果这个世界当真与外界一般大,有无数生灵,齐平到哪去寻找一代? “找寻不切实际,唯一的可能是闹出动静来,将对方吸引过来,可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缺乏力量……” “除非,我能想法子昭告世界,公布我的身份,可这同样不是眼下的我能做到的,需要时间。” 齐平冷静地想着。 他需要时间长大,再大上一些,然后前往大乾王都,写书也好,抄诗也罢,打出名气,吸引对方出现。 不过,在他发育到能够自食其力,前往京都前,齐平准备做点什么。 “如果说,一代真的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那青瓦镇作为道战的起始点,会不会是一个关键的地方?” 他不确定。 但为什么不试试呢? 保留记忆的一代肯定拥有远超其余npc的智能,若是其他人,也许难以分辨,但齐平觉得自己可以。 “人类与人工智能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复杂语义的理解。” 他拿起木棍,在面前的雪地上画了一条笔直的线: “先定个小目标,将整个镇子测一遍。” …… …… 外界,夜色越来越深。 广场上的人群又少了许多,原本等待“转机”的百姓们失望离去—— 当六人分开,光幕上的画面开始在他们间反复切换,大部分时候,都停留在禅子等人身上。 人们看到这他们开始修行,步入道战的正轨。 至于齐平,偶尔闪过的画面里,不是在发呆,就是在镇子中游逛,仿佛已经彻底放弃,准备混过这余下的二十年。 “本宫乏了。” 明黄桌案后,披着厚重披风的长公主起身,叹了口气,说道。 “摆驾!”旁边,贴身女官忙大声吩咐起来。 “你要走了吗?”安平郡主望向她。 长公主目光黯淡:“天冷,回府吧。” 安平没吭声,垂下了头,像一只失去了斗志的母鸡,她原本是没打算来的……起码,在决战到来前,没想来。 之所以前来,一直守到后半夜,只是因为齐平在其中。 而如今,齐平已经失去了竞逐的资格,那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回府。”她小声吩咐。 守在旁边的丫鬟大喜过望,忙安排备车,不多时,两位皇女离去。 与之一同离开的,还有齐姝她们。 “看样子要持续两三天,你想看的话,回去补个觉再来,不然撑不住的。” 云青儿没精打采的样子,但还是鼓起精神,劝道。 齐姝垂着头,“恩”了一声。 然后,她们也离开了。 而随着人们离去,齐平失去资格的消息,也朝着整座京都传开。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云老先生醒来,没有去打扰“呼呼”睡得正香的孙女,悄悄出了小院,朝往日常去的早点铺子走。 太阳升起,整座城市醒来,街上的人群密集起来。 街头巷尾,却弥漫着一股低落的气氛。 “老板,老样子。”云老先生迈步走进铺子,朝老板说。 后者忙“哎”了一声,恭敬地递上热腾腾的白粥和鸡蛋: “您请用。” 自从云老暴露身份后,周围的人们都知道了,六角巷住着位曾经的“帝师”,加上六角书屋和报社的火爆,周遭房价都翻了好几倍。 不过这些老住户们也知道,太傅不喜欢卑躬屈膝那套,加上的确已经很熟了,便就还好。 “多谢。”云老道谢,却见铺子老板欲言又止。 “怎么了?”太傅问。 “听说齐大人也进了那什么幻境,不知怎的没法修行?是真的假的?”老板试探问道。 云老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店老板叹息一声:“那这道战,咱大凉是不是输定了?” 云老说道:“还未可知。” 然而话虽这般说,他心中,同样没有信心。 吃过饭,云老背着双手,在南城闲逛,沿途所过,几乎都能听到百姓在议论道战的变故。 昨晚的事,今早终于开始发酵。 “齐公子怎么就不行了?”无数人发出疑问。 “完了,这次秃驴赢定了。”京都百姓们满心绝望,感觉精神支柱崩塌了。 …… 皇宫。 今早没有朝会,皇帝起的迟了一些,醒来时,天已大亮。 因为宿在了皇后宫里,端庄美艳的皇后娘娘贴心地命人备好了早膳,一直在火上热着。 听得皇帝醒来,当即命人呈膳。 餐桌旁。 皇帝穿着常服,先是喝了口汤,润了下喉咙,这才唤道:“来人。” 守在外头的一名宦官忙走进来:“陛下。” 皇帝坐在餐桌上,捏着汤匙,问道:“昨夜鹿台那边,可有进展?” 历次道战,真正的看点都是在“决战”阶段,前面的两天,一般不会有什么事,无非是八卦关注下参赛者的进度。 故而,皇帝还不知消息。 “禀陛下,昨日还真出了些变故。” “哦?仔细说来。” “是。”宦官低眉顺眼,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当即仔仔细细,开始从头叙述。 听到齐平打了禅子的脸,后续,又收服其余五人,皇帝表情无比精彩,美艳绝伦的皇后娘娘,同样面露讶色,听得入神。 “那齐讲读竟有这等本领,陛下,禅宗声势想必大受折损。”皇后面露喜色。 “那是自然。”皇帝眸子发亮,嘴角扬起,只觉心怀大畅,催促: “继续说,后来如何?” 宦官忽而躬身,埋下表情,极尽卑微:“回陛下……后来……后来……” 他硬着头皮讲述了一番。 却没等到反应,房间里安静的吓人。 “出去吧。”好一阵,皇帝疲惫的声音响起。 “是!”后者如蒙大赦,提着衣角离开了。 “当啷。”皇帝将汤匙一丢,长叹一声:“莫不是老天都要那禅宗逞威?” 他心灰意冷。 二打三,若是说此前还有一丝希望,眼下,却已是输定了。 …… 延禧宫。 有着一张瓜子脸,容貌动人摄魄,披着大红宫裙的胡贵妃同样坐在桌旁,用着早膳。 听着贴身宫女的汇报: “……齐大人浑浑噩噩的,已是放弃了,眼下鹿台那边,咱们的人都快没了希望,城内也都在议论呢。” “哦?那齐平竟没能修行?”胡贵妃略感诧异,眼眸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放下碗筷,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精致的嘴角,声音娇柔道: “备车,本宫出门一趟。” 宫女惊讶道:“娘娘要去鹿台么?” 胡贵妃螓首轻摇:“不去那边。” 顿了顿,她忽然古怪地笑了笑: “本宫要去见一位故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他自雪中来,带着猫镇守(求订阅) 秋日的阳光照在深红色的宫墙上,却照不进深深的门洞,在这个清晨,一辆华贵的车辇穿过宫城。 越过皇城。 在内城中转了一大圈,最终停在了一座茶楼外,披坚执锐的禁军呼啸而出,片刻后将茶楼清场。 “娘娘,请。” 绣着花团锦簇的车帘掀起,先是探出一只鞋子,径直踩在侍从搬来的小凳上。 不像是踩上去的,更像是凳子在迎合。 继而,穿着大红宫裙,朱钗玉器,妖艳动人的胡贵妃下了马车,一步步走入茶楼。 “蹬蹬蹬”上了二层,望见了那名坐在窗边,唯一的客人。 “好妹妹,你可来了。”胡贵妃抿嘴笑道。 桌边那人,披着一袭黑色纱衣,直垂到脚踝。 嫩白的脚掌上方,挂坠一串金色的铃铛,脸上蒙着同色面纱,露出的半张脸,带着些许异域风情。 若是齐平在此,定然能一眼认出,正是西北临城的胡姬“瑶光”。 “见过姐姐,”瑶光施施然放下杯子,起身拜下,笑意盈盈: “妹妹初到京都,冒昧拜访,未料到姐姐如此‘兴师动众’。” 胡贵妃走过去,攥着瑶光的手,坐在桌旁,叹息道: “养在深宫,身不由己,未免让那位误会,便只好大大方方的。” 瑶光顾影自怜:“姐姐在京都还是好的,不像我……” 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算了,不说了。好在此番终于调离了那个鬼地方,来京都投奔姐姐。” 胡贵妃笑意盈盈:“这般自是极好的,倒是白尊大人,竟舍得放你离开。” 瑶光说道:“是知姬静大人帮忙。” 知姬静……胡贵妃听到这个名字,恍惚了下:“原来如此。” 瑶光问道:“先不说这个,听闻城内佛道比斗,似乎道门形势危急?我只听到这边人类说什么‘齐公子’的……” 胡贵妃点头,说道: “此人名为齐平,此番代道门出战,妹妹想必是听过的。” 齐平?是他?瑶光愣了下,诧异道: “他还活着?” …… …… 新的一天到来,道战还在继续。 青瓦镇内,又过去一年。 齐平到了十一岁。 虽然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的很快,但一年时间,仍旧让他完成了对镇子里,所有民众的排查。 结果令人沮丧。 没有一个人通过图灵测试,这意味着,一代并不在这里。 “我的判断出错了?这个道战的起始点,并不值得重视?这样就麻烦了啊。” 齐平躺在屋顶上,太阳晃的他眼晕。 仍旧稚嫩的脸上,难掩失望。 按照他的估算,起码要成长到十五岁,才能有能力外出闯荡。 于是,齐平的日子再度变的悠闲了起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饿了回家吃饭,醒来闲逛,或者冥想发呆。 他仍旧在尝试着运转天地参神契,反正也无事可做,万一哪天突然可以修行了呢? 除此之外,图灵测试也仍旧在做。 只不过,换成了偶尔从镇子经过的外地人,倒已经不再抱有希望,更像是打发无聊时光的一种游戏。 镇上的人们渐渐不再讨论他。 就像遗忘了他。 齐木匠夫妻不再哭泣,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私塾里的老先生也没再来找过齐平,好似彻底对他不再抱有期待。 齐平并不在意。 如果清楚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这些人是一种并不高级的智能。 知道日月与人妖皆是水中泡影,自然不会寄托情感。 如此,又过去一年。 又是一个冬天,大雪纷飞的日子,齐平沿着小巷走到镇子口,踩着那架他亲手做的梯子,爬上了屋顶。 扫开了一小片雪,坐在湛蓝的瓦片上,望着镇外的官道发呆。 禅子他们离开两年了,期间从未回来过,仿佛消失了一般,如果没有意外,在很多年后,会成为镇上传说中的人物。 齐平漫无边际地想着,不知道他们五个修炼到哪一步了。 人在风雪中,很容易长久地走神,恍惚间,齐平的身上也落满了雪,却兀自不觉。 忽而,风中仿佛传来一声幽咽,将齐平飘远的思绪拉回。 然后,他惊讶看到,漫天风雨中,一个旅人孤独地走在官道上,已经来到了镇外。 “这种天气也有人出来?”齐平想着,突然生出好奇,踩着梯子回到了地上,走到了不远处那棵枯萎的大柳树下。 终于,那名旅人走到了他的近前。 对方似乎是个书生,穿着一件靛青色棉布的长袍,戴着棕色的貂帽,身后背着一个棕黄色的书箱,身上满是积雪。 约莫三十岁,容貌并不出奇,身上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气质,从远处走来,轻飘飘的,仿佛走在云端。 尤其,那双眼睛格外的亮,瞬间吸引了齐平的注意。 中年书生也在好奇地打量这个少年,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小孩,大雪天在外头疯跑什么,你家大人呢?” 看似呵斥的话语,但不知为何,听在耳中,仿佛在笑。 齐平没回答,只是认真看了这人几眼,突然问: “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冷。什么很冷?” 中年书生愣了下。 他身后,那只沉甸甸的大书箱里,突然钻出一只肥硕的橘猫,两只爪子扒着箱子边缘,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奇怪地看他: “喵。” 齐平看着这只有些熟悉,又略感陌生的橘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浮现一丝错愕。 中年书生笑道: “猫很冷。所以我才要赶紧进镇子,你知道哪里可以借宿吗?” …… 日子仍旧平淡无奇,但青瓦镇上发生了一点新变化。 首先,镇子外来了个中年书生,带着一只橘猫,租了个小院,说是要专心读书,准备科考。 人们觉得有点怪,要科考一不在家里,二不去王都,来这个小镇作甚。 其次,第二个变化,则是跌落的神童,不知怎的与这书生厮混在一起了。 也许是因为那只猫吧。 但最奇怪的是,对于齐平那些在镇民们看来属于“胡言乱语”的问题,那名书生竟在认真回答。 一大一小两个人,有时候甚至会为一个怪问题吵上一整天。 这让镇民们觉得,那书生也是个疯子。 “一艘在海上航行许多年的船,只要一块木板坏了,就会拿新的板子替换掉,然后问,有朝一日,所有的板子都被替换掉了,还是不是原来的船,如果不是,它是从啥时候开始不是的……” 小镇的茶馆内,一名镇民重重将酒杯落下,嗤笑道: “大家伙说,这是啥怪问题,他们竟然能聊一天。” “是啊,莫名其妙的。” “不懂,听不懂。” …… 茶馆外。 齐平拎着一坛酒,一包腌肉,望了茶馆一眼,毫不迟疑地走开,踩着地上的残雪,来到一座小院外。 “你要的酒肉,买回来了。”他说。 院内,一只橘猫推开屋门,然后是屋里的中年人:“这么快。” 齐平熟稔地拉开木栅栏,走进小院,进了烧的暖烘烘的屋子,将肉摊开,放在桌子中央,拿出三个碗,倒满。 “喵呜。”橘猫一跃而上,蹲坐在属于自己的凳子上,舔舐黄酒。 中年书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又扯了一条肉吃了,笑道: “今日你想问什么?船?奶牛?还是盒子里生死不知的猫?真奇怪你这颗小脑瓜,从哪里想出这么多怪问题。” 齐平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抬手去拿酒杯。 “啪。”一只戒尺轻飘飘打在他手腕上,手一下红了,齐平恼火道: “干嘛?” 中年书生一手捧着酒碗,一手握着那只变戏法般,突然出现的戒尺,悠然道: “小孩子不许喝酒。” “……”齐平看向橘猫:“猫都能喝。” “你才几岁,它可比你大呢。” “喵呜。”橘猫睥睨地看他。 行吧……齐平叹了口气,捏了一条腌肉吃了,平静说道: “今天换个问题如何?” “换呗。”中年书生满不在乎。 齐平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花,认真说道: “几年前,我做了个梦,梦中我变成了蝴蝶……”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庄周梦蝶”的故事,第一次,说给私塾那位老先生,第二次,说给眼前的书生。 起初,中年书生并没怎么在意,笑吟吟听着,渐渐的,他的笑容消失了,橘猫也抬起了头。 “先生,你说,到底是谁梦到了谁?”齐平说道。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灶坑里的木柴燃烧,发出“噼啪”声。 两人一猫坐在桌旁,气氛有些沉默。 片刻后,中年书生叹息一声,道:“我不知道。” 齐平摇头,认真道:“你知道的……院长。” 他终于还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就像他猜想的那样,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个“人”,可以通过图灵测试,甚至与他进行思想实验,那只可能是传说中,已经死了快二百年的“一代”。 书院的创始人,齐平已知的,道门走出的第二位神圣领域。 更何况,他还带着猫。 中年书生迎着少年的目光,两人长久地对视着,这一刻,这位曾经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之一,终于笃定了什么: “你还记得。” “是的。”齐平不躲不避,认真开口,每一句话,都仿佛砸在这个世界上: “我记得我们从何而来,要做些什么,我知道这是座镜中世界,一切皆是幻象,我知道如果我在这里还能找到谁帮我,只有院长您,对了,我其实是书院学子来着,还摸过您的猫。” 猫镇守看了他一眼,有些炸毛。 “真是难办啊,”良久,一代院长苦恼地喝了口酒,说道: “干嘛要说破呢?道战这种事,既然是比斗,还是要公平一点才好,我当年教书时,就特别烦你这种学生,净会给先生出难题。” 齐平笑了,然后露出无辜的神情: “可若说公平,我在这里没办法修行,岂不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他赌对了,一代院长的确关注着道战,并不意外,作为这方世界里唯一的“人”,他岂会一无所知? 这时候想想,也许对方从他们进入这里开始,便在关注。 只是始终没有出现。 后来,也许是注意到了齐平的举动,或者察觉到了什么,才踏着风雪而来。 以一种,全然不符合一名神圣领域强者的姿态。 “虽然你是在狡辩,但的确有一些道理,”一代院长有些无奈,那双明亮夺目的眸子,真正意义上,好奇地看向这少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保留下记忆。” 齐平摇头:“院长不知么?” 试探一手……齐平想看下,这个一代烙印,在这方世界里,究竟能否如道门首座一般,看出他的特殊。 一代院长凝视了他几秒,摇摇头,喝了口酒,道: “我不是真正的我,只是这件法器烙印的一段记忆。不要想着试探了,心思太多,容易变老的。” 齐平尴尬极了。 一代院长突然笑道: “其实,我也有一些猜测,就像神隐境修士进入这里,可以保持记忆一般,你能做到,想来是你的身上,有着与天道规则相关的东西。” 说着,他表情突然古怪了些,闷闷道: “不会是首座那个老东西特意做的手脚吧……呵,其实也不重要,相比之下,我更好奇的是,你的那套用来找出我的方法,很有意思。 你如何,确定一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齐平沉默了下,平静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一代院长心头: “我思故我在。” 第二百七十章 世界的权柄(五千字求订阅) 我思故我在……这是笛卡尔的哲学命题,意思是: 从我在思考这一点上就能推导出我的存在。 齐平对哲学了解不多,只在上辈子无聊时翻过些网上的文章,记下了几个思想实验,以及这句话。 所以,面对一代的询问,他想了想,给出了这个回答。 其实更准确的答案是“图灵测试”,但齐平很难解释人工智能、自然语义、逻辑推理等一大串东西,所以,他选了个更贴近本质的回答。 “就像我做的那个梦一样,如果这个世界、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就连我的身体,都非真实,那么……‘我’的意识,莫非就不存在了吗?” 他自问自答般道: “答案是否定的,这里涉及到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假如说……我说服了自己,我不存在,那么肯定就存在一个说服者,而这个说服者,就是‘我’。 同样的,即便我的眼,我的耳,都被幻境欺骗了,那么,我也必须存在,才可以被欺骗。” 房间里,火焰噼啪燃烧着,穿着靛青色长袍的书生恍惚了下,陷入沉思。 就连猫镇守,也停下了舔舐,仿佛在思考什么。 “所以,你的说,只要思考,就意味着人是真实的?”良久,一代院长问道。 齐平点头: “当然。虚假的人,即便模样再像,行为言语再‘正常’,可是他们不会真正的思考,或者说,能力存在局限。 我这个身份的父母,甚至无法思考比较复杂的问题,恩,准确来说,是来自我这个真人的提问,而私塾先生要聪明一些,但并无本质区别,可您有。” 一代院长沉默着,仿佛在细细体味这番话语。 这一刻,没人知道,这段被烙印在镜中的记忆,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我大概明白了。” 良久,一代结束思考,眼神复杂地看着十二岁的齐平。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话题拉回正轨: “所以,你现在找到了我,有什么要求?” 齐平看了这个“数据备份”一眼,说:“我要赢下道战。” 一代摇头:“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没办法出手帮你。” 他指了指天空: “按照规矩,当决战来临时,你们要分出胜负,而若我出手,道战便没了意义。” 不是吧,这么讲原则?齐平无奈,继而,又听一代淡淡道: “此外,这个世界虽在我掌控下,可外头那两个神隐,又不是瞎子。” 行吧,我误会你了……所以,是打假赛会被看到……齐平退而求其次: “那就让我可以修行,虽然晚了两年,但应该还没拉开差距。” 一代继续摇头:“我做不到。” 他端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说道: “既然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所谓的修为,自然也是假的,你已经看破了幻象,虚幻如何加持你身?” 齐平一怔,有些急:“那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绝望。 如果说,连一代都没法帮到自己,那意味着,最后的希望断绝。 沉默中,一代院长吃完了肉,喝光了酒,起身擦了擦嘴,忽然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齐平猛然抬头。 书生却未回答,而是拍了拍肥硕的橘猫,后者不情愿地跳到了那只书箱里,一代笑了笑: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场比试罢了,难道道院的人没与你说?进入这里,走一段人生,才是最珍贵的。走吧,一直蹲在这个破镇子不嫌无聊?带你出去走走。” 齐平心中一动,起身将书箱背起,只见一代推开屋门,外面不再是小院而是湛蓝的天穹。 对方扭曲了空间,将大地连通至高空上。 齐平咽了口吐沫,狂风吹乱他的头发:“院长,我们这样出去,会不会被外头看到?” 他指的是京都。 书生一步跨出,声音带着自信:“放心,没人看得到的。” 你特么刚才还在说,外头两个神隐不瞎……齐平心中疯狂吐槽,怀疑地看着书生背影,觉得对方就是在糊弄自己。 “喵喵!”身后,箱子里的橘猫拍打着他的后背,似在催促。 齐平叹了口气,一跃而出。 …… 一步跨出,天地不同。 齐平一脚踩在下方厚实的云絮中,太阳光辉迎面而来,晃得他撇开头,这才看到全貌。 两人一猫,竟然站在一片巨大的白云上,仿佛船只,飞行在天空上,扭头往后看,那间镇子上租住的屋子仿佛一幅画,被擦掉了。 “看看吧,站在这般高的地方俯瞰大地,是一种别样的体会。”穿着靛青色长袍的书生笑呵呵地说。 齐平撇撇嘴,心说这算啥,我曾经还在直播里通过卫星的视角看过星球呢。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超凡者虽强,但好像还没能飞出大气层过,就连所生存的世界,都未必完全探索过。 想着这些,齐平还是走到了“云舟”边缘,朝下方望去。 云絮飞掠,青瓦镇已经小的快看不见了,广袤无边的大地上,是一片冬日的黄褐与银白。 一座座城市里,大宅如同火柴盒,云舟疾速飞行着,离开了青瓦镇,朝着北方飞去。 而当齐平看向视线尽头,突然愣了下。 只见,大地的边缘竟是一片虚无,随着“云舟”靠近,不断有景物从虚无中显现。 这一刻,就像是上辈子在“我的世界”游戏里飞行一般,随着前行,大地、山川才一点点“渲染”出来。 而不是,本来就存在。 “看到了吧,这就是世界的真相。”一代来到他的身旁,与少年并肩而立。 背负双手,那张满是儒雅气息的脸庞上,明亮的眸子带着些叹息: “九州鉴虽然烙印了真实的世界,但这毕竟只是一件法器,虚假的世界,终究是假的,世界的运转需要消耗庞大的真元,法器中铭刻的法阵也有算力极限。 正如你说的,青瓦镇中,不同的人的智慧不同,这便是一种节省算力的方法,眼前的同样如此。” 说着,他看向身旁少年,期待从他脸上看出惊愕与震撼。 毕竟,这种大地一点点渲染出来的景象,还是挺唬人的。 可他失望了,齐平的脸上满是平静,一代顿时有点难受。 想了想,云舟开始朝大地拉近,很快的,下方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城市: “这是大乾王都,呵,这个世界上人最多的地方。” 齐平望去,只见整个王都,都是静止的。 是的,街上的人,风中飘扬的旌旗,天空上的飞鸟,都仿佛被定格住,随着他望去,才陡然“活”了起来。 齐平眼皮一跳,这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个段子,说地球ol为了节省资源,会在人行走时,将他背后的世界暂停。 所以,只要你回头的速度够快,就可以看到静止的世界。 “大乾,看上去比京都寒酸了许多。”他说。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抱着首座的大腿,从天空俯瞰京都的时候,两相对比,差距极大。 大乾王都的部分建筑修建的极为恢弘,奢华,但更多的百姓,却显得颇为贫乏。 一代点头,笑了笑,说: “在大乾统治的六百年里,人间的确很寒酸,所以真武才推翻了它。” 真武……凉国太祖皇帝的名号……齐平想着,说道: “大乾竟然统治了六百年?因为超凡吗?我听镇子里的人说,大乾皇帝很强大,也是一位修行者。” 一代院长摇头道: “大乾皇室一脉的确修行,但本身并不强,皇帝俗务缠身,哪里会有精力专心修道?更何况,并不是说帝王家一定有天赋。他们真正倚靠的,是笼络。” “笼络?”齐平问。 一代点头: “这个时代,道门散乱,禅宗不显,巫族不兴,人妖混居,各大修行宗门皆主张避世不出,派弟子下山历练,也不是为了这天下苍生,而是为了磨砺修行术法…… 但总有一些修士,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大乾王朝笼络了他们,拜为国师,搅得天下生灵涂炭,百姓便是反抗,又如何敌得过修士?” 说话间,云舟飞过王都,速度极快地掠过一道道城镇。 冰天雪地,路上不少人冻饿而死,倒是那一座座门阀,朱红酒臭。 虽是幻境,可这何尝不是昔年真实发生过的。 “后来呢?”齐平问。 “后来……”一代嘴角微微翘起,“后来,我们出现了。 真武,我,还有后来的首座,还有很多其他人,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恰好,大乾王朝气数尽了,皇室内乱,天下动荡,于是,就随手建了个凉国……” 他的语气很轻描淡写,但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 齐平双手抓着书箱的背带,扭头认真看着书生,仿佛看到了一个峥嵘岁月。 关于改朝换代的这段历史,齐平在外头也了解过,但官方史书省略了很多细节,自然不如亲历者讲述。 在一代的叙述中,当年并没有统一的道门,他们各自还属于不同的门派。 后来,因缘际会彼此结识,恰逢乱世,一群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便一同创造了一个大世。 “真武是个极有魅力的人,所以有一群人追溯他,他的理想也最宏大,更擅长妥协,当年为了拉拢一些门阀大族,甚至娶了越州大族的女人,所以最后坐了皇帝。 呵,不过他死的最早,富贵日子也没享受几天,为了不重蹈大乾覆辙,动了天下灵脉,造了天轨,倒是把他皇室一脉弄得血脉凋零……” “首座就要自私的多了,所以他修为在我们之中最高,但他好就好在,一心求道,对权力没有半点兴趣,所以,真武才放心将天轨交给他。 但真的放心吗?我觉得也未必,否则也不会鼓动我自立门户。” “我呢,性子散漫,志向不如真武,坚忍不如首座,这一生也没什么丰功伟绩,临死前,也只写了本书,对了,你看过我那本书吧。” 一代絮絮叨叨说着,突然问。 齐平正听着入神,有种窥探大佬八卦的快感,闻言想了想,摇头说: “没看过原本,但看过拓本。” 他知道,一代写的那本书,便是书院的符典。 “有机会可以看看,里面藏着好东西,我当年画了一幅画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一代笑呵呵说。 齐平一怔,仰头望着他,总感觉对方在隐晦地提点什么。 但书生似乎有意吊胃口,丢出这句话,便不再看他,斯斯文文的脸上,写满了“就不告诉你”…… 一点都没个大佬的样子……齐平心中吐槽,忍不住回怼: “不会是画了一只乌龟吧。” 一代笑容消失,静静看着他。 齐平木然回望。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云层下方,一道道剑气光耀长空,仿佛要刺破天穹,却在下一秒,又蓦然销声匿迹。 “怎么回事?”齐平扯开了话题。 一代院长朝下方瞥了一眼: “没什么,几个小家伙罢了。” …… 下方,一片峰峦间,散落着一座座古典楼阁。 正是中州第一大门派所在。 此刻,护山大阵启动,宛若一只倒扣的琉璃碗,隔绝内外。 “长老,发生了什么事?” 穿着道袍,已经十二岁的东方流云跑出来,惊讶地看到整个门派风声鹤唳。 就连宗主都出现在广场上,敬畏垂首,仿佛在向某个存在行礼。 卫无忌与红豆也跑出来,仰头,正望见一片壮观的“云舟”飞过头顶,眼神震撼。 顿生羡慕。 “低头!莫要失礼!”两年前,曾出现于青瓦镇的老道呵斥他们,眼神敬畏: “那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握着铁剑的卫无忌憧憬道:“我也想成为那样强大的人。” 红豆一脸崇拜。 老道摇头,不忍打击他,等云层飘远,才抬起头,深深皱眉。 他方才好奇看到,那位身旁站着个少年,只是没敢窥探。 心想莫非那位收了弟子? 到底是如何惊才绝艳,才能被其收下? 这一刻,老道看着卫无忌等人,突然感觉没那么喜欢了。 …… 不多时,一座悬空寺庙中,云游僧蓦然惊醒,望向空中飘过的云团,低下头颅: “阿弥陀佛!这位怎么出现了。” 身旁,披着衲衣的禅子好奇地望着天空。 不知为何,心……突然有些乱了。 …… 一座城中,恢复了一头银发的白理理怔怔望着城池上空,一片云团飘过,在地上投下覆盖全程的阴影。 “低头!”披着大氅的知姬静提醒,微微躬身,生怕触怒那人。 白理理咬着嘴唇,银色的瞳孔中,光芒一点点散去,沉静的小脸上有些狐疑。 为什么……那道身影,那么像“老大”。 …… 云舟越过千山,很快飞出大乾王朝疆域,进入极西,因为速度太快,齐平几乎看不清下方景象。 “我们到底去哪?” 他终于忍不住问。 一代院长背负双手,一脸淡然,指向前方:“到了。” 齐平朝前方望去,只见,一轮橙红的夕阳,一点点坠入海面。 大海上,阳光破碎开,荡开碎金般的波光。 太阳仿佛近在眼前。 齐平愣了下,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哪里是什么太阳,分明是一面古朴的圆镜。 “这就是九州鉴,进入这个世界的钥匙,也是此界的权柄。”一代院长走到他身边,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微笑道: “我的确不方便出手,但你可以。” 齐平仰起头,夕阳的红光将他的脸映照的红扑扑的: “这样……好吗?” …… …… 对青瓦镇的百姓而言,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下午的时候,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大雪,几乎遮住了天空,也遮住了一切窥探的可能。 翌日清晨。 大雪停了,阳光将小镇映照的金灿灿的。 当一名名孩童,穿上厚厚的棉衣,成群结队,推开私塾的院门时,看到了倒在雪地里,披着外套,已经没了生息的老先生。 古稀之年的私塾先生,终于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青瓦镇一片悲戚,镇民们将其风光大葬。 然后,不得不面对,去哪里请一位新先生的严峻问题。 为此,镇子里宿有名望的老人们爆发了一场争吵,但所能想到的人,要么不回来,要么请不起。 最后,有人想起什么:“可以请那个书生。” 人们面面相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来对方自称要科举,二来……那人也不很正常。 但最终,想着对方起码可以代课一段时间,或者,有认识的读书人推荐,一群人还是结伴前往了书生租住的小院。 “书生,书生在吗?”人们七嘴八舌喊道。 喧闹声中,房门被推开,穿着靛青色小长袍的齐平走出,神情平静道: “他已经走了。” “走了?”人们一片哗然。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齐平说出第二句话,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了下来。 “私塾的课,我来教。” …… ps:这章写的特别卡,坐在电脑前头九个小时……就整出来五千字,明天写决战。。我滚去吃晚饭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醒来”(求订阅) 齐平的病好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青瓦镇的人们惊讶发现,那个曾经的“神童”似乎回来了。 在那个风雪后的艳阳天,年仅十二岁的齐平走进了私塾,拿起了那只竹子教鞭,开始了第一堂课。 人们起初报以怀疑,守在外面旁听。 旋即惊讶发现,齐平的课讲的比原本的先生,都要更好些。 他重新排了课程表,发明了小红花,创造性地引入了月考与榜单,用各种新鲜的方法,让原本枯燥的经文变得有趣起来。 至于学生不听话的问题……曾经的老大余威足以解决。 当冬日过去,暖春来临。 一名名孩童骄傲地将考卷上交,父母们喜极而泣。 于是,再招先生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 镇上少了个会说疯话的少年,多了个威严智慧的小先生。 齐木匠头上的白头发变少了,妻子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春去秋来,齐平又涨了一岁,却仿佛忘记了这是个虚假的世界,开始为了学生的蠢笨苦恼,为了成绩的上涨喜悦。 书生与橘猫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他开始渐渐融入这个世界。 像一个“土著”一样生活,不再以冰冷的目光审视他人,而是当他们当做活生生的人。 转眼,十年过去。 期间,离开的五人没有回来过,仿佛消失了。 开米店的陈家老婆婆寿终正寝,死去的时候丢了佛牌,是含着泪走的,最后一句话念着“陈流儿”的名字。 做布匹生意的东方家生了第二胎。 卫铁匠身子不好,收了几个学徒,说老了指望学徒送终。 红豆家的茶馆没什么变化,红豆糕还是那个味道,齐平偶尔会买一份当午饭。 白员外一家搬走了,有人注意到,这家人似乎不会变老。 镇民们不再以出过“修行者”而骄傲。 齐平到了二十三岁,他教出的学生陆续走出镇子,取了秀才身份,再去府城参加科考。 某日,当齐平在私塾中批改“作业”,忽而听到外头锣鼓喧天,整个镇子仿佛被惊动,他疑惑地放下毛笔,站起身,朝外打量。 只见一群人敲锣打鼓在院外停下,后头跟着无数兴高采烈的镇民。 有衙役推开了院门,想要喊什么,却给骑在马上的年轻人呵斥。 继而,那披着大红花的青年下马,一步步走入院中,跪下叩头: “学生见过先生。” 齐平愣了下,露出笑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学生,考中了举人。 …… 一夜之间,齐平声名大噪。 周遭的城镇,乃至于府城中,开始流传有关他的传说。 远方的人们开始知道,青瓦镇里有个年轻的私塾先生,教书本领一流。 手底下走出了州府第一的举人老爷,以及一大批秀才。 而最奇怪的是,这位先生却从未参加过科考,也未走出过青瓦镇一步。 可他教出的所有学生却都言之凿凿,称“只要先生去考,状元手到擒来”。 在人们看来,这当然是夸大的话,但当一个新的消息传来,人们动摇了。 据说,府君听闻此事,大为好奇,亲自前往了青瓦镇,拜访那位先生,回来时只说了一句话: “先生大才,我不及也。” 消息传出,四方轰动,无数封拜帖雪片般飞入了原本并不起眼的小镇。 却都被齐平扫进了灶坑,他拒绝了那些邀请,闭门谢客,安心做他的教书匠。 “还有七年。” 某一日,他穿着靛青色的袍子,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上的太阳。 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 …… 京都。 当黑夜散去,时间来到了道战的第三天,也是决战到来的时候。 清晨,南城小院里,齐姝穿上了衣裳,在食盒中放了几样菜,推开了房门。 “吱呀。” 隔壁的栅栏门打开,穿着绿色袄子,小家碧玉的云青儿走了过来,表情有些担忧: “走?” “恩。” 两个丫头没再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携手走到大门外,拉开门栓,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外头。 棕色的驽马黑色的尾巴甩着,无聊地跺着蹄子,棕色皮肤,换了身新衣裳的向小园圆润的屁股坐在车板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了挥: “上车。” 两个丫头跳上车厢。 “云老先生不去吗?”向小园问。 青儿摇头:“爷爷说不去了。” 向小园没吭声,抿了抿嘴唇: “驾。” …… 皇城,华清宫。 永宁醒来后,简单喝了几口汤,便挥手命宫女撤下早膳,脸上写满了食欲不佳。 莲步轻移,惯例去了书房,贴身女官侧立一旁,等待吩咐。 永宁公主在梨花大椅上坐了,望着桌上的手抄折子,没有动,忽然问道: “今天,道战有结果了吧。” 贴身女官说道:“听下人汇报,若无意外,上午便会结束。” “齐大人他……” “还在教书。”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长公主:“奴婢去备车?” 永宁沉默了下,摆手道:“不用了。” 注定的结局,何必去看。 …… 王府,迷宫般的大宅中,大清早便热闹了起来。 今日道战结束,宫中传来消息,皇帝不会出席,景王这个王爷,便须代表勋贵走一遭。 不只是他,朝廷也会有许多官员到场,既是确定胜负,也是对问道大会收尾。 一座充满了童真的院落中,丫鬟小步来到门外,敲了敲门: “郡主,王爷要去鹿台了,您还要不要去?” 屋内,沉默了下,片刻后,传来闷闷的声音: “今日乏了,不去了。” 丫鬟只好退下,心想着,昨日郡主还叮嘱她,道战尾声时,要提醒她,今日却又改主意了。 房间里,安平郡主鸭子坐在床上,裹着一床丝被,只露出个头在外面。 头发散乱地披散着,竟然显得有些妩媚,只是精致的眉眼间却满是沮丧。 她同样一直在关注着鹿台的变化,想着结束后,那些南方人的耀武扬威,便不想去了。 …… 鹿台广场上。 因为是决战开启,所以从天蒙蒙亮,人群便开始朝此处汇聚。 乌泱泱,竟比当日棋战都好似更多一些。 毕竟前者还有“转播”,道战可没有,更不要说此等神仙手段,大修士术法,本就难得一见。 人群中,响着嗡嗡的议论。 书院方向,穿着儒衫的学子们陆续返回,他们修为有限,仍旧需要睡眠,故而也会中途离开。 元周走回坐席,望向光幕,只见其中交替闪烁着不同的场景。 画面主体,时而为禅子,时而为东方……这镜子似乎也有一定的“智能”,会捕捉“精彩瞬间”,大部分都是五人的画面,只是偶尔才会给齐平一个镜头。 没人看过到,齐平与一代相处的那些画面。 人们对他的关注也越来越少……可以理解,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齐平已经失去了资格。 只有部分人还心存期翼。 “齐师弟那边……有什么变化吗?”元周忍不住问。 昨晚留下的雀斑女孩摇头,没说什么。 也不需要说什么,相较于在九州各处修行的五人,齐平的画面单调而乏味。 “时间快到了吧。”温小红忽然开口。 禾笙与猫镇守抬起头。 严肃方正的大先生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绽开双目,视野中,天穹尽头一道流光如彗星坠落。 鱼璇机第二次抵达鹿台,身上并无醉意。 她朝光幕上瞥了一眼,迈步走到道院区域,望向众人,投去探问的目光。 典藏长老摇了摇头,鱼璇机欲言又止,却终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叹,坐在一旁。 身为道门长老,即便胜算渺茫,她也必须前来。 “约定之期已到。” 忽而,禅宗方向,老僧空寂蓦然从打坐中醒来,声如洪钟,盖过全场。 原本嘈杂的广场渐渐安静了。 来了。 这幻境摆下三日,终于到尾声。 一名名京都民众停止交谈。 一位位江湖人士抬目望去,攥紧了拳头。 镇抚司众人也停止交谈,朝那边投去目光,嘴唇不约而同,抿成一条线。 典藏长老眸中青光闪烁:“道战之期已到。” 顿了顿。 下一秒,典藏长老手中拂尘一挥,无数星光化作长河,朝鹿台上空,那巨大的古朴圆镜飞去。 与此同时,空寂禅师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一个金色的“卍”字,旋转出现,亦朝九州鉴飞去。 两股力量汇入法器,镜面陡然爆发出璀璨光芒,光耀四方,映照的下方盘膝打坐的六人面色雪白。 继而,两位四境强者同时开口大喝:“醒来!” 醒来! 这一刻,九州鉴疯狂抖动,太虚幻境中,湛蓝的天空仿佛水面,荡起波纹。 那一轮玉石圆镜化成的太阳,光耀大地。 镜中世界,一道宏大而浩瀚的声音传遍四方,跨越山海,州府,传入六人耳中。 …… 大陆南方,一座绝壁上,建着一座悬空的寺庙。 庙宇中,一名身披红色僧衣,青色头皮的僧人正开坛讲法,下方,青砖铺就的广场上,一名名年轻僧人崇敬听训。 忽而,天风袭来,院中菩提树叶摇摆。 禅子霍然抬头,望向天穹,只见大片白云炸开,一道宏大声音响起: “醒来!” 禅子恍惚了下,眉心一枚“卍”字闪烁。 “咔嚓。” 脑海中,一条锁链崩解,无数记忆奔涌而来。 “师兄?师兄您怎么了?”下方,一名名僧人疑惑不解,他们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禅子眸中迷茫散去,忽而起身,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旋即,天穹中,一道七彩神光落下,将他笼罩,禅子沐光飞起,仿若登天。 …… 大乾王都,一座酒楼中。 东方流云捏起酒杯,眯着醉眼,望着窗外城池。 桌上,放着一颗肥头大耳的妖道头颅,血液滴答滴答流淌下来,酒楼内雅雀无声。 街道上,都城官兵纵马而来,为首者纵马疾驰: “捉拿贼人,闲人退避!” 百姓们惊恐四散。 很快,官兵包围了这茶楼,为首军官望着东方流云: “国师大人即刻便至,你逃不掉!” “呸。”东方流云嗤笑一声,心说你以为我会犯蠢,让自己置身险地? 说着,他风骚地打了个响指,准备神魂跳跃离开,凭借事先安排好的一百零八道纸人分身,没人可以锁定他。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他有些痛苦地抱住头,脑海中,只有一声“醒来”。 “轰!”东方流云撞破酒楼,在官兵们惊惧的目光中飞起,望向天空。 只见云团中破开一个浑圆大洞,七彩光芒落下,如彩虹之桥,一头落在他身,一条跨越大陆,落在地平线尽头。 “我……想起来了……”东方流云喃喃,旋即,想到了某人: “糟糕。” …… 某处湖泽……某座山谷…… 这一刻,天地之间,横跨出数座彩虹桥梁,将分散于大陆各处的五人,接引向青瓦镇。 镇子上,民众推开家门,汇集在街道上,仰头望天,只见五条彩虹,以青瓦镇为起点,投向不同方向。 “这是什么?” “发生何事?” 惊恐议论声中,一群孩童发足狂奔,朝私塾奔跑。 “先生!先生!” 为首的孩子王推开木制院门,大口喘息,脸庞兴奋的发红,想要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群孩子,乃至整个青瓦镇所有人眼中,这个世界上,没有问题能难住那位齐先生。 然而,下一秒,孩子们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只见,私塾庭院中,一袭靛青色长袍伫立,齐平背负双手,手中随意攥着一条青竹教鞭。 他仰头望向天空,儒雅的脸庞无喜无悲,似乎眼前这一幕,只是寻常小事。 然而,一道粗大的光柱,却分明笼罩着他。 “先生……您……”为首的孩子张了张嘴。 齐平收回目光,平静地看了学生们一眼,笑了笑,眼中有着些许留恋: “是时候离开了。” “先生,您要离开镇子吗?”一名孩童紧张道。 齐平摇摇头,没有解释。 只是说道:“去吧。” 话落。 面前的孩童们仿佛被一块橡皮擦去了,凭空消失不见。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镇上的所有人。 齐平走进屋子,用烧开的水,泡了一壶茶,放了几片珍藏的茶叶,然后在庭院中央摆下一张方桌,六个圆凳。 坐在桌旁,安静等待。 不多时,五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踏着彩虹,朝小院飞来。 …… 感谢书友:实验少年16500点打赏!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条戒尺,一场胜负(五千字求订阅月票) 虹光接道友,恰似故人来。 这一刻,当青瓦镇上只余齐平一人,横跨九州的虹光消失,五名论道者,时隔二十年,再次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私塾庭院中,五人落地。 彼此观望,神情复杂。 齐平望向几人: 禅子身披红色僧衣,三十岁的容颜看不出半点老态,眸子清澈见底,令人望之心生好感。 只是那若有若无的威压,令人无法忽视他的强大。 卫无忌一袭白衣,腰间悬着一把剑,神情冷漠,一缕黑发垂在额前。 名为红豆的少女仍旧梳着齐耳短发,背负双刀,穿着红底黑纹的衣裙,双眼生的有些开,便显得人很呆。 望向齐平的目光,有些恼火与复杂。 东方流云脸色凝重,手中攥着一只锦囊,没有了往日的轻佻,如临大敌。 至于白理理……她竟恢复了本貌,银白色的长发垂至腰间,仿佛没有长大,仍旧停留在十岁的年纪。 “有朋自远方来,坐下喝杯茶吧。”紧绷的气氛中,齐平笑着开口。 于是,五人同时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有些错愕,有些了然。 “阿弥陀佛,”禅子平静说道:“这些年……你都在这里?” “是啊,”齐平笑了笑,拎起茶壶,为五人斟茶,语气中,带着回忆: “还记得这个院子吗?当年咱们一起读书的地方,老先生死了后,我便接了他的衣钵,这些年,倒也教出了一些栋梁……呵,当然与你们无法比,但还算充实。” 五人神情复杂。 他们都还记得当初的事,想着童年时候,簇拥着齐平喊着“老大”的羞耻画面,表情各异。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还好,其余三人则难免恼怒。 尤其想着这一切都给外面的人看着,愈发生气。 只是…… 看到齐平如今的状态,心中的火气突然便淡了。 在场几人能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齐平只是个凡人。 这二十年里,他们在九州各处成长修行的时候,这个在道战开始阶段遥遥领先他们的家伙,却在原地踏步。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东方流云试探地问。 他的眼神中,有些担忧,也有些别的什么,比如……期翼。 白理理沉静的小脸同样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对于道战胜负并没太大在乎,倒是对这个人的状况更关注些。 齐平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我起初也不知晓,但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了,还记得当初我在课堂上回答先生的那句话吗,很小的时候,我就做过一些梦,记起了一些零散的画面,怀疑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几人陷入沉思。 事实上,类似的梦境他们同样有过。 就像鱼璇机当初说过的那样,进入幻境的修士,会残留一些记忆,以梦的形式呈现。 只是对他们而言,那也只是幻梦罢了。 但看上去,齐平的状况更严重一些。 禅子若有所悟:“所以,你无法修行,与提早察觉此界异常有关?” 齐平说道:“不确定,但我想大概是的。如果说,你从根本上,便怀疑一切皆为虚假,又如何能修行呢?” 卫无忌冷声说道:“照你的说法,我们如今也已觉悟,岂非修为便散了?” 他是个坏脾气的,想着小时候的事,便很生气。 齐平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他: “不增长,不意味着退化,你可以尝试下,眼下还能否修行。” 众人一怔,纷纷闭目感应了下,卫无忌甚至摸出一粒丹药吃了,结果发现,往日起效的丹丸,毫无作用。 齐平叹息道:“这就是道战的规矩,当三十年期限截止,一切都将定格。” 这样吗…… 禅子恍然,旋即拾起一盏茶,一饮而尽,笑道: “你终究还是我们中看的最透的,厉害。” 卫无忌撇撇嘴,想着提早觉悟有何意义?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齐平那么早便能脱颖而出,可那不是优势,而是诅咒。 白理理歪着头,眼前闪过昔年的画面,心想怪不得你说,修行是我们的使命。 原来你一切都知道。 齐平感受到她的目光,平静看过来,笑了笑: “你果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白员外一家,其实是妖族吧,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说着,推出一盏茶。 白理理点头,然后又想起对方小时候总细化揪自己的呆毛,便又撇开头去。 “东方师兄身上有杀气,很好,武斗时候很遗憾没有去观看,今天倒是补上了。”齐平再推一杯。 东方流云看了他一眼,率先坐了下来,饮下清茶。 “卫兄还是冷着脸,这不好,这些年也没想着回来看看,对了,卫铁匠去年抡锤,不小心跌倒,瘫了,如今给学徒伺候着。 我昨日还去探望了他,老头子脾气很差,我提起了你,他说只当没生过。”齐平递出第三杯。 卫无忌眯起了眼。 “红豆……”齐平看了眼这位刀圣弟子,想着对方小时候哭唧唧的样子,不禁莞尔,从桌下取出一盒红豆糕: “尝尝?” 眉眼有些呆的短发女子愣了下,想有骨气地拒绝,但犹豫了下,还是捏起一枚咬了一小口。 很甜。 “至于禅子……”齐平没有再奉茶,因为对方的一杯已经喝掉了: “陈家奶奶去世的时候,还在念着你的名字,那老太婆一直看我不顺眼,但人并不坏。” 禅子沉默了下。 卫无忌看着这一幕,心头无名火起。 突然抬手将茶杯扫落,浅色茶汤打湿了地面,冷声道: “你说这些觉得很有趣?幻境罢了,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既说自己很早便看得明白,如今倒好似把这一切当做真实了。” 他有些生气,但不知道愤怒的来源。 卫无忌冷笑,将手中长剑取下,插在地上: “你以为如今还是小时候?你还是那个孩子王?还是教书教呆了,把我们当学生?在外面,我是神通,你只是洗髓,在这里,你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用这种口气说话,你莫非觉得,今日道战,你还有插手的能力?” 他的语气中带着火气,不明白一个“凡人”,为何好似此地主人一般。 红豆与禅子略感诧异地看向他,都知道,这位剑圣弟子、南州的天才修士平素是个极为冷静的人,如这般作态,是极少见的。 齐平的那句看似平常的叙旧,终究还是刺痛了他。 “无忌,静心。”禅子忽然说道。 一阵清风拂过庭院,院中几株柳树枝条摇曳。 卫无忌惊醒,压下无名火,却还是冷酷地板着脸: “好了,要叙旧,也叙了。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呢,开始吧。” 禅子平静颔首:“开始吧。” 红豆放下了糕点。 东方流云站起身。 白理理小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对齐平说:“你先走吧,等下这里危险。” 齐平笑笑:“幻境。有什么关系?” 众人接纳了这个理由,不再看他,东方流云看了眼禅子: “我以为你会很强,但看上去,也只是神通。” 禅子不语。 他只是“禅子”,还没有记起前世记忆,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世界。 也不是真正地过了三十年。 卫无忌长剑在手,剑身嗡鸣震颤,一股浩荡的气息宛若气柱,贯通天地,头顶的阳光倏然淡去,阴云聚拢: “击败你们,绰绰有余。” 五人皆是神通,虽小境界上,东方流云与白理理全面压制他与红豆,但…… 他们还有禅子。 顶级神通的禅子。 三打二,还会有什么悬念? 齐平饮下杯中清茶,只见五人升空,悬浮在小镇之上。 阴云下,镇子建筑上连绵的,湛青色的屋顶,仿佛汇成了一片海。 东方流云深深吐了口气,嘴唇翕动,似乎在与白理理传音。 手中的锦囊打开,飘出一只只纸人,笼罩天空,每一个,都是一个东方。 白理理银色长发飘舞,沉静的小脸上无喜无悲,眸子化为纯粹的银色。 卫无忌长剑竖在身前,闭上双眼,仿佛与天地融在一处。 红豆有些惋惜地丢下糕点,朝前方踏去,身影消失在一片阴影中,四周有无形的刀意弥漫。 “阿弥陀佛。” 禅子看上去还是那么寻寻常常的,只是,当他念诵佛号,眉心一枚“卍”字亮起,真元汇聚。 他的身后喷吐出佛光,光中一尊面露慈悲的佛陀法相凝聚。 “好厉害呢。” 齐平坐在庭院中心,仰头望向五人。 …… 鹿台四周,此刻同样有无数道目光,望向那空中五人。 当“决战”开启,广场上便没了声音。 此后,齐平倒茶,与六人见面的图像便呈现了出来。 光幕原本是屏蔽了声音的,毕竟太多太杂,但当决战开启,便就有了声音。 自然也听到了卫无忌此前的话,京都民众们有些恼怒,但却无力反驳。 倒是关于齐平为何无法修行,似乎有了解释。 鱼璇机怔了怔,有些意外,难道是残留的记忆太多?封印不够严? “大人,这……” 余庆望向杜元春,却见后者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表情凝重地望向光幕,显然是要认真观摩这一战: “细心看,虽是幻境,也有收获。” 五名神通境群战,这在现实中,是极少会发生的事,即便有,也很少可以如此近距离,且安全地观摩。 闻言,余庆等人精神一震,不再多问,纷纷仰头。 至于齐平……已经消失在了画面内,不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 …… 景王府。 雕梁画栋的宅邸内,安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一条虫子扭啊扭。 忽而,颓然地坐起来,凌乱的发梢下,是心烦意乱的眉眼。 莫名烦躁。 托着下巴,望着窗棂,眼睛放空,脑海中一个念头压下又泛起,纠结了一阵子,鬼使神差地喊了句: “蝶儿。” 外头,唤作“蝶儿”的丫鬟出现在门口:“郡主?” 安平说道:“备车。本郡主要出门一趟。” 蝶儿愣了下,不明就里,点头称是,扭头唤来其余侍女,推门为安平梳妆穿衣。 不多时,安平坐在了马车上,朝车夫说道: “去鹿台。” 随行的丫鬟有点委屈,心说郡主心思怎么一会一个样,前天说不去,又去了,昨天说今天要去,自己去唤,说不去,眼下没一会,又改了。 “是。” 车夫挥鞭,马车沿着宽阔的青石板路离开王府,走上主干道。 忽而,迎面却见一架金丝楠木车辇从皇宫方向赶来,两辆车减速并行。 安平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正望着对面车厢里,长公主同样掀起了帘子。 “你……” “你也……” 两位皇女张了张嘴。 心说,你不是说不去的吗? 沉默中,两人默契地放下帘子,随着车辇前行,渐渐听到前方嘈杂的声浪。 二人疑惑,心想莫非是打起来了,所以才这般吵? 心下焦急,不由命令车夫加快速度。 …… 打起来了,天空上的五人甫一交手,便是风云变色。 神通境界是已知修行五境的第三个阶段。 放眼九州,总数目虽也不少,但分摊开,就显得不多见了。 随便一个,都是一方豪强。 若是再限定三十岁以下,还要更少许多。 更何况,五人皆是诸国天骄,登时,便是术法齐出,五行轮转,刀兵碰撞。 鹿台周遭,非但道佛两宗关注,那人群中的江湖人,更是看的眼睛发直,大呼过瘾。 “轰隆”声宛若暴雨,连绵不绝。 杜元春按在桌上的手下意识用力,神情凛然,暗暗比较着,若是自己在场,会是如何,能敌过他们几招。 “这就是妖族的天赋神通?好强的神识……”书院坐席上,一名名学子脸色发白。 “东方流云比昨日武斗更强了。”一人说。 “废话,里头他们都三十岁了。”有人反驳。 “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他几乎是压着卫无忌,可昨日为何那般……” 场上局势,竟是意外的“势均力敌”。 东方流云展现出了比之昨日更为强大、诡异的力量。 而存在感很低的白理理,现实中虽还处于人类的洗髓阶段,可当晋级神通,妖族天赋便展现出格外强大的力量来。 一些原本对于选人颇有微词的修行者,闭上了嘴巴。 原本不抱期望的心,渐渐生出期待来。 好似……不是想象中那般被碾压的局面,道院二人稳稳压住了卫无忌与红豆,只是因为禅子的存在,战斗才胶着起来。 而在百姓眼中,那原本被说的神乎其神的禅子,虽的确强大,但似乎…… “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啊。”雀斑女孩小声说。 是的,禅子比很多人预想中,要弱了一些。 “难道是因为没有觉醒?”元周忽而眼睛一亮,“禅子虽是转世身,但觉醒前后,肯定还是有差别的。” 这个猜测迅速得到了很多学子认同,心头振奋,心想若是这般,未必不能打。 有人不禁望向几位先生,想要寻求肯定,却是一怔。 只见,不同于学子们的激动,书院先生们的表情却愈发凝重。 “禅子没有全力出手。”大先生忽而说。 是的,相较于其余人,他对禅宗更了解,知道禅子从始至终,并未出全力——他身后的那尊法相,始终是一脸慈悲。 “大师,这……”净觉寺老住持望着光幕中战局,不禁看向空寂,这与他预想中不同。 “无须担心,”空寂神情淡然,手中念珠徐徐转动,不见丝毫慌乱,见众僧望来,笑道: “禅子法相一生二面,如今只以慈悲法相对敌,乃是留了手,不过那东方流云与妖族灵狐的确有些本事,但无法恢复之下,如此全力厮杀,能撑多久?”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语。 渐渐的,光幕中的东方流云与白理理显出疲态。 真元总是有限的,二人显然明白,人少的情况下,拖延下去对他们极为不利,故而全力爆发,试图斩敌。 这也是当下最合适的策略。 可禅子的存在,却屡次将卫无忌与红豆救下。 随着时间消耗,道门一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气势跌落。 “怎么了?怎好似突然便不行了。”人群中,有人不解。 雪山剑修摇头,说道:“力竭了,这样拖下去,道门必败。” 在场很多人,虽实力不高,但好歹是摸爬滚打多年的,基本的局势判断能力是有的。 当即,有人解释起来,人群中,原本生出的一些士气迅速滑落。 画面中国,东方流云与白理理最后鼓起全力,朝禅子杀去,后者摇了摇头,平静道: “你们输了。” 话落,他身后,佛光中的法相蓦然转为黑色,一尊高大、漆黑,神态凶恶,仿若魔神的法相浮现。 四只手臂挟裹着天地之威,朝二人砸去,角落里,卫无忌目光一亮,手中剑气凝聚。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脸色大变,联手撑开一道防御罩。 魔神法相四拳同时落下。 “咔嚓!!” 淡金色的防雨罩瞬间破碎,两人口喷鲜血,宛若炮弹,朝青瓦镇中坠落。 眼神晦暗。 输了。 终究,还是输了。 鹿台周遭,南方使团席位,古代袍服打扮的唐不苦起身,露出笑容,朝对面望去。 景王与朝廷派来此处的文官们脸色沉郁,摇头叹息。 道门、书院弟子们垂下目光,不忍再看。 虽早已有了准备,但当真正望见这一幕,仍旧难免沮丧。 广场上,乌泱泱的人群安静下来,无数百姓们望着那光幕中,朝下方跌落二人,心中有些难受。 还是输了啊。 在他们的主场,凉国京都,禅宗击败了道门,这让他们有些泄气。 心中不由想起三日前,开场时,那些从天而降的仙人,与那吟诗唱诵的身影。 “若是齐公子在,岂会让这秃驴逞威。”一名大汉愤愤道。 旁边,一名中年人摇头,说这些有什么用。 更有人想着,早知今日,就不该让齐平上场,换其他人,好歹还有机会。 “走吧,走吧。”一名老者转身,去拉孙儿,“回家去,没什么好看的了。” 然而,却没拉动。 只见,那裹着袄子,十来岁的男童眼睛亮亮的,左手给老者拽着,双腿却如钉子般,钉在地上,右臂忽然抬起,指着光幕,喊道: “祖父快看!” 老者疑惑回头,朝那光幕望去,旋即,微微一怔。 只见,随着二人跌向庭院,画面视角拉低,一角青衣,忽然从光幕角落出现。 那是一只读书人长袍绾起的袖管,袖中,是一只修长的手。 那手朝空气一托,原本即将坠入大地的二人便静止了。 仿佛羽毛,缓缓飘落。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一怔,同时扭头,便望见了一张熟悉的,挂着淡笑的侧脸。 “休息下吧,接下来,换我。”齐平轻声说着。 继而,在二人愕然的目光中,举起了一条青竹制成的戒尺。 不见烟火气地,朝天空打去。 就像,很多年前,私塾里老先生做的那样。 …… (昨天状态实在差,但今天肯定有第二章)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胜(求订阅月票) 没有人预料到,道战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当东方流云与白理理败下阵来,那本已被人们忽视的身影,忽然起身,笔直地打出一条戒尺。 戒尺并非法器,只是寻常的新竹。 甚至,还带着原有的嫩绿与毛糙。 这样的一条戒尺,对神通修士而言,本来应该没有任何威胁。 然而,当齐平轻飘飘挥出时,因五名神通战斗,而动荡的青瓦镇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狂猛的天风,积蓄的乌云,扬起的灰尘与飞溅的碎瓦,都消失了。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条戒尺。 高空,自打开战至今,始终神情淡然的禅子终于第一次变了脸色,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而一旁,磅礴剑意已凝聚完成的卫无忌却已来不及收手。 一道粗大剑气朝下方斩落,仿佛瀑布垂挂大地。 这一剑,乃是这位剑圣门徒最强大的杀伐手段,本想着一击斩杀二人,彻底终结道战。 却不想,情况突变! 来不及思考,卫无忌这一刻甚至没有时间去惊疑、询问,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斩斩落,浩荡如怒海。 然而,下一秒,一道淡淡的青光自齐平手中戒尺荡开。 那青光并不炽烈,也无凶猛,清澈的好似镇上的青瓦,柔和的好似春风。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道青光,却轻而易举消弭了所有剑气,仿佛橡皮擦,将杀机与元气擦去。 巨剑无声无息湮灭。 卫无忌瞪圆了眼睛,想要说什么,却瞬间被青光扫落。 “轰!!” 一股巨力震飞了他的长剑,衣衫破裂,肌肤溢血,整个人仿佛炮弹般,拉出残影,瞬间被拍入古镇。 身体撞塌了一堵堵墙,崩飞了无数瓦片。 身周罡气破了又聚,聚了又破,眨眼间,被轰飞出数百米。 直到撞入一间铁匠铺中,才终于停下。 烟尘弥漫,卫无忌浑身血肉模糊,“哇”地吐出一口血,身上最后一点真元散去。 静。 这一刻,不只是青瓦镇。 京都鹿台,那偌大的广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震惊地望向光幕。 很多人,怀疑地用力眨眼,感觉自己可能眼花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二十年前便宣告出局,本该以凡人的身份,等待败局的齐平,为何能打出这样的一击? 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般,只用了一招,便将卫无忌打废?! “啪嚓!” 杜元春握着长桌边缘的手无意识用力,将大块实木掰碎,整个人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掀翻了茶碗,褐色茶汤打湿了桌布,杯盘狼藉: “怎么可能?!” 余庆、洪庐、李桐等锦衣,反应同样不比司首好对少。 “头儿他!” 大嗓门校尉嗷一嗓子,屁股下仿佛安了弹簧,裴少卿与洪娇娇,也惊得站了起来。 道院方向,老学究般的典藏长老露出惊愕的神情,身旁的鱼璇机,胸脯起伏,绝美的脸上,眼珠子瞪的要掉出来: “这小子怎么回事?” “啊啊啊,是齐平!姝儿,你看到没有?你哥怎么回事啊?他不是没有修行吗?” 云青儿愣神之后,突然跳起来,大声叫嚷着。 同时双手死命地摇晃着旁边的齐姝。 而后者同样完全没回过神来,似乎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 至于向小园,麦色皮肤的丫头崇拜地望着光幕,攒着衣角的手紧紧的,因为用力,指节发白。 “是齐公子!” “齐公子出手了!” “打得好,我们还没输!” 广场上,在短暂的惊愕后,一片轰然,京都民众与江湖人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平为什么能做到这点。 毕竟道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层次,然而,这重要吗? 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齐平只用一招,便击败了那不可一世的南国剑修,那在第二轮武斗上,与东方流云打成平局的天才。 这便已经足够,让沮丧的人们恢复希望,这一刻,许多人想起了第一轮棋战,虽与眼下不同,可齐平力挽狂澜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卫无忌的师兄,雪山小分队里的中年剑修恍惚了下,直勾勾望着光幕,喃喃自语。 他知道卫无忌那一剑有多强,故而,更无法理解这一幕。 玥国刀客夫妻亦是惊愕。 老僧智善突然有些慌张,对禅宗能否获胜有些怀疑了,他不禁望向鹿台南端。 与京都民众截然相反,此刻,使团众人皆无法维持淡然。 唐不苦起身,望向空寂,而这位神隐境禅师花白的眉毛剧烈抖动着,手中的珠串险些跌落。 “怎么回事?他不是该废掉了吗?难道是道门……” 一名名武僧心神动荡,空寂却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困惑之色。 他很确定,道门并未出手,但九州鉴可能的确发生了一点变化。 书院方向,元周与雀斑女孩们振奋起身,一扫颓势,兴奋地望着光幕,而几位先生,却是神情各异。 大先生与二先生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神中的惊悸与……震动。 “是他……?” 这一刻,两人想到了书院的开创者,二百年前便故去的一代院长。 并不只是因为那个只在道门高层中流传,外人不得而知的“烙印”的故事。 更因为……此刻的齐平,与书院故纸楼深处,珍藏的一代画像太过相似…… 同样是儒生长袍,同样的手持戒尺,同样的教书育人…… 虽然样貌不同,但种种线索汇合,令他们实在难以不去联想。 难道,一代的“烙印”真的存在,传说确有其事,而对方暗中帮助了齐平? 念头升起,两人仿佛同时想到了什么,默契地闭上了嘴。 …… …… 幻境中的六人并不清楚外界的变化。 此刻,青瓦镇上,惨白的光线从阴云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原本激烈的道战,突然暂停了。 庭院中,被救下的两人方站稳,便目睹了卫无忌被打废的一幕,皆是心中翻江倒海一般。 白理理沉静的小脸错愕地望向身前的青衫,微风吹起她的长发,银色的双瞳熄灭,恢复成黑白分明的模样: “你……怎么……做到的……” 旁边,面貌平平无奇,嘴角挂着鲜血的东方流云眼眸中爆**光。 身体颤抖,脸庞被涨红,宛如煮熟的大虾。 嘴巴里用极低的声音,嘀咕着什么。 白理理站的近,细长的耳朵抖动了下,只听到“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之类的话语。 妖族公主惊了,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在二人的谋划中,东方流云早就知道了什么,却都瞒着自己…… 天空中。 红豆身影近乎透明,手中双刀颤抖了下,本来蓄力的刀气,一下散了。 身披红色僧衣,眼神清澈见底的禅子凌空悬浮,露出如临大敌的凝重,他不知道齐平究竟如何做到这点。 事实上,直到眼下,在他的感知中,齐平仍旧只是个凡人。 没有犹豫,在回神的下一秒,禅子身后的佛光,突然大盛。 战斗还未结束,他怀疑齐平可能借助了某种手段,而他不可能给对方“恢复”的时间。 再多的疑惑,也要等分出胜负再说。 “唵嘛呢叭咪吽……” 佛光中,低沉、神秘的吟唱声响起,那原本愤怒的魔王法相,突然再次发生了变化。 “不好!” 下方,东方流云回过神来,急声道: “这是六字大明咒,他修成了观音法相!” 禅宗术法与道门不同,却又有相似,恰如凉国朝廷有十二神将护法,禅宗也有诸多法相。 观音法相虽非至强,但在神通境这个阶段,几乎是神隐下无敌法门。 “观音?” 齐平扬眉,似乎终于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神情。 在他眼中,禅子身后的罗刹褪去凶恶,再次显出大慈悲,那金色法相,似悲悯世人,眼角垂下泪滴。 仿佛不忍目睹苍生凄苦。 只是与禅子最初时呈现出的,有了本质的区别,同样的慈悲,前者是防御,后者是攻伐。 观音巨大的莲台旋转着,朝齐平砸落。 仿佛天倾,泰山压顶。 这便是顶级神通。 当初在西北临城,夏侯元庆一杆长枪横扫八方,炸开的气浪,便将周遭夷为平地。 此刻的禅子,比夏侯元庆更强。 外面,鹿台周遭的修行者们望见这一幕,心神震动。 除了极为神隐还能保持镇定,其余修士,都仿佛隔着光幕,感受到了那股庞大的威压。 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若是自己,必败无疑。 齐平还能赢吗? 庭院中,齐平仰起头,望着那巨大莲台落下,冷风猎猎,掀起他的衣衫与长发。 柳树枝条狂舞,桌上杯中,茶水荡起层叠波纹,发出“哗哗”的响声,壶中热水沸腾,仿佛要炸开。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咬着牙,额头沁出汗珠。 意识到,若禅子最早便出全力,他们当时便败了。 二人不禁望向齐平,旋即怔住,只见书生打扮的齐平脸上只有淡然,以及一丝失望的情绪。 “只是这样么。” 他心中想着。 此前之所以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在下方观战,便是为了有机会近距离观摩一场神通乱战。 这对真实的他而言,同样是极为宝贵的经验。 故而,直到道门落败,无力支撑,他才站了出来,并对禅子抱有了相当大程度的认真。 然而…… “没有觉醒前世记忆的你,终究不是当年的神圣。” 齐平摇摇头,随意地抬起手,随意地挥起戒尺,随意地轻轻朝遮天蔽日的莲台一拍。 “咔嚓。” 一声轻响,继而,在所有人的视野中,那金灿灿的莲台上,倏然崩开一道粗大裂纹。 旋即,扩散为蛛网。 “咔嚓……咔嚓……” 只是一个呼吸,密集的裂纹延伸到了观音法相的每一处,旋即,崩解,炸裂为无数光点,朝天空飞去,宛若无数萤火。 禅子闷哼一声,眉心的“卍”字倏然裂开,黯淡、消失。 他眼神有些茫然,似乎,看了看双手,感受着这体内真元飞快消耗,直至干涸。 身体维持不住凌空,飘飘摇摇,落在了庭院中,就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 “还要打吗?”齐平收起戒尺,平静地问。 天空中,孤零零的红豆怔在当场,沉默无声,片刻后,两柄造型独特的刀“当啷”一声,从空中抛下。 弃权。 远处,烟尘逐渐散去,卫无忌咳血走出,看到这一幕,颓然地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炉子。 禅子双手合十,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输了。” …… …… “驾!驾!” 京都,宽阔的主干道上,两辆华丽的马车并行。 车夫抽动马鞭,车轮骨碌碌,滚过青石路面。 安平掀开车帘,有些焦急地朝前方望去,却只见旌旗如林,人头如海,前方鹿台隐约可见。 只是因为角度和距离的缘故,尚且无法看清光幕。 “怎么回事,前头为何喧哗?”她抓着马车扶手,急声问。 周遭的护卫们摇头:“禀郡主,卑职看不清。” 隔壁车厢,长公主秋水般的眸子露出一丝疑惑,感觉那喧哗声,有些不对劲。 果然,没多久,声音便消失了,前方鹿台安静的吓人。 有“轰隆”巨响,如雷霆般传开。 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二人马匹受惊,车夫忙扯缰绳操控,堪堪将马车停在禁军隔离出的通道前。 两位皇女同时迈步,走下马车,在下人的护送下,朝鹿台走去。 她们都已猜到,恐怕即将分出胜负,道战也将落幕。 那个人……也该出来了。 这次,想来对他是个打击,二人心中想着,介时如何安慰。 这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声浩大的声响,传荡而来,宛若闷雷,压过了本就不多的嘈杂: “我们……输了。” 安平神情一黯,虽然早有准备,可当亲耳听闻,身为皇族一员,终究不好受。 长公主永宁起先也是心中一沉,只是,很快的,她便蹙起了眉头,迟疑道: “这声音……” 下一秒,便听全场响起热烈的欢呼: “凉国,大胜!” “齐公子,大胜!” 二人怔住,彼此对视,美眸瞪圆。 凉国……胜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不同意”(求订阅) 二位皇女未曾想到,这场牵动京都人心的比斗会这般曲折。 事实上,鹿台周遭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想到这个结果。 甚至于,当听到禅子亲口说出“认输”前,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们心怀忐忑。 毕竟,在他们看来,齐平能击败卫无忌,不意味着能战胜禅子,故而,当齐平轻描淡写,一击崩碎观音法相后。 许多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这就败了? 仍旧只是一击? 好似,在那青竹戒尺面前,无论是卫无忌,还是禅子,都并没有任何差别。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便是齐平的力量远超两者。 …… “赢了!” 不知是谁,爆发出第一声呼喊。 旋即,原本压抑紧绷到极致的广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三天了,京都民众们压抑了三天的情绪,一朝爆开,喊声仿佛要将天空掀开。 “赢了……”杜元春靠坐在大椅中,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脸上露出笑容。 分明他从始至终,都未做什么,却好似消耗了极大的心力。 “禅宗输了,齐平击败了禅子。” 余庆脑子嗡嗡的,兀自不敢相信,他扭头看向其余锦衣。 却见一个个,也都是类似的表情。 这与棋战不同,毕竟范天星的名气并不大,而说到底,比斗也是锦衣们不大了解的围棋。 而这次,考验的是战力,属于锦衣们的老本行,他们可以不借助棋院众人的解说,便能一眼看懂,故而格外震撼。 尤其…… “那可是禅子啊。” 书院坐席上,有学子恍惚说道,传说中五境的转世身,几乎可以等同为五境年轻时的状态。 一位顶级神通。 却如此简单地败在了齐平手下,虽是幻境,可仍旧太过不可思议。 “呼噜呼噜。”有人注意到,原本趴在禾笙双腿上的橘猫死死瞪着光幕,大大的猫眼中倒映着那一袭青衣。 发出意味难明的呼噜声,毛茸茸的尾巴翘起,仿佛想要跃到那光幕中去。 好在,及时被三先生拦下。 禾笙疑惑地看着猫镇守,这般模样的橘猫,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大先生与二先生默契对视,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 “啊啊啊,你哥赢了!大饭桶这么厉害!” 云青儿咋咋呼呼的,一脸的不可思议。 写诗下棋那么厉害也就算了,权当他天赋异禀,暗中下过苦功夫。 可这次……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他到底如何做到的? 齐姝仰着小脸,笑了起来,脸颊上浮现两个梨涡,向家人也激动振奋,他们看不大懂,但就是觉得很提气。 这时候,长公主与安平郡主也终于来到鹿台内围,置身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 望着那光幕上的身影,将原本准备好的,予以安慰的台词咽了回去。 二人恍惚失神,犹自带着恍惚茫然。 “这小子……怎么回事?”鱼璇机深深吸了口气,宽阔的胸襟起伏不定,眼中既有兴奋的贼光,又带着迷惑与忐忑。 身旁道院长老与弟子们,同样如此。 胜了! 可是,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在他们看来,齐平那一击俨然已经不是神通等级的手段。 “难道他在幻境里修成了神隐?”鱼璇机心中生出这个念头,又觉得不像。 对面,南方诸国与禅宗僧人们呆若木鸡。 旋即,便是发出声声抗议,显然并不接受这个结果。 就连空寂禅师,也无法维持镇定,站起身来,直指道门: “我们需要一个理由!” 是的,理由! 胜负乃兵家常事,过去三百余年的比斗中,双方也都互有胜负,可如此令人迷惑的失败,还是首次。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齐平以“凡人”之躯,击败禅子,这太过不符合常理。 随着空寂出言,广场上的欢呼声也渐渐落下,有人大骂秃驴输不起,但也有很多人,望向道门。 这同样是他们心中的疑惑。 而没等道门回答,光幕中,便传来了禅子的第二句话: “为什么?” …… …… “为什么?” 青瓦镇,私塾小院中,身披红色衲衣,失去真元的禅子认真发问: “你此前说,在童年时,便已察觉出这世界的虚假。” “而后,因这份虚假,你未能修行,留在这小镇中,教了二十年书。” “如果只是这样,你不该拥有这样的力量。” 禅子的脸上没有愤怒,亦或失落,而是颇为平静,他纵然还未觉醒,可毕竟是五境转世,岂会真的很在意一场输赢? 他的眼睛仍旧很清澈,宛若山间小溪,此刻,充满了好奇。 天空中,红豆融入阴影消失,这时候,提着骨断筋折的卫无忌返回小院。 一声不吭,但二人脸上同样有着疑惑,以及不服气。 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齐平笑了笑,掀起袍子,坐在桌旁,天风消失,杨柳垂落,方才的战斗仿佛从未发生过。 “在你们看来,修行是什么呢?恩,或者狭义地说,我辈修士,获得超凡脱俗力量的方法,路径。” 齐平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几人一怔,卫无忌最为不服,故而,身残志坚地开口,冷冷道: “引气入腹,洗髓炼体,磨砺神魂,融合为一,便是神通。神通之上,则是初窥天道规则,也便是所谓‘悟道’。” 众人点头,这是各方共通的方法。 妖族虽有不同,但大体上,殊途同归。 ……原来你们都知道,所以,就我知道的最少……齐平维持着逼格,心中有些郁闷。 在遇到一代前,他只知道如何晋级神通,但并不知晓,往后的路如何走。 若将“神通”作为一个分界点,之前,其实只能算是“修炼”。 无论是吐纳,还是吞服资源,本质没区别。 之后,想要晋升,才需要“悟道”,即,逐步摸索天道规则,为己所用。 “回答的不错。”齐平拎起茶壶,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习惯性地,用夸赞学生的语气道,旋即,却是话语一转: “却也是大错特错!” 卫无忌一愣。 其余几人,也是疑惑地望向他。 修行路径,这是世间历代修士,无数年逐步摸索,总结出的,是绝对正确的事。 而齐平,给出的答案却是“大错特错”。 “齐师弟……”东方流云张了张嘴。 他想说,你现在代表着道门,外头那么多人看着,这话不好乱说的。 却见齐平轻笑一声,道: “这套路径,在外界,在真实的世界里,自然是正确的,可这里……并非真实啊。” 禅子心中一动。 齐平继续道: “既然这世界都是虚假的,那神通之前的一切,便也都是虚假的才是,问道大会,有个‘道’字,道战也有个‘道’字,在外面,修道要以神通境为基,而在这里……神通……本就不存在啊。” 神通不存! 卫无忌等人脑海中,仿佛响起一道惊雷,愣在当场。 是了,如果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获得力量的途径,本就与外界不同。 既然如此,齐平没法引元气入体,又算的了什么? “可是,若是照你的说法,一切都是假的,那么,难道我们在这里无法修行?那如何比?”卫无忌摇头。 他觉得不对。 齐平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是没听懂,谁说在幻境中无法修行?我只是说,神通之前的不用,但不代表无法悟道,幻境虽虚,可同样是一方世界,或者说,是一件法宝,它同样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只要摸索领悟,便自然可以获得这个世界的力量。” 话落,在场五人,皆是醍醐灌顶,明白了齐平的意思。 竖着齐耳短发,眉眼有些呆的红豆突然说: “你……你是说,正确的修行方法,应是跳过神通,去悟道?摸索太虚幻境的规则?” “孺子可教。”齐平微笑颔首。 脑海中,却不由回想起一些记忆片段,那是当初,他被一代领着前往世界尽头,获取权柄的时候。 这个道理,便是当时一代点醒他的。 …… “院长,也就是说,我可以跳过前面三个境界,直接开始领悟这个幻境的规则,然后从凡人,跳到四境?” 十二岁的齐平,脚下踩着云海,小脸被阳光映照的红扑扑的。 一代院长淡淡道: “不然呢?若是其余几个没有被封存记忆,恐怕早想到这些了。” 齐平就很委屈,他压根不知道神通后面要“悟道”,当然没办法想到这些。 “只要你能进入神隐,就可以从这方世界借力,或者说,向我借力,如此可胜。”一代自信满满。 齐平苦着脸说:“可我在外头只是洗髓,怎么悟道,我不会啊。” “笨。”一代恨铁不成钢地用戒尺敲了下他的头: “你还真想在这里晋级神隐?你只需要想办法,在决战前,获得九州鉴的认可,就可以完成借力。” 齐平望了眼海上那轮夕阳:“怎么获得它的认可?” 一代院长背负双手,淡淡道: “你以为我当年将自己烙印一个进来,是在玩闹?你可以将我视作这件法器的器灵,我代表的,便是这方世界的规则,换言之,我即是天道,不过我没法子直接帮你,毕竟,这件法器才是‘主体’,但却有一个取巧的法子。” “什么法子?” “模仿我。”一代院长扭头看着他,一字一顿: “将这个世界当成真实存在的去看待,然后,模仿我,骗过这个东西。” 他指着那太阳中的古镜,语气很认真。 “喵呜。”橘猫从书箱中探出头,赞同地点了点头。 从此,青瓦镇多了个教书育人的小先生。 …… 外界。 光幕中的谈话原封不动地传了出来,回荡于广场之上。 也解开了人们的疑惑。 “悟道……悟道……”鱼璇机念叨着这个词,一拍大腿,忽而叉着腰,仰天长笑: “我徒儿果然是个天才。” 道院众弟子,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所以,齐平这二十年,虽是凡人之躯,却是始终在悟道……从而一跃成了四境,这在外面无法做到,但在幻境中,可以!” 清瘦的涂长老捋着胡须,赞叹不已,很大声地感慨。 鲁长老等人亦是恍然。 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虽有些狐疑,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拆台,当即微笑颔首: “此法,确乃捷径。” 对面,禅宗僧人一时无言以对。 他们并未完全相信,毕竟……悟道绝没那么简单。 天下神通多少? 神隐又多少? 绝大部分神通,给他二十年,都不可能晋级。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有一定的可信度。 一来,齐平本身修行天赋极强,半年便从凡人入洗髓,未来有很大可能入神隐。 别人做不到,他未必不行。 二来,幻境终归只是幻境,九州鉴内部的“规则”,远远无法与真实的“天道规则”媲美。 只能算是个简化版……悟道的难度,也相应低了许多。 所以,若是不去浪费时间完成前三境的修行,直接悟道,的确能解释眼前这一幕。 “大师……这。”净觉寺住持望向空寂。 后者却也是沉吟不语,显然,未必全信,但也没证据反驳。 而周遭的其余人,则没有他们这般想法,见齐平侃侃而谈,另外五人醍醐灌顶的模样,便认定了齐平所言为真。 “原来是这般,齐公子当真智慧超绝,哈哈,可笑那秃驴,白白浪费了二十年。” “就是,如此说来,齐公子这才是因祸得福,怪不得能取胜。” “我早看出,齐公子定是在韬光养晦,果然,给我说中了。” 人群中,京都百姓与江湖人士恍然大悟,赞叹不绝,只觉一切都明白了。 虽然他们压根不懂何谓“悟道”,不少人压根一句都没听懂,但不影响他们做出“我懂”的姿态。 …… 光幕中,其余五人也不再说话,神情恍惚。 东方流云等人不禁苦笑,想着自己二十年来苦修,结果是在原地踏步,心情复杂。 卫无忌面色颓然,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彻底没了话说。 没人觉得齐平是占了便宜,第一,保留记忆本也是齐平的本事,第二,纵然他们也意识到这点,可“悟道”又真的比苦修容易么? 而对于齐平来说,扮演一代,这同样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前面十几年,都没有成功,直到大约一年前的某日,他才终于得到了“九州鉴”的认可,获得了“世界的权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道战至此结束时。 突然,始终沉默的禅子抬起了头,一字一顿: “我不同意。”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求订阅月票) 我不同意。 当这句话语自光幕中传出,广场上静了一瞬,禅宗僧人们精神一震,目露期待。 道门、书院等人皱眉。 心想,禅子要如何? “莫非这和尚要耍无赖?不承认输了?”人群中,有人猜测。 在许多人想来,禅子此刻开口,定然是觉得齐平的方法取巧,故而,不愿承认。 鱼璇机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吵架的态势。 这件事,严格意义上的确有撕逼的空间。 “先等等,看他说什么。”典藏长老拂尘一晃,拦住女道人,望向光幕,等待下文。 …… “你想说什么?刚才你自己承认输了,要反悔?” 庭院中,东方流云不干了。 虽然对面是五境转世,但佛道不相容,得罪什么的……也不怕,当即开口。 白理理呆毛也支棱起来。 禅子却是轻轻摇头,眉目平和说道: “输了便是输了,无论用了何种方法,并不重要,我禅宗也不惧一次胜负。” 几人疑惑,心想那你啥意思。 “禅子有什么话,直说便好。”齐平放下茶盏,看向他。 禅子语气淡然:“小僧所谓‘不同意’,并非指胜负,而是施主对道战的解读。” 齐平眉毛一挑。 禅子继续道: “齐施主方才说起问道、道战,引出悟道之说,的确合乎当下世界,然,小僧以为,跳过前三境,去悟道却并非道战真义,虽可取胜,却是浪费了一次机缘。” 齐平眼神微动,笑了笑:“禅子这话如何讲?” 禅子眉目平静: “道战胜负其次,最重要的,是此番历练的机会,于诸位日后修行皆有助益,前三境,乃夯实求道之基,我等虽在外界已是神通,入这幻境,重走一次修行,却是愈发夯实道基,这便是机缘所在,而如施主这般,虽是无奈之举,但终究浪费了机缘。” 道战……胜负重要么,当然重要。 但显然,在禅子这等人物看来,真正有意义的,是重走修行路的历程。 事实上,当初鱼璇机也说过类似的话,即: 参与道战,本身就是机缘。 而齐平直接悟道,虽赢了比试,却输了真谛。 “禅子这话说的,齐师弟悟道二十年,莫非便不是收获么?”东方流云反问。 外头那么多人瞧着,若是真给这和尚说服了,那道门的胜利便大打折扣了。 介时,外人只会说,道门执著胜负,却丢了道战的本真……妈蛋,这帮和尚不愧是喜欢打机锋的,说话有一套一套的…… 东方流云机智地察觉陷阱,予以反击。 禅子摇头: “悟道非经验累积,幻境终是幻境,于此处的领悟,带不回外界分毫。而前三境的苦修,磨砺的意志,求佛问道之心,却可带回,这便是区别。 想来昔年设置道战,也是此等用心,否则,为何要封印我等记忆?而非丢进来,比较悟道之能?” 东方流云一下噎住了。 因为他发现,禅子说的的确有道理。 关键,人家是五境转世,问道大会本就是人家与首座设立的。 拥有最终解释权。 外界。 听到这番话语,使团一行人眼睛一亮。 虽说禅子未在输赢上扯皮,让他们有些失望,但若能坐视道门“赢了道战,输了道心”,也不失为一剂扭转舆论的良方。 凉国一众官员则敛去笑容,心想好一个禅宗,三言两句,就要颠倒舆论。 而最要命的是,这话真的有道理……就连不少道门、书院弟子,都下意识点头,为齐平感到可惜。 民众们不大懂修行,他们分辨对错的方法极朴素,即,哪一方若是哑口无言,定是不占理的。 这时候,见东方流云闭嘴,不由动摇起来,心想原来是这般么。 …… “嗤。” 忽而,齐平发出一声轻笑,脸上丝毫没有错失机缘的沮丧。 禅子疑惑:“施主为何发笑?”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齐平吐了个槽,脸上云淡风轻,叹息道: “我笑禅子看不透,一口一个苦修,终究还是空寂禅师秉持的那一套。” 空寂无语,心说怎么又提起我了? 禅子平静道:“施主是在说,昔日净觉寺与空寂论禅?” “没错,”齐平颔首,突然又想起,外头很多人大抵还都不知道这事,便笑道: “当日使团入京,我前往净觉寺拜访,却吃了个闭门羹,不得以之下,只好与空寂大师辩了几句佛偈,禅子当日也在场,当还记得。” 禅子颔首,念诵道: “生来坐不卧,死后卧不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一花一世界……” 他将齐平当时所作佛偈一一念出,竟似要予众人听般。 外界,当初知晓净觉寺细节的,只有一小部分人,此刻场中之人,大都是第一次知晓,还有这一茬。 齐公子……竟曾与禅宗论禅。 当即大为震撼,尤其一些懂些禅机的,听到这些佛偈,心头震动,这每一首,皆非凡俗。 “这小子还懂禅?”鱼璇机惊了,美眸瞪圆,她这个师尊都不大清楚。 更遑论其他人。 “永宁永宁,”明黄桌案后,刚坐下不久的安平急吼吼去拉旁边的姑姑,“这些是诗吗,什么意思。” 长公主摇头,眼神恍惚: “这是极高深的佛法。无怪乎,他能在幻境中悟道。” 识货的人很多,听到那些佛偈,反而有些明白,为何齐平能悟道成功了。 …… 幻境内。 禅子念诵完毕,有些感慨道: “当日小僧闻听施主说法,心有触动,后静思许久,终还是不大认同,如施主所言,不该苦修,而是蹈红尘,于日常事物中见佛,然此等法门,太过玄妙空洞,依我之见,仍是苦修为宜,经此幻境,心中念头愈发圆融,前几日,于寺庙中做了一首佛偈,想要与施主讨教。” 齐平诧异。 不只是他,这一刻,鹿台周遭,整个广场一片哗然。 论禅? 这话语的意思……禅子做了一首佛偈,来回击齐平秉持之道? 二人,竟是要在此论道说佛?! 书院方向,席帘折扇一摆,诧异道:“禅子要与我徒儿论道?” 其余几人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移开目光,禾笙没说话,只是抱猫的手用力了些。 大先生与二先生竖起了耳朵。 须知,禅子虽未觉醒,但好歹是五境转世,所做佛偈,定然不俗。 这一刻,在场的修行者,无论佛道,皆投以关注,想知道,禅子会如何说。 也许,便会对他们有所启迪。 更有人感慨,问道大会……道战……说起来,相比于此前的战斗,眼下的一幕,才更像“道”的比较。 佛偈?这和尚要干啥……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齐平心中忐忑,没想到对方来了这一出。 只好硬着头皮,保持笑容:“不知所做佛偈为何?” 禅子双手合十,高声诵念: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说罢,他平静说道:“此为我道。” 轰。 东方几人,皆是若有所思。 外界,一名名修行者,听到此偈,皆受触动。 更有人心神恍惚,忍不出叫好出来,禅宗方向,魁梧的金刚风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一名名武僧精神大振:“阿弥陀佛。” 只觉此偈,乃是禅宗修行写照。 苦修,不正是“勤拂拭”,以免身心堕入凡俗? 这一刻,就连道院众人,也都有所触动。 鱼璇机烦躁地磨牙,心想完蛋了,这句佛偈一出,自己那便宜徒弟如何招架? 然而下一秒,她便愣住了,只见光幕之上,不同于其余几人的表现,齐平的脸色很古怪。 是的,古怪。 他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大的巧合……禅子说出的,竟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几乎家喻户晓的佛偈。 不,并非巧合,一来,这个世界的禅宗,的确秉持着这般想法,鼓励苦修,而非顿悟。 二来,就像这个世界也有一些与前世相同,或近似的典故一般,两个世界出现相同的东西,本就不是首次。 “施主以为如何?”禅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主动开口。 周围四人抬头望来。 光幕外,更有无数道视线投来,期待着他如何回应。 在众目睽睽下,齐平笑了起来,他先是微笑,然后轻笑,最后大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般。 空寂等承认脸色难看,心说有什么好笑的? 禅子也蹙起眉头。 旋即,却见齐平突然止住了笑声,嘴角却还挂着笑意,他摇头道: “我以为,禅子会有什么高见,没想到,只是这个。我倒想问禅子几个问题。” 禅子颔首:“请说。” 齐平笑容一敛,忽而高声问:“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汝还识否?” 众人一愣,不解其意。 禅子眼神一眯,说道:“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 齐平哈哈大笑:“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盖头,也只成个知解宗徒!” 空寂等僧人大怒。 禅子颦眉。 齐平继续道:“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凡自本性,不生不灭。” 禅子一怔:“何解?” 齐平说道:“凡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凡,万法无滞,一其勿一其,万境白如如。如如之心,印是其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 外界,原本因齐平话语,而神情恼怒的空寂蓦然定住。 众僧,亦表情愕然。 而禅宗之外的人,则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懂。 “你听得懂吗?”云青儿望向两个丫头。 齐姝与向小园摇头,听不懂,但大为震撼。 而一些厉害的修士,对禅宗法门有所了解的人,则是脸色微变。 此前听闻齐平与空寂论禅,还以为是夸大。 如今,亲眼目睹,再无疑虑。 …… 幻境内。 禅子被齐平劈头盖脸一番话说的陷入沉思,而齐平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表情忽而浮现慈悲意,长叹一声,仿佛自问: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说完这句,他收敛一切表情,望着禅子,说道: “你说,于红尘见佛玄妙空洞,我要说,我在红尘教书二十年,领悟此界规则,便是最好的佐证。” 话落,他嗤笑一声,说道:“我有一偈,汝等静听。” 禅子抬头。 空寂等僧人瞩目。 无数道目光投来,只听齐平声如洪钟,一字一顿: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场中鸦雀无声,张烨笑问禅子:“何处惹尘埃?” 全场寂静。 第二百七十六章 解开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求订阅) 没人想到,道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禅子口诵四句佛偈,人们皆为之叹服,而接下来,二人的一番问答,则让许多人听得迷迷糊糊,不解其意。 直到齐平同样砸出佛偈,场内场外,无数人如遭棒喝。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眉毛花白的空寂禅师如遭雷击,愣在当场,脑海中只有这句话不断回荡。 昔日,他与齐平论禅,虽中途休止,心中却同样有所触动。 他明白,齐平所指,应是另外一条路,但却如雾里看花,始终不大明白。 直到此刻,禅子与齐平的佛偈彼此对照,心中的雾,突然散了。 他当然听得懂,二人所说,已经不只局限于道战。 而是讲“悟道”的方法。 时时勤拂拭,便是苦修,这是禅宗秉持的道,禅子说,修行一路,须苦修辍。 可齐平说,错了,悟道应是回归本心,是“顿悟”的过程。 他自己在幻境中的教书,便是例子。 “开悟……顿悟……身是菩提……心如明镜……”净觉寺老僧喃喃自语,重复着。 其余诸僧,亦为之失神。 这一刻,便是道门众人,也是陷入沉思,鱼璇机咬着银牙,眸光发亮,听到身旁涂长老等人呢喃: “顿悟么……” 鱼璇机撇嘴,低声说:“那小子忽悠大和尚呢,你们也信。” 哼,她自觉是对齐平了解的,一看这小子的模样,就感觉是在忽悠人。 典藏长老摇头,轻声说:“未必……” 正说着,忽而,响起惊呼声,几人收敛念头,忙抬头望去,尽皆变色。 只见,当齐平说出这番话,光幕中,禅子如遭棒喝,双眼恍惚,非但如此,他身周,开始有一枚枚金色的“卍”字飞出。 围绕着红衣僧人,盘旋飞舞。 “怎么回事?”庭院内,东方流云等人正品味佛偈意韵,突地看向他,愣了下。 意识到,禅子的状态有些不对。 “小心!” 突然,距离其最近的卫无忌脸色大变,拖着病体,朝后闪避。 一枚“卍”字划过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将空间割开一道漆黑的裂痕。 齐平一怔,心中大呼卧槽,因获取了部分“权柄”,他对幻境拥有了一定的掌控权限。 故而,感受尤为清晰。 此刻,禅子身周的幻境在崩塌。 他试图愈合,然而,却见裂口越发密集,禅子双眼迷茫,仿佛失神:“何处惹尘埃……何处惹尘埃……” 他身周,消失的佛光突兀燃起,宛若业火,烧灼空间。 众人暴退,惊疑不定。 齐平更是有点心慌,心说这是闹哪样,我就是嘴炮了几句……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禅子抱头,神情痛苦,面露挣扎。 外面。 空寂等人见状,先是一惊,继而,仿佛想到了什么:“难道说……” 道院、书院众人亦惊的起身,典藏长老拂尘中星光闪烁,随时准备出手。 “莫动!”空寂忽地大喝,苍老的脸盘上,满是激动:“禅子许是将要觉醒!” 传言中,禅子乃历代禅宗五境的转世身,会在恰当时候找回记忆,逐步恢复全盛力量。 空寂话音方落,仿佛印证他的话。 太虚幻境中的禅子双手抱头,似是极痛,一颗光头,忽而狠狠朝面前砸去。 “咔嚓!!” 碎裂声中,偌大光幕浮现裂纹,旋即崩解为无数碎片。 一道流光自天空坠落,没入鹿台之上,盘膝打坐的少年僧人眉心。 继而,天地之间,一股难以形容的玄妙弥漫开,天光中,有一枚枚虚幻的莲花飘落。 仿佛大雨。 在场修士,无论高深,亦或浅薄,皆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压力。 无人开口,这一刻,所有人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光雨中,禅子睁开双目,眼神中迷茫悉数散去,少年僧人起身,双手合十: “我观观音观自在,我见真武见真我,解开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禅子声如天籁,传遍全城。 “今日,我为禅宗第六祖。” …… …… 道院。 今日虽有不少人前往鹿台,可古镇般的建筑群中,仍旧留下许多道人。 却大都心不在焉。 不时望向鹿台方向,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忽地,天空中传来声浪,道院各处,一名名道人惊愕出屋。 “禅宗第六祖……”一名道人喃喃,忽而变色,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望向镜湖方向。 楼上,身披阴阳鱼道袍,黑白长发间杂的道门首座似在打盹,忽而惊醒,有些烦躁:“醒了便醒了,吵闹什么。” 竟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 皇城东门,伫立着一族恢弘庄严的建筑,那是太庙,即,历朝皇室排位所在。 此刻,太庙黄色的琉璃瓦于阳光下反射着暖光。 附近的禁军照例轮岗,并未察觉任何异样,然而,就在换岗时候,太庙周遭忽有风起。 红艳树叶飞舞,披坚执锐的禁军们正诧异,便听城外,传来缥缈浩大的声音: “……我见真武见真我……” 话落,在禁军未反应过来时,太庙琉璃瓦顶,忽而明亮起来,瓦片嗡鸣震动。 太庙内,摆放着历代先帝排位的桌案震动。 其中,最高处的一只令牌中溢出清气,于太庙上空,凝聚为一道青烟一般,极淡,却真实存在的虚幻人影。 隐约可见,其身披龙袍,头戴帝冕,一手持玺,一手拄剑,伫立于皇城上空,有百丈之高,虚幻的眸子,凝视鹿台方向。 “太祖……太祖灵牌……” 禁军首领一个激灵,五体投地,其余军卒,亦随之跪倒,口呼“太祖”。 凉国太祖,真武皇帝。 乾清宫,御书房外,当禅子声浪传来,本就无心政务的皇帝当即起身,快步奔至门外,脸色变幻。 “陛下……” 一众宦官、侍卫、宫女蜂拥赶来,神情惊惶,不知发生何事。 旋即,更望见皇城以东清气冲霄,一尊青烟般的虚影屹立,大惊失色,愈发震恐。 “太祖爷……”皇帝错愕。 身为帝王,他知晓太庙令牌享受供奉香火,亦是拱卫皇城的一道保障,只是,太祖灵牌应激而出,他在位十年,还是首次望见。 再想起空中飘来话语,陡然明悟: “禅子觉醒了!” 皇帝恍惚了下,神情复杂,突然有些后悔,该去鹿台一趟的。 “陛下……”冯公公走来,试探呼唤。 皇帝回神,摆摆手,望着只存在了几个呼吸,便消失了的太祖虚影,说道: “想来是禅子经历道战,找回记忆,此事自有道门应对,传令宫中,不必惊慌。” 冯公公点头:“是。” 皇帝迟疑了下,又道:“派人去鹿台看看,朕要知道具体。禅子觉醒,看来此次果然是禅宗胜了,也罢。” 早有预料,如今只是确凿而已。 好在,三轮比斗,一胜一平一负,勉强还算过得去。 “是。”冯公公听令离开。 …… …… 鹿台。 阳光穿透云层,光线中,金色的莲花旋转飘落,禅子面容未改,只是眉心蓦然勾勒出一枚莲花印记。 “既见六祖,为何不拜?”短暂的沉寂后,老僧空寂高声呼喊。 身后,身材魁梧的武僧金刚风双手合十:“拜见六祖。” 净觉寺老僧浑身颤抖:“拜见六祖。” 一名名僧人,虔诚拜倒。 道院方向,典藏长老等人起身,亦是微微躬身,并非参拜,而是代表道门,对一位神圣领域应有的尊敬。 鱼璇机浑身不得劲,心中骂骂咧咧,心说怎么就觉醒了……因为齐平那几句话? 至于吗? 她觉得太浮夸了……等等。 女道人脑海中,突然回想到一副画面,那是很久前,她与首座的一次交谈,说起南方使团将要抵京。 她问禅子为何会来。 首座给出的答案是“入世”,当时,她满心以为,所谓的“入世”,是指参加问道大会。 可如今……她突然醒悟了。 如果说,禅宗以往秉持的苦修,是“出世”。 那齐平所主张的“蹈红尘”、“于平凡中见佛”、“顿悟”……岂非正对应着“入世”? 所以,这一代禅子,或者说……尚未觉醒的“禅祖”,本就有了“入世”的念头,而齐平的一番话,则恰好符合真意,加速了“禅祖”的复苏,故而,禅子才能觉醒? “绝对是这样!”鱼璇机感觉自己懂了。 所以,首座那个老头子早就知道了?不,他不会知道齐平的举动,但应该猜到禅子可能觉醒。 一时间,女道人想到了很多。 而这时候,在整个广场,各国官员,紧张忐忑的时候,一道缥缈的声音,自道院方向传来: “既已觉醒,便回你的南州去,记得,你们输了,九州鉴物归原主。” 语气很不客气。 同样声传全城。 与此同时,异象消失,仿佛被抹去了。 禅子,或者说是六祖平静道:“本该如此。” 话落,天空中的古镜迅速缩小,重新恢复了一方巴掌大的法器,径直飞入典藏长老手中。 直到这时候,很多人才醒悟,原来,此次道战,禅宗是以另一半九州鉴为代价的。 破镜重圆……于道门而言,亦是多年期望。 典藏长老握着完整的镜子,有些失神。 旋即,少年僧人望向前方,盘膝坐在鹿台上,回到现实的齐平,眼神依旧澄净,只是其中,多了些沧桑意味,轻轻笑道: “传吾法旨,待回南州,开坛讲法。” 下方,空寂禅师诧异问道:“敢问六祖,欲讲何法?” 少年僧人一笑,转身朝南方走去,身影迅速淡去,转眼便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句话,飘荡在深秋的风里: “顿悟之法。” 第二百七十七章 皇帝的震惊(求订阅) 禅子走了。 在觉醒了前世记忆后,虽未恢复至巅峰状态,但无疑已经不适合留在京都。 然而他最后那句话,却在所有人心头掀起波澜。 禅宗僧人们自不必说,佛法的变化,直接影响到他们的修行。 在场其余修行者,也都品味着“顿悟”的含义。 不过,修行者总是少的,对于绝大部分围观者而言,并不会如鱼璇机那般,知晓前因后果。 在他们的视角下,就是那禅子原本坚持苦修,结果被齐平三言两句,“点化”了。 从而觉醒,并“大彻大悟”,要去学“顿悟”法门。 “齐公子真厉害。”一名女子咬着嘴唇,一脸崇拜。 “只是念了一首诗,就给那什么禅子点醒了,哈哈,如此说来,这什么禅宗也不过如此。”一名大汉笑了起来。 “就是,就是。” 很快的,齐平一诗点化禅子的说法,便口耳相传,流传开去。 可想而知,要不了多久,这个故事就将成为继“诗压文坛”、“棋镇天星”之后,第三个被京都人津津乐道的市井传说。 禅宗僧人听得火冒三丈,偏生不知如何反驳。 甚至部分僧人也被带了节奏,想着莫非六祖当真是被那齐平点醒的? 这般说开,禅宗岂不是还要领对方的情? 一时只觉无比憋屈。 而此刻的齐平,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禅子觉醒后,幻境破碎,他们也跟着回到了现实。 刚睁眼,就看到方才一幕。 “所以,道战这算结束了吧。”齐平摸了摸身体。 恩,他不再是三十岁的齐先生了,又成了当初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境界还是洗髓二重,脑海中,这三十年的记忆开始飞快淡去,仿佛一场梦。 唯独,期间与一代相处的部分,没有失色,仍旧记忆犹新。 “出来的太突然了,我都还没和一代告别……”齐平有点郁闷。 但很快收拾心情,看向左右。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也都醒来了,看上去有点懵的样子。 对面,卫无忌脸色冷漠,深深地看了齐平一眼,说道: “此番,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时间。” 说完,这位剑圣弟子起身,潇洒离去。 啧啧……这是还不服啊……齐平笑了,也不在意,又看向红豆: “你呢?服不服?” 梳着短发,眼睛有些开,所以显得略呆的红豆绷着脸,忽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搭理他,起身也走了。 齐平有点遗憾,这姑娘小时候欺负起来挺好玩的,长大了不可爱了。 摇摇头,他与两名队友转身,在四方民众的欢呼声中,回到了道院席位,朝诸位长老拱手: “弟子不辱使命。” 典藏长老笑的快意:“做的很好。” 下一句是不是,道院为我们而骄傲?……齐平心想着,忽然看了那面古朴圆镜一眼,不知为何,仍觉得与之有些亲近。 不过这种等级的法器,自己也就只能看看了。 只不过……就在典藏长老将镜子收入袖子的刹那,齐平恍惚间,仿佛看到镜面亮了一瞬,但又不确定。 “好了,此处不适合说话,回去再说。” 鱼璇机上下打量便宜徒弟,笑吟吟地说。 …… 道战结束。 问道大会还有一些收尾的流程,但都无须齐平关心,有礼部官员处理。 至于使团,应该会再滞留一阵子,洽谈贸易条约后,也会离开。 “阿弥陀佛,没想到竟是这般。”雪山小队气氛沉闷,老僧智善叹息一声,摇头说:“我们也走吧。” 中年剑修与刀客夫妻点头,就连垃圾话很多的年轻僧人,也垂着脑袋。 “大人,这边结束了,我们也回去吧。” 洪庐望向杜元春,却见后者正静静望着人群某处:“随我来。” 人群渐渐散去,这场精彩绝伦,转折不断的盛会也开始朝整座京都,扩散余韵。 …… 南城,报社内部。 鬓角斑白的太傅坐在竹篾椅中,面前是一份摊开的报纸。 “您老的茶。”戴着小帽,圆脸小眼睛的范贰拎着紫砂茶壶过来,双手斟茶。 太傅这几日,经常往这边来。 一个是这边人多热闹,二来,也是方便得到最新的消息。 “报社在那边安排了人,等会第一时间就能传回消息来。”范贰坐在对面,解释说。 这三天,报社参照齐平定下的方案,在第一版面开了个“跟踪报道”,将幻境中六人动向,记录成文字刊登,卖得极好。 云老先生说道:“今晚准备几个好菜,齐平回来的话,给他个安慰。” 范贰点头:“已经派人在酒楼订了。” 在二人看来,齐平意外失去资格,心情可想而知。 他们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想法子准备一桌好菜,陪着喝点酒。 也就在这时候,屋外,一匹马飞奔而来,一个急刹,一名向家汉子一跃而下,脸上带着喜色,额头沁着汗珠,冲进报社: “道战结束了!出结果了! 齐公子力挽狂澜,一招击败卫无忌,又一招打败了禅子,然后与禅子论禅,说了一首诗,禅子觉醒,与道门首座隔空对话,宣布要开坛讲法,学习顿悟……” 他一口气连珠炮一般,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整个报社鸦雀无声。 忙碌的老秀才们停下工作,愣愣地看他。 范贰与云老先生也有点懵: “你说啥?!” …… 某座酒楼内,蒙着面纱,脚腕悬着金色铃铛的瑶光用完餐饭,看了眼天色,咕哝了一句“差不多了吧”。 旋即,飘然下楼,混在人群中,朝鹿台方向走。 沿途百姓,竟好似对她的打扮毫无兴趣般,亦或说,视若无睹。 作为妖族,瑶光是不大方便靠近鹿台的,便只好在外头等待二手消息。 此前天空中禅子声传京都,她也听到了,但仍不知细节。 忽而,一群人自前方涌来,彼此热议着道战过程。 说着什么“戒尺”、“悟道”、“二十年”、“偈语”、“六祖”什么的事,瑶光眼睛一亮,上前拦住一名书生,施展幻术。 “姑……姑娘有何贵干?”书生目眩神迷。 瑶光抿嘴一笑,开始询问,书生有问必答,不多时,将所闻所见和盘托出,听的瑶光一脸难以置信。 “那个家伙……与禅子论禅,还赢了?非但如此,更点醒了对方?” 瑶光心说,小说也不敢这么编啊。 …… 皇宫。 一名太监策马奔入宫城,又抵达乾清宫。 在进入院子前停下大口喘了好一阵。 等自己气息平稳些了,才迈着小碎步,穿过回廊,越过深秋凋零的花圃,抵达了御书房外,大声道: “启禀陛下,道战已尘埃落定。” 房间内,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正心烦意乱地翻看一本杂书,闻言“恩”了一声,看也没看他,淡淡道: “禅宗赢了后可有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或者蛊惑民众?” 冯公公也好奇望去。 在他们看来,如此盛会,既然胜了,那禅宗定然不会错失良机,没准搞出什么幺蛾子。 那名太监闻言,忙摇头:“没。” “哦?”皇帝诧异抬头,将手中书本丢下,笑了: “这帮人这么安分么?看来还是知道分寸。或者,是首座出面了。” 恩,他认为自己已看透了一切。 太监见皇帝误会,大急,忙摆手: “陛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那禅宗的确没有提出什么,但并非知晓分寸,而是……而是他们输了啊!” 静。 皇帝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中,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头顶浮现出一串问号,旁边的冯公公也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你……再说一遍,谁赢了?”皇帝确认般问。 太监忙不迭声:“是道门赢了!齐大人赢了!禅宗那帮人输的一败涂地!” 哗啦! 皇帝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将桌上书本打落,他整个人朝前紧走几步,恨不得拽住后者脖领: “究竟怎么一回事?速速禀来!” 禅宗输了?怎么可能?禅子都觉醒了,岂会输掉? 还有,什么“齐大人赢了”,这与齐平有何干系? 他不是早就失去资格了吗? 皇帝一头雾水,甚至怀疑这小太监在消遣自己,冯公公也愣住了。 “启禀陛下,事情经过是这般的……” 太监额头沁汗,忙仔仔细细,将自己了解到的经过完整叙述了一番。 从六人被唤醒,重聚青瓦镇,齐平待客……到二对三,最终落败,齐平出手,连续击败二人,奠定胜局,再到其解释缘由,原来教书二十年,乃是在悟道,直入四境。 之后,禅子与之辩论,牵扯出当日齐平与空寂的辩论……两首偈语先后砸出,禅子觉醒…… 整个过程,事无巨细。 说了好半天,才结束,而整个过程中,皇帝都未打断。 直到他说完,犹自愣了好一阵,脸上才涌起兴奋的红润。 “好……好好……” 皇帝重复着一个“好”字,不可思议之余,便是突如其来的欣喜。 胜了! 那个大半年前才一脚踏进京都的少年,再一次力挽狂澜。 “天佑凉国,赐朕一大将。他在哪?朕要见他。”皇帝大笑,说道。 …… “阿嚏。” 道院,一座房间内,齐平从浴桶中走出来,给凉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谁念叨我。”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洗干净了没有?给老娘滚出来。”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案件进展(求订阅) “马上就来。” 齐平裹着宽大的浴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回答道。 盘膝打坐三天,身上积累了浓重的汗液与疲惫,饶是洗髓修士,醒来后也是疲惫不堪,饥肠辘辘。 齐平来道院后,第一时间洗了个药浴,缓解疲倦。 “吱呀。”话落,房门从外向内推开。 阳光洒入,打扮邋遢的女道人笑吟吟出现,吓得齐平“嗷”一嗓子,双手护住前胸。 愣了下,才想到不对劲,忙又改为护住下半身。 “鬼叫什么?”鱼璇机抱着胳膊,一脸鄙夷:“一个男的洗个澡磨磨唧唧。” “……” 齐平一脸气愤,心说男人咋了,男人就不能有隐私了吗?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好了好了,不看你就是,准备了饭菜,穿好衣服出来吃。”鱼璇机撂下一句话,扭头走了。 齐平吐了口气,这女流氓,绝了。 穿好衣服,走向厅堂,远远的嗅到香气,齐平不禁食指大动。 值得一提的是,道院的伙食很好。 尤其是内门弟子,吃的都是丹鼎部种的灵米,外面买不到的。 这时候,其余两名队友也在,东方流云见他走来,露出和善笑容:“齐师弟,此番道战,多亏了你。” 齐平商业互吹道:“师兄过誉了,东方师兄表现不俗。” “哪里哪里,还是师弟……” “师兄过谦……” 屋内。 穿着白色绣红枫图案道袍,小小一只的白理理沉静的小脸凝视二人几秒,扭开头去,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差不多得了。”鱼璇机黑着脸道。 二人这才各自落座,堂内摆放的是一条矮长的桌案,上面摆满了菜肴,香气扑鼻。 齐平再不客气,一番风卷残云后,揉着圆溜溜的肚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问道大会已然结束,那和尚虽然讨厌,但说的不错,相比于胜负,那段经历才是最重要的,齐平与白理理你俩修为还低,暂时感觉不深,等入神通后,便知道好处了,至于东方流云……” 鱼璇机看向大师兄。 后者一脸谄媚:“弟子在认真消化呢。” 鱼璇机淡淡道:“呵,你若是这次没法前进一个小境界,这个大师兄也就别坐了。” 东方流云讪笑。 齐平看了这货一眼,意识到,对方是十拿九稳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家伙真实实力到底如何。 他总感觉,这货从未出过全力,即便在道战中,也是一样。 苟的一批…… 简单聊了几句,二人告辞离开,齐平被女道人单独扣押下来,坐在桌旁,疑问道: “师尊,您还有事?” 鱼璇机没吭声,只是起身,居高临下地来到他面前,旋即,俯下身来,一双眸子眯起,寒光烨烨地盯着他。 松垮垮的道袍垂着,露出大片白腻。 齐平正襟危坐,如坐针毡。 “你跟我说实话,在幻境里头,真是自己悟道的?”鱼璇机审问。 齐平一脸无辜,仰起头:“师尊此话何解。” 鱼璇机认真道:“就是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齐平摇头,老实道:“不记得了,离开幻境后,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是了,差点忘了这茬……鱼璇机狐疑道:“这样吗?就没一点还记得的?” 齐平故作回想,片刻后突然一拍大腿: “您这一说,我想起一个,在悟道最后阶段,我好像看到太阳里站着个人影,但只是一瞬。” 鱼璇机眼睛一亮,嘀咕道:“果然……果然如此……” 她大概猜到,那人影大概便是一代烙印。 果然……就说这小子怎么能成,说晋升就晋升,肯定是一代放水了……鱼璇机机智地察觉真相。 “师尊?什么果然如此?”齐平故作茫然。 鱼璇机浑然不在意地摆摆手: “与你无关,那不是你这个阶段应该思考的,呵,小子别觉得自己很厉害,这次道战你能赢纯属运气,在真实世界中晋级神隐,难度之大远超你想象,你现在要琢磨的,是尽快消化体内青丹,晋级洗髓三重。” 齐平认真点头:“我会的。那师尊……我们继续双修吧。” 他干劲十足的样子。 鱼璇机烦躁道:“今天不行,明天再说,滚蛋吧。” 齐平失落地离开了。 …… 镜湖危楼。 道门首座望着齐平走出道院,眼神复杂。 就在刚刚,他也得知了道战过程,齐平所做的佛偈,点醒禅子等等,都是他没能想到的。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呢喃一声,首座收回目光,忽而抬起右手,大袖一卷,一面古朴沧桑的圆镜落入他手。 上古法器,九州鉴。 此刻,破碎了三百余年的古镜重归于好,只是镜面中央的裂纹,终究难以愈合。 这也直接导致此宝威能远不如当年。 此刻,失去了真元加持,整个法器处于封闭状态,内部的世界也凝固定格,等待下一次开启。 首座感慨地抚摸镜面,忽而,指尖一顿。 “咦?”他有些惊讶地认真审视,只见,漆黑无光的镜面中,隐隐的,有一缕微光,悄悄绽放。 光中,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怎么可能?!”首座失神。 …… …… 齐平从道院的马厩里牵回坐骑时,发现自己的马儿圆润了许多,大抵是伙食真的不错,骑起来四平八稳。 午后时分,内城里热闹极了,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刚刚结束的问道大会。 齐平的直观感受便是,一路上,沿途频繁有人指指点点,比之当初棋战后,关注度翻了好几倍。 “啊,快看,那是齐公子。” “齐公子这是从道院回来了?” “真厉害,这般身份的人物,竟然还亲自骑马。” 民众们兴奋地议论。 也就没有手机,加上京都百姓对身兼“修行者”与“锦衣缇骑”两个buff的齐平心存敬畏,否则,放在上辈子,整条街都得给堵上。 “人民群众太热情了,这就是明星的日常吗?”齐平又苦恼又幸福地感慨。 心中还是很舒坦的。 他记得看过一个说法,人类这个物种,需要通过其他人的目光来确定自己的“存在”,所以,骨子里向往获得更多的关注。 没有超凡脱俗的齐大人对此亦甘之如饴。 至于等以后烦了…… “大不了用‘百变魔君’换一张脸外出。”齐平心中盘算着。 …… 抵达镇抚司,在守卫崇敬的目光中进了衙门,溜达进堂口的时候,就看到几个同僚围坐在一起议论。 “咳咳,上班时间不干活扣工资啊。”齐平说道。 一群人这才注意到他,兴奋地蜂拥而来。 “头儿,你这次可是名声大噪了,我们在外头巡逻,街头巷尾都在说你。”一名校尉兴奋地说。 女锦衣马尾晃荡,咬着嘴唇,神情复杂:“恭喜。” 齐平看了她一眼,笑笑:“谢了。” 继而,环视众人: “道战能赢,运气占了很大缘故,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南方诸国那么点地盘,就能逼的朝廷如此艰难,险些在家门口落败,在身为修士,我们更应该以此鞭策自身,胜不骄败不馁,居安思危。” 校尉们认同地点头。 “说得好。”忽而,余庆从院外走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赞同:“司首之前还说,要我叮嘱你几句,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齐平转身,露出腼腆笑容。 “大人!”校尉们齐声道。 余庆挥手,说道:“都去忙吧,齐平,你随我来一趟。” 齐平一怔,敏锐察觉出有事,点头跟随余庆出了院子,等四下无人,才问道: “怎么了?” 余庆平静说道:“前几天,司首命人调查了一个名叫‘智嵬’的僧人底细,说是你要求的,与一桩案子有关。” 齐平一愣,才想起这茬,是了,他身上还背着调查禅宗是否参与了“劫狱”的任务呢。 只不过,当初去净觉寺碰了钉子后,案情暂时搁置。 此后,齐平先是棋战,又参加道战,几乎没闲着,几乎都忘了这事。 “怎么样?调查到了什么?”齐平问道。 余庆说道:“智嵬僧在江湖中混迹多年,但来历却少有人知,经密谍调查,得知此人还有个师兄,名为智善。” 齐平皱眉,他没听过这名字。 余庆继续道: “智善僧在禅宗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只是早年间,便消失在世人眼前,多行走于大陆历练地,带徒苦修,他不久前,还在西南大雪山中。” 齐平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一对师徒。 余庆补充道: “恰好,对方此次也来了京都,你道战时,他便在鹿台下观看,散场时,司首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一名老僧,与画像颇为相似,询问之下,果然是智善僧,如今已将其请来了衙门,现下带你去见,具体如何查,看你的了。” 啊这……齐平笑了,心说这么巧? 说话间,两人抵达了某座院落外,门口有锦衣把手,见二人前来,当即让开院门。 齐平想了想,请余庆留在外头,自己孤身一人,推开院门。 “吱呀。” 院门敞开,便见小院中央,两名僧人坐在一方石桌旁,老僧入定般,打坐不动,身旁的年轻僧人心烦意乱的样子。 闻声,年轻僧人起身,眼睛一亮,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的齐平一脸莫名其妙。 老僧睁开双眸:“阿弥陀佛,齐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封来自越州的密信(求订阅) “齐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院中,老僧语气中带着感慨意味,看向齐平的目光也极为复杂。 二人首次见面是在雪山,当时,这个少年给他留下的印象算不上太美好,毕竟直接索要报酬,多少有点跌份…… 然而不久后,雪山深处的动静开始令他重新审视那对“师徒”,直到抵达京都,才确凿了身份。 而后的棋战、道战,他都在场,心中只有赞叹。 当齐平念出“本来无一物”那句,这位禅宗苦行僧禅心动荡,险些失守,只觉过往数十年的苦修,都没了意义般。 “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被道门首座收下吧。”他曾不止一次想着。 而此刻,双方却在镇抚司中相见。 …… “智善大师有礼了。”齐平面露笑容,很客气,仿佛上午那个当众击败禅宗的人不是他: “雪山一别数月,未料想,竟有缘再见。” 语气唏嘘。 智善收回思绪,说道:“老衲也未想过,当日所见之少年,竟如此大放异彩。” “您捧了。”齐平笑了笑,寒暄过后,直入正题: “大师可知,为何将二位请来?” 智善平静道: “杜镇抚寻到我师徒二人,只言有一桩案子牵扯,却不知具体。我师徒在雪山修行已久,实在不知,哪里触犯了凉国律法。” 齐平点头,迈步也在桌旁坐了,这才神情认真了几分: “的确与一桩案子有关,不过倒并非二位犯下,否则,我们眼下也不会在这里说话,而是在那边了。” 他指了指诏狱方向。 智善愈发困惑:“那是所为何事?” “大师可识得‘智嵬’和尚?”齐平开门见山。 智善愣了下,有些触动: “那是老衲师弟之一,曾经一道修行,只是后来,以为一些变故,他离开了禅宗北上,此后,便不知所踪了,莫非,是他在凉国内犯了事?” 齐平点头,表情很严肃: “是的。恩,具体不方便细说,但智嵬和尚的确牵扯到了一件案子里,请二位过来,也是想询问下有关于智嵬的事。” 智善摇头:“师弟离开多年,贫僧不知他后面所生之事,恐无法帮到施主。” 齐平笑道:“可以理解,那大师起码可以说说知道的事。” 智善犹豫了下,点头: “也罢,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智嵬并无父母,乃是一弃婴,后被寺庙一位尼姑养大,自小性格孤僻,却展露出了过人天赋,故而被选入金光寺修行佛法,贫僧须长几岁,智嵬入寺时,我已修行数年,故而代师教了他一阵,只是寺中生活,枯燥乏味,却也的确没什么可讲。” 金光寺! 齐平敏锐捕捉到这个词,压下心中悸动,故作惊讶: “原来大师出身金光寺,若我未记错,空寂禅师便是金光寺住持吧。” 智善点头:“是。” 齐平眯着眼睛:“那后来,智嵬为何离开了禅宗?” 闻言,智善叹息一声,摇头道: “此事……说来并不光彩,智嵬为人孤僻,性子偏激,在寺中多年,屡屡与人交恶,故而,虽其修行天赋颇佳,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许是心中不平,当年曾偷偷潜入寺内盗读武技,被当年还是执法长老的空寂师叔发现,逐出师门。” 原来如此! 齐平脑海中,迷雾散去,终于解开了心头疑惑,当初在诏狱,审问妖僧时,他便很奇怪那和尚怎么确定佛贴气息源于空寂。 却不想,竟是还有这一遭背景故事。 唔,这么说,智嵬告诉我这一切的行为也有了解释。 一个是他性格如此,既然自己废了,便拖人下水,第二,则是他与空寂有过节……齐平恍然大悟。 旋即,又意识到第二个问题。 “所以,两人是相识的……可我去净觉寺查案时,曾当面问过空寂是否知晓‘智嵬’此人,回答是不知…… 忘了?不,一名神隐境记忆力不会这么差,而且,智嵬在金光寺修行那么多年,后被逐出,岂会忘记?” 齐平思绪闪烁,眸光陡然锐利: 空寂在说谎! “齐施主?”旁边,智善见他走神,呼唤了下。 齐平回神,面色如常,笑道: “不好意思,想起了一些事,恩,多谢大师解答,没有其他问题了,不过二位可能还要稍坐一阵,我得去禀告上级,才好放二位离开。” “阿弥陀佛,”智善并不异议,只是犹豫了下,问道: “敢问,我那师弟如今……” “死了。” 智善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 院外,齐平走出,守门锦衣忙关上大门。 余庆看了他一眼:“如何?” 齐平严肃道:“有些收获,我得去见下司首。” 余庆点头,并未跟随,二人虽是直属上下级,但齐平身份特殊,两人日常相处更像是平等的同事。 齐平一路抵达后衙,没用通报,直接进门,就看到杜元春坐在亭中,正与几名锦衣交谈。 见他来了,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齐平自顾自在旁等着,望着那池水中枯萎凋零的荷花,无聊地欣赏金鱼。 不多时,杜元春处理完公务,命其余人离开,才问:“如何?” 似乎,他已知晓齐平去做了什么。 “空寂说谎了。”齐平走过去,认真道。 “哦?” 等齐平将智善的话转述一番,杜元春面露思索之色:“你怎么看?” 师兄你自己不会思考吗,不要把小弟往死里用啊……齐平吐槽,想了想,认真说: “智嵬的举动这下合理了,空寂故意说不认识,态度值得玩味,肯定不会是忘了,所以要么觉得我们查不到他身上,试图隐瞒自己的存在,要么,是想把我糊弄走,并不在乎我们的调查。” “有没有可能,是智嵬撒谎了?”杜元春问。 齐平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这若是如此,空寂说谎就更显得不合理了。” 杜元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皇帝想知道的,本来就是禅宗的态度。 空寂的谎言本身已说明了问题,具体参与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空寂毕竟是神隐,在双方未真正撕破脸前,很多东西就如窗户纸,再薄,也不能去捅破。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通禀陛下,”杜元春看向他: “你这次辛苦了,之前陛下还派人来找,想亲自见你,听说你在道院,便没再强求,要你安心修行。” 就这样吗?口头表扬?都没点实际的?哦,是了,这次属于佛道两宗的事,朝廷属于气氛组角色……齐平胡思乱想。 任务结束,他也轻松了些。 接下来几天,便是找鱼璇机双修,继续消化“青丹”药力,争取破境。 他虽然天赋不错,但经过问道大会,已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别让家人等太久了。”杜元春叮嘱。 齐平“恩”了一声,拱手告辞。 等他走了,只剩下杜元春望着池水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忽而,院外一名侍卫快步奔来,手中捧着密信: “大人,越州密谍发来密报!” 杜元春恍惚回神,愣了下,越州?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接过密信,先是检查了下封口,见玄机部特质的“印押”并未破坏,这才撕开信封,取出几章纸来。 一般来讲,九州密谍的情报大都简短,如这般长篇大论的,说明事情不简单。 果然,杜元春越看脸色越难看。 片刻后,手中真元化作细碎的剑气,将纸张切碎为无数纸屑。 手一抖。 纷纷扬扬,如大雪般,洒入池塘,引得一群金鱼争相聚拢。 “越州……吴家……”他呢喃着,眉头挤成个“川”字,沉声道:“备车,入宫。” 侍卫拱手:“是!” …… …… 黄昏前,齐平在沿途民众崇拜的目光中返回了南城小院。 守在店里的向家汉子甫一望见,便飞奔着去通知,等齐平下马进巷,就看到一群人喜气洋洋地涌过来。 “东家回来了!”向隆带着一双儿郎走来,抱拳恭敬道。 云青儿大大方方钻出来,嘻嘻笑着:“可回来了,我都说再不来,就找人叫你去。” 齐姝用力点头。 云老先生笑呵呵道:“进院吧,给你准备了凯旋宴。” 这顿饭原本是为了安慰齐平准备的,结果没人想到,决战大逆转,所以这顿饭也改了个名字。 “好勒。”齐平笑容满面,随众人进院。 果然看到一派热火朝天,庭院中摆了好几桌菜。 人刚进来,范贰领着打烊后的伙计、编辑们也前来贺喜。 整个院子,热闹非凡。 吃饭的时候,相熟的一群人坐在了一起,齐平喝着酒,开始给众人讲述道战过程。 虽然大家都知晓经过,但当事人“第一视角”还是很不一样的。 齐平虽然忘了不少,但凭借着记忆和瞎编,唬的一群人一愣一愣的。 向小园坐在父亲那一桌,咬着筷子,眼睛亮亮地望着齐平。 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与身旁颜值飙升的妹子、身份不俗的云家祖孙、俨然一方富商的范贰相谈甚欢的模样,突然垂下了头,有些自卑起来。 靠的越近,越觉得光芒万丈,刺得人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宴席持续到天色彻底漆黑,方各自散去。 这时候,范贰突然叫住他:“我有点事给你说。” 齐平心中一动,他其实席间就察觉范贰情绪有些不对了,当即起身: “好。去屋里谈。” 第二百八十章 突击查账(求订阅) 屋内,一灯如豆。 齐平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望向范贰:“出了什么事?” 范贰从怀里取出一本账册:“上月书屋的账目出来了。” 齐平没接,伸手从桌上果盘中取了一颗苹果,咬了口:“所以?赔钱了?” 范贰坐下来,摇头说:“赚了,但比预想中少了许多,底下的掌柜说,是因为当初你的事,导致铺子上个月生意不行。” 这里指的是,齐平被诬陷投敌,被投入诏狱的事,当时六角书屋受到了很大影响。 “听起来很合理。”齐平笑了笑。 范贰身体前倾,小眼睛很精明的样子:“可后来你出狱后,书铺的生意暴涨了一大截,不该跌这么多。” “你怀疑账目有问题?底下人浑水摸鱼了?”齐平直指问题核心。 范贰点头: “是。以前还好,但报社办起来后,我的主要精力都在这边,书铺生意这块,交给了底下人做,抓的没那么紧了。 但也留了一些眼线,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只是不确定真假。” 这样么……齐平陷入沉思,倒是并不意外。 以前小铺子还好,如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内部出点问题,再正常不过。 这个时候,就要有足够强的手腕来管理,否则金山银海,也会被底下虫子蛀空。 坦白讲,范贰能一手将生意操办到如今,已经很出乎齐平预料了,大孝子经常说齐平是商业天才。 但齐平反而觉得,大孝子才是天才,不过他一个人,终归分身乏术,如今已然捉襟见肘。 “账目上看不出问题?”齐平问道。 范贰摇头,将账册放在桌上:“起码以我的眼力,看不出。” 看不出,有两种可能: 第一,范贰疑心病太重,实际上并无问题;第二,做账的手法高超。 齐平将手里的苹果吃完,端正了坐姿,翻开了账簿。 这本是总账,属于最后阶段的汇总。 翻了几页,齐平便蹙起了眉头,无它,主要是这记账方法在他看来,就不够严谨。 凉国如今运用的记账法为“龙门账”,即,将全部账目划分为“进、缴、存、该”四大类,在其下又分列若干项目。 通过“进-缴=存-该”进行分类试算平衡。 相比于前朝,已经进步了一大截,但仍旧存在漏洞,齐平借助灯光,一页页飞快翻阅。 同时在脑海中进行梳理分析。 范贰不敢打扰,屏息凝神,眼神中满是期待。 …… …… 秋月高悬,向小园坐在小院台阶上,抱着膝盖出神。 深秋的夜晚颇有些冷,院中草木衰败,发出阵阵虫鸣。 只有头顶的灯笼散发出暖光,照亮了这一方台阶,以及台阶下的姑娘。 向小园想着上午时候,道战的一幕幕,脑海中的青衫挥之不去。 因为跑商的缘故,她见过的男子也为数不少,大族的少侠,有功名的书生,却无一个,可与齐平相比。 原本以为,彼此相忘于江湖,却不想,因缘际会,非但在京都重逢,更是成了邻居。 这一度让她窃喜。 只是,随着了解的越发深刻,原本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子越发自卑起来,无论地位还是才情,都如鸿沟。 她望着夜晚星空,心想,他如星辰,自己如尘埃。 心头愈发落寞。 “小园?”忽而,脚步声走近,她抬起头,看见竟是齐姝:“呀,齐小姐。” 齐姝细细的眉尖颦起:“叫我名字就行,小姐什么的,好别扭。” 说着,她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向小园摇头,有些自卑地说: “您是东家妹子,按照规矩,应该唤作小姐的,阿爹叮嘱过我,我们小地方人不能失了礼数。” 齐姝愣了下,忽然拉起她的手:“你咋了,感觉今晚有些不对劲。” 关系一下疏远了似的。 向小园摇头,没吭声,齐姝仿佛懂了什么,眸中流露出同情: “莫非是京都住不惯?那没关系的,适应一阵子就好了。” 她觉得,肯定是向小园不适应京都生活,因为她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情绪。 “我当初和我哥从河宴来这里,开始也住的特别不习惯,尤其那时候还很穷,连住处都没,还是借住在范贰铺子里,京都东西都好贵,街上的女子穿的衣裳,用的胭脂也好看。 那时候,我感觉他们都是飘在天上的人,跟我很不一样,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 白天大哥去衙门,范贰去跑生意,我就孤零零坐在屋子里发呆,晚上做梦就想着回去,还偷偷哭了好几次,但也回不去了,” 齐姝碎碎念着。 声音轻柔,混杂着虫鸣,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说着嘴角又翘起: “不过后来一切都好啦,铺子开始挣钱,买了房子,街上那些贵的吓人的东西,也都买得起了,还认识了青儿和太傅。 我听说你家在雍州还有个庄子呢,那也是有钱人了,当初我和大哥啥也没有,所以,真的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向小园愣愣地听着,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些: “你们……也是外地来的?河宴?是大河府那个县城吗?不是京都人?” 齐姝笑了: “当然不是。其实大半年前,我们才来京都的呢,再以前的时候,我哥在河宴县衙当做胥吏。所以,我真的不是啥小姐啊。” 向小园咬着嘴唇,突然觉得原本不可逾越的天堑消失了,重新振奋起来: “能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好啊。” …… 皇宫,御书房。 “啪。”灯火通明的房间内,皇帝将那一封密信拍在桌案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杜元春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这消息……有多少可信度?”皇帝凝视他,问道。 杜元春犹豫了下,说道:“失踪的金牌密谍以往传回的情报无一错漏。” 皇帝沉默,片刻后,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了。” “那陛下……” “查。”皇帝声音冷漠: “三百年了,该给的,我皇室已是仁至义尽,若只求荣华富贵,还能容他,若当真参与此事,哼,那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是。”杜元春垂首,转身离开。 等人走了,皇帝孤独地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中,望向了太庙方向: “太祖……” …… 一页。 两页。 十页…… 房间内,时间无声流淌,齐平飞快将整本账册吃了进去。 “啪。”当他合上账册,眉头不禁蹙起。 没问题,又好像有问题。 通过用数学方法,以及逻辑推理核算,账册上的银两几乎没有什么出入,这与范贰的核验吻合。 看样子,只是他疑心太重了。 可……若是抛开数据,凭借感性判断,齐平在看过所有账目后,心中也觉得有些别扭。 账目很完美,但似乎…… “太完美了。” 每一笔账,都干净明白,逻辑严密,却透着一股子匠气。 “不能掉以轻心,总账没问题不代表就真没问题。”齐平摩挲着下巴,眼睛眯起。 比如在细节上做手脚,不差分类账本,根本看不出。 又比如,更直接的,账面的作假,这都是可以制造完美账簿的方法。 所以,历来查账除了核实全部账目,进行比对,还有“三查三找”的说法,找钱庄的票据核实、找上下游合作商核实、以及追踪钱款的完整去向等等。 “钱庄、刻印书坊以及城中分铺都核实过没有?”齐平问道。 范贰愣了下,说道:“命人问过了,都回答没问题。” 这样吗……齐平想了想,说道:“只看总账没用,这样吧,明天我去铺子里一趟,当面查查。” 范贰问道:“你会查账?” 看账本和查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一些厉害的账房先生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齐平笑道: “你忘了我教太子什么了?算术!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就算没大问题,我就不信这么大的生意,底下人都干净,正好,我手上的案子结束了,过去帮你敲打一下他们。” 范贰大喜,当即点头:“好。” …… ……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今日清晨起了雾,六角巷的铺面却还是一如往常般,早早便热闹了起来。 街上,早点铺子的老板们率先开张,香气弥漫,街上行人渐多。 忽而,一名穿着绸缎衣裳,眉毛稀疏的中年人迈步走进一家: “老规矩。” “呦,李掌柜来了,快坐。”摊子老板堆起笑容,一边亲自拿了早点上来,一边笑着说: “恭喜李掌柜这个月又要发财了。” 李掌柜笑了笑,说道:“怎么说?” 摊贩道:“昨日道战,齐公子大发神威,击败了那禅宗,眼下整个京都都在议论,六角书屋书籍销量定然也会大涨,您替齐公子打理生意,分红水涨船高,岂不是要发财?” 作为老街坊,摊贩知道书屋的真正东家是齐平,而眼前这位,如今替范贰打理书屋,位高权重。 李掌柜淡淡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旋即,也不再说什么,低头吃喝,摊贩知道这位自恃身份,不愿与他多谈,便也梓梓离去,心中呸了句: 装什么? 当朝太傅和齐公子在我这吃饭,都笑呵呵的,你个帮人打理生意的反而抖擞起来了。 不过,虽鄙夷,但也不会说出来就是。 吃完东西,李掌柜起身,迈着方步朝六角书屋总店走去。 如今的“总店”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几乎扩大了两三倍。 范贰豪横地将周边铺子买了,打穿墙壁,又重新装修过,如今整个总店这气派的很。 生意也很好。 只是,令李掌柜有些意外的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当他穿过薄雾,抵达铺子大门,发现门虽开着,外头却立着“打烊”的木牌。 宽敞的,被齐平按照后世“书店”模式改造过的店铺内,一名名穿着统一制服的伙计或坐或站。 气氛异样。 “怎么回事?店开了打什么烊?谁下的命令?”李掌柜背着手,走入店铺,微怒道。 一名伙计忙道:“掌柜的,是范总编方才派人来,说等会东家要来,暂停营业。” 东家要来?李掌柜心头咯噔一下。 他当然知道东家是谁,只是……据他所知,那位东家极少会来店里,只是偶尔会借由范贰,传达一些命令,比如上次棋战,下令各个店铺找人讲棋……便是一招妙手。 据说,六角书屋和报社那些层出不穷的点子,都是那位东家的手笔。 更因为问道大会的事,东家的形象在这些伙计眼中,无比高大。 “东家怎么突然要来?做什么?”李掌柜心头惴惴。 人的命树的影,直至今日,别的地方不敢说,起码京都这里,已经没有人会因为齐平年轻,从而小觑他。 怀着忐忑的心绪,等了一阵。 外头两道人影终于姗姗来迟。 齐平没穿锦衣,只是一袭青衫,配上样貌,粗看上去,仿佛是个来购书的公子哥。 范贰落后一步,面无表情,显得很有威严。 “见过东家!” “见过东家!” 一名名伙计精神一震,站的笔直,李掌柜更是全无在外的倨傲,微微躬身,满脸堆笑: “东家今儿怎么想着来店里,早通知下,我也好做准备。” 齐平打量着中年人,似笑非笑:“准备?不必了,要的就是没准备。” 李掌柜笑容一滞。 齐平笑呵呵走到铺子中央,看了眼光可鉴人的地板,以及一名名精神抖擞的伙计,范贰亲自拉了把椅子过来,他一点不客气地坐下,环视众人,笑道: “不错,我平素事情多,来得少,今日一见,李掌柜打理的果然井井有条。” 李掌柜堆笑:“东家过誉了,本分罢了。” “就是不知道,这账目上,是不是也专门打理过。” 齐平话锋一转,眉目低垂,笑容瞬间收敛。 身为官员,且为修士,当齐平沉下脸来,还是极有气势的,几乎瞬间,压得整个铺子气氛沉重。 喘不过气来一般。 李掌柜心头一跳,诧异道:“东家此话何解?” 第二百八十一章 齐平:滚!(求订阅) 齐平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丢在地上: “这是上个月书屋的账册,为何收入锐减?” 李掌柜愣了下,眼神闪烁了下,忙叫苦道: “东家息怒,实在是因为楮知行闹了那一场,才致使如此。” 他没敢直接说齐平入狱,只委婉提了楮知行。 齐平闻言冷笑:“这么说,怪我咯?” “不敢!”李掌柜冷汗沁出,躬身道:“东家容禀,一应支出收入,皆入账册,笔笔分明,实在是……” “好了。”齐平打断他,淡淡道: “说起账册,这恰好是我此番来意。六角书屋,好歹也是我名下产业,平常来的不多,疏于打理,今日所幸无事,便看看账目,来人啊,把上个月所有铺子详细账册送来我看。” 无须遮掩,齐平这次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有问题,就找出来,假如没太大问题,自己来这一趟,也能起到敲打作用。 李掌柜迟疑道:“东家……这细账极多,且颇为繁琐,您……” “那是我的事。”齐平冷漠道。 中年人当即闭嘴,朝几名账房先生看去:“没听到吗?还不去拿账本给东家过目?” “是!” 总店铺的账房先生有好几位,其余分铺的账册会送来统一核算,很快的,一摞摞的账本便被搬了进来,摆放在大桌上。 齐平起身,径直走了过去,在桌旁坐下,又命人取来纸笔,旋即拿起一本,开始翻阅。 店里的伙计们好奇地望着,不知东家到底要做什么。 这么多的账本,几名先生一起也要耗费很多时间才能核算完,齐平只一人,甚至连算盘都没要,这哪里有查账的意思? “应该只是做样子吧。”伙计们不禁浮起这个念头。 而紧接着,就看到了更为令人惊愕的一幕。 只见齐平翻阅账册的速度极快,每一页几乎只停留一息不到,便翻到下一页。 一本账册,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翻了一半…… “掌柜的,这……” 有伙计不禁望向李掌柜,后者却是并未放松,不觉得这位名动京都的大人物,会无聊到这般消遣。 果然,当齐平看完第一本账册,闭目消化了几秒,便说出了几个数字,命旁边伺候的账房先生写在纸上。 而听到内容,几名账房不禁动容,因为那恰好是这本账册的“合计”数目。 当然,这个数字本就写在账册上,只是…… 他们分明看见,齐平压根没去看“合计”,手中的账本最后一页压根没翻开,也就是说,这个数字是齐平心算出来的。 作为专业技能过硬的账房,心算他们也会,可谁见过心算一整本账册的? 而且……速度那么快?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名高个子的大账房微微变色,见了鬼一般。 而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齐平已经翻完了第二本,并再次报出了一个数字。 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全程没有用过算盘一次,甚至于,随着愈发熟练,核算的速度也再次飙升。 这一幕看的店里伙计惊愕不已,心想不愧是胜了禅宗的东家。 “太……太厉害了。”一名伙计喃喃。 几名账房先生更是震动,因为,随着账目审核推进,齐平偶尔会挑出一些小类目的数字,单独排列,并在纸上画出古怪符号,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核算。 起初还看不懂,琢磨了下,才恍然大悟。 那是不同类目的“交叉比较”,相比于单纯的核对数字,若是账册中存在一些出入,这种交叉可以令问题无处遁形。 高瘦的大账房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再望向那脸色平静的东家,眼中充满了敬畏和忌惮。 忍不住看向了李掌柜,后者安静地站在一旁,垂着眼皮,嘴唇抿成一条线。 范贰坐在一旁,观察着众人表情,小眼睛里满是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当齐平丢下最后一本账册,提起毛笔,在草稿纸上完成了最后的计算。 店铺里,一下安静起来,许多道目光投过去。 几名第一时间看到数字的账房先生有些紧张,高瘦的大账房垂在袖子里的手却是微微松缓了些。 “呵,有一百多两的出入,恩,比想象中少了很多。”齐平笑了笑,靠在梨花大椅中: “可以理解,毕竟底下店铺没准哪一环写错了,看来,倒是我想差了,冤枉李掌柜了。” 相对于整个书屋的利润,一百多两几乎可以忽略。 虽然仍旧是纰漏,但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范贰微微扬眉,心想是自己猜错了么? 一阵冷风吹来,李掌柜后背的汗水微凉,露出惭愧的神情: “一百两也非小数目,请东家责罚。” 齐平故作后悔:“掌柜的说哪里话,是我多疑了,还望李掌柜莫要介怀。” “自然不会。”中年人忙道,躲过一劫,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东家公事繁忙,虽照顾不到店里,但我等却也不会做那那中饱私囊之事。” “我是相信你的。”齐平起身。 李掌柜忙道:“我送东家。” 齐平诧异道:“我没说要走啊。呵,今天来查账是其一,另外也是顺便见一下合作的商铺老板,呦,来了。” 说着,他望向门外,众人亦随之望去,只见一名名商人结伴而来。 有存取书铺公款的钱庄老板,有刻印书坊的坊主、几大分铺的掌柜。 都是脸色忐忑,走进门来,拱手作揖:“我等见过齐大人。” 李掌柜脸色变幻,心中突然一沉,就听齐平笑呵呵道: “今日突然请各位来,唐突了,还望勿怪。” 一群商人忙摆手:“齐大人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一名钱庄老板有些诧异地望着店铺里一堆账目:“齐大人这是……” 今天一大早,他们刚起来,便被报社的伙计送了消息去,说齐平邀请。 以他镇抚司百户的身份,加上如日中天的声势,一群商人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一路上,有人迷惑,有人惴惴。 等看到这一幕,都多少意识到,是出事了。 齐平闻言笑道:“说来惭愧,上个月铺子里收入不大好,因为听了些风言风语,今早便过来查个账,险些冤枉了李掌柜。” 查账……一群商人脸色变幻。 能坐到这个位置,哪里有蠢人?齐平一大早将他们这些人找来,“恰逢其会”,意图太明确不过。 是的,账册上出入不大,可这就意味着没问题吗? 不。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录入账册的银钱,与实际不符,那样一来,就算你把账本翻来覆去算破天去,也查不出问题。 所以,才需要与其他“合作伙伴”的账目比对,齐平昨晚问过范贰,大孝子也做过这方面的询问。 可在齐平看来,范贰去问,对方未必会说实话,既然要查,那就查个透。 “东家是要我们配合查账?”一名分铺掌柜问。 齐平摇头道: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请各位见个面,熟悉下,毕竟六角书屋还是我的产业,太久不出现,也不合适,底下人恐怕都忘了我这个人,就像上次我进了诏狱,甚至有铺子扣押了货款,还有钱庄拖着不给放钱……” 听到齐平说这些,一群商人脸色都变了,额头细密汗珠沁出。 商场如战场,当初齐平入狱,六角书屋风雨飘摇,人们都以为要完了。 虽然不大敢如楮知行一般,但一些小心思,小手段,在场这些人里,不少都用过。 后来,齐平官复原职后,这帮人也曾惴惴不安,担心报复,好在后面一切照旧,便都以为过去了。 直到如今,齐平虽未明指,但含沙射影一个个说出来,一群商人皆是脊背发凉,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心知,以面前少年的地位,灭了他们的生意,甚至找个由头把他们丢进大牢,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然,我是个不大记仇的人,大家做生意,在合理范围内为自己争取一点好处无可厚非,” 齐平环视这些人表情,笑道: “像是后来,我还与范贰说过,不要太在意这些,做生意嘛,以和为贵,过往的一些矛盾,只要愿意合作,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还有人偏要抱着侥幸的心思,与我作对……” 顿了下,他笑眯眯道:“我也不介意去和他好好谈谈。”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偏就这副样子,落在这群商人眼里,却都只觉恐惧到了骨子里。 几个问心无愧的还好,只是紧张,至于另外那些,心怀鬼胎的,当真是战栗不已。 而在齐平身后,铺子里的一群伙计们,也都神情各异。 他的这一番话,明面上听着,像是齐平在敲打对方,算是“楮知行”事件的延续。 但在有心人耳中,分明便带着几分威胁意味了。 “大账房,您怎么这么多汗?”忽而,一名伙计注意到高瘦的账房先生脸色苍白,身体摇晃。 一道道目光投去。 齐平没有回头,只是面带笑意望着几名商人。 令人窒息的压力中,突然,一名商人“噗通”跪倒,哭诉道: “大人我说,上个月李掌柜跟我走货的时候走了假账,那时候您在牢里,他说书铺要完了,鼓动我吞了一笔钱分给他。” 话落,另外一名钱庄老板也坦白,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我这存了一笔三千两的银子,额外给了我一千两,帮着造假存单,我……鬼迷心窍了啊!” “我也是……” “齐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一时间,数名商人开口。 书铺内,一阵死寂。 高瘦的账房先生眼前一黑,直挺挺昏了过去,眉毛稀疏,穿着绸缎衣裳的李掌柜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指着这帮人: “你……你们……” 下一秒,仿佛被抽走了魂儿,“噗通”一声,颓然跪倒,痛哭流涕地朝齐平大腿抱去: “东家……我……” 齐平一抬腿,中年人倒飞而出: “滚。” 第二百八十二章 破境(求订阅)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开,街道上的行人好奇地朝书屋张望,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房间内,李掌柜被一脚踢开,转而又看向范贰,痛哭流涕:“范老板……” 范贰脸色平静,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对不住你?” 李掌柜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齐平挥了挥手,门外两名壮硕的向家汉子冲进来,便听他用手点了点李掌柜与大账房: “送去附近官府。” “是!”二人应声,一脸凶悍地将两人拖走。 这种小事,还用不到镇抚司,交给南城区域的县衙即可。 齐平也不担心对方买通关系,之后只要录了口供,核实了证据,按照律法处理就是。 店内一时鸦雀无声,齐平看了眼一群担惊受怕的老板们,笑了笑,说道: “让各位见笑了,还请各位回去准备下供词,之后会有人去拿。” “是。” “多谢齐大人宽仁。” 几名商人松了口气,看出齐平不做追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生怕他反悔。 等人走了,齐平又看向店铺内其余伙计,众人悉数噤若寒蝉。 没人想到,今早会来这一遭,李掌柜与大账房一波进去,毫无预兆,给他们造成的心灵冲击极大。 一些人更是微微颤抖,恐惧地站不住了。 齐平笑了笑,环视众人表现,缓缓说: “我知道,私底下做小动作的不只他们两个,其余人,在场的,不在场的,或多或少都不干净。” “东家……”有人当即要出言辩解。 却被齐平抬手打断: “当然,有蛀虫,肯定也有手脚干净的,我与范老板平素照顾的不多,但不代表不知道。不过,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小铺子都有私心,何况这般多的店铺,这么多伙计…… 今天我既然来了,便索性说个明白,当初因为我入狱,店铺朝不保夕动了心思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过去的事,权当过去了,我做个主,不会再做追究。” 众人一愣,尤其是几名明显恐惧的伙计,也都愕然抬头。 想要看出真假,却见齐平认真道: “以我的身份,没必要诓骗你们什么。 但……过往的事可以一笔勾销,可从今以后,若是再出此类事情,李掌柜二人便是前车之鉴,呵,或者有人胆子大,可以试试我能否察觉。” 众人动容,想说“不敢”,但一想,又觉得不大适合,便闭上了嘴巴。 心中,却是一片凛然。 能在六角书屋总店做事,这些人大多都有过不少“从业经验”,见过的老板也不少,不乏大有身份,比齐平品级高的。 可他们却从未从他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强的压迫力。 回想齐平今日的手段,顿时许多小心思荡然无存。 范贰则惊讶于齐平的“既往不咎”。 按理说,李掌柜倒台,接下来审问下,肯定能牵扯出不少人,可齐平却选择了“大赦天下”…… 大孝子琢磨了下,才渐渐品出这手段的高明来。 尤其是那句“水至清则无鱼”,令他颇受触动。 “好了,去把账本搬回去吧,准备一下营业。”齐平笑了笑,吩咐一声,伙计们应声忙碌,手脚都勤快了许多。 “对了,账房跟我过来一趟。”齐平好似想起什么,招呼道。 说完,查店铺后院走去,几名账房先生闻言心头一紧,冷汗再次沁出,心道一声苦也。 此番账册出了问题,虽是大账房做的,可东家能放过那群伙计,还能放过他们吗? 一时间,步履沉重,一副奔赴刑场的模样,跟了上去。 …… 书铺后院,如今也装修过,比当初好了不少。 齐平在内堂坐了,回头望见一群账房先生如丧考妣的样子,愣了下,旋即明白了什么,笑道: “不必多想,此番唤你们来,是交代一件事。” “您说。” 齐平道:“我看过了店里的记账法子,不大满意,还是存在漏洞。” 为首一名账房先生迟疑道:“可东家,这龙门账已是最新式的法子,京都里各大商铺都用的这个。” 言外之意,您不满意有啥用。 齐平笑道:“我教给你们一套更新的,名为‘天地合账’,用以替换旧法。” “天地合账?这是啥?”账房们没听过这词。 齐平说道:“此法便是对每一笔账项既登记“来账”,又登记“去账”,以反映同一账项的来龙去脉……” 接着,他将其讲解了一番,又拿来纸笔,进行了示范,所谓的“天地合账”又叫“四脚账”。 在前世的历史上,明末清初时,随着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记账法门也发生过几轮变化,这四脚账便是继“四柱清册”、“三脚账”、“龙门账”后的一种法门。 很接近所谓的“复式记账法”了,起码比当下用的好一些。 而当齐平讲解完毕,一群账房先生已经忘却了恐惧,只有满脸的惊讶与激动。 以他们的眼力,很容易便看出,此法更加严谨,不由惊为天人。 “这是东家您所创?”一名账房难以置信问。 这时,范贰笑呵呵从外头走进来:“你们东家可是给太子教算术的,记个账还不容易?” “原来如此!”一群账房恍然,当即兴奋地抱着那几张草稿纸离开了。 “伙计们如何?”等人走了,齐平问道。 范贰说道:“看样子都受到敲打了,给你这么一弄,起码短时间不会再出问题。” 齐平说道:“可威慑会逐渐淡去,记账法再好,也拦不住人的贪心。” 范贰深以为然: “朝廷那么大,刑罚那么狠,贪官不还如过江之鲫?其实小贪的话,倒也还能承受,怕的是李掌柜这种大贪。偏生此人还是很有能力的,如此没了,不知道还能从哪里找人打理。” 他面露愁色。 齐平开玩笑道:“要不你把你爹找过来。” 范贰苦笑道:“算了吧,我之前写信给老爹了,想让他来,都不来,河宴那么小,也不知为啥舍不得。” “故土难离,你还年轻,体会不深。”齐平老神在在道。 大孝子无语,说的好像你很老一样…… 开着玩笑,可齐平同样有点头疼,去哪里找人呢? 就在两人愁眉苦脸的时候,忽而,一名伙计快步跑了进来:“东家,掌柜,外头有人找。” 二人一愣:“谁?” 那伙计神情古怪,忽而,便听身后一个熟悉柔媚的声音传来:“是我。” 齐平望去,便见两道身影迈过门槛走来,当先一人披着黑色的兜帽,遮住了身形,只是从鞋子看出,是个女子。 身旁,还跟着个清秀的丫鬟:珠儿 “你是……”范贰吃惊开口。 便见为首女子掀开兜帽,露出清丽螓首:“奴家见过齐大人,范老板。” 金风楼,林妙妙! …… …… 房间内,伙计递上茶点:“慢用。” 旋即,低着头后退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扇。 只剩下二人。 齐平好奇地打量这位久不见的花魁娘子,林妙妙不施粉黛,只描了眉毛。 穿了身包裹到鹅颈的袄子,娇柔气散去,只余几分硬朗。 恍惚间,令他想起当初武功伯爵案后,桃川河上,弹奏“定风波”的那个白衣身影。 “好些日子没见到妙妙姑娘了,上次与同僚聚会,听闻出了些私事,倒也没好打听,不想今日再见。”齐平笑道。 林妙妙笑容平和,眉眼间,没了做花魁时的风韵,却多了一份自由洒脱的神采: “奴家冒昧上门,让齐大人见笑了,妙妙也未想到,您竟代表凉国赢下两场,名动京都。” “运气。” 二人简单寒暄了下,倒是没太多生疏,许是因为曾见过这个女人真实的一面,所以当其褪下伪装,反而亲切了起来。 “据我所知,花魁一般不好随意行走,此番过来,是有事?”齐平好奇询问。 林妙妙沉默了下,展颜一笑:“我已经不是花魁了。” “什么意思?”齐平愣了下。 林妙妙说道:“这些年来,我也积攒了些银钱,如今已经正式赎身,今后,京都再没有陈妙妙,只有林妙妙。” 上岸了? 齐平吃了一惊,旋即又觉得理应如此。 眼前女子当初为复仇而入了烟花柳巷,后来大仇得报,想来便有了从良念头。 “以你的名气,没那么容易放人的吧。”齐平说。 “是啊,索性费了一番力气,重获自由身。”林妙妙笑道。 怪不得前头去了两次都没见到,想必,那时候便是在赎身,齐平明悟,由衷道: “恭喜。” 林妙妙笑容更盛。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离开金风楼,我主仆二人已是身无分文,故而才想着来这边讨一分营生,伙计也好,厨娘也罢,只望大人收留。”林妙妙直言不讳。 齐平玩味道:“姑娘精致惯了,这些粗活能做?” “能。” 齐平审视着神情坚定的花魁娘子,想了想,突然笑道:“说来也巧,我这边还恰好空出一个位子,不知能否胜任。” “是何位置?” 齐平抿了口茶:“林姑娘有没有兴趣,做个掌柜?” 花魁娘子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 让林妙妙管理书屋,听着匪夷所思,但齐平认真思考后,觉得还真可以试试。 如今书屋生意平稳,要的其实不是懂经营的人,而是管理人才,林妙妙八面玲珑,情商极高,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高端人才。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很聪明,也有足够的手腕。 齐平觉得以她的能力,只要学习一阵子,绝对能胜任一个“经理人”的职位。 不过问题也很多,女子做掌柜本就少见,更何况,还是名动京都的桃川花魁。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刚经历了一番杀猴儆鸡犬的书屋没人敢拒绝,而齐平有信心,凭自己的势力,镇压一切反对声音。 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换人。 而林妙妙显然对这个新的身份充满了兴趣,齐平也懒得管,将这项任命丢给范贰,自己溜之大吉。 …… 六角书屋的风波就此淡去,而问道大会的余韵还在扩散。 接下来几天,齐平的名声不断发酵,体现在书籍上,便是他的诗集卖脱销了。 南方使团与朝廷的谈判也在有条不紊进行,齐平没有参与,只是听说朝廷占了不少好处。 至于他自己,除了每天去衙门打个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道院。 鱼璇机若在,便缠着她双修,若不在,便与东方流云等人厮混。 如此,转眼又过了几日。 某个秋风送爽的上午,于道院小楼内双修的二人身旁炸开气浪。 “轰隆隆……” 逸散的元气卷起狂风,吹得帷幔翻动,小楼外,正趴在花丛里的阿柴一顿狂吠。 齐平蓦然睁开双目,某种一道璀璨亮光划过。 鱼璇机黑色长发散乱,徐徐吐出一口酒气,结束修行,满意地看过来: “不错,比我预想中快一些。” 洗髓三重! 齐平感受着气海中沸腾不息的真元,振奋地攥了下拳头,逸散的元气如同紫霞,迅速淡去。 浑身仿佛充斥着用不完的力气。 他不由恍惚,从三四月份接触修炼,到如今十月深秋,刚好半年,他距离神通也只差一步。 虽然,这一步外,拦住不知多少修士。 “师尊,我感觉药力还有一些,但消化的速度很慢了。”齐平压下喜悦,说道。 鱼璇机绝美的脸上眸子翻了下: “知足吧,也就是你天赋还不错,才只剩这些,欲速则不达,剩下的这些要你自己慢慢消化。” “这样啊。”齐平有点遗憾。 鱼璇机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缺斤少两的道袍露出大片肌肤,身体绷起夸张弧线: “滚吧,给你折腾这么久,累死了都。” 说完,脚掌在空气一踏,便朝楼外飞去。 “等下,您还没说接下来我该如何……”齐平抬手在空气里虚抓了下,女道人却没留下半点云彩。 咻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行吧,”齐平叹气,果然还是那么不靠谱,“回衙门问师兄去好了。” 齐平振奋起身,师兄知道自己破境肯定很高兴吧。 …… 镇抚司衙门。 当齐平纵马回归,刚到门口,就看到守门侍卫迎了上来:“齐大人,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齐平一怔。 守卫说道:“司首正找你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 皇帝的密令(求订阅) 师兄找我干嘛?齐平愣了下,有些意外,心想难道还是禅宗的事? 皇帝不满意,要继续查? 摇摇头,齐平不再乱想,将马儿丢给守卫,自己迈步朝后衙赶去。 并很顺利地进入后院,发现清静的湖畔中,只有杜元春一人,却竟不是在春风亭中,而是站在那一方池水上。 靴子踩着一道枯萎的荷叶,黑红锦袍微微飘舞,水面上,一道道白色的水痕以杜元春为中心,呈环状扩散。 发出“嗡嗡”的轻响。 齐平驻足观察,才发现水下飘着一枚枚薄如蝉翼的剑片,在无形力量的操控下,宛若游鱼,以极为恐怖的速度飞掠。 秋日的阳光下,迸溅开的水珠都宛若铁豆子一般,将其余残荷打得千疮百孔。 “好厉害……”齐平精神一凛,羡慕极了。 突然回想起了当初京都大街上,杜元春与不老林伪神通的那一场战斗。 当时,也是这些剑片,将对方切成了白骨。 “嗡!” 忽而,无数剑片沉入水中,消失不见,杜元春睁开双眼,一个纵身回到了凉亭,瞥了他一眼: “来了?” “来了。”齐平笑呵呵的:“师兄是在修炼?这是什么战技?不像是术法。” “神通。”杜元春拿起桌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水,平静说道: “可以视作一种术法,不过与后天学会的不同,乃是晋升神通时,修士自我觉醒的术法,我的神通乃是念力,所以,为了适合杀人,便请玄机部打造了这把特殊的剑。” 这样的吗?齐平一副学到了的表情。 杜元春继续道:“眼馋也没用,神通距离你还远,现在想的应该是尽快晋级三重。” 齐平喜滋滋地说:“正想和师兄报喜呢,我刚刚晋级三重了。” “……” 杜元春擦手的动作一顿,然后有些木然地扭头看他,仔细打量,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细微的元气波动。 洗髓三重……距离这家伙晋级洗髓才多久? 没记错的话,是九月才回来的……一个多月…… 杜元春沉默了好一阵,说道:“看来你在道院获得的好处不小。” 齐平笑笑: “还行。鱼长老说陛下赏赐的丹药还有一些残留,但没法帮我吸收了,必须慢慢磨,我正向请教您,接下来我是不是该为晋级神通做准备了?怎么做?” 杜元春走过来,先是摸了下他的骨头,感应片刻,吐气道: “全身骨髓淬炼完成,丹药的确对你用处不大了,不过想晋神通,还差的远,其一,肉身淬炼还未到巅峰,差一点,要么慢慢磨,要么如你在草原那次,生死之下突破极限。” 那我还是选择慢慢磨吧……齐平嘀咕。 杜元春继续道: “至于神魂……你能赢了棋战,说明神魂很强,但应该还没达到极限,与肉身一般,还差一点磨砺。” 齐平试探道:“还是慢慢磨?” 杜元春道: “……神魂增长不是靠时间能堆上去的,必须要得到真正的‘磨砺’,像是道院、书院很多卡在这个阶段的修士,便在各个险地搏杀,生死之间,神魂的成长才最快。” 齐平咋舌道:“所以还是要打架对吧。” 杜元春道:“不然呢?你以为为何神通少见?洗髓一堆?若是你不去与人搏杀,就算能成神通,也是个最废的三境。” 齐平好奇道:“那师兄您当初怎么晋级的?也是去各大禁地打怪?” ……杜元春忽略了他口中莫名其妙的新词,摇头道: “我当年在江湖中,一个个去挑战各大江湖门派,立下生死状,这才晋级。” 所以,你才得了个“杀剑”的称号? ……我想起来了,那个被你剔骨的不老林灰袍武师,便是说与你有杀师之仇,合着是你当年把人家当了垫脚石……齐平腹诽。 杜元春的前身是江湖人,后来才当了朝廷走狗,这个他是知道的。 不过以往齐平接触的,只是这位“杀剑”柔和的一面。 直到此刻,听闻其晋级过程,才多少窥见了其心狠手辣的另一面。 “好了,先不说这个,知道我这次找你来的目的吗?”杜元春拉回话题。 齐平摇头。 杜元春转身,在亭中坐下,随手捡起一封金色手书,丢给他:“你得出差一趟。” 有新案子了? 齐平下意识接过手书,翻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份“秘令”。 大概意思是,手持此书者,越州官府驻军等皆要全力配合,文字上盖着一方红色大印,有“永和”二字。 这是皇帝的手书,与金牌类似,但指向更明确,限定范围也更小。 “越州?出什么事了?”齐平皱眉。 杜元春叹了口气,说道: “还记得皇陵案后,陛下曾下令镇抚司调查不老林吗?一直以来,各地江湖密谍都在全力调查,只是所获有限,前不久,越州终于有了突破,可很快的,那名金牌密谍便失踪了。” “被发现了?灭口?”齐平沉声问。 这是第一个反应。 杜元春脸色凝重:“有可能,所以,这次需要你去一趟,调查此事。” 齐平好奇道:“这样的话,应该不至于惊动陛下密令吧。” 恩,虽然皇帝在意此事,可亲自过问也便算了,还专门写了一封手书,就显得格外庄重。 杜元春叹了口气,说道: “若是寻常地方,倒也不用,只是……这次的案子,涉及到了越州的一个传承悠久的大家族,身份……很特殊。若是没这密令,只凭镇抚司的身份,越州知府未必配合。” “大家族?” “吴越,吴家。”杜元春吐出一个名字。 齐平愣了下,他对此不熟,但突地想起什么: “上次官印被劫的案子,那名押运的御史,也姓吴,家族也在越州。” 杜元春点头:“吴御史所在的家族,便是吴越大族的一个远房旁支,故而,官银案中并未牵扯到。” 顿了下,补充说: “至于这次你要调查的吴家,乃是一个真正的大宗族,传承三百余年,往前数,昔年太祖皇帝的正妻皇后,便是出自吴家。” 皇后的娘家? 等等……越州……大族……齐平脑海中划过亮光: 在道战中,一代院长与他讲述昔年旧事时,便曾提过一嘴,当年太祖皇帝为了争取南方宗族的支持,娶了越州大族的女儿…… 所以,就是这个吴家? 杜元春继续道: “因这一层关系,太祖帝昔年下旨,免了吴家上百年税收,更大开方便之门,着实走出过不少重臣,直到近百年来,朝廷削弱宗族,吴家才衰落下去。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势力极大,此次疑似牵扯入不老林,陛下狠心要查,若无证据便罢了,若吴家真与之勾结,介时,你可持此书,调集朝廷镇压。” 这么狠……齐平眼皮一跳,下意识攥紧了金色手书:“我一个人去?” “你可以带人,看上谁直接带走,具体如何查,你全权决定。” 齐平眼神锐利,点头:“好。” 卡在京都无法晋级,他正愁去哪寻找对手,若能逮住不老林的人,既立功赚资源,又有机会磨砺自身,没道理不去。 “不过,还得准备下。” …… …… 书院,秋风萧瑟,青坪变成了黄色。 大讲堂二楼,头戴高冠,严肃刻板的大先生盘膝坐在露台上,双眸紧闭,感悟着风中无数信息。 他的身体,也时而清晰,时而虚幻,化为由无数信息洪流拼凑而成的集合。 忽而,他的身体陡然虚化,头部位置,信息洪流塌陷处两个黑黝黝的洞,好似眼睛。 与此同时,他面前的空间荡起波纹,一道简短的信息钻出,毫无阻碍地汇入他的身体。 整个过程只有一瞬,大先生便恢复如常,嘴唇翕动了下,利用传音入秘法门,发出消息。 不多时,心宽体胖的二先生、禁欲系三先生,不修边幅,躲在小楼成一统的五先生,以及六先生席帘悉数抵达。 “有事?”几人齐声问。 大先生颔首,说:“老四方才传回消息了。” 席帘惊讶道:“他还活着呢?” 众人静静看他。 席帘尴尬改口:“呵呵,开个玩笑,他跑哪去了?” 大先生平静道:“越州。” …… …… 日子在平静中,又过了几天。 十月的某个清晨。 当齐姝挣脱被子的封印,爬了起来,与云青儿与向小园一起吃了早餐,正打算给向小园这补习识字的时候。 “咚咚咚。” 院门突然被敲响。 “谁呀?”三个丫头扭头望去。 “后街新搬来的邻居,过来认个门。”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三个丫头彼此对视,这才想起,后街好像的确换了一户人家,当即起身去开门。 这个年代,讲究远亲不如近邻,初来乍到,与邻居熟络下是很平常的事。 然而当齐姝拉开房门,三个小丫头都愣住了。 只见门外站着的赫然是个气质妖艳,披着黑纱的女人,脚踝上拴着精巧的铃铛,五官立体,不似中原人。 嘴角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这是齐公子府上吧,不知齐公子可在?” 三个丫头被迷的眼睛发直,齐姝摇头:“大哥出差去了,不在京都。” 瑶光一愣,那家伙……出差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真假齐平(求订阅) 越州在京都以南,宛州以东,在舆图上是个上粗下细的棒槌模样,占地颇广。 往东毗邻东海,往南,则与南州接壤,气候温暖潮湿,水系、商业发达…… 这是齐平出发前,获知的基本情况。 但总归还是没概念的,好在此番乘船,溯着南北运河走,大半个月,便也就抵达了越州境内。 分明是十月金秋,偏生越走,气候越温暖,两岸的山峦也从萧萧黄叶,转成了青黛色。 …… “哗啦。”某一日,船只行驶于河面上,风帆鼓胀,劈波斩浪。 齐平盘膝坐在甲板船头,听着水浪声,完成今日吐纳,睁开双眼时,多少有些无奈: “果然不怎么动了。” 这一路上修行不辍,但正如杜元春所说,进度极慢,这让他有些沮丧。 “半年时间抵达此境,已是罕见,莫要把自己逼的太急,修行越往高处,越是急不得。”忽而,身后脚步声传来。 齐平没回头,笑道:“头儿说的是,主要也是实在无聊,总不能整天憋在舱内打麻将不是?” 为了缓解枯燥乏味的差旅生活,齐平将麻将带上了船。 脸色黝黑的余庆走来,在他身旁坐下,二人都没有穿锦衣,只是寻常的青衫。 脚下的船只,同样未曾悬挂朝廷旗帜,看着倒只如一艘寻常商船罢了。 此番查案,他也没找什么精兵强将,只是照例将熟悉的“平”字堂口班底带了过来,再添了一个余庆。 明面上,以余庆为首,实则上,则是他来做主。 “距离越州城码头不远了,若无意外,最晚傍晚前便可抵达。”余庆望着江面上远处一艘艘船只,说道。 越州城,乃是越州首府,也是帝国南方一等一的大城,繁花似锦,有小京都之称。 文风极盛,文人、商贾众多,连女子都比京都要软糯温婉数分,说话都是嗲嗲的……恩,后头这条知识齐平尚未验证。 太祖皇后的娘家便在此处,故而,越州城是此行目的地。 “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宗族呢,老家西北因为当年战乱,即便有什么大家族也毁了,之后灾后重建,也没来得及诞生什么大的势力,尤其是这种能传承三百多年的,几乎没留下什么。” 齐平说着,语气中带着些好奇与赞叹。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古代王朝除了分“东西”、“南北”延续外,能维持三百年统治的王朝凤毛麟角。 相比下,传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宗族倒是不缺…… 当然,传承不难,维持不家道中落才难。 余庆闻言颔首,也有些感慨: “如今凉国内,如吴家这般的世家,其实也很罕见的,若是只算开国时封的国公,吴家在其中更是最为显赫的。” 国公,这是越州吴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按照凉国的规矩,异性贵族中,外戚家族封爵极难,莫说公爵,侯爵都极少,更遑论世袭? 只有开国功勋才可获封,不过吴家是个例外,盖因其资助太祖起兵,并非单纯的“外戚”,同时也是“功勋”。 故而得了一等公爵的头衔,唤作“越国公”,传承至今,这也是“吴越”的来由。 一个家族能姓氏能被安在地名前头,巅峰时势力可见一斑。 如今虽衰落了不少,可这也是相对的,齐平丝毫不敢大意。 余庆说道: “据我所知,如今吴家大房老爷承袭国公封号,育有二子一女,长子乃是未来的小国公,二子在京都,小女儿尚未出阁。 二房则为家族打理生意为多,越州临海,水产丰富,南部更与南方诸国接壤,问道大会后,诸国商定的贸易便大都是以越州为口岸……” 齐平好奇道:“吴家能插手朝廷生意么?” 余庆摇头: “以前可以,但如今不成了,当年……吴家子弟入仕,皆身居要职,如今却大都只是挂着地方将官的头衔,势力衰落很多,朝廷贸易的话…… 主导权还是在朝廷手中,不过吴家根深叶茂,也能分一口汤喝,只是这一点,便肥了他们三百年,否则,这群养废了的勋贵如何能维持荣华富贵?” 齐平恍然。 历来贵族的收入主要源于三种。 其一,便是俸禄,朝廷每年会给贵族们发钱;其二,则是封赏的土地的租子;再有的,便是生意产业。 可饶是如此,也禁不住挥霍无度,初代勋贵大都是在军中打出来的,有能力,人也少,能过的很舒服。 但往下传承几百年,家族人口疯狂扩张,后世子弟却没了祖辈的能力,家道中落者,比比皆是。 “不过这吴家能延续至今,也是有本事的,”余庆话锋一转,说道: “首要的一个便是听话,老老实实蹲在越州,作威作福虽说是免不了的,但在大事上,却一直未出纰漏。 加之有开国皇后一层关系,历代皇帝也都对其较为宽容,而且,近年来据说生意做的不错,尤其是纺织,京都里都还有吴家的铺子。” 这样吗……涨知识了……齐平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余庆忍不住问道:“马上到地方了,接下来要怎么查?” 这个问题他憋了一路了。 齐平正要说话,忽而,身后传来大嗓门校尉的声音: “开饭了!” “来了!”齐平精神一震,起身笑道:“不急,先吃饭再说。” …… …… 船上中午的菜是螃蟹。 这也是齐平猴急的原因,无论古今,在这种远航船只上的伙食一向单调,蔬菜保存不易。 吃的便多是河鱼。 可吃多了也会恶心,昨日碰上了一艘渔民船只,买了一堆螃蟹过来。 十月金秋,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 当齐平急吼吼进了船舱,就看到裴少卿、洪娇娇等人都已列席。 面前摆放着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都是精致澄亮,统称“蟹八件”。 乃是吃蟹的一套工具。 “来了!”蓄着大胡子,容貌粗犷的大嗓门校尉抱着个木盆,从灶房跑过来,将热气腾腾的螃蟹端上桌。 旋即,以大厨的姿态,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与八只蟹脚。 再用腰圆锤朝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旋即,以长柄斧劈开背壳、肚脐,之后钎、镊、叉、锤轮番上阵。 剔、夹、叉、敲,以眼花缭乱的手法,取出金黄的蟹黄与鲜嫩蟹肉,再逐一放在餐盘中。 手法行云流水,竟有种庖丁解牛的美感。 “老胡,可以啊,你还会这个?”齐平夹起一块蟹黄吃了,只觉满口鲜香,忍不住道。 “是啊老胡,你这套吃法从拿学的。”洪娇娇两指捏起一块蟹肉,惊讶不已。 名叫“胡来”的大嗓门校尉嘿嘿一乐,嘚瑟道: “我老胡会的多了去了。” 是是是……你不但会吃螃蟹,还会打架时候往人脸上吐真元吐沫……美其名曰出奇制胜……齐平疯狂腹诽,想起了这货教自己阴招的岁月。 一伙人当即大快朵颐。 等吃的差不多了,齐平用手绢擦了下手,旋即从怀中取出青玉法笔,手腕一转,写了一个“封”字。 神符扩散,化为一道光罩,隔绝船舱内外。 众人一愣,便听齐平说道:“吃也吃了,下午就到府城了,也该说说案子了。” 闻言,众锦衣当即敛去轻松,正襟危坐,洪娇娇眼珠发亮: “早等着呢,咱们这次到底怎么查?” 从京都离开后,齐平便说了此行目的,众人对案子已经有了个基本了解,但具体细节,只有齐平知道。 就连余庆掌握的信息都没他多。 至于如何下手,这些天,大家私下里也讨论了很多次,只是最后还是要齐平拍板。 “重申一次,此次我们的目标有三个,其一,是寻找失踪的金牌密谍,其二,是调查吴家是否与不老林有接触…… 其三,便是尝试找到不老林在越州的据点,抓捕核心成员,从而获得这个江湖组织更多的情报…… 呵,看似是三个,但实际上,也可以合并成一个。” 齐平语气凝重: “根据衙门情报,密谍传回的上一份情报中,便曾明确提及,他在跟踪一名疑似不老林成员时,发现其进入了国公府。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未深入,而是暂时撤回,将这份情报发给了负责转送消息的同僚。” “再然后,他就突然失踪了。 从逻辑判断,要么是他跟踪的事被发现了,要么,是他在继续追查过程中,出了意外……也就是说,他的失踪,与调查吴家很可能有直接关联。” 几人听得专注,余庆开口道: “所以,我们还是要以调查吴家为主?” 齐平点头:“准确来说,是调查国公府为主,但问题在于,没有实际证据前,我们不好大张旗鼓针对越国公。” 这的确是个麻烦,好歹是帝国一等公爵,皇帝给的手书,也只是“密令”,是在关键时候用的牌。 况且,明面上针对国公府,也会导致调查难度增加。 “所以?咱们这次暗访?”洪娇娇问道,“像是在西北那次一样?” 西北之行后,女锦衣认真进行了总结学习,感觉自己的探案水平已不可同日而语。 齐平摇头:“不是。” 洪娇娇:“……” 裴少卿疑惑道:“不暗访吗?可你不是说,以对方身份,不好明着查?” 齐平清咳一声,迎着一双双困惑的眼睛,解释道: “京都里还藏着内鬼,或者说,不老林的眼线,这一点你们都知道,当初去西北,我钦差的身份就泄露了,这一次,若是我没猜错,越州的不老林成员恐怕也收到了消息…… 呵,不要觉得不可能,以我现在的名气,在京都里突然消失了,还带着你们一起,再调查下出入京都船只,很容易就能猜到目的。 所以,纯粹的暗访没有意义,也许从我们踏上码头的一刻起,就被很多人监视了。” 顿了顿,他说: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等之后进城,我们不做隐瞒,直接找到知府。 名义上便是调查不老林,但不要提国公府的事,然后暗中对其进行调查,这样一来,无论吴家有没有问题,都能避免正面冲突。” 余庆皱眉:“这样行吗?” 若国公府是干净的,自然无妨。 可倘若真有联系,这样容易引起对方警觉。 齐平无奈摊手: “可的确没办法,尤其我名气眼下这么大,虽然这边见过我的人没几个,但画像恐怕早传过来了,很难暗访。” 众人点头,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 饭后,众人各自离开,齐平单独将余庆拉到了一处船舱内,再度用“封”字符封锁内外。 旋即认真道:“头儿,我要拜托你件事。” 余庆愣了下,说道:“什么事?” 齐平表情严肃:“我准备离开队伍,一个人暗中调查。” 余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计划?你要把我们丢在明处,吸引敌人的视线?类似西北那次?可这不行的,以你如今的名声,肯定被重点盯防,你突然消失掉,必然会被察觉。” 他觉得不成,类似的方法在西北成立,是因为他那时名气还小。 齐平笑道:“我知道。” “那你……” 齐平不再卖关子,忽而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一只巴掌大的纸人。 只见他灌注真元,同时默念咒语。 旋即,“啪”的一声,那纸人迎风见涨,转眼间,成了另外一个“齐平”,与他从上到下,一般无二。 齐平又取出一只面具,轻轻覆盖在脸上,倏然化为了另外一张陌生面孔。 “这……”余庆目瞪口呆。 旋即,眸光大亮:“所以,你要用这纸人替代真身?与我们在一起?你伪装成别的面貌离开?” “没错,”齐平打了个响指,笑道: “还是明暗并行,但西北那一次,是提前泄露了查案方法,敌人才能针对性布置,而这一次,我没有与任何人说,就连司首都不清楚我要如何查。 呵,甚至于,就连这个方案,也是我昨晚临时在几个备选方案中丢铜板选中的,敌人不可能提早安排。” 这就是他的计划之一。 为此,在离开京都前,他找到了东方流云,求了一枚特制的纸人。 其实,若不是纸人存在瑕疵,他甚至连余庆都不想说,毕竟知道的人越少,暴露的风险越低。 “当我‘不在’的时候,我需要你帮着遮掩一下。”齐平说道。 余庆没有犹豫:“好。” 二人商定完毕。 …… 送走余庆,齐平收起纸人,没再上甲板,而是躺在船舱中养精蓄锐,同时推敲细节。 虽然做了安排,可他并不会低估对手,也没指望这一手“偷天换日”能支撑太多时间。 “越州情况复杂,任何计划都赶不上变化,所以,我不能完全寄托对方不会发现,但多争取一天时间,都是好的……” “呼,我一直在将国公府当假想敌,如果对方没问题,那我眼下的安排完全就是与空气斗智斗勇……” 齐平自嘲地想着。 在颠簸中,船只赶在傍晚到来前抵达了越州城码头。 而就在这时候,计划之外的“意外”,发生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投河的女子(求订阅) 下午时分,太阳移到西边,船只驶入港口。 齐平从小憩中醒来,走上甲板,就看到千帆聚集,码头上停泊的一艘艘商船堆挤。 卖苦力的民夫将宽大的木板一头搭在岸上,一头搭在船舷上,“嘿哈”声里,一派热闹景象。 江风袭来,水面泛起金色的波光。 抬眼望去,越州城就在前方,不如京都巍峨壮丽,却别有一番江南水乡气质。 “好热闹,这码头比之京都也不差什么了。”一名名锦衣兴奋观瞧,船工则操控船只缓缓朝岸边停靠。 “何止是不差,单论数量,比京都有过之无不及。”船老大笑呵呵地说。 作为大运河上的老船长,他对越州同样熟悉。 商贸发达的地方气质也会松缓一些……齐平屹立船头,感受着微凉秋风中的潮湿气息,连日来憋在船上的苦闷也消散大半。 其余人同样如此,恨不得立即上岸,好好休息一番。 然而偏就在这时候,齐平望见码头一边,忽地骚乱起来。 数名穿着青衣,戴着小帽,手持棍棒家丁模样的人,呼啸而至,大声叫嚷着“闪开”、“哪里跑”、“抓住她”之类的词。 沿途所过,码头工人们纷纷退避,无人敢惹。 “那是什么人?”众锦衣也注意到了,不禁疑惑。 船老大望了眼,心中一跳:“许是哪家府上的家丁。” 正说着,河边人群突然挤出一女子,似是正被追捕的,眼见无路,绝望之下“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旋即奋力朝远处游。 “该死!” “这小娘皮……拦住她!” 一群恶奴站在岸边怒骂,将棍棒朝河中丢去,炸起水花,唬的那女子惊恐地转变了方向,竟朝齐平一行方向逃来。 只是许是气力不支,或者不怎么会水,游了没多久,便朝水下沉去。 “救命……” 两只手在水上绝望抓着,眼瞅着开始“咕嘟嘟”冒泡。 齐平眼皮一跳,旁边洪娇娇急了:“我去救人。” 齐平并未阻拦。 只见女锦衣将武器一丢,脚步一点,跳入河中,不多时,便拖着那投河女子,返回船上。 “咳咳……咳……”女子甫一上船,便跪着大口吐水,这时候众人才看清容貌。 竟是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姑娘。 骨架纤细,脸蛋素白,神情柔弱,楚楚可怜,是典型的越州女子,柔柔弱弱,望着便令人怜惜,身上有些许淤青。 穿着一件浅色的罗裙,长发微乱。 这时候浑身给冰冷的河水浸透了,那薄薄的衣裳贴在肌肤上,胴体若隐若现,看的血气方刚的锦衣们口干舌燥,血脉偾张,眼睛都直了。 就连齐平都忍不住瞥了眼,旋即感受到洪娇娇的目光,才清咳一声: “拿件衣裳给她。” “奥!”老胡应声,去拿衣裳了。 那貌美女子咳嗽完,怯怯地望了眼众人,害怕地叩头: “各位大爷救命!” 众人纷纷看向齐平,后者沉吟了下,说:“靠岸,问问情况。” “好。” 船只本就距离岸边很近,转眼间,便稳稳停泊,放下木板。 这时候,那伙凶神恶煞的家丁提着棍棒冲上来,为首的一个朝跪地女子一指: “抓回去!” “等等。”齐平上前一步,挡住对方,平静道: “你们是何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几名家丁止步,为首者扫了眼船上一群青壮,似乎也颇为警惕,不知来头,倨傲道: “我等乃是国公府上的,这小娘皮乃府上婢女,偷了主人东西,本该按规矩处理,谁想胆大,竟逃了。” 国公府……齐平眼神一眯。 船上众锦衣也是心头一凛,心说这么巧的吗? 一行人刚抵达,就撞上与吴家有关的人,多少透着几分诡异。 齐平神情不变,扭头望了女子一眼:“他们说的是真的?” 披着外衣,黑发湿哒哒垂在脸颊上,楚楚可怜的女子眼圈一下红了,哭泣道: “没有,我没有……” 说着,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将情况说了下。 大概意思就是,她本良家,名为“花娘”,父亲乃是个烂赌鬼,在赌场里输红了眼,将她输掉了,转卖给了吴家小国公做奴婢。 那小国公见她美色,欲要用强,花娘不从,伤了小公爷,便逃了出来。 一番话听得众人蕴怒不已。 这桥段为啥这么熟悉……是了,典型的纨绔子弟设套糟蹋良家戏码……这种故事我听过起码几十次……齐平心中嘀咕,面上却是一脸正色,望向家丁: “看来说法不一样呢。” 为首家丁沉下脸来,淡淡道: “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但也该听过越国公老爷的名声,不论她偷盗与否,都是我们府上的私事,公子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齐平笑了,眼神闪烁,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洪娇娇目露愠色,身为女子,最见不得这种事,余庆等人颦眉,放在京都,谁敢与他们这般说话? 只有锦衣缇骑欺负人的份,从没有被欺负的时候。 当然,也有众人没穿锦衣,便服打扮的缘故…… 这时候,港口周遭许多人望来,没人敢出声,就连负责巡查码头的小吏,也躲的远远的。 “呸,也就只懂仗势欺人。”有汉子低声咒骂。 “唉,可惜了那姑娘。”一名老翁摇头。 竟似是对此司空见惯一般……更没人觉得,这帮外地人会敢出头,毕竟,这可是“吴越”。 宁肯得罪官老爷,也不敢招惹国公府的“吴越”! 甲板上,齐平将周遭民众表情尽收眼底,洗髓三重的听力让他得以捕捉到那些声音。 不禁皱眉。 未见时,只道吴家势大,如今却是窥见一角了。 这就是宗族吗? 几个恶奴罢了,连朝廷官吏都不敢上前,全当没看见。 “呵,怪不得皇帝要给我密令,看来也是对此心知肚明。”齐平心中冷笑。 三百年啊,一个与王朝同龄的大家族,在这个远离皇权的地方,会有多大的权势? 这还是衰落后……若是鼎盛时期呢? 齐平一瞬间想了许多,愈发意识到,查案的阻力之大。 心中电闪,看了看哭的梨花带雨的花娘,心中有了计较,面容冷淡道: “我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凉国律法大过什么家规家训,具体如何,还得朝廷决定。” 几名恶奴愣了下,继而嗤笑,为首一人双手拄着棍棒,轻蔑道:“所以?” 齐平认真道:“我会将她送去府衙,你们若有异议,可去府衙报官。” 几名恶奴一听,笑得前仰后合。 船老大变色,他是不大清楚齐平等人身份的,只知道在京都里应该有些背景,可这里不是京都啊…… “公子……” 附近,一些靠近的人听到,亦是惊讶,旋即摇头,心说果然是年轻气盛,见那女子可怜,亦或心生爱慕? 替她出头? 呵,可也不看看对面是谁。 即便你有些背景,家中有权势,可还能大过国公?更何况,还是在越州…… “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还不是地头蛇,是地头龙。得罪了吴家,几个小伙子完了。”有人摇头,不再多看。 几名恶奴笑罢,眼神也愣了下来,为首一人毫无征兆,突然抡起棍棒,朝齐平面门砸去,脸色凶恶: “见你娘的官!” “啊!” 花娘惊呼,不敢去看。 这一棍,明显是奔着人命去的。 船老大等人亦是心胆巨震,旋即,却发现余庆等人,竟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半点惊慌。 反而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砰!” 下一秒,船老大只见一道人影爆射出去,人在半空,骨断筋折,口喷鲜血,大声惨叫,却是那为首的恶奴。 你一条木棍不知怎的落在齐平手中,他神情淡漠,忽而迈步,在其余家丁惊恐的目光中,轻飘飘,一棍棍点出。 每点中一人,后者便吐血倒飞,跌落回岸上。 眨眼间,几名家丁几乎全废,哀嚎声连成一片。 只剩下最后一个,脸色煞白,双股战战,呆立原地,眉心上方半寸,悬着一条长棍。 “留你一命,滚回去送信,想要报复,就来府衙找我。”齐平眼神淡漠地说。 “当啷!” 那家丁手中棍棒跌落,扑通跪地,连声称是,旋即连滚带爬,朝远处飞奔。 等跑远了,扭头恨恨地看了齐平一眼,回府上报信去了。 等人走了,码头哗然,船老大心说苦也,暗暗决定,等下便返航,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恩公……”花娘惊呆了,跪在甲板上,仰头痴痴地望。 这时候,远处几名胥吏赶来,看看地上被废的家丁们,又警惕地看向齐平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别走!”终于,一名胥吏大着胆子喊。 生怕几人逃了,不好给国公府交代。 齐平迈步上岸,冷冷扫了他一眼,说道:“带路。” “去哪?” “越州府衙!” …… …… 一群人离开,码头上的发生的事开始四下传开。 洪娇娇将花娘带上,一行人在岸上雇了马车,进了越州城。 进城后,方见繁华。 城中商铺林立,白墙黑瓦鳞次栉比,酒旗飘扬,热闹非凡。 更因地处南方,虽眼下已是深秋,气温稍低,却也还是如夏季一般,杨柳翠绿,花草遍地,令人心中不快很快淡去。 府衙坐落在城中偏北,一行人抵达时,太阳已然落山,门楣上写着府衙大字的灯笼亮起。 好在衙门还未关闭。 通报后,众人在衙门口等了不一会,便见朱红大门内,一群官员蜂拥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面白、发福的文官,头戴朱砂,穿圆领衫,束腰带,官袍胸口绣着的是“云雁”,代表品秩四品。 正是城中知府,姓张。 甫一出门,目光便落在为首的余庆与齐平身上,眼神一动,笑道: “本官张允,见过余千户,齐讲读。” 他选的称呼也很讲究,从属关系上,余庆最高,按照规矩要放在前头。 但齐平名气太大,且身份特殊,故而,唤作“百户”就多少不大合适,倒是东宫讲读一职,虽品级不高,但说出去好听。 余庆拱手:“下官见过知府大人。” 千户乃是正五品,更何况,知府乃地方大员,余庆还是很客气的,当然……也只是“客气”而已。 齐平笑道:“张知府认得我们?” 张允笑道: “越州城虽远离京都,但两地消息还是灵通的,虽未谋面,但二位的名字,本官也如雷贯耳,尤其齐讲读在问道大会上,力挫南方诸国,击败禅宗,更是扬我国威,本官只可惜未能目睹,却不想,今日却见到了真人。” “是啊是啊。” “齐讲读少年英杰啊。” 其余官员也纷纷吹捧。 显然,这帮官员对齐平的背景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其深受皇帝赏识,更身兼道门、书院弟子,脚踏两条船而不翻…… 眼下虽官职不高,但日后不可限量。 自然不敢怠慢。 齐平笑呵呵听着,随意商业互吹了两句。 而这时候,跟在队伍后头的码头胥吏,已经吓的面如土色。 他虽能猜出这群人恐怕是有些背景的,却也没料到,竟与知府大人平等相交……不,甚至是被舔的角色。 而在听到“问道大会”后,才陡然醒悟,终于猜到了这悍然出手的年轻人的身份。 不禁愈发恐惧,汗如雨下。 “各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快请进衙门休息下,可有了下榻之地?” 寒暄后,张知府盛情邀请,旋即,才注意到了那名胥吏,以及队伍中,一名女子: “这是……” 齐平笑容淡了几分,望向那胥吏:“你说吧。” 后者“噗通”跪地,先是叩头,旋即一五一十,将码头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府衙一群文官皱眉,心中暗骂。 “竟有此事,”张知府沉下脸来,望向齐平,又换了一张歉疚模样: “本官驭下不严,让各位见笑了。” 齐平笑了笑: “知府大人不必自责,离京时,便听闻吴越之名,今日也算见识了。只希望大人秉公办理,莫要让几个恶奴,玷污了越国公的名声。” “那是自然,自然。”一群官员僵笑,假装没听出话中讽刺。 一行人当即朝后衙走,洪娇娇等人带着花娘离开,去偏厅休息,齐平和余庆则入了内堂。 众人落座,衙役看茶,张知府才问出心头疑惑: “不知两位此来越州,所为何事?”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试探(求订阅) “不知两位此来越州,所为何事?” 内堂里,灯火通明,随着张知府开口,众文官纷纷望来,有些紧张。 镇抚司监察百官,可不只限于京都,各大州府的江湖密谍工作之一,便是盯着各地官员。 故而,当得知余庆上门,大家还是有点虚的。 齐平没说话,望向余庆,后者淡淡道: “衙门收到密报,在越州府发现不老林踪迹,我等此番,便是为此而来。” 不老林! 众官员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起来。 张知府担忧道:“竟有此事,本官并未收到消息。” 齐平观察着后者微表情,不似作伪。 余庆平静道:“自六月朝廷下令缉捕,我等便在寻觅,只是这江湖组织极为隐秘,难以追溯,知府大人不知也正常。” 话虽如此,但官员们仍难免愁眉苦脸起来,知晓这个势力的厉害,却不想藏匿在眼皮子底下。 虽说余庆话语中,并没有追责的意思,可终归是不露脸的。 况且,这也是个巨大隐患。 几名官员当即表态,将全力配合调查,不过一路辛苦,眼下还是先做休息为好。 几人商量了下,便先行在府衙的客舍住下,晚上安排一顿接风洗尘,余庆并未拒绝。 如此,便是寒暄完毕。 而就在这时候,堂外一名衙役走来:“知府大人……” 张知府面露不渝:“有话直说。” “是,”衙役看了眼齐平二人,说:“国公府一名管事上门。” 众人一怔,齐平笑了,说道:“看来是找我的,各位大人先走,我去处理下。” 张知府笑道:“齐讲读自便,我等在此等候。” …… 离开内堂,齐平优哉游哉,在那名衙役的引领下,去了一处小了许多的厅堂。 院中杨柳碧翠,夜风中,悬在房檐下的灯笼将古色古香的建筑晕染成一幅画卷。 齐平刚走到厅外,便瞅见了等在里头的一名留着八字胡,穿着得体的中年人。 后者正揣手等待,见到人来,忙起身,上下打量来人,试探道: “敢问,可是齐大人?” 齐平笑了,没立即应声,挥手将衙役打发走,自己慢悠悠在对面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右手拿起桌上橘子,掂了掂,才笑道: “你认得我?” 中年管事不卑不亢,回答道: “久仰大名。方才底下人禀告,说出了一些小事,家里小公爷差遣我来处理,等到了,才知道齐大人来了越州,还发生了一些误会。” 齐平笑吟吟看他,眸中划过精光:“误会?我看未必吧……” 他剥开橘子,吃了一瓣,只觉酸甜可口,缓缓道: “那花娘的事,究竟如何本官尚不清楚,但国公府恶奴罔顾朝廷律法,一言不合,便要袭杀本官,却是证据确凿的。 本官无奈之下,只好自卫,小公爷想来是明事理的人,派你来,总不会是为了替手底下恶奴出气吧?” 中年管事僵笑道: “自然不会。此番事情,公爷并不知晓,想来是底下人管束不严,仗着国公府的名头为恶,齐大人帮忙处置,最好不过。” 齐平恍然:“我就说嘛,吴家世代功勋,岂会做下强抢民女之事,必是下人作为。” 中年管事闻言,忙解释道: “非是强抢,那花娘的确是府上奴婢,也的确丢了东西,有些嫌疑。还望齐大人将她交给我,领会府上去。” 齐平正低头扒皮,闻言,双手停顿了下,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笑容一点点敛去,直至消失不见:“要带人走?” 中年人颔首:“希望行个方便。” 齐平眯着眼睛盯着他,冷笑道: “看来那个恶奴没有将我的话如实转交啊。 那好,本官再说一次,国法大于家规,国公府与花娘各执一词,若本官没碰上,也就罢了,可既然碰上了,便不能装作没看见……” “齐大人的意思是……” “当堂对峙。国公府丢了东西,那便来府衙递诉状,由官府审案,辨明真伪。”齐平淡淡道。 中年管事皱眉: “这等小事,岂能劳烦府衙?便是按照大凉律,奴仆有罪,主人家也可处罚。” 在这个时代,所谓奴婢,便是主人的私产。 在前朝时,便是打杀了,也只须领一百杖,恩,有权势的,打杀也不必付出代价。 本朝奴婢地位高一些,但也有限。 对于这种地方大族,很多时候,族规、家法,都是越过官府的。 中年管事似乎觉得齐平小题大做,亦或者,是因家丁冲撞了他,故而揪住这件事报复。 说话间,伸手入袖,取出一张银票,递了上来,是一百两的面额: “底下人冒犯了大人,且请各位吃酒。” 齐平眼皮耷拉,没吭声。 以他如今的身家,虽远比不上这种大家族,但一百两……还真不放在眼里。 管事皱眉,又递上一张。 齐平仍旧不吭声。 中年管事八字胡抖动了下,干脆一咬牙,将袖子里一卷银票都放在桌上,有些肉疼地说: “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齐平拿起银票,先是露出笑容,却是倏然转冷: “贿赂官员,无视律法,看来国公府行为不端的,不只几个恶奴啊。” 管事脸色一变。 便听齐平淡漠道: “钱呢,本官就收下了,就当赔礼了。但人……不放,主人惩罚奴婢,可以,但首先要证明,此女子的确是国公府的奴婢。好走,不送。” 中年管事脸色难看,却终究没有发作,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我会转告小公爷的。” 说着,起身往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说道: “另外提点齐大人两句,这里不是京都,是‘吴越’。” “不,你错了,这里是凉国。”齐平淡淡道。 管事一顿,拂袖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等人走了,齐平脸上的冷漠转为思索。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嘀咕了一句: “有点意思。” …… 另外一边。 中年管事出了衙门,乘坐马车离开,沿着夜幕下热闹的街道朝国公府返回。 越州城比之京都,要宽松许多,夜晚很少巡逻的禁军,虽治安要差些,但也更显得热闹。 国公府坐落在城东,外头便是钱塘江,府邸极草木之盛,占地极大,几乎单独切开了一片城区。 管事没去大门,在侧门进府,没搭理沿途的家丁丫鬟,也并未朝“小公爷”的院子去,而是直奔主宅。 并在内堂门外停下,掸了掸衣服,说:“公爷,小公爷,小的打探回来了。” 装饰奢华气派,随便一样摆件都价值不菲的堂屋内,传出声音: “进来说话。” “是。” 管事这才推门,柔和灯光泼面而来,房间内,金丝楠木大椅上,坐着两道人影。 正朝着房门的主位上,是一名五十余岁,蓄须,面容方正威严的男人。 华服傍身,正在饮茶,大拇指上套着一枚极品白玉扳指。 正是当代越国公,吴氏族长,家主。 右手下方,三十岁左右,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模样的“小公爷”懒散地坐在椅中。 见管事踏进来,追问道:“如何了?” 管事垂首,规规矩矩地将事情经过详细叙述了一番。 包括他抵达府衙后,得知那伤人者乃是前段时间,于京都声名大噪的齐平。 以及之后与齐平的对话,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道: “临走时,小的气不过,便敲打了他一句,哪想到他只说这里是凉国……” “当。”小国公将茶盏放在红漆桌上,面露怒色: “好大的官威,一个小小的百户,不知道的以为是镇抚使来了呢。” 五十余岁,面容威严的越国公脸色平淡,似乎并未在意这些,眯着眼睛,忽然问道: “所以,他拿了钱,但拒绝放人?” 管事点头:“是。” 越国公摩挲着白玉扳指,似乎在思索什么,神情非但并无恼怒,反而……从原本的紧绷,舒缓了许多: “呵,如此年纪便闯出这般大的名声,张狂一些也理所应当。” “老公爷,那接下来……”管事试探问道。 越国公挥了挥手:“先不要招惹他。” “是。”管事有些憋闷。 心说一个百户,即便有些名气,便当真令国公如此忌惮么? 这般便算了? 倒好似怕了对方一般。 不过心中想法自不敢说,低眉顺眼离开了内堂,并贴心地关上门,转身沿着百廊回转、曲径千折的走廊前行。 走了没多远,忽地于转弯处,撞见一道人影。 “小姐。”管事一惊,待看清黑暗中人面貌,松了口气。 灯笼光辉暗处,红木回廊一角,一名年方二八的少女安静地坐在黑暗里,穿着一袭暗色长裙,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气质。 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精致的瓜子脸,表情平淡,眼神高傲: “你去了府衙?” “是。” “那个花娘,抓回来了?”少女问。 “没有。”管事知道自家小姐脾气古怪,不等再问,便将事情经过简略叙述了一番。 齐平?听到这个名字,高傲的少女眼神波动了下,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 “是那个问道大会上,赢了棋圣弟子和禅子的人?” “是。” “没事了,去吧。”少女起身,托着黑色长裙,消失在回廊尽头。 …… 府衙。 管事离开后,齐平拍拍屁股回了内堂,旋即与余庆、张知府等人一起,叫上了众锦衣,一起朝城中酒楼赶去。 享受地方官府接风洗尘。 至于那可怜兮兮的花娘,洪娇娇找了自己的衣裳给她换了,暂时安顿在府衙客房里。 宴席的时候,女锦衣还跟齐平嘀咕,说花娘身世如何可怜,性子如何柔弱,若是送回去,便是进了火坑云云。 所以说,女孩的确更容易共情,不像其他锦衣校尉,脑子里只剩下白天里甲板上的湿身诱惑…… 因为是临时筹备,也没来得及安排的太复杂。 简单吃喝了一阵,齐平等人便以疲惫为由,散了酒席,返回府衙。 众人酒足饭饱,打着哈欠各自回屋,齐平朝余庆递了个眼神,两人单独进了一间屋子。 …… 屋内。 齐平照例施展“封”字符,旋即转身,望向桌旁的余庆,说出的第一句话,便令后者神情一凛: “那个花娘,可能有问题。” 第二百八十七章 接头(求订阅) 夜幕深沉,房间中极为安静,圆桌上一盏油灯将余庆的影子放大,随着齐平这句话说出,气氛不由诡橘起来。 “是因为太巧了?”余庆愣神后,轻声反问。 齐平颔首,迈步坐在圆凳上,平静说道: “抵达的第一天,偏就这么巧撞上这种事,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我怀疑我们抵达的消息,提早被吴家得知了,刻意导演了这一出。” 余庆并未太过吃惊。 事实上,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此刻闻言,反问道: “目的呢?用这种方法将她留在我们身边?进行监视?我看过了,那个花娘是个普通人,而且……对方怎么就能确定,我们会将她留下?而不是袖手旁观。” 齐平摇头道: “这就是我为何说,她‘可能’有问题的原因……恩,说的更简单些吧,我觉得,花娘本人有无问题,并非关键,重要的是,白天的这一场冲突。” 余庆听得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齐平解释道: “我怀疑,这是国公府的一种试探,即,通过这场冲突,试探我们的态度。 让我们进行个换位思考,假如,你我是越国公,并且心中有鬼,那么……当得知朝廷派‘齐平’来这里,第一个反应会是如何?” “紧张,”余庆道: “你的名气很大,且破过多起大案,越国公不会不知,那么,你突然造访,定然要先确定目的。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否针对吴家而来。” “没错!”齐平打了个响指,笑道: “就是这样,所以,对方存在试探的动机,通过一个简单的冲突,即可以判断我们的性格,又能看出对吴家的态度。 而且,发生冲突后,对方还能顺理成章,进一步与我们接触……” 余庆惊讶道:“一石二鸟?” “是三鸟,”齐平说道: “还有一个效果,便是让我们无法隐藏……呵,你猜越国公更愿意看到一批上岸后,便低调隐藏在市井中的锦衣,还是被迫卷入案子,身份公开的锦衣?” 余庆愣了下,这个思路是他没想到的: “如此说来,当时我们不救那花娘,可能更好?” 齐平摇头: “避不开的,如果我这个猜测为真,那即便我们袖手旁观,对方也有办法将我们卷进来,还可能搭上一条人命。” 这一点,他当时便想到了,所以洪娇娇下水时,才未阻拦。 余庆恍然:“所以,你才说花娘未必有问题,因为在这件事中,她只是个工具。” 可旋即,他便皱眉道: “可如果她有问题呢?留在身边,岂不是个麻烦?那管事要人时,你为何不顺水推舟?答应放人?非但可以解决隐患,还能减少敌意。” 余庆并不觉得,齐平单纯只是因为正义。 果然,齐平摇头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对方要人,我才不能放。” “哦? “其一,码头上我救了人,棒打恶奴,扭头对方来个管事我便放人,转变太突兀,反而容易暴露出,我们对花娘的提防; 其二,从逻辑上推理,倘若我们此次当真只是奔不老林而来,而非国公府,那即便在码头撞上此事,也大概率只会以为是巧合,而非怀疑…… 若我表现出对花娘的防备,恰恰暴露出,我们是针对国公府而来……” 余庆一凛:“所以,这才是真正的试探?” “没错,”齐平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就是阳谋了,我们若急着将花娘丢开,说明对国公府不信任,若不丢开,将其留在身边,若她有问题,就能成为国公府的眼线。” 嘶……余庆听完这番分析,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头疼。 他甚至怀疑,是齐平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一个跳河,竟然有这么多目的。 可倘若是真的……那就太让人头皮发麻了,如果不是齐平,让他来应对此事,很可能上套。 一石三鸟? 不……这已经是四五个鸟了。 齐平也是叹息一声,忽然笑道: “如果我猜测为真,一旦我们试图将花娘送走,这女人定会诉苦说无处可去,甚至于,直接来敲你我的门,请求收留……” “那怎么办?”余庆觉得棘手。 齐平却是笑道:“头儿,你难道忘了我托付你的事了吗?” 余庆心中一动,想起齐平要单独离队,暗中调查的计划。 也就是说,在他的计划中,余庆等人本来就是放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的,那么……多个花娘,也没关系。 想到这,余庆忍不住看了这下属一眼。 心说,难道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总之,还得麻烦您多盯着点,而且,留着花娘,也许还能起到奇效。”齐平敲击桌面,随口说了一句。 余庆疑惑,突然憋出一句: “你小子不会已经在谋划什么了吧,就像官银案那次一样。” 齐平无语:“头儿你真看得起我,才刚到,我啥都不知道呢。你别把我想的那么老谋深算好不好。” “呵呵。”余庆一脸不信,说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齐平说道: “今晚。等下我便留下纸人,再传授头儿你一套法门,可以一定程度操控我的替身,若是遇到复杂情况,也好应对。” “好。” 二人正说着,忽而,同时闭嘴,望向门外。 安静的夜色下,有脚步声传来——“封”字神符单层隔绝,可以听到外头声音。 烛光映照下,窗纸外头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影子,细声细气,用越州女子特有的柔和声调开口: “齐大人,您睡了吗?” 二人对视一眼,齐平手腕一转,撤去神符,起身拉开房门。 便见门廊外,果然站着娇媚柔弱的花娘。 柔软的身子披着洪娇娇的衣裳,略有些大了,便显得松垮垮的,又因个子不高,齐平低头时,隐约可见胸襟里的山峦。 一缕黑发卷曲着垂在脸颊一侧,好似刚哭过,红暖的灯光下,令人生出无限的怜惜。 “花娘?”齐平故作惊讶。 女子款款福了一身:“花娘见过齐大人,余大人,冒昧打扰,还请恕罪。” 齐平故作贪婪地瞄了几眼,扮演一个被美色迷住的青年形象,怜惜道: “哪里的话,这么晚了,不去休息,可是有什么事?” 花娘怯生生道:“方才听洪姑娘说,国公府派管事找上门来,奴家实在怕的很。” 余庆沉声道: “姑娘莫要担心,我等秉公执法,国公府又如何。对了,你可还有亲人?明日本官命人送你回家。” 花娘闻言大恐,噗通跪下,捏着手绢嘤嘤哭泣: “大人莫要赶奴家走,这越州城里,吴家势大,花娘实在无处可去,若是没了大人照拂,定会被捉回去……” 余庆与齐平对视一眼,神情凛然。 …… …… 最终,花娘在二人一连串的保证下欢天喜地离开,接下来一段时日,都将与众人住在府衙客房中。 后半夜的时候,天空响起了几道雷鸣,然后淅淅沥沥,下起一场秋雨来。 清晨。 洪娇娇醒来时,便发现外头天光晦暗,一股冷气从门缝钻进来,下意识拉了下被子领口。 旋即坐起来,扭头看向床榻上,酣睡的花娘那鼓掌掌的胸脯与娇柔的气质,有点羡慕。 没有打扰,而是小心将大长腿探出来,踩着靴子,依次换上小衣,长裤、外套……又照着铜镜简单梳了下头发,推门走出。 “滴答滴答……” 古香古色的屋檐下,雨滴连成珠串,坠下来,打在台阶上,炸开水花。 府衙客房是单独的院子,院中草木新绿,天地一派迷蒙。 残余倦意一扫而空,英姿飒爽的女锦衣沿着走廊,先去简单洗漱,旋即,才来到了饭堂。 裴少卿等人已经吃上了。 “来了?尝尝这包子,真不错。”几人招呼。 洪娇娇扫了一圈:“齐平呢?今天咱们都做些啥?” 裴少卿喝了口紫菜蛋花汤,咬了口热腾腾的肉包,含糊说道: “齐平和余头儿吃完回屋修炼了,恩,说大家在路上累了大半个月,今天又下雨,先放一天假,养精蓄锐。” 这样吗? 洪娇娇愣了下。 …… …… 与此同时。 越州城内,一个披着蓑衣的青年,静静走在雨中,专注地欣赏着这座南方城市。 虽然接触时间尚短,但齐平能清楚察觉到这座城市有别于京都的好。 尤其是下雨的时候,那古香古色的南方建筑,街上撑着各色油纸伞的姑娘,堤岸上一排看不到尽头的柳树……都透着一股子轻松惬意。 没京都那般正经、严肃,据说连诗词都作的婉约。 这里的江湖侠客也是最多的。 当齐平的视线透过岸边杨柳,落在那条贯通全城的“钱塘江”上,一条条停泊的乌篷船时,会在脑海中幻想一些武侠片的画面。 是的,很巧的是,这条河的名字前世也有一个。 虽然位置不大相同。 “一场秋雨一场寒。” 齐平望着江水中,倒映出的,那张前世的脸庞,心想修行者不惧寒暑也未必是好事。 人的存在,与世界的联系,不就是来自于感官吗? 发了阵无聊的感慨,他收回视线,迈步登上雨中湿滑的街道,朝某个地方走去。 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信息,从四面八方向他奔涌。 街旁医馆中,飘出草药的气味,胡子一把长的老大夫手持蒲扇,小心地照看着红泥小火炉。 攥着长袍,高高提起,腋下夹着书本的读书人小跑时,油纸伞微微旋转,溅起的雨滴。 街角,铁匠铺中,学徒绷着脸,挥舞的锤子砸出的如烟花般灿烂的火星。 巷子口,一条黑狗夹着尾巴逃出来,不慎踩翻了屋檐下,一只蓄了雨水的残缺破碗。 齐平努力地感受着这一切,虽然用处不大,但记忆本身,便是一种锻炼神魂的方法。 忽然,他停在了一间临街的,地段不错的商铺外。 抬起头,确认般审视了下“陈记”的牌匾。 这是一间布匹店铺,天气好的时候,会有许多漂亮姑娘来精挑细选,买了绸布,送去裁缝铺制成好看的衣裳。 不过今天许是天气不好,或者时间太早,店里没什么人。 齐平迈步走进门槛时,一名伙计忙迎了上来:“客人想买点什么布?” 齐平说道:“我要见你们老板。” …… “陈记”的老板自然便姓陈,唤作“陈富贵”,是个在齐平看来很土气的名字。 不只土气,而且油腻。 这倒不是因为名字,而是脸。 当齐平脱下蓑衣,坐在店铺后头的一间房门紧闭的屋中,看到陈富贵时,发现这位“镇抚司密谍”一点都不像是个探子。 一张中年人油腻的,带着恭维笑意的大脸,泛着油光。 富态的身材说明日子过的不错,客气地端上热茶的神态,像是在皇帝面前溜须拍马的贪官。 “大人驾临寒舍,不知有什么吩咐?卑职必鼎力相助。”陈富贵说道。 方才,齐平先是对过了暗号,又拿出了镇抚司系统中高级密谍的凭证,并未用“齐平”的身份。 齐平瞥了他一眼,没动那杯茶,示意对方落座,这才说道: “本官此来,乃是为了一桩要紧的任务,的确需要你配合。” 陈富贵一脸正色,静听下文。 齐平顿了顿,却没有直接说,而是道: “因这桩任务颇为紧要,故而,我需要先验证下你的忠诚,希望你能理解。” 陈富贵愣了下,忙拍着胸脯道:“大人您放心,我老陈绝对忠诚,您尽管验证。” “很好。”齐平满意点头,旋即先是拿出青玉法笔,勾勒“封”字,封锁屋子,旋即,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委婉道: “可能有点疼,但我暂时也没更好的办法。” 陈富贵表情茫然,有些紧张地看着那只匕首,脑海中想起了一些江湖帮派里的传说,三刀六洞,切指头什么的……不禁脸色发白: “那个……” 下一秒,却见齐平径直将匕首推入陈富贵胸口,脸上冷酷无比: “你的背叛,我已尽知,此番前来,便是收你的狗命。”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新的身份(求订阅) “噗!” 匕首刺入心口,陈富贵难以置信地低头,感受着体内利器的冰冷,浑身的力气,仿佛这一瞬间被抽走了。 现实不是游戏,受伤只是掉一截血量那么简单,受伤的人更像是气球,破了个口子,感觉一切生机都在流逝。 “大人……”陈富贵张了张嘴:“我没有……” 他不明白,为何这名突然到来的长官口口声声说自己背叛,更一言不合,出手清理门户。 齐平脸色冰寒,噙着冷笑: “你以为可以瞒的过朝廷?未免太过天真。” “刷……” 说话的同时,匕首横切,鲜血喷洒出来,陈富贵“啊呀”一声惨叫,一个不稳,朝后跌去。 椅子轰隆翻倒,桌子歪斜,双眼外凸,双手本能去抓齐平的手臂,却没有力气。 显然,并不是个武夫,或者说,即便当年练过,荒废了这么多年,也早几近于无了。 “我没有,我没有背叛……误会,误会……”陈富贵眼前发黑,绝望吼着。 齐平起身,匕首玩了个刀花,模仿莫小穷露出一副病态笑容: “你好歹归属镇抚司,该知道诏狱里的玩法,说吧,把知道的说出来,是谁指使的你,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陈富贵涕泪横流,眼前发黑:“没有,我没有。” 齐平脸色一沉,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死吧。” 说着,匕首裹着真元,朝他头颅落下。 陈富贵眼眸中匕首飞速放大,旋即察觉到脖颈一痛,死亡降临。 直到此刻,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平望着眼眸蒙上灰白的密谍,轻轻吐了口气: “看来你没问题……重来。” …… 光影变幻,时间回到了十息前。 “大人驾临寒舍,不知有什么吩咐?卑职必鼎力相助。” 密闭的房间内,陈富贵堆笑说道。 齐平坐在他对面,蓑衣放在墙角,雨水滴滴答答,积了一滩。 匕首未曾出鞘。 中年商人模样密谍完好如初,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齐平没吭声,只是静静看着他,直到盯得陈老板有些发毛,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 “很好。” 陈富贵愣了下,不知怎么就被夸了,怪突然的…… 他当然不知道,齐平指的是的他没被渗透这一点。 没办法,实在是西北临城那次留下的阴影太深。 当初的“乌鸦”被渗透,险些出了大事,越州形势虽不如西北紧张,但鬼知道陈富贵有无问题。 接下来,齐平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接触国公府,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本官此来,乃是为了一桩要紧的任务,的确需要你配合。”齐平放下茶杯,说道。 陈富贵一脸正色,静听下文。 齐平继续说:“你与国公府,可有往来?关系如何?” 陈富贵愣了下,回答道: “禀大人,我陈记布行在越州城虽不算大商铺,但也算有些头脸,与国公府自是有往来的,只是也不紧密就是,最多便是能说上几句话。” 足够了……齐平微微颔首,问道: “如果我想要正大光明,进入国公府,你有什么办法?” 陈富贵心中一动,思考了下,说道: “您这一说,还真有个机会,国公府上乃是越州商会头领,时常便举办些宴席,邀请城中商贾,也是个攀附的机会。 过两日恰好有一场,我陈记可以想法子拿到请柬,介时,可以带您进去,不过肯定需要一个名分。” 齐平满意点头:“可以。” 调查国公府,是他的目标之一,齐平当然可以尝试偷偷潜入,但弊端太大。 无论是伪装成府内下人,还是用离京时,从衙门领取的符箓术法,潜入普通人家都绰绰有余。 可如果是一位一等公爵府上……他不信堂堂国公府,没有修行者护卫。 更不要说,可能有的不老林高手。 所以,他思前想后,最好还是找个身份,光明正大混进去,先摸下底,再见机行事。 就算后续要潜入,起码也要先弄清楚布局。 离京时,杜元春给了他越州城的密谍名单,便是为了行事方便。 陈富贵见状,迟疑了下,试探地问道:“大人,敢问此去可有危险,卑职也好做准备。” 齐平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不会牵累你。”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 “昨日京都衙门余千户,与齐百户带人抵达越州城,如今正在府衙,我亦是听命行事。” “齐百户?”陈富贵吃惊道:“可是名震京都的齐平,齐公子?” 齐平点头:“正是。” 陈富贵心头一凛,意识到,衙门此来,恐怕是真有大事发生。 …… …… 想要堂而皇之进入国公府,齐平就必须要有个合理的身份,好在找个理由并不难。 于是在结束一番交谈后,陈老板命伙计看着铺子,脸上洋溢着笑容,领着同样面带微笑的齐平,回了自己的宅子。 陈家的宅院颇为不错,是一座典雅的建筑,白墙里,有大柳树探出枝条。 齐平绕过影壁,穿过前院,进入中庭后,终于看到陈富贵的妻儿。 然后被小小惊艳了下。 没想到陈富贵的妻子竟是个模样颇为不错的美妇人。 身材苗条,外表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袭墨绿色的绸缎衣裳,两只手腕上都戴着玉镯子,妇人发髻上,插着金钗,是个很会打扮的女子。 身旁的独子,与女人有几分相似,眉眼清秀,十三四岁的年纪,胖乎乎的,看着略有些憨直,正好奇地打量他。 “这是‘陈平’,我在雍州一位老兄弟的孩子,此番过来越州府读书,暂住在家里。” 陈富贵笑呵呵介绍道。 这是二人商定的身份,很符合人设,越州府科考水准是出了名的,一些其他州府的确有送儿郎来这边求学的例子。 不会惹人怀疑。 “陈平啊,这是你姨娘,这是弟弟,陈圆圆。”陈老板说道。 在越州,姨娘这个称呼与婶子类似,用的比较随便,而在京都,一般就特指二房太太了。 这属于地方风俗差异。 啥?陈圆圆?齐平看了眼白胖的少年,心说这名字给你瞎了心了……脸上腼腆地行礼: “平儿见过姨娘。” 赵姨娘满脸微笑,眼瞳中,却是闪过一丝狐疑,微笑道: “不必多礼,快进屋歇歇,怎么没带行李么?” 齐平一副羞涩后生的模样:“放在外头了,大叔让我直接住过来。” 几人说着寒暄的话,赵姨娘看似闲聊般旁敲侧击,齐平早有准备,随口应对,自然不至于出纰漏。 寒暄过后,陈富贵做主安排了厢房给“侄子”。 等齐平进了屋子休息,丰腴美艳的赵姨娘拽着他去了正屋,关上门,眼神狐疑道: “你又哪里冒出来的兄弟,突然就往家里领,也不提前跟我说?” 很不高兴的样子。 陈富贵苦笑:“是当年跑江湖的老兄弟,跟你说过的,人家孩子今天直接来的店里,投奔我。” 赵姨娘小脸一板:“上门你就收?哪天来十个八个,你是不是都往家领?” “你小声点。”老陈脸色不大挂得住,望了望屋门外。 “我偏要大声,”赵姨娘沉着脸,只是虽这般说,但其实还是压低了些: “反正我不管,他要住多久?你尽快让他搬出去。” 陈富贵嗯啊点头:“就几天,在府上落个脚,等过两天找到合适的书院,就搬去学堂里住了。” 好说歹说,安抚好了,陈富贵出门去了厢房。 望着丈夫背影,赵姨娘咬着唇瓣,疑神疑鬼,左右还是不放心,忽而招手。 “娘,啥事。” 白胖少年本来在庭院中挥舞着一柄竹剑,扮演大侠,这时候走来。 丰腴妇人叮嘱道: “等会你爹走了,你去试探下那个陈平。怎的就突然冒出一个侄儿,也姓陈,怕不是你死鬼老爹在外头和哪个野女人生的种,认祖归宗来了。” 她想象力向来很好。 唤作陈圆圆的白胖少年愣了下,一脸懵道: “娘,你想多了吧,他长的爹也不像啊。” 赵姨娘一副精明样子:“说的好像你和你爹像一样。” “……”陈圆圆噎了下,又觉得很有道理,说道:“那怎么试探?” 赵姨娘一脸无奈:“旁敲侧击,问他啊。” 等看着儿子茫然不知所以的表情,妇人叹了口气,一根手指头戳他脑门: “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个蠢小子,实在不行,你就找他茬,你不是成天舞枪弄棒,说做什么大侠么。” “懂了。”白胖少年撸起袖子,有些跃跃欲试。 …… 厢房内。 齐平负手站在博物架旁,看着上头的摆件,方才威风凛凛的陈老板束手站立,卑躬屈膝: “大人,内人不知卑职身份,若是冲撞了大人……” “无妨。”齐平转身,微笑道。 “多谢大人体谅。”老陈道。 “去吧。”齐平挥手。 陈富贵离去,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距离午饭还有一阵,齐平把玩着博物架上的一块砚台,有些走神,思考着接下来的步骤。 这时候,忽而,房门被猛地撞开。 白胖少年陈圆圆拎着一把木剑,悍然闯入:“陈平!我问你……” 齐平猛地回神,应激反应下,无意识一用力,手中砚台“咔嚓”一声碎了…… 他扭头望过来:“你说什么?” 白胖少年僵在原地,支吾了下,小声道:“我……我问你……啥时候吃饭?” 第二百八十九章 “书生”的遗言(求订阅) 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起来……陈圆圆的狂猛气焰“啪”的一下,就熄灭了。 齐平静静看了他几眼,目光落在了小胖子手中的木剑上。 陈圆圆默默将剑藏在身后,背着手,活像是被先生发现了偷东西的学生。 “不饿。”齐平轻笑了下,问道:“你娘叫你来问的?” “恩。”白胖少年果断出卖了娘亲,没有一点点犹豫。 “挺好的,去吧。”齐平微笑着说,小胖子如蒙大赦,一溜烟跑掉了。 齐平摇头失笑,放下砚台,拉了椅子坐下,开始思索。 如今已有了进入国公府的身份,但具体实施,还要两日,他准备趁着这个空隙,查一下金牌密谍失踪的事。 “这起案子有两个突破口,其一,是国公府,其二,便是失踪的密谍,前者身份敏感,不好动,但后头一个是我眼下就可以尝试调查的。” 根据齐平从杜元春手中获取的资料, 失踪的密谍代号“书生”。 并非寻常密谍,而是类似于临城的“乌鸦”, 属于一座城市的“核心”人物。 “书生是一名成熟的密谍, 很可能留下了线索。”临走时, 杜元春如是道。 想着案子,齐平开始走神。 为了保持与纸人分身的联系, 以及某些术法的实现,他其实分了部分神魂在纸人上,导致有些不大适应。 …… 再次出门是在午饭的时候。 当齐平走进内厅, 就看到丰腴美艳,穿着墨绿色绸布长裙的赵姨娘正吩咐丫鬟添碗筷,见他过来,笑盈盈道: “快坐, 你这来的匆忙,府上也没准备,只好简单吃些了。” 齐平微笑:“多谢姨娘。” 一家人落座,齐平旁边坐着陈圆圆, 这时候一副乖巧少年模样, 埋头吃饭,愣是连看下齐平都不敢。 只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陈富贵有些疑惑, 纳闷这蠢儿子怎么今天这般消停。 赵姨娘边吃边聊, 更是叽叽喳喳, 给齐平说起这边读书的规矩,看似关心, 只是话语中频频隐晦宣示主权, 展示出自己当家主母的威仪出来。 齐平觉得挺有意思的,也只是扮做乖巧后辈。 只有陈富贵听得满头大汗, 频频去瞪妻子。 更悄悄在桌下,用腿碰她,示意消停点, 心说你可知这位是什么来历? 若是惹怒了, 吃不了兜着走。 赵姨娘全当没察觉,用特有的吴越腔调说: “你若要科举, 来这边倒是对了, 只是越州城的学堂课业压得紧, 圆圆如今读的书, 都比你们雍州那边早的多,不知你能否跟得上……恩,若是课业有不懂的,可以让你弟弟教你。” 陈富贵快憋不住了。 白胖少年忍不住抬头,说道: “我课业不好的,我想练武,以后考去京都书院,成为修行者,就像那个齐平一样。” 陈富贵突然呵斥:“人家可是大人物,是你能直接叫名字的?不懂礼数。” 赵姨娘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在家里私下说说怎么了?” 旋即, 看向陈圆圆,赞道:“我儿志向远大。” 虽是妇人,可她也是听说过齐平力压棋圣弟子, 点化禅宗的故事的。 恩, 虽然也不大懂,但的确是他们要仰望的大人物。 齐平眼神古怪,笑了笑, 没说话。 …… 下午。 断断续续的秋雨照旧淅淅沥沥,齐平拿了一把油纸伞,离开陈府,再次走进雨里。 行人匆匆,确认没人注意到,齐平钻进了一条小巷,等出来时,又换了一副面貌。 旋即,辨认了下方向,朝着目的地前行。 …… 菜市口往西,是一条绵长的街巷。 两侧商铺林立。 偶尔一些铺子封着门,外头便成了小摊贩们摆摊的地方。 一座茶摊坐落于此,依着灰色的石墙, 在头顶撑起一道雨棚。 雨水打落在黑色的棚顶, 或化作银色的水流,斜斜地流淌下来, 或集聚成一个洼地,形成沉甸甸的一个水坑。 “哗!”胖摊主握着一根棍子,朝头顶一捅,雨水便哗啦啦泼洒下来,溅的四下炸开。 坐在桌椅上喝茶的,江湖人打扮的一男一女同时皱眉。 “小心点。”女青年说。 胖摊主憨笑了下,说:“是,老大。” 只是表情,还是很轻松的,将木棍放在一边,他从炉子上拎起烧开的热水,换了一壶茶,扯过来条凳,也坐了上去: “这雨天,也没啥人,咱们还不收摊吗?” 代号“红叶”的女青年没好气道:“让你等着就等着。” 三人正是当初“官船血案”中,曾遵照齐平的命令,与千户李桐一起在峦城抓捕御史“吴合”的江湖密谍。 此刻,却出现在了越州城内。 江湖人打扮,神态精明的“红叶”扫了眼周遭,确认附近无人,吹了下滚烫茶杯,低声说: “余千户他们昨日已进城,定是为了调查不老林,以及书生失踪一事前来,随时可能来这边,我们这个时候,岂能离开?给上头的大人看了,会怎么想?” 坐在对面的高瘦青年深以为然: “尤其还下着雨,这才能显得出咱们的辛苦和尽职。” 红叶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也有这个考虑,不过,更重要的,还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这次来的可不只有余千户,还有那位齐大人,你们就不好奇?还记得上次的峦城吴御史的案子吗?忘了李千户如何说的了?” 二人闻言,解释神情凛然,回忆起了当初的事。 李桐抓了吴合,带人寻找丢失的官银,以及后来押人返京过程中,曾不止一次提及过。 真正主导整件事的,乃是“齐平”…… 这一度令他们觉得神乎其技,毕竟,整个案子尚未高破,只凭卷宗,便能准确预判,进行埋伏…… 相比于京都官员,三个密谍这种亲历者,受到的冲击才最大。 那之后,他们才开始搜集关于齐平的情报,逐渐得知其更多的事迹。 再到前不久,问道大会的消息传来,更是令几名密谍吃惊不已。 对那位传说中的“齐大人”,不禁生出无限的好奇。 “所以,咱们得好好守着,没准就能有机会见到那位的真容。”红叶一脸向往地说。 胖摊主点头,一副我懂了的样子,振奋起来,正要说话,忽而,望见远处长街,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陌生青年走来。 三人默契地分开。 胖摊主堆笑,提着铁水壶:“这位公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齐平颔首,走到雨棚下,径直在二人这一桌坐下,将油纸伞在身旁竖起,平静开口: “谁是红叶?” 胖摊主手一抖,滚烫热水烫了手,红叶与高瘦青年同时警惕地按住刀柄。 旋即,望见齐平慢条斯理摆下“茶阵”,一手捏起茶盏喝了,一手将一枚令牌轻轻扣在桌上。 三人精神一震,同时垂首: “卑职参见大人!” …… 金牌密谍人走了,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既然要从这条线入手,齐平第一个想法,便是去“书生”的住处看看。 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你们负责看护现场?”对过暗号,齐平开门见山。 代号红叶的女青年点头: “我们最早发现‘书生’失踪,旋即向‘家里’进行了汇报,之后便暗中守在这边,一来是想着也许他会回来,二来,也是想看下是否有可疑之人出现。截至今日,并无发现。” 很专业嘛……齐平心中点了个赞,满意道: “很好。余千户抵达府衙的消息你们也该知道了,我领命前来了解情况,走吧,先带我去他住处看看。” “是。”红叶递了个眼神,与高瘦青年起身,带着齐平朝街道对面走去,留下茶摊老板在原地。 失踪的金牌密谍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名书铺店主…… 店铺不大,或者说,很是寒酸,就坐落在菜市街角,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唤作“金石书铺”。 坐在茶摊处,可以将其收入眼底。 三人避开可能存在的视线,红叶走到紧闭的店门外,拿出钥匙,捅开了锁头。 “吱呀”一声,尘封的铺门打开。 雨天本就光线暗淡,齐平撑着伞站在门外,身后的冷风裹挟着水汽“呼”的一下灌入昏暗室内。 与之一同进入的,还有门外三人。 随着身后木门合拢,红叶熟稔地摸到了桌旁,点亮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火光,逐渐蔓延开,勉强填满了这间小小的书铺。 齐平自家便是开书屋的,与六角书屋相比,这间铺子实在小的寒酸可怜。 入门左手边是一个结账的小柜台,油灯就摆在上头,桌上还散乱放着几本书,一只铜镜,笔架等日常物件。 往里,则是左右两排书架,上头摆放着一些市面上常见的平价书籍,中间是一个四方的矮木台,上头堆着一些书。 两侧墙壁上也没空着,密密麻麻,挂着一些廉价字画。 再往里,是个小隔间,里头摆放着睡觉的小床,脸盆,尿壶之类。 本就狭小的空间,给填的满满当当,三个人都活动不开。 “这就是‘书生’的住处?” 齐平将油纸伞收起,放在身后的木门旁,雨水在伞尖处积成一滩。 油灯的暖光里,容貌平平的女青年颔首: “就是这里了,在察觉他失踪后,我们便来过这里,想看下有没有发现,但什么有价值的都没找到。” 齐平打量着四周,随手拿起一本书,看到上头已经积了一层很浅的灰。 “你们何时发现的?平素与书生如何联系?还有,他如何发现的不老林踪迹?你可知道?”齐平问。 密信只传递关键讯息,而查案则需要细节。 红叶不敢隐瞒,认认真真道: “‘书生’比我们级别高一些,是常驻越州城的金牌密谍,我们三人并非他手下,而是在越州范围内,四处行走,为朝廷打探江湖中的情况。 之前衙门发来命令,要我等调查不老林踪迹,起初没有突破口,直到七八月份,各大州府山匪横行,背后疑似不老林操控。 我们便以此入手,追查那些行走的不老林成员,一路追到了越州城,而后断了线索,只好请求本地密谍帮助,如此,才与‘书生’有了联络。” 齐平竖起耳朵,安静倾听。 红叶继续道: “我们三人对这边不熟,故而寻找目标的事,便由书生在做,他具体如何查到的,我们并不知晓,只是约定了暗号,若需要我们,便在店门外摆上一盆花草,我们看到后,便会去约定的地点,取走他藏下的书信,避免直接接触。” 还挺谨慎的……齐平示意她继续。 红叶陷入回忆状态,说道: “起初一段时间,书生并未与我们联络,直到十月十一号,才发出暗号,给我们传了一封信,信中说,他已发现目标,对方进入了国公府……后续有待查证。 只有这么一句话,对了,信封中还有一把钥匙,便是这间书铺的。” 齐平心中一动: “你说是,他没有给你们任何指令,只是说了这个发现?就这一句?并给了你书铺钥匙?” 红叶点头,因为常年跑江湖,显得有些粗糙的脸庞上,表情很认真: “是。我们当时也觉得古怪,便多留了心,而后两天,一切如常。 ‘书生’白天偶尔会关一阵店门,但一直都在,直到十四号,整个白天门都是锁着,我们只以为他是外出做事,可十五号仍旧关门……” 说到这里,红叶神情凝重道: “我们有些不安,便扮做客人,朝周边邻居打探,得知‘书生’两日未归,又等了一日,终于忍不住,悄悄进了铺子,确认了他的失踪,想着他可能出了意外,想着兹事体大,便上报了京都,后面的事,您就知道了。” 齐平陷入沉思。 相比于字句简短的密报,直到此刻,听着红叶的讲述,整个失踪案才生动了起来。 而看到这位陌生的上级陷入思考,红叶与高瘦青年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两人原本的期待的是那位“齐百户”能到来,只不过,眼前这个明显不是,起码与画像不符…… 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毕竟,当初的官银案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很想看一看,如果那位“齐百户”在场,会如何破案。 至于眼前这个……既然只是了解情况的,自然便不会寄托什么期许了。 二人正想着,忽而,便听面前青年缓缓开口: “这间屋子,肯定有猫腻。” …… 卡文,六个小时写了四千字,另外吐槽一句,果然每次换地图都会掉数据……眼不见心为静…… 第二百九十章 藏在账簿中的密码(求订阅) “什么?” 安静逼仄的小屋,挤满了书籍的货架。 木门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里,昏黄的灯光将气氛晕染的诡橘神秘。 而齐平突然说出的这句话,则令两名江湖密谍心中猛地一跳。 突然就浑身紧绷了起来。 齐平结束思考,环视周遭,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情绪: “‘书生’是金牌密谍,在内部评价中是一位很谨慎、聪慧的人,所以,他将钥匙送给你们,绝不会是无缘无故。 再结合十一日那封情报,当时他也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留下的钥匙几乎是明示了,是让后来者可以进入这里。 那么……他肯定留下了什么东西,一样你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两名密谍对视一眼,红叶皱眉道: “我们也想过这个可能,但的确没有发现。” 齐平问:“你们都找了哪里?” 红叶略带着骄傲地说: “整个屋子都找过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甚至于,我们将这里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但也没有找到任何情报。” 身为江湖密谍,未必太聪明,但起码不蠢,齐平猜到的东西,他们同样想到过。 这样吗……齐平并未失望。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西北那一次, 与洪娇娇夜探郑司库居所的时候,便迈步朝墙上的画卷看去。 画卷很多, 一幅幅挂成一排。 红叶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位大人,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们还有个猜测。” “说说。”齐平背着手, 一边仰头望着画,一边随口问。 红叶认真分析道: “我们想,假如书生真留下了东西, 也许被人捷足先登了,甚至于……他压根就没来得及留下,就被不老林的人发现,掳走了。” 这段时间以来, 三人除了勤恳地翻找,也进行了很多头脑风暴。 想来想去,书生的失踪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出门遭遇意外,一种是因为调查国公府, 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被人找到了住处,绑走了。 这样的话, 肯定什么都不会留下。 齐平拿起一副山水画, 捏捏瞧瞧, 说道:“可以排除第二个,他不是被掳走的。” 红叶愣了下, 不服气道:“为什么?” 旁边的青年也不明白为何齐平语气这般笃定, 有种自己等人的智慧被否定的郁闷感。 齐平放下山水画,换了第二幅观察, 仍没有看两人: “现场有打斗痕迹吗?” 高瘦青年道: “没……但也可以被抹去,况且,若是有厉害修行者来, 也有能力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掳走人。” 齐平捧着画卷, 仔细打量着,就像是一个认真品鉴古董的学者, 笑了下: “痕迹可以抹除, 可书铺呢?” “什么?”两个密谍茫然, 没听懂。 齐平朝画卷吹了口气, 语气平淡道: “我们假定书生是被掳走的,那么他肯定遭受了拷问,如果他没撑住,坦白了……假定是这样,你们还能活着看到我吗?那封情报,还能发到京都吗? 所以可以确定,书生无论死活,肯定没有出卖我们。” 红叶与高瘦青年点头,认可这个逻辑。 齐平捏着木杆,从墙上又挑起一幅侍女图, 说道: “在这个前提下,假定书生没有泄密,而不老林的人又来到过这里……你们都能猜到要检查这间屋子, 敌人会想不到? 如果是我, 无论书生开口与否,都会仔细搜查一番,或者更保险一些, 将这里一把火烧了,制造一场意外的火灾很难吗?为什么要留下可能存在的隐患?” 顿了顿,他继续道: “而且,还是那个问题,如果对方知道了这个地点,你们在这里徘徊这么久,敌人早发现了,还会留着你们? 还是说……你们已经背叛了?!” 两个密谍正专注听着,猛地发现齐平突然扭回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吓了一跳,忙道: “大人……我们……” 恩……人在面对突然情况时,会本能地暴露马脚, 这两个神态正常,不似有鬼……齐平心中想着。 如果不是今日的“回档”已经用掉了,他甚至想再来一次。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无它,若红叶小队有问题, 没道理将情报传回……除非是为了陷害“越国公”…… 这个可能性很小,不过,作为一名严谨的侦探,在没有弄清楚真相前,他不会武断地,仅凭“书生”的一份情报,就认定越国公有罪。 “呵,开个玩笑,”齐平微笑,重新转回头去,将画卷挂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啊,书生大概率是外出时遭遇了意外,而这里并未被追溯到,他如果留了东西,肯定还在这里。” 好像……有点道理……两名密谍想着,问道: “可还能在哪里?我们连地砖都敲过了,也没发现暗格什么的。” 他们不理解。 齐平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向了柜台: “留线索,未必就是放在暗处,也有可能是在明面上,谁都能看到,却察觉不出异常的地方,这才是高明的手段。” 红叶恍然道:“难道是这些画?” 齐平摇头:“应该不是。” “……”两名密谍无语,心说既不是,那您看了半天…… 齐平也很无奈,他又不是神灵,有没有问题,不也得察看才知道……起码目前看来,墙上的画没异常。 难道是书? 可红叶等人也早翻过了,经过短暂接触,齐平还是认可他们的工作的。 略显尴尬的气氛中,齐平走到了逼仄的柜台后,坐了下来,开始打量。 柜台很小,也很简单,一眼看去没有异常。 摆放的东西,也都是日常所需,齐平捧起桌上的几本旧书,看样子,是“书生”无聊时候解闷看的。 当先一本金瓶,都翻烂卷边了……底下还有几本,书名各异: 《四书解》、《诗百篇》、《声韵集》、《养生方》、《花月痕》、《玉蒲团》…… 最开始几本还算正经,越往后…… 呵呵……齐平面无表情,嫌弃地简单翻了翻,旋即丢下,敲了敲桌子,望向二人: “这几本也查过?” 红叶撇开头去,高瘦青年讪笑垂头。 齐平咂咂嘴,拉开抽屉,愣了下,拿出一本蓝皮书册: “这是……” 红叶脸色有些古怪地解释道: “账簿。这本因为是书生自己写的,所以我们着重察看过……恩,其实也没那么着重……” 啥意思? 说话吞吞吐吐的…… 齐平疑惑,心中生起好奇,借着油灯,将厚厚的账簿翻开来,眉毛一扬。 发现这非单纯的账簿,字里行间,还有一些牢骚,有点日记的风格。 …… “永和十年,九月一日,酷热。” “八月即过,九月开来,换了一册新账簿,便算作新气象了,今日生意也颇为不错,上午便开了几次大张。 只是午后太过闷热,街上行人寥寥,来了几个,也是只瞧不买的客人,倒好像是躲进来避暑了,实在可恶,无心搭理,看了一阵书……金莲当真秀色可餐。” “今日进账一钱,盈余八十二文。” …… “九月二日,大雨。” “许是昨日好运气用尽,今日突逢大雨,致使店中客人几无,倒是天气凉爽许多,实在舒爽,寻了新茶冲泡一壶,优哉游哉,听雨读书,当真人间乐事…… 午后打盹,梦中恍惚化成西门大官人,左拥右抱,羡煞旁人,梦醒后流连忘返,顿觉人生无趣,无欲无求,心神空宁,到好似古之贤者般。” “今日进账五文,亏损十文。” …… “九月三日,阴。无聊,看书,瓶儿也妙。” “今日进账三十文,盈余十三文。” …… 齐平脸色木然,头顶飘起一串问号。 为何……这日记中的形象与想象中的“金牌密谍”大相径庭? 难道是打开方式不对? 齐平抬起头,朝两名密谍投去探问的目光,红叶与高瘦青年撇开头去,没吭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突然有点明白了,为啥红叶方才表情是那样了……如果这本账册都是这种内容,好像的确没啥意义…… 忍着槽,齐平继续低头阅读。 接下来十几日,都只有一行,记录了进账盈亏,没什么内容,或者简单牢骚几句,反正都是极没营养的。 呵,和我一样,写日记的开始都是动力满满,会认真写好多字,等写了几天,就兴趣索然了。 齐平心中想着。 好在偶尔还是有大段文字的。 “九月二十六日,晴。” “今日有朋自远方来,多年未见,甚是想念,遥想当年岁月,感慨时光催人老,身体精力,皆不如少年时,徒之奈何!今后,不看书了。” …… “九月二十七日,黑云压城,书中春梅至情至性,当真可爱!” …… “十月十日,晴朗。” “今日认真做工,售出字帖,入账六文;《千金方》入账十七文……” …… “十月十三日,晴朗。” “今日认真做工,售出《册府元龟》,入账十九文;《四书通论》入账三十七文……” 同样是一大串记录,洋洋洒洒。 齐平再往下看,纸面上一片空白。 账簿到这里,便截止了。 旁边,红叶见齐平看到末尾,解释道: “账册就到这里了,十四日人便已经不见了。” 最后一篇记录停留在了十三日夜,可以理解为书生最后的“绝笔”。 整本账册看起来,的确没有任何价值。 只是……齐平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就这样盯着那最后几日的记载,陷入沉思。 高瘦青年见了,以为这位长官是对账簿内容不满,毕竟从这日记实在不算光彩,帮忙解释道: “书生其实没有文字中这般轻浮……还是蛮稳重的。” 红叶点头:“恩。” 她也不想,这位大人对江湖密谍产生一些错误的认知……以为不干正事…… 然而下一秒,两人惊讶发现,齐平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是坐直了身体,脸色变得无比认真。 将手中书册重新从头开始翻阅。 “大人……”红叶不解。 齐平抬手打断她,继续专心阅读,整个书铺内,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片刻后,当齐平第二次翻到最后一页,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透出一抹光亮,赞叹道: “果然在这。” “什么?”二人愣了。 齐平抬起头,脸上挂上了笑容,指着账本: “你们没看出来么?书生留下的线索,就在这些文字里。” 在文字里?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里……藏着情报?怎么可能? 两个密谍不信,他们翻看过好几次,都没察觉异常。 齐平见状,笑道:“想不明白?” 红叶拱手:“请大人解惑!” 齐平吐了口气,忽然道: “你们注意到没有,这本账册大部分时候,只简略提及总进账与盈亏,但每隔一段日子,就会突然啰嗦起来,而且会仔细将售出的书籍与收入写明。” 红叶愣了下,说道:“这怎么了,许是他大多时候懒散,偶尔起兴,便多写了几笔。” 高瘦青年点头,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齐平摇头笑道: “可不是懒散,你们难道就没怀疑过,一位驻守越州城的金派密谍为何会写这种东西?当真以为是无聊所致?” 二人尴尬,心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齐平忽而正色,指了指账簿: “如果我没猜错,他每一次长篇大论,都是对谍报进行一次记录,恩,开头那几篇除外,大概是混人耳目的。” 红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他这般笃定。 齐平问道:“我且问你,你们追查不老林成员,抵达越州城与书生见面的日子,是哪天?” “九月二十六日。”高瘦青年回忆了下,说。 齐平将账簿翻到该日期,纸张文字: 今日有朋自远方来,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两名密谍愣了下。 齐平幽幽道: “如果只是前一句,并没有问题,只当他是在写日记,可你们之前并不相识,他却在这里写了句‘多年未见’……为什么?” 二人:“这……” 齐平不等他们回答,又翻到后面,十月十日的账目,道: “你们说,十一号,书生发出暗号,将钥匙以及国公府的发现告知了你们,而恰好,十号晚上这一篇,林林总总,写了许多。而当天的账目,却只有简单的一句。” “而后,十二号,同样只有一句。” “再看最后这一篇,十四号人消失了,写在十三号夜晚的账目,却洋洋洒洒,极为详细,而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调查,怎么突然有心情写这些?这难道不怪么?” 齐平三连问,令红叶与高瘦青年答不上来。 “也……也许只是巧合。”红叶试探道。 齐平笑了笑,说道: “没错,如果只是这样,的确可能只是巧合,但……你们两个,应该不常买书吧。” 两人茫然,不知为何这样问,只好点头。 身为江湖密谍,整日做的都是危险活计,打打杀杀的,哪里会与读书人一般整日读书。 齐平叹息一声: “如果你们经常买书,就能看出,这几篇详细账册里的书价……是错的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四组数字(求订阅) 屋内秋雨潇潇,忽然风起,吹得木门“哗啦”震响。 房间内灯火摇曳。 齐平的叹息混在风声里,令红叶二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觉一股麻意沿着脊椎骨冲到天灵。 错的! 那些账目,是错的? 这个答案是他们没想到的,而齐平同样心中感慨,其实刚翻看这本账簿时,他也没觉得不对。 只是翻看到中间的书本价格时,开始觉得别扭。 仔细想了下,才意识到,很多数字与书籍的贵贱不大匹配……当然,差的其实也不是很离谱。 寻常人,不了解书籍售价的,也不会太注意,可他家里就是卖书的啊……齐平虽然不负责经营,但当初六角书屋刚开时,他也兼职过一阵。 故而对此更敏感。 “那么问题就来了,‘书生’若当真在记账,岂会连价格都写错?而且还是错了这般多?” 齐平顿了下,沉声说: “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作为一名密谍,他有将情报备份的习惯,比如在传递情报前一天,将其藏在当日账目中,这样的话,一旦发生意外,不至于彻底遗失。 而这本账册中又故意留下了种种疑点,若是仔细研究,会察觉出问题,从而推敲出隐藏的信息。” 红叶与高瘦青年精神一震,被这个可能说服了。 前者振奋道: “所以,十三号这份账单,可能是一份还没来得及发出的情报?” 齐平点头:“有这个可能。” 失踪前一晚留下的情报……这就很关键了,若是能破译出来, 意义极大。 红叶激动的同时, 也有些羞愧, 毕竟这账簿他们翻看了好几遍,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字里行间的不正经上…… 最关键的,反而被忽略了。 直到这位长官到来, 才一言道破…… 想到这,红叶望向齐平的眼神充满了钦佩, 她不禁想, 莫非京都衙门里都是这般的人物么? 随便来一个, 都有这般毒辣的眼力? 这样的话,那位“齐百户”又该是何等厉害? 高瘦青年同样吃惊不已, 被深深折服,旋即皱眉道: “可书生藏下的情报,到底是什么?” 这时候, 几人的感觉就像是挖出来了一个宝箱, 却不知道开锁密码。 齐平摇头:“不知道。我原本想着, 可能是镇抚司密谍间的某种暗号, 但看起来你们并不了解。” 红叶惭愧道: “我只是银牌密谍,只掌握一小部分暗号, 书生掌握的更多,恩,若是拿给齐百户或余千户看, 也许便知道了。” 高瘦青年没吭声,他连银牌都不是……就是个小铜牌…… 不, 快别这么说,齐百户也不知道啊……齐平心中吐槽, 他觉得这帮人对自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红叶的话提醒他了,自己不认识, 但余庆也许知道。 念及此,齐平将账簿塞入怀中,起身道: “时辰不早了,我先将东西送回去。” 二人垂首:“恭送大人。” …… 当齐平夹着油纸伞,换回了“陈平”的马甲,返回陈宅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秋雨停了,院子里大柳树的枝条如同女孩子洗澡后长发,湿哒哒垂下。 齐平走进院子时,正看到白胖少年撅着屁股,身体前倾,贴在厢房的门缝上,小心翼翼往里看。 齐平如狸猫般走过去,一巴掌排在陈圆圆肩膀: “干嘛呢?” “啊!” 白胖少年嗷一嗓子,炸毛一样弹起来,扭头看到是齐平,忙捂住了嘴巴,旋即嗫嚅道: “等……等下吃晚饭了,我来叫你。” “下次喊人直接敲门。”齐平说道: “我在外头吃了,有些疲惫,先睡下了,跟你娘说不必等我。” “哦哦。”陈圆圆一溜烟跑了。 看的齐平一阵无奈,心说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摇头失笑,推门进了房间,将雨伞挂在门口,齐平脱下外套,爬上床,旋即脸色郑重地取出一枚黑色的小纸人,贴在胸口。 手指掐出一个指诀,闭上双眼,默默念诵了一道咒语。 运转“东方流云”传授的秘法, 将意识切换到纸人分身上。 …… 府衙。 某座房间内,齐平睁开双眼,发现视野从黑暗一点点变得明亮,自己正坐在一张圆桌旁,正襟危坐。 窗外天光昏暗,只有灯笼的朦胧光辉。 桌上摆了几盘精致菜肴,黑脸余庆坐在正对面,一手汤匙,一手筷子,正迅速进食。 看到面前的“齐平”有所变化,停下了动作。 “头儿,你吃相真难看。”齐平认真地说。 余庆愣了下,问道:“回来了?” 见齐平点头,不由感慨,道院的纸人分身术法当真神奇……竟然可以将神魂隔空转移…… 他不知道的是,单纯的术法很难做到这点,起码……以齐平的修为做不到,主要是这枚纸人本身,便是一件不俗的法器。 “我这是在替你吃。”余庆解释道: “你这分身虽然可以吃饭,但没法消化,吃完了还得找地方吐出来,而且,终究与真人有差别,我担心被大家看出来。” 谷爃 “理解。”齐平一脸真诚。 余庆说道: “情况如何?新身份安顿好了么,今天闲了一天,明日得找点事做了,我准备联系下发现‘书生’失踪的密谍,或许可以找到线索。” 齐平点头道: “这个想法很明智,我已经联络过了,哦对了,‘书生’留下的线索也已经拿到了。” “恩,不用急,慢慢来就好……”余庆慢条斯理吃着,突然愣了下,抬起头: “你说什么?线索……找到了?!” …… …… 饭堂中,一群校尉陆续吃完晚饭,三两成群回屋休息。 容貌粗犷,蓄着大胡子的“胡来”打着饱嗝,一阵困意上涌。 与其余人打了个招呼,准备回自己屋休息,摸鱼了一整天,却没啥轻松惬意的,反而无聊的很,大半个白天都在睡觉。 就在拐过回廊时,突然望见一道娇小秀美,我见犹怜的身影摇曳过来,正是花娘。 “呀,奴家见过胡大人。”花娘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 老胡愣了下,嬉皮笑脸道:“花娘啊,甭客气,叫什么大人,显得生分。” 花娘摇头,一副小女人姿态:“大人可以不介意,奴家却是要懂礼数的。” 接着,两人便随意攀谈了起来,花娘铺垫了几句,看似随意,将话题扯向齐平: “今日好似没怎么看见齐大人。” “哦。我也没咋看见,在房间补觉吧。”老胡说。 这样吗……花娘眨眨眼,正想再问点什么,忽而,就见庭院对面门开,齐平走了出来,喊道: “老胡,叫大家都过来,开个会。” “好勒!”大嗓门校尉应声去了。 花娘一惊,望向齐平,福了一身,齐平回以微笑。 好似一切如常。 …… 房间内。 不多时,众校尉齐聚一堂,大家围坐在圆桌旁,凳子不够,又从隔壁搬了几个。 桌面上,油灯光晕荡漾开。 齐平照例用“封”字符完成隔绝,这才将自己下午的发现说了一遍。 当然,并没有详细说具体,只是说,用“特殊渠道”,联络了本地的密谍,拿到了更具体的情报。 众人不觉有异,毕竟一些法器传讯手段,是可以足不出户交换消息的。 “这就是‘书生’留下的最后两条账单,分别对应着十一日的情报,以及十三日,未发出的一条。” 齐平将几张纸分给众人,神魂转移没法携带实物,但账本上的文字,齐平可以记下来,抄录出来。 这时候,众人低头看着手中纸片,都是一头雾水。 “你是说,书生留下的情报,可能藏在这段话里?” 洪娇娇本来斗志昂扬的,第一个接过来纸张。 作为在齐平身旁学习时间最久的校尉,她自认深得齐平探案精髓。 然而,这种昂扬只维持了几个呼吸,就萎了。 “这写的都是啥,看不懂啊。”众人反应统一。 齐平坐在圆桌核心,有些无奈,心说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打架一个顶俩,动脑就不行了。 旁边,余庆开口道: “根据我们的猜测,这应该是某种密文,只是,据我所知,并不属于衙门密谍内任何一种暗号。” 回到府衙第一时间,齐平就将日记抄录出来,给余庆看了,结果让他很失望。 余庆同样没看懂。 这就有点难受了,考虑到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二人决定多找点人一起头脑风暴。 “不属于衙门的暗号?难道是那密谍自创的?”裴少卿皱眉: “说起来,这份账单里出现最多的是数字,按照你的说法,这价钱与书籍又不匹配,不出意外,应该是数字密码了。” 一些密谍在朝廷制度之外,也会自创一些法子藏匿情报。 倒也不都是为了死了有备份……而是,很多情报不可能都记在脑子里,明文存放又不安全,所以,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便应运而生。 低级的,便是找个暗格存放。 中级的,比如将一份情报竖着写,然后横着裁切成几分,分别藏在不同地方。 高级点的,就是自创暗文,类似后世的密码学,用一套规则,将文字转译成符号,甚至诗句。 大凉军中便有一套用诗文传递情报的法子,保密性极高。 身为锦衣校尉,大家可能用的不多,但对此并不陌生,第一个想到这个。 齐平点头: “我和余头儿也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些账单的数字间,每三个成一组,与下一组之间用墨点隔开,这是很典型的密码特征。 所以,如果将账单中的数字提取出来,应该是这样的。” 他将手中的一张纸推到油灯下,众人望去,只见上面正是“书生”最后一条账单内四组数字: 二十一、三十七、二; 五、二十三、四; 九、十九、一; 八、十九、四。 …… (数字不是瞎编的,是严格按照某种编码规则算出来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钥匙的第二重含义(求订阅) 灯光下,圆桌旁,坐成一圈的锦衣同时前倾,看向纸上的四组数字,旋即面面相觑: “这又代表着啥?” 这些数字彼此看不出规律,单独看去,没人能明白代表的含义。 唯一能确认的是,这的确是一组暗码,因为太整齐了。 如果只是记账,岂会恰好这般整齐? 齐平见众人沉默,又拿出第二张纸,上面同样是四组数字: “这是十号日记内的数字,第二天‘书生’就向红叶传递出了情报。” 这份暗文的数字是: 十六、十五、四; 十二、二十二、二; 十二、四、一; 十一、二十六、三。 …… 众人继续茫然,旋即陷入沉思。 齐平也不急,等了下,才开口道:“大家都说说,畅所欲言,有什么想法?” 几名校尉都面露迟疑,洪娇娇做出思索的神情,率先开炮: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些数字是某种暗码,对应着特定的文字,朝廷军中便有‘字验’之法,将一些军伍常用的讯号编程密码本。 彼此传递情报时,便写一首诗词,在特定的文字下打标记,其实也是一种数字,而后对照密码本,就可以破译出来……” 众人点头,这个是最正常的思路了。 镇抚司密谍归属“禁军”序列,也算军方一员。 所以,使用这种加密方法的可能性最大。 而且,这也符合逻辑……毕竟,“书生”留下账簿和钥匙,肯定是给同僚看的,而其余密谍拿了, 也会循着这个思路思考。 像是当初西北, 将地点藏在作画视角这种有违惯性思维的操作, 只有文人才喜欢玩,毕竟搞不好,外人是真想不出来…… 齐平并未意外, 对这个思路予以肯定。 裴少卿想了想,补充道: “暗文加密的话, 除了密码本, 还要知道编译规则, 余头儿不知道的话,说明这套规则不属于衙门。 而数字三个一组, ‘书生’又是开书铺的,有没有可能,密码本就是某本书, 至于三个数字, 分别对应着页、行、字。” 其余锦衣眼睛一亮, 都觉得很有道理。 齐平不置可否, 扮演着一个引导者的角色:“继续说。” 一名锦衣兴奋地说: “所以,我们的目的变成了寻找密码本, 恩,会不会账簿本身就是?” 齐平摇头说: “应该不是,很简单的逻辑, 这些数字的跳跃幅度很大,书生想要留情报, 如何保证前后固定页数存在所需文字?而且,那份账簿很薄, 也没多少字。” 闻言,另外一人说: “这样的话, 当天日记中,提及的书册嫌疑就很大了,你们看,每个数字前头都有一本书,也许,正是对应关系。” 众人精神一震,觉得这个猜测非常符合逻辑。 “不对吧,你们仔细看,账目中可不是每次都是书名,” 洪娇娇用手指点着几个段落: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没有写书名,只说是‘字帖’、‘旧书’、‘字画’等模糊的词儿,这就不存在对应关系了。” 众人本来激动的心情被泼了一盆冷水。 “说的不错,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也许这些模糊的项目,是胡乱掺杂其中的,可以将其剔除,这的确是个思路,不过我们目前没有这些书,无法验证,恩,先待定,再想想。” 齐平先肯定女锦衣所说,继续鼓舞。 一个人的思路总会受到局限,头脑风暴这种事,要的就是尽可能多的猜测。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书。”一人想了想, 说。 齐平颔首:“有道理, 因为常见, 所以不虞遗失, 不过这个范围还是有些大, 待定, 还有吗?” 众人陷入沉思,一时没了思路。 裴少卿想了想,问道: “账簿上其他内容呢?有没有可能,做了提示?书生既然留了暗号,可能希望有人能找到。” “是啊是啊。” “有道理。” 几人附和,皆看向齐平——他手里还按着一叠纸张,没有展示。 齐平沉默了下,说:“你们确定要看?” 锦衣们心说不然呢。 齐平犹豫了下,还是将手中抄录的其余日记丢在了桌上,众人猴急地疯抢,旋即低头看去,不多时,脸色同时变得古怪起来。 “啐。”女锦衣脸一红,将纸页丢了回去。 “这就是‘书生’的日记?”众人神情异样。 齐平挪开目光,心中对素未谋面的密谍道了声抱歉,我本来是不想公开的…… “咳,严肃一些,想想有没有问题。”余庆出言打破尴尬。 众人也知道眼下是在商讨正经事,纷纷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只是,这日记实在看不出问题…… 突然,一人道:“哎,你们说……密码本会不会是金瓶梅?” 众人一愣,就连齐平都看了过来。 那校尉认真道:“他在日记中反复提及,也许便是一种暗示。” 这……好像有点道理啊。 余庆直起腰来,正色道:“谁有这本书?” 刷……一时间,大家同时看向大嗓门校尉,老胡都懵了,迎着众人目光: “你们看我作甚?我没有!” 呵呵,众人一脸不信。 终于,胡来扛不住无形压力,闷不吭声,出门去了卧室,不多时取回一本,丢在桌上: “就这一册,多的没了。” 整部书好几册,他拿来的第一册。 齐平说道:“如果真的是,那大概率就在第一册里。” 一时间众人振奋起来,开始按照“页”、“行”、“字”的顺序翻译,不过刚开了个头,便发现了问题: 页数是够了,但根本没有这么多行。 虽然道院发明了新式印刷术,但这个年代的书本还是很粗糙,一页上没那么多行,或者说是“列”。 而暗号的一个组,就涉及到了“三十七”这种大数。 众人尝试按照行数朝一个方向数,一直翻到两三页外,才终于取了字,可组合在一起,狗屁不通。 借着,众人又将数字按照不同的分组,反复取了几次,都不对。 “不对劲啊,难道不在这一册上?或者,压根不是这本书?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裴少卿颓然靠在椅子上。 其余人也情绪低落。 本来以为找到了真相,结果发现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一时间,众人丧气极了。 齐平也皱起了眉头,他擅长的是逻辑推理,而不是破译密码。 而且,因为这具纸人分身只寄存了部分神魂,所以,思考的速度大大弱于“完整状态”。 这让他觉得有点烦躁。 余庆见状,环视众人,安慰道: “不用急,也许不是这本书,又或者,是编译方式不是想象的这样。” “那还能是如何?”女锦衣柳叶眉耷拉着,很沮丧:“难道他还真的自创了一种法子?那样的话,谁能猜到?” 齐平却突然说道:“不,还真有这个可能。” 见众人齐刷刷望来,他解释道: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说,十三号的账目,代表着未发出的情报……而十号的账目,对应着他发给红叶的消息,那么,这种对应关系,是否本身就可以反推出编译方式?” 众人一愣。 这个逻辑并不难理解。 学过数学的都知道,就像是给你两串符号,并告诉你其中一串对应的“明文”,让你找规律,反推出另一串代表的“明文”。 锦衣校尉们算术虽不好,但这个还是懂的。 齐平眼睛越来越亮: “如果是这样,书生提前将情报和钥匙发给红叶,就有了第二重含义,我之前以为,是他为可能存在的危险做的准备,给钥匙,是方便红叶进入。 但……一扇木门而已,怎么会拦得住密谍? 所以,钥匙不是关键,它指代的含义或许才是书生真正想说的。” 含义? 钥匙代表什么含义?当然是开锁……也可以引申为,解开密码。 是这样吗? 众人恍然,又重新振奋了起来,洪娇娇眼睛亮亮的: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拿到他十一号发给红叶的情报原文,就可能找到暗号的规律?” 余庆一拍桌子:“原文是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只听过他们转述……齐平摇头,想了想,说道: “坐在这推测没有实际意义,我觉得,还是应该去现场一趟,红叶等人也在那边,无论是从编码入手,还是寻找密码本,书铺都是关键点。” “那还等什么?”洪娇娇拍案而起,恨不得插翅膀飞过去。 “直接去吗?暴露了那边会不会有问题?”裴少卿冷静指出。 齐平摇头: “无妨,人都失踪了,还怕什么暴露?其实本来我就打算晚上带你们去一趟的。红叶虽说他们搜查过了,但未必没有疏漏,就像这本账簿,就被漏掉了,所以,我需要你们一起去再检查一下。” 众人接受了这个理由,当即各自离开,准备出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齐平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大嗓门校尉: “老胡,你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胡来愣了下:“好。” 第二百九十三章 师父(求订阅) 红日西坠,越州城迎来夜晚,雨水在下午时候便停了,于是这座繁华的城市重新热闹了起来。 憋了一天的人们走出家门,沿街的店铺挂起了红灯,路上的推着小车的流窜摊贩们也吆喝了起来。 马车碾过地上水坑时,倒映出的火红灯笼会破碎开。 “咿咿呀呀……” 府衙往南的主干道边,一间酒楼开门迎客。 酒客们一边品酒交谈,还能听到隔壁戏园子里不大清晰的唱腔。 “你要的酒。” 伙计板着脸,走上二楼,将一壶最便宜的劣酒放在桌上,旋即厌恶地瞪了眼桌旁邋遢道人,扭头走开了,嘴巴里地骂骂咧咧: “一壶几文钱的酒能喝一天,哪来的穷酸道士。” 桌旁,一名倚靠着窗棂的高瘦老道全当没听见。 拿起酒壶抿了口,又捏着筷子从小碟子夹起一粒盐水黄豆,丢进嘴巴里,美滋滋的仿佛人间美味。 身上的旧道袍东一道,西一道污渍,还沾着几粒干硬的米粒。 颌下几根稀疏长须,邋遢懒散,只是那双眸子清澈透亮,异于常人。 他从清晨便来了这家店,只要了一壶酒,一碟黄豆,依窗蹭着隔壁含混不清的戏曲,硬是赖了一整天没挪窝。 只是偶尔,会扭头朝窗外望去,视线尽头刚好是巍峨的府衙。 “驾!驾!” 忽而,街道北方两辆马车前后驶来,驾车的正是便装打扮锦衣校尉。 穿过街道,朝着那边走去,老道眯着眼睛望了马车一眼,眸子倏然变成幽绿色。 “咦?” …… …… 齐平一行人做下决定,当即借了马车, 出府衙, 朝菜市口赶去。 众人挂心案情, 一路上繁华,倒也没什么欣赏的心思了。 等抵达菜市口街道,齐平对余庆说了几句, 后者悄然掠出马车,潜入黑夜从, 余下一行人没有隐藏什么, 径直抵达“金石书铺”。 “就是这, 停车。” 待马车停下,齐平迈步走下, 在周边商户疑惑的目光中,大大方方上前,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洪娇娇等人鱼贯而入, 先是好奇打量, 旋即在齐平的指挥下, 分门别类, 将店中书籍打包,朝马车搬运。 旁边有邻居好奇来问, 齐平以“书生”委托搬家为由,简单解释。 因为有钥匙,加上堂皇正大, 反而没引起什么疑心。 “仔细一些,不要漏下任何东西。”齐平甩手掌柜模样, 站在店门口指挥。 这是来的路上商量好的,如果存在密码本, 那也许就在这些书里。 铺子太小,人多眼杂, 索性一股脑,全搬回府衙去,慢慢筛查。 同时,裴少卿等对“抄家寻找暗格”颇有经验的校尉,则开始对铺子进行地毯式搜索,力图不放过任何细节。 “没有发现。” “这边也没有发现。” 一名名锦衣汇报,齐平站在空荡下来的铺子里,倒也没什么失望情绪,这时候,就看到门外余庆走了回来: “有发现吗?” 齐平摇头,低声说:“拿到了吗?” 他方才告知了红叶三人附近住处,余庆暗中前往,单独询问。 余庆点头,将一张纸条递给他:“原文已经销毁,这是凭记忆抄录的。” 齐平皱眉,打开一看,发现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一段话,约莫二十个字。 与红叶此前叙述相同,提及“目标”进入越国公府,未敢贸然探查等等。 “十号的账目数字是四组,共十二个数字,怎么算,都和这份情报的文字对不上,所以应该不是严格对应的。”齐平分析道。 这时候,其余人也都围拢过来,闻言神情一垮: “难道我们的猜测是错的?” 齐平摇头道:“未必,也许只是对应这其中的关键字。只是我们暂时还看不明白。” 顿了下,见情绪略显低沉,他笑了笑: “振奋一点,才查案第一天,就有了这么多收获, 不要不知足。而且,我的猜测也未必就一定正确,也许按照页、行、个的方式,才是对的。 既然这边没发现,就先回去,先定一个小目标,将这些可疑的书,都筛查一遍。” 众人一想也是。 这么大一桩案子,怎么可能第一天就搞定,好歹眼下已经有了方向,一个个干劲十足起来。 忙着将最后的物品装车。 余庆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街道周遭好奇望来百姓,低声说: “你是故意这样大张旗鼓的吧。” 齐平诧异道:“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余庆:“……” “哈哈,开个玩笑,”齐平收敛笑容,低声说: “这样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给可能监视着我们的人看,最好给对方一种我们可能找到线索的感觉,反正八成已经打草惊蛇了,那干脆做戏做足。 谷艳 查案这种事,不怕乱,就怕对方藏在水底,一动不动,那才麻烦,如果能引诱对方出手,那我们正好可以顺藤摸瓜。” “至于第二……”他压低声音: “我这具身体,如果一直苟在府衙不出门,也容易惹人怀疑,如今有了这么多书要筛查,起码可以拖延个几天。” 明面上用这一手钓鱼,引诱敌人露出破绽,他再用“陈平”的身份暗中寻找破绽,这是齐平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余庆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身旁下属,忍不住想,难道方才开会的时候……甚至更早的下午,齐平就已经为此进行谋划? …… 府衙。 灯火通明的内堂中,白胖文士模样的张允,张知府正背着手徘徊。 堂内,还有府衙其余几名高级官员。 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忽而,一名衙役小跑回来:“知府大人,余千户他们回来了,拉回来两车旧书。” 张知府愣了下,忙问道:“旧书?” “是。”衙役将自己打探知道的说了下,几名官员听完后,都是一头雾水。 “去吧。”张知府挥手,打发衙役离开,一名官员道: “大人,这余千户什么意思?” 张允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哪知道。 从打一行人到来,他这个知府右眼皮就一直跳,对于这帮没穿锦衣的阎王,他虽为地方大员,也有点发憷…… 更担心,在自己地盘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昨日与国公府发生矛盾,便令他心惊胆战。 而后,今天消停了一个白天,结果大晚上突然一行人窜出去了,搞的他这个知府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贼紧张。 “罢了,没准是在查案,我等莫要搅合便是。”张允说。 查案?一整天连府衙都没出,这哪里有个查案的样子……几名官员想着。 张知府认真道: “不要小瞧了这帮人,尤其是那个齐平,当初赈灾银丢失,此人也是不显山不露水,将满朝诸公都诓骗了进去,绝非等闲。” 一名官员苦笑:“我等也听过传闻,只是觉得未免夸大了些。” 夸大吗?张知府不清楚,但本能告诉他,那少年不好惹。 “总而言之,我等尽心配合就是,莫要招惹。最好快些将他们送走,那齐平在城内一天,本官这心就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张知府告诫道。 “是。”众官员应声。 …… 国公府,主宅。 装饰奢华大气,铺着名贵地毯的房间内,五十余岁,脸庞方正,气度威严,大拇指上佩着白玉扳指的越国公正聆听府内护院汇报: “……那锦衣一行,去了西街菜市口,一家名为金石书铺的店外里,将内里的书都搬去了府衙,我等谨遵您的叮嘱,未曾接近,只远远看了,便回来了。” 搬了两车书? 越国公有些疑惑,想了想,问道: “那些锦衣,当真一整个白日都未离开府衙?” “是。好似是舟车劳顿,加上秋雨湿冷,便歇了一日。” “恩。”越国公轻轻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又觉得有些不安,可具体哪里不安,又说不出。 大抵,还是那齐平名声在外所致,让自己疑神疑鬼了……越国公想着。 护院等了下,见国公不语,试探道:“是否要差人打探下那铺子的来历?” “好……”越国公下意识点头,旋即,却猛地止住:“不。不要去查,权当没见过。” 护院愣了下,点头:“是。” 说完,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越国公摩挲着温润的扳指出神。 钓鱼吗?还是试探?他不确定。 而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这座占地极大,宛如迷宫的大宅某处,一座僻静的花园中。 一名年方二八的少女安静地坐在一座假山上。 雨后的夜晚颇冷,少女穿着一袭暗色长裙,却好似不觉得冷,一动不动,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天穹,几乎将自己融入到黑暗里。 忽而,风起,将万里高空的雨云吹开了一道缝隙,一轮秋月自缝隙中露出,洒下明媚月华。 风中,一只猫头鹰“呼啦啦”振翅飞来,落在她身旁,收起翅膀,一动不动。 高傲的少女扭头,看向猫头鹰,试探道: “师父?” …… 云开月出。 陈宅,厢房内,一片银色的月光从窗格中照进漆黑的房间,一直蔓延到床榻边缘,地面宛若结成霜雪。 躺在床上熟睡的齐平倏然睁开双眼,心神恍惚了下,方才适应神魂回归本体。 缓缓爬起身,检查了下“睡前”布置的封印,发现一切完好,齐平轻轻吐出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他忽而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二百九十四章 赴宴(求订阅) 夜凉如水,齐平坐在床榻上,整个人藏在黑暗中,“啪”地竖起了耳朵,谨慎地朝着房门外看去,右手下意识攥住青玉法笔。 然而却并没有感应到危险。 终于,窗棂上映出一个黑乎乎,略显圆润的影子,来人停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小声道: “平哥……睡了吗?” 是小胖子陈圆圆的声音……这家伙跑过来干嘛……齐平松了口气,没有起身,隔着门问道: “有事?” “啊……也没什么。”门外,白胖少年杵在门口,支吾了下,吞吞吐吐的样子。 旋即,他看到漆黑的房屋亮起一盏灯,披着衣裳的齐平拉开房门,微笑道: “进来坐?” “不不……”陈圆圆忙摆手,然后鼓起勇气,试探问道:“平哥你会武功对吧。” 齐平扬眉:“为什么这么说?” 陈圆圆激动地说: “上午的时候,我看你咔嚓把砚台都弄碎了,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我一直想练武,可我娘不让。” 齐平想起午饭时,这家伙说自己是他偶像的话,觉得有趣,笑问道: “你想学武?” “恩!”陈圆圆用力点头,然后开始各种表达对江湖的向往,抒发自己的郁郁不得志,渴求拜师。 脑子里俨然是将齐平脑补成小说话本中,那种武林高手。 就像是每个少年人成长经历中总会遇到一些在当时觉得很酷的邻家哥哥……从而被引领着走入新世纪的大门。 齐平笑了笑,故作神秘道: “好啊,那我教你这一门绝学,一刻钟掌握铁砂掌,要不要学?” “要要要!” …… 翌日清晨, 薄雾。 三十余岁, 丰腴美艳的赵姨娘打着哈欠, 推门走出门来,惊讶望府内下人聚集在庭院中,围成一圈, 一阵阵惊呼,喊着: “少爷厉害。” “臭小子又搞什么幺蛾子。”赵姨娘嘀咕着, 叉腰走了过去。 看到人群中, 陈圆圆头顶缠绕着一条红色的绸带子, 站在一张花岗岩石桌后,勇武地将一只青砖搭在桌沿, 手刀高举,气沉丹田: “嘿哈!” 砖头碎成两块。 赵姨娘尖叫一声,花容失色。 当齐平打着哈欠, 走向饭厅时, 就看到赵姨娘气鼓鼓地走出来, 狠狠剜了他一眼, 扭着屁股走开了。 齐平一脸无辜。 厅内,陈圆圆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 可怜巴巴看向他: “平哥……我娘说那不是武功。” 齐平右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道:“我从没说过我会武啊。” 坐在旁边吃包子的陈富贵平静说道: “你平哥不会武,那砚台本来就摔坏了, 他当时刚捡起来,你就闯进去了。” 是这样吗……陈圆圆揉着红肿的手哭了。 …… 饭后。 齐平隐晦地从陈富贵手中拿到了一份情报, 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坐在桌边开始翻阅。 这是他要对方搜集的国公府情况, 虽然来之前也进行过了解,但本着查漏补缺的想法, 他还是准备看下。 都是公开的资料,与此前了解的无甚区别,只是有关于国公府内人员的信息更详细些。 “越国公……小国公……二老爷……” 齐平权当解闷翻看着,忽而,看到“三小姐”的资料时,微微停顿。 所谓三小姐,乃是越国公小女儿,在这一代越国公兄弟子嗣的女眷中,排在第三。 大小姐早年外嫁了,二小姐乃是二老爷所出,定了婚约,但尚未过门,至于这三小姐,年芳十六,唤作“吴清妍”,资料上的评价是“性情冷淡,与父兄不睦”。 究其原因,倒是牵扯出一桩风流韵事。 其母原本是国公府上奴婢,与当年尚未继承爵位的国公搅合在一起,引起府上老太太不满,将其驱逐了出去,暗暗生下吴清妍……以泪洗面,郁郁而终。 直到越国公继承爵位,才将其寻回……可想而知,三小姐对国公府不会抱有什么好感,恩, 或者说恨意还差不多。 反正是很狗血的烂俗故事就是了……齐平捏着资料, 一脸看八卦的表情。 “恩,也许是个突破口……不对,如果当真如此, 这位‘三小姐’也不可能接触到关键信息。” 齐平胡思乱想着。 …… 接下来两天,无事发生。 余庆带着一群锦衣蹲在府衙里,从小山般的书籍中寻找线索,一群人天天坐在一起头脑风暴,但始终没有突破。 齐平也不时用分身参与进去,只是同样没有寻到突破口。 众人不禁暗骂,这书生藏匿的手法太刁钻,让人怎么找。 另外,他也命令红叶三人继续留心“书铺”附近,看是否有人来打探,尝试钓鱼,让人郁闷的是,仍旧没有发现。 于是,案情就此陷入僵局。 直到某个午后,陈富贵兴冲冲地返回,掏出一份请柬出来,无聊到瞌睡的齐平终于这振奋起来。 …… 第三日,清晨,晴。 陈家下人大清早便忙碌起来,准备了饭菜与车马,爱美的赵姨娘更是躲在屋子里梳妆打扮。 今日国公府开宴席,越国公出面,二老爷主持,广邀越州城商贾,乃是越州商会每年一度的聚会。 陈富贵找人讨了请柬来,决定带一家人同去赴宴。 “……稍后等去了国公府,记得要少说多看,切莫失了礼数,知道吗?”中庭内,赵姨娘叮嘱儿子。 陈圆圆换了新衣裳,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看着就喜庆,用力“恩”了一声。 赵姨娘又看向齐平,一副关切的表情: “豫州临近西北,听说没甚么豪族,更没越州富贵,你在那穷地方住惯了,只怕是从没进过这等大家族的酒席,见过大场面吧? 此番你叔父肯带你一起去,也是长见识的机会,定要跟紧了,看到什么好的,切莫大呼小叫,给人家看低了,知道伐?” 谷箃 恩,我的确没进过国公府,见过最大的宅子也就是皇宫,和皇帝聊过几次天罢了……不如姨娘你凡尔赛……齐平一脸惶恐: “姨娘叮嘱的是,我记下了。” 陈富贵清咳一声,说:“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一家人当即上了马车,朝国公府前去。 初时还好,等越靠近宅邸大门,周遭行人越少,倒是一辆辆造价不菲的马车,多了起来。 沿着国公府粉白的高墙,排成长龙,一名名穿着华丽的商贾云集。 或带着得力干将,或带着家眷,不一而足。 有认识的,彼此客气拱手,再一同递上红色请柬,便给国公府的下人引着进门。 齐平一路闷不吭声,心中感慨,不愧是南方繁华之地,有钱人真多。 相比之下,京都的富豪虽然也特别多,但大抵是因为天子脚下,不好张扬,越有钱的商人,越喜欢装穷。 倒是又一种差别了。 递上请柬,一行人进了国公府,眼前豁然开朗,并不似寻常大宅般,而是仿佛进了一座大公园。 阡陌交叉,山石草木极盛,一座座建筑散落其中,府内分隔成十几个独立的大院,甚至在府内开凿了一条河…… 众人经过时,看到河上有乌篷船航行。 府内建筑雕梁画栋,大群家丁与侍女往来穿梭,挺胸抬头,气度仪表上便与寻常富贵人家不同。 赵姨娘进来前叽叽喳喳,反复叮嘱,好似对豪门如何熟络,见识广博般。 可当真进了来,就不吭声了,亦步亦趋,跟着丈夫,难掩紧张忐忑,却还不时低声叮嘱他们: “跟紧了,莫要露怯,圆圆,陈平,听到没?” 说着扭头回望,愣了下。 陈圆圆缩着脖子,有些胆怯的样子,倒是那从西北穷苦地方来的“侄儿”,却竟是神情淡然自若,正很自然地打量着周遭园林景观,比她落落大方多了。 “姨娘,怎么了?”齐平回头问。 赵姨娘尴尬了下,说:“没事。” 扭回头来,暗暗嘀咕,这小子还真挺能装的。 …… 宴会分为好几个地方,一行人先去了主场,即“大观楼”所在的院子,那巍峨恢弘的楼宇,便是主人所在。 陈记布行虽也有些资本,但放在这里,就很不起眼了,只能远远看到大观楼前,一名中年人正与一些大商人谈笑。 “那是府上二老爷,没能继承爵位,但府上的生意,多是二房在打理,越国公得要宴会开始再出来。”陈富贵低声解释说。 齐平点头,他的目标倒也不是这帮人。 此番前来,主要是熟悉布局,探明国公府守卫力量。 这时候,陈富贵一个个替他介绍,齐平则将脑海中的人物资料与那些人一一对应。 不多时,他也终于看到了那位“小公爷”,看着倒是仪表堂堂,也不知道平常便如此,还是装的。 至于女眷,倒是没看到,显然不大会出现在这个场合下。 而大部分前来的,也都是商人,这时候络绎不绝,还有很多人进门,忽而,有一队稍显异常的人自远处走来。 与其余商人不同,这群人穿着短青衫,步伐稳健,眸子锋锐,看着便是习武之人。 为首的一个,是个短发青年,大笑着与在场商贾打招呼。 “这帮人是谁?”齐平好奇问。 陈富贵说道: “哦,是曹园,曹庄主的手下。恩,那曹园乃是江湖人,也是一名实力不俗的修士,在越州江湖里有些头脸,一些商队运载货物,会请他们出手押镖,当然也自己有产业,算是半商半帮派的一个人物。” 这样吗……齐平点头,表示了解。 类似的人物各大州府不少,比如“向隆”,也是带着他“向家庄”的人从事类似行业。 又过了一阵,受邀之人陆续到齐,有府内的管事前来,引着宾客们去往不同的“会场”。 大观楼乃是主宴会,是商贾们聚集的地方,至于女眷,单独在隔壁的“荣华院”,由二房太太主持。 不止如此,不少商人也都带了自己儿女来,这些“小辈”们,则要引去“潇湘馆”。 可以说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这样安排自然也是有用意的,比如小辈男女们在一块,一来气氛会更轻松,没那般多的规矩束缚着,二来,也是一个交际的机会。 商贾们将儿女带来,也希望他们彼此看对眼了,成就姻缘。 古代版青年联谊会了属于是……齐平吐槽。 陈圆圆年纪比较尴尬,还有点小,赵姨娘想了想,还是将其带在了身边,齐平则选择了去潇湘馆。 四人约定了聚集地,各自散去。 潇湘馆距离这边也不远,环境清雅,几座小楼点缀在山水之间,没那般吵闹。 一名名青年男女,三两聚集,交谈吃喝,侍女们将精美菜肴放在露天的长桌上,那盛菜的盘子价格,恐怕都是寻常平民一年的积蓄。 足见奢华。 齐平也不认识旁人,更没有与人闲聊打趣的想法,见四周清静下来,便拦住一名丫鬟: “这位姐儿,敢问府上在哪如厕?” 那丫鬟愣了下,笑着说:“我引你去吧。” 齐平拱手:“多谢。” 丫鬟迈步前头带路,步伐优雅。 走了没多远,前头走廊里几名丫鬟端着几个托盘走来,盘中是几个造型古怪的铜壶,花纹繁复,肚圆颈长,周遭还有三只“耳”,也不知做什么的。 叽叽喳喳交谈着,见了二人,停步唤道:“红姑娘。” 唤作红姑娘的丫鬟颔首,问道:“这是送去哪?” “二小姐要的。” “知道了,去吧。” 简单说了句,彼此错身而过,红姑娘抿嘴道:“公子这边走,公子?” 她发现,这客人正朝河面上望。 齐平回神,歉意的笑笑,说:“那位是府上的下人,还是宾客?” 丫鬟闻言望去,就看到江面上一艘乌篷船静静停泊,甲板上,一名穿着玄色裙子的少女独自坐着,双腿垂在船舷边,似在出神。 “啊,那位是府上三小姐。”红姑娘解释。 齐平心中一动,想起了看过的资料,记得叫做吴清妍。 也没多看,当即收回视线,跟随丫鬟去了茅厕。 等关上茅厕的门,齐平耳廓微动,确认周遭无人,伸手入怀,从夹层中摸出一张特殊的符箓。 第二百九十五章 齐平:我可以坐你身边吗(求订阅) 打京都出来前,齐平从衙门申请了一批符箓,功能各异。 在进府前,他便暗中使用了一张在身上,唤作“敛息符”,即,可以屏蔽掉他身上的元气波动。 试了下,就算是神通修士,只要齐平不主动释放真元,也不会看出他是修行者。 而眼下他取出的,则是“加强版开灵符”,功效上与以往用的类似,但效力高出许多。 在范围上,以及勘破能力上,都有大幅增强,代价就是制作难度大,镇抚司都不多。 “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如果使用此符,去看贴了敛息符的人,是矛更利,还是盾更坚?”齐平心中吐槽。 手指夹着符纸,快速转了两圈,真元喷吐,符纸燃烧成一团火。 双手将火焰揉搓了下,按在双眼上。 不多时,齐平睁开双眸,瞳孔深处一道玄奥阵纹闪烁了下,旋即消失。 从茅厕离开,红姑娘已经走了,正合他意。 齐平仿佛迷路了一般,避开下人,四处乱逛,果然发现府内各个方向,浮现出十几团散发光辉的身影。 每一个,都代表着一名修行者。 其中,尤其有两团, 格外醒目……根据经验判断, 应该是洗髓。 “十几个引气, 两名洗髓吗?国公府还是有点东西的。”齐平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修行者是很少的,即便是贵族, 也极少有请得起修士做护卫的,大多都只是武师。 何况是十几个……引气境还好, 关键是两名洗髓…… 洗髓境, 要知道当初的武功伯爵也只是这个境界, 放在军中,都是个将官了。 岂会甘心给人当护卫? 说不得, 便是吴家自己培养的,这就是大家族底蕴了,齐平甚至怀疑实际上更多, 不过并未在府内。 这让他生出了一些想法, 而这时候, 四处乱转的他逐渐引起下人注意, 一名家丁问道: “宴席要开始了,这位客人要去哪?” 齐平一脸尴尬:“我去如厕, 结果找不回潇湘馆的路了,国公府迷宫般,转晕了人。” 家丁骄傲地笑了笑:“公子随我来。” …… 当齐平返回潇湘馆时, 就看到一名仪态优雅的白裙女子正在指挥下人摆放菜肴,正是负责这边的“二小姐”。 看起来便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 唇边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眼看着时辰将到, 开始安排坐席,招呼各家公子, 小姐过来: “三妹妹呢,还没过来?” 红姑娘忙道:“小姐在船上,奴婢去唤。” 二小姐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催促道:“快去。” 国公府的宴会,她们这些主人家便代表着一等国公府的颜面,吴清妍性格孤僻,平素也就罢了,今日宴会还这般,令她有些不喜。 齐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心想情报上所述非虚。 而这时候,唤作“红姑娘”的丫鬟千呼万唤,终于将穿着玄色衣裙的少女请来了岸上。 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要知道,相比于二小姐,吴清妍在外界传言中,颇为神秘。 况且,还有一点,要知道二姐已经有了婚约,可三小姐还未许配人家。 可以说,整个越州城,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惦记着,若是能与之婚配,便能搭上国公府的关系。 可让人沮丧的是,吴清妍性格孤僻且高傲,在过往的宴会中,不知多少才俊尝试过搭讪, 却都无功而返。 而这时候,当少女走近,齐平也好奇地朝她多看了眼,旋即,整个人一怔。 只见, 在符箓作用下,这位三小姐身上,竟隐隐的,浮现出一圈几乎不可见的元气光辉。 她是修行者?! 齐平心中掀起风浪,在情报中,可从未提及过这点,而最令他惊讶的是,就在方才,他都没等发现异常。 是因为距离吗?眼下足够近,才看出?可师兄信誓旦旦说过,这枚符箓下,神通也难以隐藏。 “难道这个吴清妍是神通?”齐平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旋即予以否认。 第一,不合常理,这么年轻的神通,本就太罕见,且没道理没被发现。 第二,她身上的元气光辉很古怪,与正常的修士不同,显得格外虚浮。 怎么回事? 难道是别的原因? 齐平心中困惑,而这时候,许是察觉到他定定的注视,少女神情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不带感情地挪开。 恩……她应该没察觉出我的异常,呼,说起来,她不会与不老林有关吧……齐平不禁联想。 脸上却没流露分毫,只是如其余人一般,分散落座。 “今日诸位前来我国公府……”见隔壁宴席开启,一袭白色衣裙,仪态端庄的二小姐微笑开口。 以主人,以及潇湘馆这场宴席的主持者的姿态,侃侃而谈,对此驾轻就熟的模样,不一会,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各大商贾的公子、小姐参与交谈,话题渐渐跑开,天南海北闲谈起来。 谷昺 齐平的心神却全系在三小姐上,心中暗暗判断,如何尝试接触下。 也许,可以从她身上打开突破口。 “……说起来,近来最大的事,还是京都的问道大会吧。”忽而,一个年轻人说道。 本来一脸冷漠,低头走神的玄衣少女忽而抬头,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另外一名青年点头: “的确如此,前段时日,家里商队从京都返回,还带来了一整套‘报纸’,刊载的都是那问道大会上的事,其中附上了棋战的棋谱,当真厉害,我从小学棋,自认懂些对弈,可看了那齐国手的布局,才知浅薄。” 一名女子道: “我不懂围棋,还是觉得那道战精彩,三天三夜,那位齐公子竟能力挽狂澜,更点化禅子,只是听着便觉奇妙,只可惜,未能亲眼目睹。不知怎么场面,那位力挫禅门的齐公子,又是何等风采。” 语气中,充满了向往。 另外一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说道: “依我看,问道大会也没什么意思,倒是那齐诗魁的诗文,着实天才,《诗百篇》一书,乃是我之最爱,尤其那一首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据说还有一段佳话……” 一袭白衣,仪态优雅的二小姐抿嘴笑道: “说起那位齐公子,我这里有个消息,你们怕是还不知。” “什么?” “那齐公子,前几日,便来了越州城,眼下便住在府衙中呢。”二小姐一脸神秘的表情。 听得席间众人惊讶不已。 齐平抵达之事,的确还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这时候一经公开,顿时引发热烈讨论。 那位三小姐虽未开口,但显然也是很有兴趣。 只有坐在席间的齐平脸色古怪,没想到自己远在越州,还有这么多拥趸。 而这帮人却还不知道,他们所议论的当事人,就坐在身旁。 议论了一阵,气氛逐渐融洽,一群年轻人尚无父辈的油腻,彼此聚会,也大多讨论新鲜事,风花雪月。 渐渐的,又彼此分散,开始玩一些类似于行酒令、诗文射覆,乃至于纸牌、麻将类的游戏。 来的人大多早在家中填饱了肚子,可惜了一桌美味。 玄衣少女见众人换了话题,便重新露出不感兴趣的神情,站起身,独自一人去了不远处葡萄架下,一张长椅坐了,望着河面发呆。 齐平见状,想了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旋即迈步朝对方走去。 这一幕引起不少人注意,纷纷摇头,心想又是个头铁的,历来聚会,类似的试图与三小姐攀谈的不知凡几,却都铩羽而归。 他们甚至都能猜到,齐平会用哪些撩姑娘的套路。 可历史的血淋淋的经验告诉他们,那是没有意义的。 “呵,哪来的愣头青?” “看着面生,许是第一次来的吧,也想着攀上国公府的姻亲?可惜选错了人,哎,你们猜他能撑多久?”一名青年嗤笑一声,朝周遭人问。 “一句,不能再多了。” “哈哈,许是脸皮厚些,锲而不舍呢。” “王公子,你觉得呢?”忽而,一人望向席间一名气度非凡的青年,后者乃是越州大族王氏的公子。 也是最有希望与吴清妍缔结婚约的人选之一。 王公子捏着纯银的酒杯,抿了一口,抬头瞥了眼朝玄衣少女走去的齐平,摇头说: “你们也都失败过,看别人出丑有趣?” 几人讪讪,道:“开玩笑嘛。” 说起来,众人本该是情敌,可却因为三小姐油盐不进,反而彼此没什么争斗了。 就像是倘若皇帝禁欲,后宫的妃子们也就没有了宫斗的兴致一样。 不过王公子虽未嘲笑,但话语中的意思,显然也没觉得这个面生的年轻人能有什么特殊。 旁边,二小姐,以及丫鬟红姑娘,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葡萄架下,木制长椅上,玄衣少女平静坐着,身上一袭暗色长裙凸显出一层神秘气质。 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精致的瓜子脸,表情平淡,眼神高傲,一言不发。 齐平说道:“我可以坐在这吗。” 玄衣少女摇头:“不行。” 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啊……恩,好在没有直接说“滚”……齐平微笑着自顾自坐在她身旁,在少女露出怒容之前,望着海面,轻声开口: “想听听问道大会的事吗,我正巧在京都看过。” 吴清妍一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 “恩。” …… 远处,原本幸灾乐祸,准备看齐平灰溜溜滚回来的青年们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只觉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第二百九十六章 齐平的神之一掷(求订阅月票) 当齐平走向三小姐时,潇湘馆内许多道目光便投了过去。 有看戏的,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也有单纯好奇齐平会使出什么手段。 但众多猜测中,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葡萄架距离人们还是有段距离的,因而并未能听清齐平的话语。 故而,只望见他走了过去,似乎说了句什么,旋即便大大方方坐了下来,继而,热络地攀谈起来。 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前方是府内的河流,以及河上停泊的乌篷船,而众多青年男女,倒好似成了背景的点缀。 “怎么会……” “三小姐竟未赶走他?” “我没看错吧。” 短暂的安静后,席间传出许多窃窃私语,然后,将更多原本尚未注意到这边的人也吸引望来。 引发更多的吃惊,作为本地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位性子高傲、孤僻的少女的传言。 过往的年岁中,向其发起冲锋的青年才俊能排出一条街。 可无论多么优秀,皆败下阵来,可今日,一个面生的家伙,却做到了众多才俊没能做成的事。 如何能令人不吃惊? 就连主持宴席的二小姐都愣了下, 意外极了,扭头朝身旁的丫鬟问: “那人是谁?” 一人回想了下, 说道:“好似是陈记布行老板领来的, 是子侄辈。” 其余人闻言, 愈发奇怪,有人说:“许是二人认识?” 唤作“红姑娘”的丫鬟摇头, 说道: “之前我领着这位公子去了茅厕,他是没见过三小姐的。” 说着,眼神也有些惊奇的样子。 而在确认二人并非旧识, 齐平身份也很寻常后,席间一些青年突然蠢蠢欲动起来。 “难不成,是三小姐近来改性子了?” 他们自忖是比齐平优秀太多的。 故而,很自然地想着, 许是吴清妍转了性子。 本就是二八的年岁,情窦初开十分正常,这个年纪的人改了脾气,想法, 本就寻常。 比如此前对男女之事懵懂, 亦或心生抵触,近来想通了也不一定……要不要, 再试试? 念及此, 众多青年彼此对视, 突然都警惕起来,就连那位气度不凡的王公子, 都有些意动。 思量着, 如何找机会表现。 好在,大都是体面的公子小姐, 尚不至于上演跋扈嚣张的戏码,即便心中有将齐平踢开,取而代之的想法, 也不会表现出来。 否则, 一来显得自身气量狭小,二来, 便是不给主人面子了。 …… 葡萄架下, 齐平并未理会后背刺来的羡慕嫉妒恨, 只是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调, 绘声绘色,描述问道大会见闻。 将自己设定成了围观的看客之一,从棋战前的风雨讲起,一直说到道战。 过程本身吴清妍是知道的,但一样的故事,不同的人、视角讲来,本就不同。 何况齐平是个亲历者,随便抖出点细节,都远比报纸上的文字,以及商人的传言生动。 玄衣少女起初还绷着身子,存了“姑且听听”的想法,但很快,便沉浸在故事中。 等说到“道战”一节,齐平放低了声音,她为了听清楚,下意识挪了挪,坐得更近了,脸上全然是专注认真。 这一幕落在席间观众眼中,便是二人亲昵举动了,酸的好似吃了柠檬。 “……当是时,齐公子只用一条戒尺,便破了禅子的观音法相,那禅子见状,心知不敌,当众认输。” 齐平说着。 玄衣少女听得愣神,原本高傲的神情已消失不见,忍不住问: “他怎么做到的?在幻境中教书二十年,怎么就能打得过那神通境的禅子了?” 齐平微微一笑,赞叹道: “若是旁人,自然是做不到的, 但那齐平不同,此人惊才绝艳,天赋绝伦, 更厉害的是竟于佛法上,也有心得,实乃不世出的人杰……” 将自己猛吹了一通,听得吴清妍一愣一愣的。 她对于齐平的了解原本只限于传言中,在她看来,是有夸大的,可如今,听到“陈平”这个“亲历者”讲述,便觉得可信了许多。 等齐平讲到二人论禅,禅子觉醒一节,清楚看到眼前少女露出向往之色…… 恩,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对修行、超凡领域充满了好奇心的女孩……如果是厉害的修行者,反而不会是这个反应……齐平默默分析。 同时,也愈发好奇她的状况。 这时候,身后传来呼唤二人的声音,齐平趁机结束了讲述,断了个章,扭头望了眼宴席方向,说道: “好似叫我们过去呢。” 旋即,站起身来。 玄衣少女张了张嘴,憋得有些难受,似乎想要他将道战讲完,毕竟正说到高潮部分…… 但最终,还是维持住了高傲的仪态,矜持地没有开口。 装作不很在意的样子,一并站起身来。 呵……她对我的故事很不舍啊,果然不是什么城府很深的角色,毕竟年纪也不大……摸准了点,并不难接触……齐平思索着。 想着,用什么办法,更进一步。 二人并肩返回宴席所在,便见一袭白裙的二小姐将众人吸引过来,说道: “方才有人提议投壶,我想着,便索性大家都来参与。” 投壶,在一些气氛轻快的宴席中,算是较为常见的游戏了,关键要求也低,有手就行…… 不像是酒令,诗文射覆等,大家族玩的都较为雅致,动辄吟诗作赋,很多商贾子女,并不擅长。 作为宴席主持者,本就有义务活跃气氛,选一个低门槛的游戏,算是有心了。 众人一听,纷纷叫好,一名黄裙女子笑道:“这么多人一起,那得有个彩头才是。” 二小姐早有准备,一挥手,旁边丫鬟端着托盘出来,扯开红布,上头是一根极为精美的银金钗。 望之,便造价不菲。 在场女子皆眼眸一亮,就连吴清妍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对于这种精美的首饰,没人不爱。 二小姐笑道:“便以此物为彩头了,红儿,把藤壶拿上来。” “是。” 唤作红姑娘的丫鬟去了,不多时,领着一群人将藤壶与箭矢送来,众人走到一处草地上,将这藤壶摆成一排。 二小姐讲解规则,也很简单,每人三支,不中罚酒,中了的,晋级下一轮,藤壶会越挪越远,最后筛选出胜者来。 “公子,这是你的。”一名丫鬟将箭矢递给齐平,眼神好奇。 “我不大会这个。”齐平诚实说道,他真没怎么玩过。 旁边,王公子走过来,笑道:“随便耍耍罢了。” “就是,就是。”几名青年起哄,目光却都往吴清妍身上瞟,都存了一些表现的心思。 唔,这是准备拿我当绿叶,衬托自己的光辉么……齐平一眼便看透这帮人想法,心中暗笑。 以他的身份,本没有与这帮商贾子弟争风吃醋的必要,但……倒也有趣。 旁边,神情高傲的吴清妍同样捏着三只箭矢,目光朝托盘中的金钗望去。 谷宻 …… 准备完毕,一群男女在草地上拉成一排,二小姐举着只小彩旗,喊一声: “开始。” 一根根箭矢,便如暴雨落下。 第一轮比较容易,大部分都投中了,少部分罚酒。 接下来几轮,伴随藤壶越发远了,不少人败下阵来。 吴清妍撑到第三轮,颓然落败,虽然表现的很不在意,但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其余女子,因气力不足,也大多落败,成了观众,甚而为一些相熟的男子加油鼓劲,期盼能替她们拿到钗子。 齐平混在其中,不显山不露水,并不突出,很多时候,也会投不中,看上去,是一路险而又险,擦边晋级。 没有人注意到,他每一次投出箭矢的角度、力度都会进行微调,甚至为了计算,故意投偏。 “二小姐,您说谁会赢?”旁边,一群丫鬟也在议论。 一袭白衣的二小姐笑道:“怕是王公子赢面大,王家子弟自幼习武,王公子尤擅射御,这投壶自是手到擒来。” 场中局面,也的确如她所说,从打开始,王公子便都是一击即中,俨然成了全场焦点。 加之气度非凡,这时候,不知俘虏了多少女子芳心。 每掷出一箭,都有女子喝彩。 红姑娘却是看向那人群中的齐平,忽然说:“那陈公子,说是不会投,倒也撑了几轮呢。” 一名丫鬟摇头:“都是险而又险中的,我看呀,他这一轮便要淘汰了。” …… 齐平当然没有淘汰,仍旧擦边晋级。 终于,当进行到第五轮的时候,几名青年叹息退场,饮酒自罚,场中还站着的,只剩下王公子与齐平。 那名丫鬟只觉脸肿,二小姐也面露讶色,这时候,再蠢也意识到,这绝对不是“运气好”能解释了。 扮猪吃虎?众人心头升起这个念头,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哼,这人分明是会的,方才我们问,竟说不会,虚伪!简直虚伪!”一名青年愤愤不平,感觉被欺骗了。 “呀,这陈公子竟也这般擅长,方才莫不是一直逗咱们玩呢。”一名丫鬟掩口惊呼。 人群边缘,玄衣少女愣了下,有些意外。 王公子扭头看了眼齐平,意识到是个棘手的对手,笑道:“陈公子厉害。” 齐平笑笑:“运气。” 二小姐眼珠一转,迈步走出道:“不想两位都这般擅长,恩,不如加一些难度如何,红儿?” 她唤一声,红姑娘领着丫鬟,将藤壶扯下,用两只肚腹圆润,脖颈细长的铜壶代替,并摆在了更远处,一座亭子下。 “这次,不要去投壶口,谁先投满‘壶耳’便算胜了,如何?”二小姐笑道。 众人望去,只见两只铜壶一左一右,分布“壶耳”,便是中空的把手般。 “这么远,还这般小,如何能投中?”有人吃惊,觉得太难了。 王公子眯着眼睛,估测了下距离,没吭声,只是一伸手,照旧取出三支箭来。 旋即,望向齐平:“陈公子,你先请?” 齐平不很在意的样子,说道:“好啊。” 伸手,也取了箭矢在手中。 啐……竟这般不要脸,人家推辞下,你就接了……不少人腹诽。 王公子倒一副不在意样子,气度拉满,显得胜券在握,圈了一波粉。 二人站定,场中一下安静了起来,青年男女们围成一圈,皆全神贯注观看,猜测胜者是哪个。 吴清妍也出奇地没有离开,同样望来。 微风拂过园林,草地如麦浪抖动,齐平捏起一支箭矢,用力一抛。 许是风大,亦或者太过用力,那箭矢“嗖”的一下,朝天空飞去,“哚”的一声,竟钉在了亭盖边缘,悬在铜壶上方,羽翼微微颤抖。 “啊这……” 人群中登时传出笑声,就连王公子都愣了下,心说你莫非是真不懂?哪有在风起的时候投的? 而且,还偏的这般离谱。 一时间,也是莞尔,只觉心绪大定,待风停,潇洒一掷,箭矢划过优美弧线,准确落入铜壶左耳。 “好!” “王公子厉害!” 人群中传出叫好声,齐平似浑不在意,也抛出一支,同样落在了左耳。 二小姐暗暗点头,心想这个“陈平”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至于叫好……彼此都不认识,自然没道理捧场。 王公子又抛一支,“哚”的一下,落在右耳中,旋即将手中剩下的一枚丢在一旁,看向齐平,笑道: “看来这一局是我赢了,陈公子承让。” 按照规则,率先投满者胜,王公子后发先至,故而,无论齐平下一支投中与否,都是他胜了。 人群中传出欢呼声,倒也不大意外,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应有的剧本。 二小姐微笑不语,红姑娘眨了眨眼。 输了么……吴清妍摇摇头,看到王公子朝自己望来,有些烦躁地撇开头去,心想这姓王的真烦,若不是想听完“道战”的故事,自己早走了。 而在这一片称赞声中,齐平却好似没有受到打扰,仍旧站在原地,举起了仅剩的一枚箭矢,“嗖”的一下,投中了右耳。 然后,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嘴角露出笑容,迈步径直朝一旁,那放在托盘中的金钗走去。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愣住了,心说你要做什么? “陈公子,你这是……”捧着托盘的丫鬟也怔住了,不明所以。 齐平认真道:“我赢了,当然要来拿奖品。” 听到这话,周遭人们都是皱眉,那丫鬟摇头:“这……按照规则,是王公子胜了才对。” 她有些尴尬,觉得这人莫非是输不起,要耍无赖。 齐平疑惑道:“是吗?我记得,规则是先投满壶耳的为胜,可对?” “对啊,所以是王公子先投满……” 齐平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可这铜壶,总共有三只耳。” 三只耳? 在场宾客一愣,心说分明只有两只才对,哪来的第三只,忽而,有宾客意识到什么,朝侧方快跑了几步,惊呼: “后面还有一只!” 人群闻言凑近,果然发现,背着人群的方向,铜壶的“背面”,还有一个。 一片哗然,这谁看得到? 二小姐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齐平,摇头说道:“可即便如此,你也没有机会了,一人三只箭矢,你……” 然而,下一秒,她的话被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眼睛瞪的滚圆,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一阵微风袭来,凉亭上方,那枚原本颤巍巍,插在梁木上的箭矢,忽而……掉了下来。 “咚!” 众目睽睽之下,齐平的第一枚箭矢,准确地掉入第三只“耳”。 三连中。 赢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陷阱(求订阅) 潇湘馆内,原本热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秋风拂过草地,那只铜壶微微摇晃了下,也牵动了所有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 所以,那最初的一掷,并非失误,而是早早谋划好的? 这一刻, 许多人心头皆升起荒诞的情绪,旋即,便是压抑不住的赞叹声。 不知是谁,率先叫了一声“厉害”,然后,三三两两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不如先前热烈, 但只这一手神乎其技, 高下立判。 一群丫鬟掩口惊呼,红姑娘咬着嘴唇,扭头看向身旁的二小姐,正望见这位仪态优雅的主持者失态的模样。 人群边缘,玄色衣裙,神情高傲的少女也是眼睛一亮,深深看了齐平一眼,无疑是意外的。 场中。 王公子愣在原地,这一刻,虽是对手,但他望向齐平的目光,仍旧难掩惊艳。 投壶虽是游戏,但难度并不低,只这一手,便足以令他心服口服。 “王某甘拜下风。”他长叹一口气,拱手抱拳,迈步走到旁边案边, 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 按照规矩,先满者胜,他虽还能投一支,但已无必要了。 齐平看了这贵公子一眼,心想大家族子弟涵养的确不错,重新看向了捧着礼盒的丫鬟,说道: “我可以拿了吗?” “啊……”丫鬟回神,呆呆的样子,扭头望了眼白裙二小姐,见后者点头,才说: “当然可以。” 齐平伸手拿起金钗,瞥了二小姐一眼。 心想这女人心思也不单纯,这样安排大抵是存了一些豪宅勾心斗角的心机了,莫非是为王公子铺路?想要将三妹妹快些嫁出去? 避免竞争? 不知道……他也不大精通宅斗,好在也不用在意。 至于得知铜壶有三耳,多少有些巧合。 此前去茅厕路上,正好遇见丫鬟捧壶过来,扫了一眼,没成想,竟用上了。 而望见金钗被取走,一些女客面露遗憾,倒是对这原本并不大起眼的“陈平”,生出兴趣来。 旋即,却见他转身,径直走到了人群边缘,吴清妍的面前,将金钗随手塞给她: “送你吧。” 吴清妍愣住,有心推辞,却见齐平眨眨眼,压低声音笑道:“若是不拿,后面的故事就不讲了。” 玄衣少女犹豫了下,接了过去: “谢谢。” …… …… 插曲过后,齐平与吴清妍继续去一旁讲完了剩下的故事,而在另外的两处,宴席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荣华园,一名名衣着华丽的妇人交谈议论,穿着心爱墨绿长裙的赵姨娘不时扭头往隔壁望。 “娘,你看什么呢?” 陈圆圆本来低头猛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好奇问道。 虽说早起时,娘亲为了体面,全家都吃饱了才来的,但国公府的菜肴实在太好。 赵姨娘小声嘀咕: “也不知道那个陈平如何了,可不要闹出笑话来,丢了咱家的脸。他一个西北来的,若是不懂礼数咋办,唉,要我说,你爹就不该把他带来。” 陈圆圆脸颊鼓动,吃的满嘴油花,咽下食物,认真说: “平哥不会的,我看他比娘你还习惯。” “呸,那小子是装得好看。”赵姨娘被戳中弱点,不由恼怒,说: “行了,别吃了,咱们这就走,去叫他一起回去。这高门大户的,娘呆的浑身不自在。” “哦。”陈圆圆恋恋不舍地样子。 很想打包过去吃,但给娘亲一瞪,就不敢了。 娘俩一伙出了荣华园,朝潇湘馆走去,迎面看到一队丫鬟走来,叽叽喳喳议论着,口中说的“王公子”、“陈平”、“三小姐”什么的。 赵姨娘耳熟竖起,一下慌了,抓着儿子的手,惴惴不安,心说莫不是陈平那小子真的冲撞了人家。 心中一急,勇敢地拦住那队丫鬟,满脸堆笑: “几位姐儿说什么‘陈平’?可是潇湘馆里出事了?” 国公府的下人,在商贾之妻眼中,也是地位高的人物。 一名丫鬟看了二人一眼,好奇道:“你们是……” 赵姨娘挤出笑容,正犹豫怎么说,旁边另一名丫鬟看了白胖少年一眼,回想了下,恍然道: “是陈家夫人吧。” 赵姨娘只好强笑点头:“敢问陈平可有失礼的地方?” 为首丫鬟看出她紧张,抿嘴一笑,宽慰道:“陈夫人莫要多想,陈公子可厉害了呢。” 接着,几人七嘴八舌,将齐平如何与三小姐谈笑,又如何赢了投壶,惊艳全场,最后金钗赠佳人的故事说了下,语气中满满的羡慕。 赵姨娘听得呆住了。 陈圆圆也瞪圆了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平哥,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 …… 下午,宴席渐渐散场,宾客们陆续走出,陈家人也混在人流中,出了府门,钻进马车朝家中返回。 赵姨娘全程瞄着齐平,神情复杂。 等马车颠簸着离开,才忍不住追问起来,主要集中于他如何与那三小姐结识,齐平含糊地应付过去,只说是运气。 “问什么问,都是年轻人的事。”陈富贵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呵斥。 虽然齐平始终很好说话的样子,但身为密谍,陈富贵却从不敢看低了这位上司。 “我问平儿几句怎么了。”赵姨娘回嘴。 她有点小心思,若是齐平当真能将那位三小姐拿下,陈家岂不是鱼跃龙门? 心中不由懊恼,自己这两日对这便宜侄子关心不够,一迭声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齐平受宠若惊。 陈圆圆缩着脖子,坐在马车里,不敢说话。 等回到陈宅,几人才散开,齐平回到了自己厢房,脸上伪装出的青涩淡去,眉宇间一片凛然。 “吱呀。”门开,陈富贵推门走进来,恭敬地望着齐平的背影: “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他其实更好奇,齐平要执行的任务是否顺利,但忍住没问,密谍守则第一条:不该问的别问。 知道的太多……死得快。 齐平负手而立,冷声道:“一切照常。” “是。”陈富贵吐了口气,恭敬退下。 等人走了,齐平才转回身,眉间有着一丝焦躁,用神符笔封锁了房间,旋即盘膝坐在床上,照旧取出纸人,施展秘法。 …… 府衙。 谷啫 一间客房中,齐平蓦然撑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藤椅中,正在小憩。 桌上堆了一些书籍,笔墨,很散乱的样子,余庆盘膝坐在床上,正在吐纳修行。 看样子,之前一直在研究书生暗号的事。 听到齐平起身的声音,余庆睁开双眼,看向他:“回来了?怎么样?” 余庆知道,齐平今天去了国公府。 齐平面无表情:“出了点意外。” “哦?”余庆下床,期待地走了过来。 齐平便将自己在国公府的经历讲了一遍。 听到有两名洗髓,十几名引气护卫时,余庆没有太多惊讶,直到齐平说起吴清妍,他才皱起眉头: “情报中,并未提及此女修行过。” 准确来说,衙门的情报主要集中于越国公,以及府内几名掌权的男人,吴清妍只占了很小的篇幅,也不重要。 “所以,她身上肯定有问题,”齐平说道: “我用的符箓可以看破一般的神通伪装,但却是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特殊,我试探了下,感觉她对超凡领域,所知并不多。” 这样吗……余庆皱眉:“你什么想法?” 齐平说道: “我怀疑她与不老林有关,或者,起码与国公府可能隐藏的一些秘密有关,所以,我临时改变了计划,原本想的是摸清楚府内实力,之后伪装混进去,但看到她后,我有了新的想法。” 旋即,他将自己投壶的事说了下。 余庆听后一怔,先是有些不解,旋即问道:“你故意的?” 按照齐平原本的打算,是要摸进去,那肯定要低调一些,可投壶这一遭,齐平故意表现出挑,这就不大合理了……撩女孩子,也大可不必。 齐平笑了笑,说道: “也不是故意,算是随机应变吧,今日我露了这一手,寻常人只会以为我擅长此道,或者,学过武,但若是有心人,结合我与吴清妍说问道大会的事,也许便会关注我了。若是再进行调查,发现我进入陈家的日期,难保便不会怀疑,猜测我是密谍什么的。” “而若是怀疑了,便可能进行试探,甚至……若激进一些,用武力让我‘消失’……呵,就像‘书生’一样。” 齐平语气莫名: “而这对我们来说,同样是机会,若是能引动国公府高手,甚至不老林成员来,就可以打个埋伏,顺藤摸瓜。 反过来,若是对方谨慎,或者压根没在意我,也没关注‘陈平’……那也没多大损失。” 这就是他的打算,主动跳一下,以身做饵。 当然,这样是有风险的,但他觉得可以承受。 余庆听懂了,眼睛一亮:“所以,接下来可能有人去陈家,对你进行试探,或绑架?” “前提是对方够聪明,懂上钩。”齐平纠正。 他甚至把理由都给越国公想好了……一个陌生男子接近女儿,调查一下很正常对吧,或者,是哪个贵公子出手要报复他这个“情敌”……也很正常对吧…… 余庆担心道: “那我带人埋伏过去?不行,照你的说法,很多人盯着府衙,一旦动了,肯定会被发现。” 齐平点头,肯定了余庆的智商,说道: “你们不能动,但需要做好准备,恩,尤其是今明两个晚上,一旦我需要求援,会用纸人发出信号。” 余庆迟疑道:“你一个人能应对吗?” 齐平微笑道: “放心,问题不大,除了极少几个,没有人知道我可以伪装容貌,即便怀疑,也不会笃定是陈平是我……这样的话,即使来人试探,修为也不会高。 我眼下也是洗髓三重,除非来神通,否则我有提防下,就算那两个洗髓一起上,我都能抗一阵子。” 余庆想了下,也是这个道理。 心中不由唏嘘,洗髓三重啊……不知不觉,齐平已经这么强了,不再是当初皇陵案中,京城街道上,需要他飞奔前往营救的菜鸟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齐平真正的底气还不在修为,而是““回档”的能力。 就算真遇到神通,他也可以逆流回一刻钟前,通过纸人求援,介时,只要余庆找到张知府,调动官印,便可及时支援。 二人又商定了下细节,齐平才问道: “破译的事,进展如何?还没有突破吗?” 余庆摇头,有些沮丧:“这两日大家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仍旧没有突破,少卿他们还在找。” 齐平安慰道:“辛苦大家了。” 余庆摇头,他們只要坐在衙门里翻书,算什么辛苦。 如齐平般,亲身涉嫌,以身做饵,还要去牺牲男色,勾搭姑娘……才不容易。 …… 傍晚,太阳西沉。 国公府内不复热闹,清冷了许多,宴席摆的多铺张,收拾残局便多辛苦。 各方丫鬟飘荡在偌大的园林中,收拾杯盏,家丁们则挥舞扫帚,打扫庭院。 一袭白衣,仪态优雅的二小姐疲倦地走向正房,便望见满眼雕梁画栋,皆披上金色。 “二小姐。” “二小姐。” 沿途,下人们纷纷行礼,女子颔首,问道:“大老爷和二老爷,可得闲了?” 下人答道:“在正堂歇着呢。” 二小姐颔首,朝堂屋走去,果然望见父亲与大伯坐在屋中交谈,折腾了一个白天,越国公也是满心疲惫。 从古至今,与人打交道,都是最耗费心力的。 见她进门,越国公笑了笑,随意问了几句,大抵是主持宴席如何,可否辛苦云云,算是对小辈的考核了。 二小姐恭敬一一回答,中途提起吴清妍,笑道: “清妍妹妹今日心情却是好了些,未如往常一般,竟能主动与男子说话了。” “哦?”越国公提起精神,对于这个小女儿,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说喜欢,倒也没有,只是存了几分愧疚。 二小姐颔首,将事情叙述了一遍,着重提及吴清妍与男子亲昵谈话,更当众收了金钗……末了笑道: “清妍妹子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此番倒是遇上良人了。” 二老爷皱眉道:“陈家么,好似只有个胖小子吧。” “说是子侄。” 唔,这般么……二老爷颔首,接受了这个说法: “如此,倒是要差人问问才好,莫要让什么阿猫阿狗,攀附过来,大兄,你觉得如何?” 他望向旁边的越国公,却见这位国公爷似乎在想什么,闻言,眼神闪烁了下,略作迟疑,道: “那就让人查查吧。” …… 府内,一座清幽冷寂的馆阁中,房门紧闭,窗子却打开了一扇。 穿着玄色衣裙,瓜子脸,神情高傲的吴清妍坐在桌旁,手中捏着一根沉甸甸,金灿灿的钗子,有些走神。 当最后一丝天光熄灭,黑暗奔涌而来时,窗外竹子沙沙作响。 吴清妍一个激灵,抬起头,便见青冥的夜色下,一轮大月悬在墨色竹梢。 “扑棱棱。” 忽而,一只猫头鹰仿佛从月亮中飞来,墨竹摇曳声中,落在了清冷的窗台上。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是谁?(求订阅) 青冥的天色下,一只猫头鹰扑落下来,这本该是较为惊悚的一幕,然而,坐在房间中的吴清妍却并不惊恐,只是有些慌张: “师……师父。” 褐色羽毛的猫头鹰迈开步子,越过窗棂,踩着方桌走过来, 一双幽碧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个“人性化”的微笑。 与此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吴清妍脑海中响起: “你今天看起来有心事。” 少女愣了下,本能摇头,旋即给猫头鹰盯着, 又点点头, 犹豫了下,说: “今天府里摆宴。” 猫头鹰看了眼少女手中那只沉甸甸的金钗,饶有兴趣地问: “哪家公子送你的?” 吴清妍迟疑了下,摇摇头,又点点头,仿佛倾诉一般,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国公府所有人都知道,三小姐性格孤僻,平素很少与人说话,就连身边丫鬟,也不怎么给好脸色,可这样的年纪, 岂会不孤独? 这时候,与猫头鹰倾诉就成了一个发泄口。 “师父”安静地听着, 好似很习惯少女的絮叨。 起初还没怎么在意, 但当听到后头, 幽碧的眼瞳中, 显出些许疑惑来: “你是说,那个陈平给你讲了问道大会的事, 而且用了神乎其技的方法,赢下了投壶?” 吴清妍点头,小声说:“我本来不想要的,但是他威胁我,不拿钗子就不给我说完。” 猫头鹰沉默了下,忽然说:“这个陈平……是哪家的人,你仔细给为师说说。” 吴清妍愣了下,有些奇怪道:“师父你问这个干嘛?” “呵,为师只是好奇罢了。”猫头鹰笑着说。 …… 城中,一座酒楼内。 模糊的曲子从附近戏院中传来,却被店内酒客的喧嚣压下。 天气清朗的夜晚,总是热闹的。 伙计大声吆喝着“来了”,将一托盘吃食送上一张桌。 旋即,扭头望向窗口,那独自一人占着一张桌,单手撑着头,闭目酣睡的邋遢道人,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拍桌子: “老道,你莫要太过分,占着桌子也就不说你了,前几天好歹还点酒,今儿这是来睡觉了是吧?你到底吃喝不吃?喝完了就出去。” 邋遢道人幽幽醒来,茫然道:“你说啥?” 伙计大怒,正要骂几句,忽而心中一悸,望着这道人的眼神,没来由的心慌,支吾起来。 “呵,年纪大了,打个盹,这就走了,不打扰你们做生意。”高瘦老道笑呵呵说着,伸手入怀,排出几枚大钱。 也不说什么,捻着颌下几根稀疏长须,慢悠悠下了楼,在伙计不解的目光中,汇入人群。 走了几步,才仿佛想起什么,忽而拦住一个路人,问道: “陈记布行老板住在哪里?” 那路人猝然被拦,见是一老道,正要喝骂,忽而眼神茫然,仿佛中了离魂术,说了一个地方。 …… 陈宅。 下午与余庆商定完毕后,齐平切换神魂回归,便没再出门,静心吐纳,恢复精神。 晚饭的时候,赵姨娘准备了一桌子菜,笑着跟他闲聊,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陈圆圆几次欲言又止,很想问下“武功”方面的事,但又怕娘亲骂,便憋着没敢问。 饭后,吃饱喝足的齐平转回厢房,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就摆放庭院中,火红灯笼下。 优哉游哉,喝茶望月,好不惬意,实则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不确定今夜是否会有人来,但的确做好了一夜不眠的准备。 唯一担心的是,若是有敌来袭,只怕会惊扰府中众人,但为了不露出马脚,也只好如此。 时间一点点流淌,夜色渐深。 府内一间间屋子熄灯,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齐平半躺在藤椅中,眯着眼睛,仿佛在沉睡,他的头顶便是澄净的星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齐平以为今夜不会有收获的时候,忽而,一阵夜风倏然吹入庭院,大柳树呜咽摇摆。 悬挂在房檐下的灯笼剧烈摇曳起来,光影疯狂抖动。 陈宅大门外,清冷寂静的石板路上,一名老道缓步走来,每一步,都踏出数丈。 不多时,抵达门外,一动不动,一股无形力量弥漫开,瞬间席卷整个宅院。 原本酣睡的人睡得更深,那躲在房间里,惴惴不安,无法入眠的陈富贵也瞬间只觉强烈困意袭来,眼皮打架,继而,鼾声响起。 “吱呀……” 朱红大门的铁锁自动“咔哒”一声打开,旋即门扇仿佛被无形的幽灵推开。 高瘦道人迈步而入,几步便入了中庭,眸光一缩,有些惊讶地望见了灯影下,那躺在藤椅上休憩的少年。 谷秹 下一秒,齐平睁开双眼,凝视着道人,微微蹙眉,幽幽道: “我以为来的会是武师,却没想到,竟是一位道长,呵,当真稀奇。” 这与他的想象有些不同,穿着道袍的并不意味着便是道门中人,江湖中的“旁门左道”,也会扮做道人打扮。 是国公府的高手? 还是不老林中人?齐平一时摸不准。 此前因为不确定何时有人来,便也不好使用开灵符,眼下更不好使用,也无法摸清对方实力。 但齐平已经注意到,府内格外安静,这让他有些不安。 高瘦道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也不急于出手,而是上下审视齐平,一双澄净的眸子,闪烁幽光。 这一刻,齐平突然有着被看穿的错觉。 “你果然有问题。”高瘦道人忽然开口。 齐平强压不安,仍旧躺在藤椅中,垂下的衣袖中,却已悄然攥紧了青玉法笔,脸上一副淡然神情: “是吴清妍与你说的,还是越国公?” 试探一波。 高瘦道人神情古怪,仿佛明白了什么,恍然道: “所以,你白日里去国公府,接近吴清妍,是为了调查国公府?出风头,以及接近她,莫非是察觉了她的异常,所以故意引诱她背后的人出现? 这可以解释为何你会在这里等着我,很大胆的计划,不愧是传说中的探案高手,不过,我很确定这附近没有藏匿帮手,也就是说,你准备独自应对来敌?凭借洗髓境的修为? 恩,按理说的确也已足够,不过,我很好奇,你有没有想过,来的人若是神通,又该如何呢?” 邋遢道人一股脑说出这些,竟也是从齐平的举动,以及方才的话语中,分析出了他的意图。 而他每说出一句,齐平眉头便皱的紧一分。 在听到“传说中的探案高手”时,心中一动,不确定对方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使诈。 而等听到“神通”两个字时,饶是有所准备,却还是眼皮一跳,语气微嘲: “所以?你是神通?” 他是试探的语气,然而话音落下,面前的高瘦道人便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真元威压以其为中心,开始朝着四面八方弥漫。 那邋遢的道袍倏然鼓胀,袖管仿佛灌了风。 “呜呜呜……” 庭院中,突然传出鬼怪的幽咽。 一角阴云遮住了月光,天地俱暗。 齐平清楚看到,一只只模样怪异的,近乎半透明的“幽灵”从道人袍袖中飞出,转眼间,封锁了整座庭院,发出刺耳的尖啸。 恐怖的气氛,仿佛将整个小院渲染成了幽冥鬼域。 世界仿佛化为了黑色,周遭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角屋檐,一只风中摇曳的灯笼,一只不起眼的藤椅,以及椅子上半躺着,浑然没有半点恐惧的少年。 邋遢老道原本饶有兴趣地,准备欣赏着少年惊恐失态,懊恼惊惧的模样,然而他失望了。 齐平望着那骤然变化的天地,感受着那充斥着压迫力,令他生出无法抗衡之感的,来自神通境强者的威压。 眉毛先是有些无奈地皱起,心想要不要这么倒霉,神通强者什么时候这般不值钱了? 他没有进行无畏的反抗,因为他很清楚“神通”与“洗髓”间的鸿沟,并做好了回档的准备。 可下一秒,他突然压下了念诵“重来”的念头,低头沉思了下。 旋即,面对着漫天鬼魂,抬起头,认真地凝视对方: “你,到底是谁?” …… 府衙,客房内,灯火通明。 一众锦衣聚集在一间大房间里,仍旧锲而不舍地,尝试解析密码。 宽敞的房间内,摆放着三四张桌子,上头堆满了书籍、画卷、字帖……以及写满了各种记号,文字的纸张。 一盏盏油灯将房间映照的宛若白昼。 “唉,这个思路还是不对,”长腿细腰的女锦衣将手中的书本重重朝桌上一丢,烦躁地抓头发: “这样根本不行,我感觉这样找下去,再耗一年都不会有突破。” 旁边,其余锦衣闻言,也从工作中抬起头来,颇有共鸣地将手中的书籍丢下。 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群没了梦想的咸鱼。 裴少卿见状,同样叹了口气。 知道经过了连续三天的高强度分析,大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这个时候,需要的是鼓足气势,想到这,他才注意到缺了两人,问道: “余头儿和齐头儿呢?”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另一支查案队伍(求订阅) “在房间里吧,我之前路过,看到他们在房间中交谈。”一名锦衣回答。 这几日,“齐平”大多时间,都和余庆闷在房间里,不时出来转悠一趟,刷下存在感,然后又回去, 连饭食都多在屋中解决。 “我感觉齐头儿这两天好像有点不对劲,以往都是很喜欢和咱们一起说话的,分析案情什么的。”另一名锦衣忍不住说。 并得到了一致赞同,裴少卿说: “许是要用秘法单独联络密谍,不好公开。” 这是个合理的猜测,但无法打消众人疑虑。 洪娇娇倒没觉得齐平不对,只是对于两个大男人整日单独在一起,有点别扭。 恩,受限于脑洞,她还没有“耽美”的概念…… “说起来,我们这两天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一直憋在府衙,看这些书,脑子都乱了,要不咱们去跟头儿说说,换个法子,出去找找,比如试探下那越国公什么的。”有人提议。 裴少卿沉吟了下,说道: “也行,不过明天再说吧, 方才余头儿说过,晚上没事不要去打扰他。 另外,咱们也不能什么都指望别人,查了三天,一点进展都没,未免太丢人,今晚大家加把劲,再试着找找。” 洪娇娇耷拉着眉毛,有些无奈地将面前的书重新捡起,随手翻着,嘟囔道: “可就是没问题啊。” 裴少卿想了想,突然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众人不抱希望地望来,就听他分析道: “我们之前一直在找可疑的书籍,但其实都只是粗略翻看,查找有无明显异常,可这种方法还是太粗糙了,也许我們可以将所有书籍对比来看。 比如这本《诗百篇》,这里有很多本,我们可以将它们归为一组, 彼此对照。” 这个方法……几人心中一动, 觉得可行。 当即从“咸鱼”状态, 恢复成斗志昂扬的战士。 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 …… “你,到底是谁?” 陈宅,阴风吹拂,那封锁了周遭的鬼魂狰狞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空气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许多。 剧烈摇晃的灯笼,将黑暗的世界照亮出狭小的一块,高瘦道人站在一头,齐平坐在另一头。 在看到齐平镇定的模样时,道人有些惊奇,既为这少年的定力,也好奇他究竟还有何种手段。 “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不老林,国公府。”他饶有兴趣地说。 齐平摇头,凝视着道人幽碧的眸,说:“你不是。” “哦?” 齐平认真道: “倘若你抱有敌意,且有着足够压制我的力量,没必要和我废话,最理智的方法,是暗中潜入,猝然出手,打我个措手不及。 当然,如果说你在提防我可能藏有的底牌,也是一个解释,但倘若你性格那般谨慎,又断然没道理这样大张旗鼓来此。” 他指了指老道身后: “盗贼都知道,不要走门,我不信一个神通强者不知道。” 这套说辞当然是一套严谨的分析,而且并不难想。 但让道人意外的是,猝然遭遇这等变故,还能冷静地进行思考,这本就是万中无一的能力。 看向齐平的目光,不禁流露出赞赏。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看起来一脸平静,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齐平,心中是一串卧槽。 若只是逻辑推理,并不足以让他以身涉险,真正让他发觉异常的,是识海深处,突然躁动的神符笔。 就在道人施法的刹那,沉睡的神符笔醒来,识海中,那枚日常勾勒的“封”字,也微微闪烁。 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而那支颇有灵性的神符笔,传递出了亲近的情绪。 这个老道有问题! 齐平压下心中疑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下一秒,这名邋遢的道人笑了起来,并非是“桀桀怪笑”,而是爽朗洒脱。 那漫天的鬼,倏然得到号令般,重新钻回了那件破旧的袍子里。 只是一个瞬间,小院重归祥和,月光照亮庭院,仿佛方才的一切,皆是幻觉。 “不愧是同时被书院、道门看中的人,如此可见,传言中你胜了禅宗,应该并非运气。”邋遢道人捻着胡须,收敛笑容。 齐平一头雾水,谨慎道:“你……” 道人一笑,忽而抬起手指朝空气一点。 “波”的一声,空间荡开波纹,天地元气聚集,眨眼间,一枚沉甸甸的,暗金色的“魂”字浮现。 神符! 谷庚 不……不只是神符,而是“原符”! 即,与齐平寄存在书院《符典》中孕养的“无”字符一样的,一枚天地间独一无二,最早诞生的“神符”! 这一刻,当“魂”字符呈现,齐平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亲近感,那是同源神符的表现。 作为一名不大纯正的书院学子,齐平知道,这是“原符”与神符修士的共鸣。 而“魂”字符,传说由书院四先生执掌。 “您是四先生?”齐平站起身,脱口道,难掩吃惊。 书院六位先生,齐平大多都接触过,即便是很少露面的五先生,也好歹见过,唯独是“四先生”,始终未能一见。 他有次去书院,好奇询问过,得到的答复是,四先生云游四海,大部分时候,不在京都。 却不想,竟在越州遇见。 四先生面露微笑,捻着胡须,一副你吓了一跳吧,哈哈哈,终于让你惊讶了……为什么突然有点心酸。 然而下一秒,便听齐平摇头: “不对劲,书院的先生和学子都是穿儒生短袍的,哪里有穿道袍的道理?” 四先生噎了下,有些讪讪地解释了句: “穿道袍实乃方便行走江湖,即便是做了什么惹人生厌的事,人家也只会觉得道门可恶。” 齐平倒吸一口凉气,心说你这么缺德道门知道吗? 还有,你好歹是一个神通境强者,解释的时候就一点不会脸红吗? 深深吐了口气,齐平压下吐槽欲望,皱眉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魂”字神符,以及神符笔的反应可以证明对方的身份,可对方为什么会于今夜造访,并俨然知晓国公府的情况? 其中必有内情。 还有,四先生笃定他的身份,不像是猜的,又是如何得知的? 四先生闻言,也正色了几分,解释道: “其实,不只你们镇抚司在查不老林,这几个月来,书院也在调查这个组织。 甚至,比皇帝下令还早,恩,据我所知,你被提携入京,便是因为大河府内,一桩涉及不老林的案子,可对?” 齐平点头,旋即心中一动,试探道: “那起案子中,长公主与我说,对方在寻找神符笔,且涉及到一桩旧事,只是未与我详说。后来我进京后,才得知,那件法器乃是书院至宝……您是怀疑,神符笔在不老林手中,所以在寻觅?” 这是合乎逻辑的判断。 四先生点头,叹了口气:“是,也不全是。” 啥意思?齐平对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也有点心虚…… 四先生解释道: “当初大河府事发后,消息传回书院,大先生便曾前往河宴调查,却也没有发现,而后,更发动各地学子,乃至于杜元春,尝试寻觅,亦无收获。 中途便停了一阵,直到六月,皇陵案中,与不老林的组建者于京郊一战……便大概确定,神符笔不在对方手中,我之所以调查,更多是为了掌握这组织根底,背后缘由……” 他看了齐平一眼,说:“你不需要知道。” 淦! 我生平最烦说一半,留一半的……齐平心中吐槽,意识到,大抵还是与三十年前,那所谓的“旧事”有关。 四先生继续道: “直到不久前,因各州府匪徒活跃,我才追溯到了越州,得知此处有不老林据点,并察觉,国公府可能与之有关联,为免打草惊蛇,我暗中潜入国公府调查……” “等等,”齐平打断他,问道: “您开始调查的时候,是几月几号?” “十月十五。”四先生说。 啊这……这个时间恰好是“书生”失踪后啊……齐平有些失望,倘若是更早些就好了。 那样一来,也许会有所得,可“书生”若是被发现,导致的失踪,那国公府定会进入一个草木皆兵,高度蛰伏的阶段。 果不其然,四先生说道: “可惜,我潜伏数日,却毫无所得,那越国公毕竟是一等公爵,也不好抓了审问,若是错了,也会牵累书院遭勋贵弹劾……” 说着,他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线索虽未获知,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修行种子。” “那个吴清妍?三小姐?”齐平问。 四先生颔首,赞叹道: “那女娃娃天赋惊人,实乃璞玉,我便暗中观察,又得知此女身世,与越国公不睦,且对超凡颇为向往。 便以魂字符,寄身鸟兽,与之接触,收了她拜入老夫门下,引导其修行,顺便在她身上留了一道神符,借此监视国公府,以待机会。” 原来如此……所以,我用“开灵符”在吴清妍身上看到的光,乃是神符的反应,故而微弱且古怪。 齐平恍然大悟,解开了心中疑团。 第三百章 “密码本”(求订阅) 谜团解开了,但结果多少让他有些丧气,吴清妍身上的确存在猫腻,却并非是不老林,而是四先生。 这波啊,是钓鱼钓到自家人了。 “所以,您是通过留在她身上的手段,察觉了我的异常?还是说, 是那三小姐与你说的?” 齐平问道。 身披脏兮兮道袍,捻着胡须的四先生回答道: “我的监控没那般厉害,只是留了一个锚点罢了,大多数时候,还是亲身前往探查,所以,白日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你。 直到晚上,我那徒儿说起你送了她一支钗子,我才意识到那‘陈平’可能是你。” “为什么?”齐平仍旧不解:“为什么笃定是我,而不是别的人,镇抚司的密谍?难道您看透了我的伪装?” 他觉得百变魔君挺强的其实……当初在诏狱中,杜元春都说他看不穿伪装后的齐平真容。 最多只能察觉出进行了伪装。 四先生笑眯眯道: “因为我知道,府衙中的那个你,未必是真实的。呵, 在你离开京都后,我收到了书院大先生发来的消息,得知朝廷派你们来,便想着见见你, 毕竟好歹是我书院学子, 名气还蛮大。 只是你这家伙躲进府衙便不出来了,老夫摸不准你想法,便想着先观察,直到前两天晚上你带人去搬书,才觉察出些许不对。 呵,你用的是什么法器替身吧,寻常神通或许当真被糊弄过去,但我掌控的可是‘魂’字,活人的神魂,与替身假人,在我眼中,再明显不过。” 原来如此! 齐平苦笑,所以这老家伙早盯上自己了,而当时并未发现: “所以,您当时便猜出,府衙中的并非真我,那我肯定在别处,又恰好得知‘陈平’的特殊,便想着来确认下。” “没错,”四先生赞叹道:“本来还不很确定,但当你在我的鬼蜮下仍能镇定自若, 我便知道, 定是你了。” 至此,一切都清楚明白了。 对他而言,好消息是得到了一名神通强者作为助力。 怀消息是,四先生潜伏大半个月,全方位监视都没发现,那齐平想要从国公府下手,成功率也不大。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机会……眼下身旁多了个神通,齐平心思活泛起来。 实在不行,将越国公抓来用刑拷问,只要掐在一刻钟内,就可以回档…… 不过,问题也很多,最大的bug,就是一旦这样做,很难给四先生解释。 毕竟总不能说,两个人跑去国公府啥也没干,齐平就得知线索了……这也太侮辱人的智商了。 至于齐平独自去绑架审问,难度很大。 且不说越国公身上是否藏有防身法器,单是国公府那两个洗髓,十几个引气,对他而言,就是个麻烦。 还是得从长计议……齐平想着这些,问道: “四先生如今见过我了,有什么打算?” 四先生沉吟了下,邋遢道人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难为情: “倒也没什么,只是老夫的确不擅长查案,此番你我二人皆是为寻觅不老林而来,当通力合作,互通有无……所以,还是要看你的想法。” 说的扭扭捏捏,不就是来求我了么……神通强者又如何,总有求助专业人士的时候……他微笑道: “四先生所言极是,只是眼下晚辈还在调查,若有进展,可能还要先生出力。” “好说,好说。”四先生老脸绽放笑容。 二人又交换了下联络方法,夜色已深,四先生告辞离开。 等道人消失,齐平又坐在藤椅中等了一阵。 一来是梳理这件事,二来,是等待“真”国公府来人,可惜,令他失望的是,并无人来。 “是没观察到我,还是谨慎?” 齐平不确定,摇头回了厢房,取出纸人,切换回了分身,关于四先生的事,他要和余庆核实下。 …… 府衙。 齐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旧靠在椅中。 余庆拄着佩刀,衣冠整齐,正襟危坐,死死盯着他,保持着战斗状态。 “如何?”余庆问。 呼,你吓死我了……齐平吐了口气,说道:“有人来了,但又没完全来。” 余庆头顶飘起一串问号。 等听齐平将过程描述完毕,黑哥也是一怔,没想到书院四先生竟早已潜入国公府。 “头儿,这位四先生可信么。”齐平问道。 余庆想了想,说道: “我曾经有幸见过四先生一面,的确与你的描述吻合,尤其是穿道袍什么的……这位在京都时,便时常扮做道人,满大街给人算命,为富人看风水,坑蒙拐骗。 更是青楼勾栏的常客,着实败坏了道门名声,后来也是因为道院几名长老施压,在京都混不下去了,才跑出来的。” 啊这……齐平张了张嘴,什么仇什么怨。 余庆说道: 谷奻 “不过此人虽名声……不佳,但实力不俗,掌控‘魂’字神符,若能得其助力,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齐平点头,心中稳妥了些,神符在手,他并不质疑对方身份,关键怕这人靠不住…… “先不说这个,有助力最好,但也不能指望他,现在的问题是,国公府大抵是难查了,若暗号这边,始终没有进展,我们就得想想新的法子了。” 齐平冷静分析。 余庆一筹莫展,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二人只听到门外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几道人影来到门外,“咚咚”敲门,声音急促: “头儿,有发现了!” 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忙起身,拉开房门,就看到裴少卿、洪娇娇等几人,脸色红润,激动的样子: “什么发现?” 裴少卿说道:“我们,可能找到‘密码本’了。” 齐平上前一步:“带我去看看!” …… …… 京都。 距离齐平一行人离开,已经大半月过去,问道大会的余波已经平息,天气一天天冷下去。 相比于越州城的山清水秀,绿树成荫,整座京都肉眼可见的萧瑟起来。 清晨,南城小院,云青儿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发现窗子上蒙了一层浅浅的霜。 惨白的天光映照进来,她暴露在被子外头白嫩的肩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缩回了被窝,将自己包裹成一只蚕蛹,只露出一个头。 “起了!” 直到云老爷子不厌其烦地喊了好几遍,青儿才不情不愿地起床,飞快套上了厚衣裳,当然……也有饿了的缘故。 院内,鬓角斑白,容光焕发的太傅早穿好了衣裳,说道:“爷爷去报社了。” “奥。”青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应了声。 这段时日,应范贰多次邀请,太傅正式在报社挂了个主编的职。 平素审审稿件,若是开天窗了,便写几篇文章补上去,怡然自得。 云青儿对此举双手支持,毕竟这样一来,爷爷就没太多心思管她的功课了。 等人走了,她熟稔地推开侧门,去了齐家院子,就看到麦色肌肤,灵动活泼的向小园正“呼呼哈哈”地在院中舞动着一条长棍,很威风的样子。 齐姝很羡慕地站在一旁看着。 最近,向小园在学文,齐姝在学武,除了青儿在摸鱼…… “啪啪啪。”当向小园打完一套棍法,两个丫头鼓起掌来,来自江湖的少女露出笑容,经过上次齐姝的开导,她明显自信了许多。 “洗手,然后去吃饭了。”齐姝说着。 就在这时候,院门吱呀被推开。 套着黑色长裙,蒙着面纱,五官立体,脚踝上套着金色铃铛的瑶光扭着屁股走进来,手中拎着食盒,言笑晏晏: “还没吃吧,方才去糕点铺子,给你们带了些。” 云青儿欢呼一声,大大方方去拿了,她肚子饿的咕咕叫。 齐姝抿着嘴唇,看了眼那些精致昂贵的吃食,默默计算着价格,然后有些肉疼地回屋取了银钱: “喏,饭钱。” 瑶光忙推辞,认真道: “姐姐买给你們吃的,怎么能要钱,快拿回去,就当……我替你大哥照顾你了。” 齐姝听着这话,眼神有些怪。 从打那天这个貌美的姐姐上门后,便时常前来,每次都带着些好吃的,好玩的,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当然东西也不白拿,总是变着法地打听齐平的事,倒也不是问什么秘密,就是人生经历那些。 三个丫头起初以为是单纯的好奇,毕竟齐平名气大涨,京都中很少有人不好奇。 但渐渐的,才品出不对劲来,齐姝追问下,瑶光才“吐露实情”。 大抵便是说,她本西北临城人,当初齐平前往查案,与她曾有过一段交集,至于具体如何结识,经历了哪些,却是吞吞吐吐的,也不说个明白。 这让齐姝颇为怀疑,这女人与大哥是否不干不净的…… 基于同样的想法,向小园对瑶光颇为不喜,唯独青儿一点不在意,对美食毫无抵抗力。 而就在这时候,院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只见披着白色棉布纱裙,容貌淡雅,浅施粉黛的林妙妙同样拎着食盒走进院来。 “呦,林掌柜怎么来了。”瑶光抿嘴笑。 林妙妙神情先是冷淡,然后笑容如春风般绽放:“瑶光姑娘都能来,我这个掌柜,莫非来不得?” 三个丫头默默后退,突然感觉小院中杀气弥漫。 第三百零一章 解开密码(求订阅) “能,当然可以,只是我想着林掌柜要操持铺子,以为会很忙。”瑶光姑娘笑靥如花。 林妙妙大大方方走过来,瞥了眼对方带来的精美吃食,说道: “瑶光姑娘有心了,只是贵的不意味着便好,姝儿与小园是西北人, 口味便重一些,青儿京都土生土长,惯吃的早食便不同了。 这冷天,该吃些热腾暖胃的才好,那些精致糕点,可以闲时吃,却不能代了早食。” 说着,打开食盒,取出热腾腾的莲子八宝粥,雍州的羊汤,大河府的片汤,竟是各不相同,是几个丫头习惯的口味,看得出,是研究过的。 瑶光笑容一窒。 齐姝看了一眼,领着两个同伴捧起吃食,在一旁排排坐,看二人笑着唇枪舌剑,话里藏针, 日常斗法。 觉得贼有意思。 说来也怪,林掌柜与瑶光第一次见面时,就莫名互相生出敌意。 同行相杀了属于是。 …… 京郊。 初冬天地寂寥,青坪换成了黄色,大清早只有少数卷王练剑、书符。 穿着便服的杜元春乘车而来,一路走入大讲堂,拜见老师: “先生。” 头戴高冠,面容古板的大先生颔首,唤人多取一份碗筷。 很快,二人便就着清粥小菜,闲聊起来,大抵是杜元春在说着近来京中新鲜事,末了,说道: “底下密谍说,四先生也在越州城。” 大先生平静说道:“我知道。” 杜元春问道:“是在追查不老林?还是……”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想问什么,摇头说道: “老四先去了越州,的确是追踪不老林,然后书院才得知朝廷派齐平也去了那边,我便传书过去, 要他照拂一二。” 杜元春吐了口气,说道:“如此便好, 有四先生在, 他也能更安全些。” 大先生喝了口白粥:“你觉得他会遇到危险?” 杜元春苦笑一声,说道: “皇陵案那次,不老林便派出人杀他,西北临城一行,草原更派出神通巫师……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尉,如今经过问道大会,愈发瞩目,却也愈发危险。 若我是不老林,或者,那藏在幕后的‘内鬼’,得知他远离京都,定会出手,越州城不比京都,那里可没有道门首座庇护,简直是杀他的天赐良机。” 大先生眉目平静: “既然知道,你还让他去,不要说,陛下命令难以违抗。” 杜元春摇头道: “陛下并未强迫,若只是调查,也不是寻不到其他人,但他终究是要走修行路的,不经历生死,如何晋级神通? 他自己同样明白这一点,不然也不会接下这个案子,那小子聪明的很,若不愿,谁能强迫他去?” 大先生说道:“是这个道理。” …… …… 越州,府衙。 当齐平几人急匆匆赶去隔壁房间,推开门,就看到锦衣们振奋的围坐在圆桌旁,一扫颓色。 “密码本在哪?怎么找到的?”余庆第一个开口,难掩急迫。 一群人憋在府衙里研究数日,都没进展,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办官”心急如焚。 尤其在国公府那条线索遇阻后,更加没了方向,却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暗号”,竟有了突破。 “是这样的……” 众人争相恐后,七嘴八舌说着,都是很兴奋的样子,却是听的余庆一个头,两个大。 “不要急,一个人来说。”齐平关上房门,压下急迫,说道。 洪娇娇开口: “其实我們也不确定,它到底是不是‘密码本’,但的确很有问题,恩,之前裴少卿提了一个想法,说大家这样筛查不够详细,便想着,将这些书里一样的单独拎出来,进行对比。” 好思路……齐平眼睛一亮,对这个想法给予认同。 洪娇娇继续说: “我们选的第一本,就是你写的那本《诗百篇》,结果就这么巧,查出的第一本,就发现了问题。” 诗百篇……是齐平当初在桃川诗会抛出的大堆诗词的合集。 诗会后,由六角书屋集合刻印,虽然销售册数肯定比不上小说话本,但在读书人圈子,却是几乎人手一册。 以至于很早便传开,越州城文风极盛,读书人众多,《诗百篇》是卖的很好的书,很常见。 裴少卿点头,接口道: “本来,也没有抱有什么期待,只是在比较核对过程中,我们意外发现,其中一本,中间多了两首诗。” 多了两首? 齐平愣了下,就看到老胡将一本书挑了出来,摊开在桌上:“就是这两首。” 齐平坐在凳子上,借助昏黄的油灯看去,发现是一本颇有些翻阅痕迹的书册,居中摊开。 白纸上一左一右,果然刻印着两首陌生的诗词: 诗一: 《采桑谣》 春日起每早, 采桑惊啼鸟。 风过碧空飘幽香, 花落知多少。 诗二: 《捕鱼歌》 人远江空夜,浪滑一舟轻; 网罩波心月,竿穿水面云; 儿咏唉唷调,橹嗳和啊声; 鱼虾留瓮内,快活四时春。 …… 啊这……齐平皱起眉头,他很确定,这两首诗词他没抄过……也没见过,应该是他人所做,可却出现在了《诗百篇》里。 余庆也认真端详,却是一脸茫然。 作为一名纯粹的武夫,他在诗文领域的知识一片空白。 不只是他,锦衣校尉里,很少有人读诗词,只有裴少卿看的多些,但与正统的读书人也无法相比。 这也是他们翻找了几天,都没有察觉出异常的原因。 若是有个喜好诗词的读书人在场,也许早几日就发觉不对了。 “这两首只出现在这一册中,而书铺内其余《诗百篇》中,皆无此文。 而且,这两首诗词也颇为古怪,第一首并不工整,似诗非词,第二首里,第五六句也颇为难懂……定有古怪。”裴少卿解释着。 “对对对。”老胡附和:“恐怕就是那书生塞进去的。你说,会不会是‘密码本’?” 话落,一群人都看向了齐平,有种学生做出成果,期待老师夸赞的感觉。 谷蘭 灯影中,齐平收回视线,轻轻吐了口气,抬头环视一双双眼睛,笑道: “应该是了,大家辛苦了。” 众人露出笑容,只觉这几天掉的头发都值了。 “可这两首诗什么意思?和‘日记’中的数字,能对上吗?”余庆沉声问。 众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他们只找出了这个,但具体如何拆解,就没思路了。 女锦衣沉吟道:“日记的数字是三个一组,共四组,正好对应四行诗,也许每一行诗,对应着一串数字。” “想法不错,可惜不大对。”齐平摇头:“字数与行数都不同,没法一一对应的。” 女锦衣哼了一声,不看他了。 一名锦衣说道:“若一组数字,前两个分别对应横纵呢?” “不行,没有那么多行,而且第三个字就没用了啊。”有人反驳。 “还是数字吧,就像军中暗号那样,数字代表这两首诗中的第多少个字。”有人提及。 一群人觉得有理,当即拆解了下,结果得到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文字。 搞错了,重来。 接着,大家又提出了一堆方法,分别尝试,却死活都没法对应上。 一时间,原本激动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本来望见的曙光,好像突然又熄灭了。 “不用急,眼下我们已经拿到了‘密码数字’,也大概率拿到了‘密码本’,而且,我们还有一条情报作为参考,这么多的条件都凑够了,只剩下一个‘编译规则’……” 余庆见士气低落,鼓舞道: “只差一步,胜利就在眼前。” 锦衣们愁眉苦脸,心说,若是如此前那般,啥也没找到,还好些。 倒是现在,分明就差最后一步了,死活迈不过去,才难受。 “这个书生到底怎么弄的,名字真没叫错,读书人就喜欢搞弯弯绕,让人看不明白的。”女锦衣吐槽。 余庆也头大,不禁习惯性看向齐平,却见后者靠在桌旁,托着腮,两眼盯着桌上的诗文出神。 一直没怎么出声。 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似乎颇感为难。 余庆见状,将准备问出的话咽了下去。 他发现,齐平似乎并不擅长破译,他擅长的是逻辑推理,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 但对于这种纯粹的文字游戏,就没往常那般灵光。 其余人多少也有这种感觉。 以往,齐平遇到案子总是很快能找到突破口。 而这次,除了最开始从日记中找出了数字,之后的几天,便都没什么进度。 他们当然不知道,齐平的心神主要放在调查国公府上,所以才有此误解。 “头儿说的对,眼下拦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编译’这一关,而找规律的方法,是要从特征入手。”齐平忽然说道。 “特征?”女锦衣柳叶眉颦起:“第三句这种吗?” 她指了指第一首诗里,唯一的,七个字的句子。 齐平点头:“没错,还有第二首中的第三行,念起来就很怪,这说明什么?” 他自问自答道: “说明,这几个字,必须要存在,所以,即便句子不通顺,也要生硬地‘凑’成一首诗,而什么时候,需要硬凑呢?” 众人茫然,摇头表示想不出。 而齐平也并不是在询问他们,而是在通过询问的方法,整理思路。 没人知道,就在刚才,他在脑子里已经用“解数学规律题”的方法,对数字与诗文进行了上百次计算。 但全无结果。 这只能说明,要么书生的数学水平远超他,设计出的题目规律极为隐晦,令人无从下手。 但这个可能性很小,且不说能力,单从逻辑上分析,留下密码,就是给人破解的,弄那么难,还有什么意义? 书生这种金派密谍,不可能犯下这种错误。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编译规则与“数学”无关,而是用某种特殊的,简单,但不容易被人猜到的方法加密。 “让我想想,倘若不是用的数学,书生又给了红叶她们留下钥匙,那说明,肯定留下了足够明显的线索,甚至于……加密规则,就摆在明面上……” 齐平捏了捏眉心,忽然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开始回溯记忆。 脑海中,这几日所经历的一切,仿佛连成了一部电影,出现在眼前。 齐平用手一划,电影开始飞快回放。 自己与四先生的对话。 白天国公府里的投壶游戏。 清晨在陈宅中,吃饭上马车的一幕,赵姨娘的碎碎念。 …… 一直到,数日前,他第一次抵达那间书铺的那个下午。 哗哗…… 齐平回到记忆深处,耳畔响起雨声。 秋雨潇潇,沿着他手中雨伞珠串般落下,他抬起头,阴暗的天穹下,是一块老旧的“金石书铺”的牌匾。 江湖女侠打扮的红叶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房门,用力一推,身后的冷风裹挟着水汽“呼”的一下灌入昏暗室内。 “大人,请。” “恩。” 齐平迈步走入逼仄的屋中,红叶点燃了油灯,然后开始观察,并与两名密谍展开了一系列对话。 这部分,他没有“快进”,而是一帧一帧地重看了一次。 “难道是画?”红叶问。 “应该不是。”齐平说。 然后,他走向了同样逼仄的柜台,坐在了椅子上,开始打量桌面, 柜台很小,也很简单,一眼看去没有异常。 摆放的东西,也都是日常所需。 齐平捧起桌上的几本旧书,看样子,是“书生”无聊时候解闷看的。 当先一本金瓶,都翻烂卷边了…… 底下还有几本,书名各异: 《四书解》、《诗百篇》、《声韵集》、《养生方》、《花月痕》、《玉蒲团》…… 等等! 记忆深处,齐平突然按下“暂停”键,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本书。 《诗百篇》,然后是……《声韵集》。 …… 府衙房间中。 一群人围坐在圆桌旁,愁眉苦脸,绞尽脑汁地思考,却全然没有思路。 突然,闭目沉思的齐平豁然睁开双眼,眸中划过一道亮光! “我,知道了!” 第三百零二章 最后一封情报(求订阅) “我,知道了!” 房间内,当齐平吐出这句话,众锦衣先是一怔,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两息后,才陡然意识到什么。 “你知道了什么?”余庆死死盯着他,呼吸微紧。 其余人也支棱起来。 期待地看过来, 心想,莫非是齐平想出了解法? 怎么想到的? “呼,”迎着同僚们的目光,齐平没急着回答,而是深深吐了口气,缓解精神上的疲倦,旋即,突然问道: “这一本《诗百篇》,是原本摆放在柜台上的那一本?” 众人一怔,一名锦衣说道:“是,这本最旧,本来就是被翻看过的。” 果然……齐平目光凌厉:“帮我找一本《声韵集》,要同样摆在柜台上的那本。” 什么意思,为啥突然要找书,没人问,而是立即开始翻找起来。 “这有一本。” “这里也有一本。” 不多时,数册声韵集堆在齐平面前,这是一种注音册子,即, 学堂的孩子学识字时,要教发音,也要学习“注音”法。 就如拼音,便是注音的法子,凉国已发展到音韵阶段,虽不是用字母表示音标,但本质大差不差。 齐平飞快扫视了一圈,从中挑出翻阅痕迹最重的一册,默不作声开始翻看。 其余人不敢打扰,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时间,房间内落针可闻,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啪。”不多时,齐平一巴掌拍在书上,脸上终于露出破解谜题后的笑容:“我想,我知道‘书生’的暗号解法了。” 真的知道了? 破解开了? 这一刻,众人有些难以置信,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齐平笑了,这时候,终于没了焦躁,而是将众人视线, 重新牵引回那两首诗上,有些唏嘘: “我方才一直以为, 密码是按照某种算术规则排列,却不想,原来答案早就摆放在了面前。‘书生’此人……只做个密谍,当真屈才了。” 众人一头雾水,心说你莫要吊人胃口,什么答案就在面前? 声韵集? 与这书有关系? 齐平见状,笑道:“不明白?” “恩!”众人一点不尴尬。 齐平笑了笑,忽而用手点了点那两首诗,说道: “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吗,这两首诗都存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而这些,恰好是必不可少的,而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在于……声韵母!” 声韵母? “第一首诗,全篇二十二个字,每个字声母皆不同!” “第二首,全篇四十字,虽有重叠,却将所有韵母囊括其中!” 齐平掷地有声。 众人一愣,头顶飘起一串问号,声母,便是一个字前一个音节,韵母则是后一个,比如“春”字,声母ch,韵母un…… 当然,凉国不是用字母表示的,但锦衣们对这个知识点并不陌生。 真的假的? 当即,一群人闷头数了起来,一个个字查过去,不多时,发出惊呼声: “真的是这样!第一首每一个字声母都不同!” “第二首也是……都涵盖了。” 裴少卿吃惊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只见齐平微笑道: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第一首字数不齐,第二首诗句怪异了,因为,这两首诗需要涵盖所有的声母、韵母,因此,才不得不在细节上有所瑕疵,毕竟,它们本质上并不是一首诗。” 是……这样吗?锦衣们恍然。 只觉窗户纸被捅破了半边,真相已近在眼前。 齐平继续道: “所以,这的确是一份密码本,却并非如我們想象中,去取诗中的字,而是取其音,日记中的四组数字,每一组,分别对应着一个字的音……四组数字,便是对应四个文字。” 余庆皱眉:“这个猜测……有根据吗?” 齐平说道: “诗百篇与音韵集,这两本书,本来便贴着堆在店铺的柜台上,一前一后,如果我们没有将书籍搬回来,而是在现场分析。 一旦发现诗百篇中多出两首诗,目光很容易,便会看向下一本的音韵集,这就是书生留下的线索,代表两本书间的联系,而这两首诗的特征,也证明了这点。” 顿了顿,道: “基于这个思路,两首诗,分别对应密码的一半,而日记中的数字,前一个对声母,后一个对韵母,就是顺理成章的猜测了。” 老胡质疑道:“那还有一个呢,一组数字有三个,最后那个代表啥?” “音调!”齐平笃定道: “回想一下,两篇日记,共计八组密码,每一组最后的一个数,都在一到四之间,原本我就觉得有些古怪,但之前并想到注音…… 如今看来,这最后一个字,恰好对应着‘音调’,指代一到四声。” 谷汬 啊这……大嗓门校尉哑口无言。 见众人还是有些怀疑的样子,齐平笑了笑,说: “其实验证我这套说法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用第一篇日记,核对一下即可。” 说着,他站起身,拿过来纸笔,在桌旁铺平,旋即,取出写有第一份日记,即,十月十号留下的数字。 又将红叶抄写的,十一号书生传递给她的情报放在一旁。 接着,齐平对照着两首诗,口中念道:“第一组数字,十六、十五、四……” “在《采桑谣》中取第十六个字的声母,在《捕鱼歌》中取第十五个字的韵母,将其结合,定四声……” 齐平在纸上书写:“拼起来,可以是‘月’、‘跃’、‘阅’、‘越’……” “第二组……十二、二十二、二……” “拼起来,可以是‘国’字。” “第三组……” “第四组……” 当齐平运用这套规则,将四组数字取字完毕,并划去不成语句的字,最终只留下四个字: 越国公府。 霎时间,整个房间都静了。 众人盯着纸上这四个字,只觉心脏被锤了下,既有豁然开朗的喜悦,也有迷雾散去的惊悚。 “越国公府……”余庆从喉咙里滚出这个词,望向了红叶手抄的情报。 整份情报,最关键的四个字,恰好是“越国公府”。 实锤。 没必要再说一个字,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齐平的说法是正确的。 这就是书生编译密码的规则。 而齐平心中同样是一声叹息,他能想到这点,固然是因为“书生”留下了足够的线索。 但,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他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条趣闻。 据说,当年大将戚继光,便发明过一种传递情报的方法,名为“反切密码”,利用的关键,便是注音的声韵…… 与“书生”使用的方法,几乎如出一辙,戚继光甚至同样编写过诗词,作为密码本……只是与眼前这个不同。 记忆就是这样,没有思路时,很难记得,但有了线索,便很容易联想起。 这也是齐平感慨,“书生”做密谍浪费了的缘故,能发明出这种法子,简直是这个时代的密码学专家。 收回思绪,齐平望向其余人,发现所有人眼神中都带着些火热。 眼下,他们已经掌握了破译的方法,那么,书生失踪前一夜,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中隐藏的情报,便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候。 无需沟通,无需交流。 众人的视线同时投向最后四组密码。 洪娇娇沙哑着声音念道:“二十一、三十七、二。” 旁边,众人进行破译,得到“敌”、“笛”、“狄”的音。 “五、二十三、四。” 齐平提笔,写下:“在”、“再”。 “九、十九、一。” “天”、“添”…… 洪娇娇念出最后一组:“八、十九、四。” 齐平落笔,写下一个“剑”字。 圆桌上,油灯炸开一个璀璨的灯花,一道道目光落在纸上,将那些文字,串成一句: “敌在天剑。” 沉默声中,齐平放下了毛笔,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显然,这四个字,便是书生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封情报。 人已消失,齐平无法准确猜出当时的情况,那位金牌密谍是如何得到的结论。 但盲猜,他写下的时候,应该并没有完全确定,很可能,处于一个怀疑的阶段,故而没有发出。 而是决定前往确认,而正是这个冒险的举动,让他就此消失无踪。 只留下这份情报。 而失踪……本身便说明了情报的真实性。 这位密谍,很可能用自己的生命,验证了这四个字。 “敌在天剑……所以,天剑指代的是哪个地方?越州城有这样一个地方吗?”齐平抽回思绪,沉声问道。 “越州城附近,只有一个地方唤作天剑。”余庆表情凝重:“城郊的天剑山庄。” “那是什么地方?”齐平好奇问。 余庆回答: “据我所知,天剑山庄乃是本地一名武林高手的产业,此人手底下更经营着货运生意,名声不小,唤作‘曹园’。” 曹园……齐平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略一回想,猝然一惊,他记起来了,就在上午的国公府宴会上。 他曾看到一群穿短青衫的武人前往赴宴,陈富贵说,那些人的背后,便是“曹庄主”,曹园。 谜团解开了。 第三百零三章 越州知府,接旨!(求订阅) 谜团解开了。 这一刻,房间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深深吐出一口气。 忙碌了数日,终于解开了“书生”留下的暗号,并锁定了敌人的位置,这让锦衣们又激动,又紧张。 “所以, 这个曹园很可能与不老林有关?”女锦衣问道。 秀拳张开又握紧,有种提刀出发砍人的冲动。 齐平点了点头道,沉声道: “很有可能,书生留下这份情报,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但彼时未必确定,故而才在留下暗号后,前往调查, 至于留给红叶的钥匙,便是未雨绸缪的后手……而他的失踪,本身便是证明。” 他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 众人心头一沉,虽未谋面,但都对那位恐怕已遭不测的密谍生出敬意来。 旋即,便是愤怒。 “接下来怎么办?”一名锦衣问。 身为名义上“主办官”的余庆扭头看向齐平,想听听他的看法。 齐平双手撑着桌案,眼眸微眯,瞳孔中倒映着火焰: “兵贵神速,截至目前,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个‘天剑山庄’,有可能便是不老林在越州的据点,而据我所知, 这帮人与越国公亦有牵连,眼下留给我们的选择其实不多。 其一,便是潜入探查,搜罗证据, 徐徐图之,但这个法子不大合用,一旦动了,必定打草惊蛇。” 虽然说,齐平也可以换马甲前往,但他不确定敌人有多强。 他的确想要找机会磨砺自己,但不意味着找死…… 当然,关键还是没必要。 众人点头,觉得有道理。 齐平继续道: “其二,便是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先将其拿下,介时,只要能抓住不老林重要人物,越国公是否与之勾结,便能直接得知。 不过这里也有个问题,那就是一旦我们对天剑山庄下手,国公府很可能得到消息,抹除证据也好,派人支援也罢。 甚至于……出逃……都有可能。” 会吗? 说不好。眼下虽仍无直接证据,但多方信息彼此印证,越国公身上的嫌疑极大。 齐平必须要做准备。 既要防止锦衣们出发的动作,被越国公通报出去。 也要阻拦其出逃,甚至于……狗急跳墙。 齐平可没忘记,单是国公府内,就有两名洗髓,十几个引气,眼下天剑山庄敌人实力不明,他必须尽可能将场外因素“限制”住。 “我支持先下手为强,”女锦衣是个暴力输出的角色,果断选二: “我们可以分出一些人,两个地方一起抓。” “不行,敌暗我明,分兵太冒险了,而且……我们眼下只是‘怀疑’,并无实证,贸然抓一位国公,若是天剑山庄那边没有收获,会很被动。”一名锦衣分析。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献言献策。 末了,一致看向齐平:“你说怎么办?” 齐平沉默了下,似乎也在犹豫,在心中衡量利弊,发觉很难有十全十美的方法。 既要带上足够的战力前往抓人。 又要有个借口……封锁住国公府,一旦没抓到证据,也有个转圜的余地。 怎么办?这一刻,他在脑海中罗列手中拥有的筹码,分析,计算……片刻后,一个想法浮现出来。 “我有个主意。”齐平双手撑着圆桌,环视众人一圈,认真说道。 …… …… 府衙很大,是前衙后院的布局。 即,前方一片建筑是办公场所,后头,则是分配给知府的住宅。 张允一家,便住在府衙。 平素还好,只是这几天,张知府心情很是压抑,连带着胃口不好,人都瘦了一圈。 那一群锦衣自从抵达越州城,便窝在这边不动了,说是为调查不老林而来,张允也做好了全力配合,尽快将这群阎王送走的想法。 然而,查案队伍的一系列操作,让他心中只有困惑。 抵达第一天,因一名女子,与国公府撞上,而后连管事都给气走了,令他这个知府一阵紧张。 生怕京中钦差与本地大族发生矛盾,届时,他这个知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好在,后头此事无疾而终,吴家似乎放弃了追究,这让他松了口气。 旋即,便是那一夜,大群锦衣蜂拥而出,搬了两车书回来,堪称迷惑行为,此后几日,便竟没有出过门。 他想问个究竟,但忍住了,毕竟身在官场,明哲保身,有些东西,不知道为妙。 只是从送饭吏员口中,大概得知一群人在书中翻找什么。 “难道是不老林的线索?” 张知府不明白,虽对齐平的名声有所耳闻,也没有半点轻视之心。 但……他想破头也搞不懂,这又是什么查案手段。 “坐在屋子里,只看书本莫非就能破案了?古怪。” 张知府摇头,用过晚饭后,回屋吹灯入睡,辗转反侧,却迟迟无法入眠,冥冥中有种预感,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候,忽而,院外传来敲门声。 张知府倏然惊醒,于黑暗中坐起身来,睡在旁边的妻子亦揉着眼睛起身: “老爷……” “嘘。”张知府竖起一根手指,踩上鞋子,披上睡衣,接着月光推开房门,就看到院门口,家中老仆正站在院门口,与人说着什么,闻声扭头道: “老爷,找您。” 张允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惊讶道:“余千户?您这是有事?” 他莫名有些慌张。 余庆迈步进入,面无表情,说道:“单独说话。” “……好。”张允硬着头皮将他请入书房,点燃蜡烛,方关上门,便急着问道: “余千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余庆平静地盯着他,说道:“我记得,张大人曾说,会不遗余力帮助抓捕贼人,可对?” 张允大义凛然:“自然。” 余庆微笑:“不惧一切?” 张允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能做到南方第一大城市的知府,这位文官自然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只是,很多时候,他不愿去想,难得糊涂。 可这一刻,当听到余庆这句问话,他意识到,没法再糊涂下去,沉默了下,张知府脸上的中庸与愁苦忽然退去。 富态的脸上,弥漫开一股凛然的官威。 这位在越州城官场中,被冠以“和事老”、“和稀泥”、“平庸”的四品大员,终于露出了他深藏的獠牙,笑了笑,说: “余千户可知,陛下当初为何命我一个北方人,来做这个越州知府?” “为什么?”余庆问。 张允叹了口气:“因为了无牵挂。” 谷厶 余庆笑了,从怀中取出齐平交给他的丝绸纸卷,徐徐展开: “越州知府张允,接旨!” …… …… 陈宅。 厢房中,盘膝坐在床上的齐平倏而撑开双眼,回归本身,确认了下“封印”完好。 他抬手将其抹除,推门走出房间,只见黑夜当空,星汉灿烂,时间早已到了后半夜,夜色最深的时候。 陈家人还在酣睡,齐平并未打扰,迈步走出门去,辨认了下方向,沿着大街奔行。 夜凉如水,整个城市都在沉睡,繁华散去,大街上空荡无人。 齐平一路疾行,过了不知多久,抵达了一处院落,抬头,望见院外一棵树上,果然蹲着一头褐色的猫头鹰。 “先生?先生?”齐平呼唤。 下一秒,沉睡的猫头鹰睁开双眼,幽碧色的眸子凝视着他,有些纳闷: “干嘛?不是刚分开?莫非是国公府派了其他人去你那?身份废掉了?” 四先生猥琐的嗓音出现在齐平脑海中。 齐平摇头:“不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急着来寻我。” 四先生:“那有什么事?你总不会要来告诉我,案子有了突破了吧。” 调侃的语气,那张猫头鹰的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打趣的笑容。 齐平点头: “晚辈的确已经破了案子,并已经锁定了不老林成员藏匿的地方,准备抓人,只是不确定敌人虚实,还请先生出手。” 话落,猫头鹰笑容僵住了,浑圆的大眼珠子里满是茫然和不可思议。 两个人才分开多久? 有没有一个时辰? 你就突然跑过来,告诉我案子破了,已经准备动手了? 第一个反应是齐平在开玩笑,但也知道,不至于此,所以……这就是京都里盛传的探案高手的本事吗? 再想想自己蹲守了大半个月,一无所获,突然有些悲凉。 “先生?先生?”齐平皱眉,发现这猫头鹰突然不动了,好似失去了灵魂。 忽而,一阵风吹来,齐平抬头望去。 便见一轮明月中,身材高瘦,披着脏兮兮道袍,容貌猥琐的四先生飘然而至: “去哪?带路。” …… 府衙。 一群锦衣推开门,从灯火通明的房间中涌出,朝着各自的房间走去。 类似的一幕这几日经常发生,每一天,大家都要熬的很晚,只是今日格外晚了些。 而且,众人的神态也与以往不同,显得很是振奋。 “吱呀。” 当洪娇娇轻手轻脚推开门时,就看到同屋的花娘“嘤咛”一声起身,一副柔弱的样子,松垮垮的“睡衣”滑落,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洪校尉,回来了?” 洪娇娇点了点头,笑道:“吵到你了吧,继续睡吧。” “没有,”花娘忙摆手,下地点了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洪校尉能收留奴家,花娘感激不尽,是我麻烦了校尉大人才是。” 洪娇娇闻言眼神柔和地说:“放心吧,也许很快,你就不用担心国公府了。” 花娘一愣,似是不解:“这话何意?” 洪娇娇闭嘴,似乎懊恼于失言,摆摆手,笑道: “没什么,随口一说。” 说着,竟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自顾自脱了靴子,爬上床,倒头睡下。 花娘眼神一动,并未多问,而是吹熄了灯,静躺了一阵。 等洪娇娇睡着,便装作要如厕的模样,悄然下床,捂着小腹,夹紧双腿,披上一件单薄的小衣,出了房间。 也就在她关上房门的刹那,原本睡熟的洪娇娇,蓦然睁开双眼。 …… 门外。 花娘看了眼四周,发现院中安静无人,便沿着走廊来到了某间还亮着灯的屋子外,轻轻敲门: “胡大人,胡大人在吗。” “吱呀。”房门打开,容貌粗犷的大嗓门校尉愣了下:“花娘?怎么了?” 花娘福了一身,柔柔弱弱的样子,望了眼房间内:“奴家能进去坐坐吗。” “哎呀,外头天冷,赶紧进来。”老胡一拍脑袋,忙说道。 一双招子,却是色眯眯朝着花娘宽松的衣袍里看,却又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花娘瞥见这一幕,心中冷笑。 这几日来,她屡屡与这胡来接触,已经掌握此人习性,在一群锦衣里,是最好色的一个。 偏生与那齐平关系不错,便成了极好的突破口。 这几日,已经套出不少消息,今日也不例外。 进了房屋中,她便借由洪娇娇失语的那句话,询问起为何这般说,胡来起初表示自己不方便说,此事涉及案情。 但等花娘眼泪啪嗒啪嗒一掉,一套话术丢出,便慌了神。 花娘见状祭出大杀器,以退为进,并成功跌倒……胡来软玉在怀,一下忘了保密。 当即将府衙中的齐平,并非真实,真实的齐平化身‘陈平’,在外调查,已有所发现,明日就要动手云云,一股脑说出。 “花娘呀,等我们拿了那越国公的罪状,到时候,他自身难保,便再没法找你的麻烦。”胡来自信道。 花娘欢喜道:“竟是这般么,奴家这厢多谢恩公。” 胡来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又暧昧片刻,花娘以怕洪娇娇发现人不在,影响了胡来声誉为由,贴心地离开了。 走出房门,柔柔的目光转为冰冷与嫌弃,吐了口气,提起裙摆,快步朝着院外逃去。 不多时,又敲开了府衙内送饭的一名小吏,将情报传了出去。 等小吏离开,踏破黎明前的黑暗,朝国公府被奔去后。 花娘这才打了个哈欠,往回走,想着若是被洪娇娇发现,如何应对。 然而,没走出几步,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只见,胡来正抱着肩膀,笑呵呵靠在一根廊柱旁,盯着她: “情报送出去了?” 老胡一双色眼中,没了邪念,只余老辣。 花娘双腿一软。 …… ps:今天一堆糟心事,险些被隔离,只赶出来一章,希望接下来几天能安稳更新。。 第三百零四章 封锁(求订阅) 几个时辰前。 “我有个主意。”府衙房间内,当齐平说出这句话,众人纷纷望了过来。 满含期待。 齐平撑着桌案,眸子里倒映着火光: “这件事只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是决然不够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利用好手中所有的牌。越州知府品级虽只四品, 但掌控官印,全力调用朝廷术法,可以拿来当个神通用。 从京都出发前,陛下曾给了一道手令,头儿,你稍后拿上密令,去找张允,要他配合封锁国公府, 最少在我们返回前, 国公府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余庆点头:“好。不过……这个张允靠得住吗?” 通过几日的接触,他感觉这个知府有点软…… 若是得知要对吴家动手,是否还会配合? 不折不扣地完成命令? 齐平说道:“陛下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就说明张知府可信。当然,保险起见,我还需要你们中出一个人去监督。” 余庆点头,说道:“但总还需要一个理由,用什么接口封锁?” 齐平笑了笑,看向老胡: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想法子将部分情报告诉她,呵,越国公往我这安插的探子,拿来做借口最好不过……” 他吩咐了一阵,将自己化身“陈平”的事也说了出来,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这才知道,原来这几天, 齐平已经做了很多事。 胡来点头应下。 “其余人回去养精蓄锐, 稍后听命,带兵杀人。”齐平宛若身处军营,一一安排了任务,房间里,气氛一下也紧绷躁动起来。 女锦衣站起身,正要回屋去拿自己的大斩刀,突然想到什么: “那你做什么?” 齐平笑了笑,身体开始恢复纸人的样子: “我去请一个帮手。” 天剑山庄情况未明,齐平决定带上四先生。 至于为何不带张允去山庄,让四先生封锁,一来是考虑到战力差距,二来,让知府去拖住越国公,更有经验些。 …… …… 黎明。 天穹中星子寂寥,那名从花娘手中拿到情报的吏员,于黑暗中朝国公府飞奔。 作为扎根本地三百年的大族,岂会没有在府衙中安插眼线? 当吏员终于来到国公府侧门时,天已蒙蒙亮起,他敲了敲紧闭的木门,焦急地等待着。 “谁啊?”不多时,木门拉开,一名老门房探出头来。 吏员瞪着眼睛,取出一块木牌: “我要求见国公爷,有要事通禀,耽误了你吃罪不起!” 老门房愣了下:“快进来!” …… 不多时,尚在睡梦中的越国公被唤醒,匆匆套上外袍,安抚了床上妾室,赶到内堂。 就看到一名吏员在门外焦急等待。 “国公爷!”对方眼睛一亮,一躬到底。 五十余岁,面容方正的越国公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进去说。” 点亮屋内灯火,越国公坐在大椅中,开始问话,吏员当即将花娘送来的情报一一道出。 越国公起初还不是太在意,但越听,脸色越难看。 在府衙中的“齐平”不是真的,是伪装的替身,真正的他早就离开了府衙,一直在暗查。 “陈平!”越国公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恼怒。 昨日夜晚二小姐说起此人时,他便起了些许疑心,只是谨慎起见,虽说是要打探下,却并没急着出手。 却不想,花娘先传来消息。 那陈平果然有问题,而且……不是一般的密谍,竟是那个齐平…… “花娘说,他们发现了什么?要动手?”越国公问道。 吏员摇头:“不清楚,那个校尉似乎也不知道全貌,只是得到了命令,说得知了不老林所在,即将动手。” 越国公心头一沉。 生性多疑的他并未立即相信,但花娘的情报结合“陈平”的表现,的确令他紧张起来。 那群锦衣,是真的发现了? 还是……有诈? 他不确定。 可他却又必须做出反应,否则,一旦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念及此,越国公眼底一厉,脸上却是点了点头,笑道: “很好,此番你功劳不小,等下去账房领赏。” 吏员大喜:“多谢国公爷,多谢国公爷!” 越国公颔首,推门喊了一个名字,不多时,一名护院打扮的中年人走来: “老爷。” “带他去领钱,麻利一些。” “是。” 中年护院朝欢天喜地的吏员看了眼,带他往外走去,越国公等在原地,不多时,护院返回,说道: “处理掉了。” “很好。”越国公沉吟了下,又道:“你去天剑山庄跑一趟,与曹园说,生意先不做了。” 中年护院什么都没问,干脆点头:“是。” 说着,一拱手朝府外走去。 …… 这时候,黑暗渐渐散去,东方隐约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到来,国公府内,开始有下人起床做活。 潇湘馆内,红姑娘打着哈欠,穿戴完毕,推开房门,看到一些觉少的老妈子已经开始忙碌。 推开厢房的门,朝着尚未起床的小丫鬟们斥责,喊着“惫懒丫头”。 红姑娘走过去,说道:“昨日宴席都忙了一天,多睡一会没甚么要紧。” 老妈子忙“嗳”了一声,又朝屋内咕哝:“红姑娘心善,饶了你们这次。”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就听到一名年长丫鬟手中铜盆“咣当”一声跌落,发出巨响,水朝四周迸溅。 却兀自不绝,只是惊愕地撑大了眸子,望着府上天空: “呀,那是什么?” 红姑娘好奇望去,瞳孔一缩。 只见渐渐亮起的天穹上,竟有一片浅淡的光,笼罩在整个国公府上空,好似一个薄润丝滑的光罩。 “古怪。” “什么东西。” 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响起,惊动了花园中的飞鸟,几只麻雀振翅飞起,朝空中飞去,却撞在了光罩上,软软弹了回来。 这下子,再愚钝的人也都意识到,天上的物事可能是某种超凡手段,作为国公府的下人,见识远超普通百姓。 知道府上是养着修行者的。 “莫要慌乱,且等在原地,我去寻二小姐。” 谷旅 红姑娘丢下一句,提起裙摆,急匆匆走了。 然而就在穿过回廊时,微微一愣,只见不远处,一座楼阁中,窗子敞开着。 穿着玄色衣袍的吴清妍坐在窗台上,仰头静静望着天空,两只脚晃啊晃,身旁的墨竹摇曳生姿。 仿佛府上的一切,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 此刻的内堂,同样一片骚乱。 送走了中年护院后,越国公也没了睡意,当即吩咐下人服侍稀疏。 紧接着,便被惊呼声吸引,脸色难看地望见了那淡淡的光罩。 心中一沉,而这时候,远处更有下人飞奔而来,紧张道: “老爷,不好了!官差把宅子大门封了,不让人进出。” “什么!?”越国公大怒,挥起袍袖:“带路!” “不必了。”突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宅院垂花门后,一群官差呼啸而来,包围小院,继而如潮水般分开,显出一群官员来。 正是越州府衙的众多地方官,为首的,正是面白富态的张允。 其手中持握一枚官印,呼吸般闪烁光辉,脸上挂着笑容: “冒昧造访,还望国公体谅。” 越国公面无表情,扫过众官员:“我需要一个解释。” 张知府赔笑道: “是这样的,不久前,余千户找过来,说府衙里有贼人偷听了机密情报,逃了出来,怀疑是不老林细作,本官带人追捕,却不想,那贼人竟潜入了国公府,恐是要对国公府上不利。 本官为防贼人遁逃,现已封锁周遭,还望国公爷帮忙筛查,捉拿不老林歹人。” 顿了顿,又补了句: “对了,方才本官来的路上,看到府上护院出门,形迹可疑,现已捉拿。” 话落,旁边一名官差走来,将五花大绑的中年护院丢在地上。 竟已是被戴上了封禁真元的法器镣铐:“老爷,我……” 越国公眼神阴寒,盯着张允:“你要搜本国公的宅院?” 张知府笑呵呵道:“为护府上周全,只好出此下策,想来国公爷是体谅的。” 越国公死死盯着他,片刻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冷笑道: “张知府一片好心,本国公岂会不领情?搜查便是。” 话落,一挥袍袖,返回内堂中,张允笑容消失,转回身来,扫视众人: “搜!” 一群官员冷汗涔涔,惶恐不安,官差们呼啸而去。 …… …… 天亮了。 当东方太阳跃起,整个繁华的城市从沉睡中苏醒。 陈宅。 正房里,风韵犹存的赵姨娘“嘤咛”一声醒来,瞪着眼睛发呆了两秒,扭头看到丈夫也睁开了双眼。 “几时了。” “这一觉,睡得好沉。” 夫妻二人打着哈欠,说着话,赵姨娘还好,只觉这一觉睡得舒坦,醒来后格外的精神充沛。 陈富贵皱眉回想着昨晚的经过,有些不安。 虽然昨日宴会后,那位衙门里的大人并未说什么,只让他们一切照旧即可,但陈富贵仍旧敏锐地察觉出,可能要有事发生。 这着实令他忐忑了好一阵。 晚上无法入睡,始终在偷偷听着外头的动静,结果……怎么就突然睡着了? 念及此,他连外套都没披,踩上鞋子,便去推门。 “哎,做什么,家里还有外人呢。” 赵姨娘吓了一跳,抱紧了小被子,缩回了床上。 这个时代讲究男女大防,虽然隔着辈分,但侄儿在府上,她这个姨娘还是要避嫌的。 “爹,你醒了。”门开,就看到陈圆圆揉着眼睛走出来。 陈富贵看了眼房檐下那只空荡荡的躺椅: “你平哥呢。” 陈圆圆摇头,一脸困惑:“平哥不在,厢房的门开着,但不见人,也许出门了吧。” 陈富贵心头猛地一沉。 赵姨娘听了,套上衣裳也走了出来,有点急: “大早上人哪去了。” 就在这时候,忽而,院外传来一阵喧嚣,一家人正疑惑,便看到府里下人急匆匆小跑过来,喊道: “老爷,夫人,不知怎么的,外头有大队官兵过街。” 什么? 几人疑惑,好奇地跟着出了宅子,等迈出朱红门扇,就看到附近邻里也都出来看热闹。 远远的,可以望见主干街道上,一群披甲配刀的官兵骑马呼啸而过,朝城外奔去。 为首的,赫然是一群换上制服的锦衣缇骑。 “这是咋了,莫非是出了马贼?”赵姨娘吓得往后缩。 陈圆圆羡慕地望着那些人,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只有陈富贵眉头紧皱,看了眼,扭头催促道: “回家去,别看了。” “再看一会嘛……”陈圆圆咕哝,一边往回走,一边说: “刚才那领头的一个扭头好像朝我看了眼,还笑了下。” 赵姨娘翻了个白眼:“人家领头的都是官差里的头头,会看你?” 不过,虽是这样说,她刚才也觉得那人看了她一眼来着……虽然不认识,但莫名觉得眼神熟悉,就好像……陈平那个便宜侄儿。 “怎么可能?”赵姨娘自嘲一笑,觉得太荒诞了。 …… “哒哒哒。” 马蹄声踏破清晨,齐平一身锦衣,按着佩刀,收回视线,感受着马匹的颠簸,豪气顿生。 在他身后,除了一众锦衣,还有府衙调来的精锐官兵,由余庆临时以千户令牌调遣。 集合成战阵,加持朝廷术法,同样是一股极为可观的战力。 当然,最大的底牌,还是胯下身前,正蹲在马上的……灰色猫头鹰。 “先生,您不是可以飞吗?现在这样站在马脖子上,太怪了,我感觉周边的百姓都在嘲笑我。”齐平压低声音说。 灰色猫头鹰没动弹,脑袋原地一百八十度转回来,盯着他,一道声音浮现于脑海: “你以为飞不累?而且,我这只‘分魂’是猫头鹰,白天犯困。” 行吧,我被你说服了……齐平吐槽,问道: “那您真身呢?已经到了吗?” “到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天剑山庄,放心吧,老夫看着呢,谁都别想跑,”猫头鹰自信地说道,旋即说: “我感觉里头没啥危险,要不老夫一个人横扫了他们,不比你这兴师动众好?” 第三百零五章 杀无赦(求订阅) 颠簸的马匹上,灰色的猫头鹰语气很认真,此前齐平找到他,邀请他助战,条件是必须接受齐平的安排。 四先生原本以为,直接杀过去了事,但齐平给出的方案是要他先过去, 盯紧了山庄,并利用“分魂”与本体间的联系,传递消息。 若是敌人得到消息遁逃,便伺机出手,反之,则按兵不动, 等待齐平带领的大部队抵达。 这让邋遢道人觉得有点麻烦。 “横扫?”齐平无奈地说道:“我知道您实力强大, 但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掌握不老林的情况,而不是抓人。” 猫头鹰愣了下,疑惑道:“有什么区别?” 他没听懂。 齐平无奈解释: “当然有区别,虽然我拿到的消息将嫌犯指向了天剑山庄,但具体情况未明,如果只有些小虾米,就浪费了这次机会,既然要抓,就尽可能抓一条大鱼。 所以,您不能露面,最好藏在暗中,等我带人冲过去,若对方没有准备, 早抓晚抓都一样,若有了准备, 能引诱出高手来,才好。 否则, 人家一看神通到来,直接没了出手的心思, 逃掉了, 才是麻烦。” 这是实话,“书生”的失踪,本就足以令对方心存提防,齐平很担心,不老林将关键人物撤走。 所以,他决定冒险以自身为诱饵。 当初在京都时,不老林便曾派人,出手杀他,而后,在西北草原,以及京都中被陷害,都表明了暗中之人除掉他的心思。 换位思考,若不老林得知齐平在越州城,是否会动心? 很有可能! 齐平很清楚这一点,从当初接下这个任务时,便心知肚明,只是此前他明面上,一直苟在府衙里。 不老林即便动心,也没胆子杀入府衙,而如今,他主动将自己送出了城,这便是“饵”。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不足为道,即:齐平卡在洗髓瓶颈,需要对手磨砺自身。 若是四先生把敌人平推了,他如何历练? 如眼下这般,暗中有一位神通强者压阵,齐平便可以放手厮杀,这于他而言,亦是难得的机缘。 “这样吗?”猫头鹰歪着头想了想,表示认同,不再吭声。 齐平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则叮嘱稍后的安排,各种情况的应对,末了又想起什么,说: “若真有不老林人,极可能施展秘法,强行提升修为,先生要有个准备。” 猫头鹰脑袋一垂一垂的:“这个老夫知道,不用你提醒。” 齐平说道:“我想说的是,敌人施展秘法后,可能遭受反噬,我们不能让对方真死了。” 猫头鹰愣了下,说道:“无妨,我主修‘魂’字神符,可拘来其神魂,进行审问。” 还可以这样?齐平羡慕极了。 他本来想说,实在不行,自己就用“封”字神符强行封禁对方的躯体,防止敌人自杀。 京都里,营救夏侯侯爷那次,焚烧残躯的武师留给了他太深的印象。 …… 越州城以南,有连亘山脉,常年笼罩云雾,青碧如黛。 天剑山庄便坐落于南城郊外,山脉末端,林莽苍苍,流水潺潺,一座座建筑点缀其间,在武林中,乃是“天剑门”所在。 天剑门乃武林中一个知名门派,当代门主“曹园”,有着洗髓三重的修为,其下弟子门人,也有不少引气境。 在朝廷中自然不算什么,可放在江湖,已是不俗。 尤其,曹园此人还未及四十,便有此等境界,江湖人盛传,其有望踏入神通。 而一旦晋级,天剑门也将一跃成为一等门派。 此刻,山庄内部,议事堂中,穿浅紫色绣金线短袍,眼眸锐利,眉峰陡峭的曹园端坐于首席鹿皮大椅中,一名弟子奉上热茶,旋即退下。 堂内,还坐着数名门内“长老”,大多在引气,只有副门主有洗髓一重修为。 “这两日我不在,庄内可有要事?”曹园喝了口茶,沉声问道。 几天前,曹园悄然离开了山庄,直到昨日夜晚,方返回。 副门主摇头:“一切都好。最大的变数,还是京都镇抚司来的那群人。越国公尝试试探,但对方的反应很奇怪……” 他将得到的消息叙述了一番,主要集中于府衙锦衣们古怪的行为。 曹园安静听着,显然对朝廷锦衣颇为忌惮。 “所以,那个齐平,带着一群人闷在府衙里翻书?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曹园问。 众人点头,一名长老说道: “会不会是故意的?这帮人暗中在搞什么手段?我曾听闻,那齐平调查官船赈灾银丢失案时,也是没什么动作,却就破了案子。” 另外一人道:“还有那个密谍,会不会留下了什么……门主,我们要不要出去避避风头。” 曹园摇头道: “若是朝廷的人早知道了什么,你们还能好好呆在这?不要慌乱,愈是这个时候,愈要沉得住气,一旦离开,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见众人皆面露忧色,曹园眸子扫过一张张脸孔,心中一叹,知道这群人还是畏惧的。 谷囻 人的名、树的影,如果说曾经的齐平还不为大众所知。 那问道大会,尤其是“道战”后,经过观战的江湖人士绘声绘色的传播,齐平在江湖人眼中,便披上了不少光环。 例如道门年轻一代第一天才什么的……比真实情况,要夸张了不少,甚至有传言称,齐平已入神通,甚至神隐云云。 还说的有鼻子有眼。 毕竟若非如此,如何能胜得过禅子,大败金光寺住持空寂? 再加上朝廷大军,说不慌乱,才是假的。 “我知你等惧怕,”曹园忽地笑了笑,说: “不过,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们,许多传言,都太夸大了,那齐平也只是洗髓,且在二境中,也非顶级,经历厮杀不多,境界虚浮。 很快,便会有大人物来收拾他,若无意外,这越州城,便是他身殒之地!” 众人一愣,迷惑不解:“门主此言何意?莫非是……” 曹园笑着颔首:“不老林内即将有神通境左护法抵达,稍后便至。” 神通左护法! 堂内,天剑门众高层一惊:“左护法为何来越州城?” 他们不觉得,是为了来保护他们。 恩,算是很有自知之明了。 曹园摇了摇头,说道: “应该是为了寻找‘暗青子’而来,根据线索,那女人很可能逃到了越州,护法大人想必是为此而来,眼下,整个越州江湖,都在寻找此人。 许是赶上了,便顺手来这边一趟,助我等解开此劫。” 暗青子……众人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叛逃之人,竟能引动左护法追寻。 曹园笑道: “所以,眼下要紧张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齐平,呵,任凭他手段如何,即便真能找上门来,我等也无须畏惧,若能击杀此人,更将得到赏赐,你等晋入二境,也非难事。” 听到这话,一群江湖人心头火热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间,议事堂外,一名穿着青衫短袍的弟子快步奔来,急声道: “报!不……不好了!山下大队朝廷人马赶来,似是冲着山庄来的!” “什么?”副门主惊愕起身,其余众长老,也是脸色大变。 彼此对视,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看向主位: “门主……” 只见眼眸锐利,眉峰陡峭的曹园亦是神情一变,手中茶碗咔嚓捏碎,露出惊色,继而眼神一厉,按住剑鞘: “随我出去看看!” “是!” …… “这就是天剑山庄?还挺气派的。” 山脚下,当齐平带着大队人马抵达,望着山腰上那片古色古香的建筑,啧啧称奇。 单从外表,很难让人将其与打打杀杀的江湖人联想到一起。 “先生,怎么没看到你?”齐平看向猫头鹰。 后者说道:“我已借助法器隐藏,就在你们头顶。” 齐平抬起头,好吧,啥也没有,藏的还挺好……他吐了口气,策马奔行,眼看着前方便是山庄牌楼。 马匹已不方便行走。 当即朝身旁的余庆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大喝道: “下马,随本官抓人!胆敢违抗朝廷者,杀!” “是!”喊杀声响起。 呼啦啦,一时间,数百骑精锐下马,披坚执锐,在锦衣校尉的带领下,结成战阵,朝山庄冲去。 “来人止步!”山庄门口,数名穿青袍,手持青钢剑的江湖武人赶来,试图抵抗。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战马嘶鸣,清晨的薄雾中,但见齐平身体一沉,胯下战马哀鸣一声,四蹄跪地,整个人如炮弹般跃起。 人在半空,未拔武器,只是一双拳头挟裹真元,轰然砸出。 真元覆盖,罡气护体! “轰!” 狂猛的真元中,当先一名武人本能一剑斩出,与齐平拳头撞击。 便见金属轰鸣声里,剑刃骤然弯曲,继而一股巨力反弹,将人抽飞,人在半空,口喷鲜血,“啊呀”一声,破口袋般朝后倒飞出去。 这人甚至都不是修行者,只是寻常武人,哪里是齐平一合之敌? “朝廷缉捕人犯!违抗者,杀无赦!” 第三百零六章 不敌(求订阅) 齐平这一声厉喝裹着真元,宛若雷霆炸开,登时,将清晨的宁静打破。 那武人被抽飞,山庄门口其余弟子胆寒,不敢再动手,当即朝山庄深处退去。 “锵!” 继而, 一串利刃出鞘声响起。 府衙的官军望见齐平武力,也是精神一震,化作钢铁洪流,左右各一支,朝山庄内涌去,众锦衣一马当先。 沿着铺平的石板路朝山庄内走,这时候, 整片建筑都被惊动, 一名名弟子, 仆役,惊恐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毕竟是江湖门派,抵抗意识较强,虽不敢动手,但也做出警戒状态。 直到一群人自议事堂赶来,山庄弟子们方找到了主心骨: “门主!” “这些官兵要硬闯,我们想阻拦,却被打伤了。” 齐平一手扶着刀柄,一手抬起,做“止步”手势,眯着眼睛望向来人。 只见为首的,赫然是身穿紫色绣金线袍服,眼神凌厉,眉峰陡峭, 年近四十的曹园。 身后, 还跟着数名修士。 皆一脸怒容。 进入山庄前, 齐平已经用掉了一张“开灵符”,这时候,果然在这几名江湖人身上发现元气光芒。 根据经验,发现竟有两名洗髓,其中尤其以紫袍门主为最,浑身真元流淌,浑然一体,俨然与他处于同等境界。 不考虑不老林的情况,单以修为论,这天剑山庄,实力便着实不俗了。 “怪不得当初师兄能在江湖中历练成神通,看来高手的确不少。”齐平忍不住想。 而这时候,随着曹园抵达,双方停下,刚巧隔着一座木桥对望。 一脸枭雄气质的曹园扫了一眼众官兵,似是极怒: “各位官爷造访,所为何事?我天剑山庄何时触犯律法,竟引得这般人马驾临?” 余庆沉默不语,齐平开口宣布道:“你就是曹园?” 紫袍中年人板着脸:“是又如何?” 齐平笑了笑,说: “有人举报曹庄主暗通不老林,与一桩案子有关,你等速速放下武器,随我等回府衙一趟,若敢抗命,律法处置。” 话落,山庄内几名长老纷纷变色,而一众弟子则茫然吃惊。 曹园冷声道:“这位大人可有证据?” 齐平笑道:“你在教我办案?” 镇抚司锦衣在京都时,抓官员的确需要证据,否则会落人把柄,遭到弹劾。 可在地方抓一群江湖武人,就压根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这时候,余庆一挥手,身后大群官兵突然取出弓弩,对准小桥对面的江湖人: “袭击朝廷官差,罪加一等!还不束手就擒!” 轰…… 望见那寒光闪烁的箭簇,山庄许多人变色,这些普通武师单枪匹马还好,可遇上装配齐全的官兵,只有被碾压的份。 当即望向门主,曹园心中同样一沉,他不明白这群人为何突然便找上门来,到底是哪里泄露的消息。 然而这些已经不重要,当下之计,决然不能被抓进城,要尽可能拖延,等护法抵达。 念及此,曹园冷笑一声,跨步上前: “好大的威风,就凭你们?真以为吃定了我天剑门?还是说,传说中的齐大人,如此小瞧天下人?”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什么,曹园跨步走出,浑身紫衫无风自动,一缕缕流转全身。 身为天剑门人,这里不少人都看过齐平的画像,再加上那身百户锦衣,哪里还猜不到身份? “就凭我,如何?”齐平见状,不怒反笑,忽而也迈出一步,说道: “替我压阵,我倒要看看,江湖修士,到底几分成色。” 余庆颔首,一手按住腰间令牌,准备随时救援。 若是正常抓人,定然是一窝蜂冲上去,不过,齐平提前说了,要借此机会磨砺自身,余庆自然要成全。 其余锦衣们亦投来关注,既期待,又担忧,只是想到暗中还有一位书院先生压阵,便也旁观起来。 “你们说,齐平能赢吗?”女锦衣拄着造型夸张的黑色大斩刀,低声说。 换回锦衣袍服的裴少卿摇头说: “两人修为也许差距不大,但曹园江湖人出身,战斗经验丰富,成名又早,很难对付的。” 其余锦衣也点头,认同这个猜测,齐平晋升的太快了。 在他们看来,即便在草原时经受过战斗洗礼,但大概率也比不上曹园。 不是不信任,实在是双方年纪、经验相差悬殊。 对修行者而言,若是隔着一个大境界,几乎不可能做到反杀,但若只是相隔小境界,甚至于,处于同一重,更看重的,便是战斗经验。 而这时候,桥对面,许多天剑门弟子才终于反应过来:“齐……他莫非是齐平?” 谷礱 那个传言中的修行天才?棋道国手,帝国诗魁? 对方要与自家门主单独交手? 一阵骚乱。 连续的变化,让许多底层弟子手足无措,而门中高层们,皆心头沉重,脊背发凉,没料想,方才还在议事堂中说起对方,转眼,便杀来了。 曹园亦是一愣,旋即,意识到对方许是自觉稳赢,想要拿自己磨砺自身武道。 曹园笑了,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暗笑齐平托大。 少年成名,出身道门大派,故而看低自己么……这种人,他见过不知多少。 仗着出身名门,亦或大家族,先天看低江湖武夫一眼。 是的,绝大部分武夫的确比不上这些天才,可若齐平如此看他曹园,却是大错特错了。 这一刻,这位天剑门主身上弥漫杀气,迈步踏上桥头,官军与天剑门人列阵两岸,遥遥对峙,中间,二人站在拱桥两侧。 “哗哗。”小桥下,流水潺潺,清晨薄雾弥漫,远处山峦层叠。 场上一下寂静无声,气氛压抑,没有沟通,无须交流。 这一刻,身披紫袍的中年人将手中剑鞘横在身前,单手一震,中指与食指并拢,按在剑柄处朝外一划。 “刷……” 一声带着颤音的金属摩擦声里,一道宛若泓月的剑刃出鞘,那剑刃极薄,恰如蝉翼; 极亮,有如雷光。 这是江湖百器榜上也有一席之地的“天剑”,同样是一件削铁如泥的法器。 剑刃出鞘,一侧倒映出曹园的一双凌厉狠辣的眼睛。 另一侧,倒映出屹立桥头对岸,身披锦衣,右手按刀的少年百户。 “锵!” 齐平浑身气息先是朝内塌陷,仿佛蓄力,旋即,拇指一弹,无数杂乱的银线闪烁,那是弥散的刀气。 二人近乎同时,双脚踏地,如炮弹般朝对方撞去,过程中,真元凝聚的罡气自眉心启,覆盖全身。 “铛!!!” 只是瞬间,二人贴身,一刀一剑交错碰撞,齐平与曹园几乎能看到彼此脸上的毛孔。 旋即,一股狂暴的真元才以二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席卷。 “彭!” “彭!” “彭!” 桥下河水炸起一道道雪白的水柱,旋即崩散,洒下漫天水滴,反震力道将二人朝着相反方向推去。 “啊,小心!” “门主!” 山庄一侧,一群短衫弟子大惊失色,惊呼退散,洗髓境的战斗虽不及神通,但也远远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被余波扫中,都会受伤。 余庆眼皮一跳,感受着那澎湃的元气,身上微风鼓荡,挡下余波,洪娇娇等人紧张望去。 确认了二人修为不相伯仲,既感慨于齐平的修行进境之快,亦不敢小瞧江湖修士。 “这就是洗髓三重的爆发力么……”裴少卿等人有些羡慕,他们都还是引气境。 而更令人唏嘘的是,大半年前,刚进衙门时的齐平,还比他们修为都要低一些。 不知怎么的,一转眼,就已经可以与“天剑门”的门主对敌了。 “不大妙。” 余庆心中同样有着类似的感慨,不过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战局上,敏锐注意到,在方才的真元碰撞上,齐平还是落在了下风。 这既可以说,是他修为还未完全沉淀,也是他对力量掌控不如对手的体现。 果不其然。 桥上,齐平一击倒退,只觉双臂酥麻,意识到没讨到便宜,当即双腿弓起,身体下沉,强行卸力,继而一刀横出,斩向曹园双腿。 漫天水滴落下,未及刀刃,便被气流震开。 “哼。”曹园冷笑一声,似早有预料,双脚踏地,腾空而起,避开匹炼般的白色刀气。 人在半空,右臂朝后一拉,手掌成爪,做出“推”的动作。 天剑震颤,发出一声龙吟,卷起晨雾,宛若白色湍流,作势斩下。 “退!”余庆下意识喊。 齐平动作更快,身体后仰,贴着桥面,仿佛被无形力量拖拽一般,朝后退去。 与此同时,那迸溅起的水滴,突然裹上剑气,如暴雨梨花,亦如子弹扫射,将桥面打的坑坑洼洼。 齐平狼狈翻滚,身上挨了数道剑气,撕裂锦衣,打在罡气上,发出“叮叮叮”的脆响。 万千水滴中,一抹剑光倏然落下,齐平横刀抵抗,却还是被打掀飞出去,身上罡气闪烁,险些维持不住。 见状,余庆等锦衣心头一沉。 第三百零七章 出刀(求订阅)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都并不觉得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即便是清晨时沿着大街冲出城去的官兵,于大多数人而言,也都是与自身无关的事。 晨光熹微。 当阳光照亮江水,一名名渔民,操着小船, 下了水,朝着昨夜抛下蟹笼或渔网的地方航行。 “哈欠。” 一艘破旧的木船上,健硕的青年打着哈欠,看了眼几乎无风的江面,无奈地拿起船桨,匀速摇动。 迎面的江风带着凉意, 将他的倦意驱散,朝阳红润的光,打在他脸上,令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努力地寻找水面上漂浮的,绑着鲜艳布条的标记,忽而,青年愣了下。 因为他看到远处一条船只飞速驶来。 不是渔船,像是载客的小舟,这原本并没有什么意外,然而真正令他惊愕的是,那只船上没有划桨的人,只有一人掌舵。 再有的,就是那鼓胀的风帆。 鼓胀? 可是分明没有风啊……青年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旋即想起了民间流传的鬼怪传说, 吓得飞快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远离。 …… “护法,前方就是越州城了。” 那只小舟里, 船舱敞开着,一名渔民打扮的汉子走进来, 说。 船舱内, 竟盘膝坐着数道人影, 居于上首的,乃是一名披着灰白袍子,戴着兜帽的修士。 闻言,抬起头来,显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形似鬼怪的面具。 正是曹园口中的,不老林左护法。 “越州城啊……”鬼面灰袍修士感慨一声,冷笑道: “那齐平就在城中了,原本躲在京都,我们还奈何不得他,此番出来,便是杀他的良机。” 一名灰袍武师点头:“此人屡次杀我教众,实在该杀。” 另外一人道: “可这人也着实不简单,据说其修行还不到一年,便闯出偌大名声,不可轻敌,况且若其藏身于城内,也不好动。” 左护法说道: “无妨,我稍后便将前往天剑山庄,届时再做定计,你等发动教众,寻找暗青子,哼,知道她丢了,不想,就藏在越州城周遭,此番追溯线索而来,务必将其捉回。” “是。”几名武师点头。 左护法正要说些什么,忽而,怀中一烫,手指一捏,只见一枚叶子模样的纸符燃尽。 他脸色一变:“曹园出事了。” 什么?其余几人一愣,就见灰袍鬼面修士起身,倏然钻出船舱。 取出一枚形似梭子的法器,握在手中,以真元催动,继而化作流光,朝“云岭”山脉方向飞去。 …… 国公府! 天已大亮,而偌大的国公府中,却弥漫着从未有过的焦躁和压抑。 天空中的光罩仍未散去,且随着太阳升起,愈发显眼,每当有鸟雀撞上去,还会荡开水波般的纹络。 府内丫鬟、家丁、护院、更夫等一众下人,无心做事,人心惶惶,被府衙的官差封锁在一个个院内,惶恐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吱呀。” 侧门,一袭白色长裙,性情干练的二小姐小心地将门扇拉开一条缝,眼睛贴近,可以看到门外站岗持刀的官差,以及连接大地的光罩。 她心中一沉,将院门关上,咬着嘴唇,双手紧张地攥着。 “二小姐。”这时候,红姑娘带着几名丫鬟赶来,行走间,还不住左顾右盼,生怕给人瞧见一般。 “小红,小兰……其余方向如何?”二小姐焦急地问。 红姑娘摇头,低声说:“大门都封住了。” 果然……虽早有预料,但得到确认后,二小姐仍旧难免心头一坠。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府衙突然出动,带兵进府,说什么有“不老林”人潜入府中,为保府上安危,方封锁周遭。 可这说法,骗一下无知下人还好,二小姐如何会信? 另一桩证据,则是那些官员的态度,尤其是那知府,以往总是客气的很,今日却透着股强硬,种种异样,无一不令她焦躁。 偏生,身为二房女眷,又不好前往正堂,无法得知内情,由是愈发焦躁。 “不行,眼下人心惶惶,莫要出了乱子才是,将周围几个馆子的人都叫来一起。”二小姐忽而说。 顿了下,补了句:“还有三妹。” “你找我?”话落,身披玄色长裙,神情高傲的三小姐自花园中走来,神情淡然,好似一点惊慌都没。 “府上出了大事,你就一点不上心?”二小姐看着少女的神态,无名火起。 吴清妍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尽快离开国公府么,既然迟早要离开,为什么要在意?” 二小姐一愣,眼神复杂,原来……这个妹妹什么都知道。 …… …… “轰!” 天剑山庄,曹园一剑斩落,齐平手中长刀险些持握不住,身上罡气疯狂闪烁,发出牙酸的吱呀声。 众锦衣,以及观战的官军们脸色一变。 落入下风?不,如果说第一个回合,还能用这个词,那么,眼下的一幕却根本就是差距悬殊了。 曹园已全面占据主动,几乎是压着齐平在打。 “对方交手经验太丰富了,更不要说,修为沉淀也比齐平强,借助水势,融入剑气,天剑一门的武道虽非术法,但的确有不凡之处。” 谷蘥 余庆眉头狂跳,叹息一声。 女锦衣攥着大斩刀的刀柄,望着这一幕,亦是目露担忧:“这样不会出事吧。” 虽然知道齐平是在拿曹园当磨刀石,可若是“磨刀石”太锋利,万一玩脱了该如何? 洗髓境的战斗已经远超凡俗武学范畴了,战场瞬息万变。 以曹园的战力,若是击破齐平的护体罡气,就算有他们压阵,有一名神通藏在暗中,可真的来得及救援么? 未必! “这种战斗我们已经很难插手了,能做的,只有相信他。”裴少卿说。 对面,天剑山庄众人同样被战斗双方吸引,起初还担忧自家门主,可等看到局势,愣了下,旋即振奋起来。 直到这时候,很多弟子才发现,那传说中的“齐公子”,似乎也没那么厉害…… 不是神通,更非神隐,虽说也实力不俗,可……刚一碰面,就给自家门主压着打。 如此看来……也…… “不过如此。”这群江湖人心中想着。 霎时间,心头的恐惧感也大大消退,想着,若是门主能将那个齐平杀了,那横扫其余人,想必也不成话下。 底层武师,对于修行者的强弱缺乏明确认知,也不认识余庆等人,甚至于,对曹园的实力,也缺乏了解。 只知道“深不可测”,这就像是对底层穷苦百姓而言,一万两与十万两,都属于天文数字,感知不强一样。 “传言果然是假的,什么齐公子,原来这么弱。” “门主威武!” 甚而有人助威起来。 而副门主、几名长老等修士,也信心大振,他们并不怕那些箭矢,若能压住对方,起码能逃掉。 桥上。 齐平并未在意其余人看法,感受着剑气不断切割罡气,皮肤上浮现刺痛感,他忙催动气海,喷吐真元,将罡气重新加厚,心中也是凛然。 洗髓境的罡气虽防御力强悍,但那是针对引气境以下的。 对于同等境界的二境修士,便显得脆弱了不少。 “果然,这种成名已久的江湖修士手段不俗,真元未必比我浑厚,但对力量的细微掌控,对战斗时机的把握和捕捉……都远胜于我。” 齐平心中感慨,但并不泄气。 因为这才是正常的,他才修行多久?习武多久? 修行境界可以吞服天材地宝,迅速增加,但战斗经验,没法凭空得来。 当初在草原中虽磨砺过,但其实更多的是对精神的锻炼,遇到的势均力敌的对手并不多。 这也是当初离开京都前,杜元春说话战斗经验不足的原因。 经验不足是事实。 所以,与这种敌人交手才显得收获巨大,而且,齐平其实并没有放开全力,比如,神符笔他就没有动用。 尤其是那杆笔的“矛”形态,更不方便展示。 “可惜,还是差的有点多,这样打下去我很快就会落败。”齐平觉得有些可惜。 转念一想,眼下有人护着,就算不用神符笔,还有个秘法可用。 思绪转动间,齐平在半空一个拧身,落在桥头,手中刀驻在地上,半跪着抬起头,望向持剑朝自己攻杀而来的曹园,咧嘴一笑。 后者本来要趁机压上,望见齐平笑容,心中一跳,不禁犹豫了下。 下一秒,便只听齐平身躯内,传出金铁轰鸣声,气海内,真元沸腾燃烧。 秘法:奔雷劲 这门得自二先生的武技,曾经多次救过齐平的命,然而进入洗髓后,却几乎没怎么用过。 这一刻,齐平开启秘法。 只觉浑身细胞都在雀跃。 力量、速度、反应力……全属性翻倍! “轰隆隆……”气海如烘炉沸腾。 齐平深吸一口气,浑身真元收缩塌陷,压缩为一个点,被灌入手中刀。 “喝!” 齐平暴喝一声,一刀劈出,空气生雷,刀锋落处,桥上的木板一块块断裂,朝着两侧掀开。 “咔嚓!” “咔嚓!” “咔嚓!” 断裂声连成一片,整座拱桥,宛若居中隆起,那是刀气撕开了桥面所致。 这一刻,原本前冲的曹园倏然变色,朝后暴退,脚下木板几乎是追着他的双脚在断裂。 眨眼间,整座桥坍塌摧毁,一条条木板坠入河面,下方已成怒涛。 这一刀的强悍几乎逼近神通之下的顶点。 一时间,非但余庆等锦衣震撼,落在不远处树梢上的猫头鹰,同样眼睛一亮。 而天剑山庄的弟子们,原本的轻松神情一滞,眼神中的轻视,被骇然取代。 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处于下风的齐平,能斩出这一刀? 然而,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便听副门主喊道: “门主当心,他消失了!” 一道道目光望去,愕然发现,本该屹立桥头的少年锦衣,突然消失不见了。 第三百零八章 齐平:还不出手,更待何时?(求订阅) 消失…… 狂暴的刀气令人眯起了眼睛,旋即,当迸溅的木板、水花散去,人们突然发现,齐平消失不见了。 人去了哪里? 曹园心头突地一紧,本能朝下看去,他仍旧站在桥上, 只是拱桥只剩下一小截,下方是翻滚的水花,飘流的木板。 难道在天上?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猫头鹰从天空飞过,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猫头鹰?不…… 曹园心头短暂一跳,突生警兆, 下意识侧身,背剑防御。 “砰!” 一蓬水花炸开,河水鼓起一个巨大的水泡,齐平持刀,自水中如劲弩射来,刀刃嗡鸣震颤。 “刺拉拉……” 围观众人只听到金属摩擦声。 晨雾中,一串火花闪烁,继而惊愕望见,齐平一刀荡开天剑,朝曹园后背划去。 曹园一惊,便要调集真元,加厚背部罡气,却突然脑子眩晕了下,动作一凝窒。 苍黄剑诀…… 这一刻,齐平以奔雷诀状态,动用学自杜元春的剑诀,短暂干扰了曹园的精神, 并寻到防御弱点,撕开防线。 “嗤……” 如同滚烫的刀刃切入牛油,曹园罡气剧烈颤抖,背部溅起一蓬鲜血,却也借这一刀的力道,朝前跌去,卸去伤势。 齐平有些遗憾,对手的确经验老辣,这般突袭,也只是伤了对方,接下来,曹园有了防备,恐难得手。 “门主!” “门主受伤了!” 山庄弟子声音惊恐,他们不知道为何,局势陡然逆转,只觉方才建立的信心瞬间崩塌。 恐惧重新笼罩心灵。 众锦衣也气势一振,洪娇娇嘴角微翘,心下叹息:他成长可真快啊。 方才曹园借水势压制,齐平反手也借水遁突袭,而要知道,这一切的应对,都只在极短的瞬间。 真正在交手时,绝大部分人都是没法思考的,只依靠本能与经验应对,曹园借地势,依靠经验。 齐平依靠的,只有战斗中的学习能力。 “准备下支援。”余庆突然低声说。 场上看似齐平占了上风,但实际上,等对手有了准备后,以曹园的经验,齐平很难再占到便宜。 况且……他多少也了解些齐平这门秘术的特殊,知道这法门就是五秒真男人……持续不了多久。 桥头。 齐平感受着气海内飞快燃烧的真元,看了曹园一眼,便准备追上去痛打一波。 然而,就在这一刻,齐平突然心生警兆,洗髓境修士对危机的预感救了他。 齐平双脚用力在断桥上一踏,整个人原路倒飞,而背部受伤,踉跄奔行的曹园突地拧腰,身体以诡异的姿势,倏然突进,折返断桥,一剑平扫。 示敌以弱,诱敌以进……这一剑极快,极突然。 已然超过了洗髓修士的极限。 曹园的身体几乎拉出残影,莫说余庆等人,便是藏在暗中的四先生,也是吓了一跳,有些没反应过来。 太快了! 这不该是洗髓的速度……继而,人们望见那银白如皓月的剑刃,竟成了血色。 萦绕着一缕,又一缕绯红的血气。 与此同时,曹园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那紫色绣金线的袍子,发出“嗤嗤”的裂帛声。 他的躯体膨胀,剑气撕碎了手臂上的衣袖,露出了一条条蚯蚓般,青紫色的大筋。 更有骨节增大的“咔嚓”脆响。 血气弥漫,他陡峭的眉峰下,双目如血,发丝飘舞,宛若妖魔。 “啊……” “那是什么……” 天剑山庄底层弟子们大惊失色,未料到自家门主缘何如此,竟好似修了什么魔功般。 府衙的精锐军卒们亦面露惊恐,稍稍后退,那些本来对准天剑门弟子的弓弩,同时锁定曹园。 狂暴! 齐平险而又险躲过这一剑,后背一股麻意直冲天灵,心中一沉。 若是说,此前还不确定这曹园与不老林究竟是何关系。 如今,当这名江湖中亦有名号的洗髓高手施展秘法,提升境界,也终于确定了对方不老林人的身份。 “小心!”女锦衣娇叱一声,提前大斩刀,身体却本能地战栗起来。 此刻,正如昔日京都夜晚长街,不老林武师强行破境,曹园身上弥漫出的气息,开始疯狂暴涨。 俨然已达到“伪神通”之境。 “晚了。”曹园笑了,只是在那布满青筋的脸孔上,笑容也显得诡异。 他的双眼一片血红,带着愤恨。 你有秘法?恰好……我也有。 感受着体内血肉蓬勃的生机,那充盈肢体的,令他沉醉的磅礴真元,曹园有些恍惚,这一刻,他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挡下他一剑。 “这就是神通吗……”他心中呢喃一声,脚掌一踏,土地出现两个深深的脚印。 他整个人跨越河流,朝齐平轰杀过去,这一剑,他有着十足的把握,即便那些劲弩加身,那几名锦衣校尉阻拦,也无法改变结果。 谷腐 杀死京都声名大噪的天才……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战栗。 他期翼从齐平脸上看到恐惧与绝望。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面对着他这巅峰的一剑,锦衣少年既未逃离,也未举刀搏命,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望着他。 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陷阱? ……还是,故弄玄虚? 经验老道的他心头升起警兆,若是按照原本的性格,定会谨慎些,但不老林的秘法非但拔升了他的力量,也影响了他的性格。 这一刻,虽隐约察觉不安,但曹园并未罢手,而是照旧扑杀下去。 然而,很快的,他愕然发现,自己仿佛撞入了一片泥沼,分明齐平就前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 一股强大的力量,摄住了他。 怎么回事? 曹园茫然,继而,便见那屹立桥头的锦衣少年骤然喝道: “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话落,曹园便听到一片惊呼声,如排山倒海般响起。 他愕然回头,瞳孔骤缩,只见,就在断桥上方的天穹上,一名邋遢道人凭空浮现。 其身材高瘦,面貌猥琐,颌下几根细长的胡须,一身道袍肮脏,还沾着米粒。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着一双澄澈如孩童的眼眸,而此刻,那眸子成了幽绿色。 四先生傲立半空,一手成爪,朝曹园虚抓,那宽大的袍袖中,钻出一条半透明的,虚幻的蛇,悄然卷住了他的双腿。 “你也算神通?”四先生冷笑一声:“可笑。便教你见识下,何谓神通!” 话落,那宽大的袍子下,无数幽灵鬼魂飞出,盘旋着,将山庄上空渲染成一片幽冥鬼蜮。 “呜呜……” 继而,骤然昏暗的天穹上,传来一声宛若哭泣的幽咽,两岸,无论是府衙军卒,朝廷锦衣,还是天剑山庄弟子,皆愕然抬头。 望见一头庞大无比的虚幻蓝鲸,摇曳飞来,遮天蔽日。 “啊!” “鬼……是鬼……” 一片恐惧声,山庄内寻常的仆役们,纷纷跪倒,战栗不安,方才两名洗髓三重交手,都并未令他们如此恐惧。 因为,“武林高手”在认识范围内,即便强的有些过分,也能理解。 曹园的“狂化”,也能解释为“魔功”。 而当百鬼齐出,心底的恐惧才被点燃。 “四先生……”齐平站在桥头,负手而立,一副胜券在握模样,心中吐槽:“你是多喜欢人前显圣啊……” 都盖过自己的风头了好嘛。 …… …… 国公府,正堂。 宽敞奢华的厅堂外,一名名官差身形笔挺,按刀于院中各处站岗,气氛压抑至极。 房间内,五十余岁,气度不凡,大拇指上套着一只白玉扳指的越国公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 堂内其余位子上,则坐着以张知府为首的越州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还有一名锦衣。 “呵呵,吴家不愧是三百年大族,吃穿用度,皆非凡物,就连这茶盏,都是古董,本官却是有口福了。” 张知府坐在椅中,把玩着青花瓷碗,惊叹地没话找话。 其余几名官员闭口不语,泥菩萨模样,心中无奈。 府衙中的官员部分是外调,也有部分,乃是本地官员,与越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有可能,当真不愿蹚浑水。 可没人想到,天还没亮,他们就给张允从家中召唤了过去,然后一头雾水地点齐兵马,直冲国公府,连点反应时间都不给。 此刻,如何猜不到,是出了大事?一个个心如擂鼓,惴惴不安。 “张知府若喜欢,送你一套便是。”越国公闻言,不咸不淡地说。 张允忙笑着摆手:“可不敢,本官哪里敢要国公府上的东西,消受不起啊。” 越国公强压不安,眯着眼,看向他: “张知府也有不敢的事?我倒是觉得,你胆子大的很。” 张允叹息一声,说道: “国公此言差矣,我这人胆小,不经吓。为官数十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到底,下为黎民百姓,上为不负君恩罢了。” 越国公眼皮一跳,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微白,语气转柔: “张知府,我想你们许是看错了,这么久都未搜到什么不老林人,也尽力了,莫不如撤去吧。” 张允说道:“不可。国公府这般大,贼人若是躲藏,一时半刻,定然难寻,恐怕还要叨扰一阵。” 越国公发怒,突地将杯盏丢在地上: “那若是一日都找不见?莫非要封锁我国公府一日?!” “啪!”古董青花瓷杯盏炸裂,贡茶泼溅,打湿了张允的官袍。 屋内众人吓了一跳,却见张知府平静地弯下腰去,抹了下衣角,继而抬头,凝视暴怒如雄狮的老国公,幽幽道: “用不了一日,余千户与齐百户,已率兵擒贼,此刻想必已将凯旋,国公何必急于一时?” 第三百零九章 鲸吞神通(求订阅) 国公爷何必急于一时? 张允的声音很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旁的表情,然而,当这句话落下。 堂内官员们皆清楚看见,越国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白。 暴怒的情绪被打断,余庆与齐平……已率兵擒贼?什么贼?不老林么……身穿华服的一等公爵愣了下。 想要从张允的脸上看出诓骗意味,但失败了。 是真的? 张知府敢于带兵封锁吴家, 果然是那些锦衣,或者说,是那齐平的手笔。 只凭借一个千户,无法驱使府衙,再结合张允方才那句话,背后是谁在出手, 便清晰明了了。 京都的那位陛下么……他终于还是要对吴家动手了…… 这一刻, 越国公胸膛剧烈起伏。 这个时候,他已明白过来, 花娘传回的消息大概是那个齐平故意泄露的,目的,便是钓鱼,好捉到自己的把柄。 然而,他却并未彻底相信张允的话。 并怀疑对方是在施诈,是的,一定是这样,越国公于内心自我安慰着,只是脸上颤抖的肌肉,暴露了他的紧张。 张允冷眼凝视着他。 这时候,突然间,院中有些异动, 那些把守的官差,以及被聚集在院中,不敢乱走的仆人们同时抬头,朝南方“云岭”方向望去。 “那是什么?” “莫非是超凡手段。” 议论声中, 越国公突然迈步朝外走, 张知府见状,忙跟了上去。 一群官员走出几步,便出了堂屋,抬眼望去,只见城郊的天穹上,浮现异象,恍惚间,仿佛有一条巨鲸,高悬山顶。 国公府本就地势颇高,眼下看的分明,越国公身子一晃,登时判断出,那正是天剑山庄方向。 不是诈,那个齐平……的确杀了过去。 而能施展出此等瑰丽术法的,定是神通无疑,可天剑山庄中,没有神通……完了。 越国公眼前一黑,已经预见到了天剑门被抓,供出国公府的一幕,而就在这个念头升起后,他竟突然平静了下来。 就像是悬在心头无数日月的大石终于落下。 “国公爷?”张知府见身旁一等勋贵沉默,眼神有些讶异地开口呼唤。 越国公没说话,转回身,坐在了属于自己的大椅上,然后,他用略带着颤抖的右手,拿起了桌上另外一盏茶,狠狠饮下。 茶水荡漾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甚而因颤抖溢出杯沿,打湿了白玉扳指。 张知府叹息一声,脸上露出笑容,领着官员们重新坐了回去,同时朝外面吩咐道: “都盯紧了,若是放走了贼人,拿你等是问!” “是。”众官差应声。 …… 城中,菜市口。 金石书铺斜对面的一道矮墙旁,早早撑起茶摊,矮胖的摊主将铁壶坐在火炉上,用汗巾擦了擦手。 江湖人打扮的红叶与高瘦密谍从远处走来,手中还拎着买好的早点。 书铺虽然被搬空了,但齐平留给他们的任务是继续监视,记录有哪些人来打探。 三名密谍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却还并不知暗号已经破了。 “来一壶茶。”红叶迈步走到一张桌旁,对同僚说道,同时将买来的吃食这摆放在桌上,准备就着茶水咽下。 “老大,你说,咱们就这么守着,真有意义吗?”胖摊主走过来,忍不住吐槽。 红叶瞪了他一眼,说:“哪来的那么多话。” “我就是觉得,从打将铺子里的书拉走了,就没了后续,不知案子多久能有进展。”后者委屈道。 高瘦密谍说:“有齐大人在,定能破案,也许再过几天,就有线索了。” 红叶点头,表示赞同,对传说中的齐平很相信。 这时候,又有百姓来了茶摊坐下,闲谈起来,三人闭嘴,不再交谈,却听到几个客人议论起早上府衙的动静。 锦衣率领官兵杀出城去,不知出了什么事。 红叶听得愣住,她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忍不住朝邻桌客人问: “是穿锦衣的人带着官差出城了?” 对方见是位女侠发问,便笑呵呵回答: “是啊,好几个呢,都是从府衙出来的,怕是要去抓什么贼寇。只是也没听说近来附近有什么毛贼。” 另外一人摇头,一副高深莫测模样: “此事没那么简单,我还听说有知府大人天没亮,就带兵去了国公府,也不知作甚,但好似把国公府门都堵上了。” 红叶呆住,大脑一片混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隐约猜到一点,突然醒悟:莫非是那位齐大人破案了?已经开始动手收网? 可是,为什么没人通知他们? 也就在这时候,忽而,坐在对面的高瘦密谍起身,惊愕地望向城外,“云岭”方向: “那是什么?” 谷听 红叶收回念头,抬头望去,看到了模糊的蓝鲸,宛若一片云,盖在远山之上。 继而,菜市口街道上,无数百姓惊奇眺望。 …… 天剑山庄。 齐平这时候并不知道四先生这一手,隔着那么远都能被城中看到,饶是有所准备。 他还是给那头幽灵般,游曳于天穹的鲸鱼惊了下。 与此同时,整个山庄被鬼蜮包裹,一些普通武人吓破了胆子,朝远处逃去,却被幽灵巨鲸投下的光辉阻挡。 原来,这东西是起到封禁空间作用……齐平暗想,继而感受到无数敬畏视线投来。 在不知晓真相的人们眼中,这突然出现的道士,分明是被齐平召唤而来。 “他竟能召唤神通助战?”副门主脸色发白。 “这就是京都天才,我就说不能大意,早遁走才是正理。”另外一名长老喃喃,神色绝望。 神通……对多为引气的他们而言,是太遥远而强大的存在。 “破!” 这时候,断桥上被禁锢的曹园脸色亦无比难看,意识到,这才是齐平方才敢于与他单挑的底牌。 一名藏在暗中的神通。 来不及后悔,曹园一剑反斩,虽是“伪神通”,但此刻的他,实力仍旧不俗。 一剑将巨蟒神魂切断,试图遁逃。 “先生,小心他跑了!”齐平关闭了“奔雷劲”,一边往嘴里塞了颗丹药,一边提醒。 邋遢道人撇嘴,心说你小子未免太小瞧人……也不见他如何,那漫天飞舞的鬼魂,倏而朝曹园围杀过去。 天剑连斩,却伤不到魂体分毫。 鬼物穿过曹园胸膛,却会削弱他部分神魂,几个呼吸间,这位江湖修士脸色发白。 神魂受创。 突地坠落在地,丢掉长剑,双手抱住头颅痛呼。 似乎遭受酷刑。 躯体失控,隆起的青筋炸开,血雾喷洒,转眼成了个血人,这一幕看的齐平眉毛直跳。 对比当日杜元春击败的灰袍武师,似还更有不如。 “这个曹园实力在洗髓中,的确不错,只是他这秘法似并未完全施展,只强了躯体,神魂却还是二境,老夫轻易克之,若彻底施法,恐怕就棘手了。” 忽而,四先生的声音直接传入他脑海。 用了传音入秘的法门。 齐平看过去,发现四先生一副高人风范,负手镇压全场。 呃,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个曹园没放开? 唔,是了,当初林武开启狂暴,强行晋级与武功伯爵交手,最后便遭受反噬,死去了。 可见不老林的秘法是存在巨大隐患的,当初的灰袍武师一开始,也是全然被杜元春压制,之后见彻底逃脱无望,才展现出了“神通”应有的力量。 这能解释曹园为何这般废……既有四先生强大,“魂”字神符克制的缘故,也是不想牺牲太大,来换取力量?可眼下的局面,他莫非还抱有希望? 不去殊死一搏,留着力量干嘛……除非…… “他还有后手!或者,有援兵!”齐平突然醒悟,喊道。 话落。 原本被封禁的鬼蜮突然震动,发出雷鸣般的响。 继而,齐平等人惊讶望见,远处挤进来一片闪烁雷光的乌云。 这乌云出现的极突然,无声无息。 出现瞬间,云中,便有一只黑色的手突然朝曹园抓了下来。 齐平心中狂跳,脑海中,回想起大半年前,河宴县城中的那个雨天,当时,也曾出现了一片乌云,一只垂下的手。 “是他!” 身后,余庆出声,手中刀已出鞘,死死盯着那只手,当初,他便曾直面这名神秘人的压制。 还是李琦召唤神将,一枪燃天火,将其击退。 却不想,于今日在越州重逢。 “不老林!” 曹园背后,果然藏着神通,齐平口舌发干,来的路上,他和猫头鹰……四先生说,要他隐藏,尝试钓大鱼。 只是当时,这番话多少有些糊弄成分,真正目的是为了诓骗四先生当“护道人”,保护他磨砺武道。 如今,却不想一语成谶。 竟当真引来大鱼……所以,曹园的依仗,便是此人?如果我身边没有四先生,这人足以杀死我们所有人。 齐平想着,便听四先生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曹园先是惨叫一声,神魂重创,被强行结束“狂暴”,恢复了人形,掉在地上。 旋即,头顶巨鲸忽地张开大口,狠狠一吸。 “呜呜”狂风乍起,那漫天乌云,竟被巨鲸吞下,披着灰袍,戴着兜帽,脸上覆盖鬼怪模样面具的左护法,显露身影。 第三百一十章 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求订阅) 变化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一下把在场众人刮懵了。 先是齐平与曹园对决,“门主”异变,继而隐藏在暗中的神通依次显露,恍惚间,众人感觉好似站在牌桌旁, 望着两名“主人公”依次掀开底牌。 “呜呜。”巨鲸只张口一吸,便卷起狂风,山庄地上石子滚动,树木朝向巨鲸倾斜,好似要被连根拔起。 齐平忙腰力下沉,防止被飓风掀飞, 山庄仆役们有的活生生被卷向天空, 徒劳地抓握。 “小心!” 惊呼声中, 锦衣们头发突的倒了起来,以违反引力的方式,指向天空。 洪娇娇及腰的长发被吸起……她伸手去按,结果身体离地,慌忙用靴子勾住巨刃刀柄。 噗……虽然场合不大对,但齐平差点笑出声,伸手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拉扯下来。 而伴随乌云散去,风力骤然消失,卷起的人又噗通噗通掉落。 “书院!” 披灰色袍子,戴着鬼面具的左护法声音低沉,神色有些难看。 他不知道为何书院的四先生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跟随那齐平而来? 可为什么不老林并未提前得到消息? 来不及思考,眼看救援失败,他也并不慌忙,忽地从袖子中抽出一柄红色的短刀,朝四先生斩去。 刀芒闪烁,瞬息即逝, 四先生瞬间一分为二, 惨死当场。 齐平愣了下,看着“两片”四先生徐徐飘落,便见左护法身后,一只身披虚幻甲胄,双目无神的鬼魂忽地举起长剑,朝前刺去。 眸子倏然变成幽绿色:“吃贫道一剑。” 呸……人家都认出你了,还装什么道士……齐平无语。 突然有些明悟,这猥琐老道也是个苟圣。 真身恐怕仍旧藏着,但借助“魂”字符,可以无缝将意识转移到任何一只鬼魂上。 这种能力,即便在神通中,恐怕也非寻常,亦或者,“法师”就是这么花里胡哨…… 与杜元春、乃至夏侯元庆这种武夫都不是一个战斗风格…… 齐平忍不住想。 左护法似也早有预料,身影一个跳跃,出现在数十丈外,身上开始飞出一个个层叠的影子。 眨眼间,一堆护法散开,与最近的鬼魂拼杀在一起。 其中一只径直朝齐平杀来。 “卧槽。”看戏看到自己身上,齐平暗骂一声,袍袖一抖,青玉法笔落在掌心,没等动作,却见一只青面獠牙的鬼魂扑了过来,挡住护法。 “此人难缠,交由老夫处理,莫要放跑其余人。”四先生声音浮现。 齐平回神,这才发现巨鲸吞下乌云后,落下的屏障破碎,显然,别看四先生胡吹大气,但左护法同样不弱。 而天剑山庄众人见状,早已如鸟兽散,朝四面八方遁逃,就连受伤跌落的曹园,也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捡起佩剑,朝远处狂奔。 “杀!”齐平大喝。 其余锦衣惊醒,府衙军卒们扣动扳机。 “嗖嗖嗖”…… 一时间,无数箭矢破空而去。 洪娇娇压下马尾,扛起大斩刀,一跃而起,跃向对岸,余庆紧随其后,这点距离,对于修士而言,极易跨越。 其余军卒则从左右其余两座桥梁冲杀过去,一时间,双方陷入乱战。 …… 越州城,陈宅。 一家人坐在桌旁吃饭,只是都心不在焉的。 陈富贵想着许是出事,陈圆圆还在羡慕那些军卒官差,只有赵姨娘喜滋滋吃着饭菜,没心没肺的样子,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吃啊,一个个的都怎么了。”赵姨娘看向丈夫与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 陈富贵摇头,放下筷子:“没胃口。” 说着起身,准备出门。 “去铺子么?”赵姨娘问。 陈富贵“恩”了一声,心中想的却是,去打探下消息,然而就在这时候,外头门房一脸惊奇地走了进来:“老爷,出大事了!” “什么?” 门房激动地说:“听说府衙的官兵把国公府围了。” 陈富贵心中一沉,终于确认了什么,果然是那位齐大人动手了么,可他如何能令知府听令?针对越国公? 那可是一等公爵啊。 除非……陈富贵正想着,忽地望见城郊方向似有异光,虽在城中,但竟也隐隐能听到雷鸣。 “那是什么?”陈圆圆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惊奇地昂着头。 赵姨娘突然害怕了起来,这个妇道人家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老爷……” 陈富贵平静道:“没事的。” 赵姨娘愣了下,她突然觉得,今天的丈夫有些陌生。 …… “轰……” 战斗甫一爆发,天剑山庄便爆发隆隆巨响。 天空中,左护法每一击打出,皆有风雷。 四先生操控的百鬼,也在雄浑真元的灌注下,凝为实体,爆发出的冲击波,令横贯山庄的河流奔涌不息。 鬼魂与左护法的血影分身四处交战,跌落在山庄各处,顷刻间,房倒屋塌,破碎的瓦片、廊柱横飞。 曹园脸色苍白,浑身衣衫破烂,已然被四先生硬生生从“伪神通”状态打回原型。 此刻飞快吞服了一粒丹药,看也不看,扭头就跑,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是他能插手的。 杀齐平?若是此前,自然是有想法的,若能得手,在不老林中也能换来大好处。 可眼下……秘法强行中断,神魂受创,他很怀疑这个状态的自己,别说压制齐平,不被反压就不错了。 至于两名神通的交手……呵,余波也许都能宰了他,先逃为妙,然而他刚跑出去没多远,便觉身后恶风袭来。 曹园本能地凌空转了个圈,一柄长剑擦着他的鼻子射了过去,切断了他一缕发丝。 “曹门主要走?呵,你我可还没分出胜负呢。”齐平哈哈一笑,大步追来。 曹园暗骂一声,不搭话,扭头就跑。 老油条……齐平无语,发足狂追,过程中几次缠住对方,曹园却不恋战,一击即退,很快冲出巨鲸范围,一头朝笼罩云雾的茫茫大山扎去。 齐平紧随其后。 “呜呜。”与此同时,天穹上厮杀的两名神通,亦打的难解难分,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左护法渐渐落入下风。 打了一阵,突然喊了声“收!” 旋即,分散各处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回归,四先生抓住破绽,瞬杀大半。 左护法“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受伤不轻,却是冷然一笑,将一枚被鲜血浸透的梭子一抛。 瞬间化作虹光,以受伤为代价,强行脱离战团,朝运河方向遁去。 谷妻 山庄上的虚幻巨鲸尾鳍摆动,空气如水波般,荡起层叠波纹,紧咬着追了过去。 而这时候,下方的乱战也到了尾声,天剑门弟子如何抵挡得住朝廷大军,或死或降。 余下的那名“副门主”早已开启“狂暴”状态,却被余庆缠住。 这时候气力衰竭,目露绝望,怒吼一声,气势攀升,俨然朝着“伪神通”进发。 “砰!” 这时候,山庄一处地面忽地隆起,土石飞溅,四先生钻了出来,随手一抓,副门主惨叫一声,双膝跪地,一道神魂,硬生生被从身体中拽了出来。 四先生将小人模样的神魂捞在掌心,一个“魂”字符一闪而逝,将其封禁在体内。 旋即,一道道金光飞出,钻入天剑山庄其余修士体内,后者们当即仿佛失了魂,双眼无身,植物人般倒下。 “我去追那贼人,你们收拾残局。”四先生抛下一句,腾空而走。 余庆松了口气,用布条包裹住腿上的伤口,突然四下望了一圈,惊愕道: “齐平呢?” 裴少卿等人结束战斗返回,才发现齐平不见了。 一名府衙军卒大声道:“禀千户,齐百户追着曹贼往那边逃去了。” 他手指的,是绵延无尽的“云岭”山脉。 还有个曹园……余庆放松下来的情绪一紧,略一思忖,对众锦衣道: “你们带人回去,控制住国公府,其余人,随我来!” 曹园虽重伤,但齐平未必能拿下,他准备带人支援。 …… …… 国公府。 气氛压抑,随着时间流逝,府外开始有一些胆大的百姓聚集,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府内,潇湘馆中,一袭白衣的二小姐于房间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时而探头,朝城郊天剑山方向望去。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隐隐有些猜测。 穿玄色衣裙,神情高傲的吴清妍坐在窗口,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我去正堂看看!”终于,二小姐再也忍受不住,对红姑娘等丫鬟吩咐一句: “你们在这等着。” 迈步便出了潇湘馆。 门口驻守的官差抬手阻拦:“知府有令……” 二小姐挺胸抬头,脸上噙着冷笑:“这里是国公府!不许出府,莫非连我自家院子都不能走?!” 官差垂下头:“不敢。” “哼。”二小姐拂袖,一路踩着石子路前行。 沿途山石草木,精致楼阁,三百年的底蕴与奢华,却竟不知怎的,透出一股子衰败之气。 她是聪明的女子,即便不知内情,但也知道,以那张允的官阶,若无人撑腰,决然不敢如此对待一等公爵。 那么,他身后站着谁? 那个齐平吗?不可能,区区一个百户,纵使再有名气,身份地位也比不上知府,更遑论命令。 这个世界上,能让张允有此等胆气的,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人。 “皇帝……”二小姐袖子里的纤手攥紧,“是皇帝么。” 凉国立国时,世家大族鼎盛,吴家曾贵为第一大族,而后三百年,随着太祖皇后殡天,吴家不断衰落。 到如今,虽仍荣华富贵,设一场宴席,尽显豪门底蕴,但二小姐知道,这只是外表。 内里早已衰败入骨。 只是强撑着体面,然而,府上的人们却都还沉浸在世家大族的幻梦里,殊不知,京都的风一吹,高楼便摇摇欲坠。 想着这些,她终于来到了正堂所在院落外,然而这时候,却听石板路尽头,传来喧闹。 二小姐一愣,便望见一群锦衣杀气腾腾走来,身后是披坚执锐的府军,手中是捆绑着的短青衣武人。 “你们……” 二小姐张了张嘴,众锦衣并未搭理她,迈步进了院子,这时候,堂内等候的众官员也听到了动静。 张知府望向外头,见锦衣们擒贼而归,当即露出笑容,起身走到门外,笑道: “贺喜诸位凯旋。” 裴少卿笑着拱手: “知府大人辛苦了,千户大人正在处理后续,要我等先压着贼人回来,国公府上可好?” 张知府笑着指了指头顶的光罩:“此法可进不可出,谨尊命令,府上所有人皆待发落。” 裴少卿看向那名留在这里,负责监督的锦衣,后者颔首,表示的确如此。 这时候,张知府转身,朝堂内望去:“越国公……” 说着,他突然愣了下,只见五十余岁,身披华服的一等国公静静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上,双眸闭合,仿佛在小憩。 方才,越国公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只是此刻,仍旧一动不动,便显得古怪了。 张知府心中一沉,又大声唤了一声,仍旧没有反应。 裴少卿神情一变,快步上前,只一推,越国公竟软软倒下,手掌摊开,一枚白玉扳指咕噜噜滚出好远。 裴少卿蹲下探了下鼻息,木然抬头:“死了。” 张知府呆立当场。 众官员面露愕然,显得极为吃惊。 “大伯……” 忽而,一道惊惶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便见阳光明媚的庭院中,一袭白衣的二小姐失魂落魄,噗通软倒在地上,如遭雷击。 不多时,国公府各处,传来痛哭声。 三百年家族,屹立不倒的柱子,今日,塌了。 …… …… “云岭”山脉,一处溪流中,曹园腾身一跃,落在岸边,右腿绷紧如弓,只一脚,将溪畔一块巨石踢飞。 “呜!” 巨石破风,朝后方砸去,齐平一拳轰出,真元覆盖的拳头宛若钢铁。 “咔嚓!” 石头裂开蛛网,打在曹园胸口,发出“铛”的金铁声。 将这位洗髓巅峰的江湖武夫砸向密林,腾起一片落叶。 曹园怒骂:“你莫欺人太甚!” 齐平朗声大笑,一刀劈出:“别废话,打过再说。” 第三百一十一章 “暗青子”(求订阅) “呜!” 见齐平一刀挂风斩下,曹园也怒了,这时候二人已经离开天剑山庄很远,脱离了主战场。 没有了四先生的威胁,这位江湖草莽的门主显现出了狠辣的一面,他不再逃跑,莹白如皓月的长剑在地上一撑。 柔韧的剑刃弯成弧形, 继而反弹,推着他向后一退。 齐平一刀落下,林间无数春秋里积攒的树叶“哗”地,如分开的海浪般,朝两侧泼溅。 “嗡!” 齐平一刀落空,只听剑吟, 双脚跃起, 便见长剑朝着双脚横扫过来, 齐平在剑刃上一踏,一刀再斩。 “铛!” 刀剑相撞,二人一左一右划开,两件兵器开始摩擦,爆开一串火星。 澎湃的真元以其为中心炸开,二人脚下,林间落叶呈环状推开。 齐平没有开启“奔雷劲”,曹园亦未尝试“狂化”。 这一刻,二人以纯粹的修为对抗,竟是旗鼓相当。 “铛铛铛……” 一时间,在这片树林中,齐平与曹园缠斗起来,一方状态稍好,却经验不足, 一方受伤,却经验老道。 彼此攻杀起来,打的难解难分。 曹园只恨不能杀了这锦衣,而齐平却渐渐沉浸在这种搏杀中, 竭力地从这名江湖武夫身上吸取经验, 学习,提升…… 离开京都时,杜元春说他欠缺的便是旗鼓相当的搏杀,而这也是阻拦他晋入神通的关键。 当时,齐平听的似懂非懂,直到此时,当他一次次压榨气海,吐纳真元,那大半个月来,一动不动的修为,竟有了再次增长的迹象。。 生死搏杀,身体与精神的高负荷运转,正逐步令二者融合。 “什么是神通?”齐平曾问。 杜元春回答说:“当精神与躯体完美融合,便是晋级神通的时候。” “咔嚓!” 再一次交击后,齐平一条肋骨被打断,疼痛袭来,他体内“青丹”,以及当初服用的诸多天材地宝残余的药力,开始散发,缓缓修补。 齐平咧嘴一笑,眼神愈发明亮:“再来!” 曹园暗骂一声疯子,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发了什么病,怎竟好似那些江湖武痴一般。 他当然不知道,在这种战斗中,齐平正在飞快地进步,好似一块海绵,疯狂地吸吮,成长着。 “想死就成全你!”曹园狞笑一声,突然速度狂飙,一口气连斩出三十六剑。 这并非术法,也非剑诀,而是武道。 却在他手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齐平左支右绌,勉强挡下,却也是吐出一口鲜血,而当接下最后一剑,他手中的法器佩刀,“咔嚓”一声,突然折断了。 显然,镇抚司百户佩刀的品质,比不上曹园手中“江湖兵器谱”上前百的“天剑”。 失去武器的齐平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棵树上,旋即滑落,半跪于地。 曹园大口喘息,恢复气力,终于笑了起来: “我最喜欢杀你这种天才。你们这种名门大派的弟子,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起步便是神通教导,顶级武学,秘法轻而易举获得,年少成名,自以为独步天下,何尝会想到死在我这种江湖匹夫手中?” 他的眼神带着嘲弄。 似乎对于所谓“名门大派”带着一种强烈的怨念。 齐平用手撑着身体,吐出一口血,并未解释自己的出身比对方还低,而是笑了笑: “你觉得我输定了?” 曹园直起身,盯着他:“连武器都没有,你拿什么和我斗?” 齐平摇了摇头,语气复杂地说:“谁说我没有武器了?” 曹园眼神一凝。 旋即,便见半跪的少年右手朝前虚抓,眼眸深处,神符笔虚影浮现。 旋即,一杆笔蓦然出现在他掌心,迎风见涨,笔尖根根合拢,闪烁寒芒。 神符笔:矛形态! 眨眼间,一杆沉甸甸的暗金色战矛落在手中,齐平嘴角扬起,在曹园惊愕的目光中说: “休息够了,再来!” …… …… 越国公死了。 死因:中毒。 经过排查,那枚白玉扳指中暗藏夹层,藏匿着毒药,当其喝茶的时候,暗中将毒药融入水中,无声无息死去。 张知府得知结果后,脸色无比难看,这无疑是他的失职,竟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服毒自尽。 好在,齐平事先留下了一名锦衣监视,还有一众官员在场,否则他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没有人知道越国公服下毒药时,想着什么。 谷焠 也许是认为大势已去,畏惧镇抚司那些可怕的刑罚,故而选择了更有尊严的死法。 也许是为了保守秘密,觉得相比于自杀,被抓走审问的后果更严重。 也或许……是明白了,无论齐平能否“凯旋”,是否拿到真切实证,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当张允封锁国公府的时候,就代表了皇帝的意志。 在确认越国公死亡后,张知府撤去了笼罩吴家的光罩,却未撤去封锁,只是将府上的修行者带回府衙关押。 一起带走的,还有越国公的尸体。 相关消息秘而不宣,一行人回到了府衙,开始等待后续。 终于,中午的时候,风尘仆仆的余庆,带着一大队军卒返回,却未见齐平,只带回了一样东西。 …… “当啷。” 府衙内,余庆将两截断掉的佩刀放在桌上: “我带人一路追寻,只找到了这个,并发现了他们打斗的痕迹,现场有些血迹,但不多,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一群锦衣与官员们围成一圈,面面相觑。 裴少卿问道:“失去了踪迹?” 余庆沉声道:“应该是追进云岭山中了,我带的人太少,山路难行,只好先行回来。” 女锦衣等人有些急:“会不会出事?” 余庆安抚道:“那曹园当时便已重伤,被齐平一路追杀,可见一斑,二人都是洗髓三重,齐平纵使不敌,逃总是可以的。” 众人心头一沉,这个解释虽说得通,但望着桌上的断刀……心情实在轻松不起。 余庆见气氛沉闷,说道: “放心,当初临城时,那么危险他都全须全尾回来了,何况这次就在越州本地,等四先生回来,由他出面寻找,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张知府因越国公自杀的事,负罪感极重,闻言忙道: “本官这就调遣府军寻找,云岭虽大,但他们肯定走不远,只要还在越州,定能寻到。” 余庆点头:“那就有劳知府大人了。” 张允面露惭愧,摆手叹息,忙出门去安排了,其余锦衣虽心急,却也知论及本地搜寻,他们这些外地人事倍功半,便也只好忍住。 又等了一阵,一身邋遢道袍,颌下几根胡须的四先生终于返回,乘着鬼魂,道袍猎猎地落在府衙庭院中。 “见过四先生!”余庆等人忙迎接,“那不老林神通如何了?” 四先生一脸疲倦,道袍上还带着一些焦糊味道,摇了摇头,叹息说: “那人修为不及我,手中却有一件厉害的法器,逃的极快,我一路险些追出越州,还是跟丢了。” 丢了……余庆等人心中一沉,却也知道很正常。 神通境界已超凡脱俗,很是难杀,对方若是一心逃跑,除非神隐出手,否则很难拦下。 四先生一脸尴尬,觉得在小辈面前丢了脸,找补道: “不过老夫已布下鬼魂搜寻,一旦发现此人踪迹,定能擒拿。” 找补完毕,四先生忽而四下望了一圈:“齐平那小子呢?” 余庆沉默了下,将情况解释了一番,四先生愣了下,略一思忖,笑道: “莫慌,那曹园已被我重伤,以那小子的能力,不会出事的,想必是为了磨砺自身,方才紧追不舍。” 洪娇娇忍不住说:“可是我们在林中找到了他的断刀。” 四先生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没了兵器。” 洪娇娇想起了齐平手中那杆唤作“鹰击”的枪,心下稍安,她是见识过那把火枪法器的力量的。 旋即有些好奇,这个邋遢的道人,也知道这件事么。 不过,看到这位神通强者一脸淡然的神情,众人心中焦虑的确大为缓解。 “四先生,还请施法恢复这些人神魂,我们好进行审问。”余庆指着墙根底下,排成一排的俘虏们说。 作为队伍里名义上的“主办官”,余千户没有忘记职责。 四先生点了下头,手指一一点去,原本沉睡的天剑山长老们陆续苏醒,待望见周遭景物,当即试图反抗,却发现自身气海已被钢钉凿穿。 余庆当即命令锦衣校尉们将其带下去分开审问……这是为了避免串供。 他则留下,望向了四先生,他没忘记,这位神通强者临走时,抽走了副门主的神魂。 曹园生死不知,越国公也自杀了,眼下最可能审问出消息的,只有天剑山副门主。 “进屋说。”四先生说道。 二人进了一间空屋子,等合上门,猥琐道人右手在怀中摸了摸。 再一摊手,一枚“魂”字崩碎,显出副门主茫然的脸孔。 整个神魂比仓鼠还小,且极虚弱,洗髓境修士死后,神魂无法常存,与凡人一般会很快消散。 但四先生用“魂”字神符强行做到了这点。 “此人只是洗髓一重,神魂太弱,如今神魂只能回答一些基本问题,无法思考。”四先生解释了一句。 余庆点头,能回答问题就行,他略一思忖,问出第一個问题:“出现在山庄的神通是谁?为何而来?” 副门主双目茫然,梦呓般回答道:“他是教内左护法,为……捉拿‘暗青子’而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永和十年的第一场雪(五千字求订阅) 暗青子?房间内,余庆与四先生愣了下,对这个答案很陌生。 但很快的,余庆意识到这大概是个“花名”,朝廷对不老林虽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它是个类似江湖教派的组织。 正式成员皆有“花名”, 果然,余庆又追问了几句,确定了这个猜测。 根据副门主说,“暗青子”乃是教内一名身份特殊的成员,但叛逃了,一直在追捕。 前不久,曹园得到消息, 称其很可能藏匿于越州城附近,左护法也是为此而来。 “这么说, 是恰逢其会?” 四先生捏着胡须,觉得未必如此,起码,未必完全这样。 不过这也说明,那名叛逃成员的重要了……是一条重要消息,余庆想着,又问道: “越国公如何与你们勾结?为了什么?” 副门主梦呓般答道:“我不知具体,只知道越国公与不老林有输送钱财,清洗赃款等……” 在他的说法里,天剑山庄是个中间人的角色,越国公通过他们,给予不老林“活动经费”,反过来,近几個月江湖匪类劫掠的“黑钱”, 也会通过国公府的渠道洗白。 至于更深层次的合作,他这个副门主便不知了。 余庆又问了几个问题,有些沮丧地发现这人并非不老林核心成员, 整个天剑门, 关键消息都掌握在曹园手中。 不过,倒是坐实了越国公的罪名,其更供出山庄内一些账册,作为证据…… 另外,金牌密谍“书生”的确被他们杀害了,就在留下情报的那个夜晚,书生潜入山庄,被曹园捉拿,本想审问,结果书生咬碎了牙齿中的毒药,光荣殉职。 不多时,裴少卿、洪娇娇等人也返回,各自汇总情报,末了,余庆总结道: “一等国公身亡,我们需要立即汇报。” 四先生捏着胡须,慢悠悠道:“送信太慢。若是着急,我有秘法可联络书院,替你们送信。。” 余庆拱手:“那就有劳先生。” 这个年代没有电话,即便用军中调教的鹰隼也要好久才能送信回京,有书院帮助,最好不过。 …… …… 京都,书院。 初冬时节,荒草萋萋,学子们多数课程搬入了校舍内。 清晨,元周裹着棉袍,跟着同窗走进饭堂,用餐盘打了饭菜回来,放在桌上。 没急着吃,而是从怀中摸出一张报纸,铺在一边,边看边吃。 这两个月,随着报社逐步完善,报纸的发行速度也高了数倍,从原本的“周刊”,已经做到两天一份。 读报,也成了京都人日常消遣娱乐的首选,不少人尤其喜欢吃饭时候看。 齐平第一次得知这个习惯时,忍不住吐槽,说与上辈子吃饭时打开粉色软件异曲同工了…… “昨天有没有新鲜事?”旁边的学子问。 元周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扫了眼报纸右上角,说: “唔,道院经历部通过‘大数据’分析,预言今年冬天有多场大雪,呼,这报纸一发,城里木炭肯定要涨价了。” “说起来,这个大数据准不准啊,我前几天回城,去道院探望友人,他便是经历部的,张口数据,闭口算法,魔怔了一般,我质疑他,他还搬出齐师弟,一脸崇拜的样子。” 另外一人吐槽。 “恩,我也听说了,齐师弟好似传授了他们算术。”一时间,众学子七嘴八舌,插入话题。 就连坐在旁边桌上的几名女学子,都加入了交谈,对齐平的仰慕溢于言表。 “说起来,齐师弟去越州也一月了,不知何时回来。”雀斑女孩忽然说。 元周摇头,说:“定是有大案,恐怕一时半刻不会有消息。” 话落,突然间,学子们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奇异的呼啸,纷纷抬头望去,却只见一抹亮光坠入大讲堂。 不多时,温小红、禾笙、席帘三人也乘风赶去,至于五先生……哦,除非大事,否则压根不出来。 “老四发信回来了?”讲堂二楼,席帘手持折扇,好奇望向大先生。 后者负手站在露台边,清晨的房间一片寒冷,头戴高冠,容貌刻板的大先生闭目感应片刻,睁开双目,愕然道: “越国公死了。” …… 皇宫。 昨夜皇帝宿在皇后宫里,今日并未安排朝会,与皇后难得地温存了一阵,方在侍女服侍下换上常服。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携手母仪天下,雍容华贵的皇后,朝用餐的屋舍走去。 甫一走近,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杵在朱红的门外,温润如玉,脸颊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太子乖巧地叫了声: “父皇,母后。” 皇帝心情不错,脸上带笑:“皇儿免礼,入座吧,一起用膳。” “是。” 小太子礼仪无可挑剔,皇后见状露出灿烂笑容。 一家三口落座,因为天寒,主食是各种珍果煮成的粥,皇帝随口问起太子功课,后者恭敬作答。 末了,太子眨了眨眼,忽然细声细气地说: “儿臣有一事不明,这一月,齐讲读怎么没来。” 皇帝愣了下,这还是太子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一个“老师”。 他笑着解释:“齐讲读去了越州,这两月不在京都,你若想上他的课,待他回来,朕要他给你补上。” 太子“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起初,他对于齐平这个老师的印象是有趣,与那些古板的讲读先生不同,枯燥的算术课也很有意思。 但毕竟是课,哪个孩子会喜欢? 直到问道大会,太子旁观了棋战,见识了讲读先生的风采,便暗暗有些崇拜起来。 心中盼望再次上课,好生问一问,但没想到,这么久过去,齐平都没再来。 东宫大儒们还不知道,对他们厌烦的一批的太子,竟对一个只上了一节课的先生如此心折…… 皇帝望着太子的小脸,眼神飘忽了下。 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太监在禁军们的注视下,一路跑到门口,深深作揖: “陛……陛下,方才书院六先生前来,说是越州发来的情报,呈送您看。” 皇帝一怔,心中狐疑。 书院送来的……越州情报……那是什么。 这个时候,他都还没往镇抚司调查队伍去想,因为按照日子算,齐平等人大概刚越州城没几天。 “拿来朕看。” 皇帝接过那份大先生誊抄的情报,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详细记述了经过。 端庄美艳的皇后并未偷看,只是瞧着丈夫的脸色,从轻松,到狐疑,再到冷漠,最后……露出些微愕然的表情。 旋即,攥着情报沉默下来。 “陛下?”皇后试探呼唤。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将情报递过去,皇后这才接过观看,片刻后惊呼: “吴家……竟勾结不老林?越国公畏罪自杀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对等在门外的宦官道:“传旨,命礼部尚书去御书房等候。” “是!”宦官扭头就走,不敢多留。 生怕天子发怒,拿他撒气。 皇后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看了眼丈夫,忽然咬牙说: “亏得吴家享三百年富贵,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眼中可还有皇室?陛下,定要严惩。” 一等公爵,勾结被通缉的朝廷要犯,若是再考虑到,不老林疑似与金帐王庭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定个叛国,也并非不可。 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皇帝却没回答,只是沉默地坐了一阵,旋即起身,迎着暗沉的天光,站在两扇红漆色,花纹精致的门扇中央。 好一阵,轻叹一声,闭上双目,说道:“人既已死,便剥去吴家爵位罢。” 剥去爵位,没提抄斩,越国公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家族最后的体面。 …… 谷矂 …… 远在越州的民众并不知道内情,但过了午时,一些市井流言开始于大街小巷传开。 大抵是关于国公府,以及天剑山庄的。 张知府虽下了封口令,但终究未能封死消息,渐渐的,有关于吴家犯了大罪,将要倒台的消息传播来开。 而另外一件令城中民众惊讶的事情是,越州城驻扎的军卒突然朝着“云岭”进发。 四处打探,询问是否有人看见一名锦衣。 余庆等人等在府衙,一直到天黑,仍旧没有得到齐平下落。 非但如此,接下来三天,越来越多的官兵,宛若撒开的网,沿着云岭开始寻找,却始终没有收获。 …… “砰……砰砰……” 黑暗中,心跳声格外清晰,齐平靠在冰冷的断壁上,一手扶着战矛,保持着随时可以应战的姿态,另一只手将一枚药丸塞入口中,缓缓吞下。 丹药的苦涩混杂着口中的血腥气,成了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 “咳咳。”齐平听到声音,望向对面,朦胧的夜色中,另外一个人靠在对面的石壁旁,长剑横在身前,咳出一口血痰。 这时候,月光从乌云中钻出,自头顶洒落,照亮了周遭。 这里是一座破庙,墙壁倾颓,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神座上供奉的神灵,也只剩了一半。 齐平与曹园就这样警惕地对峙着,一言不发。 两个人身上都无比狼狈,衣衫破碎,满是伤口,却犹如荒野上的狼,盯着彼此。 二人一路且战且逃,已经打了一整日,都是疲惫不堪,已不知身处何处。 齐平依仗着神符笔,逐渐占据了优势,但曹园这时候,却显出了草莽枭雄惊人的韧性,以及狡猾……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岭中,曹园竭尽全力,将每一点地利使用到极致,试图摆脱齐平,或者反杀。 那层出不穷的手段,缜密狠辣是谋划,对时机的把握,以及那惊人的意志,令齐平这个追捕者都为之赞叹。 甚至于,有几次,他都险些丧命。 “你到底要追我到什么时候?”终于,曹园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刺耳。 齐平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想回以微笑,但扯动嘴角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令他的笑容有点走形: “只要你跟我回去,自然不追你。” 曹园恶狠狠盯着他,突然有些愤怒:“你为什么非要抓我?!” 齐平笑了一声:“官抓贼,需要理由吗?” 曹园沉默了下,忽然说:“我承认你有些本事,但你莫非以为,继续厮杀下去,获胜的会是你?” “为什么不会?”齐平问。 曹园嗤笑,摇头说: “你我修为持平,所以你眼下气海中真元不多了吧,我不信你身上的药物也比我多,现在你离开,还有力气走出去,继续纠缠我,输的必然是你。” 他的语气很笃定。 不是话术,而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因为他知道,持续下去,最后比拼的只会是意志。 而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出身名门大派的天才,怎么可能与自己比拼意志? 作为从江湖底层,一步步打拼,爬到门主位置的武夫,曹园有理由骄傲。 他付出了数十年的辛苦,无数苦痛,终于距离神通只有一步之遥,他不相信那些天才,可以在意志上战胜他。 齐平不置可否,开始闭目养神,恢复力量。 他并不担心曹园发动突袭,因为对方与自己一样疲惫,一旦动手,齐平只要听到声音,便可以进行闪避。 曹园见状,发泄一般嘲讽怒骂起来,似乎在发泄情绪,然而对面的少年却比他预想中更冷静沉着,竟好似全然不在意。 他心中一动,举起长剑,旋即,望见齐平睁开了双眼,微笑着看着他。 曹园沉默了下,放下剑,不再使用激将法,同样开始闭目养神。 …… 第二天过去,两人继续厮杀,追逃,只是每隔一阵,会“默契”地停战休息,在恢复基本力量后,继续拼杀。 两人的状态不断下滑,曹园有些惊愕地发现,齐平远比他想象中更坚韧。 非但没有精神崩溃,反而冷静的不死人类。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随着交手的增加,他惊讶发现,齐平犯下的错越来越少,战斗技巧愈发娴熟,对真元的掌控,也在肉眼可见地进步。 从起初的游刃有余,到后来,愈发吃力,心中必胜的念头开始动摇。 …… 第三天。 清晨,云岭上空乌云笼罩。 一处河滩边,形似野人的曹园踉跄着,拖着沉重的躯体,瘫倒在地上,疲惫如潮水,将他吞没。 连续三天,处于高强度的搏命状态,曹园终于支撑不住,崩溃下来,丢下长剑。 他扭头,望向身后,只见一片稀疏的丛林中,披头散发,同样疲惫不堪的齐平挪动着脚步,坚定地朝他走来。 右手拖着那杆大枪。 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不跑了?”齐平用沙哑的声音问。 曹园躺在河边的碎石上,虚弱地喘息着,说道:“你是个疯子。” 纵横江湖数十载,曹园从未见过一个武夫,如此疯狂。 齐平笑了,他走过来,将神符笔插在地上,从腰间扯出一条绳子,似乎要捆绑对方。 曹园没动,仿佛束手就擒,然而,就在齐平接近的刹那,曹园奋起最后的力气,身体突然凌厉如刀。 指缝中捏着一只薄如蝉翼的刀片,朝齐平喉咙划去。 这是他偷偷积攒了一整天的力量,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刻,曹园布满血丝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意:“死。” 然而,令他愕然的是,面对着他暴起的一击,少年眼神中却满是平静,仿佛早有预料般,嘴唇翕动:“封。” 一枚黯淡无比的“封”字倏然浮现,烙印在这名洗髓巅峰江湖武夫身上。 曹园身体一顿,倒在地上,继而胸口剧痛,被双手拔起战矛的齐平,用力洞穿了胸口。 他的眼睛瞪的滚圆,满是难以置信。 齐平躬着身体,虚弱地说:“抱歉,实在没力气抓你回去了,只好杀了。” 感受着生命迅速流逝,曹园突然平静了下来,他干枯的嘴唇翕动了下: “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名门大派的弟子,温室中的花朵,可以有这样的,钢铁般的意志。 不该如此的。 齐平看懂了他的意思,想了想,说:“夏天的时候,我曾经像你一样,被追了十几天。” 顿了顿,他补了句:“我活了下来,成为了洗髓。” 曹园愣了下,仿佛明白了什么,身体一点点冷下去,眼神中的不甘,突然消失了。 他沉默了下,突然用最后的力气问道:“道……道院,那些天才,都和你一样吗?” 齐平想了想,摇头,说:“应该不是。” “谢谢。”曹园释然地闭上了眼睛。 彻底死去。 直到这一刻,齐平心中紧绷了心弦,才骤然松开,神符笔倏然缩小,回到了他的识海中。 齐平抵抗着强烈的困意,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张遮蔽修为的符箓,引燃,贴在身上。 旋即,用最后的真元激活“百变魔君”,换了一张脸庞。 然后,筋疲力竭的他颓然跌入河中,用那条绳子,将自己仰面捆在一块浮木上,朝下游飘去。 鲜血会引来野兽,他必须尽快离开。 想着这些,他仰头躺在浮木上,望向天空,沉重的双眼慢慢合拢,世界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片片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 …… 下章应该在凌晨后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启程(求订阅) 齐平顺着河流离开后许久,远处的树林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斧子砍伐灌木的动静。 不多时,一队军卒走了出来,有人惊呼一声:“在那边。” 继而,一群人快步抵达,看到河畔的尸体后, 大惊失色,等看清那身衣裳,又拨开头发,确认了面容,方才松了口气: “是曹园!” 为首的一名士兵命令命令一人留下,其余人开始朝四面八方搜寻, 过了好半晌,没有发现地返回。 “把尸体带回去。”为首一人说。 …… 府衙,内堂内, 一群锦衣沉闷地坐着。 三天了,他们仍旧没有找到齐平与曹园,就连四先生,也束手无策,这让众人有了种熟悉感。 仿佛回到了当初在西北的时候。 “这么久过去了,怎么会还没有动静?那个知府不会是没尽心吧。”女锦衣闷闷不乐坐着。 余庆摇了摇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不擅长安慰人,但攥紧的拳头表明,他同样很焦虑。 他曾经在西北将齐平弄丢过一次,好不容易找回来,他不允许自己再丢一次。。 这时候,庭院中开始落下雪粒来, 越州地处南方,冬雪罕见。 每年即便落雪, 也只是很少的一些, 盐粒一般, 对南方人来说, 都是稀奇事。 与京都更没法比。 锦衣们自然没有赏雪的心思,而院子外头,一袭红色官袍却飘然而至。 张知府神情激动:“有消息了!” 屋内,大群锦衣呼啦起身,裴少卿问:“找到了吗?” 张知府点点头,又摇摇头,在众人杀人般的目光中解释说: “下面的人在山中一处河边发现了曹园的尸体,胸口被利器洞穿,周围还发现了丢下的锦衣,但没有找到齐讲读的踪迹。” 众人一愣,一头雾水。 余庆问道:“现场有其他人痕迹吗?” “没有。” 裴少卿分析道: “如果不存在第三者,那大抵是齐平杀了曹园,然后离开了,衣服不可能凭白扒下,许是担心不老林人追来,所以,他眼下可能是出了山。” 这个推理符合逻辑。 洪娇娇惊喜道:“那还等什么,命人继续找啊。” 张知府说道:“本官已经命人加大力度寻找了,若有消息,第一时间会汇报。” 众人登时心安许多,焦虑情绪稍缓,他们最担心的还是齐平落败,但既然曹园死了,还有能力离开,说明还活着。 “劳烦知府大人了。”余庆拱手。 张知府摆手,唏嘘道: “齐讲读当真凶悍,底下人说,他们一路追随打斗痕迹,三日来,那两人竟似连续交战,真无法想象。” 众人一愣,连续打了三日?这就是洗髓三重的可怕吗? 余庆眼神复杂,扪心自问,若他是齐平,做不到这点。 …… …… 京都。 上午时候,天空便阴沉了下来,寒风呼啸。 继而,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不多时,白雪便覆盖了屋脊、树梢、京都城内纵横交错的道路,整个世界素裹银装。 华清宫,长公主永宁昨夜失眠,喝了些酒,清晨醒来时,尚觉头脑昏沉。 屋内的火盆里始终添着木炭,烧的红彤彤的,房间中温暖如春。 长公主悠悠醒转,扯去丝被,洁白柔滑的身子便滑了出来。 披上外衣,听到屋外呼啸声,伸手推窗,登时,一股寒风裹挟着雪花,卷了进来。 长公主青丝飘舞,倦意骤散,外头传来宫女的惊呼声:“殿下,莫要着凉。” 永宁笑了笑,只是紧了下衣领,心下叹息,若非皇室特殊,无法修行,她何至于这般孱弱? 纵然不及齐平,总该也能修个寒暑不侵……唔,说起来,好久没见他了。 长公主想着,忽地听见铃铛声,继而,身材娇小,脸孔精致的安平郡主裹着红色披风,自院外雀跃走来,身后跟着努力撑伞的侍女。 安平笑嘻嘻的样子:“今年好大的雪啊,要不要打雪仗?” 长公主无奈,心想你倒半点没有皇女架子。 眉头轻蹙,想起了道院经历部刊登在报纸上的那则“预测”,若这个冬天当真雪大,于京都底层民众而言,可未必是好事。 …… 南城。 谷陛 报社今日颇为热闹,天上卷着鹅毛大雪,店外却停着一长串的马车。 换上了统一的,绣着“六角书屋”标志的向家庄汉子们将收拾好的物品,搬上马车。 向家大郎与二郎来回指挥。 戴着圆顶小帽,脸颊圆润的范贰与伙计们告别,叮嘱着之后的安排。 报社运转至今,已经走上正轨,按照齐平当初留下的“商业计划书”,六角书屋与报社的触角,应该开始朝京都外探一探。 简单来说,便是开個京都外的分店。 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文风最盛,繁华仅次于京都的越州城,原本范贰没打算这么早动身。 一来,缺少得力的人手。 二来,书铺的生意放不下。 不过如今这两者都在齐平的安排下得以解决,前者有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的向隆帮忙。 后者,有新任的林掌柜。 “范社长,今日落雪,莫不如明日再启程。”披着黑色披风,眉眼秀丽优雅的林妙妙走过来,笑着建议。 担任掌柜后,林妙妙换了个发型,头发绾起在脑后,脖颈显得格外修长。 虽不如当初做花魁时美艳,却多了一份令人尊重的端庄。 “林掌柜。”范贰笑了笑,有些感慨地看着她,当初齐平安排林妙妙负责书屋,范贰虽没说什么,但心中是一万个担忧。 总怀疑齐平被灌了迷魂汤,一个花魁,手腕交际了得,但管理铺子,如何能行? 结果这段时间以来,林妙妙展现出的,在管理、商业上恐怖的学习能力,令他心惊不已。 竟当真将底下压得服服帖帖。 范贰时常感慨,齐平识人的功夫没料到竟也这般厉害。 “不必了,已经定好了船,今日便走了,之后铺子里的事,还要劳烦你费心。” 林妙妙笑着颔首。 旁边,担任总编的云老先生走来,身后跟着三个小丫头,笑呵呵的: “你且放心地去便是,年轻时,便该闯荡,不然老了便如老头子一样,窝在南城,哪里都不想去了。” 范贰拱手听训。 旋即,又寒暄了一阵,与风雪中上了马车,向隆吆喝一声,马鞭一抽,“啪”的一声,车队朝着京都码头方向赶去。 留下一群人眺望,向小园突然说:“齐大哥还在越州城吧。也不知道爹爹他们能否遇上。” 齐姝细细的眉尖颦起,她其实也想去越州,但想着得留下看着自家生意,便没去。 脸蛋素白的云青儿吞掉了一小块糕点,拿手绢擦了擦手,心想瑶光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 …… …… 越州城乃南部最繁华的城市,以其为中心,四周星罗棋布,散落着小城、村镇。 杏花镇,便是“云岭”脚下,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 镇子以酿造杏花酒闻名,民风淳朴,风景独好。 每年杏花开的时候,沿着河岸绵长的杏花林,粉嫩的耀眼,宛若地上云海。 只是冬日里,终究凋零萧瑟了,今晨细碎的小雪落下,杏花镇上一名名孩童兴奋地奔跑出来,看着难得的雪嬉笑。 身后大抵少不了娘亲的叮嘱与责怪,不过这个时代的孩子没那么娇气,镇上又大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便也还好。 “蓉姑娘,新出的豆腐,来尝一块。”镇上的一间豆腐铺子,浓白的蒸汽散发出来,如雾如云。 一名面容和蔼的老妇人朝门口路过的一道身影招呼。 被唤作“蓉姑娘”的,是个气质温婉,烟波柔和的年轻女子,模样不算太好看,但整个人很干净。 这时候穿着淡青色的厚布罗裙,手中拎着一只简陋的鸟笼,闻言露出明媚笑容: “崔大娘,不尝了,耽误您生意。” 崔大娘笑道:“莫说见外的话,咦,这是你前几日捡的那雀儿?” 老妇人好奇地看向鸟笼,里头,一只蓝色鸟雀蹦蹦跳跳。 莲蓉姑娘是镇子上出名的心善,平素上山采药,卖给铺子为生,便时常救一些受伤的动物,回家救治,已经不是第一次。 气质温婉,烟波柔和的年轻女子笑着点头,说:“要放飞呢。” 老妇人说道:“今儿这么冷。” 年轻女子也有些无奈的样子:“再关着,怕还是不是东西,便饿着了。” “也是。” 寒暄了下,唤作“莲蓉”的女子一路走到小镇外,沿途,许多镇民热情招呼,还停下塞了几颗坚果给疯跑的孩童,显然人缘极好。 等到了河边,她方打开鸟笼,双手将雀儿捧起,怜爱地摸了摸,旋即轻轻一抛: “去吧,自由自在的。” “啾啾。”鸟儿展开翅膀,在女子头顶转了两圈,朝云岭飞去。 莲蓉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干净的脸庞上,嘴角扬起,眼睛也是温柔的。 良久,就在她提起笼子,准备返回小镇的时候,忽然间,脚步一顿。 只见,在河流上游,一块浮木缓缓飘来,其上,躺着一个染着血迹的人。 第三百一十四章 杏花镇里说故事(求订阅) 细碎的雪粒飘飘洒洒,落在越州的山川上,留下浅浅的白色,落在水系发达的河流里,了无痕迹。 青黛的山峦宛若画卷中的泼墨。 一条乌篷船破水而来,在澄净的河面上,划开一道浅浅的痕迹。 “是这里吗?”船舱帘子掀起, 一名灰袍武师四下望去,有些不确定地问。 “信子标明的方向就在这边。”掌舵的船夫说。 灰袍武师有些烦躁地嘀咕:“可别是陷阱才好……” 三天过去了,天剑山庄发生的事情已经穿开,寻常百姓并不了解内情,但他们如何猜不出? 神通之战的结果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几名不老林成员吓得不敢进城, 也不好离开,愣是在江上飘了三日, 终于才通过法器, 受到左护法的讯号。 这时候,远处山林中,倏然飞来一道虹光,落在船头。 “属下参见护法!”众人慌忙行礼。 然后,便听到了“咳”、“咳”的声音,披着黑色袍子,戴着鬼面具的左护法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体表没有伤痕,许是愈合了,但神魂创伤严重。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日于四先生一战,他便被压制,偏生又忌惮城中知府催动朝廷术法赶来。。 见曹园逃掉后,便以重伤为代价,强行遁逃,而后躲在山中休养, 这才出来。 “这几日, 外界情况如何?曹园可逃出生天?”鬼面护法问。 一名武师回答:“经属下打探, 越国公自杀了,曹门主与那个齐平一并失踪,官府正在寻找。” 左护法愣了下,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笑了笑: “竟追过去了,也好,以曹园的能力,单打独斗,那齐平绝不是对手,许是还能立功,最差,也能逃掉。” 他自信满满地分析了一波。 其余人心悦诚服,问:“护法,那接下来如何?” 左护法想了想,说: “我要养伤,你等暂时不要靠近越州城,继续发动江湖帮派,各地山匪寻找暗青子,以及曹园二人,一旦发现,立即通报。” “是。” …… …… 当齐平从昏迷中醒来,还未睁眼,便嗅到了一阵药香。 谢天谢地,我还活着……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跳出一个念头来。 并没有急着睁眼观察环境,齐平仍旧保持着昏迷的姿态,等待头脑一点点清醒。 我受伤了……为什么……是了,曹园……大脑仿佛电脑重启,过去三日的记忆,宛若碎片,逐渐拼凑起经过。 袭击天剑山庄,然后一通乱战,自己追了曹园三天,终于还是对方先撑不住了,庆幸…… 曹园死前曾问,他为何意志如钢,齐平给出的回答是他曾被追了十几天,然而这个答案并不准确。 西北草原上虽苦,但大多时候是躲藏,远不如这三日疲惫。 当时,齐平已经几乎要倒下了,只是凭借着一股气在撑。 “如果曹园能再撑一个时辰,不,甚至半個,也许倒下的就是我。”齐平叹息一声,犹觉惊险。 但……终归是他赢了。 这场令人惊叹的厮杀,也给了他丰厚的回报,不只是战斗技艺,更是修行的突破。 “我的精神与躯体,应该差不多融合了吧,有没有成神通?”齐平想着,有些激动地感应起来。 然后,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让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该死! 受伤太重了,这里的伤,并不是外伤,而在内部。 事实上,在丹药的作用下,齐平体表的伤并不重,只有几个较大的刀口显得狰狞。 真正的伤势,来自于经脉深处,气海与识海。 好在,当初吞服的“青丹”药力还有残留,此刻,一股微弱的清凉气息流转,缓慢修复着身体。 这时候,传来了脚步声,齐平中断感应,睁开了双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廉价但干净的床幔垂下,这似是一间厢房,窗外有惨白的光映照进来。 地上,还有个燃烧的火盆。 忽而,门帘掀起,一道曼妙的身影闪了进来:“你醒了。” 呵,这话好熟悉,好在这里不是雪山……齐平用吐槽缓解焦虑,扭头望去,微微一怔。 走进房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衣裳朴素,模样并不算多美,只是耐看,此外,便是一双眼睛平和淡雅,干净柔和。 这时候,纤细的腰身束着碎花围裙,袖子撸起,显出一截白嫩的手臂,手中捏着一只木勺。 正略带喜色地盯着自己。 “你……救了我?”齐平问道。 女子点头,走过来用淋着水的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说道: “微烧,药马上煮好了。身上疼吗?” 齐平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辈子,也是躺在病床上,会有熟悉的护士小姐姐这样说话。 上辈子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便总是要去医院,尤其去世前,着实在病床上躺了一阵,那段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幸运地遇到了个年轻的护士。 毕业不久,照顾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自己。 还没有被生活折磨过的小护士干劲十足,每天过来送药时,会和自己说说话,聊聊天,那是生命凋零中难得的慰藉。 直到她得知齐平命不久矣,原本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才第一次露出哀恸。 她一直在期待,第一个病人痊愈的那天,但齐平让她失望了。 …… “喂?” 莲蓉见他发呆,微微蹙眉,心说不会是脑子坏了吧,那便麻烦了。 呼……齐平轻轻吐了口气,结束回忆,露出感激的神情:“多些姑娘搭救。” 莲蓉一愣,莫名被他的目光触动了下,颦起的眉头舒展。 见他并无大碍,有些责怪地问: “公子是外地人?怎么伤的这么重?我见你从河里飘了来,今日天寒,若是再久一些,恐怕就冻死了。” 熟络的语气,当然不是认识,而是这女子仿佛天生便令人亲近。 说着这些,又碎碎念般,将她捡到齐平的经过说了下,好似是知晓病人紧张,故意用这样的语气,说清来龙去脉,好令人心安…… 唔,倒是蛮熟练的,好似经常往家里救人一样…… 齐平死里逃生,心情蛮好,这时候饶有兴趣地听着,竟也就当真舒缓下来。 当即,将方才临时编好的身份说了一遍,自称是雍州向家庄庄主的第三子,向园。 此番前来越州从商,意外遭了匪徒,拼死杀出,流落至此…… 身上的衣服,在跳河的时候就丢掉了,腰牌、银钱什么的,也在之前的战斗中遗失,又换了脸孔,甚至遮蔽了修为,这都是出于谨慎。 齐平不知道天剑山庄那场战斗结果如何,但他知道,倘若不老林还有人在,一定会追寻他们。 官府肯定也会。 谷晵 但谁能确保是官府先找到自己呢?与其去赌,不如苟一点,等恢复一些力量,再做行动。 至于编造身份,有了“陈平”马甲的经验,齐平也是如鱼得水。 与莲蓉交谈了一阵,主动说了些家庭情况,基本属实,照着向隆一家的模板在说,便显得真实许多。 同时,也从女子口中,得知了此处位置,杏花镇,没听过,又问了下县城的名字……齐平脑海中闪过越州舆图,才无奈确定,与越州府隔着群山。 他低估了洗髓境的脚力。 这样的话,不大好回去了啊,齐平皱紧眉头。 气质温婉,眼波柔和的莲蓉见他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劝道: “公子伤势不轻,先休息几日,等养好了,再寻车马回去。” 齐平犹豫道:“这……方便么?” 莲蓉笑了笑:“我家中只一人,没什么干系。” 这姑娘有点胆大啊,我一个满身是伤的陌生人,就敢收留?齐平敏锐地察觉出异样。 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旋即,眉毛微微扬起。 莲蓉起身去倒了药汤,放在碗里散热,喂给他喝下,然后拿起一只雨伞,说道: “家里药不多了,我去镇上买一点。” 齐平惭愧道:“蓉姑娘破费了,我身上银钱丢了,等我与家人汇合,花了多少钱,百倍补给你。” 体态纤柔的女子站在门口,放下袖子,手里拎着油纸伞,扭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 “那说定了哦。” 干净柔和的笑容,好似将略显昏暗的房间都照亮了。 …… 门外。 穿着浅色罗裙,气质温婉的“蓉姑娘”关上门扇,呼啸的冷风吹起她的发丝,脸上的笑容散去,面露思索。 此前,在齐平还昏迷的时候,她便检查过,发觉其虽伤势颇重,但筋强气足,身体素质远超寻常人。 只是经脉中并未感应到真元,气海亦封闭着,以她引气境的修为,看不出有修炼的痕迹。 “武人么,按照他的说法,是习武过的。倒也可以说得通。”蓉姑娘想着,轻轻吐了口气。 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若当真是不老林找过来,又岂会用这种方法接近自己。 看来的确是个倒霉的公子,倒是谈吐什么的,并不令人生厌,蛮好。 蓉姑娘想着,撑起油纸伞,走入细碎的小雪中,至于家中有个男子,江湖儿女,倒不很介意。 一个受伤的凡俗武夫而已,别说受伤,即便完好,也不可能伤到她一个修行者分毫。 两者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物啊。 …… 另外一边。 厢房里,当听到脚步声远去,齐平脸上的感激之色淡去,转为狐疑与一丝凝重。 方才喝药的时候,他趁机观察了女子的手,指节上,有着寻常女子不该有的茧。 那不是做农活、家务会有的,更像是……常年累月练习过什么,再结合表现出的胆气……以及走路的步态。 “有点意思了。”齐平咕哝。 他拖着病体,靠在床上,眼神中闪过亮光。 神通之下,除非刚突破,元气外散,否则正常情况下,是无法分辨修行者与普通人。 齐平身上也没有开灵符,故而暂时也只能猜测,自己这位“恩公”可能身怀武功。 身怀秘密的人么? 唔,这什么运气……巧合,还是阴谋?齐平本能开始分析。 但想了想,觉得阴谋的可能性不大,如今越州境内最有可能对他下手的只有不老林。 蓉姑娘救了自己,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不会触发什么武侠剧本了吧,隐士高人什么的……”齐平自娱自乐地想着。 倒并不紧张。 他方才重新感应了下身体,气海中真元已恢复了少许。 在冥想状态下,他身体虽受伤,但依仗神符笔与鹰击,便不惧任何凡俗的危机。 同时,令他惊喜的是,当他主动运转《天地参神契》,惊讶发现,自己的修行变得无比圆融、和谐…… 这是神魂与躯体高度融合的表现。 如果说,离开京都时,他还距离神通有大段距离,那如今,那个真正超凡脱俗的境界,已触手可及。 只差临门一脚。 至于接下来…… “恩,先苟一波,我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恢复伤势,然后尽可能了解下外界变化……头儿他们应该会寻找我,但这里距离府城可不近,短期未必能搜寻到这里……” “呼,不知道案子如何了,四先生说的那么自信,有能力拘禁神魂,大抵能拿到供词吧?” “还有越国公的麻烦,张知府能不能做好?” 齐平躺在柔软的床上,嗅着浆洗过的,带着些许香气的棉被,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他耳廓一动,听到院子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喊声: “蓉姐姐!听说你带了个男人回来?” 房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一个壮实的,十八九岁的愣头青瞪着眼睛,有些恼怒地盯着齐平,眼睛发红: “你……你竟然盖着蓉姐姐的被子!” 嫉妒令他面目全非。 …… 镇子里,蓉姑娘从药铺里走出来,重新撑起油纸伞,想了想,又转头去了豆腐铺子,递过去银钱: “崔大娘,要一块豆腐。” 面容和蔼的老妇人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八卦地问:“听人说,你带了个男子回家了?” 小镇闭塞,发生什么事,很快就会传开。 蓉姑娘弱弱解释:“是个被山匪劫了的货商,受了伤。” 崔大娘恍然大悟,说道:“这样啊,青牛方才听到这事,怒气冲冲找过去了。” 薛青牛……是镇子里极仰慕蓉姑娘的少年,脑子缺根筋,喜欢拳头胜过道理。 蓉姑娘听了,有些焦急,心想以青牛的脾气,怕不要伤到人。 忙急匆匆,小跑着回去了镇子里,属于自己的小院,连伞都没打。 不多时,当乌黑发丝沾着雪花的莲蓉推开院门,来到厢房外,忙推开门扇,然后愣住了。 只见,房间内,脾气莽撞的半大少年恭敬地坐在小马扎上,没有半点失礼,更好似学生一般。 而齐平好好地躺在床上,笑眯眯地讲着故事:“却说那乔峰,乃是……” “彭。”房门打开。 齐平抬头,有些惊讶地看过来,笑道:“你回来了。” 蓉姑娘咬了下嘴唇,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第三百一十五章 身份暴露(求订阅) 时间一天天过去,越州城内,关于吴家国公的死讯,终于公开。 京里的旨意还没到,但张知府通过四先生,得到了一些消息,便做了相应的处理。 余庆对国公府上下进行了审问后, 终于撤走了外头封锁的官差,也就在撤走第二天,府上挂上了招魂幡。 火红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 于是,人们方知,一等国公无了……而消息灵通的人士,则赶在圣旨到来前,开始尽力撇清关系,或者谋划吞并吴家让出的生意、田地。 一鲸落,万物生,在市井百姓还未明了前,很多权贵便已知道,吴家完了。 清晨,当穿着玄色衣裙,瓜子脸,高傲淡漠的吴清妍走进潇湘馆,便望见一群丫鬟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大抵是担忧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见她过来,又“嗡”的一下散开,红姑娘唤了一声:“三小姐。” 吴清妍“恩”了下, 好奇道:“二姐呢。” 红姑娘沉默了下,指着湖边:“二小姐昨晚哭了一夜,清晨没吃东西, 便去那边坐着了。” 吴清妍点了点头, 迈步走过去,穿过有些衰败的青草地,路过当日投壶游戏的那个亭子。 她在河边的船上,望见了一袭白衣的二小姐。。 仿佛情景互换,不久前的那场盛大的宴席里,二人还处于相反的位置。 “你不该在这里,”吴清妍说道:“府上人心惶惶,需要人主持大局。” 二老爷与小国公还关押在府衙,眼下整个府里群龙无首。 二小姐眼圈红润,形容枯槁,闻言冷冷地看着这个妹妹: “你开心了?你不是一直恨他吗,不喜欢这个家吗,眼下如你的意了。” 吴清妍沉默不语。 二小姐见状,愈发怒了,刺激道:“你不是要走吗,还留着做什么?不怕房塌了,把你牵累埋了?” 吴清妍说:“我会走的,但他们需要你。” 说完,她转身离去,走过压抑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那座小楼。 推开窗子,踩着凳子上了桌,然后坐在阳光洒落的桌子上,眯着眼睛,望着一丛丛墨竹,等待着什么。 “扑棱棱。”忽而,一只猫头鹰飞来,很是疲倦的样子。 “师父,”吴清妍叫了一声,说:“这件事和你有关对吧。” 猫头鹰沉默了下,说:“恩。” 吴清妍说:“能给我讲讲吗?” “好。” …… …… 一转眼,齐平已经在杏花镇住了好些天,身上的伤势在青丹残余药力下,慢慢愈合,已经可以下床了。 同时,他对周遭的情况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比如,薛青牛是个有点莽撞,脾气暴躁,但很好糊弄浑小子,比如,莲蓉搬来这边也才两個月,性格很好,深受百姓喜欢,比如……这个姑娘是个修行者。 确认这一点并不很难,即便没有开灵符,但许是因为神魂已经开始蜕变,即将跨入神通的门槛,开始变得格外敏锐。 某个深夜,当齐平吐纳冥想时,发现天地元气也在朝着隔壁汇聚。 于是,他便明白了。 齐平没有揭穿,只是愈发好奇,至于紧张,倒是没有的,不只是因为在感应中,莲蓉只是个引气境,而且,最多只是二重。 更因为,他距离神通真的很近了。 气海内的真元充盈且膨胀着,好似成了个漩涡,伴随伤势的愈合,齐平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经历某种蜕变。 至于消息,无疑是闭塞的,桃花镇对府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让他无法确定外界的情况。 “那就再等等,稳妥一些。”他想着。 …… 这个年代,人们的生活节奏是很慢的,大城市如此,小地方更不用说。 对于桃花镇上的民众而言,春去秋来,总归没有什么不同,于是,镇上出现任何新鲜事,都会被反复地讲述,谈论。 对此最为热衷的,自然还是女人们。 洗衣妇们聚集在镇子里的小河旁时,会长久地谈论起八卦,最近出现在她们话题中心的,毫不意外是蓉姑娘捡到的那个男子。 年纪也不很大,只是气质却有股子沉稳,不似小地方人,听说是外头走南闯北的客商,遭了山贼落难至此。 最传奇的是,被救下第一天,便将脾气暴躁的青牛收成了小跟班。 之后的一些日子里,镇民们时常看到那名唤作“向园”的男子,领着青牛在街上走,还会在清早时候,在河边做一些奇怪的姿势。 “就像这样,这样。” 一名女子捶打着衣服,说的兴起,丢下木槌,做了个手臂开合,弯腰的动作: “叫什么,广播体操。” “怪名字,听不懂的。”其余妇人们笑了起来。 然后又聊起了齐平午后闲坐时,讲的一些很有趣的江湖故事,乔峰,段誉,虚竹什么的……大家都没听过。 只是觉得,也许是大城市里的故事,真好听。 当然,更吸引人的,还是齐平展现出的气度,毕竟是大风大浪走过来,虽进行了掩饰,扮猪什么的,但举手投足,气质还是不大一样。 这对小地方的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洗衣妇们,心中自然是喜欢的,表现出来,便是齐平特别有女人缘……但也只局限于心中。 且不说大多已婚嫁了,便是这个时代的风气,也没法让人大胆地表露些什么。 说到后头,一人叹息:“我倒觉得,他与蓉姑娘很般配呢。” 于是,又是一阵哄笑,突然有人扭头说:“蓉姑娘,是也不是?” 妇人们扭头望去,洗衣服是在镇子里的堤坝上,身后便是古色古香的巷子,周围支着小摊,雨棚什么的。 并不是偏僻的地方。 巷子里,穿着粗布罗裙,气质温婉,眼波柔和的莲蓉买好了菜,正坐在崔大娘的摊旁说着话,闻言扭头望来,茫然的样子: “什么是不是?” 一名妇人说:“她们说你跟向公子好上了。” 哄笑声再起,莲蓉愣了下,然后无奈苦笑。 若是寻常的女子,这时候要么羞怯、恼火,解释什么或者跑掉,但于她而言,倒是平静居多。 至于好上了……当然是无稽之谈,可有没有好感?应该还是有的,但只限于朋友关系,至于别的什么…… 彼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想那些。 自己的世界腥风血雨,何必将无辜的人卷进来呢,也许“向园”的经历在这些镇民眼中,便已经是惊险刺激。 行商,山匪,武功,江湖什么的……但在她看来,还是幼稚了太多。 普通人、凡俗武人的江湖、以及修行者,是泾渭分明的世界。 蓉姑娘将飘散的思绪收回,自嘲一笑,自己怎么当真在想这些。 “向公子来了。”这时候,有人说。 只见沿河的街道上,齐平穿着件同样朴素的袍子,慢跑过来,人们对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谷汪 齐平笑着打过招呼。 蓉姑娘起身,微微蹙眉:“病人需要静养。” 齐平说道:“我感觉快好了,已经不怎么痛了,伤口都结痂了。” 顿了顿,他忽然摊开手掌:“喏,送你的。” 掌心竟然是一条红艳艳的头绳。 蓉姑娘愣了下。 齐平解释说:“看你头绳旧了,方才在茶馆里说了阵书,赚钱买的。这些天一直花你的钱,蛮不好意思的。” 他是确实有点惭愧,关键身上仅有的两件法器,也不能卖掉换钱。 一直吃软饭挺难受的,觉得应该表示下谢意。 蓉姑娘抿了下嘴唇,接了过来:“回家吧,还得回去做饭。” “恩。” 两人并肩离开了,崔大娘羡慕地啧啧一声,洗衣妇人们也都露出过来人的神态。 “年轻真好啊。” “我家那口子,多久没送我东西了。”有人叹息。 正闲聊着,一名妇人突然看到薛青牛闷头闷脑走过来,嘀咕着什么,不禁笑道: “青牛,想啥呢?” 脑子不大灵光的朴实少年抬头,说道: “镇子里来了几个面生的人,拿着一张好漂亮的姑娘画像,到处打听,问有没有人见过画上的女医师,十里八乡哪有女医师啊,蓉姐姐倒是会用药,但也不是医师啊,长得也不一样。” 妇人们愣了下,也是一头雾水。 …… 杏花镇外,几名短打扮的盗匪结伴奔行,很快出了镇子,来到了一个茶棚处。 一名灰袍武师坐在棚下,身旁站着赔笑的匪首,正闭目养神。 “大当家的,我们问到消息了。”几名盗匪大呼小叫地说。 匪首大怒,训斥道:“喊什么喊,问到什么了,快说。” “是。”后者忙道:“镇里两个多月前来了个女的,好像会医术,但模样和画像上不一样……” 灰袍武师本来没怎么在意,但听到一半,便睁开了双眼,目光炯炯的样子: “两个多月?” 后者点头,只是毕竟只是山匪,没读过书,素质堪忧,更没受过专业训练,只问了个大概就回来了,灰袍武师仔细追问几句,就说不出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样子。 匪首气的踹了过去:“问啥都不知道,打探了个啥,重新去问!问明白了再回来!” “是。”几个土匪屁滚交流。 “等等!”灰袍武师突然抬手,制止了他们:“不用问了,以免一群废物打草惊蛇。” 匪首忙称是,旋即道:“这位大人,那女子模样不一样的话,应该不是吧。” 灰袍武师冷笑: “你懂什么,暗青子精通医术,易容于她而言,并非难事,一路追过来,其他地方都没消息,恐怕就在这了。你亲自带人去盯着,不要靠近,那女人杀你易如反掌,我都要小心应对。” “那怎么抓?”匪首有点慌。 灰袍武师从怀中取出一枚叶子模样的东西,说道: “那不是你要关心的事。” …… 杏花镇往西,乃是东林县城。 作为南方小城,比之河宴要大了不少,然而今日,城中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群自府城而来的官兵入城后,径直扎进县衙内,为首的一个,竟是一名身穿锦衣鱼服的武官。 “裴校尉,午时快到了,本官已于城内备下酒席,还请赏光。” 东林知县是个肥胖的读书人,一脸的腐败气,坐在主位上,对旁边的锦衣校尉说。 唇红齿白,面容俊朗的裴少卿淡淡道:“我等此番有命在身,知县大人莫要破费了。” 东林知县担保道: “裴校尉且放心,本官已命下头胥吏去打探,如有消息,定会汇报。” 裴少卿没心思与之应酬,没精打采地应付着。 这些日子,越州城附近已经打探遍了,仍无音讯,只好扩大搜寻范围,留下余庆等人驻守府衙,他与老胡等人,分头带兵一个个县城打探。 这时候,外头有小吏奔来,手中捧着几张纸: “县尊大人,这是打探到的,近来县内外来可疑人员的名录。” 裴少卿精神一震,伸手接过,开始翻看起来。 竟然还不少,只是都写的简略,他需要按照可疑程度,从上至下排列,然后带人去一个个找。 在这个信息闭塞,交通方式落后的年代里,是极累的笨办法。 然而,就当他翻到某一页时,突然愣了下:“向园?雍州向家庄主第三子?” 他脑海中,陡然闪过当初,在京都与齐平一起巡查外城时,遭遇的一件事。 向家车队被拦截,齐平出手解决,后来还在酒楼里见了面,故而,他是知道向家人的。 神特么向园,第三子……那不是个小姑娘吗?没记错的话,叫向小园……裴少卿又惊喜又无语。 如何还不知道,这肯定是齐平伪装的身份? 他腾地站起身,整个人疲惫一扫而去: “杏花镇……还请知县大人派一名向导,我要去确认一下。” 他没说的太死。 莫非是找到了……东林知县愣了下,他其实不大清楚内情,说道: “时辰不早了,中午的宴席……” 裴少卿道:“不吃了,我这就过去。” 从县衙赶去镇子,路途可不近,骑马也要好几个时辰了。 …… 下午,吃过午饭后,齐平主动洗刷碗筷,蓉姑娘将晒干的药材放在竹篓里,出门卖去药铺。 日子寻寻常常。 “吱呀。”忽而,房门被推开,齐平系着围裙,攥着盘子,笑道: “怎么回来这么快?药铺没开门?” 蓉姑娘关上房门,后背靠着,竹篓压得有些扁,神情没了往日的淡雅平静: “你说你伤势快好了。” “是啊,怎么了?”齐平笑问。 穿着素色罗裙,模样庸常的蓉姑娘沉默了下,冷淡地说:“那你也该走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晋级(求订阅月票) “什么?”齐平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像莲蓉的语气。 蓉姑娘胸脯起伏,神情平淡地将身后的竹篓取下,里面装满了未曾卖出的草药,自顾自转身,将其放在角落, 不去看他,语气却带着疏远: “也过了这么多天了,既然伤好的差不多了,那你也该走了,莫不是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 “出了什么事?”齐平颦眉, 意识到,对方出门一趟,定是遭遇了什么, 亦或者,知道了什么。 第一个想法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又很没道理。 那……是她自己的事?一名引气女修士,以寻常人的身份住在这里,其中必有内情,这一刻,齐平脑补了无数武侠剧片段。 “什么事都没有,”蓉姑娘突然看向他,柔和的脸蛋上满是烦躁: “莫不是你真要我一直养着你?之前你伤势未愈,不好离开,现在都能自如行走,甚至跑步了,还留下作什么?” 说着,她从腰间摸出一钱银子, 塞给齐平:“这些钱应该够你路费了。” 齐平沉默了下,这时候,他已经确定发生了意外, 但并没有追问, 只是“哦”了一声,看了眼窗外: “这个时辰,镇子里没有车出去了,明早我搭李叔的车走吧,这段日子打扰了,等我与家人汇合,会送钱来。” 蓉姑娘垂着头,“恩”了一声,离开厨房,然后扭头去了自己的屋子。 等关上房门,她靠在厚厚的门板上,脸上刻意装出的冷漠化开,双手捂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双明媚的眼眸中,只剩下苦楚。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方才当她出去,得知了有人打探的消息,便是心中一沉。 作为不老林曾经的一员,她本以为可以逃离,在这个僻静的小镇隐姓埋名,远离江湖,但……那些人还是找来了。 她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发现自己,若是没发现还好,毕竟进行了易容,但若找来,“向园”肯定会被灭口。。 至于逃走,自己若是这时候离开,反而会被注意到。 “逃不掉么。” 她扭头看了眼屋内桌上,空荡的的鸟笼,眼神渐渐坚定。 ……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小院里的气氛变得沉重压抑起来。 莲蓉没再出门,齐平默默洗完了碗,擦干净手,又将院子清扫了下。 院中有一片花圃,种着不知品种的花,只是前些天那场雪落下后,便已枯萎了。 齐平本来想着,抽空清理下,但如今,却是没了心情,期间出了一趟门,名义上是与人说下,明早搭车的事,实则是外出打探。 “陌生人带着画像来找……女医师……” 齐平躺在厢房里,想着问到的消息,觉得有点意思。 果然是什么江湖恩怨么,画像不同,应该是易容,自己竟然没怎么看出来,手段还挺高超的…… 既然莲蓉是修士,那找来的人大抵也是,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恐怕要遇到难处。 要不要帮一把?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毕竟欠了人情。 实在不行,明天假意离开,暗中保护一阵子。 齐平转着杂乱的念头,闭上了双眼,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胸腹开始有规律地起伏。 起伏…… 呼吸…… 一缕缕天地元气,缓缓流淌。 齐平恍惚间沉入识海,他的神魂站在一片虚幻中,仰起头,可以看到头顶巨大的,明亮的沙漏,以及其下镇压的“神符笔”与“鹰击”。 他心神一动,神魂蓦然沿着躯体,来到了气海中,脚下是金色的海洋,“哗哗”的声响,那是奔涌的真元,被风吹起,掀起金色的海浪。 天地是明亮的,他抬起头,发现天空中一只沙漏宛若太阳,照亮了这方世界。 “师兄说,神通境界是躯体与神魂融合为一,这就是融合的征兆吗?我的神魂的确增强了很多,原本是虚幻的,如今几乎成为真实,我感觉随时可以跨过那条临界线。” “那气海的变化呢?”齐平望向前方,发现在金色的气海上,一座雪山拔地而起。 此刻,雪山之顶,天地元气如星辉般洒落,这座山峦肉眼可见地变高,已经触及气海的顶端。 …… “师兄,晋级神通时候会有什么天地异象吗?比如一下子十里外都能看见那种,很拉风的样子。”齐平曾经如此问。 杜元春脸色无奈,一副你想在桃子的表情: “任何晋级,都是水到渠成,就像这杯中的酒,满了以后,自然会溢出,那是个平静无声的过程,年轻人不要总想着人前显圣。” 齐平好奇道:“那师兄你当初晋级时候什么样?” 杜元春:“哦,睡了一觉,醒来就成了。” 师兄你比我还会装,这轻描淡写的语气,逼气拉满了好吧……齐平想着,问道:“那本命神通是怎么一回事?” 杜元春说: “每一個修士,晋级成功时,都会诞生独属于自己的‘本命神’,对应妖族的‘天赋神通’,具体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如果非要说预测,大概与修士经常使用的术法有关。 比如书院的先生,哪个神符用的多了,大概率本命神通便与之高度关联。当然,也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比如我的念力,就很没道理。” “这样啊。” …… 自己的神通会是什么呢?齐平有些期待起来。 “呼……吸……” “呼……吸……” 齐平仿佛睡着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落山,黑夜包裹住了小镇。 蓉姑娘脸色变得很难看,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家里附近似乎有人在窥探,对方很谨慎,没有靠近,只是在视角好的地方盯着。 但显然缺乏技巧,还是被她发现了。 “果然找来了么。”蓉姑娘心中的侥幸荡然无存,她很清楚,对方还没出手,大概率是在等教内强者抵达。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而家里还有个人没有走掉。 蓉姑娘将目光从门缝中收回,站在院子里,走到了厢房,侧耳倾听,可以听到里面齐平均匀的呼吸声。 她咬了咬嘴唇,无声地离开,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盯着桌上的油灯沉默了阵,终于有了决定。 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趁着强敌未至,抢先出手,问清楚状况,甚至将镇子里的敌人杀死,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只要等明日,齐平离去,她也可以逃亡。 “咔哒。”穿着朴素罗裙的她取出一只勺子,蹲下,撬开了墙角的地砖。 将其一块块取出,底下竟是中空的,放着一只棕色的木箱。 “咚。”蓉姑娘将木箱取出,掀开盖子。 灯光下,里面放着一整套夜行衣,她手脚麻利地换上衣服,很快,铜镜里,不见了气质温柔的小女子,多了个眉眼锋利的暗青子。 她静静看着铜镜中,换上了黑夜紧身夜行衣的自己,解开了头发,然后从手腕上,褪下一条鲜红的新头绳,沉默了下,用手将长发绑紧。 谷郸 继而,她弯腰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皮包,一堆瓶瓶罐罐,纤细的手指一抖,皮包展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银针。 在油灯下,闪烁寒芒。 今夜,暗青子重出江湖。 不多时,正房的油灯“噗”地被吹灭,素净的小院里,只有朦胧的月光洒下。 一道纤瘦的黑影推开了房门,最后看了眼厢房,悄无声息,如同狸猫般跃出院墙,朝着街角潜去。 而就在莲蓉前脚离开,后脚……小院中有清风拂过,吹得院中花圃里,草叶朝着厢房所在倾斜,摇曳,仿佛在欢唱,歌舞。 月光下,远处传来痛苦的闷哼声,而院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那一朵朵凋零的花朵,忽然肉眼可见地饱满,挺立。 干枯的叶子重新舒展,枯萎的花苞重新绽放。 仿佛时光逆流,冬去春来,鲜花盛开。 …… 小地方的夜晚总是安静的,杏花镇里人们早早熄灯,临着河流的小巷中,崔大娘将摆在门外的箩筐搬回屋里。 头顶火红的灯笼,照亮下方的青砖,显得夜色格外静谧。 “咔哒、咔哒。” 忽而,老妇人听到夜色中,传来细碎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屋顶行走。 她疑惑地抬头望去,入眼处,一轮明月悬于古镇上空,鳞次栉比的建筑上,仿佛掠过去一道黑影。 “啊。”崔大娘吓了一跳,揉了揉老花眼,重新看去,却找不见了。 “眼花了么。”咕哝了一声,她锤着酸疼的腰,回到院子,关上了门。 …… 靠近镇口的一座院子里,一名妇人做完了活,推门望向扒着墙头,踩着梯子往外望的儿子: “青牛,踩梯子上干甚么,回屋睡觉。” 身材敦实,因为缺根筋,显得有些憨直的薛青牛扭头说: “娘,镇子外头好像有一伙人进来了。” 妇人吓了一跳,脸色一变,说:“赶紧回屋!别管闲事。” 她担心是劫匪什么的。 薛青牛有点不甘心地哦了一声,回屋了。 但过了阵子,又偷偷推开窗子,从后墙翻了出去,瞪圆了牛眼,望着那伙人行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 夜风轻拂,镇子里一盏盏灯熄灭,青冥的夜空下,蓉姑娘宛若狸猫,踩着青瓦飞快前行。 夜行衣令她几乎与黑夜融于一体。 方才,她悄然解决了家附近的一枚“暗哨”,并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匪首的位置。 那个怕死的土匪头子,并没有敢靠近,而是在隔了两条街的一条巷子里等待。 她轻巧地跃下屋脊,狸猫般穿过小巷,整个镇子的地形,于她而言,了然于胸。 很容易地跃上了巷子一侧的屋顶,蒙着面巾的脸上,一双眸子锁定巷中二人。 旋即,她自腰间一抹,两道银光闪烁。 巷子中跟班的一人当即死去,大当家两眼昏花,只觉浑身无力,想要转身,却被一把冰冷的匕首锁住了脖子: “别动吗,否则杀了你。” 匪首瞪圆了眼睛,额头沁出冷汗,忙点头。 蓉姑娘问:“你们替谁做事。” 匪首没回答,而是颤抖了下,望向某处,颤颤巍巍,举起了手指。 “啪,啪,啪。”一声声掌声传来,巷子外,灰袍武师走来:“不愧是暗青子,暗器一绝,某恭候多时。” 蓉姑娘心中一沉,匕首用力,匪首脖颈喷出血液,如喷泉般,颓然倒下:“只有你一个?” 灰袍武师笑了笑:“不够么?” 对于匪首的死亡,他没有半点关注,心中暗骂废物,他并不想与暗青子对上,双方都是引气境,真斗起来,胜负并不好说,只要再等一阵,其余人就将抵达。 然而眼下,他必须出手了。 而莲蓉比他更果决,对方话语还未落下,她便抬起双手,手指一曲,一张。 “啪!” 真元炸开气浪。 “嗖……” “嗖……” 一枚枚银针化作电光,朝灰袍武师奔去。 朦胧月光下,每一根银针尖端,都泛出蓝绿色的幽光。 “来得好。”灰袍武师似早有准备,扯出一条方巾,于胸前旋转。 “叮叮当当!” 方巾只一卷,将银针朝远处甩去,如暴雨般打在青砖上,发出金属般的脆响。 “嗤……”继而,一柄匕首刺穿这布,朝下一划,发出裂帛般响声。 灰袍武师拔刀斩杀,真元裹着兵器交错,蓉姑娘一击即退,双脚一踏,整个人朝后划去。 银针如夜晚,灯光照耀处,天穹中无数晶亮的雨丝落下。 灰袍武师身体后仰,银针贴着面门飚射出去,打入远处建筑的红漆木柱,消失无踪。 “叮叮当当。”在这夜幕中,二人生死搏杀,险象环生。 …… “快些,莫要让人走脱了。”镇子清冷的大街上,数名灰袍武师结伴狂奔,根据信标的指示,朝某处赶去。 “有打斗声!”一人突然说。 众人拔刀,速度再快三分,一名名武师腾跃而起,来到巷子口,便望见一道人影消失在尽头。 持刀的巫师跪在地上,以手拄刀,嘴唇发青,俨然是中了毒,用最后的力气吞下一枚丹药,对其他人说: “追……快追……” …… 巷子里,蓉姑娘按住腰腹,喘着粗气,踉跄奔行,她捂着小腹的手指已被鲜血染红。 “滴答……滴答……” 她行走过的街道上,血滴连成了一串,体内的真元消耗的所剩无几,整个人如同刺破的气球,气力不断流失。 终于,她回到了自家小院,撞开院门,径直奔向厢房,想要叩门,却见房门自行打开了。 穿着睡衣的齐平似乎刚睡醒,双手拉开门扇,便看到了门口,一身黑衣,捂着伤口的莲蓉。 “你……”齐平瞳孔一缩。 蓉姑娘拉下面巾,眼神绝望而焦急:“你……快走。” 齐平面无表情:“谁干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出拳(求订阅月票) “别问,和你没关系,你快点走。”蓉姑娘语气焦急。 齐平沉默了下,说道:“你受伤了,家里药在哪。” 蓉姑娘有些生气:“你到底听没听见。” 她知道,自己恐怕逃不掉了,但起码可以少牵累一个人, 趁着不老林的武师还未抵达。 齐平是有逃走的机会的。 心中一急,压制伤势的心神分散,体内一股真元扯动伤口,她气力不支,颓然软倒。 齐平抬手接住,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入莲蓉体内,伤重的后者并未察觉异样, 只是眼前发黑, 然后感觉自己被横抱了起来, 放在了床上。 “你……” “别说话。”齐平说道,蛮横地移开了她的手,看了眼伤口,神情稍缓。 刀伤可怖,但并未伤及要害,只是流血过多。 修行者的身体素质极好,莲蓉主动压制下,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不能再剧烈移动,会崩开伤口。 “嗤。。”伸手撕开了素白的窗幔,齐平替她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说道: “江湖寻仇?” 蓉姑娘虚弱地躺在床上,惨笑一声: “马上有人追来,你留下只有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齐平想了想,说道:“我方才……睡着了,没有注意到。现在你躺下休息,接下来的事, 交给我。” 蓉姑娘叹息一声,突然好气又好笑,觉得“向圆”太过天真。 他拿什么抵挡不老林修士? 那凡俗武夫的“功夫”? 可凡俗武学,对上引气修士,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她摇头,声音虚弱地说:“你不明白……” 齐平道:“我明白。” 莲蓉苦涩地叹息一声,占满了鲜血的素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 “其实我骗了你,我是修行者,那些来抓我的人也是,你听过不老林吗?就是朝廷通缉的那个,你这样的人,他们随意可杀,快走,去通知官府,也许还有机会救我。” 她换了一种说辞,她相信,当这个男子得知这些,便会清醒下来。 至于报官救援……当然来不及,但起码可以给“向圆”一个离开的台阶…… 不会因丢弃“恩公”而愧疚,或者为了所谓的面子,无畏地牺牲。 果然,当听到这番话,“向圆”愣了下,语气奇怪道: “不老林?” 蓉姑娘点头,惨笑道:“所以,快走,我重伤了一人,趁着其余人还没追过来。” 齐平的神情愈发古怪,然后……他笑了笑,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站起身来,给她盖上了被子。 然后扭头,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看到了地上跌落的匕首,捡了起来。 莲蓉松了口气,嘴角也露出一个笑容,只是,望着那走出房间的背影,她突然有有点酸涩。 终于……还是走了啊。 是了,这才是正常,一個凡俗武夫,怎么会不怕呢?离开才是最理智的决定,大家……毕竟只是萍水相逢。 想着这些,莲蓉有些精神恍惚,试图积攒力量,静静等待敌人的到来。 然而,她耳畔突然出现了水声。 “哗哗……” 她愣了下,突然咬着舌尖,令自己清醒过来,扭头望去,愕然发现,那本该逃离的身影,并没有走,而是去了厨房。 他在做什么? 然后,厨房的灯亮了起来,穿着睡袍的齐平走出来,手中是冲洗干净的匕首,他用衣服下摆用力擦拭干净,轻轻放在院中一张木桌上。 然后,他拿起火折子,依次将房屋所有的灯点亮。 将放在房檐下,白日晾晒,尚未收起的草药搬回屋子里。 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庭院落叶。 就像往常那样。 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不像是打扫庭院。 更像是打扫战场。 “你……”蓉姑娘张了张嘴,气的眼泪险些掉下来,她想要挣扎起身,却不知为何,浑身酥麻没有力气。 而这时候,院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老林的追兵,终于循着血液的痕迹,找了过来,莲蓉心头一沉,身子重重摔在床上,眼神黯淡。 晚了。 已经来不及了。 她颓然靠在床上,灯火通明的小院,在这个浓重的夜晚,好似世界的焦点。 她看向齐平,发现后者已经放下了扫帚,平静地拉过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神情平静地望向院门。 “嘭!” 下一秒,院门被撞开,一名灰袍武师手持钢刀,走了进来,与此同时,院墙掠过三人,彼此组成夹角。 四个。 四名引气修士。 见状,蓉姑娘再没有了半点的侥幸,挣扎已经没了意义。 而这时候,四名武师并未放下警惕,有些疑惑地望着这一幕。 目光越过敞开的门扇,昏黄的烛光,他们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莲蓉,以及坐在房檐下的男子。 “呵,暗青子,你真教我们好找。” 为首一人眼神闪烁了下,并未从那名男子身上感觉到危险。 他们足有四人,这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这是你男人?”他嘲弄般笑了声,“堂堂医门传人,教内有那么多人不选,跑到这山沟里,找了个男人,当真可笑。” 莲蓉沉默不语,她已万念俱灰,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倒是个小白脸,没想到好这一口。”另一人抱着肩膀,冷笑。 另外两人没有开口,而是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发现,那屋檐下,灯火前,静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没有半点惊慌。 这不是普通人应有的表现。 是武夫? 他们看了眼桌上那只沉甸甸,擦得很是明亮,倒映着灯火的匕首,心中有些提防。 可莫要说凡人武夫,即便同样是引气修士,四对一,又有什么悬念? 迎着灰袍人的挖苦与嘲笑,齐平审视着四人,开口道: “是你们伤了她?” “是又如何,小子,你想出头?”为首一人狞笑,左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脚尖踏地,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出,手中钢刀,朝齐平斩落。 作为不老林精锐,他们或者并不聪明,但起码在搏杀一道,不会犯下基础的错误,比如轻敌。 即便对面这人,并没有任何威胁他们的可能,但谨慎总是必要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谷撫 至于方才看似嘲弄的话语,也只是用来观察周遭,以及试探。 而这时候,他选择了出手。 “小心——”房间内,蓉姑娘精神一震,藏在棉被下的手,突然探出,打出一枚银针,却被另一人一刀撞开,继而朝她走来。 莲蓉叹息一声,撇开头去,不忍去看。 她已能想到,“向园”身死的一幕。 然而,惨叫声并未如约响起,耳畔传来的,是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不是钢刀斩断骨骼的脆响。 而是拳拳到肉的闷声。 莲蓉豁然扭头,旋即愕然地瞪大了眼眸。 只见,为首的灰袍武师仍旧保持着飞身刀劈的动作,只是那柄钢刀,静静悬在了半空,仿佛凝固,无论如何都无法落下。 他难以置信地低着头,看到胸口贴着一只拳头。 那是齐平的拳头,就在这个刹那,平静坐在椅中的年轻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出了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拳。 “嘭。” 沉闷的响声里,武师并未倒飞出去,而是仿佛被吸住了,而在拳头对面,他宽厚的后背上,蓦然浮现出一个外凸的拳印! 沉静了两秒,灰袍武师的才宛若被一截火车头迎面集中,在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下,如投石机般,朝天空倒飞出去。 “嗬嗬……” 来不及惨叫,喉咙里只发出模糊的吼,然后,这名引气修士,胸口“砰”地炸碎,胸腔被打穿,心脏爆裂,眼眶中的神光瞬间熄灭。 一拳,身死。 “洗髓?!” “撤!” 下一刻,其余三名武师皆心胆俱裂,在他们看来,能一拳轰杀同伴,无疑是洗髓境的力量。 他们不敢再往更高去想。 而一名状态完好的洗髓,便足以轻松屠杀他们。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名洗髓修士? 他是谁? 情报中为何没有半点提及? 无数的疑问,但已经没有时间去纠结了,靠近院墙的两名武师果断撤离,拧身跃起,朝院外逃去。 那已经奔入厢房的一人,咬了咬牙,突然持刀朝病榻上的蓉姑娘扑去,他接到的命令并非杀人,而是抓人。 而这时候,他只想擒拿“暗青子”,将其挟持,作为护身符。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身子便陡然僵直。 双目陷入黑暗,无法视物。 耳朵封闭,听不到声响。 嘴巴闭合,发不出声音。 毛孔封闭,无法呼吸。 齐平眼眸深处,神符笔虚影呈现,瞬息完成勾勒,三枚金色的“封”字飞出,分别追上这三人。 于是,三名引气修士,仿佛被定住,僵硬在原地。 齐平终于起身,拿起了桌上那柄沉甸甸的匕首,慢条斯理走到院中,手腕一转,将匕首凿进两名武师气海。 “噗!” “噗!” 狂猛的真元喷涌而出,二人瞬间被废,同时解除“封印”效果,惨叫着倒下。 齐平没有杀他们,因为还想拷问,他又走进了厢房,同样将最后一名武师废掉,又用对方衣角,将匕首上血迹擦了擦。 这才望向病榻上,呆住的蓉姑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很抱歉,我也欺骗了你,其实……我也是修行者。” 蓉姑娘张了张嘴,没有注意到,泪水自眼角落下。 …… …… 杏花镇外,一道官道上,一队骑兵举着火把,沿着山道前行。 道路崎岖,众人的速度没法太快,故而,即便中午便出发,直到夜晚,也仍未抵达。 “大人,前方再绕过一个弯,就是杏花镇了。” 队伍前头,一名骑在马上的吏员眺望着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辨认着方向,对旁边的锦衣校尉谄媚地笑着。 裴少卿手持马鞭,脸上难掩疲倦,闻言却是精神一震,深深吐了口气,心中满是期待。 齐平失踪这么久,也找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扭头喊道:“大家打起精神,再坚持一阵,等进了镇子,寻到百户大人,回去府衙,人人有赏!” 话落,一名名官兵也是精神抖擞起来,纷纷应声,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找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了。 如何能不欣喜?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间,有人惊呼道:“那是什么?” 裴少卿豁然抬头,瞳孔骤缩,只见青冥天空上,略显橙黄的圆月之下,一道红光自远处奔来,划过天穹,径直朝杏花镇坠落。 那不是流星。 裴少卿恍惚了下,他好像看过这道光,在当初天剑山庄,不老林左护法遁逃的时候。 眼花了,还是…… 裴少卿心头猛地一沉,喜悦瞬间消散。 “大人,大人?”吏员有些疑惑地问。 突然,前头突然有一骑奔回,那是派出去探路的“斥候”,这时候有些焦躁地说: “前头路上有人鬼鬼祟祟,好似盯着前方镇子,卑职已将其拿下,只是含含糊糊,不说实话。” 鬼祟的人,把守着镇外道路? 裴少卿脸色变幻了下,突然一咬牙:“进镇!快!” 他不知道自己前往有没有意义,但他知道,如果胆怯不去,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 杏花镇,空旷的街道上,薛青牛一脸好奇地走着,有些憨直的脸上,满是疑惑。 他方才分明看到一伙人朝这边跑来了,但一转眼,就不见了。 “跑的好快。”薛青牛咕哝一声。 若是寻常人,大抵会恐惧,不过脑子缺根筋的乡野少年却没有惧怕。 突然,云絮被风吹开,月光照亮了街道上一连串的血迹。 仿佛黑色的雨点。 薛青牛愣了愣,忐忑地跟了上去,走着走着,他惊愕发现,自己来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 “蓉姐姐……向哥……”薛青牛突然一愣,紧张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候,一股强大而无形威压,倏然落下,他不知怎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听到镇子里无数犬吠,一盏盏灯亮起,镇民们被惊动。 抬起头,望见了一道红色的流星。 坠落大地。 第三百一十七章 出拳(求订阅月票) “别问,和你没关系,你快点走。”蓉姑娘语气焦急。 齐平沉默了下,说道:“你受伤了,家里药在哪。” 蓉姑娘有些生气:“你到底听没听见。” 她知道,自己恐怕逃不掉了,但起码可以少牵累一个人, 趁着不老林的武师还未抵达。 齐平是有逃走的机会的。 心中一急,压制伤势的心神分散,体内一股真元扯动伤口,她气力不支,颓然软倒。 齐平抬手接住,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入莲蓉体内,伤重的后者并未察觉异样, 只是眼前发黑, 然后感觉自己被横抱了起来, 放在了床上。 “你……” “别说话。”齐平说道,蛮横地移开了她的手,看了眼伤口,神情稍缓。 刀伤可怖,但并未伤及要害,只是流血过多。 修行者的身体素质极好,莲蓉主动压制下,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不能再剧烈移动,会崩开伤口。 “嗤。。”伸手撕开了素白的窗幔,齐平替她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说道: “江湖寻仇?” 蓉姑娘虚弱地躺在床上,惨笑一声: “马上有人追来,你留下只有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齐平想了想,说道:“我方才……睡着了,没有注意到。现在你躺下休息,接下来的事, 交给我。” 蓉姑娘叹息一声,突然好气又好笑,觉得“向圆”太过天真。 他拿什么抵挡不老林修士? 那凡俗武夫的“功夫”? 可凡俗武学,对上引气修士,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她摇头,声音虚弱地说:“你不明白……” 齐平道:“我明白。” 莲蓉苦涩地叹息一声,占满了鲜血的素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 “其实我骗了你,我是修行者,那些来抓我的人也是,你听过不老林吗?就是朝廷通缉的那个,你这样的人,他们随意可杀,快走,去通知官府,也许还有机会救我。” 她换了一种说辞,她相信,当这个男子得知这些,便会清醒下来。 至于报官救援……当然来不及,但起码可以给“向圆”一个离开的台阶…… 不会因丢弃“恩公”而愧疚,或者为了所谓的面子,无畏地牺牲。 果然,当听到这番话,“向圆”愣了下,语气奇怪道: “不老林?” 蓉姑娘点头,惨笑道:“所以,快走,我重伤了一人,趁着其余人还没追过来。” 齐平的神情愈发古怪,然后……他笑了笑,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站起身来,给她盖上了被子。 然后扭头,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看到了地上跌落的匕首,捡了起来。 莲蓉松了口气,嘴角也露出一个笑容,只是,望着那走出房间的背影,她突然有有点酸涩。 终于……还是走了啊。 是了,这才是正常,一個凡俗武夫,怎么会不怕呢?离开才是最理智的决定,大家……毕竟只是萍水相逢。 想着这些,莲蓉有些精神恍惚,试图积攒力量,静静等待敌人的到来。 然而,她耳畔突然出现了水声。 “哗哗……” 她愣了下,突然咬着舌尖,令自己清醒过来,扭头望去,愕然发现,那本该逃离的身影,并没有走,而是去了厨房。 他在做什么? 然后,厨房的灯亮了起来,穿着睡袍的齐平走出来,手中是冲洗干净的匕首,他用衣服下摆用力擦拭干净,轻轻放在院中一张木桌上。 然后,他拿起火折子,依次将房屋所有的灯点亮。 将放在房檐下,白日晾晒,尚未收起的草药搬回屋子里。 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庭院落叶。 就像往常那样。 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不像是打扫庭院。 更像是打扫战场。 “你……”蓉姑娘张了张嘴,气的眼泪险些掉下来,她想要挣扎起身,却不知为何,浑身酥麻没有力气。 而这时候,院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老林的追兵,终于循着血液的痕迹,找了过来,莲蓉心头一沉,身子重重摔在床上,眼神黯淡。 晚了。 已经来不及了。 她颓然靠在床上,灯火通明的小院,在这个浓重的夜晚,好似世界的焦点。 她看向齐平,发现后者已经放下了扫帚,平静地拉过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神情平静地望向院门。 “嘭!” 下一秒,院门被撞开,一名灰袍武师手持钢刀,走了进来,与此同时,院墙掠过三人,彼此组成夹角。 四个。 四名引气修士。 见状,蓉姑娘再没有了半点的侥幸,挣扎已经没了意义。 而这时候,四名武师并未放下警惕,有些疑惑地望着这一幕。 目光越过敞开的门扇,昏黄的烛光,他们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莲蓉,以及坐在房檐下的男子。 “呵,暗青子,你真教我们好找。” 为首一人眼神闪烁了下,并未从那名男子身上感觉到危险。 他们足有四人,这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这是你男人?”他嘲弄般笑了声,“堂堂医门传人,教内有那么多人不选,跑到这山沟里,找了个男人,当真可笑。” 莲蓉沉默不语,她已万念俱灰,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倒是个小白脸,没想到好这一口。”另一人抱着肩膀,冷笑。 另外两人没有开口,而是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发现,那屋檐下,灯火前,静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没有半点惊慌。 这不是普通人应有的表现。 是武夫? 他们看了眼桌上那只沉甸甸,擦得很是明亮,倒映着灯火的匕首,心中有些提防。 可莫要说凡人武夫,即便同样是引气修士,四对一,又有什么悬念? 迎着灰袍人的挖苦与嘲笑,齐平审视着四人,开口道: “是你们伤了她?” “是又如何,小子,你想出头?”为首一人狞笑,左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脚尖踏地,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出,手中钢刀,朝齐平斩落。 作为不老林精锐,他们或者并不聪明,但起码在搏杀一道,不会犯下基础的错误,比如轻敌。 即便对面这人,并没有任何威胁他们的可能,但谨慎总是必要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谷撫 至于方才看似嘲弄的话语,也只是用来观察周遭,以及试探。 而这时候,他选择了出手。 “小心——”房间内,蓉姑娘精神一震,藏在棉被下的手,突然探出,打出一枚银针,却被另一人一刀撞开,继而朝她走来。 莲蓉叹息一声,撇开头去,不忍去看。 她已能想到,“向园”身死的一幕。 然而,惨叫声并未如约响起,耳畔传来的,是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不是钢刀斩断骨骼的脆响。 而是拳拳到肉的闷声。 莲蓉豁然扭头,旋即愕然地瞪大了眼眸。 只见,为首的灰袍武师仍旧保持着飞身刀劈的动作,只是那柄钢刀,静静悬在了半空,仿佛凝固,无论如何都无法落下。 他难以置信地低着头,看到胸口贴着一只拳头。 那是齐平的拳头,就在这个刹那,平静坐在椅中的年轻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出了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拳。 “嘭。” 沉闷的响声里,武师并未倒飞出去,而是仿佛被吸住了,而在拳头对面,他宽厚的后背上,蓦然浮现出一个外凸的拳印! 沉静了两秒,灰袍武师的才宛若被一截火车头迎面集中,在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下,如投石机般,朝天空倒飞出去。 “嗬嗬……” 来不及惨叫,喉咙里只发出模糊的吼,然后,这名引气修士,胸口“砰”地炸碎,胸腔被打穿,心脏爆裂,眼眶中的神光瞬间熄灭。 一拳,身死。 “洗髓?!” “撤!” 下一刻,其余三名武师皆心胆俱裂,在他们看来,能一拳轰杀同伴,无疑是洗髓境的力量。 他们不敢再往更高去想。 而一名状态完好的洗髓,便足以轻松屠杀他们。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名洗髓修士? 他是谁? 情报中为何没有半点提及? 无数的疑问,但已经没有时间去纠结了,靠近院墙的两名武师果断撤离,拧身跃起,朝院外逃去。 那已经奔入厢房的一人,咬了咬牙,突然持刀朝病榻上的蓉姑娘扑去,他接到的命令并非杀人,而是抓人。 而这时候,他只想擒拿“暗青子”,将其挟持,作为护身符。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身子便陡然僵直。 双目陷入黑暗,无法视物。 耳朵封闭,听不到声响。 嘴巴闭合,发不出声音。 毛孔封闭,无法呼吸。 齐平眼眸深处,神符笔虚影呈现,瞬息完成勾勒,三枚金色的“封”字飞出,分别追上这三人。 于是,三名引气修士,仿佛被定住,僵硬在原地。 齐平终于起身,拿起了桌上那柄沉甸甸的匕首,慢条斯理走到院中,手腕一转,将匕首凿进两名武师气海。 “噗!” “噗!” 狂猛的真元喷涌而出,二人瞬间被废,同时解除“封印”效果,惨叫着倒下。 齐平没有杀他们,因为还想拷问,他又走进了厢房,同样将最后一名武师废掉,又用对方衣角,将匕首上血迹擦了擦。 这才望向病榻上,呆住的蓉姑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很抱歉,我也欺骗了你,其实……我也是修行者。” 蓉姑娘张了张嘴,没有注意到,泪水自眼角落下。 …… …… 杏花镇外,一道官道上,一队骑兵举着火把,沿着山道前行。 道路崎岖,众人的速度没法太快,故而,即便中午便出发,直到夜晚,也仍未抵达。 “大人,前方再绕过一个弯,就是杏花镇了。” 队伍前头,一名骑在马上的吏员眺望着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辨认着方向,对旁边的锦衣校尉谄媚地笑着。 裴少卿手持马鞭,脸上难掩疲倦,闻言却是精神一震,深深吐了口气,心中满是期待。 齐平失踪这么久,也找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扭头喊道:“大家打起精神,再坚持一阵,等进了镇子,寻到百户大人,回去府衙,人人有赏!” 话落,一名名官兵也是精神抖擞起来,纷纷应声,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找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了。 如何能不欣喜?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间,有人惊呼道:“那是什么?” 裴少卿豁然抬头,瞳孔骤缩,只见青冥天空上,略显橙黄的圆月之下,一道红光自远处奔来,划过天穹,径直朝杏花镇坠落。 那不是流星。 裴少卿恍惚了下,他好像看过这道光,在当初天剑山庄,不老林左护法遁逃的时候。 眼花了,还是…… 裴少卿心头猛地一沉,喜悦瞬间消散。 “大人,大人?”吏员有些疑惑地问。 突然,前头突然有一骑奔回,那是派出去探路的“斥候”,这时候有些焦躁地说: “前头路上有人鬼鬼祟祟,好似盯着前方镇子,卑职已将其拿下,只是含含糊糊,不说实话。” 鬼祟的人,把守着镇外道路? 裴少卿脸色变幻了下,突然一咬牙:“进镇!快!” 他不知道自己前往有没有意义,但他知道,如果胆怯不去,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 杏花镇,空旷的街道上,薛青牛一脸好奇地走着,有些憨直的脸上,满是疑惑。 他方才分明看到一伙人朝这边跑来了,但一转眼,就不见了。 “跑的好快。”薛青牛咕哝一声。 若是寻常人,大抵会恐惧,不过脑子缺根筋的乡野少年却没有惧怕。 突然,云絮被风吹开,月光照亮了街道上一连串的血迹。 仿佛黑色的雨点。 薛青牛愣了愣,忐忑地跟了上去,走着走着,他惊愕发现,自己来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 “蓉姐姐……向哥……”薛青牛突然一愣,紧张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候,一股强大而无形威压,倏然落下,他不知怎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听到镇子里无数犬吠,一盏盏灯亮起,镇民们被惊动。 抬起头,望见了一道红色的流星。 坠落大地。 第三百一十八章 神通,我也是啊(求订阅月票) “很抱歉,我欺骗了你,其实……我也是修行者。” 灯火通明的小院中,齐平站在厢房门槛里,带着些许歉疚地说道。 即便,是互相欺瞒,但毕竟自己在先, 他这句话说的真情实意。 然后,便被身旁的惨叫声打断了,那名从封印中苏醒的武师,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气海破碎的痛楚,朝后栽倒,发出痛呼声。 齐平皱眉,随手又丢了个封字, 这才觉得安静下来, 这家伙突然一嗓子,把自己情绪都整不连贯了…… 而这时候,躺在床上的蓉姑娘脸上惊愕的神情,仍未散去,心中更掀起滔天巨浪。 眼前的一幕与她想象中迥异,自己从河边捡来的病人,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凡夫俗子,而是一名远比她更强大的修行者。 这一刻,她脑海中一幅幅记忆闪过,以往齐平身上透出的一些“疑点”也终于有了答案。 “你……” 她想说话,却发现有泪水划过脸庞,是绝处逢生的喜极而泣?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终于,她鼓起勇气说:“你是……” 然而, 齐平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她, 那张挂着些许歉意笑容的面庞, 望向了房间外的夜空。 表情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莲蓉也望去,惊愕发现,黑暗的天穹里,一抹红光坠落下来,于此一同降临的,还有一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威压。 倏然,一股浅红色的血气于院中弥漫,朝四面八方呈环状推开,继而,一道身影徐徐降落。 灰色的衣袍下,是一张鬼怪的面具,原本惨叫的武师们,仿佛重燃希望: “护法大人……” “左护法……我们……” 三人压着痛苦,试图爬起身来,解释什么,就连被封禁了语言能力的那个,也咬着牙齿,看向齐平的眼神充满了快意。 护法终于来了。。 虽然晚了一步……虽然,发生了意外,但起码,他们不用死了。 死的,会是对方。 没有理由,只因为这是一名神通,三境神通。 蓉姑娘脸色瞬间苍白,方才升起的劫后余生的喜悦,骤然烟消云散。 她嘴唇颤抖着,整个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心情大起大落下,终究只化为一抹惨笑。 她自然是认得来人的。 神通! 不老林竟为了捉她,出动了一名神通?她觉得有些荒诞,甚至于,生出一股“荣幸”的感觉。 三境啊……只为了捉自己一个引气境么。 未免,太过看得起自己了。 这一刻,这名化名“暗青子”的女医师,眼神中只剩下苦楚与歉疚,她望向齐平,想要说声抱歉,将对方牵连进这场风波里。 然而,下一秒,她才突然发现,院中的左护法竟只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身旁的“向园”身上。 鬼面具后,呼吸有些急促,这一刻,他想到了某个人,但因为容貌迥异……又有些不确定:“你是齐平?” 他念出了这個名字。 齐平神情平静地看着这名曾于天剑山庄,短暂见过的三境强者: “是我。” 没有试图隐藏,因为没有意义。 说话的同时,他解除了百变魔君的伪装,恢复了自己真实的样貌。 蓉姑娘愣住了,脑子突然一片混乱。 齐平……哪一个? 这个世界上,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但有着洗髓境的修为,便只有那个于京都一战成名的道门弟子。 是他? 蓉姑娘恍惚了下,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自己救下的,竟是传言里,那名震京都的天才? 非但是她,院中的其余几名重伤的武师,都愣了下,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谷滓 “曹园呢?”左护法压抑着心头的惊喜,开口问道。 齐平说道:“你说呢。” “你杀了他。”左护法试探道,旋即,突然笑了起来。 并非讥讽,曹园死去固然可惜,但用来换掉齐平,却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到来前,他只以为寻到了暗青子,却没想到,老天如此眷顾于他,竟将一条更大的鱼儿,送到面前。 他笑得很开怀,很舒爽,很得意。 书院四先生强大又如何?这次,终究是自己赢了: “竟能杀了曹园,的确了不起,可是,你可曾料到今日?” 左护法笑吟吟地问,似乎想要从少年脸上,看到惶恐与惧怕。 然而他失望了。 齐平的确没有了方才的轻松,但他的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一丝古怪: “我的确没料到,你会来。看样子,四先生当日并没有能留下你。” 他有点失望。 不知为何,当看到他平静的样子,左护法心头没来由涌起怒意,冷笑道: “不愧是令禅子都刮目相看的人物,这份镇定自若的气度,还真是难得,只是,我很好奇,等我将你们带回去,丢到刑房里,你还能不能继续装出这副样子。” 他不准备杀死齐平,而是打算将其废掉,然后一并抓走,也许能撬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齐平没理会他,而是看向了床榻上,咬着嘴唇,神情无比复杂的蓉姑娘,眨了眨眼: “接下来的节目可能有些血腥,闭上眼,不要看。” 蓉姑娘沉默,并没有附和他的玩笑: “对不起,是我牵累了你。” 消息闭塞的她并不清楚天剑山庄里发生的事,但她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暴露,齐平不会遇上左护法。 “如果不是我……” 齐平愣了下,眼角溢出笑容:“你救了我一次,这次就当还你了。”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本来我还在发愁,如何找到这家伙,现在,自己送上了门来。” 蓉姑娘一愣,觉得他在安慰自己,愈发歉疚。 庭院中,左护法冷眼凝视屋中二人旁若无人谈笑,仿佛根本没有将他这个三境强者放在眼里,不禁大怒。 心中却并未放松警惕,他不确定齐平身上是否有什么底牌,这副表现,又是否在表演,令他心生忌惮。 但他相信,在绝对的境界压制下,任何所谓“底牌”都将苍白无力。 念及此,他迈开步子,朝齐平走去,每踏出一步,那弥漫开的压力,便强大一分: “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装神弄鬼救不了你,或者,是在等援兵?期待那个老道士来救你?” 左护法越走越近,语气中满是讥讽: “不用挣扎了,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神通。”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一股微风以齐平为中心,朝庭院席卷,地上的尘土,被徐徐荡开。 一个无形的力场浮现,左护法的脚步突然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仿佛踏入泥沼。 “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藏着什么克敌制胜的法宝。”齐平站在原地,头微微垂着,仿佛在看着地面。 房间内,摆放在桌上,本来即将垂下的灯芯,突然缓缓立了起来,灯碗里的油,不降反增。 “我也没有在等待什么人来救,对了,你还有一句话说错了,我并非不知道神通是什么模样,也知道三境的你,应该很强。”齐平仍旧垂着头,发丝却开始飘动。 庭院中,一片枯萎的花草,由枯黄转为新绿。 左护法只觉双腿踏入泥沼,脸色大变,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恐惧,面具后,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齐平,失声道: “你……是……” 齐平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很不巧呢,神通……我也是啊。” …… 状态不佳,这章短的我都不好意思发。。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还原”(求订阅月票) 大半年前,齐平第一次于河宴遇见左护法时,他还只是个普通人,当时,莫说三境,便是半步引气的捕头,都不是他能战胜的。 在那个雨天, 当黑云压下河宴城,他只能谨小慎微,趴在屋顶上,被压的抬不起头来,瑟瑟发抖。 那个时候,两人间的鸿沟无比巨大。 神通便已是齐平抬头所能望见, 最高的山峰。 然后,他跌跌撞撞进了京都,遇到了许多事, 也经历了许多次生死。 当二人再次因缘际会,于此相遇,他欣慰地发现,站在对面的人已经不再需要仰望了。 …… “很不巧呢,神通……我也是啊。” 小院中,当齐平笑着,用很轻柔的语气,说出这句惊心动魄的话来。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院中的几名重伤的武师,呆愣在原地,一手按着崩塌的气海,同时难以置信地望向场中二人。 似乎,想要求证什么。 厢房内,病榻上,穿着夜行衣,长发用红头绳扎起的蓉姑娘绝望愧疚的脸上, 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愕然。 她瞪圆了眼睛,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幻听? 还是玩笑? 他……说自己是……三境神通? 可传言中,不是说,只是洗髓吗……莫非传言是假的,可若本就是神通,如何能参与棋战? 除非,是另外一个可能……一个更令匪夷所思的可能。 “不……不……可能。”突然,左护法那张彩绘的鬼面具下,传出尖细的叫声:“你不可能是,不可能的。” 他不相信,倘若对方是三境,当日在天剑山庄,岂会……等等。 左护法突然愣了下,意识到了什么,失声道:“你刚晋级!?” 只有一個可能,便是与曹园的一战,帮助对方迈过了最后的门槛,神魂与躯体完成了蜕变与融合。 齐平笑容平淡:“恭喜,猜对了,可惜没有奖。” 左护法心头猛地一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并不畏惧,他沉默了下,突然冷声道: “晋级又如何,你一个区区新晋神通,真以为就可以击败我?” 冷静下来后,他找回了自信。 齐平很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可我是新晋,你呢?你的伤还没有好吧,不要否认,同为三境,我能感觉到。”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一股无形的神识,早已弥漫开,笼罩整个院子,任何的风吹草动,皆瞒不过他。 而他身上的封印气息的符箓,却能瞒过左护法。 左护法沉默下来,是的,他的伤的确尚未恢复,到了三境层次,躯体的伤势很容易恢复,但当日,四先生却将他的神魂重创。 这些日子,虽始终在休养,但也只恢复了部分,此刻的他,远不如全盛时期。 一方新晋,一方伤势未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一念至此,左护法不再废话,他终于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用全部的力量,来应对这场较量。 “呜呜……” 忽而,风起,他灰扑扑的袍子下,开始有血气弥漫开,向四周艰难地扩散,旋即,那种如坠泥沼的感觉,大为减轻。 他不知道齐平的“神通”是什么,但既然能令他躯体沉重,动作缓慢,想来也许与“力”有关。 想着,清脆的拔刀声出现,一柄缭绕血气的小刀握在手中。 齐平脸色平静地凝视着他,垂下的右手里,只有一柄凡铁匕首。 院中,一下静了。 无论是莲蓉,亦或者几名重伤的武师,都屏住了呼吸,一眼不眨地望向这场决定他们命运的交手。 然后突然又想到,若是战斗余波席卷开,他们如何能幸免? 而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幕,却让他们突然明白,这些担心都全无必要。 左护法身上开始分出一个个黑影分身,争相恐后地朝齐平冲来,而齐平却只是微微蹙眉: “回去。” 时光力量奔涌。 在人们注视下,那一个个,已经散开的黑影,突然原路返回,重新汇入左护法体内。 继而,这位三境修士,突然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力量开始消退,体内的真元凭空消失,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崩开。 “啊!”他突然惨叫一声,识海内,黯淡的神魂上浮现裂纹,并且开始不断恶化。 “噗!”一口鲜血喷出,他死死盯着齐平:“这是什么神通?!” 他不理解,为何本来愈合的伤势,突然恶化,只是这一个瞬间,他的身体状况几乎回退到了刚被四先生重伤那时。 这种力量,他闻所未闻。 这一刻,他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惧,知道不能再等,身上血气猛然炸开,整个人疾速朝齐平冲去,手中刀笔直朝前方一刺。 然而,他愈靠近齐平,动作越慢,本该拉出残影的速度,却仿佛慢放的电影。 这一刻,在旁观者眼中,庭院中出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一袭灰衣动作缓慢地持刀前冲。 而站在厢房门口,屋檐下的齐平,则缓缓抬起了一根手指。 他的速度同样极为缓慢,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白,额头有汗液沁出,仿佛……这一根手指,有万钧之重。 只是抬起,便耗费了他极大的气力。 与此同时,他身周数米范围,开始一点点亮了起来,黑夜仿佛在倒退。 终于,他一指点在了刀尖上,继而,那柄缭绕血气的法器短刀,突然肉眼可见地……腐朽! 附着其上的血气散去,光亮的刀刃开始黯淡、粗糙、变形……继而,转为红热。 不,不是腐朽,而是“还原”! 这一刻,随着齐平手指的触及,这把刀飞快从一件法器,还原为炉中红热的刀胚! 近在咫尺的鬼面具后,左护法一双眼眸终于流露出惊恐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了,齐平的“本命神通”是什么。 “不……”他缓缓吐出一个字,突然丢下了佩刀,整个人转身遁逃,这一刻,他放弃了战斗。 只想逃走,离开这个地方。 齐平额头大滴大滴汗液掉落,气海内的“雪山”在不断崩塌,那是疯狂消耗的真元。 显然,发动这门神通,于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 然而他的脸上却只有平静,迈出一步,将匕首凿进了左护法的后背。 并没有真元罡气的阻隔,匕首轻而易举刺入血肉,然后狠狠向下一拉。 “嗤……” 裂帛声响起,一条狰狞可怕,深可入骨的伤口,赫然浮现。 左护法眼前一黑,真元运转,神通境界的躯体开始飞快地愈合。 齐平皱了下眉头,于是,那瞬间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崩开,再愈合、再崩开…… 仿佛两种力量在拉扯,而这时候,一枚金色的“封”字神符倏然放大,烙印在这具躯体上。 愈合的速度瞬间停滞,齐平趁机将匕首凿入心脏。 左护法惨叫一声,突然发狠,眼眶中流淌出两条血泪,蓦然,一道虚幻的神魂自天灵飞出。 身体蓦然僵住。 谷訍 在极大的恐惧下,他抛掉了肉身,以神魂方式朝天空飞去。 而就在他飞出齐平身周十米范围后,神魂蓦然一轻,速度恢复如常。 非但如此,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虚幻黯淡,布满裂纹的神魂,瞬间恢复。 “还原”失效! 他仿佛明白了,停顿在半空,突然暴怒地转回头来,想要重新回到肉身。 他知道了,只要让肉身离开齐平神通的范围,就可以恢复力量。 那“还原”的力量,是暂时的。 然而,他明白的已经晚了,当他转回头来,便看到齐平已经丢下了匕首,抬起手臂,朝着他轻轻一握。 继而,一柄黑沉狭长的大狙浮现。 地阶法器,鹰击。 三境修士肉身强大,但神魂孱弱,一旦离体,与阴魂无异。 “再见。”齐平嘴唇翕动,露出笑容,黑洞洞的枪口蓦然亮起一团璀璨的金光,一枚灌注了神通修士力量的“元气弹”凝聚。 “砰!” “不……”左护法神魂避之不及,被准确命中,孱弱的阴魂在至阳的力量下,如冰雪般消融。 生命的最后,只炸开一团璀璨的光辉,如同烟花,于小镇夜空绽放。 一位神通,就此陨落。 …… “轰!” 当爆炸声响起,镇民们纷纷惊醒。 湖畔胡同里,崔大娘一家,披着衣裳,推开屋门,聚集在庭院中,旋即愕然望见,一抹“烟花”朝天空激射,炸开。 “咋了。”老妇人心惊,有些慌张。 儿子儿媳亦面露不解,朝院子外头走,突然听到马蹄如雷,自远处而来。 “官兵!好多官兵过去了!” 惊呼声里,老妇人紧张地凑过去,果然望见,青冥夜色下,一大堆手持火把,佩刀披甲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涌过街巷,朝光亮处疾驰。 “出什么事了?” “那好像是……蓉姑娘家的方向。” 崔大娘一呆,突然说:“你俩回屋,娘去看看。” …… 薛家院子里,房间中蜡烛灯光亮起,薛家夫妇走出房间,望了那长久地,停在夜空中,缓缓黯淡的“烟花”,有些愣神。 “出什么事了。” “回屋,别管闲事。”妇人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青牛呢。” 不多时,发现了儿子失踪的夫妇套上衣服,急匆匆跑出院子。 而整个小镇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朝蓉姑娘住处赶去。 …… 镇外,一座供奉山神的庙宇前。 一道披着斗笠的身影,静静站在黑暗中,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亮光升起的地方。 忽而,阴云移开,月光洒落,显露出斗笠下一个老者的面容,微风拂过,他黑白间杂的头发轻轻抖动。 沉淀着岁月的眸光中,带着些许惊叹的意味:“果然。” 说着,道门首座转身,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既已入神通,这边也便没有继续关照的必要了。 …… “快!” 奔马上,一身锦衣的裴少卿按着刀,心急如焚,他们清扫了镇外的土匪,也得知了情况。 虽然与想象中有些差异,不大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行人仍旧悍然冲入了镇内。 便望见了升起的“烟花”,与寻常人察觉不到,修行者却感知深刻的,席卷过整个镇子的,紊乱的元气。 “神通?”裴少卿呢喃着,有些困惑。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没有房倒屋塌,地动山摇般的动静,但那席卷四方的元气,却绝非洗髓境能掀起的。 可……为什么…… 迷惑中,他策马终于抵达那个庭院外,正看到一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少年,跌坐在院门口,瞪圆了眼睛,仿佛被院中的一幕惊呆了: “向哥?……” 他有点不确定了。 “让开!”裴少卿大喝,弃马抽刀,带着身后一大群官兵冲入院子,然后愣住。 只见,小院中横七竖八,躺着一具尸体。 四个放弃抵抗,被封印住的武师。 一个坐在厢房床榻上,神情复杂的,穿着夜行衣的女子。 以及…… “齐兄!”裴少卿惊喜道。 齐平正坐在房檐下,一张木椅中,他脸色有些苍白,把玩着一柄从左护法身上搜刮来的“梭子”。 听到马蹄声逼近,不禁扬起眉头,等望见裴少卿,意外了下,露出笑容: “你们来了。” 裴少卿喉结滚动,鼻子一酸,难掩喜色。 他身后,大群手持火把,杀气腾腾的官差跪倒行礼: “卑职奉知府之命,恭请大人回城!” 声震如雷。 门外,薛青牛一个激灵,而这时候,从远处聚集而来的镇民们也都抵达,望着这一幕,仿佛明白了什么。 崔大娘吓了一跳,心想,那个蓉姑娘救回的后生,原来是个大人物。 …… 越州城外,运河之上,一艘商船劈波斩浪。 清晨,当红日升起,照亮宽阔河面,穿着长袍马褂,头戴小帽的范贰掀开帘子,从船舱中走上甲板。 “掌柜的,前头就是越州城了。” 武夫向隆迈步走来,身后跟着沉默寡言的大郎,与嘴角带笑的二郎。 范贰笑着颔首:“在水上飘了这么久,终于到了,稍后进城,先去府衙与东家汇合。”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返京的官船,所以笃定齐平应该还在这边办案。 “这吴越之地,吴家势力最大,我们想要做生意,说不得,还要与国公府搞好关系,也许还得东家出面。”跟着过来的“副总编”说道。 范贰此番带了一波人马过来,大有一展宏图的抱负。 然而,当船只驶入码头,众人刚上岸,便得到了两个重磅消息。 其一,越国公死了。 其二,齐平……失踪了。 范贰笑容消失,浑身冰冷,如坠深渊。 第三百二十章 回京(求订阅) 齐平……又失踪了。 当得到这个消息,满船的人都陷入了极大的紧张中。 可任凭他们如何追问,那些码头贩卖消息的掮客,又哪里说得清真相? 范贰不敢耽搁,当即带人直奔府衙。 …… 府衙,客房所在院落内,气氛沉重。 “事情就是这样了。”堂内, 余庆坐在主位,语气低沉地将事情经过,挑着可以说的,大概描述了一番。 房间内,范贰、向隆等一伙人,脸色都不好看。 原本期待着相逢,却不想,越州竟发生了这般大的变故,而相比于吴家楼塌,他们更在意的,还是“东家”的安危。 外人只以为六角书屋与报社是他们操持,齐平挂名的产业,但只有这些核心人员才知道,齐平这位东家,才是整个铺子的灵魂。 “怎么又失踪了……”范贰的圆脸上,没了光泽。 类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那段日子,实在不想回忆。 余庆精神同样不好,这些天,他一直驻守府衙,主持搜寻工作, 搜索范围越来越大, 但却始终没有收获。 此刻,齐平的“家人”抵达,他这个上司, 羞愧难言: “官府一直在找, 以他的修为与能力,当初在草原都能全须全尾回来,这次,肯定没有问题,也许,是在哪里养伤。。” 他只能如此安慰。 这时候,院外传来脚步声。 长腿细腰,背负着一柄黑色斩刀的女锦衣带人返回,身上满是风尘仆仆,好似从外头返回。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裴少卿一般,带队出去寻找的锦衣不少,按照路途远近算,今日也的确差不多该搜寻回来。 “有发现吗?”余庆与洪娇娇同时开口。 二人一愣,然后同时沉默下来。 “洪姑娘……”范贰强打精神见礼,双方也是见过的,余庆解释了下,洪娇娇才知道对方来做生意。 只是,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寒暄,一群人坐在堂内继续等待。 接下来,一队队人马陆续返回,但无一例外,都没有收获。 气氛也愈发低迷,就连前来送茶的小吏,都被影响,不敢吭声,生怕惹恼了哪位大人,迁怒自己。 到了中午的时候,天空中,一名身材高瘦,颌下蓄须,穿着邋遢道袍的道人降落。 “四先生……” 后者摇了摇头。 余庆等人眼神中亮光熄灭,颓然坐在椅中,这时候,大部分人马都已返回。 “如果这么大范围搜寻都没有,恐怕……” 府衙的一名官员也赶了过来,他同样负责一片区域的搜查,此时打预防针道。 “砰!”洪娇娇一拍桌子,吓了官员一跳,柳眉倒竖: “我看,就是你们的人废物!那么大个人竟半点消息都没。” “洪校尉!”余庆沉声打断她,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还有人没回来,也许会有收获。” 洪娇娇委屈地撇开头去。 这么大范围的搜查,如若齐平还活着,总会主动联络官府的,始终没进展,只能说明…… 他也许没能走出云岭。 没有人说出这个猜测,但都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 老胡杵在堂内一角,尝试活跃气氛: “往好了想,也许他遇到了什么高人,躲在哪里修行,准备破境呢,西北那次如何?所有人都觉得他没了,但结果回来就成二境了。” 没人吭声,四先生摇了摇头,对这個猜测嗤之以鼻,他当然希望齐平回来,但破境? 那小子已经是洗髓三重了,再破境,晋级神通? 开什么玩笑? 真以为三境那般容易跨入? 若是如此,这九州岂会有那么多,卡在二晋三的阶段,数年,乃至数十年无法跨入,只好跑去苦寒之地历练的修行者? 就连他,当初晋级三境,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外头一名小吏飞跑进来,喘着气,拱手道:“余……千户大人。” 余庆看向他:“什么事?” 小吏道:“裴校尉带人回来了,已经到了衙门口。” 少卿回来了么……余庆苦涩道:“让他过来吧,对了,带去的弟兄都辛苦了,放三日假,本官已与知府大人说了。” 小吏咽了口吐沫,说道:“不只是他,还有……齐大人。” 话落,堂内突然静了下来,众人有些没回过神,愣了两秒,洪娇娇才颤声问: “你说……谁?” 小吏道:“是齐百户,齐平齐大人,他回来了!” 轰。 原本沉闷气氛一下被打破,范贰猛地抬起头来,余庆豁然起身,老胡咧开大嘴。 回来了?! 谷恗 就在这时候,院子的垂花门后,传来一阵骚乱声,裴少卿面带喜色,领着一群官差鱼贯而入,踏步进门,抱拳道: “头儿,卑职不辱使命。” 继而,他让开身形,便见垂花门后,一身素衣的齐平,迈步跨入,拱手抱歉: “诸位久等,我回来了。” 余庆深深吐了口气,露出笑容:“回来就好。” …… 齐平的返回,毫无意外地在府衙中引起了一阵轰动,不过好在有过了一次经验,倒也不曾失态。 短暂寒暄后,范贰等人暂且在外等候,一群锦衣,以及四先生,则一起进了隔壁房间,单独交谈。 “……所以,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 房间内,齐平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描述了一番。 说的口干舌燥,自顾自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注意到,圆桌旁边,以及屋内站着的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状态。 有种听故事的感觉。 余庆等锦衣神情呆滞,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邋遢道人打扮的四先生一只手无意识揪着颌下本就不多的胡须,仿佛听到了匪夷所思的事。 “怎么了?”齐平放下茶杯,环视众人问道。 余庆抬了抬手,做出了一个“让我缓一缓”的动作,他组织了下语言,总结道: “所以,你是说,你在杀了曹园后,意外进了一个镇子,然后遇到了不老林追捕的,名为‘暗青子’的女医师,之后,左护法带人前去抓你们,被你一个人反杀了?包括……左护法?那名神通境?” 齐平点头:“大概是这样。” 旁边杵着的裴少卿点头:“恩,我作证。” 众人:“……” 为什么,感觉还是像在听故事,齐平非但因祸得福,更带回来了好几个好消息。 幸福的不像真的。 “咔嚓!” 静默中,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众人望去,只见四先生搭在桌角的手用力,将实木的桌面捏裂开了一块,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幽怨地盯着他: “你……你晋级神通了?” 作为掌控“魂”字神符的修士,他其实在齐平进院后,就察觉到一些异常,但仍兀自不敢相信。 神通……三境……那个大嘴巴校尉,竟然猜中了? 这才多久?据说他三四月份才修行的吧,按照四月算,也就是七个月左右,就从一介凡俗跨入三境。 当然,有这个速度的确与吞服了大量的天材地宝脱不开关系,可……这可是神通啊。 若是忽略小境界,只按大的算,这小子竟追平了自己…… 齐平腼腆一笑:“运气,运气。” 四先生:“呵呵,后生可畏。” ……你这不走心的“呵呵”是哪样啊……齐平心中吐槽。 其余锦衣,同样心神恍惚,如果说此前,齐平的修行速度还让他们倍觉压力,那么现在……恩,可以躺平了。 根本追不上。 要知道,就连司首杜元春,也只是神通而已……虽然小境界上,肯定比齐平强些。 “咳咳,其实这次能活着回来,有很大的运气成分,”齐平解释道: “左护法被四先生打成重伤,虽休养了一阵,但仍未恢复完好,加上我的本命神通恰好针对他,导致其误判,种种因素叠加,才能取胜,其实还是很惊险的。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尸体我带了回来,还有几个引气武师,也绑了回来,先生,不知能否捉其神魂拷问?” 四先生压下心头酸楚,一副高人风范: “如你所说,左护法神魂被打爆了,尸体便是死物,无法捉魂,其余几个……只是引气的话,恐怕知道的不多,倒是那个‘暗青子’,竟被不老林派人抓捕,恐怕知道很多事。” 齐平点头: “我将她也带回来了,先休养伤势,至于有关不老林的事,她表示愿意说,但希望入京,与朝廷诉说。” 说起这个,齐平心情也很复杂。 击杀左护法后,杏花镇便没法呆了。 他与蓉姑娘也谈了下,二人对于互相隐瞒身份的事默契地略过,莲蓉的意思是,她愿意配合,就当为了报齐平救命之恩…… 但也有个条件,就是与他一同返京,用情报换取朝廷的庇护。 经过这次事件,莲蓉显然也明白,继续躲藏下去,迟早还是被找到,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去京都,不老林总也不好去京都抓她。 齐平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至于越国公的事,回来的时候,裴少卿已经给他说过,齐平也没料到,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就挺唏嘘的,不过,既然皇帝有了决定,那体面地衰败,也算个保全勋贵集团颜面的方法。 毕竟,若公开押着一等国公进京,皇室脸面也难看。 “这样的话,此番越州案子两个目标都已达成,休整一下,准备返京。”齐平说道。 众人精神一震,都露出笑容。 越州风景虽好,但终非故乡,如果不是为了找齐平,大家早回去了。 闻言当即四散准备,齐平单独留下了四先生,脸上突然凝重了起来: “我有件事,想要问您。” 四先生好奇道:“什么事?” 齐平盯着他,幽幽道:“我失踪的事,不是你安排的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 快去请齐爱卿来(求订阅) “噗。”四先生正喝着茶,听到这话,一口茶叶喷出来,齐平极限躲过,老道瞪圆了眼睛: “你说啥?” 恩……表情错愕、茫然、不解……符合正常反应,没有被揭穿后的紧张与异常……齐平心中飞快分析着,拿起手绢递了过去: “开个玩笑。” 四先生一脸无语:“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安排你失踪?闲的?” 他不理解。 齐平讪笑了下, 解释道: “主要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巧合。不老林找到暗青子,并不意外,就像你们方才说的,对方近期本来就在寻找,但我被莲蓉救下,终究太过巧合了些。” 齐.名侦探.平并未忽略这个疑点。 当然, 他怀疑的并未是莲蓉, 因为对方不可能料到他飘到杏花镇,而且从外头往回家捡患者这件事,符合对方人设。 而倘若存在一只手,干预了自己的“漂流”轨迹,那定然非寻常人可为,他一直觉得……四先生出现在越州,也挺巧合的…… 四先生想了想,说道: “的确有点巧了,但我没干,也许是你想多了,哎呀,这个世界上巧合的事数不胜数,你们这些喜欢破案的,就是疑心太重,啥都要怀疑,也许就是缘分呢……命犯桃花,去哪都能遇到女人。” 说着, 他猥琐地眨了眨眼。 恢复了点一碟花生米, 就能硬在人家酒楼蹭一天的江湖本色。 “……”齐平翻了个白眼, 只好略过这个话题:“没事了,先生去休息吧。” 四先生却没急着走,而是鬼祟地问了下: “那個,你杀了左护法,有没有从尸体上捡到什么?当日于山庄斗法,老夫一柄梭子被他夺去……” 齐平冷笑:“先生你确定那是你的梭子?据我所知,并非如此。不送。” 击杀左护法后,齐平仔细摸了尸体,遗憾地发现左护法穷酸的过分,身上值钱的东西只有两样,其一,是那柄刀。 在他结束“神通”后,恢复如常,是一柄玄品的法器,齐平拿来取代了自己的佩刀。 其二,是一只红色的,纺锤形的梭子,上头铭刻细密阵纹。 他试了下,乃是一件飞行法器。 可以消耗真元,将其催动……速度极快,缺点在于消耗恐怖,以他新晋神通的真元储备,根本没法拿来长途赶路。 不过短距离飞行,倒是可以。 这令他如获至宝,说起来,当初杜元春飞剑横空的一幕,羡慕的他眼睛泛红。 眼下,他也终于有了可以飞行(暂时)的方法了。 “嘁,小气吧啦,”四先生咕哝一句,拂袖而去。 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腾空而起,犹豫了下,并未向京都传讯,这种超远距离传讯,代价不小,而且…… “嘿,真想亲眼看下他们惊讶的样子。” 四先生捋着胡须,开始幻想回京后,书院众人得知齐平晋级的表现了。 …… “老不正经的,也好意思骗我一个小辈战利品。” 齐平嘀咕着喝下杯中茶水,起身朝自己房间走,他也得收拾下衣服什么的。 这时候,突然看到回廊尽头,洪娇娇捧着个花盆走来。 “等下,”齐平驻足,一闪身,拦在女锦衣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花盆: “这东西,哪来的?” 洪娇娇吓了一跳,柳叶眉扬起,解释说: “我在府衙花园里发现的,说是南州传来的一种花,京里没有,我觉得挺好看的,就要了一盆。” 花……齐平眼睛发亮地盯着那青绿色的叶片中,一只只红艳艳的辣椒,喉咙滚动: “还有多少,我都要!” …… …… 国公府。 从清晨起,整个府邸都透着悲戚,因为就在昨日,京中钦差抵达,也带来了皇帝的旨意。 于是,多日来笼罩于国公府上空的阴云,也终于“尘埃落定”。 勋贵爵位被剥夺,吴家就此彻底衰败,跌出士族行列。 这还不是结束。 如此大的家族倒下,各方远近的亲属争夺财产,虎视眈眈的本地其余家族蚕食,过往作威作福,结下的仇,都要一一清算。 而最讽刺的是,当家族倾倒,最后支撑着家族运转的,竟是二小姐这个“一介女流”。 午时。 当吴清妍披着玄色衣袍,照常走过层叠迷宫般的院落时,迎头撞上了几个鬼祟的家奴,手中用衣裳包着鼓鼓囊囊的东西。 看到她,吓了一跳,其中一人手一抖,银质的餐具跌落在地。 “三……三小姐……”丫鬟惶恐不安。 吴清妍淡淡瞥了她一眼,迈步离开了,身后,家丁忙捡起东西,拉着丫鬟的手逃离。 类似的一幕,在府内各处上演着。 吴清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推开窗户,坐在了种着墨竹的窗台上。 开始走神。 “扑棱棱。”灰色的猫头鹰振翅飞来,大白天的,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想好了吗?” 吴清妍点头,说道:“我跟您走。” 四先生满意点头,展开翅膀,下意识想要捋胡须,然后才发现猫头鹰很难做出这个动作,无奈作罢: “为师近期准备返京,你的天赋极好,可以去书院修行,神通于你,或非难事。” 去京都吗?吴清妍有些向往。 …… …… 京都。 入冬以来,天气愈发寒冷。 尤其,自那第一场雪后,一个月来,降雪频繁,比之往年,都要狂放许多。 道院经历部刊载于报纸上的“天气预测”得到了证实,这于经历部弟子而言,是“大数据”技术的一次成功应验。 而于京都百姓而言,却不那么美妙了。 清晨。 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太傅准时起床,依次穿戴了冬衣,戴上棉帽,推开屋门,皱了皱眉,发现门外积雪竟有一尺厚。 这时候,雪停了,太阳升起,银装素裹的院子金灿灿的,一股寒风贴着地面卷过,扬起一股雪沫。 太傅打了个寒战,呵出一口气,瞬间凝成白雾。 “又下雪了。”老人眉头蹙起,关上了门扇,扭头看了眼孙女的房间,并未招呼她,而是自去杂物房取了一根扫帚,仔仔细细,清扫起来。 先将门廊下的台阶扫干净,然后清出一条通往院门的路。 做完这些,他出了院门,走出了巷子,发现隔壁的六角巷中,已经是车水马龙,摊贩们自扫门前雪,行人踩过路面,地上便化成了泥浆。 “叮铃铃。”街上行走的马车,发出清脆的铜铃声。 谷棯 老人熟门熟路地去了早点铺子,发现今日的人少了许多,铺子老板早给他备好了吃食:“给您留了,在这吃,还是拿走。” 太傅说道:“在这吃,再准备一份等下带走。” “好勒,不过今儿涨了些市价。”摊主提醒了句,云老先生自然不缺这点饭钱,但他得说清楚。 吃食涨价了?太傅沉吟了下:“木柴贵了?” 摊主点头,叹了口气,说道: “今年冬天雪下的早,又猛,近日城内木炭柴禾都在涨价,我这多亏看了报纸,提前备了一些,但这小摊能存多少? 本就是挣个辛苦钱,街坊们觉得贵了,客人都少了好些,咱们这还是好的,在外城里,也是繁华地段,东城那边更惨,怕是都不怎么开火了……” 许是客人少,亦或者,存了“反映情况”的心思,摊主今日格外啰嗦。 太傅坐在凳子上,没吭声。 吃过早餐,他将包子、油条、鸡蛋用纸包着,塞入怀中,迈步往回走。 经过六角书屋时候,他走了进去:“今儿的报纸出来没。” 伙计忙堆笑:“刚从书坊送过来。” 说着,递过来一份,云老先生接了,直接翻到“市价”一栏。 上头是最近的城中柴米油盐的价格,只瞥了一眼,老人便是眉头一跳,深深叹了口气,生出一股无力感: “这个冬天,难过了。” …… 皇城,午门外。 天还没亮的时候,宫中的太监们便将上朝的路清扫了一遍。 只是广场太大,大部分地方,还是覆盖着冰雪,从高处俯瞰,屋门通往金銮殿的路,像是一条笔直、漆黑的缎带。 入冬后,皇帝体恤朝中大臣,将上朝的时辰往后推了许多。 毕竟很多重臣都一把年纪,夏日还折腾的起,这天寒地冻的,搞不好直接归西…… 当然,也有皇帝本人不想起早的缘故,甚至连朝会的频率,都明显减低。 只是昨日宫中朝各大衙门发令,今早朝会,务必出席,这让衮衮诸公们,都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杜司首。”当身穿一袭黑红锦袍,气势如刀的杜元春抵达广场时,穿青袍的御史李琦朝他打了个招呼。 毕竟是老合作伙伴了,另外,随着时间推移,当初齐平与都察院的矛盾,也日趋缓和。 都察院的官员们,正试图与镇抚司衙门修复关系。 “李御史。”杜元春颔首回应。 李琦走了过来,虽然穿着加厚的棉袍,但因为来的早了些,这时候仍旧冻的脸色发红,双手极没有风度地插在袖子里,活脱脱老农一般: “每到这时候,我都羡慕你们这帮修士,寒暑不侵,这隆冬时节,也不见冷。” 杜元春笑笑,知道是寒暄话语。 果然,二人说了几句废话,李琦忽地道:“听闻北方雪灾,今日上朝,可是为这事?” 杜元春说道:“我哪里知道。” 李琦翻了个白眼,心说镇抚司密谍遍布九州,才不信伱,叹息道: “夏天南方发了水,好不容易熬了过来,这冬日又大雪,国库才缓过来一口气,怕是又要救灾。皇陵出事,夏侯元庆又反了,前不久听闻,齐大人在越州建功,吴家也……你说今年是怎么了,这般不安生。” 杜元春沉默,并没有接话,这一年发生的变故,的确太多,只是身为“孤臣”,他不好对此发表议论。 以防被外人听了,拿来攻讦于他。 这一年来……自己也“圆滑”了……他心中自嘲一笑。 “时辰已到!” 这时候,钟响,礼仪太监喊话,二人分开,各自依照次序入殿。 …… 金銮殿上。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身黄袍,脸色凝重的扫过诸公。 “入冬以来,降雪频发,中州、北境皆遭寒灾,民间乏碳,其价甚贵,百姓无碳过活,更有灾民南下,形势危急,”皇帝沉声道: “诸位有何良策?” 果然! 殿内,一名名大臣心中一沉,对于今日朝会议题,早有预料。 毕竟多日降雪,寒灾已现,都不是瞎子,心中也各有盘算。 “陛下,既有灾情,须及早补救,迟恐酿成大祸,臣以为,当立即出钱粮赈灾,以免事态扩大。”一名礼部官员跳出,大声道。 “陛下容禀,”户部尚书没吭声,但身后的侍郎横步出列,声音凄婉: “此前宛州水灾,国库耗资甚巨,亏空尚未补足,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粮啊。” 顿了下,不等皇帝开口,户部侍郎说道: “中州、北境秋夏未受灾情,只是缺柴可烧,民间商人趁机哄抬物价,依臣之见,陛下可命工部矿场低价售出石炭,以此平抑,可解此难。” 皇帝望向工部尚书,老尚书双手高拱,大声道: “陛下,矿场所出石炭甚少,实在不足以供百姓日用,况先帝在位时,亦曾遇寒灾,朝廷不得以出三十万炭出售,民众疯狂,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更为奸商囤积,未能缓解灾情,此法万万不可。” 皇帝面无表情,望向黄镛:“首辅意下如何?” 老首辅自打入殿,便眯着眼睛,一声不吭,此刻闻言,略一思衬,道: “或可开凿矿山,发掘石炭,与宛州一般,施以工代赈之法,如此石炭产量大增,亦可防灾民生乱。” 皇帝目光一亮。 吏部尚书张谏之忙道:“陛下三思!矿山开凿,有损龙脉!况寒冬腊月,山石坚固,如何可行?” 皇帝沉默。 黄镛瞥向张谏之:“山石虽固,可施以火药,龙脉有损,可灾民遍野,民不聊生,莫非便不损我大凉气数?” 张谏之冷着脸不搭理他,坚持道:“陛下,还请另寻他法。” “张尚书此言差矣……” “……的确不可妄动。” “还是出钱作为妥当……” 一时间,黄党与张党官员纷纷下场,唇枪舌剑,整个金銮殿乱糟糟,宛若菜市场般。 吵了好一阵,却都没有半点进展。 “彭!”皇帝越听越是烦躁,突然一拍桌案,大怒道: “朕要的是你们拿出良策,不是来听你们吵闹的!这般不行,那般不可,朝廷养你们何用!?” 群臣跪倒,齐声大呼:“陛下息怒!” 皇帝望着这一幕,深吸口气,突然有些疲惫地按住了额头跳动的青筋,挥了挥手。 站在一旁的老太监见状,高声道:“退朝!” 群臣起身,躬身退去,不多时,大殿中空荡下来,冯公公手持拂尘,走了过去,低声道: “陛下,莫要急坏了身子。” 皇帝靠在龙椅上,揉着眉心,苦涩道:“朕如何能不急。” 冯公公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可惜齐讲读不在,否则或可为陛下分忧。” 齐平……皇帝睁开双眼,仿佛被点醒,是啊,若是齐平在,是否会有方法破局? “叫人去问下,齐爱卿回来没有?”皇帝声音急切地命令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震惊的司首(求订阅) 道院,清晨。 当阳光自窗子照进室内,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躺在地板上的鱼璇机悠悠醒来。 寒冬腊月,小楼中却没有点火盆,因为昨晚没关窗子的缘故,楼阁窗台里, 地板上都覆盖着一层这雪。 身为神隐修士,自然不惧这点寒冷。 “呵欠。”鱼璇机大眼半眯,素美的脸上,还带着些许酡红。 乌黑长发散乱,只用一只木钗固定在脑后。 这时候撑着手臂坐起身,双臂高举, 伸了个夸张的懒腰, 骨节“咯嘣”地响,缺斤少两的道袍绷起惊心动魄的弧线。 “天亮了啊。” 女道人咕哝一声,还是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 手一抓,一蓬雪化成了水,简单地洗了把脸,然后就鸭子坐在地板上,身旁是一个个空荡的酒坛,一脸懵逼地发呆。 分明身体醒来了,但脑子好像还睡着。 “汪汪汪!”直到楼下传来狗叫,她才真正醒了:“叫什么叫?!” 烦躁地吼了一句,随手一只酒坛丢了出去。 很快的,底下传来阿柴委屈巴巴的“嗷嗷”声。 “啊,想起来了, 今天有个会。”鱼璇机一拍脑袋,想起来昨天叮嘱阿柴, 到时间叫醒自己。 当即一跃而起, 落在满是冰雪的荒颓小院里,抱起柴犬揉搓了下, 以示安慰。 旋即一溜烟飞走了: “你自己找食吃, 我去议事了。” …… 不多时,鱼璇机飞过古色古香的小镇,抵达一座大殿外。 大殿恢弘,门口一尊大鼎,里头燃烧着三根婴儿小臂粗细的黄香,散发着袅袅青烟,风雪不侵。 敞开的大殿内,墙壁上悬挂着一个“道”字。 其下,乃是分在两侧的座椅,此刻,道院中诸位长老都已入席,其中,满头银发,手持拂尘,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坐在主位。 “啊哈哈哈,那破狗没叫我。”鱼璇机讪笑解释,在一道道目光中,踮着脚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典藏长老平静道:“人已到齐,开始吧。” 这场会议并非临时起意,而是道院内,每個月底都会召开一次,各个部、堂的长老们,对上个月的工作,进行汇报、总结,一些日常事务,也会进行商讨。 所有长老必须出席。 只是,对鱼璇机而言,这个会就无聊透顶了,其他长老或多或少,都负责一摊子事。 有汇报的必要。 可她……孤家寡人一个,啥都没有,所以每次开会都全程摸鱼,这次也一样,刚坐下就开始打哈欠。 其余长老依次开口,倒也并没啥新鲜事,轮到经历部时,干瘦的涂长老兴奋地分享了“大数据”对帝国雪灾的预言。 “……齐公子所留下的数理统计之学,已在诸多方面,得到应用,只可惜,他只留下第一册,如今老夫只盼着快些能拿到第二册,定然是更高深的学问,” 涂长老语气迫切,突地望向鱼璇机: “鱼长老,可有齐公子的消息?他何时回来?” “啊?”鱼璇机没料到会提到自己,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甚在意道: “好说,好说,等那逆徒回来,我让他给你把那劳什子册子送去。” “是数理统计。” “知道了。”鱼璇机不耐烦的表情。 戒律堂长老突然说:“也快年末了,鱼长老今年考功若还是为零……明年罚款可有着落?” 长老们享受道门供养,亦要肩负责任,每年都有“考功”,贡献越大,来年得到的资源分配更多。 贡献为零,则要缴纳罚款,鱼璇机已经被罚了好几年。 “我没钱。”鱼璇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平任操的样子: “为了交罚款,我家里值钱的都卖了,哦,还有条破狗,你要的话拉走。” 戒律堂长老脸一黑,平静道:“鱼长老还有一座酒池,若是不交,按戒律,只能拿它抵债了。” 啥?鱼璇机一下慌了神,酒池可动不得,顿时急坏了。 戒律堂长老铁面无私:“不想被断酒,还是想想怎样完成考功吧。” 鱼璇机脸一垮,可怜弱小又无助。 玄机部鲁长老出主意道:“你不是收了个徒弟么,按照戒律,长老门下若能出一个神通,便算满足考功。” 鱼璇机欲哭无泪:“距离年终不到一个月了,那逆徒怎么可能入神通,我完了啊。” 众长老暗暗拱手,爱莫能助。 …… …… 与此同时,京都码头,一艘船只劈波斩浪,缓缓靠岸。 甲板上,换上锦衣的齐平负手而立,望着岸上雪景,诗兴大发: “京城数尺雪,寒气倍常年。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 谷亴 身后,身穿邋遢长袍,捋着几根胡须的四先生走了过来,挑刺道: “不亏是京都诗仙,出口成章,不过你这诗做的不对,雪都停了,哪来的‘泯泯’、‘茫茫’?” 齐平转身,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管我……韩愈就这么写的……但表面上却是堆起笑容:“先生说的是,等下与我一同入城?” 四先生噎了下,目光闪躲,强装镇定:“便不去了,老夫好不容易找了个天才徒弟,这便就此分别,先回书院去。” 呵呵,你是怕进京都被道院的人盯上挨揍吧……齐平心中呵呵。 没忘记,四先生是因为得罪了道门才离京的。 说完这句,四先生扭头招呼了一声“徒儿”。 船舱中的一道门帘掀开,走出裹着棉衣的吴清妍,瓜子脸,眼神平淡,因为修为还不深,寒风一吹,脸蛋红扑扑的。 她看了眼齐平,便移开了视线。 说起来,刚上船那阵,齐平还挺担心,这三小姐记恨自己啥的,毕竟越国公府的衰落,与他有关系。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如果说蓉姑娘是个救鸟的,那吴清妍就是那只笼中鸟。 “回头再见。”四先生一挥衣袖,召唤出一只无形的魂灵,捞起三小姐,猥琐大叔与高冷少女的组合朝书院方向遁去。 “这就是京都吗。”齐平目送二人离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蓉姑娘这时候也走出船舱。 她仍旧穿着素色衣裙,只是外头罩着一件暗色披风,气质温婉,眼波柔和。 这时候,有些憧憬,有些紧张地望向前方大地上,拔地而起的城池。 齐平笑道:“第一次来吗。” 蓉姑娘点头:“等下我会被送去哪。” 齐平说道:“我带你去镇抚司衙门,放心,既然你愿意配合,我便保你安全,到时候会有人与你谈。” 蓉姑娘点了点头,心下稍安。 她不大信得过朝廷,但相信眼前这个人。 这时候,船只渐渐靠岸,天寒地冻的,码头也有了些结冰迹象,冬季船只航行肉眼可见地减少,若是再晚一些日子,天再冷一些,就要停运。 一行人上岸,借了漕运衙门的车,朝京都城内赶。 考虑到京都内可能藏着不老林眼线,齐平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先带着莲蓉去衙门,交接了工作再回,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不过在下船时,利用镇抚司百户职位之便,命码头的小吏,找车将自己带回来的一袋袋辣椒先送回了家里。 齐平当初以为,这个时代没有辣椒,却不想在南方寻到,人们却压根不知道这东西能吃。 只当做花卉在养……简直暴殄天物。 …… 一行队伍,无惊无险地穿过外城,进了内城,抵达了镇抚司衙门。 门口值守的守卫看到马车过来,本能抬手呵斥:“闲杂人等,不得……” “说谁呢?”齐平跳出车来,旋即是余庆等人。 守卫愣了下,惊喜道:“齐百户,余千户,你们回来了。” 齐平笑骂了句,带人进了衙门,沿途锦衣皆驻足行礼,牌面十足,齐平返回的消息,也飞快传开。 其余校尉毫不意外,心想,若是伱们知道,齐平已经成三境了,不知道会何等轰动。 蓉姑娘跟在身后,裹着毛绒披风,有些讶异于齐平的声望。 “头儿,先去见司首吗。”齐平问。 余庆说道:“你去吧,我带蓉姑娘先安顿下来。” 齐平迟疑道:“这合适吗。” 他的意思是,余庆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办官”。 余庆笑了笑,无奈道:“我可不想被司首批评修行不上进。” 顿了顿,又补了句:“而且,很快你应该就要升千户了。” 一个神通境,若只是百户,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此番破了大案,齐平升职板上钉钉。 齐平哑然,但既然余庆不介意,他也没矫情,一行人当即分开。 余庆、莲蓉、众锦衣先去休息,齐平一人直奔后衙。 “司首在吗?”齐平朝守卫问。 后者笑道:“大人在等您呢。” 显然,他们进衙门的第一时间,杜元春就收到了消息。 齐平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了后衙,整个院子里一片银白,只有石板路被清扫干净。 那片池塘已经结冰,春风亭中不见杜元春。 齐平扭头,在院落内堂内,望见了敞开的黄梨木门扇,以及一袭背对着他,正望着墙上地图的黑红锦衣。 “师兄。”齐平抱拳拱手。 杜元春转回身来,眼角溢出笑意,脸庞上,带着久违的轻松:“欢……” 他刚吐出一个字,突然顿住,脸上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后是惊悚。 “你的修为……” 他方才习惯性用神识扫过去,想要检查下便宜师弟的进境,却被另外一股神识挡了回来。 齐平腼腆一笑:“有了点小进步,勉强三境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宫中问策(求订阅) 勉强三境了。 后衙,内堂房间里的火盆中,烧的通红的木炭“啪”地炸开火星,眉间带着洒脱磊落之意的镇抚使大脑空白了下。 好似没有听清,足足愣了好几息,方才确认道:“神通?” “恩。”齐平一脸羞涩。 杜元春眼神复杂了起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事实上, 对于齐平能跨入三境,他从未怀疑过,从其入衙门不久后,便生出了信心,而后,道战之后, 便成了京都许多人的共识。 毕竟,对这种天才而言, 神通从不是门槛。 但……杜元春却从未想到,会这般快。 二晋三已非通过资源能堆上去的,需要磨砺,以及机缘。 历史上,道院、书院也走出许多天才,与齐平相仿,甚至更强的,也不是没有。 但那些人,大多在神通的关口前徘徊良久,锻体易,炼神难,在他看来,齐平三年内晋级神通,都算是正常。 可他用了多久? 一个多月? 杜元春恍惚了下,脑海中浮现半年前,齐平被武师追杀的那个夜晚, 当时他还只是个引气境的雏儿, 是要被他庇护的新人。 转眼间, 就走到这一步了。 突然就有种后辈一夜长大了的感觉…… “……很好。”片刻后, 杜元春回神,目光中透出强烈的好奇,他指了指椅子:“看来你这次经历了不少事,坐下说。” 齐平“恩”了一声,乖巧入座。 阳光自敞开的梨花门打进来,院子里积雪金灿灿的。 虽然杜元春已得知天剑山庄,以及越国公的事,但齐平还是一五一十,从抵达越州府开始,将查案过程,详细叙述了一番。 这些细节,后者是不知道的,此刻听来,也是津津有味。 待得知“书生”巧思,留下情报,这位三品镇抚使亦唏嘘感伤。 等齐平讲到自己与曹园搏杀三天三夜,筋疲力竭, 杜元春面露恍然,明白了齐平为何能跨过那道门槛。 不只是天赋,更是生死相搏的结果,虽然齐平此刻讲述,语气轻描淡写,但他知道,必定是九死一生。 “……那个左护法运气不好,本就重伤,又碰上我晋级神通,如果早来几天,我恐怕就回不来了。”齐平笑道。 杜元春语气复杂:“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如你所说,你的神通恰好克制了他?” “是。”齐平点头,这种事瞒不住,不如洒脱些。 “究竟是何种神通?”杜元春好奇问。 齐平想了下,抬手拿过来一只茶碗,“咔嚓”一声捏碎,旋即,一股无形的力量弥漫开。 在后者愕然的目光中,那些瓷片,突然自行拼凑,复原了杯子原本的模样。 “这是……”杜元春瞳孔骤缩。 没有结束,接着,齐平用手触及茶杯,整个杯子突然开始变得红热,仿佛瓷窑中烧制的状态。 齐平额头见汗,继续推动,渐渐的,杯子开始退火,朝着“瓷胎”的状态转换。 下一秒,他撤去神通,茶碗重新破碎开。 齐平轻轻吐了口气,解释道: “恩,这几天我也在摸索,大概弄清楚了这门神通的效果,我将其称为‘还原’,简单来说,我施展神通时,可以在身边撑开一定范围。然后对范围内的事物,进行‘还原’。 比如这個杯子,本来碎了,我可以让他恢复完整,甚至于,如果我愿意耗费更多的真元,可以将它‘还原’成最初的样子,甚至……变成沙子,不过,越是往前推,对我的消耗越大。” 顿了顿,他补充道: “同时,真元的消耗也与‘还原’的范围大小,‘质量’高低有关,还原的区域越大,越难,而若是针对修行者,以及法器,更要比凡人与凡器更难,而且,效果也非永久。” 竟是这般……杜元春惊讶道:“你可以对人进行还原?” 齐平点头: “可以,但难度特别大,当时我尝试针对左护法,让他的状态回到了前几天,导致其伤势迅速恶化,这才能将其击败,但这差点把我抽干。” 说起这个,他也有点郁闷。 在晋级后,齐平便意识到,这门神通可能是他“回档”能力的衍生,所谓的“还原”,更像是针对某个特定物品的“回档”。 以前回档,都是整个世界重置。 这门神通,效果就要弱了无数倍,而且,也不是真的回档,敌人的身体可以退化,但思维却不受影响。 而且消耗真的极大,他当时想过,直接把左护法“还原”成婴儿……但根本做不到。 也幸亏对方被四先生重伤,否则,倘若敌人本来是受伤的,齐平一个“还原”,敌人伤势恢复……那就搞笑了。 所以,这门神通也没想象中那么强。 局限性很大。 举个例子,现在让他与杜元春交手,他全力施展,效果也不大,毕竟几天前的杜元春,与现在相比,几乎没差别。 除非说,几天前,杜元春曾将真元耗空过,而齐平恰好能准确地“还原”到这个时间点。 那么,杜元春就会瞬间丧失真元,任他宰割。 可这个方法太理想化了,操作难度太大。 万一没卡准,结果敌人没事,自己真元空了……那就尴尬了。 此外,敌人若距离足够远,处于神通覆盖范围外,也不受影响……反正,就是个听起来特别牛,但实际上限制条件贼多的能力。 相较下,直接“还原”敌人武器、护具,乃至法术……都更划算些。 杜元春想了想,也意识到这些问题,突然问了句: “这个能力,对你自身有效吗?” 齐平说道:“有,但效果弱了很多。” 这样吗……杜元春点头,忽然笑道:“你好像很不满意。” 齐平讪笑了下,说:“也不是,我感觉这个神通挺厉害的,就是觉得用起来还挺看时机的,不像师兄你的念力,简单粗暴。” 杜元春却摇头,语气认真道: “凡事莫要看表面,本命神通是会随着修为增长愈发强大的,我的念力看起来对敌时简单些,可潜力有限,而你的神通……” 他顿了下,一字一顿:“不可限量!” 见齐平好奇,杜元春笑道: “神通是神隐的基础,若你能修成神隐,也许真的可以将敌人‘还原’为孩童,也说不定。” 谷筜 齐平振奋道:“那如何晋级神隐?” “……”杜元春噎了下,干巴巴道:“晋级后,需要很长时间沉淀,稳固境界,你现在要做的是稳固。” 行叭……齐平没吭声,他也觉得自己需要沉淀下。 “好了,先不说这个,”杜元春掀过这一篇,道: “这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接下来,先休息几天,我会禀明陛下,帮你升职。” 千户官员任命,需要皇帝批阅。 齐平点头,说道:“好。” 他没有去问不老林的事,比如暗青子的经历,他都没问,知道的太多绝非好事,齐平很好地压下了好奇心。 起身告辞,刚走出几步,杜元春突然叫住他: “对了,伱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家附近来了个邻居。” “啊?”齐平茫然地看向他,却不见了下文。 “就和你说一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杜元春含糊地端起茶杯。 啥意思……师兄你啥时候变成谜语人了……齐平吐槽,硬气地没有问,扭头继续往外走。 “等等,还有一件事。”杜元春慢条斯理道: “前两日陛下派人来,问你回来没有,还说,若是回了,便立即进宫一趟。” 师兄你故意的对吧,绝对故意的……齐平嘀咕,硬气地仍旧没问什么事,说: “我这就过去。” 等他走了,杜元春才放下茶杯,眼神复杂地望着院门,嘴角扬起: “这小子……” …… …… 皇帝老儿找我干啥,不年不节的,难道是因为我太久没去东宫上班? 离开后衙,齐平有点纳闷,但杜元春既然没说,便证明不是坏事,反正时辰还早,齐平想了想,干脆就过去一趟。 顺便还能舔一波长公主。 从衙门马厩中,牵回了自己的黄骠马,坐骑闲置了两个月,明显胖了一圈,骑着四平八稳的。 齐平一路哒哒哒,马蹄踩过残雪,抵达皇宫,然后耐心等待通报。 不多时,只见深红色的门洞里,一名太监小跑过来: “齐大人,陛下有请!” 这语气,有求于人么……齐平察言观色,笑眯眯颔首:“劳烦公公领路。” 继而,二人便穿过宫门,进了乾清宫所在。 虽不是第一次来,但齐平仍深感皇宫巍峨气派,只是建筑太大,人便显得太少,衬着冬日景色,便显得格外清冷。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会很寂寞吧。”齐平心中感慨。 不多时,二人沿着红漆回廊,抵达了养心殿西侧暖阁,上次是在御花园中见面,如今百花凋敝,便换了个场所。 “陛下,齐大人来了。”太监禀告。 继而,门内传出熟悉的声音:“进来。” 太假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平昂头挺胸,装模作样整理了下衣衫,跨步进门。 暖阁如其名,是为了冬日皇帝处理政务,免受寒冷所设,面积较小,与寻常人家房间相仿。 不见明火,但墙壁都是空的,有暗藏的管道烧灼木炭,输送热气,可以理解为这个年代的“地暖”。 齐平迈步进门,便清晰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地板上也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 穿明黄长袍,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正坐在桌椅后批改奏折,见他进来,将手中折子一丢,起身笑道: “齐卿可算回来了,来人,看座。” “多谢陛下。”齐平拱手,旁边小太监搬来椅子,他也没客气,坐了下来。 然后自然是寒暄,说的,无非是越州的案子,齐平索性又将事情说了一遍,只是没提左护法,以及自己晋级神通的事。 在皇帝面前自吹自擂,有邀功嫌疑,反正这种事也不急,最好是别人“意外”得知,才显逼格……便只用春秋笔法带过。 皇帝听得经过,目光一亮,赞叹道: “竟还有这般收获,齐卿此行又立下一功,辛苦了。” 不是……别口头说啊,给点好处……齐平心中吐槽,脸上笑容不减: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都是臣应该做的。” 顿了顿,他故作疑惑道:“听闻陛下找微臣有事?” 皇帝闻言,突然将手重重放在膝盖上,一声长叹,脸上笑容化为忧愁:“的确有一桩事。” 当即,便将朝廷灾情说了下。 这两日来,寒潮不减,北境奏折雪片一样飞来,他这个皇帝可谓是茶饭不思,朝廷的争论也始终没有个结果。 说来说去,都是钱的问题。 雪灾?百姓无柴可烧?齐平愣了下,他回京一路在船上,还没来得及打探这些。 “如今中州炭价飞涨,每秤可及二百文,百姓莫说烧炭御寒,便是饭菜,也皆冷餐,别处且不说,便是京都,皆是如此,北境寒灾尤重,已有灾民流窜,聚集京都郊外,若无力解决,这个冬天,不知要冻死多少人。”皇帝叹息,一筹莫展。 齐平闻言,神情也凝重起来。 御寒……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的确是要命的事。 每到寒冬,富人可以烧木炭,穿皮毛取暖,可普通百姓,只烧得起柴禾、杂草,即便是这些,也往往短缺。 周边山林丰富的还好些,可如京都这般,人口百万的大城,周边的山上木柴,这些年来,早被砍伐一空。 只剩下皇家园林还好,但每年冻得狠了,也有百姓会冒着杀头风险去砍伐,且屡禁不绝。 毕竟,一个是可能死,一个是必死……如何选,再明白不过。 故而,京都底层民众,在过冬上甚至还不如乡野村夫。 齐平前世,虽也有各种苦处,但起码不会受冻,甚至在城市里生活久了,都会忽略能源的存在。 但他也知道,对于大城而言,木柴是永远不够的。 “京都未曾储煤么?”齐平皱眉问道。 “煤?”皇帝愣了下,然后说:“你指的是石炭?” 第三百二十四章 矿场(求订阅) 齐平前世的时候,看古代的文艺作品,感觉百姓烧的都是木柴,但实际上,无论是在他那个世界的历史,还是凉国,煤炭都是很早就被发现的。 只不过, 相比于“煤”这个名字,更习惯称之为“石炭”,与“木炭”做区分。 “京都南郊有矿山,便出产石炭,故而并不储备。”皇帝解释说。 齐平愣了下,又问了几句,才得知具体情况。 原来京都附近就有一座煤矿,朝廷工部负责开采小部分,可谓“官窑”, 另予民间商人部分,谓之“民窑”。 朝廷对开煤矿的管制极为严格,加之这个时代采矿技术落后,也就比露天采矿高级一些,所以,产量并不高。 “石炭此物,虽可燃火取暖,灰尘却极大,尤其烧来取暖,隔日满屋子都是灰尘,更有人被闷死,故而城中富户大多还是偏爱木炭,并不好卖。贫民倒是渴求, 只是又无法负担价格。” 皇帝对这些很是了解, 当即为齐平科普。 齐平皱眉道:“既然山中有煤, 为何不多开采些, 低价售出不就行了。” 在他看来, 这有点没道理,既是救灾,肯定要出血。 物以稀为贵,这是经济学基础,朝廷既不愿出钱平抑,就只能出资源。 皇帝摇头道: “非是朕不愿,此前朝堂上,首辅便议题开矿,以工代赈,只是……京都周遭山脉不可轻动,若毁了地脉,才是大祸。” “地脉?”齐平反问。 皇帝点头,解释道:“你可知朝廷术法,为何能覆盖各州?” 不是因为天轨么……不,我想起来了,天轨只是个“计算机”,真正搭建整个架构的,是昔年开国时, 大修士更改地脉……齐平猛然记起这個背景知识。 “朝廷借山川布局,均摊天地元气, 从而搭建起整个术法体系,而一旦胡乱开山,定会削弱术法。”皇帝叹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朝廷严控采矿……齐平恍然大悟。 旋即,皱起眉头,这就难办了啊。 如今的问题是,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救济民众。 木炭无法凭空变出,而石炭又限于地脉,不好大范围开采,产量少,富人不愿意买,利润空间小,就更没法降价。 怪不得朝堂诸公拿不出主意,这根本无解啊……不对,齐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道: “陛下,既然采矿有损地脉,那京郊的矿山……” 皇帝说道:“并非所有地段,都有损。京郊的煤窑是开在无碍处的,只可惜连年挖掘,废窑众多,已没有太多地方开新的。” 齐平眨眨眼:“废窑?是挖空的?” 皇帝摇头:“倒没,只是矿坑但凡深一些,便会渗出水来,便只好作废。” 说着,皇帝吐起苦水来:“朕这几日忧虑此事,夜不能寐,便想起你来,不知爱卿可有良策?” 说完,他略带这些期待地望来,心中有些忐忑,却见齐平陷入了沉思。 皇帝也未打扰,见齐平迟迟不吭声,摇头苦笑,暗嘲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 齐平提出过工赈之法,已是难得,岂能每次都拿出好法子来? 终究……是希望不大的。 果然,这次齐平并未如前两次那般,很快便给出方案,而是略作沉吟,说道:“陛下,臣想实地去看下南郊煤矿。” 皇帝愣了下:“你……” 齐平没说的太死,缓缓道:“我有个想法,但要具体看过后,才能知道是否可行。” 皇帝闻言,灰暗的眸中陡然亮起,身体前倾,呼吸急促: “你此言当真?真有法子?!是什么?” 齐平摇头道:“不好说,陛下容我几天,未必可行,只能说试试。” 皇帝闻言,也冷静了些,点头道: “好,朕等你的消息,这便安排人领你去,即便不成,也无妨,若是真有法子,你便是凉国的功臣。” 齐平笑笑,功臣与否他不在意,只是想少死一些人。 有了这桩事,他也没心思闲逛了,准备趁着还在上午,立马去实地考察一下。 皇帝则将他送出,传令派人给他领路,等人走了,身披龙袍的九五之尊犹自好奇,不知齐平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陛下,这齐大人莫非还真有法子?”冯公公凑趣走过来,忍不住问。 皇帝负手站在暖阁门口,嘴唇抿成一条线,摇头说: “未必,前两次他出的法子,说到底,都是灵光一闪,可这世上,绝大多数事,都不是一个主意可解的,他方才与朕交谈,连京郊有矿,如何采买都一概不知……想出的解法,也未必可行。” 冯公公诧异道:“那您方才……”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可这个齐平,不是一般人啊,朕总还是抱着一丝期望。” 谷闖 说到这,暂且将这件事抛下,传令道: “召集六部议事,这帮狐狸一个劲哭穷推诿,朕就不信,他们真拿不出钱来。” 这一刻,这位九五之尊,没了笑意,只有冷厉。 “是。” …… …… 齐平离开暖阁,一路抵达宫城门口。 等了一阵,一名工部青袍官员赶来,正是奉命带他前往南郊的。 齐平正要上对方马车,忽而听到身后传来马匹铃铛声,扭头一看,惊讶发现一架车辇自高耸的宫墙门洞中驶来。 显然是宫中贵人,只是看着稍显低调,齐平疑惑间,拉着青袍官员侧身避让,却不想马车走到近前,忽而停下。 继而厚厚的车帘掀开,探出一张女官的脸:“齐大人,殿下有请上车一叙。” 那是永宁的贴身女官,二人也是老熟人了。 “长公主?”齐平一怔,不禁露出笑容,自己还没找过去,对方却来了,他不信这是巧合。 当即叮嘱青袍官员稍等,自己迈步钻进了马车。 按照礼仪,同乘有些逾矩,但皇帝御妹,总是可以适当无视部分规矩的。 车厢内部极宽敞,铺着地毯,摆放着小桌,齐平刚进来,便看到坐在里头的一袭紫衣。 永宁公主今日略施浅妆,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这,内里长裙,外头罩着同色袄子,领口竖起,露出一截白嫩鹅颈。 满是书卷气的脸上,秋水般的明眸望过来,带着一丝笑意。 “臣参见殿下。”车厢里有宫女,齐平便遏制住开玩笑的冲动,恭敬说道。 长公主永宁轻轻颔首,温和道: “免礼。本宫本要去南郊一趟,听闻齐大人回京,也要前往,倒是巧了,便一同去吧,正巧说说越州的事。” 旁边的女官看了自家殿下一眼,忍住发笑的冲动,低下了头,用力抿嘴。 啊这……找的理由这么刻意吗,齐平道:“恭敬不如从命。” 当即与青袍官员说了前头带路,马车便行驶了起来,他则为永宁讲起了越州故事。 车轮滚滚,宽大的车厢微微颠簸,长公主认真地听着,极为入神,倒也不只是来看这个一手提携的良才的,而是的确对越州局势有些关心。 “等下,你说你侥幸杀了左护法?”长公主听着故事,突然打断,惊讶道:“那左护法不是神通么?” 齐平盘膝坐着,脸上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哦,臣当时也入神通了。” ?! 永宁公主一怔,仿佛没听清,追问了两句,才确定无误,登时一双美眸有些茫然。 衣裙下的双手攥紧,好似在抒发情绪,这个自己当初在河宴捡来的胥吏,何时成长到这一步了? 两个月前,问道大会时,她以为已经刷新了对齐平的认知,可如今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他。 “皇兄知道了么?”长公主咬了下嘴唇,眼神复杂难言。 齐平微笑道:“陛下忧心国事,倒也没说起这个。” 长公主叹息一声,笑道:“恭喜齐大人踏入超凡之境。” 齐平认真道:“多亏了殿下提携,方有今日,齐平没齿难忘。” 长公主笑了,虽然是场面话,但听着就很开心:“你方才说,皇兄与你谈及国事,可是为了雪灾?此番去南郊,又是为何?” 永宁与安平不同,后者是没心没肺,有些蠢呼呼的娇贵郡主,前者还是忧心天下的。 方才驾车过来,固然有听闻齐平返京,想见一面的心思,但也是为了灾情而来。 齐平好奇道:“殿下也在关注此事?” 永宁颔首,面庞上浮现些许愁绪: “京中大雪,本宫虽在深宫,但也知外头民众苦寒,皇兄这些天唉声叹气,愁容满面,本宫也在想法子,正筹备发动募捐,好歹能救一些。” 齐平真诚道:“殿下仁善。” 永宁摇了摇头,苦笑道:“本宫知道募捐只是杯水车薪,此前便想着,你若回来,是否会有法子,可否与我说说?” 齐平想了想,说:“得先看看。” 永宁闻言,愈发好奇,便也不再多问,一行车马很快出了京都,沿着官道,抵达了南郊。 …… 南郊矿场在山上,山脚却建着一座庞大的寨子,当齐平抵达时,掀开车帘,便望见无数密密麻麻,工蚁般的百姓。 第三百二十五章 《卖炭翁》出世(求订阅) “呼。” 寒风呼啸,宽大的马车,厚厚的棉絮削减了颠簸,齐平掀开马车窗帘,望见外头崎岖的道路上,有人驱赶着牛车,朝京都方向走。 车上用木板圈起货箱, 车轮碾过积雪,印出漆黑的痕迹。 再往前望,山势逐渐抬高,有面黄肌瘦,穿着单衣的底层百姓,佝偻着身躯,背着巨大的柳条筐, 将石炭从山上送下来,于监工的指挥下, 装上板车。 “大人,前头马车走不得了。”带路的青袍官员走过来,说。 齐平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眼车厢内的长公主:“殿下在这边稍等,我上山看下。” 永宁秋水般的眸子眨动了下:“本宫也去。” 旁边的女官劝道:“殿下,外头都是些粗鄙流民。” 长公主摇了摇头,说道:“无妨,有齐大人护卫,不会有事。” 女官便不吭声了,知道自家殿下虽待人温和,是个典雅的女子,但心中是有主意的。 当即为其套上厚厚的斗篷,三人下车,在这苦寒之地, 突然走出贵人, 很快引起注视。 寨子里的官吏闻讯而来,得知公主驾临, 大惊失色, 倒是那些民夫,竟好似没看见般,垂头继续劳作。 “本宫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长公主将官员打发走,有些吃惊地望着那些灰头土脸,干瘦麻木的民夫,眼神动容: “不想,石炭竟是这般运去城内,这些挑夫,是京中百姓么,怎地只穿这些。” 青袍官员解释道: “回殿下,这些部分是周边的民众,更多的,还是各地来的流民,夏天宛州发了灾,便来了许多,如今北境受灾后,矿山便接收了些, 也算个营生……” 接着,他详细解释了下,齐平偶尔问一两句,比如煤炭价格,用工成本,利润等。 这个时代没有机械,道院研究的器物也只局限于法器,底层劳作还是以人力为主。 京都人口百万,贫苦的不少,但煤矿这边,仍以流民居多。 一方面,是为了安顿灾民,防止生乱,另外……也是价格低廉。 当然,招募流民也不是全无风险,官窑还好,民窑招募本身便触犯律法,矿主只好出钱,上下打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南郊矿场,官窑只是部分,大部分民窑尤其在意成本,这些挑夫将一担石炭从井下搬山地面,可得五文钱,若是运下山,能给到十文。 就这,都不是想干就有的,身体瘦弱,气力不够的且不说,单是用工数量,都有限制。 倒不是不乐意招人,毕竟石炭价贵,多开采些,赚的也更多,而是朝廷心存顾虑,对于流民大规模聚集,有着本能的警惕。 当然,在这个存在修行的时代里,朝廷上层也未必如何担心,可底下人却不敢冒风险,多招些人,若是起了乱子,闹起来,乌纱不保。 齐平虽没真正当过官,但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这时候听着青袍官员讲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情绪明显低落。 长公主同样沉默着,心中有着怜悯,但身为贵族,何尝又不是受着下层百姓的供养? “矿洞竟这么多。” 齐平自觉没有达则兼济天下的能力,他能做的,只是先让在乎的人活得好一些,然后,在力所能及内,做点事,让更多人免于苦寒。 当走到半山腰,终于开口。 只见,南郊山上,密密麻麻的矿井,在大雪后,如同洒了一地的黑芝麻。 有蚂蚁般的挑夫进进出出。 青袍官员解释:“八成都是废掉的,这边距离桃川河不远,往下挖个十几丈,就会渗水,没法用。” 长公主颦眉:“为何不将水打出?” 官员苦笑: “殿下有所不知,若是挑水出来,还要招募额外的民夫,这便又是一笔开支,采矿、水工、运输、征税……都是成本,城中富户又不用,卖不出高价来,矿主便不愿花这個钱了,还不如重新打井来的划算。” 齐平说道:“带我下井看看。” “是。” 很快,齐平走进了一只废井,长公主这次没跟上来。 矿井极为简陋,就是个山洞,走到底下,果然看到浑水的冷水,因为在地下,并未结冰。 “真是原始啊。”齐平这叹息一声,他虽不大了解采矿,但也知道,就这个深度,矿场采的,恐怕只是地下煤炭的一小部分。 唯一的优点,大概是井浅,所以没什么塌方的风险。 等走出来,长公主忙问道:“怎么样?” 齐平手中捏着一块碎煤,闻言将其丢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洗干净手,说道:“应该可以,但得试验下。” “什么?”永宁一愣。 齐平笑了下:“殿下,容我卖个关子,我们先回去吧。” 永宁咬着红唇,冻得有些泛红的脸上,眸子亮起,点了点头。 …… …… 南郊距离京都不近,当一行人返回城门,天已擦黑。 齐平心事重重地告别长公主,在六角巷附近下了车,独自返家。 冬日里,繁华街巷亮起灯笼,行人少了许多,六角书屋与紧邻的报社,伙计开始打烊。 望见一袭锦衣归来,不禁发出欢呼:“东家回来了!” 阔别两月,齐平安然返回,家里提前得到了消息,林妙妙当即张罗起家宴,为他接风洗尘。 小院内。 当齐平跨步进院,已经收敛了愁绪,露出笑容来,灯影里,一声“大哥”传来,然后是穿着袄子,眉眼秀丽的齐姝。 许是日子过得好了,少女脸颊圆润了许多,从瓜子脸,成了小圆脸,齐平眯眼笑着,忽而手痒,扯了扯她肉嘟嘟的脸蛋: “呀,这是哪家妹子,胖乎乎的,都认不出了。” “大哥!”齐姝脸腾地红了。 这个年代的姑娘对这种大庭广众下的亲昵缺乏抗性,气的跺了跺脚,扭头一溜烟跑掉了。 脸蛋素白,发辫于脑后绾起,穿着荷叶色袄子的云青儿走过来,手中还捏着一把瓜子,笑嘻嘻打趣: “啐,浪荡子,连自家妹子都调戏,真不知羞。” 旁边,小麦色肌肤,眼神活泼的向小园也兴奋地看过来,江湖儿女突然有些腼腆,叫了一声: “齐大哥。” 齐平笑着颔首。 旋即,便见门开,走出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云老先生,以及白色棉布纱裙,容貌淡雅的林妙妙,当初的桃川花魁,如今的林掌柜笑容浅浅: “东家。” 齐平点头,在众人迎接下,走进屋子,堂内烧的热烘烘的,灯烛将屋子映的宛若白昼。 谷侍 小院里不知几人,还有在厨房里忙碌的厨娘,见主人返回,当即将热腾腾的菜肴,温好的美酒呈上。 林妙妙不愧是曾经的花魁,拉气氛的手段了得,三言两语,屋内气氛便热络起来。 话题自然是围绕着齐平的经历,众人皆深感好奇,齐平酒肉下肚,心中沉闷一扫而空,当即笑着将此行经历道来。 只是重点放在了越州的美酒美食,风土人情上去。 案子简略提及,失踪的事干脆没提,说起吃蟹的时候,围坐在桌旁,拄着下巴的青儿不禁大吞口水。 宣称以后也要去一趟,向小园亦心生向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齐平放下筷子,问道:“对了,我走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齐姝摇头,又点点头,说:“也没什么,只是附近搬来个新邻居。” 说到这,她细细的眉尖颦起,认真地问: “说是你认得的,常往家里来,每次都带些糕点吃食,唤作瑶光,说是在西北时,与你结识,大哥你认得吗?” 话落,在座众人好奇望来,心思各异。 齐平却在听到这名字后,愣了下,先是觉得有些陌生,旋即,陡然想起来。 瑶光……西北……那个西域舞姬? 卧槽,什么情况?齐平心中陡然掀起风浪。 他没忘记,当初在西北案里,自己调查画卷中的地点,与洪娇娇去了瑶光楼。 的确曾见过那舞姬,甚至还写了个下联,只是未曾送出,便被李琦打断,灰溜溜离场。 从始至终,都未与那名西域舞姬有过瓜葛,对方为何会出现在京都?找上门来? 这一刻,西北岸的种种细节突然重新浮出脑海,齐平突然想起一个细节,那就是他曾疑惑,郑司库为何能得到夏侯元庆走私的证据。 这超出了一个司库官的能力。 可之后他逃入草原,又入雪山,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狗命,回到京都后,便没再去想这件事。 如今骤然听到“瑶光”的名字,他突然有些醒悟: “郑司库为何将证据留在瑶光楼附近?真的只是因为那座青楼有名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有点明白,为何师兄谜语人了,他肯定知道情况,但故意不说。” 齐平心神摇曳,感受到其余人目光,压下惊愕,显出一丝恰当的意外: “瑶光姑娘……唔,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但并不很熟,她怎么来京都了。” 不熟……齐姝松了口气,放心下来,她不喜欢那个瑶光,觉得太过妖艳,不是正经女子。 不熟……林掌柜妙目闪烁,笑容更盛。 向小园松了口气。 云老先生饶有兴趣的表情,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只有云青儿矢志不渝地爱着食物,正吭哧吭哧嚼着鸭肉卷,吃的十指油花。 间隙里抬起头来,茫然道:“啥?” 齐平没搭理她,短暂惊愕后,复又放下心来,师兄既知晓,便说明并无危险,他也不急着处理。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 “不说这个,林掌柜,”齐平揭过这个话题,忽然看向林妙妙,说: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找几个木匠、铁匠来,恩,要脑子活泛,手艺好的,我有用。另外,我要你帮我采购一些煤和消石灰,具体要求,我等下写个单子给你。” 林妙妙愣了下,点头答应下来,很有分寸地并未询问为何要。 毕竟她的身份是下属,且刚接手书屋不久,资历还浅。 云老先生则没这些顾虑,好奇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齐平当即将白日里,皇帝召自己入宫的事说了下,云老先生是知道他屡次献策的。 果然,听到与救灾有关,老先生正色起来,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仍旧颇为关注。 “对了,我下午时遇到长公主,听闻她在发动募捐,我想了下,书屋也该捐一些。”齐平说道。 对于这个提议,众人皆赞同,就连一向抠抠搜搜,买个针线盒都要货比三家的齐姝,也难得的没有说什么。 云老先生想了想,说:“以你如今的名气,带头募捐,若是用报纸宣传下,或可带动更多人。” 齐平眼睛一亮,这个他还真是忽略了。 前世一旦发生灾情,明星纷纷捐款,虽有宣传自身的嫌疑,但的确能带动风气。 京都富人众多,以往捐款没啥好处,施粥什么的,博得名气也有限。 若是用报纸加持,或可吸引更多人慷慨解囊。 “太傅所言甚是。只是如何宣传,要想想。” 云老先生道:“你若能写首诗,最好不过。” 诗词么……齐平一怔,想了想,点头道:“好。稍等。” 说着,他起身离席,没过一会,便捏着一卷纸走回来:“太傅您看,这首如何?” 这么快……云老先生愣了下,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虽有传言说,齐平作诗速度快,当初金銮殿上,七步成诗云云。 但也有很多人认为,夸张了,许是早有腹稿,临时念出而已。 如今,自己刚提议,齐平扭头就写成,这个速度着实惊悚了,须知,好诗须字斟句酌,反复修改才好。 别不是随手写一首应付……云老怀着疑惑,展开纸张,林妙妙以及三个丫头,也都好奇望去。 “卖炭翁……” 烛光下,众人目光随着文字移动,嘴唇默念,片刻后,云老动容,林妙妙眸光闪动。 “就这首了。”云老呼吸急促,一锤定音。 眼神惊叹地望向齐平,有点怀疑,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此等诗文,竟信手拈来。 …… 饭后,云老带着诗文出门,连夜赶往书坊,准备调整版面,将这首诗词加进去。 齐平劝他不急,但老爷子却不听,好奇这首诗迟一天面世,都是罪过般。 齐平只好由他,扭头回了自己房间,点亮油灯,于桌上铺开白纸,旋即他心神一动: “笔来。” 空间扭曲,沉甸甸的神符笔蓦然浮现,欢脱地在房间中飞绕了一圈,尾巴竖起,好似一只哈巴狗。 很兴奋的样子,甩的墨汁乱飞。 齐平抬手摸了摸它的“笔头”,笑道:“别闹了,今天有正经事。” “昂?”神符笔疑惑抬头。 齐平认真说道:“我要你帮我画两张图纸出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密信(求订阅) 如何解决灾情?其实思路无外乎两点,一是开源,二还是开源。 在地脉不动的前提下,如何更高效地利用南郊废弃矿井,以及如何改变煤炭售卖状况,便成了齐平着力解决的关键。 只是这次终究不再是此前,上嘴唇下嘴唇一碰, 就能侃侃而谈,他必须先做出实物来,这也是他没有打包票的原因。 而在吃饱喝足后,齐平终于开始研究起来。 …… 同一个夜晚,书院。 夜幕降临后,课程结束, 学子们结束了一天的学习,结伴返回宿舍,然后聚集在灯光下,或围坐打牌,或偷看杂书,或闲聊起来。 今日话题的中心,则皆集中于四先生的回归,以及带来的新的小师妹。 “四先生回来了啊,若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位师长。”有学子吐槽。 也有新拜入的学子一脸纯真地打探起四先生,然后被科普了一系列猥琐操作。 惊为天人。 “说起来,四先生据说从越州返回,不知道是否见过齐师弟,他又回来没有。”一名学子忽然说。 消息闭塞的他们还并不知道齐平返京的事。 “咦,元周, 你看什么呢。”一名学子好奇问。 元周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 好奇道:“好像有人来了, 这么晚了, 谁会来书院?” …… 当杜元春走入大讲堂内, 就看到书院先生们竟全都在场, 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上, 摆放着烛台与火盆。 从一至六,几位先生空前齐全,坐在一个个蒲团上,围坐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谈,看到他进来,纷纷神情认真地望了过来。 “你来了,可有收获?”头戴高冠,面容严肃的大先生开口问道。 其余几人,也都看了过来,神情认真。 杜元春伸手入袖,取出了一张纸,递了过来,说道: “这是暗青子所供出的情报,我已呈送过陛下,不老林的势力比我们预想中更强,也更麻烦, 死去一个左护法, 虽于其而言,是个损失,但恐不影响关键。” 大先生手一招,将信纸捞在手里,神识一扫,眉头微皱,将其递给旁边的温小红,身宽体胖的二先生看后,又交给禾笙……依次传递,每個人脸色都不是太好。 “六月时,我等与之交手,便确定其已是顶级神隐,当年老院长的评语是对的,除却昔年的一代,他可算是书院二百年来,所出最惊才绝艳之人,尤其练成血肉秘术,能有如今的势力,并不意外。” 大先生叹息一声,说道:“陛下如何说?” 杜元春道: “陛下已传令,各地都指挥使根据情报扫荡不老林各处据点,只是担心如此大规模动作,将其激出,一位不受控制的神隐,若大肆破坏,就当真是天大的麻烦。” 温小红摇头说:“若他如此,道门首座不会坐视不管的。” 席帘折扇于手心一拍,嘀咕说:“这可未必,六月时不也没动静?” 他指的是,皇陵案后,不老林首领与京都城外与书院交手一事,当时首座并未出面。 禾笙说道:“还是不同的……不过,既然是我书院的事,让道门插手,总不光彩。” 大先生颔首:“是这个道理。陛下要你过来,意思我已知晓,这样吧,我去一趟南方,试着寻找他,起码可以帮助朝廷进行威慑。” 温小红说道:“我也去吧,你一个不够。” 大先生有些生气:“上次是我没发挥好……不过,若是要对付他,你来帮衬下的确更稳妥些。” 温小红笑着称是,没有和倔脾气的大先生拌嘴。 杜元春见状,也是松了口气,有书院两位神隐出手,朝廷扫荡江湖的行动危险会小很多。 见气氛沉重,他笑着说: “说起来,这次多亏了齐平,若非他杀了左护法,接回暗青子,朝廷对不老林恐怕还是一抹黑。” 戴着水晶磨片眼镜,抱着橘猫的禾笙愣了下,迷惑问道: “齐平杀了左护法?不是老四杀的吗?” 说着,一群人齐刷刷望向猥琐道人,四先生面不改色,轻咳一声,说: “起码有我一半功劳,这样说有何不对?” 他回来后,用春秋笔法,还没说齐平的事。 “等等,齐平如何杀的左护法?”席帘注意到华点。 杜元春无语,说道:“各位还不知道?齐平晋级神通境了。” ?? 大讲堂内,鸦雀无声。 只有四先生露出了贱兮兮的笑容,好似对这一幕颇为期待。 …… 京都某处,一间暗室内。 风雪未曾吹入此处,一盏昏黄的油灯摆放在桌上,晕染开诡谲的光晕。 一道人影坐在桌前,双手交叠,仿佛在闭目休憩,他的身子笼罩在光中,脸庞却藏在黑暗里。 忽然,油灯的灯花跳动了下,空气荡开波纹,一只红色的小鸟飞入暗室。 谷裝 抖落一只纸卷,人影蓦然睁开双眼,展开阅读,旋即沉默下来。 “齐平……” 人影慢吞吞地,用极为复杂的语气念出这个令他记忆深刻的名字,轻声道: “又是你……” 沉默片刻,人影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在思考什么,铺开一张纸,提笔书写: “你处之事,我已知悉,朝廷恐有动作,不老林即刻进入‘冬眠’,暂停一切活动……待冰雪消融,再复启用。” “另,太祖与妖帝约定即将过期,若无意外,年末至初,妖族大使或将抵京续约,介时,人妖浮动,北境或有机可乘,万事俱备,只欠一物,你可前往北境……” “……齐平此人,短短一年,已成气候,背后恐有首座布局,屡次杀之不成,或可改换策略,我自有安排,你部无须关注……” 书写完毕,人影将书信卷起,长长吐出一口气,托腮沉思。 片刻后,突然轻笑一声。 …… 翌日,清晨,天气阴。 国子监大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何世安迈步走出,书童背着书箱跟随。 作为礼部尚书的孙儿,他读书颇为刻苦,每每天不亮便起床,也是除了住在国子监的学子外,最早到学堂的一批。 今日因为天寒,稍稍起晚了些,抵达学堂时,发现已经有不少同窗在背书。 人们都以为只寒门学子苦读,但最可怕的是高门大户的子弟比贫苦人还卷。 前者为了改变命运,后者为了不跌落阶级。 “世安兄。” “何兄。” 一名名同窗打招呼,何世安颔首,一一回礼,然后才哆哆嗦嗦,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四下看了下,说:“还没生火么。” 旁边一名学子摇头,双手陇在袖子里,埋怨道: “恐怕要等教习先生来了,才能生火,阿嚏,这么冷,如何读书?还是家里暖和。” 另外一人叹道:“城中木炭如今贵的要死,我家中都不舍得烧了。” 国子监内,虽有大量官宦子弟,但并不完全与权贵画等号,那些从各个州府招录来的小地方学生且不说,单是京都官员,也不是所有都富裕。 这话一出,登时引得好几名学子认同,一人叹息道: “其实我等还算好的,我听说,那些普通百姓,莫要说取暖,甚至买不起木炭烧饭,一日日吃冷菜。” “竟有此事。” “唉,要说京中富商也不少,非但不救济百姓,更囤积居奇,实在可恶。”有人抨击。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能指望些什么?”有人鄙夷。 另外一人说:“也不好一棒子打死,总有些慷慨解囊的。” “嘁,你信?” 一时间,几名学子争吵起来,帝国各行各业中,商人地位极低,尤其在读书人眼中,素来是又羡慕又鄙夷。 何世安摇头,没吭声,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名穿着儒衫的学子推门而入,手中攥着一张报纸,面色激动:“今日晨报你们看了么?” “没呢,来得早,都没售卖,怎么了?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人问。 那学子大步走来,说道:“报纸上号召城中富户捐款救灾,齐公子发文,代表六角书屋,捐出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 饶是对这些官宦子弟而言,这也是个极大的数目了,要知道,内城的一些好地段的气派大宅,也才这个价。 放在后世,相当于捐出首都核心地段一栋楼。 “非但如此,齐公子更赋诗一首。”那学子说。 何世安一愣,伸手抢过报纸,其余学子也围了过来,齐诗魁做诗了,有人忙道:“什么诗?快念。” 何世安起身,一字一顿,念道:“卖炭翁……” 卖炭翁? 这是什么诗名?学子们一愣。 要知道,这个年代,读书人作诗大多还是在咏志、爱国、思乡等打转,可这首诗,竟是写人么…… 写人便罢了,齐平以往的诗作里,也不是没有,只是……卖炭翁?这种市井小人物,有什么写的? 何世安看到诗名,也是一愣,旋即念出正文: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念到中段时,学堂内便没了声音,到念出最后一句,所有学子都沉默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齐平:臣请陛下移步一观(求订阅) “这首诗……” 学堂内,当念完最后一句,何世安有些动容,周围的学子们也沉默下来。 诗文是可以有力量的,卖炭翁这首便是如此,简单的文字,一个卖炭老翁的形象跃然纸上。 文字并不如何华丽美好, 整个诗词也没有多少精妙处,更像是叙事诗。 原文写的是老翁在集市上售卖木炭,被出宫采买的太监强行拉走的故事,齐平下笔的时候,还是照顾了下皇帝,略微改动了几个字, 将太监换成了官吏, 但并未影响关键。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一名学子念着,喟然长叹: “我方才还在抱怨学堂天冷,国子监舍不得烧炭,如今读了齐公子这首诗……汗颜,无地自容。” 另外一名学子摇头叹息: “历来天灾,受苦的总是百姓,家父便曾教导我关心疾苦,我以往也自觉认真,如今对比齐公子,不如远甚,只有真正放下倨傲,才能写出这等诗文吧。 怪不得太傅能与他成忘年之交,不瞒各位兄台,小弟以往心中还嫉妒他运气,如今……是我太小人之心了,大抵只有齐公子这般身体力行之人, 才能被太傅看中。” “诸位, ”何世安心潮澎湃,突然开口: “齐公子带头募捐, 我等虽无他身家丰厚,却也该解囊一二,我建议,应号召文坛出钱救灾,有钱的多出些,囊中羞涩的,便多宣扬一番,方才不愧对我辈读书人风骨。” “此举甚好。” “附议。” “附议。” 一时间,学子们慷慨激昂,群起响应。 与此同时,随着报纸上市,摆上京都一家家案头,登时引起轰动。 齐平写过很多诗,文人圈子对其诗作其实也大都褒贬不一,就连那首定风波……也有很多人批评“少年故作老成”。 然而,今日这一首,其诗文立意, 却令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 借助报纸这种媒介,很快扩散开来, 与之一同广为人知的, 还有齐平代表六角书屋捐赠数千两白银的事。 到了下午的时候,城中各个分铺客流量明显上升。 原本许多读书人购书都是就近,可今日,分店的伙计们惊讶发现,许多客人竟绕远而来,大笔采购。 甚至有不少书生,进门后也不买书,只是将一把银子拍在桌上,直言请六角书屋代为捐款,令一群伙计瞠目结舌。 这也让城中一些对慈善并不上心的商贾眼前一亮。 突然意识到,借助报纸这个媒介,捐赠既能博得一個“善人”的名声,又能替铺子打广告,当即派遣管家赶往报社,寻求合作。 …… “云老,已经来了好几十人了,都是要捐赠登报的,您看……” 当云老先生抵达报社时,登时被底下一群编辑围了上来。 显然,从未见过这等阵仗。 云老却竟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这是东家手书,接下来按照此法汇聚款项,同时,接下来报刊添上一页,对善款的每一笔去项,都要做到公示……” 众编辑一愣,接过来,看了眼那洋洋洒洒,条款清晰地计划书,惊愕道: “东家莫非早料到了?” 云老先生颔首,眼神复杂。 对于利用报纸发起捐赠,他本只有个模糊念头,结果齐平今早直接送来了一份详尽的方案。 按照他的说法,既然要搞,那就认真些。 很多人想要行善,但限于成本高昂,六角书屋便该专门组织一些人,负责汇集钱款,购买物资,分发下去。 “这件事不好做,尤其要注意,一定要将每一笔款项的去处写清楚。”齐平极为认真的语气。 云老好奇道: “你确定要这样?我知道你担心底下人贪墨,但这种事是很难禁止的,而且,也未必要公示出来,多印一张纸,报纸本就利润单薄,很可能亏损。” 齐平笑了下,说道: “我不指望完全干净,但起码能尽可能干净些,至于公布出来,也许以前没人这样做,也没人会质疑,但若有,请自齐平始。” 若有……请自齐平始……太傅咀嚼着这句话,神情复杂道: “可惜,你已拜入道院,按照规矩,无法入仕……不当官,可惜了。” 齐平哭笑不得,心说我就是个嘴炮强者,扭头抱着图纸,去找匠人了。 …… 接下来两天,齐平没怎么出门,中途去了一趟道院,但并未遇到鱼璇机,只是找了玄机部鲁长老,借了一名炼器弟子过来。 然后继续闷在小院里,叮叮当当,不知道鼓捣些什么。 瑶光好似出门了,正好错开,暂时未得一见。 捐款如火如荼进行着,但相比于庞大的缺口,其实杯水车薪。 朝堂诸公仍旧与皇帝拉扯,进展缓慢,而天气还在一点点冷下去。 …… 第三天,清晨。 当齐姝挣脱被子的封印,穿好衣服推门走出,惊讶发现,齐平正带着几名留下的向家青壮进院,将鼓捣出来的器具搬上牛车。 “你要搬去哪?”齐姝好奇问道。 齐平换上锦衣官袍,头戴软帽,腰悬令牌,并未佩刀,俨然是要出门去。 闻言,笑了下,说:“进宫,东西做好了,也该给人看看了。” 齐姝似懂非懂。 …… 午门外,新的朝会如约而至。 今日天气好些,阳光洒下,冰雪消融,只是气温却更加寒冷。 一名名官员杵在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广场上,瑟瑟发抖,就连各部尚书,也都是缩脖子跺脚。 没半点“衮衮诸公”的气派、威严。 “天这般冷,陛下就不能让咱们在偏殿里等么,我这把老骨头真遭受不住。”一名言官叹息。 李琦瞥了他一眼,心说那你去谏言啊,看陛下骂不骂你。 其实往年不是这样的,今年显然是皇帝恼火于官员无能,故意让他们受冻,算是惩罚。 “道理我都懂,可这救灾出钱,都是六部的事,咱们都察院能有啥法子。”一名御史甩了一把清鼻涕。 委屈极了,愤愤地想,等下上殿,要恨恨喷一波六部庸碌,以解心头之恨。 “别说了,咦,杜司首怎么来了。”李琦奇怪地望向赶来的黑红锦衣。 谷圄 除了开头那天,杜元春都没怎么上朝,毕竟讨论的是与镇抚司无关,今天却突然到了。 心中疑惑,却也没问,又等了阵,群臣入殿。 金銮殿空旷宏大,不比外头暖和太多,好在不虞寒风,官场老油条们当即端起大员做派,一个个人五人六。 也不是故意装,主要是旁边会有太监拿着小本本盯着,看谁在朝会时衣衫不整,走神发呆,这都是“失却礼数”。 凉国还好,要求不是太严,起码都还能站着。 像齐平上辈子的一些朝代,跪着开会,人人必备一副护膝…… “继续昨日议事……” 照常行过一套礼仪后,皇帝沉声开口,继续昨天没讨论出结果的话题。 户部尚书出列:“启禀陛下,臣等调配钱粮,只挤出这些,请过目。” 工部尚书紧随其后:“臣下所能出炭,已汇总在册。” 几天的朝议还是有成效的,在皇帝屡次施压,威逼利诱下,各部终于松口,开始筹集物资钱粮。 这时候,一只只册子被太监递上龙案,皇帝神情稍霁,烦躁的情绪缓和了些。 翻开一一看去。 片刻后,沉声道:“只有这些的话,缺口仍旧太大。” 不够! 户部尚书第一个跪倒大哭:“陛下,臣等已然尽力了,眼下岁末,国库本就开项甚多,余下的一些,都不能再动了。” 老演技派了。 工部尚书不甘人后,颤巍巍痛陈柴薪木炭匮乏……皇帝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拍案道: “朕不是来听你们哭穷的!” 老首辅黄镛想了想,说道: “陛下,国库空虚,总没法变出银子来,依老臣之见,不如朝民间募集。这两日,城中六角书屋募捐救灾,据说颇为不错,可推而广之。” 募捐! 朝堂上,不少官员心中一动。 齐平那首卖炭翁一出,他们早对此有所耳闻,甚至私下里,还有官员试探接触,想要以“私募款项”为由,尝试去分一杯羹,捞一波政绩什么的。 结果爪子刚伸出一半,就给长公主命人警告,未能得手。 不过,民间募捐盛况,的确令他们大开眼界。 要知道,以往号召捐钱,那是千难万难,却不想这次,竟有不少商贾主动疏财。 不少官员在研究过齐平一系列手法后,叹为观止,暗中感慨:此子大才。 这等才华,不去捞钱可惜了…… 就连皇帝,得知后也颇为感慨,同时,自觉也明白了,齐平所谓的“方法”是什么了。 没错,皇帝觉得,齐平想出来的主意,就是募捐。 当日在宫中,只说“试试看”,扭头就搞出一首卖炭翁来……太明显不过。 这让他又赞赏,又略有些失望。 毕竟募捐的钱财于私人而言,也许已是巨款,可当要养活的是数十万的灾民,就不够看了。 黄镛这时候提议效仿,并不是也学着呼吁,而是用“强制”的方法,从民间聚敛钱财。 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堵上缺口。 “不可!”吏部尚书张谏之习惯性跳出,反驳道:“陛下,若强行征召捐款,必致怨声载道,民心大失。” 言外之意,韭菜不是好割的,偶尔割一刀没啥,但若是一不留神,割的太狠,地就荒了。 而且,强制募捐必然导致乱象丛生,皇帝即便想着不要割太狠,但底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层层盘剥……凉国历史上,也是有先例的。 皇帝面露迟疑。 张谏之见状,又淡淡道: “即便要募捐,也要有人带头,莫不如朝堂诸公先捐出半数家财,才好令富户效仿。” 众官员一个激灵,纷纷高呼:“陛下不可!” 一时间,群情激愤,集体站队怒喷首辅举措。 皇帝脸一黑,想说话,又突然没了力气,颓然靠在龙椅上,心中一声叹息,万念俱灰。 就在朝堂争吵的时候,突然间,金銮殿外急匆匆跑来一名宦官,显得有些激动,奔入殿门,突然高声道: “启禀陛下,殿外镇抚司百户齐平求见!” 太监尖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朝堂安静了,无数官员目光“刷”地望来,有些愕然。 齐平……他来做什么……一个百户,如何跑过来的?哦,是了,他还有东宫讲读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皇城,可…… “齐平?” 龙椅上,神情憔悴的皇帝愣了下,无来由地心头狂跳,突然身体前倾,一只手用力握着龙椅把手: “近前说话,齐百户求见?” 官宦忙不迭撅着屁股跑进来,喘着气,说: “陛下,齐大人不只自己来了,还带了一辆板车进宫,还说,有赈灾之法。” 赈灾之法?皇帝愣了,募捐不就是他想出来的法子吗?可显然,齐平前来,说的肯定不是这个,而是别的法子。 “速速宣齐卿入殿!”皇帝突然有些激动,急声说道。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当初微服私访,前往南城小院里的感觉,隐约间,总觉得那个少年,要拿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官员应声跑出去,不多时,一道身穿锦衣华服,头戴软帽,腰悬令牌的身影阔步走来。 齐平不是第一次到金銮殿了,二进宫,已没那么紧张,这时候踏步进大殿,一眼望见两侧诸公,皆疑惑望过来。 无论黄镛,还是张谏之等人,都是一头雾水。 “以工代赈”的事,直至今日,其实都只在小范围流传,上一个知道的,还是翰林院的宋九龄。 宋太师并不是个大嘴巴的,也未到处宣扬。 故而,朝堂上多数人对齐平的印象还停留在探案高手、天才修士、诗魁、国手、算术大家、商业奇才…… 呃,虽然不凡,但术业有专攻,并不觉得一个小小武官,会有什么赈灾的良方。 只有杜元春露出笑容,有些期待,昨晚他便收到齐平传来的消息,要他今早上朝来,给他个惊喜。 “臣参见陛下。”齐平目不斜视,走到殿中央,拱手行礼。 皇帝声音急促:“爱卿不必多礼,你说你有法子赈灾?” 齐平笑着抬头,目光清亮扫过一张张脸孔,平静说道: “赈灾之法,就在殿外,臣请陛下移步一观!” 第三百二十八章 强国利器(求订阅) 移步一观。 金銮殿内,当齐平说出这句话来,皇帝竟当真起身,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神情: “好。” 群臣一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说当初齐平入狱那一次,便体现出陛下对这个少年的欣赏,但在许多人看来, 也只是欣赏而已。 朝会这等严肃地方,齐平一个小百户直接上门,便已经算做失礼了,可皇帝非但未发怒,反而依言起身…… 很多人突然意识到,齐平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比他们想象中更高。 “诸位爱卿也一起出来看看吧。”皇帝走下龙椅,突然对诸公道。 黄镛与张谏之等人怔了下, 忙躬身称是,敏锐发觉,皇帝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好似……极为期待。 “陛下莫非以为,这齐平真能拿出什么法子?”有官员疑惑。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有人挑起眉毛,“我倒是好奇,这个齐平又搞什么。” 大多数官员并不觉得齐平能拿出行之有效的解法,毕竟他们讨论了这么多天,都毫无思绪。 穿着青袍的李琦没吭声,目光在齐平与杜元春身上走了个来回,突然有待明白,为何后者今日上朝了。 …… 不多时,殿中众人走下白玉栏杆,一路往南,抵达了广场某处。 禁军在此列队, 几辆板车, 以及盖着雨布的奇怪物件, 都拦在外头。 宫里的守卫还是很严的,饶是以齐平的名声,也只能将板车带到这里,这还是有相熟的公公通融的结果。 板车旁,还站着两个向家汉子,这时候局促不安,畏畏缩缩,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快哭了。 等看到一袭龙袍走来,当即软倒,却也不敢叫人。 “放进来。”皇帝说道。 禁军当即让开一道口子,齐平开口,命令二人将四轮板车推进来,并解开绳索,掀开雨布。 冬日的阳光下,一個由铁罐、木架、竹筒组成的怪东西展露于众人视线中。 皇帝好奇道:“这是何物?能赈灾?” 齐平一边吩咐青壮组装,将三角梯子,水桶等物件搬下来,一边迎着群臣困惑的目光,笑着说: “陛下,还记得前两日,我说要去一趟南郊煤矿么?” 皇帝颔首, 静听下文。 齐平解释说: “我当日去了矿山看过,发掘大部分矿井挖掘的都极浅,十几丈,便废弃掉,究根结底,乃是因矿中渗水,无法深挖。” 皇帝点头,这个他当初便说过。 齐平说道: “我实地考察后,发觉的确如此,而矿主同样对此很是头痛,只是因若要挑水出来,石炭成本便会更高,故而才不去深挖。 于是,我便想着,若是能有一种器械,在并不增加太多成本的前提下,较为容易地将积水提出,那么,南郊废弃的矿井便可以继续采煤,而无须另选山地开矿,破坏地脉。” 皇帝惊讶道:“所以,这个东西,能取水?” 齐平颔首,抬手指着简陋器械的各个部分,说道: “诸位请看,这件器械,我将其称之为‘蒸汽机’,总共由锅炉、气缸、活塞杠杆……等组成,运行时,只要就地取材,用石炭加热锅炉,水蒸成气雾,在气缸中膨胀推动活塞,连杆……之后,再喷加冷水,蒸气冷凝……整个杠杆无需人力,便会往复运动,从而利用压强,将低处的废水抽出……” 是的,这就是齐平这两天主要鼓捣的东西。 虽名为“蒸汽机”,但与大众熟知的不同,是一种早期器械,效率远不如瓦特改良的,但胜在简单,技术难度低…… 历史上,名为纽可门机,造出来的目的,便是为了矿井抽水。 当初齐平听到情况后,便有了这个想法。 上辈子虽无聊时,看过一些资料,但了解并不详细,好在这东西原理很简单,一半靠记忆,一半靠设计,折腾了两天,终于弄出来了。 其中最难的是金属气缸,找来的民间匠人搞不定,齐平只好寻求玄机部道士帮忙,想着用锻兵术法能否搞定。 结果道院弟子看了后,说军方神机营就能制造。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火器,相关工艺还算成熟。 一口气讲解完,齐平扭头一看,发现从皇帝到大臣,几乎全是懵逼状态,杜元春也紧皱眉头,显然没听懂。 行吧……是我自作多情了……齐平无奈,轻咳一声: “当然,原理并不重要,具体效果如何,实际演示下就明白了。” 皇帝回过神来,矜持道:“那便演示一番。” 两名青壮一听,熟练忙碌起来,一个人将准备好的水桶放在一边,又踩着梯子,将管道支到高处,形成势差。 另外一人,则将准备好的木炭点燃,开始加热锅炉,很快的,冷水沸腾,蒸汽推动活塞,这台极为原始的蒸汽机,开始运转起来。 发出轰隆的声响。 惊得不少大臣侧目,朝后退去,继而,便惊讶望见,低处的水迅速下降,被生生抽到高处。 谷瑁 “啊!” “真的搬运起来了!” “这莫非是术法?” 原本安静的人群,一下炸开了锅。 这一刻,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智慧于这个世界闪耀光芒。 老首辅黄镛眯缝着的眼睛骤然撑开,划过犀利的光。 文士模样,蓄着山羊须的张谏之张了张嘴,难掩心头惊诧。 杜元春神识扫过,确认这台器械没有半点元气波动……所以,这并非法器,当真只是最寻常的物件,可为何,竟能自行运转? 也许相比于神仙手段的术法,眼前这些显得无足轻重。 莫要说自动提水,杜元春只要施展念力,可以轻易搬运,可……神通强者有多少?岂能去挖矿?而这器物,却只要个烧火的民夫即可…… 杜元春修行多年,厉害的法器见过许多,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为一些凡物而震撼。 他隐隐意识到,那是一种有别于术法,却与术法殊途同归的力量。 那是规则的力量。 “齐爱卿……此物……此物……” 一片骚乱中,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愣在原地,死死盯着这丑陋的器物,面庞上突地涌起血色,心头已明白此物的意义。 更隐约间意识到,也许这东西不只可以拿来抽水。 “此物,造假几何?”皇帝突然有些激动地问。 齐平笑道: “这器械最关键处,在于气缸的材料,若是生铁,容易损坏,须用钢铁,除此之外,只是木工、制造耗费。相比下,最大的消耗,反而是炭……不过煤矿用的话,便不是问题了。” 皇帝心中默算了下,正如齐平所言,造价并不贵,贵的是石炭损耗,他眸光发亮,又问了几个问题,齐平皆为之作答。 百官亦竖起耳朵,待听完,工部尚书满面红光,激动道: “如齐百户所说,此物若多制造些,由朝廷投入南郊矿山,大量废井皆可动用,不损地脉,而石炭大增……届时,朝廷只要向民间倾销石炭,便可倒逼炭价下跌……” 户部尚书亦开口,飞快于心中算了一笔账,说道: “陛下!若推广此物,朝廷压力必将大减!” 能做到这个位置,岂有庸人,立即领悟要害。 登时用惊叹的目光望向齐平,不明白这家伙懂得吟诗下棋便罢了,怎的对这些“粗鄙”的匠人之术也有如此造诣。 皇帝精神一振,只觉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齐平笑道:“陛下以为此物如何?” 皇帝沉吟了下,忽而正色道:“强国利器!” 强国利器?听到这个评语,不少官员露出诧异的神情。 在他们看来,这东西虽可大大缓解石炭的短缺,但也配不上这个评语。 旋即,张谏之、黄镛等大臣,却竟也颔首,表示认同。 齐平略感惊讶,没想到这些人竟只一眼,便看出了蒸汽机背后的价值,果然,无论哪个时代的精英,都是眼光卓绝之辈。 “好,很好,非常好。”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看向齐平: “我只以为你用报纸募捐,便是一记奇招,却不想,又给了朕与诸卿一个惊喜。” 旁边,与齐平有过节的刑部尚书忽然说: “石炭多产,的确可缓解市价,可即便如此,最多让城中平民好过些,但更贫苦之人,仍是买不起的,何况,还有大量流民,矿上能雇佣的,终究还是不够。” 这话一出,兴奋的群臣果然冷静下来。 是了,蒸汽机虽好,但石炭难烧,大户人家不买,贫民买不起,中间的平民也会尽可能买木炭,这样一来,石炭终究不能售价太低,否则无利可图。 皇帝亦是喜色稍减,说道: “总归是有所改善的,如此一来,先前筹备的钱粮,大抵便够了。” 户部尚书叹息:“救京都易,可北境流民……国库空虚,终究难救。” 话题一下又沉重起来。 就在这时候,齐平突然再度开口,笑道: “尚书大人说的是,不过,我方才既然说,有法子赈灾,便自然不只想到京都平民,也考虑到了贫民,乃至北境流民。” 刷—— 本来已经移开的目光,陡然重新聚集过来。 什么意思? 难道……皇帝有些不太敢想地试探道:“齐爱卿莫非……” 齐平微笑颔首,说道: “臣的法子,可不只蒸汽机一个,还有另外一样物件,要给陛下与诸位大人观看。” 第三百二十九章 齐平一人可抵黄金万两(求订阅) 还有……广场上,寒风卷过人群,满朝文武却已不顾冷意,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在他们想来,这件器械已足够惊人,哪里想到,还不是全部。 有敏锐的官员, 则注意到,那辆板车上还放着个木箱,只是因为体积不大,故而并不起眼。 “还有一物?”皇帝惊讶反问。 齐平颔首,朝两个青壮递了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合力将木箱搬了下来“嘭”的一声, 放在地上,掀开箱盖。 只见其中左右各一格,其中一个盛放着打碎的石炭,另外一个里头,却是几個圆饼状,满是窟窿的东西。 “这是……”群臣不解,突然有点难受,想他们自喻学富五车,见多识广,结果今日却好似无知老农般。 只有旁观的份儿。 呵,没见过蜂窝煤吧……齐平也不解释,说道:“点燃。” 继而,两名青壮各自将石炭与圆饼状物件放在地上,先点燃木炭,然后那石炭才有燃烧迹象。 这个过程需要等一阵子,齐平趁着空档,指着左边的一份,说道: “这是普通的石炭,烧起来灰尘极大、呛人口鼻, 在这广场上还好,若是在房间中,整宿窗子都得开着,可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烧出的热气又散了,这也是石炭不好卖的缘故。” 众人点头,大臣们家里用的虽是木炭,但这点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 顿了下,他又指向右侧: “这个,是用石炭混合消石灰、黄泥制造的‘炭饼’,诸位请看,已经点着了。” 群臣望去,果然发现那“炭饼”已经升起浅蓝色的火苗。 相比于石炭的火红色,火势要小一些,但却并没有浓烟、灰尘,色泽上,也接近木炭。 “呀,这东西竟不呛人。” “火势稍小, 但整而不散,无怪乎并无灰尘。” “应是这孔洞起了效用吧。”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分析起来,相比于抽水机而言,在齐平解释过成分后,便不难懂了。 甚至于,一袭绯红长袍的工部尚书走至近前,拿起一根棍子,捅了捅,惊讶道: “还很结实。这石炭如此处置后,竟不逊于柴禾太多。” 一名官员突然明白了什么:“若是将南郊石炭制成这炭饼……” 齐平点头,神情正色起来: “正是如此,方才诸位大人所忧虑,无外乎石炭售卖不佳,量不高,单价便无法降低,而倘若将其制成炭饼,虽比不了上好的木炭,但如诸位之见,售卖出去,会如何?” “只要价廉,必大受欢迎!”户部侍郎斩钉截铁。 眼珠发红,已经意识到,这件简单的物件背后的庞大商机。 齐平笑道: “一个炭饼,所消耗的原料,无外乎些许散煤,黄泥,少许石灰,外加一个木头模具,成本极为低廉,却可以取代大量木炭需求。 我计算过,一个炭饼算上人工、运输,五文钱都有不少赚头,若量够大,还能再低,若不去赚钱,只走成本,二三文钱一个也非不可……” 这么便宜!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不少大臣都惊了下,他们大概能猜出价廉,但却未想到,竟这般。 关键这东西还远比木炭耐烧,一旦推出,恐怕除了大户人家,几乎都会采购炭饼。 齐平继续说道: “同时,制造炭饼极为简单,可以招募大量流民来做,这样一来,又可以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若是有可能,朝廷专营此物,正常市价售卖给有余钱的民众,从而补贴给贫民,免费发放给贫民,如此一来,若是经营得当,也许赈灾的钱款,也能从这里赚出来。” 他侃侃而谈,阐述着自己的思路。 每说出一句,大臣们眸子便亮一分。 尤其是户部官员,更难掩喜色,忍不住补充道: “而且此法还能向各地推广,中州、北境中同样有不少矿山,若能做成,亦可大为缓解灾情!” 说完,户部尚书激动地望向皇帝:“陛下!齐大人此法甚妙!臣力主推行!” “陛下,的确可以一试。” “臣附议。” 一时间,一众官员纷纷谏言,既是因为这方法听起来,可行性的确极高,二来,也是怕镰刀割到自己身上。 以器械变废为宝,以炭饼取富于民……皇帝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个物件,深深吐了口气,只觉胸中郁气尽去。 扭头望向面带笑容的齐平,心头再浮现出四字:王佐之才。 “好,就依齐卿所言!” 金口玉言,一时间,连日郁郁的诸公也是大为畅快,工部尚书叹道: “老臣万万未曾想到,齐讲读非但诗词、棋道一绝,竟于治国也有良方。只此一法,比之夏日‘以工代赈’之策,也不遑多让。” 皇帝心情大好,闻言哈哈一笑,笑吟吟道: “尚书有所不知,那以工代赈,亦是齐爱卿的主意。” 什么?那也是你? 大臣们一脸不可思议,旋即,又觉理所当然。 …… 华清宫。 入冬以来,整个院子寂寥许多,花草衰败,气氛也显得清冷。 永宁昨夜没睡好,仍忧心雪灾钱款一事,如果说齐平号召的募捐,只局限于商贾这个圈子。 那长公主便是在权贵圈子里募集,以她的身份,京中权贵多少都给了面子,但……也只是给些颜面而已。 故而,两日来虽险些跑断了腿,但筹集的善款却并不能令她满意。 清晨起床,洗漱时候都还颦着眉头,默默计算,还有哪些权贵未曾解囊,准备亲自跑一次,只是…… “恐也不多了。”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娥眉结着愁绪,心中升起烦躁,说道: “就这般吧。” 身后,为她侍弄头发的宫女应了一声,小心地用玉钗固定了发髻,永宁站起身来,朝外头走去。 另一名宫女提着披肩追过去: “殿下……早膳已摆好了,今日厨子做了你喜欢的糯米糕。” 长公主摇头,摆手道:“本宫没胃口,先放着吧。” 说着,莲步轻移,朝着书房走去。 这……宫女苦着脸跟上。 谷謩 书房内早已点了火盆,皇室专供的红罗炭静静燃烧,旁边有圆荆筐盛放着,木炭下还垫着红土。 一根根漆黑的柴,都是从其他州府送来皇宫的,烧起来半点灰也不见,外头禁止流通,只有一些得宠的权贵,大臣才会被赏赐一些。 长公主瞥了一眼,叹息一声,踩着柔软的地毯,屁股在同样垫着坐垫的金丝楠木大椅中坐了。 习惯性看向桌上,微微颦眉,那里本该放着今日朝会的副本,可如今,却空荡荡的。 贴身女官也不在。 “跑哪去了,来人……”她疑惑地唤人,却听到外头急促脚步声传来,女官气喘吁吁走回来,垂首恭敬道:“殿下,您找我。” 长公主看了下她空荡的双手,问道:“朝会刚结束么。” 以她对女官的了解,如此这般,定是有事耽搁了。 “是。”女官喘匀了气。 “还是因为赈灾之事?皇兄很烦恼吧。”长公主叹息。 女官神情古怪了下,说: “陛下起初的确是烦恼的,早朝上诸公上奏各部能挤出的钱粮物资,但若要补上赈灾的缺口,却还是不够……” 接着,她便一五一十,将自己听到的,朝堂上的争论,复述了一遍。 女官的记忆力是极好的,连哪些人说了什么,都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长公主安静听着,眼神落寞,一双放在腿上的纤细素手,下意识用力攥紧,隔空揪心。 她毕竟不是不知晓国事的“公主”,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巨大,尤其这几日,去皇宫宫里打探消息,也侧面得知皇兄情绪极差。 待听到首辅提议“捐款”,满朝文武抗拒后,她嗤笑一声,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带着些气愤: “这群人,平日里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但当轮到他们自己出钱,便闭嘴了,堂堂朝中重臣,竟都不如齐平一个百户官!” 对于齐平捐赠数千两的事,她自是知道的。 尤其那首卖炭翁,更是反复看了许多次。 私下里曾对贴身宫女感慨,说大概只有齐大人这种出身底层胥吏之人,才能深切体察百姓疾苦,做出这等词句来。 女官安静听完公主发泄,顺口道: “说起来,早朝之所以耽搁,也是因为齐大人呢。” “与他何干?”长公主愣了下。 女官抿嘴一笑,说道:“诸公争吵的时候,齐大人突然进了午门,求见陛下,旋即于诸公注视下,进了朝会,宣称有赈灾之术。” 长公主张了张嘴,眸子瞪的浑圆,突然就不困了,身体前倾,一只手按着桌角,急切道: “仔细说来,他来宫中作甚?有什么法子?” 女官当即一五一十,将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蒸汽抽水的器械……价廉且好烧的炭饼……长公主表情全程都是懵的,听着女官叙述,脑海中自动描绘出一副景象来。 少年锦衣,带着皇帝哥哥与满朝文武,在殿外广场上演示讲解种种发明,所有人束手无策的绝境,竟给他三言两句,便有了破局良方…… 原来,他的法子并不是用报纸募捐……捐赠只是顺手为之…… 长公主恍惚了下,等女官说完,水润的眸子闪烁了下,追问: “皇兄采纳了他的法子?” “是,陛下很高兴。” “齐大人还在宫里吗?请他过来,本宫对那些东西,很好奇。”永宁说。 女官摇头:“齐大人留下制造图纸,便急匆匆离开了,说还有事。” 这样啊……长公主有些失望,只是心情却突然愉悦起来,沉甸甸的心情蓦然好了许多,突然按住小腹,听到咕咕的声响,脸一红,起身道: “本宫饿了,去饭堂说。” 女官笑道:“是。” 二人推门走出,就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 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安平郡主披着一身大红披风,带着侍女走来,隔着老远,便激动地说: “我说服父王再捐一笔银钱出来了。” 前两日,安平郡主得知永宁要发起捐款,觉得自己也该出一份力,但她没有钱,只好去磨景王。 一大早,便兴冲冲赶来,一副邀功的神情,等看到永宁脸上的笑意,安平愣了下,秀气的眉毛扬起,有些纳闷: “咦,你今儿心情很好嘛,莫非是筹到钱了?” 长公主笑着说:“他出手了,已经不需要再筹钱了。” 安平郡主愣了下,不大灵光的脑瓜延迟了两秒,惊喜道: “是他……齐平?他又做了什么?” …… 南城,报社。 齐平从宫里回来后,骑马哒哒哒返回了南城,没有回宅子,而是直奔报社。 “东家来了。”当齐平下马进门,一名“编辑”惊呼。 “太傅呢。”齐平开门见山。 很快的,里屋帘子掀起,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云老先生走了出来,疑惑道:“咦,你怎么来了。” 太傅还不知道早朝的事,齐平也没急着宣扬,无论是抽水的机器,还是炭饼,最少也要几天才能组织人手运转起来。 他过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我记得最近报纸销量有些下滑。”齐平说道。 云老点头,说道:“主要是天冷了,来铺子里买书、买报的人少了些。” 天冷的时候,人习惯窝在家里,看书解闷的时候多了,但报纸这东西,要出门买,很多人就懒得动。 若要看,也宁肯多等几天,买打折的“合订本”。 齐平点头,说道:“我的想法是,咱们可以雇佣一些贫民,让他们走街串巷售卖。” 说着,他拿出一份做完写好的计划书来。 “报童”这个职业,他此前并未设立,主要是书屋发展阶段,人力、精力有限,采用的,是城中各个铺子的“书报亭”模式。 云老愣了下,突然说道:“你不只是为了提振销量吧。” 齐平点头,说道: “再过些天,会有大量便宜的炭售卖,城中平民应该都买得起了,但像东城一些贫民,恐怕还是有负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募捐钱款只能救急,但无法长久,好的帮助,是提供赚钱的机会,这对我们也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云老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点头:“好。我派人安排。” 第三百三十章 诱惑(求订阅) 太傅并未追问,为何会有炭供应市面,但既是齐平说的,老人便知道绝非空话。 再联想到这两日他鼓捣的东西,今早的离开,隐约便也能猜出一二了。 接下来一个上午,齐平都在铺子里忙, 处理赈灾款的落实。 范贰不在,林妙妙虽手段不凡,但终归资历尚浅,自古财帛动人心,齐平的监督就很有必要了。 而报社那边同样雷厉风行,下午的时候,招募卖报小贩的告示便贴了出去。 …… 东城。 相比于京都其余几个城区,东城最为破落、贫穷,从建筑风格上可见一斑。 北城富贵,西城气派,南城热闹体面……而这边,一眼望去,只有灰扑扑的,低矮民房。 尤其在几场大雪后,不少房屋被压塌。 相比于内城还有朝廷巡查,外城这里,泼皮横行,从街上走过去,积雪混着污泥,令人难以落脚。 某个小院里, 泥草屋子的窗户用破旧草席遮盖着, 用以抵御寒风,这时候,却有黑烟从门缝里钻出来。 伴随着咳嗽声。 低矮逼仄的厨房里,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十岁出头的男孩抓着一把缺角的蒲扇, 蹲在地上,双手用力扇着。 灶里几块最劣等的石炭燃烧着,每一次明亮,都伴随着飞扬的煤灰。 “咳咳咳。”小男孩一张脸被熏得乌漆嘛黑,眼睛刺激的流淌下泪水,咳嗽着。 等看到灶上的炉子终于开了,忙提下水壶,抓了一把土,飞快将石炭压灭,留着下次继续烧。 而后,略有些笨拙地用开水化开一包黑乎乎的草药,双手端着碗,用力吹凉,然后才小心翼翼起身朝卧房走。 “咳……咳……” 房间内,传来虚弱的咳嗽声,黑乎乎屋子里光线暗淡,男孩站在门口等了几息,眼睛才适应,看到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裹着破旧的棉被,不停咳嗽着, 几乎咳成了空腔。 房间里家徒四壁,只在墙角摆放着两個竹筐,里头是白色的纸花。 京都贫民里,有气力的还能出去找活,老人、女人、孩子,就只能做些报酬低廉的零工,剪纸钱,扎纸花什么的。 “娘,药好了,趁热喝。”男孩说。 又是两声咳嗽,然后,一个早早显出老态的瘦弱女人转过身来,努力爬起来,但失败了。 男孩忙熟练地搀扶着,把黑乎乎的药汤喂下去。 用稚嫩的声音哄道:“喝了药就好了。” 女人喝下后,似乎好了些,平躺下去,虚弱地说:“阿七,吃饭了么。” “吃了。早吃了。”男孩说。 女人又咳嗽两声,摸了摸他麻杆样的手臂,说:“娘快好了,等好了给你做饭吃。” “好。”男孩没有说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女人又指了指墙角:“娘叠好的,送去铺子,记得数清楚,盯紧了,欺负你个娃子不会数。” “恩,我记着呢。”男孩说,然后扭头去提起了筐。 两个筐比他都大一些,往外走的时候会不停磕着腿,他身体后仰,用大腿去垫着。 贫苦人不擅长,也不习惯表达感情,亲人间的亲昵话语、举动是富人才会有的。 男孩走出屋子,关好了门,沿着泥泞的巷子往外走。 地上的雪化了,冻成灰黑色的雪泥,然后结成冰面,走起来容易打滑,所以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脏纸花。 好不容易来到沿街的铺子,扎纸铺伙计看了他一眼,驱赶道:“不收了,拿回去吧。” 阿七愣了下,杵在原地,仿佛没听清。 伙计又重复了一遍:“拿走,不要了。” “可是……”阿七想说话,但看到伙计作势要打他,赶忙扭头逃掉了。 结果脚一滑,整个人扑到,竹筐压得扁下去,白色的纸花给风一吹,滚出好远。 阿七惊呼一声,爬起来去捡,却发现已经脏了,卖不掉了,整个人愣在原地,木着脸,茫然不知所以。 “阿七!阿七!”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后传来呼唤声,他扭回头,看到一个相熟的孩子激动地跑过来,拉着他走: “你认字,帮我看个东西。” “我的筐。”阿七拽着竹筐,跌跌撞撞,给同伴拉到了街口,一块灰墙下。 只见墙上贴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告示,旁边还站着个穿靛青色棉袍的伙计,正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阿七灵巧地挤开人群,抬头望去,却只认识不多的几个字:“六……书……报纸……” 谷薦 “说的什么啊。”同伴问。 那名伙计听到他的声音,解释说: “六角书屋招工送报,日结银钱,拿上身契,机灵肯干的来……” 阿七起初有些茫然,但越听,眼睛越亮,突然扭头,朝家中飞奔,娘亲有救了。 …… …… 午后,阳光好了些,齐平在店里忙了一个下午,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家里。 “吨吨吨。”将自己往椅子上一丢,齐平端起温的恰到好处的茶壶,一口喝光,抹了把嘴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相比于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事情,修行简直就是度假!” 一整个下午,齐平作为东家,被林妙妙拉着到处见人,先是各个铺子的掌柜,负责赈灾事宜的人,再是各个提供钱款的商贾、老板。 倒也不需要真的做什么,齐平过去露个面,当个吉祥物就行。 按照林妙妙的说法,具体的琐碎事情交给她和下面的人做就好,身为东家,齐平要做的,就是露脸。 “只要你见了对方,人家心里就安稳了,与咱们合作便会顺畅许多,要知道很多人是信不过我的。”林妙妙如是道。 齐平被说的一脸无奈,突然就理解了,为啥上辈子看电视,发现各国元首成天好像啥事都不干,就在那各种会晤。 拉一个行程表,一整年恨不得天天都和不同的人会晤、见面……当时他有点不理解,现在有点懂了。 不过成效也同样喜人。 以齐平六角书屋东家的身份,以及问道大会中积累的名气,和逐渐为人所知的,在朝野中深厚的背景,由他推动这件事,当真是无往不利。 “好在接下来不用我了,请林妙妙过来当真是找对人了……可惜范贰还在越州,不然还能轻松些。” “恩,书屋负责利用款项,购买物资送达灾民,报社负责公示和提供岗位,皇帝已下令神机营督造抽水蒸汽机,用不了几天,应该就能明显缓解。” 齐平转着念头,他能做的,其实也就这些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大灾之后有大疫,唔,冬天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也忙了好几天,衙门那边抽空得去一趟,不知道我‘千户’官任命啥时候下来,嘿,到时候手底下名额也会多,看下能不能把少卿、洪娇娇他们也给弄个百户官。” “还有,道院得去一趟,回来好几天了,总得见下便宜师尊,正好打听下神通之后,如何晋级的问题。” 他高度怀疑杜元春酸了,故意不告诉自己,不过他可以找鱼璇机啊。 正琢磨着,突然,已经黑了下来的屋外传来脚步声。 齐姝推门走了进来,细细的眉尖颦起:“有人找。” “又是哪个,不见了。”齐平没好气地说,他这一天见的人够多了。 “齐公子好生冷漠无情,竟连见奴家一面都不愿。” 话落,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哀怨的声音。 伴随着的,还有铃铛的轻响。 齐平脸上不耐烦的神情蓦然敛去,“啪”地从葛优瘫坐直了,无形的神识如水弥漫开,很快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旋即,声音的主人穿过垂花门,踩着冬日的青石板路,从院门口走入内院。 一袭黑色大氅,前襟一线白色绒毛,下方是隐约透出黑纱长裙,脚踝上金色的铃铛发出沉闷的声响。 蒙着同色面纱的脸上,五官立体,眼眸深刻,长发梳成一条条细细的鞭子,披在脑后,虽未能一睹全貌,但俨然有些异域胡姬的风情。 此刻,这位不速之客,正眼含笑意地望过来。 瑶光! 齐平眯起了眼睛,果然是她。 虽只见过一面,但以他的记忆力,瞬间便将眼前的女人将西北临城那名备受追捧的胡姬完美重叠。 唔,也有对方当初留下印象深刻的缘故。 “呀,瑶光姑娘,”齐平大惊失色,站起身来: “本官前两日回来,便听家中妹子说起你,只是还不确定,怎的竟来京都了。快请坐,妹子,你去拿些茶水糕点来。” 齐姝古怪地瞅了他一眼,看到大哥冲自己眨巴了下眼睛,接收到了信号,“哦”了一声,便乖巧退下了。 瑶光烟波带笑,并未阻拦,等人走了,她迈步进了内堂,身后的两扇门自动合拢。 没急着说话,而是探出一双戴着黑纱手套的柔荑,将身上皮毛大氅解开,脱下,刹那间,隆冬好似成了春日。 一条曼妙身姿春光大放,无限美好,薄纱裙半透,内里白嫩肌肤若隐若现,前凸后翘,令人眼热。 下一秒,瑶光突然“啊呦”一声,朝齐平怀中跌去,一双柔滑的藕臂,环住齐下惠的脖颈,吐气如兰: “齐公子怎么才回来,真教奴家想煞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师尊,请自重(求订阅) 灯火通明的内堂里。 齐平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大腿上坐着挺翘的臀儿。 瑶光的身子很轻盈,如同一汪水,挂在身上也轻飘飘的,两条滑腻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贴过来,说话的时候, 还朝齐平的耳朵“呵”着气。 呼呼呼……“姑娘请自重。”齐平义正辞严,表示拒绝。 瑶光没理会,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咬了咬嘴唇,幽怨道: “公子莫不是不认账。” 齐平故作疑惑:“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瑶光柔柔地说:“当日在临城,公子对上了我的对子, 按照规矩,奴家该服侍公子一晚的。” 那个贼不正经的对子?你还记着呢? 因为没陪我,所以跨过大半个凉国来睡我?马老师都欠你一张敬业福……齐平心中吐槽, 恍然大悟: “那件事啊,记得当时李巡抚来了……” 瑶光忽地用两根手指抵住齐平的嘴,眼眶中泪光闪动,凄婉道: “公子是在嫌弃奴家么……” 卧槽,说哭就哭,不需要酝酿的吗……齐平叹为观止,饶有兴趣地看这女人表演。 瑶光哭了几声,突然破涕而笑: “其实奴家虽在青楼,但从没有男人碰过我的身子,那老东西只是中了幻术罢了,这可是奴家的秘密哦。” 一边说,两根手指下移,在齐平胸口画圈,身子扭啊扭的。 ……齐平愣了下,心头为李琦默哀了几秒,好不容易公款逛窑子, 结果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 旋即,深深叹了口气, 说道:“我累了一整天了,咱能好好说话么。” 瑶光咯咯笑了起来,从他身上下来,风情万种地坐在对面,熟稔地从果盘里拿起一颗冻梨啃了口,说道: “行啊。” 呼,齐平吐了口气,想了想,突然笑了: “说起来,瑶光姑娘手段当真了得,本官当初竟丝毫没有察觉出问题。” 瑶光笑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齐平摇头:“衙门里司首只告诉我,家里来了个邻居,其余的一概未提,所以,还请瑶光姑娘解惑。” 瑶光愣了下,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好笑道:“杜元春么, 他没告诉你的我的事?” “对啊。” 瑶光眼珠一转,道:“都说你探案本事了得, 那便猜一猜如何?” 齐平也没拒绝, 自顾自续了杯茶,略一沉吟,说道: “我当初在临城便曾疑惑,郑司库如何掌握那些证据,如今看来,想必是你的手笔。掌握幻术,却甘心委身青楼,想来是为了方便收集情报,西北一案皇帝遣我暗查,却不知你。 所以,瑶光姑娘不是为帝国办事,帮助郑司库,说明也非金帐王庭之人,若是南方诸国的人,司首不会不说,任凭你在京都行走,所以大概率是妖族的盟友了,恩,幻术的话……若我没记错,这是狐族的天赋神通……” 瑶光愣愣地听着,眼神中掠过一丝赞赏,忽而娇笑: “不愧是名震京都的齐公子,条分缕析,一猜就准。” 果然是狐狸精,妈蛋,算上道院的白理理,皇宫里的胡贵妃,京都都三只了……唔,这货与那两个是否有关? 妖族与凉国目前尚属盟友,但彼此间安插谍子,属于常规操作。 临城乃凉国与金帐王庭交界处,妖族在那里安插间谍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齐平心中思忖,却并未问,只是叹道:“妖族密探怎么来了京都?总不会是来我这挖情报吧。” 瑶光抿嘴笑道: “齐公子警惕心太重了,夏侯元庆身死后,奴家的身份本就不大隐匿了,加之在那风沙苦寒之地呆了好些個年头,实在是乏了,便申请了调离。 想着来京都感受下人类帝国风土,恰好撞见齐公子于问道大会上的风采,心中仰慕,便想着亲近些。也早与朝廷报备过,如今呐,便只是个守法的良民了。” 呵呵,我信你个鬼……齐平表面笑眯眯,心中mmp,半信半疑。 身边住个妖族密探,能舒服就怪了……说起来,朝廷既然知道,也不管? 唔,也许她住过来便是朝廷默许的,身为盟友,不好拒绝,但放任一个密探乱逛,肯定也心中不安,所以要求她住我这边,要我盯着点? 齐平默默推理,试探道:“瑶光姑娘不知是来京都散心吧。” 瑶光靠在椅子里,翘着腿,一边啃着冻梨,一边说: “唔,倒也还有个小事。” 齐平静等下文,结果瑶光话说半截,突然断了个章,只是笑吟吟看着她: “想知道?陪我一晚,我就告诉你。” “不想。好奇心害死猫。”齐平双手合十:“女施主,莫要打扰小僧修行。” 瑶光:?? …… “咯吱咯吱。” 小院里,天色青冥,穿着青色袄子,脸蛋素白的云青儿推开栅栏门,踩着残雪,溜达进了齐家院子,然后愣了下。 就看到齐姝蹲在紧闭的房门外,撅着屁股,耳朵贴着门扇在听。 “姝儿……”云青儿试探喊道。 齐姝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嘘。” 然后指了指屋内。 云青儿愣住,眼睛忽闪了下,也凑过去,隐约可以看到屋内两道人影。 侧耳细听,却听不清,屋子里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好似被一层罩子隔着。 “谁啊。”青儿用口型问。 齐姝摇摇头,指了指她的嘴。 青儿恍然大悟,是喜欢带吃食来的瑶光姐姐啊。 所以,她和大大饭桶在屋子里? 青儿正想着,听到“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向小园从另外一个院子走过来:“你……” 齐姝:“嘘。” 青儿:“嘘。” 向小园愣了下,然后突然紧张起来。 旋即,蹲在门口爬墙跟的屁股蛋+1。 “哈哈,以后都是邻里,互相多走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齐平说。 “齐公子客气了。”瑶光的声音。 旋即,“吱呀”一声,房门蓦然朝内拉开,三个丫头猝不及防,摔进屋子,撞在一起,“啊呦”痛呼着,爬起来。 “你们……”齐平惊讶问道。 旁边,穿上了皮毛大氅的瑶光亭亭玉立。 云青儿一手按着头,一手摆手:“路过。” 向小园:“路过。” 齐姝:“路过。” 伱们属复读机的吗……齐平无语,瑶光娇笑出声。 …… 景王府外,当夜幕降临,下人将朱红大门上的灯笼点亮。 门口的残雪早已扫净,远远的,灯笼上的“景”字清晰可辨。 谷員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门口。 身着华服,容貌俊朗,与皇帝有六七分相似的景王下车,领着侍卫朝府内走。 “王爷。”管家迎上来行礼:“王妃在饭厅等着,菜热了两遍了。” 景王嗯了一声,迈步行过冬日庭院,抵达饭厅,美艳王妃正在门口等待,见人过来,忙催促下人取下景王身上外套。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王妃问。 景王在温暖明媚的饭厅坐了,旁边侍女将扣着的饭菜打开,说道: “在棋院下棋耽搁了。” 景王最喜风雅之事,夏秋流连诗会,冬日聚会少了些,这几日多泡在棋院里。 一坐便是一整日,消磨时间。 “那也该派人说一声才好。”王妃嗔怪道。 景王笑道:“是本王的错。” 说着,拿起汤匙,喝了口温度适宜的鸭汤,只觉一股暖流滑入肠胃,通体舒泰,赞叹道: “这冬日就该多喝些汤,只是味道终归清淡了些,若能发汗出来,才算痛快。” 景王是个喜好美食的,乃是京中知名的老饕。 随口品评了下,问道:“安平吃过了么?” 王妃颔首:“我命下人给她送去了。” 说着,王妃忽而笑道:“说起来,今日朝堂上的事,王爷可知道了?” 景王愣了下:“什么事?” 王妃当即绘声绘色,将早上齐平于午门广场,展示器械炭饼的故事说了一遍。 宅在王府的王妃消息较为闭塞,这些都是安平郡主从宫里回来后说的。 抽水……炭饼……齐平……景王听完,赞叹道:“不想此人还有这等本领。” 王妃“恩”了声,说: “这次越州案子回来,又献出此法,想来那齐平不日便该千户了。他又是个太子讲读,咱们那位陛下啊,看来是想着重栽培呢。” 景王看了妻子一眼:“安平给你吹风了?” 什么叫吹风……王妃哼了声,说:“王爷不也喜好风雅,那齐平虽是武官,但诗文、棋艺不凡,也不见你接触下。” 这几个月以来,随着齐平名声大噪,王妃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些改观。 接触下么……景王沉吟了下,说道:“改日吧,这两日那小子未必得闲。” 六角书屋赈灾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 瑶光到底还是没说她另一件小事,齐平硬气地没问。 牺牲情报换情报这种事,他是不做的。 况且人与兽这种,根本受不了,在这点上他就很佩服皇帝…… 不过虽然没问,但齐平猜测定与妖族有关,而且恐怕不是小事,道门会不会知道? 齐平准备找便宜师尊打听下,当然,主要也是联络感情。 翌日清晨。 齐平带上了一盒冰糖,穿着便服,骑马朝道院赶去。 抵达大门时,守在门口的道人是个熟面孔,当初他第一次来道院查案遇到的中年道人。 “齐师兄,好久不见。”中年道人稽首。 齐平下马,诧异道:“我哪里担得‘师兄’称呼。” 中年道人认真道:“师兄拜入鱼长老门下,按师门辈分,理应如此。” 这点上书院和道门迥异。 书院是按照入学时间划分,类似学长学姐,学弟学妹的分法。 道门更传统些,讲究个辈分,鱼璇机在长老中排名较前,所以齐平也跟着沾光。 就像亲戚关系,很可能一个中年人管一个婴儿叫小叔什么的…… “咳,我来拜见师尊,她老人家在吗?”齐平问。 中年道人想了想,说:“这个时辰应是在的。” “多谢。”齐平进门,直奔鱼璇机的住处。 道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归没说什么。 …… 不多时,齐平抵达荒颓的小院外。 说起来,他也来道院不少次了,真心感觉鱼璇机的住处最拉胯…… 没有弟子打扫服侍就算了,整个院子也小,只有一条破狗……家徒四壁的感觉。 “师尊,弟子来探望您了!”齐平恭敬喊道。 “汪汪!” 果然,金黄色的柴犬第一个应声,然后一路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用脑袋顶开院门。 瞅了他一眼,然后打了个喷嚏,狗脸上带着人性化的忧愁。 “呃,师尊在吗?”齐平很客气地低头询问。 阿柴叹了口气,耷拉着耳朵,转头回院子去了,尾巴拖在地上。 “……”齐平一头雾水,心说咋了,你个狗叹个啥气。 想了想,他还是迈步进了院子,又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但隐约听到楼上有笑声,然后突然又成了呜呜的哭声。 齐平毛骨悚然,有点打退堂鼓,但又担心出事,想了想,他看向阿柴:“师尊没事吧。” 柴犬趴在一块破木板上,将狗头放在短短的前腿上,趴着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副伤感模样。 “……”齐平犹豫半晌,还是一咬牙,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然后踩着楼梯,小心翼翼上了二楼。 “师尊,弟子上来了。” “哈哈哈,呜呜呜。” “师尊,弟子要进来了。” “呜呜呜,哈哈哈。” “……” 齐平心一横,推开二楼的门,旋即,一股浓烈的酒气喷了他一脸。 只见,宽敞空荡的二楼内,轻纱垂挂,地板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坛,粗略望去,有数百个,都堆到了门口。 只是大多已经空了,剑眉星目,仙姿绝颜的便宜师尊躺在一堆酒坛里。 衣衫不整,满脸酡红,白腻的胸口衣衫被酒水打湿,黑发披洒,抱着一个大坛子,吨吨吨喝了口,放声大笑: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哈哈哈……” 然后,捂着脸痛哭失声,泪流满面。 齐平目瞪狗呆。 “乖徒儿,你来了。”鱼璇机醉眼望见他,忽然又娇憨地笑了起来,如娇憨少女,“刷”地站起身,冷笑出声,似疯批美人。 一步便来到近前,将酒坛往齐平手里一塞:“喝!喝个痛快!日子不过了!” “师尊……你……”齐平张了张嘴。 “嗝!”鱼璇机打了个酒嗝,然后抱住他,泪流满面: “破产了,我破产了,考核完不成,酒池也要被道院罚走了,我完蛋了啊。” 第三百三十二章 首座的安排(求订阅) 有个疯癫的师尊是什么体验? 虽然对于鱼璇机不着调的性格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但……这一刻,当看着抱着自己痛哭失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四境修士,齐平还是沉默了。 他终于看懂了阿柴的叹息为何而来。 “师尊……发生了什么事?”齐平将女道人的手摘下去,想了想,又将滑落的道袍提了提,很认真地问。 不多时, 他终于弄清楚了经过,脸色不由古怪起来。 所以,鱼璇机已经连续被罚好多年了,怪不得这么穷……所以,马上年末了,所以想进行最后的放纵? “呃, 门派不能通融下吗?”齐平试探问。 这时候师徒二人坐在一大堆酒坛中间, 鱼璇机盘膝坐着,瓷器般的小腿肉绷起一个动人的弧度, 很丧的语气,叹息一声: “没法子的,长老也要遵守门规啊,我去找了首座那糟老头子,他也不管我。” 齐平想了想,问:“那怎么才能不被罚?或者,罚多少钱?” 他想着,如果不太多,自己可以替她出了,妈蛋,人家都是师父罩着徒弟,自己这好像反过来了…… 鱼璇机沮丧摇头: “没用的, 罚的不是银子, 是修行有关的东西,财侣法地,都不是凡尘俗物可抵的。你的话, 也许那把地阶法器可以……” “师尊, 徒儿还有些事要忙,这就不打扰了。”齐平起身告辞。 “……”鱼璇机没好气地用脚踹他:“为师还不至于抢你的东西!” 女道人很生气,她感觉很没面子。 齐平面不改色重新坐下来,愁眉苦脸道:“那该如何是好。” 鱼璇机轻轻叹了口气,笑容苦涩而绝望: “罢了,为师已经认命了,你也莫要自责,毕竟你一个小小的洗髓,帮不到我的,唉,你要是早几年修行就好了。 那样的话,也许能晋级神通,按照门规,我培养个神通弟子,非但可以免除责罚,还能小赚一笔。” 齐平眨眨眼。 女道人自嘲一笑,提起一只酒坛,喝了口,又“咚”的一声放下: “我想这些做什么呢, 唉, 喝酒, 喝酒。为师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赶紧喝,明年连酒的没得喝了。” 齐平抱着酒坛,脸上表情变得古怪了些,却也没推辞,喝了口。 凉国的酒度数很低,但入口处却有一股子香气,他忍不住多饮了几口,旁边鱼璇机还在絮絮叨叨。 突然发现齐平脸上带笑,不禁恼火起来:“你笑什么?” 齐平擦了下嘴角,笑道:“我想着,师尊都没有问弟子修行进境。” 鱼璇机烦躁道:“有什么好问的,这才多久,你还能突破是怎么,我看……” 她说了一半,却突然卡住了。 只见齐平突然将一个空坛子放在她面前,旋即,一股微风席卷,那酒坛中,竟开始有酒液一点点升起,很快,恢复原样。 小楼中一下静了。 女道人有点呆萌地看了眼酒坛,又看向挂着浅笑的齐平,仿佛惊呆了: “你……你……” 齐平微笑:“弟子侥幸,已入神通之境。” 有风拂过纱幔,小楼外传来阿柴的喷嚏声。 阳光斜照,女道人红扑扑的脸上,醉意骤然消散。 鱼璇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呼吸渐渐急促,仿佛确认般,颤声问: “你……三境了?” “如假包换……啊!”齐平微笑回答,突然感觉大腿一阵剧痛,“你掐我做什么?” 鱼璇机喃喃:“真的……” 疯批美人四境的神识席卷,终于确定非虚,旋即,女道人突然蹦了起来,叉着腰,扬天长啸: “哈哈哈哈,天不绝我鱼璇机……” 大凉万古如长夜……齐平默默接梗,旋即,突然给疯批道人抱住。 他坐在地上,鱼璇机站着,一下子窒息感笼罩,感觉两只手给自己脑袋一阵揉搓。 “好徒儿,为师真是個伯乐,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收了伱。”鱼璇机一边施展揉搓狗头大法,一边自吹自擂。 嘴角含笑,连日来的忧愁一扫而空。 恨不得亲一口上去。 哼,如此,再看执法堂长老如何说? “唔……”齐平陷入波涛,双手乱抓,好不容易将自己拔出来,喘息道: “弟子这次来,便是请教晋级神隐之法。” 没了压力,女道人心情大好,这时候可谓是百依百顺,听到询问,当即坐下来,恢复高人形象: “你如今紧要的,还是沉淀,于三境站稳脚跟。” 谷绱 这与师兄的说法一样……齐平想着。 鱼璇机道: “至于晋级,你参与过道战,应该有些了解。神通是修士的分水岭,前两境以吐纳真元,淬炼身体为主,当凡躯打磨到极致,躯体与神魂蜕变,气海内真元成雪山,力量相较前两境,天差地别,当然,相对应的,施展神通术法的消耗也更巨。 罡气内敛,三境后,护体罡气融入体内,体表不显,防御更强,且身体生机强横,受伤后,消耗真元可迅速自愈。” 齐平点头,这个他试验过了。 比如在身体上割开伤口,呼吸间就能愈合。 鱼璇机继续道: “神识外放,可以不用眼,探查周边区域,他人修为,乃至神识攻击,且躯体死亡后,神魂可遁走……这些都是神通的特点,而再往后的修行,吐纳便不再是关键。 天材地宝效果减弱,若要晋级,第一,不断练习本命神通,加深理解,第二,寻找与神通相符的环境,感悟天地规则。” 齐平请教道:“环境?感悟?” 鱼璇机解释道: “所谓神隐,其实便是触及这天地的规则,以达到种种玄诡之力,规则即大道,大道万千,一法通万法通,故而,想要登临大道,便要自神通入手……” 她罗里吧嗦,讲了一堆。 “……初晋三境,你对‘神通’只在使用,就像对术法一样,会用,但不知其构成,三境后的修行,便是通过领悟,真正掌握‘神通’的本质,当你彻底明白,便触及到了‘本命神通’背后的‘道’,掌握了一种规则,那时候便是神隐了。” 齐平恍然:“所以,找到符合神通的环境,有助于感悟?” 鱼璇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没错,若是火行神通,便去炽阳之地修行,或去做与火有关的事,比如做个铁匠……若是剑道神通,便去大陆剑气残留遗迹……若是雷霆神通,雨天于山巅引雷……” 她举了几个例子,齐平触类旁通: “我在越州遇到了书院四先生,他的神通与神符吻合,是个‘魂’字……驱使了许多鬼魂。” 鱼璇机冷笑: “我知道他,这家伙满世界找亡魂,还跑去古战场找,目的便是悟道晋级,扮做我道门中人,也是方便他在民间给人做法超度。” 齐平一愣,余庆说四先生扮做道人招摇撞骗,是为了抹黑道门,当时他接受了这个说法……如今鱼璇机一口道破,原来真正目的是这个…… 道士在民间可以更方便超度亡者,接触神魂…… 鱼璇机笑道: “如四先生这类的,行走凡尘修行悟道的方法,唤作‘化凡’,与你在论禅里说的‘蹈红尘’有些相似。而三境里的不同小境界,也以悟道深浅划分,心境上每次突破一个层次,便会自然提升一重。” 化凡……齐平记在心中,旋即苦恼道: “那我的本命神通怎么悟?” 鱼璇机方才也问过了他的情况,闻言皱起眉头,斟酌道: “你的神通……很古怪,分明修的是‘封’字神符,却觉醒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能力……还原,我记忆中,九州各大历练地中,并没有符合的,至于化凡……呃,好像也没有合适的方法。” 火行神通能去当铁匠,魂字神通能去当道士、和尚超度亡魂。 齐平“还原”的能力,难道背个箱子走街串巷给人家修破盆破碗吗…… 齐平闻言,却陷入沉思。 其实……只有他知道,那并非什么“还原”,而是“时光”。 之所以对外说是“还原”,是为了避免引起注意。 也就是说,他想晋级神隐,除了照常吐纳、吞服天材地宝、练习能力外……就要接触与时光有关的“环境”。 但如何接触,就是个难点了。 “等等……时光的话,我好像接触过……”齐平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九州鉴。 那个道战时,烙印了一代与一整个时代的镜子。 齐平在其中虚度三十年,这不正是最好的,与“时光”有关的“环境”吗? “道门首座很可能知道我的‘回档’能力,他又故意安排我进九州鉴……卧槽,这也在老头子的计划中?他故意的?” 齐平后背沁出冷汗。 这一刻,他再度回忆起了雪山中,被戴着斗笠,笑眯眯的道门首座支配的恐惧。 …… 镜湖,危楼。 有残雪。 凛冬的寒风吹过,楼上屋脊四角下悬着的古旧风铃奏响,发出悠扬的旋律。 披着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道门首座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望向鱼璇机小楼所在。 无甚出奇的脸上,嘴角微微扬起。 这时候,忽而,他移开目光,望向浅灰色的苍穹,仿佛倾听什么声音。 下一秒,首座换了一副脸孔,开始自言自语: “我到了。” “哪里?” “妖国红河,呵,我看见那头凤凰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病(求订阅) 道战背后藏着首座的算计。 这是齐平推测出的结果,但意识到这点并没有用处,就像当初在西南大雪山里,他没法拒绝那名站在大陆顶峰的老人。 纵使他已成三境,但拒绝神圣领域,仍旧太过遥远。 九州鉴是否能帮助感悟? 老实讲,齐平是不确定的, 起码他晋级后没有立刻跨入神通二重,而且他也没能力开启。 只好将这个思路按下。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就用笨办法,多使用神通,也能加深感悟,反正我又不急……” 齐平想着, 愉快地将这件事抛下。 转而问起第二个问题:“师尊,我家附近来了个只狐狸……” 他将瑶光的情况说了下, 寻求解答。 穿着缺斤少两道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坤道愣了下,听他说完经过,一头雾水道: “为师不知道这事,但既然朝廷放任,你也没必要担心什么,呵,妖族……在京都这一亩三分地,翻不起浪花。” 语气很自信的样子。 顿了下,又叮嘱道: “不过你也得注意下,别给人馋了身子,妖族慕强,你嘛……修为虽然马马虎虎,但也算个小高手了,有些妖精专门猎艳,勾搭我人族天才, 然后回妖族吹嘘……” 啊这,为什么听起来像是骗了校花上床,提起裤子与狐朋狗友炫耀的渣男……不,渣妖……所以,这是妖族的风气吗? 齐平张了张嘴。 鱼璇机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下,突然问道:“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齐平故作茫然:“什么?” 鱼璇机绝美的嘴角扯起一个促狭的笑容,忽而伸出修长的右手,大拇指与食指结成一個圈,做出“拤”的动作: “这个。” “……没有。” “真没有?” “要不您检查下?” “……啊哈哈,为师是信你的。” 师徒二人开了个没品的玩笑,齐平问道: “其实我主要好奇她的目的,按她的说法,来京都可能是有任务的。京都近期有与妖族有关的事吗?” 鱼璇机想了想,说: “近期的话……唔,对了,还真有个。白理理在这边修行不短时日了,可能会折返,那瑶光同为狐族,许是与白理理一同返回雪域妖国。” 这样吗, 从临城来京都, 然后跟着狐族公主回北方?听起来很合理……齐平暗忖。 就听鱼璇机迟疑道:“不过, 这件事可能会有变化。” 齐平疑惑:“什么?” 鱼璇机说道:“你应该听说过, 帝国与妖国曾签订不战盟约吧。” 齐平点头:“说是太祖真武皇帝当年将九州妖族驱赶回了北方,签下条约,才有三百年和平。” 鱼璇机点头: “算来,这份盟约即将过期了。接下来便是要考虑续约,这是事关两族和平的大事,相比下,与南方诸国的比斗,都算不得什么了。” 续约……齐平心头一凛:“妖族意愿如何?” 鱼璇机说道: “白尊态度暧昧,应该是想维持和平,但妖族里同样有很多强者主张反攻中原,以往还有盟约压着,如今即将解约,如何令桀骜的妖族甘心续约,便是皇帝要头疼的事了。 想来,免不了一场谈判,那个瑶光也许便是为谈判使团的到来打个前站,唉,为师不怎么关心这些,也说不准。” 那你关心个啥……齐平吐槽,感觉这女人整个就是道门寄生虫,恩,好看的虫子。 “弟子知道了,那就不打扰师尊了。”齐平起身,准备告辞,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想起来什么,将带来的食盒递过去: “弟子制作的冰糖,师尊可以含着吃。” 鱼璇机懒洋洋道:“有心了,为师有酒就行了。” 齐平想了想,说:“师尊这里的酒有些淡了,改日我送些烈酒来。” 鱼璇机嗤之以鼻,心想整个京都的酒我都喝过,你小子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目送少年离去,她才好奇地打开食盒,捏起一粒冰糖,好奇地含在嘴里,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下,然后翘起嘴角。 还挺甜的。 这时候,她突然脸上显出一丝痛楚来,捂住了小腹,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又来了。” 起身,右手一招,青玉葫芦挂坠“彭”地炸开白烟,女道人两条白蟒般的长腿骑在大葫芦上,冲天而起。 划过青光,道院迅速在脚下缩小,鱼璇机飞上高空,冷风猎猎,她用木簪子固定的长发乱舞。 一人一葫芦,朝京都郊外某处飞去。 过了一阵,抵达一处人烟罕有的山峦上空。 掐诀念咒,朝下方坠落,眼前忽然有白雾荡开涟漪,撞入一座结界。 内部,赫然是被遮蔽的一处寒潭。 周边风景秀丽,生长着一束束梅花,潭水清冽,只是岸上堆着不少酒坛。 仔细感应,才会发现,那潭中竟不是水,而是酒。 “嗖——” 鱼璇机落下瞬间,大葫芦恢复成饰品,悬在手腕上,与此同时,道袍解开,一件件衣物自行朝岸边石头堆叠。 眨眼间,女道人已不着寸缕,白腻腻的身子“噗通”一声跌入酒池内。 继而,她眉心有莲花纹路亮起,刺骨寒意扩散,冷风卷过湖面,“咔嚓咔嚓”,酒池竟有结冰迹象。 “哼!”鱼璇机痛呼一声,手指于身前一抹,划出一条火线。 橙红色的火焰遇酒而燃,霎时间,整座酒池都燃烧起来,浅蓝色的火焰压制着她体内的寒冷。 女道人盘膝莲座,陷入冥想。 结界表层,白雾合拢,遮蔽一切窥探的视野。 …… …… 接下来几天,京都城内并不平静。 六角书屋与报社的赈灾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朝堂上,皇帝下达圣旨,命军中工匠仿制器械,工部出面整栋矿场,收拢流民,开始将已有的石炭制作成“炭饼”。 很快的,第一批炭饼流入市面,齐平用报纸配合宣传,打了波广告,短时间内便引起轰动。 …… 清晨,张府。 吏部尚书府邸乃是御赐,格局不凡,山石草木,亭台楼阁,于京都中,也排得前列。 今日没有早朝,张谏之起的迟了些,吃完早食,没急着去衙门,而是坐在书房里饮茶,命人去最近的书铺,买一份报纸回来。 谷儔 “老爷,今日份的晨报。”不多时,家中仆人返回,双手奉上。 张谏之怔了下:“今日怎么这般快。” 从宅子去书铺,一个来回最少一盏茶的功夫,可家丁前脚出门,后脚就带来了。 家丁忙解释道:“刚出门就遇上了报童,在沿街兜售此物,便直接买了来。” “唔,是那招募的摊贩?”张谏之知道这事,“据说是报社雇佣的人手,竟连这边也有了么。” 家丁点头,说道: “扩散的可快着呢,现在每日天不亮,各个书铺外头就有一群报童等着了,都在说那六角书屋会做生意,这大冬天的,知道人不乐意出门,竟雇人出来卖了。” 张谏之摇头,感慨道: “雇人收买不是什么新鲜法子,之所为未大行其道,无非是利薄,那齐平招募报童,也不只是为了生意。” 家丁困惑不解,心想不为了赚钱,还能是什么。 张谏之并未解释,将报纸摊开,缓缓阅读,他看的速度不快,偶尔还会停下思考。 炭饼入市后,木炭与石炭的价格皆有所滑落,这与预期相符,也是今日未曾召开朝会的原因。 随着灾情跨过拐点,朝堂上紧绷的气氛,终于有所舒缓。 “接下来只要持续施为,打击奸商,将此法向其余州府铺开,寒灾便可扼制,不虞酿成大祸。” 张谏之思忖着,翻到最后一页,惊讶发现,这一页,竟详细列明了六角书屋筹措银两去向。 购买物资几何,自何处购得,耗费多少,又送去了何人……井井有条,一一列出。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募捐全然是“黑箱”,所以才有“乡绅的如数奉还,百姓的三七分账”的套路。 甚而,操持赈灾本就是许多人眼中的“肥差”。 身为吏部尚书令,他对此更是心知肚明,却亦无法禁绝,官场上和光同尘,本就是从政的基本智慧。 可如今,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少年,却用这种方法告诉所有人,清白是可行的。 “齐平……”张谏之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有些复杂。 过往,齐平虽做出过许多大事,但张谏之却从未挂念在心上,只当是个有才华的后辈。 饶是午门广场演示器械,也只是惊讶,可此刻,这位内阁大学士心中有了赞叹,以及……敬佩。 “敢为天下先,人所不能为……”张谏之叹息一声,合上报纸,朝外喊道: “备车。” 不多时,张谏之未穿官服,只穿常服乘坐马车离开宅邸,未去衙门,而是朝外城赶去。 …… 东城。 张谏之带着护卫抵达,扮做寻常富家翁,穿街过巷,暗访灾情。 街道上,有官吏来往行走,挨家挨户,统计人口,发放凭票,以此领取钱粮。 路口,有粥棚支起,穿着靛青色棉袍的六角书屋伙计,领着一些书生,在熬煮米粥,前头排起了长队。 冰冷的晨光里,香气弥漫,米粥粘稠,比之官府粥棚里的清汤寡水,好了不知多少。 “谢谢大善人。”一名贫民领到米粥,感激涕零,高呼善人大老爷。 发放米粥的是个书生,闻言摆手道:“你们要谢的不是我,是齐公子。” “莫不是赢了南人的齐公子?”有人问。 “正是。”书生一脸钦佩,当即科普起齐平所作所为。 张谏之站在远处,讶异道:“哪里来的书生?” 身旁的家丁解释说:“是自愿散粥的‘志愿者’,唔,是叫这个名字。齐百户那首诗在读书人中影响颇大,不少书生应征而来。” “无怪乎并未贪墨,书生意气,比之衙门胥吏的确要更干净些。”张谏之恍然。 家丁犹豫了下,说:“其实即便没有这些人,六角书屋的伙计也不大敢贪墨的……” 接着,他将齐平查账的故事转述了下。 张谏之听得津津有味,叹息道:“恩威并施,慧眼识才,此子虽未入朝,却已深得用人要义。” 家丁道:“老爷赏识他?” 张谏之自嘲一笑,摇头往回走:“是陛下赏识才对……” 他没继续说下去,亦不准备再看,这时候,却突然听到惊呼声,扭头望去,只见排队领粥的一人直挺挺倒了下去,旁边人抢救。 “去看下。”张谏之说。 家丁领命而去,不多时返回,摇头道:“患了风寒,烧昏了。” 张谏之皱眉:“伤寒病人多么?” 家丁道:“今年好像挺多的,不少人都咳着。” 张谏皱起眉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寒灾已有遏制法子,这风寒病,可莫要扩散开才是。 …… 又一个清晨。 南城小院,房间内,齐平盘膝坐在床上,口鼻间窜出一道白色的气箭。 “啪”的一声,将桌上倒扣的茶杯击碎。 旋即,无形力场扩散,破碎的杯子又拼凑起来。 睁开双眼,齐平结束了这一轮冥想,感受着气海中滂湃的真元,充满了满足感。 这几日,他除了听取铺子汇报,大多时候都闷在家中,吐纳修行,按照杜元春的提醒,稳固境界。 “好几天没去衙门了,不能再旷工了。”齐平起身,将破碎的瓷片收入簸箕,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鞭炮般炸响。 扭头朝云家院子走去,准备蹭一波饭。 推开门,却看到云青儿端着热腾腾一碗姜糖,从厨房走出来,与他撞了个对脸。 “怎么了?”齐平察觉出少女情绪低落,与平素没心没肺的吃货迥异。 云青儿素白的脸蛋上挂着沮丧,说:“爷爷染了风寒,我给他煮了姜汤。” 齐平一愣,忙跟着云青儿进了屋子,果然听到云老先生咳嗽声。 “太傅,病了怎么没与我说。”齐平来到床边。 鬓角斑白,面容慈和的云老先生靠在枕头上,挤出笑容,摆手道: “并无大碍。” 云青儿沉着小脸,一屁股坐在床榻边,抱怨道: “你偏要去东城,那边染病的人本就多。” 齐平扬眉道:“东城许多人染了风寒病么。” 太傅叹息一声,说: “这几日患病人越来越多了,天寒地冻,加之大雪污了城中水,已有蔓延之相,铺子里的伙计都有不少染病的,原想着有了石炭,会好过些……唉。” 不,冷热交替才更容易生病……齐平心中一沉,抬手抓住太傅的手,将体内真元渡入,帮助驱除寒气,不多时,老人萎靡的神态明显好转。 云青儿大喜过望,没料到修行者还有这种本领,美滋滋地喝起了姜汤,恩,爷爷寒气去了,应该不用喝了吧。 “您今天好好休息一日。” 齐平收回手,起身瞅了小吃货一眼,有些无语,出门朝衙门赶去。 他要去打探下城中情况。 第三百三十四章 沦陷的京都(求订阅) 雪灾未去,风寒病又蔓延开来,这让齐平本来松缓下来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要知道,在当前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极低,普通的风寒若是处置不当,也是会死人的, 更何况……传染。 齐平走出小院,骑上黄骠马,哒哒哒往衙门去,路上刻意绕了些弯路,神通境的神识弥漫开来。 四面八方,无数咳嗽声集合为信息要素, 涌入脑海。 不只外城, 当他进了内城,同样发现不少人生病。 …… 皇宫,御书房旁的大殿内。 今早没有朝会,但一撮大臣却联袂抵达,皆忧心忡忡,本想睡个懒觉的皇帝无奈起身。 会见臣子。 一进殿内,便听到了咳嗽声,皇帝皱眉,在椅上坐了,问道: “有什么事,大清早令诸位一同前来?” 一身绯红官袍的张谏之脸色有些虚弱,没敢靠近,远远地说: “回禀陛下, 我等此来,是为了城中风寒病一事……” 接着, 几名官员将事情说了一番。 大抵是, 这遭风寒从外东城起,几日的功夫,便弥漫开来, 如今已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听闻大怒, 斥责为何不早禀告,一名官员苦涩道: “下边官吏本以为是小事,毕竟往年冬日也有风寒,只是没料到,这一遭竟这般猛烈。” 皇帝拍案而起: “大灾之后有大疫,朕早些时候便叮嘱过你等注意,如今仍搞出乱子来,究竟有没有将朕的话听在耳中?!” 几名大臣垂首挨喷,不敢还口,心中也是发苦,张谏之待皇帝发泄完怒火,拱手道: “陛下,臣等罪过该当惩处,然,当务之急,乃是遏制风寒,勿使其扩散。下边已派人阻隔, 调集医者,可用药奇效缓慢,还请陛下能下旨请书院、道门修士出手。” 皇帝压下怒火,叹息一声:“朕会安排。” 等大臣们离去,方才开口疲倦道:“传朕口谕,请三先生配合官府。” 冯公公应声,捏着拂尘迅速去了。 …… 镇抚司衙门。 齐平抵达后,照例将缰绳丢给白役,迈步去了自己的“平”字堂口,找到了在值房中喝茶看报的同僚。 “来了?”女锦衣正坐在桌子旁抄写文书,见他过来,眼睛亮了下,高高的马尾辫摆动。 “恩。”齐平心情不大美好,问道:“衙门里有没有事?” “一切正常,主要是忙文书汇总的事,快年末了嘛。”一名校尉说,又补了句: “对了,司首昨天派人来找,说您来了后过去一趟。” “知道了。”齐平颔首,旋即叮嘱了句:“城内最近起了风寒,都注意下。” 老胡说道:“咱都是修士,一点风寒不在话下。” 齐平瞪了他一眼:“我说的是你们家人。” 然后扭头走了,裴少卿捏着毛笔,望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说道: “他心情好像不大好。” “也许是因为赈灾的事吧,最近肯定很忙,雪灾过去,又闹了病。” 众人点头,由衷佩服。 “可是他已经做了很多了啊,而且,治病咱们也不会啊。” 洪娇娇叹了口气,觉得齐平给自己加的压力太大了。 …… 齐平一路抵达后衙,正望见李千户汇报工作,在外头等了会,才进了房间。 宽敞的红木桌椅上摆满了文书,一袭黑红锦袍坐在后头,望见他过来,笑道:“这两日忙坏了吧。” 说着,推了一杯茶过来。 齐平坐下,摇头道:“也就最开始累了两天,我都没做什么,师兄找我有事?” 杜元春嗯了一声,将一份文书和腰牌推过来,端着茶杯说道:“你千户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恭喜。” 齐平眼睛一亮,心情好了不少,虽然板上钉钉,但升官的命令真下来,还是欣喜的。 虽说他也不是官迷,但……升职总是好的。 千户,正五品……各项待遇都会增加,而且,最关键是的,他以后在衙门里也算一人之下了…… “千户匹配的一应待遇稍后会有人专门给你说,衙门里晋级千户是该庆贺下的,但不确定你哪天有时间,便先搁置着。” 谷餡 杜元春道,旋即,语气复杂道: “一年不到,你就从一个校尉成了千户武官……有时候看着你,都觉得自己老了。” 他的确很感慨。 春天时,齐平通过考核,进入衙门的一幕好似就在昨天,杜元春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优秀后辈众多,但如齐平这般的……唯此一人。 他当初还想着,栽培历练个两三年,接替自己的班,结果一晃眼,齐平都三境了…… 杜元春顿时坐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位让贤…… “师兄龙精虎猛,正当年呢。”齐平不要钱马屁拍出。 杜元春翻了个白眼,说道: “你晋级千户后,许多事情也有了知道的资格,你带回来的‘暗青子’,供出了不老林分部各州府的据点,陛下已经下旨,秘密派遣各州卫所予以清扫。呵,若无意外,这次不老林要伤筋动骨了。” 齐平好奇道:“暗青子……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個问题,他之前憋着没问,眼下看样子可以了。 杜元春说道:“你可知晓‘医门’?” 齐平摇头,他只听过这个名字一次,是在不老林修士围攻莲蓉时,但不知具体。 杜元春叹道: “江湖中门派众多,‘医门’便是其一,几百年前,也属道门,出过医道圣手,强大修士,只是后来道门首座重建道门,这一支便失传了,传到莲蓉这一代,已经只剩下一门银针的法诀。” “不老林的首领身患疾病,不时会头痛,暗青子便是被抓去专门在其发病时,为其施针,缓解疼痛的。” 齐平愣了下,打断道:“您说的不老林首领,那个压着大先生打的四境?头痛?” 他觉得太荒诞了,当初京郊码头,不老林神隐修士的强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种强者会头痛……而且要一个引气境医生治?有点挑战常识。 杜元春说道:“不老林首领的病症应该与修行的法门有关,不要把神隐想的太强,据我所知,你那个疯癫的师尊同样身负隐疾。” 啥?鱼璇机有病?唔,的确看起来脑子有大病的样子……齐平一脸八卦,正要问。 杜元春却拉回话题: “不说这个。还是说‘暗青子’,她困在不老林总坛许久,后找到机会逃离,那左护法带人去越州,便是追捕她回去。也幸亏被你救了回来,我们才得以一窥这个江湖组织的全貌。” “江湖组织的形式大概只几种,师门、家族、帮派、教派……不老林便是最后一种。 首领也是‘教主’,其下有四大护法,舵主数十人,多为洗髓境,分散九州各地,再往下,便是教众,多为江湖修士、武人,入教后,修行一门血肉永生法,便是那短暂提升修为的秘术……” 齐平竖起耳朵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了解这个神秘江湖势力。 血肉永生……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四大护法,也就是说,不老林有四位神通? 唔,现在剩三个…… 但那数十个舵主,都能短暂成为神通……比如曹园,妈蛋,几十个神通……这能平推一座大城了吧…… 齐平咂舌,想了想,道: “那个‘教主’,究竟与书院什么关系。当初左护法在河宴抢夺神符笔,大概也是奉命行事吧。”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事关书院隐秘,伱若想知道,可以去问大先生,不过他最近不在。” 师兄你的笑容让我好心虚……我才不去问……齐平硬气地哼了声: “蓉姑娘呢?如何安顿的?” “她去书院了,走的时候想见你来着,但你没在衙门,我与她说,等你来了会去看她。”杜元春慢悠悠喝茶。 师兄你不要未经允许乱许诺啊……而且我感觉你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是闹哪样……齐平郁闷。 不过说起来,将人家一个姑娘带回来,往人生地不熟的衙门一丢,好几天不管不理,的确说不过去。 “我抽空去趟书院。”齐平说道。 杜元春瞅瞅他:“你从打进来就一直走神。” 齐平叹息一声,将城中风寒病的事说了下,杜元春沉默了下,情绪也有些低沉: “这个我知道,朝廷已经做了措施,限制人进内城,东城的话……已经有大夫去救,但恐怕要死不少人,能做的,只有尽量控制不扩散。” 在说出“死人”的时候,这位镇抚使很平静,无论是当初的“杀剑”,还是如今的杜司首,都见惯了生死。 可齐平还见不惯,他说道:“我想去看看。” “……好。” 齐平起身拱手,出了后衙,骑上自己的马儿,一路出了内城,朝东城赶去。 …… 当抵达东城附近,果然看到路口已经被官差用拒马桩封锁。 用厚厚的布片蒙着口鼻的胥吏们挨家挨户,手持棍棒,吆喝着,将人驱赶出来,浩浩荡荡,朝一片区域聚集。 整个东城,低矮的民房上空,仿佛都弥漫着一层死亡的灰云。 第三百三十五章 医者仁心(求订阅) 东城被封锁了。 虽然有所准备,但当真正看到情况,齐平仍旧心头一沉,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很低,但一些基本常识是有的。 比如风寒会传染,比如污秽的环境会滋生疾病。 这也是为何这一轮风寒病于东城爆发的原因,这里的生存条件最差, 贫民最多,生病了也请不起好的郎中,亦没有空闲休息。 在齐平看来,最好的策略当然是单独隔离+治疗。 但实际上缺乏可操作性。 独门独户不许出门,所需米粮石炭如何保证供给?上辈子的大都市都搞不定,让封建时代的底层胥吏来做……太难为人了。 故而,朝廷的方法将整个东城封锁, 然后投入郎中, 分发药汤。 “这样下去,即便能减少京都其他区域的灾情,可东城里的人怎么办?”齐平心头沉重。 “大人,前头封锁了,您……”齐平骑着高头大马抵达,守在路口的巡检看了眼他身上锦衣,恭敬说道。 齐平下马,将马缰丢给他:“看着,我进去看看。” “是。”小巡检不敢违抗。 齐平走了两步,问道:“朝廷派来医者没有?” 小巡检回答道:“有一些,分散在各处,哦对了,之前还来了位白衣的姑娘,应该是大人物,也许是御医。” “姑娘?”齐平愣神。 小巡检想了想,指了指鼻梁:“这里戴着两片琉璃。” 底层胥吏并不认识书院的大人物,齐平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禁欲系女教授的脸孔。 禾笙……朝廷将书院的先生都请来了吗?看来情况比我想象中更重。 他听闻过禾笙的神符与“医”有关, 比如当初围棋国手程积薪染病,禾笙就曾出手过。 齐平心中一定,问:“那位姑娘在哪个方向?” 小巡检指了个方位,齐平当即迈步走去。 等人离开,那名巡检吐了口气,嘀咕道:“镇抚司的锦衣缇骑怎么来这倒霉地方了。” 旁边另外一名用布片蒙着口鼻的巡检走过来,拉了下他:“你不认识这位?” 小巡检愣了下:“谁啊。” 后者对这名新上任的同僚表示鄙夷,仰慕道:“那就是齐大人,齐公子啊。” 小巡检一呆,惊愕之余愈发疑惑:这种大人物也会来这种地方吗。 真怪。 …… 二人的交谈声未能瞒过齐平的双耳,但他这也没在意。 越过封锁线后,齐平沿着大街行走。 两侧的店铺半数开着,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偶有走过的,也是面如菜色,捂嘴咳嗽着。 走过一条街巷时,他听到痛哭声。 只见胡同里,两名蒙着口鼻的官差将一条用草席裹着的干瘦的人搬出来。 身后,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哭喊着阻拦, 给年轻官差一脚踢开: “你娘要死了,再敢阻拦将你关到大牢去!” “我娘没死, 我买了药,我有药。” 阿七从地上爬起来,在怀中摸索出一个小纸包,跪着爬过来。 好似怕官差不信一般,打开来,高高举起,可以看到里头是黑乎乎的草药沫子。 另外一名年老些的官差于心不忍,叹息一声说道: “这不是药,你给人骗了,只是野草烧碎了拌的炉灰,回去吧,救不活啦。” 阿七呆住,风一吹,纸包里的草灰纷纷洒落,整個人跪坐在泥泞的冰雪中,好似抽干了魂儿。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卖报赚到了钱,但娘亲还是要死。 “怎么回事?”两名官差正要离开,忽然被一道身影拦住,年轻的一个正要怒骂,待看到一身飞鱼锦袍,心中一惊,忙挤出笑脸: “这位大人,我等奉命将病死的人拖走烧掉,免得传给他人。” 齐平瞥了眼地上草席中,几乎不动了干瘦妇人,神识一扫,说道: “她还活着。” 年老官差叹息道: “大人,这妇人就剩最后一口气了,身子都凉了半边,神医来了都救不活啦,等搬过去,大概就断气了。” 这话不算假,草席中的人的确已经到了弥留之际,齐平蹲下来,用神识检查了下,脸色有些难看。 他甚至没办法用真元压制,因为妇人身体太过脆弱,经脉无法承受真元的力量。 不像云老先生,虽也是老人,但为官数十载,吃过用过不少好东西,体魄远比多数人强壮。 微微皱眉,齐平气海轰然震动,一道无形的力场扩散,微风吹卷起雪沫,本已将死的妇人肉眼可见地有了生气,呼吸匀称。 齐平起身说道:“抬着人,跟在我身边一仗内。” 说着,他扭头快步往前走,“回溯”的效果持续不了多久,即便是普通人,想维持“回溯”效果,对他而言,同样压力巨大。 神仙手段! 两名官差大惊,又羡慕又震撼,不敢耽误,忙跟上脚步。 后头的阿七灰暗的眸子一下亮了,丢掉草灰,踉跄着跟上来,却不敢跟的太近。 一行人走得极快,不多时,抵达一座医馆。 院落外排起长队,有胥吏将一碗碗泛着浅绿色光芒的“药汤”分发给民众。 那些咳嗽不止,高烧不退的百姓接过药汤,一旦喝下,肉眼可见地好转,叩头拜谢离去。 齐平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院中一袭月白色长袍,身材如弱柳扶风,长发随意地束在后腰,禁欲系面庞上,小巧的琼鼻架着一副水晶磨片眼镜。 “三先生!”齐平喊道。 禾笙扭头,略显呆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 “你来了。” 齐平领人走过去,说道:“没时间解释了,先请您救个人。” 他命官差将草席放下,旋即“关闭”了神通,额头、鼻梁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气海内,雪山崩塌大半。 天知道维持一个普通人几天前的状态这么费劲! 草席上,女人的状态瞬间恶化,气若游丝。 禾笙镜片后眸子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废话,右手虚空一按,天地元气汇聚,一枚“医”字神符凝聚。 洒下浅绿色的星辉。 沐浴在术法的光辉下,草席上的妇女开始真正的恢复。 过了一阵,死气退去,解除生命危险,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但人仍旧虚弱不堪。 禾笙轻轻吐出一口气,擦了下额头香汗,解释说: “术法不是万能的,我已驱除了她体内寒毒,但身体的孱弱无法用术法弥补,在这种环境下,也许还会染病。” 但起码有了希望……齐平露出由衷的尊敬。 “谢老爷救命,谢夫人救命。”突然,阿七跑过来,噗通一声跪下,叩头如捣蒜。 谷穕 齐平注意到禾笙脸色一黑,用手拉起男孩,隐晦地捏了一小块银粒塞到男孩手中,这是个相对安全的份量。 “滚吧。”齐平冷着脸说。 禾笙又看了他一眼,旁边的胥吏道:“三先生,药汤散了。” 禁欲系女教授回神,将“医”字神符打入桶中,很快,黯淡下去的浅绿色微光重新明亮起来。 齐平注意到,禾笙在召回“医”字时,脸蛋红扑扑的,与他方才动用神通的特征一样,意味着消耗巨大。 那枚“医”字神符,也明显黯淡了许多。 …… 救治还在继续,禾笙却走到院子后头,避开人们的视线,坐在椅子上开始喘息,休息。 齐平走了过来,好奇道:“没想到您也来了。” 禾笙一边吞下一粒丹药恢复,一边用平静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说:“皇帝下旨叫我过来。” 顿了下,她好看的眉毛皱起:“情况很糟。” 齐平露出倾听的姿态。 穿着月白色儒袍,性冷淡风格的三先生语气平静道: “染病的人太多了,东城尤其严重,简单的封锁只是权宜之计,也许其余的城区会好些,但这里……” 她顿了下,说: “东城的人很多,他们混居在一起,如果无法同时治好半数以上的人,风寒还会扩散,愈演愈烈,会死很多人,眼下的东城简直就是风寒的……” 她试图找出一个词来表述,但卡住了。 “温床。”齐平替她接上。 禾笙一怔,觉得这个词有些没道理,但又莫名觉得合适,她点头: “对。是这样。” 齐平分析道:“朝廷没法派来足够的郎中救治,况且草药起效很慢,所以才不得以,请求超凡的力量。” 禾笙叹息: “我说了,术法不是万能的。掌握疗愈术法的修行者本就极为稀少,大修士更是一个都没有,即便道门与书院本就不多的人全派出来,也做不到。” 早在河宴时,齐平就得知了,掌握治疗术法的修士极少,如今,禾笙的话也印证了这点。 即便是神通境的她,面对这场席卷整个京都的灾难都生出无力感,还能依靠谁? “其余的修士,就没法子吗?”齐平不甘心地问。 禾笙摇头:“你如今也是神通修士了,你觉得自己很强大吗,可以解决一切事吗?” 齐平摇头。 禾笙叹息: “你不行,我也不行,神隐境界仍不行,也许摧毁一座山峰,截断一条河流都是容易且简单的,但若要医人,四境也做不到。” 齐平沉默,突然想起了不老林那位首领,强大到可以一人对决书院两名神隐,但仍旧治不好头痛的病,要求助莲蓉。 也同样无法挣脱生死,寿命甚至超不过二百岁。 “那五境呢?”齐平想了想,问道。 禾笙看了他一眼: “你说道门首座?我不知道,神圣领域是另外一个境界,但即便能,他大概也不会出手,生老病死是天地规则,是‘道’的一部分,越是距离‘大道’近的人,越是远离人性,忌讳也越多。” “什么意思?”齐平不解。 禾笙闭上了眼睛,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代院长昔年留下的话。” 旋即,她不再开口,而是专心恢复力量。 一代院长的话?唔,可我并没有觉得那个货远离人性,反而挺亲切的…… 唔,是了,镜子里的那个一代还只是四境……齐平心中嘀咕。 接下来一个下午,齐平都没离开,而是跟着禾笙治病救人。 遇到身体强壮的,试着用真元压制,遇到濒死的,用神通“回溯”,吊命带过来。 一下午,总共也没救几个人,这让齐平有点沮丧,他终于深切体会到,禾笙那句“术法不是万能”的含义。 杀人易,救人难。 毁灭易,创造难。 意识到这点后,齐平对禁欲系女教授愈发敬爱,禾笙则如同一台机器,重复着施展术法,恢复真元的过程。 丹药吃到极限后,便开始吐纳。 然而,病人实在太多了…… 京都人口百万,东城人口尤其多。 相比于数十万人的缺口,她这个神通也显得渺小起来。 当太阳落山,红日西坠,一天的救治结束,禾笙站起身,准备返回书院。 相比于上午,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衣衫都被汗水打湿了几次,脸上爬满了疲倦。 仿佛比生死搏斗都更疲惫。 “我送您回去吧。”齐平从怀中拿起一枚红色的梭子,跃跃欲试,这是从左护法手中缴获的。 禾笙看了他一眼,侧着头,脑补了下她趴在齐平后背上,或者被揽着飞行的画面,摇头拒绝: “不要。” “……”齐平无奈道:“我可以用绳子拉着您。” 禾笙再次脑补了下,自己挂在天上飞,被绳子吊着的画面,拒绝道: “不要。” 她扭头往外走,但因为太累了,踉跄了下,齐平扶住她,一咬牙,攥住了禾笙的手,另外一只手攥着飞梭,渡入真元: “祭!” 嗡……红色的飞梭肉眼可见地亮起,倏然生出巨力,拽着二人拔地而起。 脚下的城区飞快缩小,齐平生疏地操控梭子,歪歪扭扭地在天上画圈,横冲直撞,一会飞成s,一会飞成b…… 禾笙给他攥着,脸色苍白,长发被冷风吹得乱如鸟窝,绝望道:“绕了先生吧。” “不,我可以的,我再试一次。” 终于,齐平操控着梭子飞出城墙,在城卫军们呆滞的目光中,于空中划过一道璀璨的红线,坠入书院。 …… 书院青坪上。 齐平落在地上,双腿发软,眼前发黑,因真元消耗过度倍觉空虚: “先生,我的车技如何?” 禾笙蹲在地上,一阵干呕:“呕……” 齐平:“……” 片刻后,禾笙擦擦嘴角,站起身来,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朝灯火通明的故纸楼走。 “您去休息吗?” 禾笙摇摇头,说道:“我要找找解决风寒病的方法。” 齐平精神一震:“我来帮忙。” 第三百三十六章 半卷医书(求订阅) 夜幕下,书院的一栋栋建筑亮着灯,如同地上星。 故纸楼作为标志性建筑,同样是最明媚的一个,天黑后,三层建筑的飞檐下悬挂的方形宫灯亮起。 一楼内,更是灯火通明。 齐平与禾笙进门时, 整个一楼大堂内空空荡荡,并没有学子的身影。 摆放着一盆盆花草的柜台里,橘猫将自己团成一个球,安静地睡在一个垫子上。 听到声音耳朵颤了下,抬起头来,看到齐平后琥珀色的竖瞳里流露出些许诧异。 “弟子见过猫镇守。”齐平笑着。 想起了九州鉴中那只猫, 唔,看起来的确比眼前这只稚嫩活泼很多啊, 起码没有这么懒…… “喵呜。”橘猫矜持地点了点头, 没动弹。 “先生。”这时候,一楼右侧的“阅览室”处,一道身影走了过来,穿着教习的灰色袍子,神态温婉,眼波柔和,竟是莲蓉。 蓉姑娘行礼后,又看向齐平,咬了下嘴唇,灯光下,眼神复杂: “齐大人。” 齐平微笑道: “抱歉这两日比较忙,没有去衙门,今天去了后才知道你来了书院, 便过来看看,唔,你这是做了教习么?” 整理好了凌乱发丝的禾笙扭头瞥了他一眼。 蓉姑娘笑容温婉: “我听说了,你在忙着赈灾。三先生收留我在这边帮忙, 权且算是教习吧, 但我也不会什么,今日听闻城中闹了风寒,本想过去帮忙,情况如何?” 提起正事,齐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简单将情况解释了下,蓉姑娘听后,也是面露忧色。 “我要找寻解法,齐平,你将这些书搬来二楼座位。” 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禾笙写了一张条子,递给了他。 齐平看了眼,朝莲蓉点了下头,便一头扎进书海,经过改造,这座帝国第一藏书楼分类清晰了不少。 他按照编号,很快找到一堆书来,用竹筐盛着,抵达了二楼。 二楼成排的书架外有一片空地, 木制地板上,摆放着几张实木桌案,是供给学子读书的。 齐平将一堆书码放在桌上,等了会,一袭月白色棉袍的禁欲系女教授走来,同样带来不少书,堆在一起,小山般。 一眼扫过去,要么是医书,要么,是一些偏门的历史书籍。 “您要从这里头找方法?”齐平好奇问。 禾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认真剪了灯花,又在右手边放了个白玉瓷杯装水,旋即开始低头翻阅,说道: “我白天想了下,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必须要想别的方法。” “什么法子?” “我隐约记起,几百年前,大乾王朝还在的时候,曾经也爆发过一场因雪灾而引发的风寒病,那一次,似乎被解决了。”禾笙语气不显波澜地说。 这個时候,她恢复了优雅从容,好像那个被齐平搞的蹲在草地上呕吐的女子不是她。 “还有这事?若是真有,不会没有人想到吧。”齐平表示怀疑。 很简单的逻辑,若有这种先进的技术,不大可能不被记录下来,为后人所知。 禾笙翻开一页书,仍旧低着头: “大乾王朝时代天下禁书,很多实用的法子给朝廷把持着,百姓们只能读允许传播的圣贤书,后来覆灭时,末代皇帝点燃了王宫,很多记录都损毁了。 只在一些民间杂书中存在只言片语,但彼此并不统一,大都是些被歪曲的故事,如今也很少有人研究。” 原来是这样……齐平点头。 禾笙继续道: “我记得也不清楚了,应该是很多年前偶然翻看过,但既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恐怕不是什么特备好用的法子,但死马当活马医,总得试试。” 齐平说道:“我帮您翻,我看书贼快。” 说着,他开始哗啦啦阅读起来,禾笙瞥了他一眼,愣了下,因为发现他真的很快。 便也没有说什么。 一时间,整个二楼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时间一点点流逝,整个故纸楼内颇为安静。 齐平不时挑出可疑的段落,但都被禾笙否决。 二人面前的书山肉眼可见地矮下去,突然,齐平发出一声轻咦: “看这个,是不是?” 禾笙抬头,接过扫了眼,这并非医书,而是一本民间神医杂记,用夸张的笔法,写了一些故事。 其中有一则,说昔年大乾青州寒灾,后民众染疾,无医可救,青州郡守恰逢有道门‘医圣’经过,便前往三顾茅庐,‘医圣’出手,布施甘霖,疾病顿消。 禾笙水晶磨片眼镜划过一道光:“应该就是这个!” 齐平精神一震,旋即犯了难:“可这只是个故事啊,而且听起来真实性存疑。” 禾笙吐了口气,摇头道:“如果是‘医圣’,未必是假。” “医圣是谁?”齐平问。 禾笙解释道: 谷櫏 “是大乾王朝时期,天下道门中的一支,以‘医道术法’著称,据说门中曾出过一位神隐强者,也是已知的,‘医道’最强大的修士。 只可惜那时候的道门传承分散,各立门户,且多避世不出,流传下来的记载很少,等后面太祖皇帝推翻前朝,道门首座与一代院长重建道门,这一支也消失了……” 等等……齐平越听脸色越古怪,感觉好似听过一般。 是了,早上的时候,杜元春在提起‘医门’时,曾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支,后来成了江湖中的‘医门’可对?”齐平接茬。 禾笙茫然:“医门?” 她感觉耳熟,但记忆不深。 倒不是禾笙无知,实在是她对江湖上杂七杂八的门派不大了解,就像中科院的院士不会知道某个电线杆上的老中医…… ‘医门’只是个不大起眼的江湖组织,只有杜元春这种江湖人出身的,才知道的这般详细。 齐平当即将所知情况叙述了下,禾笙吃了一惊,没想到新来书院的那个只有引气境的姑娘,竟是当年“医圣”传承后人…… 这衰落的,未必也太严重了些。 齐平则不管这些,当即朝楼下喊了声,继而,穿着教习灰色衣裙的蓉姑娘茫然地走上楼来: “什么事?” “你来看下这个。”齐平将那本书递过去。 蓉姑娘能以“暗青子”之名行走江湖,当然不是蠢人,略一联想,当即明白二人的意思。 思忖了下,道: “我祖上的确有传说,几百年前,乃是道门中人,还曾出过医道圣人,是极强大的修行者,只不过……太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真假,也许只是牵强附会的传说。” 禾笙认真问道:“关于这本书上记载的故事,你有线索吗?” 蓉姑娘想了想,摇头,有些歉疚地说: “没有。我这一门,只传承下来半部医书,残缺的厉害,医书里仅剩的,只有几个方子,以及一门银针度人的法门,这也是‘医门’最后的传承了。” 银针度人……齐平想起了莲蓉与灰袍武师对决时,曾打出的银针,已更像是暗器了。 “几个方子?不知方便一观么。”禾笙心直口快,说完又补了句: “我知道窥人传承是忌讳,可以用术法换……” 蓉姑娘笑道:“书院肯庇护我,齐大人又救我姓名,有什么可忌讳的。只担心帮不上忙。” 说完,她扭头离开,回了卧房,不多时带着半卷医书返回。 禾笙有些期待地翻开,旋即一怔,莲蓉的话实在是太保守了。 所谓的“半卷”,恐怕只有完整时的六分之一……这是从残余目录文字推测的。 也正如她所言,除了银针法还算完整,其余都是残篇,很多页只剩一截,几个方子,也不像治风寒的样子。 “看来是我想多了。”禾笙苦笑。 这个方法,是不成了。 蓉姑娘也有些歉疚和失望,为帮不上他们而自责。 禾笙叹道:“如此一来,恐怕是没有先例可循了,只能我尽力多救一些,尽人事听天命。” 虽是这样说,可心中仍难掩沉痛。 这一场灾劫后,京都要死多少人?白日里那一幕幕浮现眼前,贫民咳嗽声,回荡耳畔。 禾笙夜不能寐。 而失落中的两女并未注意到,旁边的齐平正盯着那一本医术,陷入沉思,眼神中有些挣扎,片刻后,他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两女诧异望来。 灯光下,齐平凝视着本卷医书,说道: “我的本命神通是‘还原’,可以将特定物品还原为本来面貌……但我不确定对残破的书籍是否有效……” 是的,还原! 方才,当他看到这半卷残篇,就生出这个想法来,如果说,这本医术的确是当初的“医圣”传下,那么……其中是否会有史书中故事记载的方法? 不确定!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对齐平而言,强行回溯一本书,难度不高,但问题在于……时间。 他能将其往前回溯多久? 若是这东西几百年的历史,他没法确保能回溯到最初的时候。 况且,残篇能否复原也是个问题。 而这时候,桌旁的禾笙与莲蓉,心脏同时急跳了下,眼眸中,刺出期待的光。 神通还能这样用? 三人彼此对视,安静的夜晚,灯火摇曳,不知为何,三人都有些兴奋。 “试试?” 第三百三十七章 陛下,齐大人又出手了(求订阅) 在晋级三境后,齐平对本命神通进行过许多思考。 研究如何在对敌时发挥什么的,这也是修行者的常规思路,但当他看见医书,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的能力可以有更奇妙的用法。 通过回溯,复原一些原本已经损毁和遗失的东西, 能否成功不得而知,毕竟涉及时光的领域太过玄奇。 齐平也是一知半解的。 更何况,本命神通与“封”字神符一样,并非固定的术法,随着施法者对其理解的加深,修为增长, 生出的效果也不同。 “试试?”故纸楼内, 三人对视一眼, 都蠢蠢欲动起来。 禾笙是重新看到了希望。 至于蓉姑娘……家传的医书若有复原的机会,与她而言,同样是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做到事。 “你需要什么?”禾笙问。 齐平想了想,说:“主要是真元损耗,我需要用最饱满的状态来进行试验。毕竟方才飞行的耗费了很多真元。” 你不提飞行咱们还是好朋友……禾笙脸一黑,说道: “你等着。” 说完迈步离去,不多时返回,手中多了一瓶丹药: “吃药。” 唔,可我不是大郎……齐平于心底皮了句,知道是恢复真元的丹丸,也不客气,当即倒出一颗,吞服入肚,旋即开始吐纳消化。 不多时,气海重新充盈, 直至饱胀。 他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气:“可以了。” 桌旁, 禾笙与莲蓉目露期待, 齐平说道: “我的能力只能维持一小会, 而且还原程度越高,维持时间也越短,所以,等下如果有收获,我需要你们记下内容。” 禾笙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用学霸的语气说: “交给我。” 很好,有个不拖后腿的队友真不错,齐平颔首,脸色凝重起来: “要开始了。” 吐出这句话,气氛一下严肃起来,齐平抬起右手,用一根手指悬在半卷医书上,眼瞳中亮起淡淡的金光。 微风卷过书页,残破的医书开始抖动,无形力场扩散,齐平气海内,那高耸的“雪山”蓦然燃烧。 无数星辉化作滚滚洪流, 自指尖喷吐出去。 两女眼睛一眨不眨,呼吸都停了, 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手,有些紧张,没有人知道是否可行,但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也就在凝视下,残破的医书开始发生变化。 这一刻,齐平仿佛将时光场合斩下一小截,逆流而上,浩大神秘的力量作用于平平无奇的书册,书页开始自动翻飞。 时光。 在任何世界,任何时代,时光都是最伟大的力量之一。 在九州的历史上,再强大的修士也未曾真正拥有过这种力量。 故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齐平的能力本质是时间的回溯,只将其理解为物质的重组。 更没有人意识到,故纸楼内发生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终于。 泛黄的纸页渐渐转白,原本残破的纸页开始“生长”,在那新生的纸页上,慢慢浮现出文字来。 一页…… 两页…… 三页…… 气质温婉的蓉姑娘在看到这一幕时,猛地捂住了嘴,难掩惊喜的神色。 禁欲系女教授亦微微动容,旋即,那双清淡的眸子,却一眨不眨,盯住了翻动的书页。 这一刻,那书页上浮现出的每一个墨字,都好似在水镜镜片上流淌。 “轰。” 气海内,在只有齐平能听到的躯体深处,高耸的雪山垮塌,崩解,大片的“雪”滑落进碧蓝色的“海”中,砸出巨浪。 旋即,真元的海洋燃烧起来,随着回溯的持续,真元的消耗呈几何式增长。 他的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皮肤滚烫发红,汗如雨下,没有去分心记那些文字,一边估测着真元消耗,一边盯着禾笙。 医术的损毁与丢失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点点遗失。 所以,齐平每将时间往回推一截,就会多出一页。 而令他有些崩溃的是,真元消耗猛烈,可修复速度却很缓慢,他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终于,当真元跌入警戒线时,齐平再度吞下一枚丹药、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 丹药不是万能的,即便是神通之躯,短时间能承受的药力也有极限。 当齐平体内真元再次耗尽后,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笼罩了他。 齐平彭的一声瘫靠在椅中,眼前阵阵发黑,那复原了大半的医术化为原本的残篇。 “你没事吧?”蓉姑娘大急,扶住了齐平。 齐平摇摇头,苦笑道:“这次是一滴都没了,可惜,还是没能将整本医书都恢复。” 与他的判断相符,时间越长,消耗越恐怖,初入神通的他根本撑不住。 这还是医书只是寻常纸张的缘故。 “你已经尽力了。”蓉姑娘安慰道。 齐平摇头,心中叹息:“可惜仍旧没有找到方法。” 对面,禁欲系女教授抬起头,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深深吐了口气,说道: “找到了。” “什么?!”齐平与莲蓉望向她。 禾笙素来冷淡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我想要的东西,在你复原的那半本里已经有了。” 齐平心下先是涌起狂喜,旋即愣了下:“那你为什么不说?” 禾笙忽然俏皮地眨眨眼,说:“难得能一睹医圣手书,当然要多看一些啊。” 淦,报复,这绝对是报复……齐平问道: “是什么?” 禾笙眸中亮起赞叹的光:“一份药方,一份以术法炼制汤药的方子。” “那京都百姓……” 禾笙终于不再压制笑意:“百姓……有救了。” …… …… 深夜,道院,灯火通明。 鱼璇机大摇大摆,从执法堂走出时,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当她将齐平晋级神通的消息告诉执法堂长老,后者果不其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执法长老并未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这种事很容易查验。 不过再想想,齐平代表道院赢下禅宗的辉煌战绩,又似乎可以理解了。 处罚解除,鱼璇机仰天大笑出门去,心中满满的爽感。 “得意什么?堂堂神隐,还要依靠弟子搭救,简直是道院之耻。”执法堂长老气急败坏。 谷篞 鱼璇机“呵”了一声:酸吧,你厉害,你怎么没收到这么好的弟子? 一点不用操心,资源自己赚,境界自己升,简直完美。 “不过,这么一直占便宜也确实不大好,万一这小子觉得吃亏跑了咋办,我得帮他做点啥。”鱼璇机走在街道上,暗自头痛: “可那小子好像啥也不缺啊。” 正头疼,忽而听到前方自己的小楼内传出犬吠。 “汪汪汪……” “破狗,瞎叫唤什么。”鱼璇机叉腰大骂,尽显本色,话落,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推开。 先是金黄色的柴犬跳了出来,摇着尾巴,甩着舌头兴奋地扑过来。 后头,闪出一道锦衣身影,齐平脸上满是疲惫,脸上却带着笑意: “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瞌睡来了送枕头……鱼璇机一脚丫将阿柴踹飞,喜滋滋道:“求事业还是求姻缘?” 齐平:?? “哈哈哈,开玩笑的,肘,进屋说。” …… 张府,气派的宅邸外,灯笼于寒风中摇曳。 当马车停到门口时,吏部尚书张谏之疲倦地走下来。 “老爷回来了!”守门的家丁见状,扭头去通报。 张谏之迈步进院,抵达内堂时,看到妻妾儿女皆在等待,桌上还扣着饭菜。 “老爷可算回来了,先吃饭吧。”正妻心疼地说,走上替他解下官袍,张谏之坐下,忽而咳嗽起来。 “咳咳……” “老爷这是……”发妻大惊。 张谏之摆了摆手,说:“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长子忙命人去熬药,同时说:“听仆人说,父亲这两日去了几次东城。” 儿媳掩口低呼:“公公怎地去那地方,听闻风寒便是那边传出的,已经封锁了。” 张谏之坐在主位,摇头不语。 按理说,这与吏部关联不大,但作为内阁重臣,又岂能不在意灾情? 鹅蛋脸,气质温婉的张小姐亦关切道: “爹爹莫要太操劳了,有书院、道院的修士出手,想来会有转机。” 张小姐与安平郡主等人玩得好,也在六角书屋股东名单中,因为投资有道,在家中地位涨了不少。 张谏之看了眼女儿,摇头叹息:“风寒已成大势,修行者能救己,却未必能救他人。” 身为内阁大臣,他对情况的恶劣程度远比绝大多数人了解。 心中知道,这一场灾劫恐怕难度,最好的结果,是减少内城,以及外城部分区域风寒症状,至于东城……听天由命。 张小姐想了想,说道:“齐公子有法子吗?听爹爹说,以工代赈,抽水炭饼之术,都是齐公子手笔。” 张谏之摇头苦笑:“你莫要将他神话了,水灾是改良了工赈,寒灾是拿出了匠人奇物,可这风寒病,如何能解?” 张小姐不忿道:“可他拿出炭饼前,朝堂诸公也没想到他有法子。” 吏部尚书被女儿噎了下,一时语塞。 旁边二公子开口:“我倒听说白日里,那个齐平去了东区,与书院的三先生一起用术法救人,但也没救出太多……” 他将听到的事说了下,张谏之叹息一声,心说果然。 那齐平也没什么好方法,否则何至于此? 若是有,也早就拿出来了,朝堂上岂会毫无风声? 众人不再说话,沉默地吃了饭,各自回屋休息。 许是因为风寒,张谏之一夜没怎么睡好,翌日起来时,身体虚弱发汗,妻子劝他告病,但这关键时候,如何缺席? 撑着病体洗了把脸,张尚书穿好官袍,乘坐马车抵达皇宫,照例上朝。 …… 金銮殿上。 皇帝面无表情,坐在铺设明黄绸布的大案后,听取老首辅黄镛的奏报。 整个朝会气氛沉重,不少大臣面色憔悴,不时还有清咳声。 “……东城各街道已封锁,民众不得进出,病死的尸体一并焚化,书院、道门的医者与派往的郎中已在救治,昨日病情好转者数千,然新染病者,粗略估算,恐已上万。” “南城、西城、北城染病民众亦倍增……” “内城稍好,可城内各大医馆同样人满为患,已紧急自周边调集草药,只恐杯水车薪……” 黄镛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待他说完,皇帝问道:“三先生如何说?” 一名官员出列,道:“书院三先生说,以她修为,只能缓解,无法根除,救一人易,度数十万人,回天乏术。” 皇帝心中一沉。 片刻后,环视重卿:“诸位有何良策?” 无人回答。 皇帝抿着嘴唇,心火上涌,又是这样,不久前寒灾爆发时,这群平素威风凛凛的官员就是这样。 “说话啊!平日里争权夺势时候的力气都去哪了?!该说时,一个個都哑巴了?” “满朝文武,连个少年都不如!” 大殿内,回荡皇帝的咆哮。 这里,明显是在说齐平。 群臣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沉默中,一名给事中语气微嘲道:“齐千户天纵之才,臣的确不如,却也不知齐千户又有什么良策?” 其余大臣,纷纷眼光异样地看来。 这话……语气就带着点挑事的意味了,呵,也就言官敢这么说,不怕皇帝发怒。 说起来,对于那名镇抚司的武官,很多大臣心里都不大喜欢,一来,对方出身镇抚司,本就是敌对阵营。 二来,每次对方出手,都显得他们这些大臣极为无能。 可在所有人束手无策时,他们又开始期待,那个年轻人能再次出现。 力挽狂澜。 皇帝闻言,额头青筋直跳,突然有些无力地靠在座椅上。 殿上,御史李琦开口,平静道: “齐千户昨日在东城与书院三先生一起救人,亲力亲为,已尽了全力,却是不知冯给事中做了哪些事,救了几个人。” 冯给事中沉着一张脸,他方才也是一时嘴快,这时候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 “齐千户是修士,不怕染病,自然去得,本官一介文人,自然不能比较。” 呵呵,李琦一脸鄙夷,正要反击,那给事中继续道: “况且,救几个人,有何意义?能扭转大局否?堂堂千户,不在衙门办事,却跑去东城,回头在报纸上一发,齐千户又能捞一笔好名声……” “够了!”皇帝蕴怒,正要开口,突然间,大殿外一名宦官急匆匆跑来,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齐大人他……” 群臣心头一跳,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第三百三十八章 悟道(求订阅) 类似的一幕,似曾相识,刹那间,金銮殿上不少人都是惊疑不定,李琦愣了下,心说不会吧。 皇帝豁然起身,心头虽不大信, 但仍问道:“齐平在外头?” 不会……又来一次吧。 然而太监却是摇头: “陛下,齐大人没来,只是令皇宫守卫送来一句话,说……稍后京都可能天象有异,乃是道院联手书院施法救灾,请陛下莫要担心。” 天象有异? 皇帝疑惑,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但他很清楚, 无论道院还是书院,都没有什么可以很快救下民众的术法,否则岂会不用。 “他想做什么?”直觉告诉他,定是齐平又搞出什么新东西了。 这时候,忽而殿外传来一声绵长的闷雷,寒冬腊月,怎么会有雷鸣? 皇帝惊诧,忽而走下御座,朝殿外走。 六部大员,满朝文武纷纷跟从。 待出了殿门,抬头望去,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只见京都天穹上, 四面八方有灰云聚集,竟好似要下雨般。 这种突如其来的天象变化, 绝非正常。 灰云中,一道紫色的雷霆划过天地, 继而,忽而有一缕缕雨丝飘落。 “更改一城天象,这是神隐境才能有的威能。”皇帝心中一动,吩咐道: “冯安,速去探查!” 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 南城,云家小院内。 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云老先生今日并未去报社,虽寒毒被齐平驱散,但一场病后,身体仍旧虚弱,被云青儿强行要求休息。 清晨。 云老起床后,吃过早饭,便坐在屋内,靠着火盆翻看报纸,望着头版的,京都风寒疾病的“新闻”,心急如焚。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将报纸拍在桌上,叹息连连。 “吱呀。”门扇开启, 云青儿端着个托盘, 上头是两碗鸡汤:“爷爷,林掌柜命厨娘煮了鸡汤来,你一碗,我一碗。” 云老无奈,有心拒绝,但看到青儿认真的眼神,挤出一丝笑容:“好。” 青儿绽放笑容。 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闷雷,祖孙一怔,起身走出门,朝天空望去,就看到一缕缕绿色的雨丝飘落。 打在地上,树上,漆黑的瓦片,粉白的墙上。 “大冬天的怎么会下雨?”回廊里,两道身影结伴走来,向小园震撼极了,心说不愧是京都,真厉害。 冬日也下雨的。 齐姝颦起细细的眉尖,觉得不对劲,抬手接了一丝雨: “这不是雨水,否则早冻成冰花了。” 云青儿也用手接了点,在鼻子前嗅了嗅,突然用舌头舔了舔,“呸”一声,素白的小脸成了苦瓜: “苦的!好像药汤。” 她扭头去看爷爷,旋即愣住,只见本来虚弱太傅,站在风雨中,气色肉眼可见地转好。 …… 东城。 一座破落的民居内,阿七推开门,搀扶着娘亲往外走,经过昨日的治疗,女人明显好转,已经可以勉强拄着木棍行走。 这让阿七很开心。 只是……他听到的一些消息令他有些不安。 坊间都在传,说朝廷要将整个东城封死,里头的人自生自灭,不管了,等死的差不多了,再一起烧掉。 这个说法令百姓人心惶惶,有人试图跑掉,但阿七不敢,他也不觉得会没人管。 否则的话,昨天那位年轻的“官老爷”,和一身白裙子的“夫人”怎么会帮他? “娘,咱们去领米粥,六角书屋的米粥可好了,你吃了就会好起来。”阿七说着。 米粥一人一份,必须本人去。 刚走上大街,就看到有官差抬着一具具尸体从远处走来,吓得母子面如土色。 有哭声从建筑内传来,原本还算热闹的街道上没什么人。 母子好不容易走过两条街,惊愕看到,一伙穿的较为体面,身材壮硕的民众,竟拎着棍棒,冲撞官差,双方剑拔弩张,一名差人抽刀,厉喝: “天子脚下,你们要反了不成?!” 他们极为惊怒,没料到竟有人敢违抗官府的命令。 为首一个汉子面露绝望:“官府要我们在这等死!不会有人来救了!留下是死,出去还能活!” “出去!我们要出去!” “冲出去!” 那差人又惊又俱,忽而好言劝道:“官府会救你们,不然昨天怎么会让书院的仙师来?” “仙师走了!今天就没有来了!官府要我们等死啊!” 民众吵嚷着,脸上满是不信。 阿七愣愣地看这,双腿像生了根,突然,天空中一声雷鸣,吓得对峙的双方安静下来,同时抬头望去。 旋即,愕然看到,淅沥沥,绵密的“春雨”飘落。 为什么寒冬腊月会下雨? 没有人知道,然而,当雨丝洒落大地、房屋、街上行人的身上,突然有污秽的浊气升起,朝天空散去。 寒风吹拂而来,那些雨丝中苦涩的气味的散开,冲淡了笼罩在东城的,那股难闻的气味。 “咳……咳……” 原本咳嗽不止的人们,当吸到那干净了许多的空气,突然觉得精神一震,身体轻快起来,滚烫的额头,也一点点降温。 咳嗽声越来越少,人们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有些苦的草药味。 谷疫 “当啷。” 阿七突然回神,发现娘亲手里的木棍掉了,那干瘦而虚弱的女人,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不靠木棍也能站在原地,大口喘息着,拉风箱般的呼吸声,一点点平稳下来。 而类似的一幕,正在整个东城上演。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人惊呼出声:“仙师!” 人们这才注意到,天上低矮的云层中,一只硕大的葫芦飞过,在葫芦上,隐约站着两道人影。 似乎在观察大地。 而那净化一切的雨水,便是从葫口喷出来。 “仙师降雨!是仙师在降雨!”有人大呼。 这时候,再蠢笨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朝廷的仙师在施法降雨,驱除疾病。 继而,有百姓跪地叩头,然后是第二個,第三个……底层民众对能飞天遁地的修行者有着本能的敬畏。 何况是救人。 手持棍棒的青壮们丢下了武器,低矮的建筑内,一名名染病的民众走出家门,汇聚到街道上,或张开双臂,或表情茫然,或跪拜高呼仙师…… 百人。 千人。 万人。 十万人…… 无数道目光,望向天空中徐徐飞过的大葫芦。 一袭月白色的儒生长衫的禾笙走过东城的街道,身后跟着蓉姑娘。 二人听着那此起彼伏,无数的高呼,只觉死气沉沉的城区,重新明媚起来。 “真好呢。”蓉姑娘说。 禾笙带着疲倦的脸上,古井无波,只是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 天空上,冷风呼啸,巨大的葫芦如同浮空飞艇徐徐滚过。 无数碧绿色的雨水从葫芦口洒落。 “师尊,这边多洒点,还有这边。”齐平站在葫芦上,不停指挥,借助鲁长老曾经赠送的符箓,他可以看清下面的人影。 赤足布衣,剑眉星目的鱼璇机站在他身后,双手掐诀,好似谪仙,行云布雨,这一刻的她,才终于有了些大修士风范。 “这东西还真好用。”鱼璇机赞叹道。 齐平心说,这药方可是废了不少天材地宝才炼成的,当然好用。 昨晚,他通过“回溯”找到了“医圣”留下的药方,当然不是寻常俗物,而是需要不少珍惜草药。 好在这里是京都,书院和道院都有许多存货,几个人忙了一整夜,通宵才搞齐草药。 又找了道院丹鼎部的长老帮忙,才成功在天亮时弄出来一份灵药。 恩,在齐平看来,有点像加强版消毒剂……大先生与二先生不在书院,齐平只好找了便宜师尊帮忙。 “行云布雨?这都小事。”鱼璇机难得的没说大话。 这时候,望着大地上的山呼海啸,齐平徐徐吐出一口气,心想,这一场雨过后,应该能压下去了。 然后辅以隔离、救治,这场疾病的伤亡应该能缩小到最小。 “没想到你小子还有悬壶济世的资质,有了这场雨,起码数万人不必死去,重获新生,嘿,可惜咱道门不是禅宗那帮家伙,否则只这一次,你就能攒起一座功德法身。 不过功德影响气运,对你大有好处……” 鱼璇机嘀嘀咕咕说着,突然注意到齐平竟站在葫芦上,发起呆来: “喂?你发什么呆?” “生死……新生……”齐平对鱼璇机的话充耳不闻,而是突然愣在这,咀嚼着这两个词,心头蓦然生出明悟。 刹那之间,天地元气朝他汇聚。 鱼璇机小口成了“o”字型,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这……这就悟道了?! 什么妖孽! …… 皇宫,金銮殿外。 满朝文武焦急等待,过了不知多久,冯公公由远及近赶来,神情带着激动亢奋: “陛下!大喜事!” 皇帝上前一步:“快说。” 冯公公说道: “老奴寻到了三先生,她说,昨夜齐平,齐千户于书院,寻到了失传的医圣药方,连夜炼制了涤荡寒毒的灵药,此刻,齐大人正与道门鱼长老在天上行云布雨,如今整个东城,寒毒已散……疾病,去了!” 轰。 听完讲述,群臣骚乱。 “齐平……”张谏之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神中有赞赏,有惊奇,有震撼。 首辅黄镛沉默不语,片刻后,喟然长叹,拱手道:“贺喜陛下,天佑凉国!” “天佑凉国!” 群臣呼喝。 皇帝一扫颓色,朗声大笑:“好!好啊。” 旋即,皇帝突然想起什么,笑吟吟望向人群中,那名僵在原地,满是难以置信的给事中: “方才,朕听闻有人说齐平无法扭转大局?” 冯给事中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沉默了下,深稽一躬: “齐公子大才,臣……不如远甚。” 群臣暗想,何止你啊,如今看来……满朝诸公,似乎真不如一个千户武官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再入东宫(求订阅) 多年以后,当京都人们再次回忆起永和十年的冬天,准会记起那场洗涤病痛的细雨。 一场雨持续了两个时辰,天空中的大葫芦从东城起始,飘过京都四方。 雨后,整个京都的空气都带上了一股子草药的香气,随之而来的, 则是转机。 席卷整个京都的风寒在成燎原之势前被扑灭,大部分轻症患者转好,少部分重症也大为减轻。 最关键的是,整个传播过程被切断了。 安全起见,封锁仍旧持续了几日,但东区再没有闹出乱子,至于那一日仙师行云布雨的事, 则在坊间流传出无数个版本。 鱼璇机在结束布雨后挥一挥衣袖离开, 齐平与禾笙汇合。 得知情况已经稳定,接下来会有她配合官府,坐镇城中,将可能重燃的苗头扑灭。 蓉姑娘感慨,有这种灵药,以后百姓不用怕风寒了。 可实际上,虽有了药方,但考虑到几味主药材的珍稀程度,根本不可能推广开,这是唯一的遗憾,但总归这场灾难还是过去了。 …… …… 清晨,南城小院内。 当第一束金色阳光落下,盘膝于庭院中心的齐平蓦然睁开双眼。 “呼……” 一道白雾自口鼻,如利剑般射出,直刺出丈许, 旋即, 齐平吸气,又将其吞回了腹中。 “我的气海已经稳定了。”齐平按了下小腹,有些振奋。 晋级三境后, 杜元春说要他沉淀,其实便是令气海真正稳固,这個过程本来应该很慢。 但当日行云布雨,心头突生感悟,令这个过程加快了很多。 是的,感悟。 更玄乎的词儿就是“悟道”,但他觉得,每到那个层次,这个词太大了,他扛不起。 也没有一下子就破境什么的,不现实,修行越往后越难,如果说三晋四存在一个进度条,齐平的第一次感悟只是涨了很小的一截。 但意义重大。 “你小子竟然这就有感悟了,简直不讲道理。”鱼璇机的抱怨声言犹在耳。 女道人科普说,新晋神通的第一次悟道,就和普通人第一次冥想类似, 是个较为艰难的过程。 大概也只有禅子那种, 才没有瓶颈。 而齐平……只能说是天赋异禀了。 女道人还给他认真分析了一波, 结论是齐平为了恢复“医书”, 将自己的能力压榨到了当前阶段的极限,所以才有所精进。 但齐平知道,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完全如此。 “生死……新生……”齐平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有些幽邃。 如何感悟时光? 他之前并无头绪,但就在行云布雨时,看到东城从死亡的阴影下挣脱,无数人重获新生时,他突然有了些触动。 “时间本身是不存在的,只是人定义的概念,如果一定要量化,必须借助一些客观存在的东西作为尺度。” “比如日升月落,一天过去,是以星辰为尺度。” “春去秋来,海枯石烂……也都是以真实存在的东西作为标尺。” “同样的,如果将时光缩小到一个人身上,衰老便是标尺,死亡是尽头,重获新生是延长……或者回溯。” 齐平脑子里转着念头,发了阵呆,突然吐了口气,自嘲一笑: “想的头痛,算了,不想了。” 没有人发着呆就能悟了,还是要具体到生活。 就像他这次不去救人,也不会受到触动,获得感悟。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齐平嘀咕,突然听到侧门推开,探出云青儿那张肥嘟嘟,素白的脸蛋来:“大饭桶,吃饭了。” “来了。”齐平笑着起身,掸了掸尘土,跟着少女往隔壁走,目光瞥了眼她摇啊摇的屁股,忍不住说: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吃。入冬后直长膘……还有脸说我是饭桶。” 云青儿哼哼着:“你个成天来我家蹭饭的,还有脸说。” “呵,明明是书屋的厨娘做一日三餐,你还喘上了。” “我乐意,有本事你自己做顿饭啊,让我也蹭一顿。”云青儿反唇相讥。 齐平说道:“行啊,等我给你安排一顿火锅。” 那是啥……云青儿愣了下,没听过这种食物,但很有骨气地没有问。 …… 隔壁,饭厅内。 齐平抵达时,就看到齐姝和向小园已经盛好了肉粥,鬓角斑白的云老先生正阅读几日的报纸。 “情况如何?”齐平大大咧咧坐下,捏了个白花花的肉包一口吞了,然后又喝了口热粥,含糊地问道。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云家的规矩,但被齐平无情破坏了。 云老先生风寒已经痊愈,脸庞重新红润起来,闻言笑呵呵说: “东城的封锁已经解除了,炭饼入市,物价平稳,最艰苦的时候已经撑过去了,接下来两个月,整个冬天,定然比往年好过许多,说起来,都是你的功劳。可惜大部分民众不知道,真的不宣传下?” 当日骑在葫芦上飞来飞去,普通人最多能看到人影,不可能看清是谁。 虽然京都上层圈子里,几乎都知道齐平出力甚大,但普通民众并不大了解情况,只说是朝廷仙师。 “算了吧,名声这东西过犹不及。”齐平一口一个肉包子,头摇成了拨浪鼓。 向小园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像个淑女,端着碗,小口地吸溜着,一点都不像个江湖儿女。 闻言羡慕道:“齐大哥名声已经很大了呢,京都里没人不知道。” 齐姝细细的眉尖颦起,嘟囔道:“名声太大也未必好,会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找过来。” 暗戳戳意指瑶光,她有点担心大哥着了那个女人的道。 齐平笑而不语,也没说什么,几个丫头不知道的是,本来报社是想宣扬一波的,但给他压住了。 饭后,云老先生单独将齐平拉到一旁,饱经沧桑的眸子里透着智慧,似笑非笑: “问道大会的时候,你可没想着低调,这次怎么改主意了。” 齐平有点尴尬地笑笑,见太傅神情认真,想了想,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问道大会时,一来是没想太多,二来,也是赶鸭子上架,稀里糊涂就名声大噪了。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这次……写卖炭翁是为了募捐,也没想太多。 但行云布雨的时候,我看着底下山呼海啸的人……嘿,也不瞒您,是有点担心的,毕竟我是镇抚司的人嘛,满朝政敌盯着呢,这要给我扣个收买民心的帽子,也是个麻烦。” 谷梛 云老眸中掠过一丝讶异,笑道: “年纪轻轻,能在巨大名利前保持清醒,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不……我其实也是个俗人,主要是上辈子看到的因为名声太大凉凉的例子太多了……齐平挤出笑容。 云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过你这话也不老实,与其说是担心被攻讦,不如说,你是担心陛下不高兴吧。” 啊这……老爷子你说话这么直的吗,我以为朝堂大佬都喜欢弯弯绕那一套……打机锋那种……齐平噎了下。 不过这话的确说在他心坎上了,问道大会上出名没关系,类比奥运金牌,但这次稍有不同。 齐平在赈灾上出力太多了,而且不像是以前,躲在背后深藏功与名,若是真给人参上一本,说他收买人心,皇帝心里会不会有芥蒂? 帝王心术……这种东西,谁说得清? 齐平觉得,没必要惹来这种风险。 云老先生笑道:“你有这个意识是好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伱就要抗拒名声,相反的,陛下是乐于你获取声望的。” 齐平愣了下,认真道:“请太傅指教。” 云老笑了下,却没有直接说,而是话锋一转:“你觉得我当年成为太傅时,名望如何?” 没等齐平回答,云老自顾自道: “当年,我为太子授课时,虽小有名气,但远不如后来,是先帝,将我的地位一点点抬起来,我才有了后来的名声。而如今,你同样担任着太子讲读。” 齐平低头沉思,有些明悟: “您是说,陛下既然要我做了讲读,便不会介意我扬名,甚至,希望我更有‘影响力’,这样一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我才能给太子更多的帮助?” 太子的老师有两种,一种是单纯的传授知识,另一种是亲信同盟。 齐平这个讲读官,明显是后一种。 云老颔首,说道: “你的身份很好,既是朝廷的武官,又与道院、书院皆有传承,且自身修行天赋极好,最有趣的是,你出身镇抚司,与百官天然走在反面…… 呵,这样的身份,整个帝国都找不到第二个,所以,名望于你并非是坏事,只是要注意几点。” “第一,多与太子接触,若我没记错,你已经很久没去过东宫了吧,这不好,与太子越亲近,你越安全。” “第二,维持好现在的身份,不要觉得修为强了,便看不上‘千户’的官职,锦衣的身份,于你而言只有好处。” “第三,这次事情后,朝堂上若有人拉拢你,撇清关系,好好做个孤臣。除非你能走到四境,才有可能不惧这些。” 云老语重心长。 齐平愣了下,突然明白,这是太傅担心,随着自己地位提高,被卷入朝堂的漩涡,故而,在提点自己。 “晚辈记下了。”齐平诚挚地说。 云老笑了起来,起身说道:“人老了就喜欢啰嗦,你不嫌烦就好,老夫去报社了。” 齐平起身恭送,旋即,骑马朝皇宫方向赶。 他的确忽略太子许久了,从担任讲读以来,就去过一次东宫。 “的确得和太子联络下感情了……”齐平愉快地想着。 …… …… 皇宫。 散了朝会后,皇帝心情不错地走回了御书房,坐在黄绸桌案后,准备批阅奏折。 “陛下,这是内阁昨日送来的。”门外,秉笔太监捧着一摞新鲜的奏折走来。 宦官地位有高低,职责各有不同,冯公公乃是“掌印太监”,而秉笔太监次之,负责奏折传阅,批红。 “恩。放下吧。”皇帝撸起袖子,说。 秉笔太监“嗳”了一声,小心地将奏折放在桌上,旋即侍立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皇帝疑问,蹙眉道:“有话便说。” “是。”秉笔太监叹息一声,略作犹豫,说道: “倒也没什么,就是奴婢这两日听到些风声,民间都还在传前日那场雨的事,市井传言,乃是齐大人出手……更因为赈灾的事,如今呐,京都好多百姓都在称颂他。 现在京都城里,小孩子都给那书屋送报了,呵,还真是少年英杰啊,若是做官,许是也是百姓爱戴的能臣呢。” 他绘声绘色说着,表面上是一副赞叹的样子,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说完,他目光习惯性看过去,果然看到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然而,下一秒的变化,却令他始料未及。 “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皇帝平静道。 秉笔太监一惊,后背悚然沁出冷汗,结结巴巴道:“奴婢自个听来的……没……没……” “啪。”皇帝将奏折丢在桌上,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自掴。” 秉笔太监“噗通”一声跪下,突然双手卖力地论起来,朝自己脸上扇去,极为用力,几巴掌下去,嘴角就沁出血丝来。 “啪……啪……啪……” 皇帝等了一阵,才说:“下去吧。以后不该说话,别说。” “是,奴婢不敢了,谢陛下隆恩。”秉笔太监如蒙大赦,满嘴鲜血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皇帝沉默了下,道:“来人。” 门口一名侍卫走出。 “去镇抚司,找齐千户,就说这阵子忙完了,去东宫走走,太子念他的念的紧。”皇帝说。 侍卫应声离去。 皇帝重新拿起放在最上头的一封奏折,打开细读,发觉是北境发来的:“妖族异动……” 看到这四个字,皇帝眉头跳了跳,脑子里闪过昨夜胡贵妃的说过的话,抽出几张空白的折子,开始提笔书写调令。 很快,书写完毕,加盖了玉玺,唤人道:“将这些送去道院经历部,抄送北境大公。” “是。”小官宦刚走。 那名侍卫竟已返回:“陛下,宫门的守将说,齐大人方才进皇城,朝东宫去了。” 皇帝一怔,笑了起来。 …… 东宫。 换上了讲读官袍子齐平走到熟悉又陌生的讲堂外,就听到校舍内,传来阵阵喝骂声。 第三百四十章 叛逆的太子(求订阅) 太子就读的地方唤作“文华堂”。 齐平上次到来时,还是草木繁盛,这次过来,只余素白。 当他第二次走进院子,却听到一排静室内,传来洪亮的咆哮,喝骂声, 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卧槽……不是吧,谁敢这么大声吼太子? 齐平惊了,有点忐忑地走过去,才渐渐听出不对劲来。 “……太子素来温和守礼,岂会无故缺席?” “你等还有何话说?!” 好像,不大对劲的样子, 齐平远远望去,发现静室的门竟敞开着,须发皆白, 梗着脖子,性格刚硬古板的太师宋九龄正在怒斥。 在他面前,那些与齐平有些过节的大儒们一个个垂头挨喷,不敢还口,可怜极了。 “怎么回事?”齐平拉住附近一人,打听到。 后者也在远远地看戏,闻言露出些许厌烦的表情,但等看清齐平那张脸,低呼一声: “齐讲读……您来了……” 恩,出名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齐平压低声音,眨巴眼睛:“出什么事了?” 那人换了一副好脾气,解释道: “今儿宋太师来这边检查教授的事,结果不知怎的,都到了授课的时辰了, 可太子殿下却没来, 只派了个宫女过来说不想读书了。” 宋太师正发火呢。 齐平愣了下, 心说这么有意思的吗?不想读书……这是厌学?还是叛逆期了, 十二岁的确也属于叛逆阶段…… 不过,上次太子给他的感觉还是很懂事有礼的,很难想到,两个月不见,就成了叛逆顽劣的问题学生。 就挺突兀的。 “不对……宋太师不常来吧。”齐平忽然问。 后者点头:“太师只偶尔会过来。” 对上了,齐平心中呵呵,侦探的本能敏锐捕捉到了事件的巧合。 是宋太师正好赶上,还是……太子因为知道今天宋九龄会来,所以故意缺席? 齐平一脸八卦,觉得很有意思,便也好整以暇,站在外头看戏,几个大儒被喷,他还觉得挺爽的。 这时候,许是喷够了,宋九龄冷哼一声,一挥袍袖,领着一群大儒走了出来,正好看到了齐平。 微微一愣。 齐平有些失望地拱手:“晚辈见过宋太师。” 宋九龄看到齐平过来, 神情稍缓, 点了点头, 说道:“齐讲读今日过来授课?” 齐平颔首,一脸自责道: “实在惭愧,晚辈这段日子先是去越州办案,回来后又忙着赈灾,竟一直没来东宫授课,这不,今日手上的事处理完了,便想着过来。” 宋九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赏,和颜悦色说道: “此番灾情,齐讲读出力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着实辛苦了,不必惭愧,想来陛下知道,也会体谅。” 身后一群大儒登时酸成了柠檬精。 这待遇差的未免太多。 我们兢兢业业,为太子学问殚精竭虑,只是因为今天太子使性子没来,就被骂的狗血淋头。 这小子身为讲读,两三個月只来了一次……结果还被夸赞…… 偏偏彼此还有旧怨,几名大儒吹胡子瞪眼,偏生又不敢吭声。 库库库……齐平心中笑出猪叫,与宋九龄攀谈了下,故作惊讶地得知事情: “竟有此事,太子莫不是身子不适。” 宋九龄摇头,说道:“老夫正准备带人一起去探望,齐讲读一起吧。” “好。”齐平本就是来搞关系的,自不会拒绝。 一行人,很快离开文华堂,朝太子寝宫走去。 不愧是太子居所,寝宫外表庄严奢华,门上的一颗钉子都够贫民吃喝数月。 门口有禁军护卫,见一群文人浩浩荡荡走来,头皮发麻,迈步拦下:“各位止步。” 头发花白的宋太师淡淡道:“本太师来探望太子,速去通报。” 一名侍卫拱手道:“太师,殿下吩咐了,不见客。” 宋太师脸色难看,说道:“老夫都见不得?” 这时候,寝宫内走出一名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大宫女来,虽只是宫娥服侍,却自有一股气度,福了一身,说: “太师莫要动怒,殿下近日心绪不佳,加之课业繁重,彻夜失眠,清早才勉强睡下,不得以如此,还请各位回吧。” 有点意思,齐平眼神闪烁,看向宋九龄,果然见太师眉头紧皱,说道:“竟有此事,那本太师更要去探望下。” “太师莫要为难婢子。”大宫女不卑不亢。 一时间,竟僵在这里。 齐平见状,想了想,忽然开口笑道: “太师也是心系殿下安危,唔,说起失眠,我倒有一有趣秘法可解,姐姐不妨通报一句,或可帮到殿下。” 众人看来,大儒们皱眉,心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太师开口都没用,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卖你面子,但这里头的是十二岁的小太子。 还正闹着别扭,耍性子,哪会理你……还一口一个“姐姐”,呸! 谷朎 轻浮! 有辱斯文! 然而,令所有人惊讶的是,大宫女看到齐平后,眼睛一亮:“齐大人也来了……唔,这,好吧,婢子就去问问殿下。” “有劳。”齐平微笑。 大宫女扭头当真进门去了,一时间,众人脸色有些古怪,宋九龄也看了他一眼。 有些困惑。 按理说,齐平只与太子授过一堂课,且隔了这么久,小孩子心性,大概都忘了也不一定。 没道理齐平有啥特殊,那么,态度转变许是出在那宫女身上,宋九龄想起问道大会后,城内许多女子倾慕齐平的传言,有些明悟。 关键是那一声“姐姐”…… 其余大儒,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嗤之以鼻,心说小白脸勾搭女子有一手,可有何意义? 太子摆明了闹性子,宫女通传又如何? …… 寝宫院内,大宫女绕过影壁,突然脚步急促起来,穿过庭院,推开红漆的雕花门扇。 火盆的热度扑面而来。 宽敞的房间内,温暖如春,这是一座暖厅。 地板上铺着大块的毛毯,摆放着一只矮桌。 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明黄丝绸的睡衣,趴在桌旁,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中捏着枚棋子,面前是一张棋盘。 举棋不定,无聊地解闷。 身影肩膀瘦削,脸蛋圆润,带着些许婴儿肥,容貌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只是稚嫩了许多,眼眸透亮,嘴唇略有些薄,很清秀的一位小正太。 这时候,许是在卧房中姿态随意,头发也未扎起,而是随意披散着,衬的清秀的脸庞温润如玉。 “殿下……”见得门开,大宫女走进来,太子一个骨碌坐起来,有些紧张地瞥了眼门外,见无人跟来,松了口气,继而低声道: “可是太师来了?” 大宫女点头:“还带着一群大儒呢,说要见殿下。” 太子皱起眉头,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庞上,有些烦躁:“不是说不见嘛,就说本宫在睡觉,太师莫非还能强闯。” 大宫女苦笑道:“殿下您就不担心……” 太子满不在乎道:“反正本宫平日谦逊有礼,突然不去学堂了,又隐晦透出课业疲乏,太师定会迁怒那些个大儒。” 大宫女叹了口气,问:“那就说不见?” “不见。” “可若是齐讲读也来了呢,也不见?”大宫女眨巴着眼睛,问道。 “谁也不……”太子挥手,突然愣住,定定地看她:“你说谁?” 大宫女抿嘴笑:“齐平,齐大人,齐讲读啊,他今儿也来了呢,方才听说殿下失眠,说他有一有趣秘法可解。” 太子眼睛一下亮了,有些激动:“是先生啊,快请!” 从问道大会后,太子就成了齐平的小迷弟,回来后,更央求宫女搜罗齐平的事迹和作品。 这些大宫女心知肚明。 太子说着,突然又皱起眉头:“可是请他进来,那太师他们岂不是也要跟进来?” 突然纠结了。 大宫女犹豫了下,叹了口气,说道:“宋太师没那么好糊弄的,恐怕已经看出殿下心思了,齐大人开口,是主动解围呢。” 太子大吃一惊,小脸严肃起来,温润的脸上有些懊丧,想了想,咬牙道: “你去请齐先生进来,其余人不许进。” …… 殿外。 冬日阳光和煦,齐平揣手站在人群中,无聊地等待着。 其余大儒亦垂头丧气,不知道好好的太子今日怎么了。 “等下定是还不见我等,太师,您看……”一名大儒开口。 其余人也推卸责任道:“太子许是耍性子呢。” “这个年纪,倒也正常,与我等并不关联呐。” “或许是身子不适,依我看,不如今日便算了。” 宋九龄板着脸,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他也不觉得太子会见人,但若强闯……他虽是太师,但终归也不大妥当。 可总不能惊动陛下,或者,可以请皇后来。 至于齐平……没人觉得他有什么特殊。 正转着念头,突然,宫殿大门内宫女缓步走出,福了一身,说道:“太子对治失眠的法子很感兴趣,请齐讲读进来一叙。” 众人愕然,目瞪口呆。 一名大儒忍不住道:“那我等……” 大宫女露出完美的微笑:“殿下只请齐讲读一人,各位请回吧。” 众人:…… 齐平轻咳一声,拱手道:“太师,那晚辈先进去探探?” 宋九龄脸色木然:“……好。” 第三百四十一章 皇后:齐大人救救吾儿(求订阅) 这……这就进去了?寝宫院外,望着齐平与大宫女消失的背影,一群大儒突然更酸了。 这个时候,他们如何还能不知道,定是太子愿意见的,可是……他只给殿下上过一堂课而已啊。 外头的名望如何,没道理影响到东宫,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 “太师,这……”一名大儒张了张嘴。 宋九龄转身道:“先回去吧。” “不再等等?” 须发皆白的翰林院掌院乜了这人一眼:“你要等,自己等吧。” 他堂堂太师,难不成还真杵在这等着? 大儒们不吭声,灰溜溜离去。 …… 坤宁宫。 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吃过早膳,在屋子里侍弄起了插花。 外头天冷,万物凋零, 但总有些耐寒的花卉, 更何况皇宫房间内整日烧着炭,便总要多一些风景。 这时候,一边用剪刀修剪着花枝,一边听取侍女禀告后宫的事。 凉国皇帝的后宫人数不少,更因为皇子稀少的缘故,宫斗激烈,皇后要付出的心思也多。 “……昨日陛下又是在胡贵妃寝宫睡的?”皇后听着,捏着剪刀的手突然一顿,问道。 宫女点头。 端庄美艳的皇后一下酸了,心中默默计算了下,发觉这个月皇帝格外宠幸胡妃。 虽然始终也没下个蛋出来,但这仍旧让皇后生出了些许危机感。 “太子这几日功课如何?”她问道。 心中盘算着,让其与皇帝再亲近些。 宫女正要答,忽而外头有侍卫赶来, 在门外站定,隔着门道: “启禀皇后,詹事府派人来, 说今日太子殿下没有入学堂, 宋太师这会领着一群讲读去太子寝宫了。” “什么?”皇后愣了下,有些慌张道:“太子怎么了?可是病了?” “不知。” 皇后将手中的小剪子丢掉,没了闲情逸致,火急火燎推开门,吩咐道:“备车。” 她要去看看。 …… 东宫,寝宫。 齐平跟在大宫女身后,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进入了富丽堂皇的院子。 “殿下正在更衣,齐大人稍等片刻。”大宫女将他领到殿外,忽然说。 “好。”齐平微笑颔首,目送大宫女进了门,心中是有些惊讶的。 方才只是试探地一说,想着太子小孩子心性,也许会感兴趣,但没想真让自己进来了。 “与太子打好关系,这算不算良好开端?对我印象不错?” 齐平想着,无聊地望着院子, 突然有点感触。 这院子……太单调了啊, 如果说长公主的院子是素雅,安平郡主偏向童真,那太子的住所就是庄严。 东宫,其实便是个简化版的朝廷,目的是从小训练皇子,方便其继位,整个东宫的衙门,都与朝廷极为相似。 可这种风格,给一個十二岁的小正太住着,真的舒服吗?反正他小时候梦想的居所不是这样。 再联想到太子每日听一群腐儒上课,厌学才是正常的吧。 恩,这样的话,心中对于读书定是抗拒的,若是硬邦邦规劝,只会激发逆反心理,倔毛驴要顺着撸…… 齐平正琢磨着,寝宫门开,大宫女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收敛心神,迈步进入殿内。 仍是铺着地毯的暖厅,只是矮桌后头的小正太穿上了四爪金龙的蟒袍。 头发不再是披散着,而是顶着个金色龙冠,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不染尘杂的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先生怎么来了,请坐。” 齐平一边坦然落座,一边说道: “这段日子因赴越州办了一桩奇案,未能来东宫,回京后便想着过来……没想到殿下竟还记得我。” 太子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问道:“什么奇案?先生可否讲给本宫听听。” 果然,久居深宫的小正太对外头好奇心旺盛,一个故事就能勾住……齐平心中嘀咕,微笑道: “当然可以。” 接着,他便顺理成章讲述起来。 当然,针对学生的版本是精加工过的,减去了许多要害,添了许多虚构的故事进去,怎么精彩,引人入胜怎么来。 殿内,除了太子还有几个宫女,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伺候着。 本来是有些担心的,却没想到,这位齐讲读进来,并未劝学,而是讲起了故事来。 大宫女面露异色,心想这位齐大人当真与那些腐儒不同,怪不得殿下这般记挂着。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 很快,她与其余宫女,也给那故事吸引住了。 扑朔迷离的案情,刀光剑影的江湖斗争,于她们而言都是新鲜的,不多时,竟与太子一般听的入迷了。 直到齐平讲完,还意犹未尽的模样。 “先生真厉害,可以教本宫破案吗。”太子兴奋地说,满脸的崇拜。 齐平笑道: “探案可不容易,要掌握很多知识才行,就以越州案子为例,关键就在于解开密码,而这又涉及到文学、算学,可殿下看样子并不喜欢读书,且对几位大儒不喜的很,倒是这一招借刀杀人,很是不错。” 太子愣了下,有种计谋被识破的窘迫:“先生看出来了?” 呵呵,我连这个都看不出,还算什么名侦探……齐平嘴角上扬,就听小正太垂头丧气道: “本宫也不是不喜读书,只是……” 齐平叹了口气: “只是太累,太无趣了,整日住在这没意思的地方,给一群糟老头子围着,学些枯燥的东西,一年年一月月,铁人也乏了,读书不该是生活的一切,劳逸结合,该玩乐便专心玩乐,该读书便读书,才是正确的道理……” 太子“啪”地抬起头来,呆住了。 他本以为齐平会如其余大儒般训斥、规劝自己,什么明君当如何如何……未来治国,天下如何……都是些大道理,但从没有人关心过自己想要什么,喜不喜欢,累不累。 偏生他又不是个顽劣性子的,可以肆无忌惮地使性子,每每想要摆烂,但想起母后叮嘱过无数次的话,便又不敢了。 今天装病逃课,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胆的事儿了,但在得知宋太师抵达后,还是紧张忐忑。 可齐平没有……他的每句话,都仿佛说在自己心坎里,太子眼睛越来越亮,旁边的大宫女也讶异地看来。 “先生……”太子张了张嘴。 齐平笑道:“殿下一个人在宫里很闷吧,平素如何打发时间?下棋吗?” 他看向了旁边的棋盘。 谷漩 太子点头,又摇头说:“围棋下多了,也没意思,而且宫女们也不会。” 他没好意思说的是,平常都是自己和自己下。 恩,因为宫女不会,所以找不到棋友吗……齐平笑了下,拉过棋盘,说道: “那我教殿下一种新玩法吧,恩……五个棋子连在一起就算赢,宫女们也很快能学会。” 太子小鸡啄米般点头。 “好,那咱们下一局。”齐平落子。 …… 东宫外,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华贵的车辇驶来,守在门口的禁军疑惑望去,待看清马车式样,精神一凛: “见过皇后娘娘。” 端庄美艳,有着一张鹅蛋脸的皇后走下马车,宽大的凤袍垂落,四下一望,不见文华堂大儒,蹙眉喝问: “宋太师可在里头?” 禁军侍卫忙道:“不在。方才太师的确来访,但殿下婉拒了,只请了齐讲读进去……” 什么? 皇后愣了下:“你仔细说说。” 她有点听糊涂了。 禁军侍卫忙重新将经过说了一番,待听到太子夙夜未眠,没去学堂时,皇后心一揪,待听闻齐平被接见后,神情一下古怪起来。 “娘娘,可是要去通报?”侍卫小心翼翼问。 皇后摇头,旋即,领着几个侍女,迈步进了去,绕过影壁,穿过院子,沿途东宫侍从皆束手行礼,给皇后抬手止住。 当其走近暖厅,便听到房间中传来叽叽喳喳的笑声。 “我赢了我赢了!” “这步不算,本宫疏忽了,没看到这里有三个子,重新来。” “殿下落这里,就堵不死了。” 皇后脚步一顿,有些茫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候,殿内声音停了下,好似有人察觉了外头有人来。 房门拉开一条缝,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大宫女走出来,好奇望来,待看见披着凤袍的皇后,笑容一僵,猛地拘束起来: “皇后娘娘……” 皇后! 房间内,好似有些骚乱,旋即,齐平也走了出来,脸上显出几分惊讶,不卑不亢道: “齐平见过皇后娘娘。” 妈耶,皇后好年轻,保养的真好,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来岁孩子的母亲,关键气质也好……齐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后宫之主,心中惊叹。 皇后眸子眨了眨,笑道:“齐大人不必多礼,听闻你来探望太子。” 齐平闻言,突然叹了口气,脸色凝重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 皇后一脸问号,心头一紧,不知发生了什么,点头与齐平走到远处。 待离开了暖厅,齐平才一脸忧色,回忆了下小学班主任的仪态,凝重道: “太子的情况很严重。” 皇后慌了,急切道:“齐大人快给本宫说说。” …… 寝宫内。 太子一脸忐忑地在屋子里来回走,慌得不行,不时望向皇后与齐平离开的方向: “这……这该如何是好。” 他觉得,先生要被责罚了。 过往的经历中,也曾有东宫的下人试图讨太子欢心,弄些有趣的东西来给他玩,后来被皇后发现后,当众将下人打了个半死,丢出宫去,杀鸡儆猴,自那以后,便没人敢了。 如今齐平做了类似的事,会如何? “先生莫要被我牵累了。”太子心急如焚,旁边大宫女劝道:“殿下放心,陛下极倚重齐大人,不会有事的。” 恩……出事倒不至于,但皇后生气恐怕是无法避免的了。 大概也不会对齐平有好脸色,回头给陛下吹枕边风,齐平的恩宠也会受到影响……大宫女根据自己的经验进行判断,眼神黯然。 后悔将齐平带进来。 “娘娘!” 这时候,忽而听到声响,主仆二人望去,只见皇后独自一人,从远处走来。 “母后,是我不该逃课,是我要先生教我下棋的,您不要责罚先生好不好。” 太子垂着头,忽然双手将一条戒尺呈上,跪在地上: “请母后责罚。” 旁边众多宫女也跪了下来。 然而,预想中的怒斥和责难并没有发生,太子只觉一个温暖的胸怀抱住了他,他茫然抬起头,就看到皇后一脸自责和心疼: “皇儿莫要如此,齐讲读都与母后说了,是母后忽略了你的想法,太过苛责了,以后不会了。” 太子一脸呆滞,不明白怎么回事。 旁边大宫女也愕然抬起头,瞪圆了眼睛,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个齐平……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 “齐大人慢走。”东宫外,侍卫说道。 “客气,客气了。”齐平乐呵呵挥手,迈步朝宫外走去,心情很是不错。 果然,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听起来可怕,可实际上,涉及到孩子,本质上和鸡娃父母没啥区别。 只不过后者是望子成龙,前者……本来就是。 影视剧往往将远离群众的“皇家”渲染成个个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角色,以满足观众喜好,但翻看史书……其实没那么夸张。 聪慧者有之、痴愚者亦有之。 拿捏住为人父母的心态,齐平一脸严肃地指出,长久压抑的生活学习环境,已经令太子患上了眼中的心理问题,这次一反常态的“叛逆”,就是征兆。 若是不加以改变,会产生一系列可怕的后果…… 然后又举了一堆问题儿童悲惨结局的例子,吓得皇后花容失色,六神无主。 恩……一般人若是敢这样说,没准会被皇后当做妖言惑众咔嚓了,但齐平不同,他身上一系列的光环、事迹,皇帝的看重,都令话语可信度远超常人。 皇后心神大乱,忙恳求解法。 齐平便又扯了一通玄乎的心理学知识,给出了个方案,皇后感激涕零,就差当场给班主任送礼了…… “恩,这样一来,小正太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吧?”齐平走在皇城里,心中想着。 就在这时,突然看到一群绯袍官员结伴朝乾清宫方向赶去,脚步匆匆。 “又出什么事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速之客(求订阅) 就在齐平揣着疑惑走出皇城时。 大陆以北,一片莽莽雪原上,寒风如刀,大雪飞扬。 一座黑铁般的城关伫立于大地上,数十米高的城墙将雪原的寒风尽数挡下。 城墙上,一名名悍卒巡防伫立,一杆杆大旗于风中猎猎抖动。 眺望无尽雪原。 “可算换防了。”城头, 看到一列军卒走上来,本来值守的一名军官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说道。 换防的军官问:“可有异常?” “没。” “最近妖族异动,都辛苦些。” “你们说,怎么好端端的,又折腾了起来?” 军卒们议论声,唉声叹息,这时候, 突然间, 众人同时望向身后城中某座塔楼。 只见一道光柱蓦然升起,塔楼下,那与京都道院“天轨”颇为相似,却小了一圈的法器运转起来。 玄奥光圈荡开。 “京都传信了?什么事动用了分轨?”军卒们诧异。 …… 城墙往北是雪原。 雪原往北,一道横亘大地,鲜红如血的河流宛若神灵于人间画下的一条线。 红线隔绝了风雪。 那是红河,孕养妖族的祖地。 红河两岸,妖族部落林立。 群山青黛,山泉凛冽,古木苍苍。 妖国某处,兽群于林中狂奔, 如同海啸,整片大地都在震颤, 惊起无数飞鸟。 红河畔, 一座瀑布奔流而下,白色的水花撞击在岩石上,发出轰响。 一名于巨石上盘膝打坐的女子蓦然睁开双目。 她披着一件红色大袄,腰间系着真丝腰带, 一双眸子沉淀着岁月的沧桑,嘴角含笑,风情万种,却无人敢于亵渎。 这一刻,她蓦地望向远处,一座直插天际的白色高塔,看到塔尖堆叠的云团蓦然炸开。 一股寻常生灵察觉不到的恐怖力量弥漫。 惊扰了山中走兽。 “道门首座……”女人银色的眸子凝视白塔,红色的眼泪从脸上流淌下来,那是直视神圣领域的反噬。 “哼。”她垂下头,大口喘息,苦笑一声:“该死,三百年了,怎么比妖还能活?” 很快的,白塔之上炸开的云絮归于平稳,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蓦然响在她脑海中: “知姬静,接下来,你带队去往京都。” 知姬静眼睛一亮:“是, 白尊大人。” …… 一群大臣火急火燎去乾清宫干嘛? 齐平不知道, 只是心中打鼓,期盼可别再出事了。 太子今日不上课,他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齐平看了眼天色,过衙门而不入,准备回家吃个午饭。 南城。 齐平直奔六角巷附近一家酒楼,下马问道:“我要的东西到了没?” 掌柜的一见,忙不迭堆起笑脸,道:“齐大人,都按照您的要求,东西全乎了。” 旋即扭头道:“快拿来。” 两名伙计扭头跑去后头,不多时搬了一堆东西出来,一个模样怪模怪样的铁锅,一些分门别类装好的蔬菜、肉卷、冻豆腐、豆皮、粉条…… 以及最重要的,一罐子制作好的“火锅底料”! 是的,齐平前些天,便抽空找匠人定做了火锅的餐具,又找了这家酒楼帮忙制作各种食材。 专业的事,要找专业的人做。 更将晒干的辣椒拿来,吩咐厨子,按照他的想法榨成辣油,制作底料,今天,终于齐活了。 “您尝尝,是否合口味。”掌柜问。 齐平捏了块凝固的底料尝了,虽然没法与上辈子比,但也有个六七成的味道了。 齐平心中感动的流泪,火锅啊,刚穿越那阵就想吃这口,终于弄出来了。 “勉强可以。”对掌柜的投去一个“做的不错”的眼神,齐平道:“把东西送我家去。” 后者对于能舔到齐平这位大人物心花怒放,忙指挥伙计: “听到没有?还不麻利给齐大人送去?” …… “火锅?” 小院内,齐姝看着面前的一堆东西,一脸懵逼。 压根没听说过这东西。 在京都一年,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会为京都街头巷尾的刺绣咸菜惊讶的贫苦少女了。 齐姝很确定,对此一无所知。 齐平哈哈大笑,撸起袖子搬桌子,说道: “你别管了,把人都叫过来,对了,林掌柜要是不忙也请来,就说我今天请你们吃個刺激的。” “哦。”齐姝去了。 不多时,一道道身影赶来,穿着青色袄子,脸蛋素白的吃货云青儿第一个抵达。 谷謔 听到吃的,整个人几乎是跑过来的,到了门口一个急刹,瞪圆了眼睛: “吃什么?” 她有点惊讶,早上的时候,跟齐平斗嘴,刚说有本事让自己也蹭一顿,结果中午就安排上了。 “你真快。”青儿佩服道。 “……”齐平脸一黑:“这个称赞可以不用。” 麦色肌肤,神情活泼的向小园也走近屋子,一脸困惑地看到齐平操作: 在宽敞的房间里摆上一张大桌,架起古怪的铁锅,然后用铁钳取了块“炭饼”,点燃了丢在铁锅底下。 又将一块冻好的黄油丢进锅里,等化开,从坛子里挖出一坨黑乎乎的底料,丢进锅里,倒水熬煮。 不多时,整个火锅就滚了起来。 鬓角斑白的云老先生与桃川花魁林妙妙进门,惊讶地看到这东西,一脸惊奇: “你莫非是要将这些菜和肉放进去煮?可为何要将铁锅放在桌上?” 齐平招呼大家坐下,清咳一声,解释道: “此为火锅,不是煮好了端上来,而是想吃什么,丢进去煮,随好随捞,来,都尝尝,最关键的就是这个底料,用我之前从越州带回来那东西做的,这个天气吃最好。” 吓! 几个丫头大吃一惊,云青儿道:“那个花?花也能吃?” 齐平似笑非笑:“是啊,这东西可辣呢,你不敢吃就算了。” 云青儿被激怒了,叉着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他:“嘁,还有我不敢吃的?” 说着,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然后学着齐平的样子,夹起肉卷丢进了锅里。 又从旁边拿了“蘸料”,其余人也好奇地坐下,颇感新鲜地将食材丢进滚烫的沸水。 虽然不知味道如何,但起码感觉是很新鲜。 因为燃烧炭,为了放烟,齐平干脆将房门打开,院中石板路清扫好了,可许多地方还有残雪。 外头是雪,屋里是热腾腾的铜锅,不知怎的,突然肚子咕噜噜饿了起来。 齐平用筷子捞起一卷羊肉,在碗里蘸了下,塞入口中,鼻头发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界。 “我就不信这东西能好吃。”云青儿睥睨众人,不甘人后地也夹起一片,学着齐平的动作,塞进嘴巴里。 其余人没敢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只见云青儿脸色一下变得有些精彩。 辣! 虽然在齐平看来,这个辣度实在不够,但问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对辣椒的抗性很低。 以往虽然也会在菜里放茱萸,算是“辣”的调味品,但远不如辣椒刺激。 这时候,当热腾腾的羊肉卷裹着酱料入口,青儿的口腔先是一烫,旋即,柔软的小舌上,味蕾炸开。 辣味混着盐巴的咸,压下了食材本身的味道,瞬间在她口中攻城略地。 云青儿哪里是敌手,当即溃不成军,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下意识想吐出来,但看了眼齐平,不甘心被看扁了,干脆一咬牙,吞了下去。 肉卷划过食道,一股热流瞬间暖了半个身子,本来因为开着门,有些哆嗦的身体一下子仿若置身温泉之中。 小舌头上的辣退去,转而带来的,是一股辛辣带来的快感。 有人说,所谓的“辣”其实是“痛”,而适当的痛,可以带来舒爽。 这一刻,云青儿爽了,眼珠瞪的滚圆,只觉的这是她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体验。 “青儿,味道如何?”云老试探问道。 好吃……云青儿激动的浑身发抖,只觉从未品尝过这般“刺激”的食物,但当她看到齐平那似笑非笑的脸,硬着头皮说: “难吃死了!” 这样吗?其余人一愣,有些犹豫起来。 “对啊,一点都不香,辣死了。”云青儿嘴上贬低,运筷如飞,又捞了一块豆腐,往嘴巴里塞。 “……”齐姝:“不是说难吃吗,你怎么还……” “窝踢泥萌撑受……” 青儿含混地说,感觉冻豆腐里的汤汁溢满口腔,整个人浑身毛孔都打开了,唾液飞快分泌,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字:爽。 众人:“……” 这时候,他们如何还看不出问题,齐姝细细的眉尖扬起,飞快夹了一片白菜吃了,然后瞪圆了眼睛,突然哈哈地吐舌头: “辣辣辣……” “但……又有点想吃是怎么一回事?” 向小园没吭声,她已经沉浸在辣椒的快感中,江湖儿女对这种刺激性的食物,有着本能的偏爱。 林妙妙吃了块鸭血,明媚的眸子一下亮了。 云老先生咀嚼着一片毛肚,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齐平一开始还担心这帮人受不了这口味,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在最初的不适后,几个人一边斯哈斯啥地吐舌头,一边不断地吞咽。 额头沁出汗珠,甚至脱下了外套,惊讶于那些“花”,竟然可以做出这般美味的菜肴。 齐平趁机递上“冰镇”的酒水,几人拿起喝了口,冰爽的酒水与滚烫热辣的食物混合,有种冰火两重天的刺激。 也就在院中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间,齐平敏锐地竖起了耳朵,望向院门方向。 “叮叮当……” 有马车的铃声传来,旋即,一辆车停在了院子大门外。 谁来了? …… 写章日常,今天一直在做下一阶段剧情的细纲 第三百四十三章 归来的天骄们(七千字大章求订阅) 谁来了? 房间内,齐平有些诧异,神识下意识扫了出去,旋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吃的大汗淋漓的几人也停下了动作,一般来讲,若是铺子里人来, 不可能动马车,那么……就只能是客人了。 “我去看看。”齐平起身说。 迈步朝大门走去,青砖庭院,枯树积雪,走到一半的时候,便有了叩门声,齐平应了一声,拉开院门,旋即眼神一亮。 只见, 巷子里的确停靠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此刻,一名身着浅紫色绸缎衣裳,头戴发冠,腰环玉带的俊朗中年人正微笑着站在门口。 这人容貌与皇帝有三分相似,贵气袭人,却少了威严,多了几分文人的慵懒与洒脱。 中年人身后,几名青衣仆从左右侍立,在齐平愣神的功夫,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出来。 “齐大人, 好久不见。”脸庞粉白精致,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一副大家闺秀作态, 开口道。 只是那眨动了眼眸,透着一股子促狭,好似在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郡主。”齐平“大吃一惊”, 旋即又望向中年人,似乎确认了下,拱手道:“见过景王爷!” 是的,景王! 严格来说,这还是齐平与景王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但在京都这片混,如何能对这位王爷陌生? 结合眼前场面,便很容易判断了。 景王笑着开口:“齐大人不必多礼,说来本王一直想见见你,今日得闲,冒昧来访,可方便?” 齐平受宠若惊,忙侧身请入:“景王爷来访寒舍,蓬荜生辉,快请。” 一行人当即入院,过程中,齐平看了眼郡主,只见安平笑嘻嘻朝他眨眼睛。 说来,前些日子齐平回来后,她便想着见了, 只是给长公主拦下, 说齐平忙着赈灾。 好不容易灾情过去,正琢磨着找个由头离家过来,结果景王主动开口,想要她引荐一下,这可乐坏了安平,一拍胸脯,答应下来。 这时候几人进院,后头跟着的仆从手里又拎着几个大食盒。 “景王爷?”堂内,其余人也放下筷子起身,云老惊讶道。 景王拱手:“学生见过太傅。” 周围人一愣,林妙妙等人惊讶于王爷造访,齐平惊讶于景王的态度,唔,也对,皇帝与王爷同龄,小时候读书想必也是在一起的,同样是云老的学生。 双方寒暄了下,景王才笑道: “本王一直对齐诗魁的诗词极为喜爱,几次想邀请,只可惜都未赶上,前几日读了那首卖炭翁,心中戚戚,得知齐诗魁献言献策,募捐救民,本王心中极为钦佩。 恰好最近得了几样好食材,要府上厨子料理了,便顺手带来,正好,各位也一起品尝一二。” 说这话的时候,他颇为自信。 盖因景王乃是帝国著名的老饕,京都上层圈子人尽皆知,景王喜诗文,好风雅,爱美食,交友广阔。 常于京都文坛混迹,也是知名的品鉴家,故而,当初桃川诗会上,这位闲散王爷才能居于“评委”的位置。 不是因为贵族的身份,而是真的懂诗词。 其对美食的喜好更是广为人知。写过一本《食单》,乃是帝国一等一的美食著作。 据说,其年轻时,行走九州,品尝天下美味,若是遇到心仪的厨子,便重金将其请到京都来。 以至于,王府里的厨子,据说比皇宫的御厨都厉害。 景王拜访朋友时,不仅带侍卫,还会带厨子,自备食材,谈笑兴起,便令大厨现场烹饪,在京都中传为佳话。 而但凡有幸品尝王府美食的,皆赞不绝口。 安平郡主也点头,说道:“王府的厨子很厉害呢,京都里最好的酒楼也比不上。” 然而,预想中的惊喜并未发生,从云老到众人,都没流露出向往来,反而是觉得有些头疼。 王爷带来的吃食,若是不吃,未免不给人面子,可若是吃了……火锅怎么办? 景王见状也愣了下,不明白为啥一群人都是一副面露为难的神色……终于,云老笑道: “王府美食老夫也许久没尝了,只是今日恐要浪费了。” 景王奇道:“太傅何意?” 云老笑着指了指身后:“吃了太多的辣,口舌酥麻,尝不出别的滋味了。” 直到这时候,景王才注意到屋内那冒着水汽的铜锅,以及那翻腾的汤汁中沉浮的辣椒。 “这是何物?”见多识广的景王诧异。 齐平笑呵呵道:“这是我发明的一道吃食,唤作火锅,恩,口味定然比不上王府,但胜在口感刺激,于这寒冬天气,吃起来最为爽快……” 他简单解释了一番。 景王目露讶异,跃跃欲试:“本王可否一尝?” 齐平笑道:“当然可以,小妹,去拿一副新碗筷来。” 不多时,景王捏起木筷,按照齐平的指示,吃了一口,先是不适,微微皱眉。 但很快的,随着辣油滋味炸开,汁水填满了整个口腔,景王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刺激,打通全身,原本赶路过来的,身上的寒意,瞬间消退。 他猛地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眸子蓦然亮了起来! 旋即,又夹了一块,第三块,第四块…… 往日里,景王品尝一道美食后,都会对其进行品评。 然而……这一次,他却一声没吭,接连吃了几口,然后再也不顾风雅,突然拉过一条椅子坐下,撸起袖子,呼呼地吐气,吃的满口汤汁。 “父王……”旁边,扮做大家闺秀的安平郡主惊呆了,不明白这看着便古怪的东西,怎么令父亲如此这般。 “郡主要不要尝尝?”旁边,齐平微笑着递来碗筷。 安平郡主水润的眸子眨动了下,“勉为其难”道:“恩。” 不多时,父女两个都哈赤哈赤起来,全然没了贵族的风范。 “此物……此物……”景王吐着舌头,捏着筷子,似乎不知用什么词汇来评价。 齐平说道:“爽。” 爽……景王愣了下,旋即大笑:“不愧是齐诗魁,这個字绝妙!绝妙!” 很奇怪,这吃食分明远不如王府厨子的菜肴精美鲜香。 甚至于,食材本来的滋味都给掩盖了,按照常理,这种重口味的东西,是该被他嗤之以鼻的,但…… 这火锅却有违常理。 “若本王没看错,重点应是这辛辣之物上。”景王沉吟道。 齐平带头,将自己在越州获取辣椒的事说了下,听得吃货王爷眼眸大亮,啧啧称奇。 当即决定,回头便命人前往越州找寻这辣椒来。 “没想到,齐诗魁竟于这美食一道,也有这般造诣。”景王赞叹,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奇异,旋即,又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夹着一丝懊恼道: “若知有这等奇物,本王早该来访了才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齐平笑着陪衬,心中也有些诧异,以往虽听过这位喜好风雅的王爷许多事迹,但真正接触,才发现比想象中亲和许多。 很难想象,一位王爷,皇亲国戚,竟然会这般自然地撸起袖子,与平民同席。 而且,并不是伪装的,比如因为太傅与齐平,伪装的很亲民,并不是,举止间,的确有股子闲散意味。 “王爷,那这些带来的吃食……”门口,捧着食盒等待的仆从终于开口。 景王大手一挥:“不要了。果真如太傅所说,吃了这辣……椒,再吃这些东西就太没滋味了。” 仆从们面面相觑,要知道,府里的菜肴都是极上等的,竟被嫌弃了。 意外加入的两人,让这顿饭热闹了很多,好在食材充足,众人落座,边吃边聊。 景王的确只是来见见他,席间漫谈赈灾、诗词、围棋、美食……并无主题,当真好似友人闲聊一般。 齐平谈笑自若,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安平郡主更是吃的脸蛋都红了,看着父王与齐平说话,眼睛弯成一轮月牙。 只有云青儿一脸不高兴,觉得被抢了吃食,但等看到那些食盒放进了屋子,便也眉开眼笑起来。 饭后,双方又喝了盏茶,景王才离去。 “太傅,这位王爷真的只是来见见我?”齐平望着离去的马车,有些不确定地问。 云老先生笑道:“景王好风雅,以往你终究身份太低,如今才算恰当。” 是吗?齐平心想,可我还是个校尉的时候,就见过皇帝了呢。 …… …… 道院,枫院。 入冬后,院中枫树凋零,整个安静的院子里,覆满了积雪。 院中那一池温泉,周围的雪化开,显露出岩石的本貌。 冬日里,温泉上始终飘散着白色的雾气,此刻,道袍与白袜规整地摆放在石头上。 池水中,咕噜噜冒着泡,然后,“哗”一声,水花炸开,白理理从水中起身。 银白色的长发湿哒哒地垂下,两只略尖的耳朵,从发丝间探出来。 晶莹剔透的水珠自锁骨,沿着肌肤滚落,白理理沉静的小脸被温泉泡的红扑扑的。 “殿下!”忽而,这位妖族公主耳朵抖了抖,侧头望向院门,白狼将军迈步走来: “纸买回来了。” 她胳膊夹着一卷白纸。 白理理“恩”了一声,然后迈步,踩着石头一步步从泉水中走出,身体表面开始变得滚烫,将水珠蒸干。 然后,她开始一件件穿上衣物,套上白袜,最后罩上白底绣红枫叶式样的道袍。 “放桌上。”她说。 白狼将军应了声,熟稔地将纸铺平,开始磨墨。 准备完后,她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沐浴后,泡的浑身酥麻的妖族公主跪坐在案前,先是将桌上的报纸折起,这才提笔,开始写信。 之前已经写了一些,如今是接续着写。 “……京都入冬了,终于下起雪来,虽然没有雪原大,但我还是想起了家乡,想起了红河,想起了河边冬日结出的红果,可惜在这边已经好几个年头没能吃到了。” “不过京都的人类似乎并不喜欢雪,听闻城中生了寒灾,很多人类没有皮毛,没法抵御寒冷,便要烧炭,可又买不起,所以会有很多人冻死,人类朝廷很焦急,但吵了好些天,都没能拿出办法来,后来还是那个齐平拿出了法子。 白狼将军说,他造了个器械,在皇宫里给那些人类演示了一番,然后得到了嘉奖,真奇怪,那些人类匠人许多年来都没做出的,他怎么就会了。还有报纸,也是他发明的,极有意思,通过它,我这几个月对人类的了解比过去几年都多。” “寒灾之后,又爆发了风寒病,人类真的很脆弱,白狼将军说,可能要死好多人,我不喜欢死人,虽然死的是人类,但仍旧不喜。 妖的寿命比人类长久那么多,还是恐惧死亡,道院里上课时,典藏长老说,人类修行的动力最早是因为对天地宇宙的好奇,然后是力量的竞逐,但到了后面,就成了对死亡的恐惧,我觉得有道理,他说,这是道门首座的话,也许他能活那么久,也是因为恐惧吧。” “说远了,京都并没有死去那么多人,因为下了一场雨,道院的鱼长老施法落下的,救好了许多人,我很惊讶,没想到那个鱼长老还会治病,后来白狼将军说,真正救人的是书院,是齐平……很难想到,一个洗髓可以做到这些。” 谷虻 白理理写到这里,停顿下来。 想着道战时,幻境中那个人的表现,认真地将最后一句话抹去。 吹干墨渍,正准备将今日份的信叠起来,等攒够了一起发回去。 突然,院门再次打开,白狼将军迈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道披着黑色披风,带兜帽的人影。 “殿下……”白狼将军面色古怪地说。 妖族公主疑惑望去,就看到黑色披风走过来,掀开帽子,显出瑶光那张西域胡姬的脸孔。 恍惚间,那张脸蛋幻化为了一张红色狐狸的嘴脸,然后又恢复人形:“殿下,您在这里过的如何?” “是你,”白理理愣了下,问道:“你为什么会在京都?为什么能进道院?” 瑶光笑靥如花地走过来,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说道: “妖国的使团即将抵达京都,您在这里学习了这么久,也到了回家的时候。” 回家……白理理眸子亮起,她于梦中期盼了无数次,终于要结束在人类国度的学习了吗? 可是……她看了眼桌上的报纸,突然又有点失落了。 …… …… 下午。 齐平将火锅残局丢给妹子处理,自己骑上马儿,哒哒哒去往衙门。 说起来,他这个千户从打上任,也没去衙门几趟,就挺离谱的。 “齐千户,”守门的卫士看到他,眼睛一亮,“您可来了。司首说您来了的话,就过去见他。” 特么的……又又又出事了?齐平想起了上午离开皇后时,看到的那帮大臣。 点头:“知道了。” 不多时,齐平熟门熟路地进了后衙,就看到内堂的雕花木门敞开着,杜元春负手,望着身后墙上的舆图。 “师兄,你找我。”齐平见四下无人,直接问道。 杜元春转回身来,“恩”了声,示意他坐下,旋即说道: “的确有一件事,不过并不是单独交给你的,而是衙门里所有千户都要叮嘱,余庆他们已经知道了,你这两天不在,单独告知你。” 呼,集体任务啊……齐平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身为“千户”的不同。 “妖族与帝国有不战盟约,你可知道?”杜元春坐在椅中,一副吊胃口语气。 齐平道:“哦,盟约到期了,我们准备续约,妖国可能派大使过来,是这事吧。” “……”杜元春噎了下,幽幽道:“余庆告诉你了?” “鱼长老说的。”齐平嬉皮笑脸,心说哥们现在情报来源多着呢。 考校失败的杜元春难掩郁闷,道:“的确有这回事,不久之后,妖国使团便会抵京,介时,便是决定北境和平的大事了。” 齐平闻言也正色了起来:“听说妖帝……那位白尊态度暧昧?” 凉国处于大陆中央,东边临海,往南,是南方诸国。 往西是西北草原,金帐王庭。 往北,便是妖国。 地理位置只能用“操蛋”来形容。 这个时候,能否与妖族保持盟友关系,便是影响帝国安危的大事。 杜元春说道: “据我所知,白尊还是有意续约的,其实这一代妖国之主始终没什么侵扰九州的心思,否则的话,一纸盟约……也未必要遵守到如今。只是妖族内部,始终有一些声音,要反攻九州。这也是影响续约的关键。” 齐平道:“我知道这个,当初皇陵案中,似乎就有这一类妖族参与,想要破坏两国盟约。” 杜元春点头: “是的,妖族内部一直分为两个派别,呵,朝堂上将其称之为‘鹰派’与‘鸽派’……鸽派便是以白尊为首的,主张和平的妖族,占据多数,鹰派则更激进。以往盟约在的时候,鹰派行事还没法太张扬,只暗中捣鬼,侵扰边关。 不过随着盟约截止,鹰派最近格外活跃,北境边关这几个月里爆发了数十起摩擦,也幸好朝廷始终重兵把守,更有威武大公爵坐镇,还能维持稳定。但若是和谈崩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了。 齐平好奇道:“白尊是神圣领域强者吧,是和是战,终归要取决于它。” 杜元春说道:“白尊的态度当然至关重要,但若是主战的妖族多了,也很难办。” 懂了,说到底,妖国之主实力是一方面,但若是一意孤行,大多数妖族都不认,也坐不稳位置。 “好消息是目前鸽派还是占多数,或者说,很多妖是观望态度,若是人类太弱,利益远大于风险,那很可能就主战。若是相反,和平便能维系下去,使团来京都后的见闻,对帝国实力的评估,很可能便会影响最终结果。”杜元春说。 齐平点头,表示理解:“那需要我们做什么?” 杜元春道: “这一年来,凉国始终不安生,京都里藏着的内鬼势力还未清除,好消息是因为你的缘故,不老林如今重创,但仍不得不防,陛下担心,暗中的人会破坏和谈,呵,金帐王庭做梦都盼着帝国与妖国为敌,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齐平恍然道:“所以,镇抚司的任务是加强和谈期间京都的治安管控?防止有人搞事情?” 杜元春点头:“没错。” 唔,皇帝还是很谨慎的嘛,是了,如果我是草原王,肯定会想法子搞破坏,比如直接把使团刺杀了……刚当上千户就来这么大的活儿,苦命啊…… 齐平叹息,想了想,说: “使团什么时候来?” 杜元春说:“最快也要明年初,提前说是给你们个准备。另外,这段时间我们的人也要回来。” “啥意思?我们的人?”齐平有点懵。 身披黑红锦袍的镇抚使笑道: “和谈具体方式我不清楚,但妖族的性格,想要它们服气,唯一的方法就是打服。陛下应该已经与白尊谈过了,早上时候,用道院与北境城关的特殊法阵进行了传信,接下来,会有一些在外的高手回来,恩,顶级神通这个层级。” 在这个世界上,神圣领域属于核武器,主要起到威慑作用。 四境神隐也很强,但数量少,一旦动了,也基本意味着大战开启。 所以,无论是凉国、妖族,还是金帐王庭,主要的超凡战力还是神通层次。 总数量可观,可以分配到更长的防线上,类似夏侯元庆,便是守关的顶级神通。 “是道院和书院在外的神通吗?”齐平有些期待地问。 京都的神通并不多,道院还好些,毕竟较为独立。 像是书院,建立了二百年,结果京都只有六位先生在神通之上。 其余学子多为引气,少数洗髓。 并不是强者少,而是大部分“学长”、“学姐”都分散在边关、各大州府。 道院的天骄们则主要在大陆各处的历练地行走、悟道。 常年不回来。 杜元春点头,突然笑了笑,说道: “伱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天赋异禀之人,等真正的天骄回来,你就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天骄……齐平憧憬道:“师兄,能给我说说吗。” 杜元春想了想,说:“据我所知,陛下召回的顶级神通应该是三个,分别出自道门、书院、北方军。” “道门那个,算是你师姐,名叫‘花然’,乃是土行修士,顶级神通,呵……不要被这个名字误导了,她可不是善茬,只是忘性大了些……” “忘性大?”齐平一愣。 …… 北境,冬日大地一片银白,群山凋敝,从天空俯瞰,莽莽大地,官道蜿蜒崎岖。 此刻,一支庞大商队行于官道上,一名名汉子裹着棉衣,缩在车上,为首的镖局老大膀大腰圆,坐在板车上,拧开酒馕喝了口。 突然,旁边一名镖师惊呼:“那是什么?!” 镖局老大抬头望去,眼睛眯起,只见远处,冰冻的大地蓦然裂开,泥土隆起,抬高近十米,如同大海上的浪头。 又仿佛,大地之下,有地龙爬行。 “轰隆隆……” 泥土、山石、混杂着冰雪,如同海浪一般隆起,于大地上如火车般疾驰而来,前头的泥土不断抬高,后面的泥土簌簌落下。 “咣当!”镖局老大手中的酒壶跌落,整个人脸色煞白:“妖怪!?” 整个商队,所有人陷入极大的恐惧中,马匹受惊,嘶鸣跪倒。 这时候,那泥土海浪轰然逼近,人们惊愕望见,土浪之上,竟是一个短打扮,眉头紧皱,眼神如刀,一脸冷漠的少女,在一路狂奔。 每一脚踏出,大地都自动隆起,将她托住。 眨眼间,短打少女拦住商队,站在数米高的土龙上,冷声问道: “你们谁认识我?告诉我,我本来想去哪里?” 镖局老大跪在地上,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惊恐摇头:“小的不知,不知……” “废物!”土行少女大怒,烦躁至极,她明明记得自己领了任务来着,但跑到一半忘记了。 “该死,我到底要去哪?可恶啊。”土行少女怒气值爆满。 这时候,一名镖师大叫一声,恐惧地朝远处逃窜,花然被吵得头疼,右手握拳朝空气砸去。 “轰!!” 远处大地,蓦然塌陷,炸开一个方圆十数米的陨石坑。 镖师一只脚险些踏进坑里,吓得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烦死了!”土行少女吐了口吐沫,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怀里摸索,翻出一张纸条,上书二字: 京都。 “原来我要去京都,哈哈,不会忘了。” 土行少女大喜,将纸条塞进怀里,扭头朝南方狂奔。 身后,大地隆起又塌陷,宛若巨龙出行,声势骇然。 …… “第二个,乃是书院学子,呵,算是你的师兄。姓陈,名伏容。”杜元春说道。 “芙蓉?”齐平咂咂嘴,觉得这名字还挺可爱的。 …… (二合一章节) 第三百四十四章 武斗场的新教习(七千字大章求订阅) “伏妖的伏,容貌的容。”内堂里,杜元春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纠正道。 齐平一脸正色:“我知道。这位师兄名字志向远大。” 杜元春呵呵了下,说道: “陈伏容乃是百年来书院最具天赋的弟子,如今距离神隐也只差一步,可以说仅次于大先生与二先生, 主修剑道,辅修神符,容貌俊朗……呵,就是风流了些,常年流连青楼。” 啊这,老嫖客了……师兄咱就说,这真符合书院天骄, 顶级神通的人设?齐平张了张嘴。 …… 北境第一大城,虽不及南方繁华, 可即便寒冬腊月,街道上仍人流如织,建筑鳞次栉比。 屋顶上,还残留不少积雪,于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 城中青楼,一间卧房内。 盆中的木炭猩红,室内温暖如春。 垂挂丝幔的床榻上,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丝绸衣裤,双手背在脑后, 上半身衣服敞开, 胸膛肌肉线条流畅。 英俊的面庞上,两撇修剪精致的小胡子微微翘起,张口:“啊~” 床榻边, 一名体态丰腴的女子捏起一粒葡萄, 塞进情郎口中。 脸上显出笑容来, 旋即, 又是哀怨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陈伏容起身,环住她雪白香肩,关切地问。 女子放下果盘,扑进他怀里,嘤嘤道:“郎君,你好些日子没来了,莫不是嫌弃奴家了。” 陈伏容正色道:“说哪里话,只是近来北境不太平,我忙于奔波。” 女子泫然欲泣:“可我的年纪……比你还大些……不比楼里新人娇嫩……” 陈伏容认真道:“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你这个年纪的美。” 女子一脸幸福,两人越靠越近,突然,房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有军卒上楼,禀告道: “陈将军,公爵有令。” 陈伏容愣了下,起身拉开门,接过一张手书阅读,旋即,手书燃烧成灰: “回禀大公, 我即刻出发。” “是!”军卒咚咚咚跑下楼。 “郎君……”青楼女子从后面扑过来,环住他的腰身, 侧脸贴着后背,眼圈红了: “你又要走。” 陈伏容叹息一声,转回身,捧起女子脸蛋,一脸悲情:“帝国需要我,数百万黎明百姓需要我陈某人。” “那你何时回来?” “待来年花开……” 陈伏容轻轻一吻,旋即一脸毅然地穿上衣袍,推开窗子,两根手指探入腰间香囊,夹出一枚巴掌长的小剑,朝空中一丢。 “嗡。” 小剑迎风见涨,化为一柄大剑,悬浮于窗外,陈伏容轻轻一跃,踩在飞剑上,倏然朝城池上空,京都方向飞去。 青楼女子扑到窗口,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挥舞手绢:“我等你~” 楼下。 刚跑下去的军卒抬起头,看见这一幕,一脸羡慕:“陈将军真厉害,白嫖不花钱,还让人家死心塌地的。” 另外一名等在街上的军卒点头:“不然怎么说人家是将军呢,行了,回去复命吧。” …… …… “第三个,比较特殊,并非出自道门与书院,而是北方军里本土高手,恩,唤作秦关,并不修行任何道法、神符、而是存粹以横练武道入的顶级神通。”杜元春说道。 齐平疑惑:“以武道入神通?他是武师?可我记得,纯粹的修行武师几乎没法入神通,二境便是巅峰了。” 这个知识点还是很久前他知道的。 不掌握术法的武师,就类似当初河宴的吴捕头,以及向隆,并不被认为是“真正”的修行者。 杜元春说道: “一般情况,纯粹修武道,的确止步洗髓,盖因释放术法的过程,本就可以锤炼神魂,而武师只锤炼躯体,神魂很难得到提升,所以才卡在洗髓。但天地万物,总有特殊,这秦关天生神魂强大,且膂力惊人,偏生又是个武痴,尝试过学习术法,死活无法掌握,最后竟稀里糊涂,给他硬生生以武道入神通,极为不凡。” 这么厉害……齐平惊讶。 …… 北境雪原,寒风呼啸。 一处山林中,高耸的松木遭受撞击,剧烈震颤,其上积雪簌簌落下。 林间,一头三米高的巨熊两只前掌同时朝地上砸落,撑开巨口,发出咆哮。 “吼——” 咆哮声炸开环状气浪。 厚厚的冰雪如海浪般朝两侧掀起,澎湃的真元裹着岩石碎片,朝前方一名身如钢铁浇筑,赤着上身的青年席卷。 青年身材并不算高大,只穿着长裤,皮肤深棕,嘴唇很厚,凌乱的黑发扎在脑后。 目光平静地凝视熊妖,一步步朝前走,身体忽而侧身,忽而半蹲,忽而拧腰。 那气浪中的致命风刃,皆被他完美躲过,他的步伐极慢,却眨眼间抵达熊妖身前,提起拳头,平静打出。 熊腰哀鸣一声,口喷鲜血,内腑震碎,数吨重的躯体被硬生生打的倒飞,气绝当场。 “将军威武!”远处,一群悍卒欢呼涌来。 沉默青年一言不发,扭头望向天空,一只鹰隼盘旋落下,他从鹰隼腿上取出一封信,展开阅读。 然后说道:“我要去京都一趟。” 说完,他转身迈步,朝南边雄伟的城墙走去,身后,漫天飞雪不沾分毫。 …… 镇抚司后衙,齐平捧着一只茶杯喝着。 根据杜元春的说法,给三人脑补着形象,心中有些期待。 他从未敢小觑过这个时代的天才,如今妖族使团将临,凉国天才返京,于京都民众而言,这個冬天不会枯燥了,想必又是一场大热闹。 于他而言,则是一次学习的机会。 “这些人长久不在京都,信息闭塞,都未必听过你的名字,我倒是很好奇,等他们得知京都出了个天才后辈,会如何想。”杜元春一副看戏的姿态。 齐平苦笑:“师兄你这是幸灾乐祸啊,我又没招惹过人家。不过说起修炼,我正好有个事,想要请教。” 杜元春好奇:“什么事?” 齐平说道: “我问过了鱼长老,有关晋级的事,感觉短时间没法提升了,所以想了下,准备弥补在战斗经验上的欠缺。这次越州之行,虽然侥幸晋级,但我也发现,自己在实战上的确有短板,那个曹园,修为也并不比我强,但实际打起来,若不是他受伤了,我必败无疑。” 这是他的真心话,最早的时候,齐平只是单纯想要修行,但后来,随着他卷入事件越来越大,心中危机感也与日俱增。 不说道门首座,单说不老林,以及金帐王庭,对他恐怕都是恨之入骨。 也就是在京都,才安全些。 如今虽晋级神通,但齐平的安全感并未增加多少,尤其……他的“本命神通”又较为特殊。 对运用的时机要求很高,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尽可能地了解对手。 “……比如当初诏狱劫狱,我遇上的那个禅宗武僧,我差点因为不知道禅宗金钟罩的术法,而阴沟里翻船……”齐平认真说道: “我就想,以后万一陛下再给我个啥任务,或者,万一……和谈失败了,妖族进攻帝国,我这个神通没准也要上阵,可我对妖族的妖法一无所知……”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到了。 若是做个比喻,就像是打游戏,齐平的本命英雄练的不错,结果碰上个敌方英雄,压根不知道对方有啥技能……就很难打了。 “恩,我明白了,你既想要更多的实战经验,又想系统性地了解下其余修行体系的术法,从而做到心中有数,可对?”杜元春问。 见齐平点头,杜元春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正要与你提这事。” “哦?”齐平眼睛一亮。 杜元春喝了口茶,旋即轻轻叹了口气,说: “道门、书院、禅宗、巫、妖……不同传承,皆有各自的术法体系,如你所说,生死搏杀中,若是不知晓对手传承的细节,自然会陷入被动。 而事实上,无论道院,还是书院,那些真正在其中完整修行的弟子,都会用很长的时间来学习,掌握这部分知识,而伱……不同。” 顿了顿,他叹气道: “你是镇抚司的官,虽然拜入两院,但你真正在里头修行过吗?没有。席帘,或者鱼璇机,也最多是指点一下你的修行,传授一两门术法,但也不会去完整地教导你掌握这些课。 你若只是个校尉,百户,也就罢了,没必要学这些,但你的情况又特殊……而且,你晋级的速度太快,也是落下这部分知识的原因。” “事实上,但凡是正统修行出来的神通,在晋级前,基本上就对各大体系常见的术法有所掌握了,如你这般,已修成了三境,却对这些修行界的‘常识’一片空白的,也是罕见了。” 杜元春语气复杂地说。 齐平羞愧地低下头去:“所以?” 杜元春说道: “所以,我准备给你放个假。专门补一补这方面的知识,从今天起,到妖族使团抵京这段时间,你不用来衙门了,你的任务是去书院里闭关,将这部分补上。” 齐平惊讶道:“带薪吗?” “……”杜元春一脸木然。 “开个玩笑,”齐平打了个哈哈,旋即道:“在书院里怎么学,跟其余学子一起上课吗?” 杜元春摇头:“我之前便与大先生说过,你过去后,三先生会教导你。” 齐平愣了下,突然意识到,在大先生离开书院前,杜元春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安排补短板了。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没开口。 “正常的话,书院学子要学三年才能完成课程,你如今成了神通,神识记忆力强大,一门心思补课的话,最多一个月就行了,另外,书院还有一个好处……”杜元春卖了个关子。 齐平上钩:“什么好处?” 杜元春笑道: “故纸楼内,非但有记录各大体系最全的书籍,书院后山还有武斗场,你可以压低修为,在其中与书院学子切磋,一方面锻炼实战,另外,不同学子掌握的‘神符’不同,也可以帮助你用最快的速度,理解各大体系术法的区别。” 齐平没听懂:“神符和各大体系有啥关系。” 杜元春说道: “你应该听说过,书院最早的一批神符,是一代院长创造的对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一代是基于什么,设计的第一批神符?呵,每一枚文字代表着一种术法,可……一代挑选这些文字的逻辑是什么?” 齐平摇头:“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这个,经过师兄一提,才猛地困惑起来,是啊,一代创造的神符也就几百个字。 但天底下文字可远不止几百个…… “不是随机的吗?”齐平问:“就像二先生从我那首诗里悟出了个‘无’字,好像就挺随机的。” 杜元春摇头,说: “温小红提炼的神符,是将他本身的感悟烙印进‘无’字里,同理,一代院长设计的神符,也是用合适的字,来承载他掌握的术法。而这些术法,正是参考各大体系设计的。” 齐平愣了下,恍然道: “您是说,一代院长当年把道门、禅宗、巫、妖各家的术法都抄了过来,做成了神符?” 杜元春微笑: “没错。一代昔年创立书院,便是为了向军中输送修士,以抵御巫、妖、禅宗。书院学子每个人掌握的神符不同,彼此切磋,便等同于与不同体系的修士交手,以此积累经验,待上战场后,遇到敌人,自然不会对其掌握的术法陌生。 谷搣 比如狐族的天赋神通是幻术,一代便抄了个‘幻’字神符,你只要在书院与掌握‘幻’字神符的学子切磋,便相当于了解了狐族的神通。” 卧槽……还能这样……齐平惊了,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代院长那张不甚出奇的面庞。 杜元春亦是敬佩: “一代此举,功在千秋。所以,你想迅速提升对不同体系修士的了解,在书院最合适不过,道门都提供不了。” 齐平这下也振奋起来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去?” “随时,”杜元春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这次救灾有功,陛下又奖励了一批修行资源,记得拿走。” 齐平心情大好,浑身干劲十足。 …… 有了明确目标,齐平一点没耽误,当即决定前往书院,杜元春亲自乘车送他过去。 “师兄,没必要,我自己来就行,你那么忙,怎么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齐平道。 杜元春却极为坚持,一定要送,搞的齐平心中一阵感动,等二人抵达书院后,在故纸楼找到了结束救治,静静看书的禾笙。 道明来意后,禁欲系女先生看了看齐平,又看了眼一脸微笑的杜元春,水晶磨片眼镜后,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来。 “跟我来吧。”她轻声说,将橘猫从膝盖拿下,领着二人去往后山。 书院后山是一片建筑群,当初官银案子,齐平便来过这里,知道这边有一些客舍。 但这次,禾笙带着他们往更深处走,当三人沿着石板路,一路向下,走入一个山谷中时,齐平就看到前方一座大殿伫立。 上书“武斗场”大字。 “这里是学子切磋的地方,呵,青坪上的切磋只是点道为止,但这里,就是要竭尽全力了,书院的先生轮值,会在固定时候在这里值守,学子搏杀若是失手,好能及时救下,恩,这个时候还没开。”禾笙解释。 齐平走入大殿,发现就是个极为宽敞的房间,脚下是青石,大殿周遭烙印符文,烙印阵法。 宽敞的大殿四周,还摆放着武器架,陈列各式武器。 “你挑一件兵器吧。”杜元春解开外袍,走到武器架旁,抽出一柄长剑,对齐平说道。 齐平愣了下:“挑什么兵器?不是说现在武斗场没开吗,也没有学子在这里……” 杜元春站定,手持长剑,朝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哦,我陪你打几场。” 齐平:??? “嗡……”与此同时,一身月白色儒袍的禁欲系女先生开启了阵法,大殿周遭被无形光罩封锁。 无路可逃。 禾笙嘴角微翘:“没关系,神通生机旺盛,受伤很快可以愈合,若是身体打坏了,我会治疗。” “……”齐平一脸绝望:“师兄,我不要带薪休假了成吗?” 杜元春:“看剑。” …… 傍晚。 夕阳西沉,校舍内,一名名穿着短儒衫的学子们结束了功课,三两成群,朝饭堂走去。 也有人打了饭菜,准备带回宿舍去吃。 “咦,那是杜镇抚?他来了啊。”饭堂门口,一名学子惊讶地说。 众人望去,就看到穿着便服的杜元春负手自后山方向走来,过饭堂而不入,朝身下行去。 一副神清气爽,颇为畅快的模样。 “大先生都不在书院里,杜镇抚来找谁,唔,好像还是从后山那边过来的。” “大概是找三先生吧,京都风寒的事?” “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吧,何况风寒与镇抚司有何关系。” 学子们议论纷纷。 元周也是一脸好奇,想着下午时候,隐隐听到的轰响,猜测到:“难道杜镇抚去了武斗场?与先生们切磋?” 雀斑女孩表情疑惑,第六感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 晚上,故纸楼,二楼。 齐平脸色苍白地坐在圆桌旁,吃着蓉姑娘替他打来的饭菜,捏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 “至于吗?不是已经给你治好了?”禾笙坐在旁边,翻看着书,这时抬起头来,语气平静地说。 齐平一脸肾虚的表情,眼神幽怨:“我很坚强了好不好。” 事实证明,当他这个新晋神通面对一个老牌“杀剑”时,只有被血虐的份儿。 “还原”的神通对于近期始终处于全盛状态的杜元春几乎无效。 “回档”的能力也只能让他被虐的次数×2 “封印”的能力小幅度削弱杜元春一瞬……值得一提的是,在晋入神通后,齐平可以不再借助“青玉法笔”书写神符……这一定程度掩饰了神符笔的存在…… 哦对了,当初与曹园对战时,齐平将青玉法笔丢在了曹园尸体旁,后来被军卒捡了回来,没丢,不过也用不上了。 当然,被虐了一下午的收获也是巨大的。 齐平终于第一次意识到,曾经纵横江湖的“杀剑”,通过一路挑战各大门派晋级三境的“杀剑”的实战能力究竟多么可怕。 相比之下,曹园就是个垃圾。 杜元春甚至都没怎么用“念力”,只是凭借三境的真元,以及苍黄剑诀等,和各种凡俗武学,就把他反复吊打。 而在这个过程中,齐平在武道上的进步,也以恐怖的速度在成长。 “这叫什么,痛并快乐着?”齐平欲哭无泪。 莲蓉抿嘴直笑。 禾笙淡淡瞥了他一眼:“今晚不回去吧,那赶紧吃饭,然后给你上课。莲蓉?” 蓉姑娘应了一声,将准备好的高高的一摞书抱过来,“彭”的一声放在桌上。 禾笙淡淡道:“听说你记忆力好?先把这些看一遍,然后考试。” ……齐平捏筷子的手又颤抖了下,勉强笑道:“这些书是学子们一年的教材吧?” 禾笙:“总数几千本,这些是开胃菜。” “吧嗒。”齐平筷子掉了。 …… …… 翌日,清晨。 当雀斑女孩打着哈欠起床,梳洗完毕,走向饭堂时,惊讶看到,一群学子围在书院的一堵充当“公告栏”的墙边议论纷纷。 “还有这种事。” “根本没听到风声啊。” “赢一次奖励一枚青灵丹?打三场保底一瓶元气液?还有这好事?” 雀斑女孩走过去,拉了下一名相熟的同窗:“怎么回事?” 那人刚从人群前头挤出来,闻言兴奋地说: “书院发了布告,说后山武斗场来了位神秘的新教习,整个白天都在那边,随时接受任何学子挑战,他会压制自身境界,与挑战的学子等同,若是学子能击败他,便有修行资源奖励,若是打不过,累积打三场,无论胜负也都有奖励。” 新教习?雀斑女孩愣了下,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要知道,能进入书院的学子,大多都还是很有上进心的。 平时也会切磋,但真正想要快速提升,还是要生死搏杀才是。 但书院先生又不能整日守着,况且,每次去武斗场打一场,双方也会受伤……书院鼓励切磋,也会给予一些奖励,但……并不多。 毕竟学子这么多,多少资源也不够。 可眼下……一位教习做陪练,打输打赢都有奖赏,这种好事哪里找。 可是……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新教习?雀斑女孩突然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杜元春。 可堂堂镇抚使,肯定不可能来兼职…… 怀着好奇,她迷迷糊糊去上课,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当即与同窗一起朝后山赶。 结果吓了一跳,武斗场大殿外,竟然排起了长龙。 显然,想要来参加的人很多。 “啊呀,这么多人,连洗髓境的师兄都来了,新教习一天能接几场?这么多人根本排不上啊。”有学子说。 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即便是洗髓三重,要车轮战这么多学子,也打不了几场。 蚁多还能咬死大象呢,何况一境与二境的差距也没到那么大。 不少学子登时失望地要走,但也有人留下来看热闹,然后,惊愕发现,比斗进行的极快。 不一会就能打完一场。 那名教习好似不知疲倦一般,真元无穷。 很快轮到了雀斑女孩,她走入大殿,这才发现,那名新教习正站在武器架旁,喝着茶水,年纪不大,一张陌生的脸孔,没见过。 这时候看到她过来,扫了一眼:“引气三重,不错,我会压到这个境界与你比试。” 说着,新教习身上气息果然从洗髓一重跌落到引气三重。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雀斑女孩只隐约看到,有金色是神符闪烁了下,但没看清。 自然不知道,那是齐平用“封”字神符,封禁了自己部分修为。 恩,虽然“封”字符对付杜元春效果差,但若是给自己用,倒是极强,毕竟他不会进行任何阻拦,通过封印,可以强行锁定自身真元。 这样好能起到磨练的作用。 “教习,那我来了。”雀斑女孩摇了摇嘴唇,说道。 用百变魔君换了样貌的齐平微微一笑,顺手从武器架上取出一杆长枪,抖了个枪花: “看枪!” 旋即,武斗场上,两人便激斗在一起,雀斑女孩修为扎实,齐平压制境界,又故意不用神符的情况下,竟也斗的旗鼓相当。 中途,齐平身上被她刺中一剑,结果伤口呼吸间愈合。 看的雀斑女孩心惊不已。 伤口自愈……这是神通境的特征,再结合新教习那超乎寻常的持久……如何还猜不出,这位教习,乃是一位“神通”? “难道,是书院在外的三境师兄?”她满心不解。 没有人想到齐平,不只是因为样貌,更因为,齐平晋级神通的消息,截至目前,都还只被少数人所知。 并未传播,按照杜元春的说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必要满世界宣传,未必是好事,知情人们,包括鱼璇机,也都默契地没有到处宣扬,齐平深以为然。 …… 接下来的许多天,齐平几乎住在了书院,白日里与学子切磋,晚上接受禾笙的补课。 日子平静而充实地度过。 转眼间,永和十年的最后一天过去。 时间来到了新的篇章。 永和十一年了。 …… (二合一章节)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使团入京(求订阅) (上一章已经解禁,可以正常阅读了) 永和十一年,一月十五,晴。 正午,书院,后山,武斗场内。 “叮叮叮!”穿着黑色劲装, 手中舞着一条长矛的齐平身似游龙。 手中一杆长矛灵巧摆动,拉出残影,反复抽打对面的一名学子手中长剑。 后者连连后退,手中一个不稳,武器被挑飞,旋转着劈砍在大殿石柱上,大枪扫来,真元覆盖的胸膛遭到重击,双脚犁地,倒飞出去。 “教习饶命!”男学子连忙告饶。 齐平收枪,微笑道: “这就不行了?恩,相比上次好了许多,下盘更稳了,看得出,你进行了针对性的练习,但上肢力量不足的弱点又显露出来了,你的剑诀不适合防御,更擅进攻,可一旦被敌人带起节奏,十成修为最多发挥出七成……” 他拄着长矛,开始复盘这一局的切磋,并给出自己的建议。 那名洗髓境学子认真听着、咀嚼,末了恭敬道: “学生多谢教习指点!等我练好了,再来挑战。” “滚吧,”齐平笑骂道:“对了, 你次数够了, 自己去领元气液。” 男学子欢天喜地离开了, 齐平随口道:“下一个!” 大殿门口,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禾笙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蓉姑娘,后者手里拎着一只大茶壶,笑靥如花: “新烧的茶水。” 齐平微笑颔首:“谢谢。” 旋即,困惑地看了二人身后一眼:“没人了?” 禾笙无奈道:“不然呢?这一个月来,学子们都被你扫光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位向来语气古井无波的女先生,眼神格外复杂。 一个月。 距离齐平在书院闭关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而他的表现,和恐怖的进步速度,都真切地落在她眼中。 最早时候,齐平在武斗场上还经常受伤,毕竟封印了修为,与书院精英们厮杀,压力还是很大的。 也输了不少场次,幸亏皇帝奖励的资源不少,才禁得起他的挥霍。 禾笙对他说, 没必要奖励,学子们为了有個陪练的机会, 也有人会挑战的。 但齐平却摇头: “那才能来几个人?既然要闭关训练,那就要拿出不疯魔不成活的态度,普通学子一天打不了几场,但我可以,况且,没有奖励,他们输多了就不来了。” 禾笙对此嗤之以鼻,回击说明明是你输的次数更多。 但很快的,她就说不出话了,盖因齐平每一天进步都极为显著,他在休息时,会将战斗的每一场,都在脑海中进行复盘。 哪些地方做得好,为什么好,继续保持。 哪里应对的差,为什么,如何提升。 并针对性白天战斗遇到的问题,对晚上的“文化课”进行调整,从书籍中寻找解决办法,请禾笙讲解。 然后在第二天的挑战中实践。 这种方法并不新奇,但在过往,从没有哪个神通如此疯狂。 几乎每一天,齐平晚上走进故纸楼时,都浑身瘫软,衣裳被打的湿透,然后目光灼灼地,学到深夜才睡下。 神通的躯体令他每天可以打足够多的场次,三境的神识帮助他高效地学习。 “想要掌握一项技能,抛开天赋的因素,需要的就是练习,一次次的练习。”齐平说道: “我听过一个说法,叫做五千个时辰定律……虽然其实这个数字挺没道理的,也并不准确,但它揭示了大量练习的重要性。” 禾笙对此表示认同。 然后,便亲眼目睹,齐平一天天地强大起来,武斗场上,从开始的败绩居多,到五五开,到后来,胜率不断提升。 以至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横扫了整个书院不只一次,再没有任何学子可以战胜他。 学子们,也从一开始争相恐后“刷资源”,到后来,一个个垂头丧气滚回去,以至于提起“后山教习”四个字,就打哆嗦…… 被揍出阴影了属于是。 禾笙从未见过这样的学生,从来没有。 “呼,可惜了啊,这帮人毅力不行啊,这就没人来了,像是刚才那个就不错,屡败屡战,这样才有进步嘛。” 齐平走到场边,随手将长矛丢进武器架,拿起一条汗巾擦了擦额头,然后笑呵呵接过蓉姑娘奉上的茶水,吨吨吨喝了起来。 旋即,抹了下嘴角,道: “打输了我还给他们指出弱点,多大的福利,都不懂的珍惜。” “……”禾笙表示呵呵,心说你的确指点人家了,可代价是挨揍啊,而且,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受伤了很快就恢复了? “要不你把奖励提高一些?”禾笙似笑非笑。 齐平摇头,说:“那不行,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神通之后,虽对普通天材地宝的依赖一定程度减少,但不代表没用,尤其是一些极为珍惜的宝物,仍旧是修士们争抢的。 这一个月来,自用加散财,皇帝给的资源又几乎见底了。 “算了,也差不多了,”齐平笑了笑,说道:“我感觉已经到瓶颈了,这些学子已经没法带给我压力了,而且,我要掌握的知识也学的差不多了。” 禾笙叹息。 何止是差不多……一开始,她说的几千本教材,其实是夸大了的。 正常的书院学子入学三年,把一百多本基础书籍掌握,就可以“毕业”了。 学霸才能刷到几百本,毕竟,这不是看过就算的,必须要将每一个术法细节都记下来。 且能在实战中运用,如禅宗金钟罩这种招牌术法,是肯定要掌握的,但一些比较偏门,少见的术法、武技、法器,并不强制要求。 可齐平……却真的背了上千本,也不知道这家伙记忆力怎么这般好,几次考校,都交上了完美答卷。 再结合与不同“神符”的实战,可谓是理论实践结合了,这比她预想中的进度,快了一大截。 “哼,天下武学、术法浩如烟海,你不过学了些许皮毛。”禾笙嘴硬道。 齐平笑呵呵看她:“弟子自然是不如先生博学强识的。” 禾笙腰肢挺了挺,自信道: “那是自然。不过,你眼下学的这些,也的确够用了,总要时间消化、沉淀,一味求多未必是好事。的确可以‘出关’了,正好,妖族使团这几日也要到了,你也该出去忙了。” 差点忘了,我还有任务来着……齐平一拍额头,打了个哈哈: “妖族都快到了吗?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禾笙:?? 莲蓉:?? 啐,好不要脸。 齐平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那的确该回去了,对了,陛下召回的那几位顶级神通,回来了吗?” 禾笙平静道:“他们今日刚入城。” …… …… 谷讱 道院。 小镇般的建筑群内,某座庭院中,青衣道桶正指挥着几名“外门弟子”忙碌,摆放桌椅,呈送酒菜,一副摆下宴席的模样。 “酒多拿些,这几坛哪里够?” “菜肴用铜罩盖上,莫要走了热气,等下客人来了如何吃?” 小道童招呼着,热火朝天模样。 突然,他身后的阳光仿佛被遮挡住了,小师弟愣了下,扭头,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仿佛站在太阳中心。 绣着太极八卦的道袍于微风中抖动,那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谜一般的微笑。 “大师兄,伱来了。”小师弟雀跃。 东方流云微笑颔首:“宴席筹备的如何?” 小师弟道: “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妥当了,包括座位座次如何排布,不能让人感觉到高下之分,每个客人的口味不同,要单独要伙房做菜,酒也都不一样…… 杯子的位置,酒壶壶嘴的朝向都严格要求,堂内布置既要舍得下本,表示尊重,又要低调内敛,不‘喧主夺宾’……” 他掰着指头一条条说着,东方流云微笑倾听。 末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非常好。小师弟,师兄没有看错你,好好学着,这些为人处世的学问,于你未来人生,大有裨益。” 小师弟“恩”了一声,仰头问道: “大师兄,您今天究竟要设宴请哪些人,怎的这般重视,唔,您还提前几日沐浴焚香……” 东方流云闻言,感慨道: “客人么,等下你就知道了,那可是师兄这些年锁定的‘天命之子’们,每一个,都乃人中龙凤,只是早年便离开了京都,大师兄一直与他们有书信往来,呵……这关系啊,是要维护的,否则便生疏了……” 小师弟疑惑道:“天命之子……们?师兄不是说齐师兄才是……” “嘘!”东方流云忙捂住他的嘴,认真道:“师兄这叫广撒网、多敛鱼……” 顿了顿,道: “这次宴会,师兄唯独带你陪同,你可要珍惜这个机缘,莫要乱说话,只要与这些人结下善缘,其中但凡有一人得道,你我这些鸡犬,便升天无忧了。” 小师弟一脸感动,吸了下鼻子,用力点头: “恩。大师兄,我记住了!我肯定不会辜负你的栽培!” 东方流云满意点头,挥手命外门弟子们散去,二人便站在门口等待。 不多时,他们脚下大地突然微微震动,东方流云闭合的眼眸蓦然撑开,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 “来了!” 小师弟茫然望去,不见人影。 正要问,却见庭院中泥土突然如水波版荡开波纹,泥土如龙卷般抬起,疯狂旋转着,搅动寒风。 二人衣袍猎猎,东方流云微笑拱手:“三年之期已至,恭迎师姐回归!” “砰!” 下一秒,土龙卷四分五裂,朝四面八方迸溅,一个矮个子少女冷漠走出。 她一身短打,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眉头紧皱,眼神如刀,踩着草鞋的双脚落地,一粒粒脚趾头没有染上半点尘土,面无表情地看了二人一眼,有些迟疑: “你……是谁?” “……”东方流云笑容一僵,旋即面色不改地堆笑道:“师姐,我是小流云呀!” 小师弟:“……” 土行少女花然愣了下,略作回忆,然后一拍脑袋,笑道:“是你!小流云!师姐记性不好,你知道的。” 东方流云笑道:“师姐这是贵人多忘事。” 土行少女眉开眼笑,是个喜欢听吹捧的。 “东方,为兄以往便说过,以你的口才,不去与女子谈情可惜了。”忽而,一道叹息蓦然响起。 几人抬头,便见半空中,一道飞剑随风而至,一名白衣飘飘的剑客迈步走下。 那枚飞剑缩小为一抹银光,被其抓在手心,英俊的面庞上,两撇修剪精致的小胡子翘起,眼神带笑。 “哼,是你这浪荡子。”花然“呸”了一声,嘲讽道:“还苟活着呢,又勾搭了几个良家?” 火药味十足。 陈伏容毫不动怒,摇头叹息:“花师妹,你对我误会太深,我只是想给她们一个温暖的怀抱。” “呵呵。”土行少女抱着肩膀,冷笑出声,半个字都不信:“你都回来了,那秦疯子也被召回了吧。” 话音刚落,“咚咚咚”,院门被敲响。 “进。” “吱呀。”门开。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他肤色深棕,嘴唇很厚,凌乱黑发扎在脑后,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 身上穿着单衣单裤,背着一只行囊,看上去要比其余人“正常”很多。 但迈步行走时,他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完全相等,没有一根肌肉会浪费多余的力量。 “秦大哥!”东方流云绽放笑容。 秦关点了点头,然后视线扫过其余人,没有停滞地落在堂内的酒席上。 不多时,众人分宾主落座,东方流云主持,小师弟作陪,吃喝起来。 “诸位一路风尘,想必腹中饥渴,小弟这边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东方流云一副交际花模样:“师弟,斟酒。” 小师弟屁颠屁颠捧着酒壶倒起来。 陈伏容坐在席间,朝小师弟道谢,优雅地捏起酒杯,抿了口,赞叹一声,才道: “东方,我等离开京都许久,消息不甚灵通,方才进城,倒是瞧见不少新鲜事物,你快说说,这一两年,京都有何新鲜事?” 对面,正捧着只烤鸭大快朵颐的土行少女也抬起头,咽下食物,咧嘴笑道: “我听说今年道战出了个新人,叫什么忘记了,传言中点化了禅子?是真是假?” 盘膝坐卧,认真地咀嚼每一粒米饭的武夫秦关也抬起头来: “齐平。” “啊对对对。”花然点头。 东方流云面色一正,将酒杯“哚”一声放在岸上,赞叹道:“提起齐师弟,那就说来话长了。” …… 与此同时,京都北方,大地上蓦然掠过一道庞大的阴影。 寒风凛冽的天穹上,一群庞大的,身披七彩羽毛的飞禽振翅南行,飞行过程中,身周笼罩着淡红色的气罩,挡下寒风。 此刻,隐隐的,已经望见京都北城的轮廓。 为首一头巨鸟宽厚的背上,盘膝坐着一名身披红色长裙,腰间系着真丝腰带的妖艳女子。 知姬静蓦然撑开双目,感慨道: “京都,到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血光(求订阅) 到了! 当望见前方城墙,那一只只巨鸟背上打坐的妖族,皆是精神一震。 人族最大的城市,凉国都城。 他们半月前从妖国出发,乘坐鸾鸟,一路在各大州府高手的监视下,走走停停,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就是中州吗,果然比北方气候,土地好了太多,当年我妖族也曾行走于这片大地上,可怜这许多年过去,新生的后辈已经遗忘了旧日的荣光。”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大长老知姬静扭头, 看到身后走来一个披着黑色袍子的家伙。 他有着人类中年人的外形, 鹰钩鼻,面白无须,眼珠湛蓝,眸光阴冷,两耳悬着蛇形耳坠。 正是此次使团里的二号人物:佘先生。 也是“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知姬静这个一号人物,则忠诚于白尊,是“鸽派”成员。 佘先生修为虽远不及她,但擅长兵法谋略,乃是妖族中的兵法大家,这次,也被“鹰派”推举出来,随使团来此,试探凉国实力。 “中州虽好, 终非故乡, ”知姬静一双眸子沉淀着岁月沧桑, 平静道: “昔年我也曾在这人族疆域行走,却只觉浑身不自在,限制极多。人、妖终究不是一类。” 佘先生负手而立,黑袍猎猎, 盯着远处城池:“但这不是我等困于雪原那头的原因。” 知姬静淡淡道:“你自喻智识超群,岂不知昔年真武皇帝如何起势,联手道门,大败我族?” 佘先生嗤笑一声: “真武都死了三百年了!那个教书的也给熬死了,只剩下道门首座一人,如今凉国传承三百载,早已不复当年强大,几十年前,凉国与草原爆发战役时,我族便该南下! 顾忌那劳什子盟约作甚? 昔年盟约本就是耻辱,何必守着?如今盟约即将作废,我族只要攻破北境防线,便可长驱直入,占了这花花世界!” 知姬静眼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 “你也知道,道门首座还活着。一个人类,不入转生,活了三四百年,你知道他多强大?前不久, 其一道分身入白帝城,你猜结果如何?” 佘先生沉默了下,然后道: “可他终究只有一人!他的对手也不只我们,还有巫王,有禅祖!只要三方联手,瓜分中原,易如反掌!” 知姬静嗤笑一声:“你自喻兵法大家,莫非不知,其中变数多少?一个不慎,只怕灭国的便是我族了。” 佘先生没吭声,他当然知道其中风险,可想要重返中原,岂能不付出代价? “哼,续约与否,不看你的说辞,也不看我,”他沉默了下,说道: “而要看凉国还有几分虚实,是否还有合作的必要,那金帐王庭近年来摩拳擦掌,迟早会重启战端,届时,南方诸国势必浑水摸鱼,而我族如何选,便将决定的关键。” 知姬静这次没有反驳,抛开两派的立场,佘先生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两国的盟友关系是保持,还是中止,说到底,是個利益问题。 鹰派虽想重返中原,但若是与凉国拼杀,两败俱伤,然后被另外两个势力“渔翁得利”,那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所以,续约的关键,一方面是白尊的态度,另外,则是要评估凉国的实力,这也是使团的任务。 “你知道就好,”知姬静道:“好了,马上就到了,叫其他人注意些,莫要惹出了乱子来。” 佘先生点头,转回头,朝后方望去。 视线掠过使团内,数十妖族,最终落在其中三人身上。 一名容貌俊美,身材挺拔,穿着墨绿色袍子的年轻人。 一个人类少女模样,身材娇小,穿红绿绸缎小衣,赤着双腿,正掩口魅笑的女子。 一个近两米高,极为魁梧,颈后生着根根银色毛发的壮汉。 目光微微一顿,佘先生叮嘱了几句,重新转身回来,望着那不断放大的城墙,忽然笑道: “不知道城中人知道我等到来否。” 知姬静瞥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 …… 道院,庭院内。 宴席上,东方流云将酒杯再一次放在桌上,说道:“……齐师弟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 席间,小师弟乖巧地坐在一旁,好奇地望向三人。 只见三位客人都愣住了。 修行不到一年……从凡人跨入洗髓三重……同时拜入书院六先生,以及道院鱼长老座下,脚踏两条船,不,算上朝廷的官职,是三条…… 京都诗魁,凉国棋道国手,经商奇才,帝国最大书铺的幕后东家,屡破大案的神捕,太子讲读……皇帝幕僚…… 一桩桩一件件,众多的头衔,令身为“天骄”的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因为常年在边关,乃至与世隔绝的历练地,三人对齐平的了解,极为有限,之所以听说过,还是因为道战“出圈”…… 三人对于能代表道门年轻弟子出战,挫败禅子的“师弟”,颇为好奇。 毕竟,一年前都还没听过这个名字,在他们想来,也许是道门中某个本来不大起眼的弟子,新晋崛起的天才。 对于天才,他们并不陌生,毕竟自己就是……可,当真正听过了齐平的事迹后,几名天骄突然有种不真实感。 “东方……你所说为真?”陈伏容愣愣的,“不到一年?为什么为兄感觉,自己仿佛离开京都十年了。” 谷哊 一身短打扮,大冬天踩着草鞋的土行少女眉头紧皱:“师弟,你莫不是在消遣师姐!” 秦关:“恩。” “……”东方流云苦笑,拱手道:“小弟哪里敢,所说的每一句,都绝无虚言。” 陈伏容终于接受了这个设定,赞叹出声: “好厉害的后辈,短短大半年,便做下这许多事情,最难得是,竟也是个风雅之士,待为兄得闲,定要见一见他。” 土行少女关注点比较歪: “鱼长老竟然收徒了?还有,你说天轨的变化也与那个齐平有关?涂长老奉其为师?嘿嘿,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师姐也想瞅瞅他,究竟是不是这般三头六臂。” 秦关说道:“他修行的很快。” 三人里,竟然只有他关注的是齐平恐怖的成长速度。 陈伏容点头: “的确,虽然也有屡立大功,吞服天材地宝的缘故,但照你说,道战中教书二十年,幻境入神隐,说明此人悟性绝佳,若无意外,恐怕要不了太久,便能晋级神通了。” 得益于大人物默契的保密,东方流云尚且不知齐平入神通,但他基于经验,心中其实有些猜测。 毕竟,基于“天命之子凡绝境,必突破,凡遇女,必受倾慕,凡被嘲,必打脸”的铁律。 东方流云怀疑,齐平越州之行肯定有所收获: “恐怕,他即便没突破,也不远了。” 陈伏容笑了笑,对于这点不很在意,毕竟,他们三人乃是顶级神通,一个天赋超绝的洗髓……终究还与他们不是一个层次。 这时候,正要开口,突然间,陈伏容只听到城北天空,蓦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凤鸣。 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轻易覆盖全城。 席间众人皆是一愣,同时起身,走到庭院中,朝正北方向望去。 只见,冬日寂寥的天穹上,天空尽头,云团仿佛被点燃,一团红色如血的火焰点燃了半个天空。 照亮了整座京都。 于这凛冬的下午,晕染出一副暮色来。 “那是什么?”小师弟惊呆了,忍不住问。 眼神如刀的草鞋少女手里还攥着半只鸭子,这时候咧开嘴,露出森寒的牙齿来:“妖族。” 陈伏容眼神眯起,脸上没了浪子的轻浮,腰间香囊内,传出低低的剑鸣。 秦关也站了起来,浑身紧绷。 无需交流,他们都已明白,妖族使团来了。 而对方搞出这大动静,更明显是在向整座京都,或者说,向整个人类帝国宣告自身的到来。 …… 南城小院。 齐平决心出关后,便恢复了真容,离开书院,先行返回了家里。 几个丫头这么久没看到他,见众人回来,不禁围绕着问东问西。 正说这话呢,突然,所有人听到一声凤鸣。 “天空烧起来了!”穿着青色袄子,脸蛋素白的云青儿站在庭院中,惊讶地仰头望着北方。 那因为贪吃,愈发肉嘟嘟的脸蛋上,小嘴撑成了“o”字型。 齐姝细细眉间皱起,不明所以。 向小园活泼黑亮的眸子眨了眨,困惑地说:“好像有一群大鸟。” “不是大鸟。”齐平站在她们身后,脸色沉凝地望着那染红了半个天空的红霞: “是凤凰后裔,鸾鸟散发的异象,呵,算是一种华而不实的妖族神通吧。” 这个知识点,他在故纸楼里看过。 “妖族?”院门打开,林妙妙与云老先生结伴走进来,诧异问道。 齐平点了点头,看向他们:“妖族使团进京了,我得去衙门一趟,接下来要忙了。” 禾笙说要来了,没想到这般快。 齐平马不停蹄,朝镇抚司衙门赶去。 …… 皇宫。 御书房内,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正坐在明黄桌案后,听取面前几位大臣禀告: “鸿胪寺已在北门驻守,妖族大使抵达后,会按照最高规格接待。” 皇帝带头,说道:“盟约一事,事关重大,不得马虎,尤其要严防有人蓄意破坏结盟……” 正说着,突然,嘹亮凤鸣响彻全城。 皇帝一怔,起身与几名大臣走出御书房,院中是一束束绽放的寒梅,此刻,那傲雪的梅花,竟染上殷红。 宫中残雪,亦是如此。 皇帝仰头,望着半个天空的红霞,脸色猛地一沉。 第三百四十七章 妖族见闻(求订阅) 在这个冬日的午后,京都的天空烧起了一把火。 没人想到,妖族会如此高调地入城,而这个举动,无疑透露出了些许不大妙的信号。 “陛下。”几名大臣走出,礼部尚书张了张嘴。 他当然看到了皇帝难看下来的脸色。 “这是挑衅。”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兵部尚书沉声说。 “鹰派重返中原之心不死, 这次带队的乃是鸽派大妖知姬静,如此煊赫之举,不似此妖性情,但定在她默许下。” 平素昏昏欲睡的老首辅黄镛凝视如血的天空,一针见血。 只这一个举动,便令他们意识到, 这次的盟约,不好谈了。 皇帝没说话,而是望向了皇城内,道院的方向。 果然,就在下一秒,一片青云如海浪般,以道院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席卷。 那如血的火焰,转瞬之间被扑灭,天空重归清朗。 “朕乏了。”皇帝脸色稍转柔和,转身朝寝宫走去,黄镛等人躬身: “恭送陛下。” …… 北城门外。 城墙上,王都守卫军们早已得到了命令,故而,并未开启城防法阵。 当望见天空上大鸟悬停,火焰焚天时,虽未慌乱,但亦是心头压抑,心头生出难以遏制的恐惧。 就如人于山中见猛兽, 战栗难言。 这就是妖族吗? 然而, 就在军卒即将开始承受不住时,迷蒙青光扫来,头顶压力骤然一松。 “道门!”鸾鸟之上,一身黑袍,鹰钩鼻,眼神阴鸷的佘先生眼一眯,吐出这个名字。 大长老知姬静淡淡道:“我提醒过你,这里是道门的地盘,在一个神圣领域强者面前,还是放小心些才好。” “哼。”佘先生不以为意,笃定道门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打压使团,那只会将谈判推向破裂。 不过,感受着那无形的锁定感,他也没再说什么。 知姬静当即操控鸾鸟降落在城门外,城门口已被清空,一群官员等在这里。 为首一人,身穿青袍,胸口绣着鹭鸶,好似对方才的变故毫无察觉般,微笑上前: “本官鸿胪寺卿,奉旨接待诸位使者。” “鸿胪寺卿是几品?”使团内, 那名身材娇小,穿红绿丝绸小衣的“少女”好奇打量,嘴唇翕动,向身旁的同伴传音。 寒冬腊月,她却袒露着两条腿,丝绸小衣也松垮垮的,隐约可见内里淡黄肚兜。 黑发蓬松微卷,头顶两只猫耳朵支棱起来,这时候笑吟吟开口,烟熏般的大眼睛好似在勾人。 “看官袍,凉国文臣绣飞禽,武将绣走兽,文官的话……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 容貌俊美,身材挺拔,穿墨绿色华袍的青年瞥了她一眼,耐心科普。 “嘁,要你显摆,比老娘读书多了不起啊,罗里吧嗦一大堆,”唤作【九命】的猫妖翻了個白眼,传音道: “说六品不就得了,呵,这凉国就派个六品官迎接咱们?” 她看到这家伙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就来气。 玉麒麟,妖族将军,也是年轻一辈里,最出类拔萃之人,乃麒麟血脉,虽稀薄的可怜,但在妖族中,也是极尊贵的。 最难得,此人博闻强识,对人类学问极为了解,尤擅诗词。 非但在妖族中知名,其于诗词文章的建树,甚至传入凉国,被帝国大儒交口称赞过。 恩,因其好文的性格,北方军中,将他称为“儒将麒麟”。 可见一斑。 玉麒麟闻言道:“鸿胪寺乃专职接待外宾的衙门,这鸿胪寺卿,是衙门里最大的官员,他来迎接,合乎礼仪。” 九命猫妖笑道:“我不管。依我看,那皇帝来亲自迎接才好。” 她身后,高约两米,肌肉虬结的白虎大汉点头,加入私聊:“猫说的对。” “……”玉麒麟噎住,无语道:“凉国皇帝虽是凡人,却掌一国气运,在这京都里,若是祭出玉玺,是堪比神圣领域的强者。” “况且,此番谈判,我等要看的,便是这凉国强盛与否,若是堂堂皇帝亲自来迎,只会显得他势弱,屈尊纡贵,那这盟约,便定然不会签了。” 猫妖与白虎恍然大悟。 白虎见风使舵:“麒麟说的对。” 九命:“……” 行吧,早习惯了。 “哎,玉麒麟,那你说,这凉国是强是弱?”九命猫妖抱着肩膀,瞥了眼前头正说场面话的双方领队。 俊美青年摇头:“不好说,但京都既是首府,管窥全豹,稍后多加留意沿途民众,便可见一二。” 说着,他笑了笑:“凡人体弱,今年又雪大,此间凡人恐怕冻死无数。此为其一。” “人族之强,不在勇武,而在头脑,故而若文风强盛,则智识者众,不过据我所知,这凉国近几十年来,都没出过什么好诗词,想必文风已大不如以往。此为其二。” “战争的胜负不只局限于战场,更在于粮饷,故而,商业繁荣,国力强盛,这一点,可从城市繁华与否看出,此为其三。” 猫妖与白虎听得一愣一愣的。 觉得好有道理。 妖国虽在帝国安插了眼线,但传递的也是关键情报,况且,玉麒麟等人虽实力不凡,却也还不是决策层,常年居于雪原以北,情报滞后。 这个时候,鸿胪寺卿已笑着带领使团入城,鸾鸟由军方牵走养在城外,众人步行入城。 数百军卒护送。 前往驿馆。 一开始还好,但当使团拐入主城大街,使团众人皆是为之一愕。 京都城内,宽阔平坦的大街,两侧房屋鳞次栉比,不见尽头,行人车马如织,店铺林立,彩旗招摇。 一派热闹繁华景象,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前方兵卒开道,京都百姓朝两侧让开,好奇地看向使团,不少人惊诧莫名,觉得好生稀罕。 “那就是妖吗?” “和咱人很像啊,你看那个,耳朵那老长,莫不是驴妖。” “是啊是啊,真厉害。” 京都民众见多识广,早些日子便经由报纸,得知了妖族使团即将抵达,这时候一个个好奇心旺盛。 九命猫妖瞪圆了眼珠子,看着那一间间商铺里飘出的热气,繁华不逊于春夏的街道,突然望向穿着墨绿长袍的青年: “你不是说,冬天好多人冻死吗,咋感觉他们根本不缺火?” 玉麒麟:“……” 九命猫妖:“呀,你看这一路上,好多卖书的铺子,咦,那楼里好像一帮书生在念诗……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什么破诗啊,哎,你不是说凉国读书人少了吗?” 玉麒麟:“……” 九命猫妖:“这么多商队,那些墙上贴的花花绿绿是是什么,你认识字,给念念,还有那些抱着一堆纸,满街跑的小孩子,在干嘛?报纸?那是什么?” 玉麒麟:“……” 谷蟮 白虎:“麒麟你快说句话呀。” 妖国儒将玉麒麟不想说话,俊美的脸庞上一片茫然。 行走在街道上,入眼处繁华如锦,耳中,来自街边诗社的读书声、诗词吟诵声宛若魔音灌耳…… 不对啊,去年的请报上不是这样的啊,才过去一年,为什么以往的情报都对不上了? 同样吃惊的不只是他,还有使团内,妖族各部派来的“代表”们。 他们或是鸽派,或属鹰派,虽方向不同,但立场统一,都是要衡量凉国实力,从而判断是战是和。 而一路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 在预想中,寒灾之下的京都,本该是一片萧条才是,他们当然不知道,在炭饼入市后,京都再不缺取暖,自然繁华。 知姬静抿着嘴唇,不知想些什么。 佘先生脸色凝重,瞥见使团成员们的表情,心中一沉,开局不利。 …… …… 鸿胪寺官员带着使团兜了个大圈子,这才将其安顿在客栈,旋即回礼部汇报。 “尚书大人,那些妖族都很意外的样子,进城后,明显不再那般嚣张了,您让下官领着他们逛这一遭,当真妙手。”鸿胪寺卿吹捧道。 何尚书笑了笑,摇头叹道:“要论功劳,也该归属齐千户才是。” 鸿胪寺卿唏嘘:“若没有齐千户,如今京都寒灾,病症交加,必然惨淡,若妖族看到那一幕,定会看轻我凉国。” 何尚书深以为然。 昨日在御书房中,众大臣便商讨过,皆是一阵后怕,使团掐在冬日过来,其心歹毒,若是往年,京都必然萧条。 妖族也不会想到,这么巧,齐平鼓捣出个炭饼出来。 …… 驿馆。 妖族使团下榻后,没过一阵,便有人上门,正是在京都度假的妖族密谍: 瑶光。 她仍旧穿着黑色披风,蒙着面纱,不躲不避,大大方方来到驿馆,命人通传。 不多时,见到了知姬静等人,并将这段时间以来,她在京都的见闻说了一番,也解答了玉麒麟的疑惑。 “你是说,这一切都与那个齐平有关?”知姬静盘坐于地,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的脸庞上,毫不掩饰露出惊讶的神情。 后方,一名名妖族使者皆盘坐于地,它们并不习惯桌椅。 玉麒麟三妖也在其中,满心诧异。 寒灾是他撑过去的,那一首首精妙诗词也出自那齐平之手,街上的那名为“广告”的事物,以及报纸,亦是此人手笔…… 对于“齐平”这个名字,他们是知道的,虽说消息闭塞,但问道大会这等修行界盛世,又涉及到禅子,岂会不知。 但此前,众人对齐平的印象,也只是个凉国道门天才。 直到此刻,通过瑶光的讲述,才惊觉此人竟如此不凡。 “好厉害的角色,假以时日,恐成大患。”一名妖族说。 “呵,又是个人族天骄,不过只是洗髓境的话,还不值得重视。”另外一头妖族说。 妖族崇尚强者为尊。 一切看拳头,齐平成就再多,在很多妖族眼中,都比不过一个神通。 知姬静瞥了眼这没脑子的妖,说道:“以此人的天赋,给他十年,凉国定再出一名强者……不过,眼下的确无碍大局。” 一个洗髓,对他们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 翌日,妖族使团进宫面圣。 知姬静率领群妖,时隔三百年,再次踏入皇宫,百官在列,皇帝一袭龙袍,高居龙椅。 两国以外交礼仪寒暄一阵,大谈两族同盟,友好亲密。 盟约虽即将结束,但终究还在,就连“鹰派”的佘先生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 期间并未提及续约一事。 末了,皇帝道:“诸位使者远道而来,朕欲设宴款待。” 披大红衣袍,风情万种的知姬静笑道:“陛下好意,我等心领,只是一路风尘,还想稍歇几日。” 言外之意,我们需要时间考察京都。 皇帝微笑道:“可。那就三日后,于梅园设宴,恰好寒梅盛开,长老务必赏光。” 知姬静颔首,微微躬身:“全听陛下安排。” “哈哈。”皇帝大笑,待将使团众人送走,他笑容蓦然敛去,站在殿中,不知想着什么。 片刻后,冯公公从外返回:“陛下。” 皇帝面无表情问道:“这些人离开皇城,去了哪?” 冯公公道:“朝道院去了,说是要见那位狐族公主。” 道院……皇帝点头,转身离开:“摆驾延禧宫。” 延禧宫,那是胡贵妃的居所。 …… 当天下午,妖族使团拜访道院,探望白理理,过程中,知姬静与典藏长老论道。 直至入夜,方才离开。 不分胜败。 道门首座未曾现身。 接下来两天,使团并未闲着,而是四处行走,期间也跑了趟书院,可惜大先生与二先生尚未返回,知姬静失望离开。 过程中,有妖族放话书院无人,引学子众怒。 …… 镇抚司衙门。 “平”字堂口。 齐平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内,听取裴少卿等人“汇报”。 “所以,咱们的防区一切正常?并未发现可疑人等?”齐平翘着二郎腿,摩挲下巴,反问。 众人点头。 这样啊……又没事……说好的捣乱破坏呢?到底还来不来了……齐平吐槽。 这几天,整个镇抚司衙门高强度运转,所有锦衣几乎全派了出去,换上便衣,在城中搜寻。 结果一切正常。 “怪事。”齐平嘀咕着,说道:“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忙吧。” “是。” 几名锦衣刚转身,就看到一名吏员跑来:“齐千户,司首找您过去。” 师兄找我?齐平一愣,难道出事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扮猪吃老虎(求订阅) 杜元春的召见登时让齐平紧张起来。 不多时,齐平迈步进入后衙,不出预料,在堂内看到了正翻阅文书的杜元春。 脑海中,浮现出武斗场中,对方的模样来,齐平腿肚子哆嗦了下, 心中骂骂咧咧,脸上扬起笑意: “师兄,你找我,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一袭黑红锦衣闻声,没急着开口回应,而是认真将手中文书看完,又拿起笔画了个圈,随手丢下, 这才抬起头来。 眉间磊落之意与小院内盛开的梅花辉映。 “没事情就不能找你说说话?”杜元春嘴角扬起,指了指椅子。 “能啊,没事情最好了。”齐平笑呵呵走进堂内,拉了把椅子坐下,熟稔地从果盘中捞了一枚干果吃了。 “防区如何?”杜元春问。 齐平道:“一切安好,看不出有人搞破坏的迹象。” “你有什么想法?”杜元春问。 齐平想了下,说: “也许是还没找到时机吧,毕竟眼下整个京都最大的事就是这个了,又是在咱的大本营,妖族也不是弱者,关键眼下不老林的人好似进入了蛰伏期,未必会冒头。” 他朝负责江湖密谍的李桐问过,在朝廷的扫荡下, 这一个月来, 各大州府的不老林势力销声匿迹了一般。 这样的情况下, 即便京都里还有内鬼,但也要掂量下, 有无下手的机会。 杜元春颔首, 表示认同,正要说几句勉励的话。 就听齐平忽而说道:“但我觉得,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杜元春愣了下:“什么?” 齐平手中捏着干果,眼神凝重: “我这两天也想了下,南方诸国且不说,单说金帐王庭,按理说,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往凉国与妖国互不侵犯,金帐王庭要打,未免力有不逮。 若是能破坏盟约,于草原蛮子大有好处,所以……若我是蛮王,肯定会做些事。呵,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京都,在这里搞破坏,难度太大,而且也容易适得其反,让双方更紧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杜元春扬眉。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靠在椅子里,幽幽道: “我就是想,眼下所有人都关注京都,那么……能不能在京都以外搞些事情呢?比如说……北境?” 他笑了笑,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 “师兄,你还记得皇陵案里,疑似出现过妖族,当时分析,可能是‘鹰派’的人,那么,在这個时间点,蛮族巫师与‘鹰派’,是否可能联手,在北境制造一些乱子,挑起战端? 甚至,我有时候想,不老林突然蛰伏,是真的怕了朝廷搜捕,还是……偷偷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杜元春悠然的神色收敛。 坐直了身体,低头思索片刻,深深吐了口气,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这些想法,是你这两天琢磨的?有证据吗?” 齐平讪笑: “若有证据,我早找陛下说去了,这不就是瞎猜吗。主要我这人破案还行,但涉及到这些国与国之间的东西,我就不懂了,刚才的猜测,也是用断案的思路瞎想的,未必正确。” 杜元春摇头,语气认真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一点不得不防,我会与陛下说的。” 齐平笑笑,没吭声。 这个猜测,他只能通过杜元春去传递,而不能直接越级与皇帝说。 事实上,他昨天就想到了这些,并与太傅说过,太傅叮嘱他,最好找个机会,借他人的口上奏。 只因其与“以工代赈”、“炭饼”截然不同,并非技术,而是文臣的领域,以齐平的身份,去贸然说这些影响“国策”的“奏”,很危险。 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朝堂斗争中。 做了一辈子文官的太傅有着极强的敏锐性,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齐平当即从善如流。 “呵,希望那帮蛮子别搞事吧,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万一打仗了,那就坑了……”齐平心中嘀咕。 …… 见气氛有些沉重,他主动笑道: “不说这个,师兄你不会找我就是闲聊吧。” 杜元春摇头,无语道:“怎么会,恩,妖族这几日做的事,你有所耳闻吧。” 齐平说道:“这帮人好像一直在闲逛,恩,到处打听事。” 杜元春叹息一声,说: “是观察、判断,呵,使团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探一下我们的虚实,若是帝国强大,他们没把握,自然可维持和平,可若是觉得凉国虚弱…… 你要知道,所谓的‘鸽派’,不是真的没有攻击性,而是觉得反攻中原的代价承受不起。所以,若是我们显得虚弱了,鸽派也会变成鹰派。” 齐平心头一凛,果然,国与国的争斗没有温良恭俭让,都是利益。 他想了下,说:“探虚实……需要亲自过来吗?我知道,妖族在九州都有探子。” 恩,我家里就有一个,没事就勾引我。 杜元春摇头道:“正因为探子发回的情报无法令两派说服彼此,所以才要派使团来。” 谷麞 齐平听着,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一年来,朝廷四处漏风,皇陵、西北、越州、江湖……好似一堆事都赶在一起…… 也许,并不是巧合。 而是为了今日做铺垫? 妖族与凉国盟约截止的日子是确定的,而影响盟约的关键,就是凉国的虚实……若是这一年里,安稳度过,没有这么多破事,妖族“鹰派”可能根本无法起势…… 草原王……这一切都在你的谋划中吗?……齐平思绪飘远了。 杜元春继续道: “这两日,使团便是在摸底,等找准了时机,便会出手试探,前几日陛下说要设宴款待,对方推辞到了现在,明日陛下将举办‘梅宴’,由景王爷与朝堂大臣们接待,陛下也会视情形前往……届时,妖族必然发难。” “动手?”齐平反问。 “……”杜元春面无表情看他:“既是宴席,肯定不会真的武斗,但试探可以有很多种。” “比如?” “比如使团的二号人物,佘先生,乃是蛇族长老,妖族兵法大家,于用兵一道颇为厉害,三十年前西北战役,妖族出兵援助帝国,此人便曾出手。 威武大公曾说,此人若在我凉国,也必成名将。”杜元春神情复杂道:“明日兵部尚书也会赴宴,届时或许就有一场较量。” 兵道? 齐平不解,心说这咋比,又不能带兵实战,打嘴炮吗。 杜元春说道:“总之,明日梅宴很关键,我也会前往,到时候你跟我一起。长长见识,对了,那几位天骄应该也会去。” 齐平眼睛一亮:“好。” 他还是挺好奇的,至于席间的试探与比试……和他有啥关系。 两人又闲扯几句,齐平告辞,杜元春突然叫住他,疑惑道:“伱的修为……怎么感觉更低了?” 感知中,只有洗髓三重的样子。 齐平“啊”了一声,随口道:“我给自己封印了,呵,在书院当教习封印习惯了。” 杜元春疑惑:“可你现在都回来了……” 齐平迈步往外走,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哦,这叫扮猪吃老虎。” 杜元春:?? …… …… 驿馆。 一座屋舍内,铁炉里烧着炭饼,烟尘从特制的管道排出屋子。 一袭红袍,风情万种的知姬静两条长腿盘着,双手虚按在铁炉上,感受着温暖,赞叹道: “当真有趣,这东西制造简单,我妖国也能用。” 身后,披黑袍,鹰钩鼻,眼珠碧绿的佘先生走来,嗤笑道:“我妖族体魄强健,要这东西作甚?” 知姬静淡淡扫了他一眼,阴阳怪气:“恩,我忘了,你们蛇族冷血,晒太阳就够了。” 佘先生脸色难看,偏生又打不过这女人,说道:“明日梅宴,我会教训下凉国人,让你知道,人类帝国的兵法多么不堪一击。” 知姬静十指张开,继续烤着火,温暖的热气令她一张脸红扑扑的:“不要给我族丢脸就好。” 佘先生冷笑一声,没接茬,突然皱眉道:“麒麟他们去哪了?” “哦,出去买书了吧。”知姬静嘴角翘起:“人族的话本,还是有些意思的。” …… 内城。 齐平骑着膘肥体壮的马儿,哒哒哒离开衙门,朝家里走,沿途经过一间六角书屋的分铺时,突然感觉到人群中,有目光投来。 伴随着的,还有三道类似“神识”的波动,肆无忌惮地近乎同时,朝自己扫过来。 “谁——”齐平下意识攥紧了缰绳,强忍着扭头,以及用神识反击的冲动,装作毫无所觉模样,继续往前走。 书铺附近,没有人发现,这里杵着三个人。 穿着墨绿色长袍的俊美青年收回目光,有些失望:“真的只是洗髓啊。” 脸上挂着浅笑,大冬天只穿绸缎小衣的九命猫妖耳朵动了动,嬉笑道: “不然呢,修行不到一年,还能觉醒神通不成。” 大块头肌肉男白虎:“猫说得对。” 玉麒麟摇头,捧起手中的诗集,唏嘘赞叹:“凉国诗魁……是个劲敌。” 两人诧异:你认真的? …… 远处,街角。 齐平收回视线,心中有些沉重,脑海中,将三妖与看过的资料一一对应。 “有点意思了。”齐平嘴角微扬。 第三百四十九章 梅宴(求订阅) 晚上,南城小院饭桌上,齐平宣布了梅宴的消息。 “梅宴?我们能去吗?”云青儿一手捏着汤匙,一手抓着包子,吃的正香,闻言一脸渴求地问。 她是喜欢凑热闹的。 齐姝与向小园也露出了憧憬的神情。 “梅宴不开放的,和问道大会是两回事。”齐平摇头, 吃着米饭,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样啊……三小只失望地垂下头去。 齐平无奈,以他如今的能量,若强行安排也是有机会的,但且不说宴会上的发难。 若是有人搞破坏,伤到她们怎么办?不得不防。 云老先生瞅瞅他:“有心事?” 齐平想了想, 便将妖族可能在宴会上搞事的情况说了下,云老听了, 不出预料的样子: “这是必然的, 这三天,妖族在准备,朝廷也没闲着,无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着,老人叹了口气,眼含忧虑: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只能盼望此劫平安度过了,若是盟约不再,这几十年来难得的和平,就要付之东流了。” 说完,老人放下碗筷,背着手,意兴阑珊地回了卧室。 并未经历过战争的三个丫头有些紧张, 林妙妙起身道:“东家,我也回铺子了。” “恩, 也别太累了。”齐平叮嘱一句,心中也沉甸甸的。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京都上空密云堆垒,天空显得暗沉沉的。 梅宴于正午开启,早上就要开始准备。 王府,一处充满了童真意味的院子里,身材娇小,脸孔精致的安平郡主坐在梳妆台前,任凭两个侍女给她摆弄发型,挑选衣裳。 郡主有一面落地铜镜,今日仍旧选了喜欢的粉裙,是这冬日中,鲜亮的颜色。 “快些,弄好没有。”安平催促道。 身后,帮她固定发型的侍女认真地将一根簪子插进头发里,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 “可以了。” 安平笑嘻嘻地说:“今日梅宴好不容易求父王带我去, 可不敢耽搁了。” 梅宴乃是极高规格的宴席, 考虑到身份对等,以及防止难堪,皇帝并未参会。 但为了表达对妖族的重视,就须派一位身份尊贵,能代表凉国的人来主持。 京都里,最合适的人便是景王爷。 安平近水楼台,央求了两日,终于让景王答应带她一起去凑热闹。 永宁尚未出阁,不方便参与梅宴,与皇兄一起留在皇宫。 “走了。”安平见梳妆完毕,乐颠地地跳下来,往外跑,侍女忙提醒: “郡主,礼仪……礼仪……” 哦,差点忘了……安平瞬间从傻狍子模式切换为大家闺秀……这种正式场合,她没法太过流露天性。 一路穿过走廊,抵达正房,就看到景王爷正与几位朝堂大佬在堂内说话,商讨梅宴的事。 安平愣了下,心说这帮糟老头子怎么来了,暗暗噘嘴,旋即福了一身: “安平见过父王、各位大人。” 以黄镛为首的大臣们笑着颔首,只是神情间,难掩凝重。 “今日还不知妖族会如何发难。”张谏之开口道。 礼部何尚书端起杯子,说道:“不好说,但那条蛇肯定会闹腾,兵部可有把握?” 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兵部尚书沉声道:“五五之数。” 黄镛摇头,咕哝一句:“那可不够。” 景王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 道院。 一座院落中,东方流云笑眯眯推开院门,就看到三名天骄正走出来,惊讶道: “陈大哥、花师姐、秦兄,这是要出门?” 三人回京后,原本计划是休息一阵,结果妖族紧随其后,他们顿时更改了计划,这几日干脆就住在道院里,打磨修为。 就连妖族拜访那一日,也未出面。 “今日梅宴,我等也去凑个热闹。”白衣胜雪,容貌俊朗的陈伏容两撇精致小胡子翘起,笑道: “陛下召我等返回,便是为了应对妖族发难,呵,今日梅宴虽不至于动手,但也能一窥对方路数了,我们身为地主,岂能避而不见?” 一身短打,踩草鞋,抱着肩膀的土行少女冷笑戳穿: “这浪荡子就是想去凑热闹,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陈伏容不以为意,风度翩翩的样子:“花师妹不也是闲不住?” 花然眉头皱着,眼神如刀,咧嘴露出森白牙齿,嗤笑一声,旋即扭头看向跟出来的秦关: “武疯子,你也去?” 秦关绝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 束发青年平静道:“看对手,吃饭。” 简明扼要了属于是。 东方流云笑道:“梅宴的话,今日镇抚司肯定也会在场。” “你是说那个齐平也在?”陈伏容颇感兴趣的样子,大笑道: “那更要去一趟了,他既是我书院弟子,我这做师兄的,岂能不见见。” 土行少女皱眉,冷声道:“那是我道门弟子。” “是书院。” “道门。” “书……” “道……” 秦关听着两人争吵,闭上眼睛,开始吐纳修行,懒得浪费时间。 …… 梅宴,设在“京都梅园”。 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园林。 坐落在京都城内,其间种着许多梅树,一月中旬,天还冷,可一些耐寒的梅花却已盛开。 梅兰竹菊……梅于四君子中排在首位,于文人圈子里地位可见一斑,历史上咏梅的诗词便无数。 “依我看,根本就是大冬天万物凋零,就这一种花开,不咏它还能咏谁?”齐平坐在马车里,如是说道。 对面,杜元春正吃着携带的糕点,闻言沉默了下,说: 谷飨 “如果那些读书人知道你这位‘诗魁’的这般言论,不知作何感想。” 齐平笑道:“管他们呢,咦,师兄,不是来赴宴吗,你这一直吃糕点是怎么回事?” 杜元春拒绝吃食的动作顿了顿,盯着他: “这般重要的宴席,当然要提前填饱肚子,不然呢,难道当着使团与满朝文武的面大吃特吃?你早上莫非没把中午的一顿提前吃了?” 齐平:“……我早上没吃……特意空着肚子来的……” 杜元春:“……” 他突然觉得带这家伙过来,就是个错误。 “大人,到了。”这时候,马车徐徐停下,车夫开口。 杜元春掸了掸手,起身下车,齐平紧随其后,马车旁边,还跟着一些锦衣。 今天的梅园由禁军负责守卫,倒是不用镇抚司插手。 二人通过“门禁”,迈步进了梅园,齐平便是眼前一亮,各色梅花凌寒生盛开,树下尚有残雪,景致意外的美。 镇抚司是最早一批抵达的,梅园中人还不多,只望见披坚执锐的禁军巡行,一座座古香古色的建筑间,有下人奔行,布置宴席。 “今日景王将自家厨子提前派了过来,景王府的厨师,乃是一绝,你有口福了。”杜元春说道。 emmm……齐平没吭声,我能说我吃过了吗,景王都拜倒了在了火锅下…… 梅宴的“主场”在梅园正中心的大殿内。 恢弘的殿宇外,走廊上挂着一串上百個红灯笼,若是晚上,一齐点亮,想必更美。 走入宽敞大厅,只见硬木地板上,摆放着一张张食案,分散两侧,楼内幔布轻飘,随风舞动。 食案间,摆放着燃烧木炭的火盆,用黄花木栏杆,分隔成不同的区域,居中,铺设长毯,留出极宽敞的空间。 这就是宴席的场所了。 镇抚司所在的位置,在主位一侧的中后区域,靠近大门的位置,实在算不上好。 毕竟杜元春也才三品,刨除监察百官这个职位的特殊,在官员排序上,整个衙门还隶属于禁军。 所以,分配到靠后的地方,也不意外。 齐平跟虽杜元春在属于他们的“格子”坐了,开始耐心等待,不多时,陆陆续续,开始有官员进场。 六部衙门,勋贵集团,翰林院、国子监等……都是放在外头,举足轻重的人物。 今日梅宴,刨除皇帝未至,几乎已经是京都最高规格了。 齐平坐在食案后头,身旁便是垂下的幔布,显得并不起眼,火盆中木炭燃烧,发出好闻的香气。 只是入殿的大人物们,许多在看到他时,都会多看一眼。 部分人,还会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见过了。 “这小子怎么也来了,”刑部侍郎嘀咕:“六品千户,也来凑热闹。” “此言差矣,他若想来,跟着道院、书院的队伍进来,也是一样的。”另外一名官员说道。 没人吭声,都明白是这个道理。 这时候,一身蟒袍,与皇帝有六七分相似的景王迈步入殿,身旁是一众大员。 席间官员、勋贵们纷纷起身行礼。 杜元春也站起身来,然后看齐平发呆,轻轻踢了他下:“发什么呆。” “哦哦。”齐平从神游状态回神,也站起来装模作样拱了拱手。 这时候,景王忽然看过来,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跟在旁边,一身粉色一群,仿佛披着一身梅花的安平郡主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齐平安之若素,回以微笑。 这一幕落在许多人眼中,都是心头惊诧,不明白这家伙何时与景王也熟络了? 堂堂王爷,竟主动向齐平打招呼……一时间,在场不少人心情微妙起来。 等人离开,杜元春看向他:“我需要一个解释。” 齐平沉吟两秒,说:“他请我吃过一顿饭,我也请他吃了一顿。” 杜元春吐了口气,心说这小子人脉好像比自己都强了啊。 小插曲过后,接下来,书院与道院的人也陆续到场,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来的人并不“隆重”。 更好似象征意义地派人出席一样。 比如书院是六先生席帘带着几名教习,弟子过来。 道院是一名齐平不大熟悉的长老带队,东方流云竟然也跟着,其身后还有几个人。 二男一女,进来后,都好奇地看向他,神态不一,那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笑了笑,去了书院的位置。 秦关想了想,朝武将集团走去。 “就是他们?”齐平低声问,在脑海中将三人与资料画像对应。 杜元春笑道:“是了,看样子他们对你也很好奇。” 我又不是盲盒,对我好奇个啥……齐平腹诽,心说顶级神通就是不一样,一个个外表都挺有特点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唱诵声:“使团到!” 大殿中,原本在交头接耳,议论的嘈杂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景王带头,所有人起身,望向宴会厅大门。 靠近大门的齐平也看过去,只见暗沉的天光下,满院寒梅之间,一群身影浩浩荡荡走来。 为首的,是个披着大红袍子,束金色腰带,美的惊心动魄,眼底却带着些许沧桑的女子。 “果然是她!”齐平心头一震,他当然早拿到了使团名单,其中最令他关注的,便是带队的妖族长老【知姬静】! 不为别的,单是在道战幻境中,他曾经与知姬静有过一面之缘! 他十岁的时候,青瓦镇中来过一僧一道一妖女,其中便有知姬静,后者带走了白理理。 “真活了这么久?这帮妖族的寿命真让人嫉妒!”齐平羡慕极了。 若九州鉴幻境为真,这只大妖的寿命起码四百岁。 而在知姬静身旁,稍微落后半步的,则是披着黑袍,鹰钩鼻,绿色眼珠的佘先生,他两只耳朵上,还缠绕着两条小蛇,此刻正缓缓游动。 再往后,是昨天在内城看到的那三个神通妖族……墨绿色长袍俊男、红绿小衣,有着两只猫耳朵的少女、以及两米高的壮汉。 齐平甚至还在队伍中,看到了白理理,这位狐族公主留学生还是出席了这场宴会,银色长发垂着,感受到目光,沉静的小脸扭头望向他,微微点头。 齐平回以颔首。 “欢迎诸位使者到来。”下一刻,景王的笑声传来。 知姬静回以笑容:“路上去接了公主,晚了些,诸位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 双方友好寒暄起来,妖族大使们在齐平对面的一排坐席落座,与凉国官员一左一右。 然后照例了一番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从气氛上看,还是非常融洽的。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表象,果不其然,一番寒暄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我等此来,是为了盟约一事,不如直入正题吧。”佘先生沙哑的声音回荡开。 宴会厅内,气氛陡然一肃。 昏昏欲睡的齐平“啪”的一下精神了,微微坐直,目光炯炯地望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章 棋盘上的战争(求订阅) 来了! 这一刻,当佘先生沙哑的声线回荡,不只是齐平,所有人都望向了宴席上首。 “……也好。”一身蟒袍的景王坐在主位,见对方率先挑破话题,笑容不减,开口道: “昔年太祖真武皇帝与妖国签订盟约, 而后,和平三百余年,至今,盟约将止,然,和平不易,大陆如今局势虽看似平稳, 却暗流涌动。 西北战役已去数十年, 草原蛮族羽翼渐丰,蠢蠢欲动,南方诸国虽弱,然禅宗寺庙已遍及南州……”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字字铿锵,看似在论大陆局势,实则,是在提醒诸强环伺。 隐含的意思是,若是妖族敢南下,且不说能否重返中原,退一万步,即便能,但蛮族与禅宗,都在一旁虎视眈眈。 而妖族数量稀少, 崇尚个体,擅破坏, 不擅创造,届时蛮族若杀来,就是典型的渔翁得利。 “……故而, 你我两国若接续盟友,皆大欢喜,若刀兵相见,只会便宜了他人。”景王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对面。 知姬静没说话,佘先生笑了笑,摇头道: “景王所言差矣。即便如你所说,强敌环伺,可蛮族地广人稀,禅宗更只是招募信徒罢了,九州之大,人、妖自可共存。” 翻译过来:别拿这套说辞吓唬人,凉国这么大,我们妖族只要和蛮族、禅宗瓜分即可。 “况且……”佘先生忽然淡淡道: “三百年前,这凉国疆域,亦是我妖国领地,真武皇屠戮我族,这些过节, 我们可还没忘!” 来了来了……齐平呵呵,心说, 果然打起历史牌了。 妖族“鹰派”之所以始终存在,一方面是凉国疆域肥沃,妖族贪图,二来,也有“历史仇怨”煽动的功劳。 昔年真武皇帝横扫大陆,将妖族彻底赶回了北方,过程当然是血腥残酷的,所谓的“不战之约”,也是逼着妖族签订的。 这一直被“鹰派”引为屈辱。 然而,说什么屠戮妖族,事实上,昔年人妖混居,许多大妖是以人族为食的! 占山霸水,自喻神灵,要求民众供奉……这都是一些恶妖做的事,而前朝大乾皇帝,不顾黎民死活,甚至授予这些恶妖官职,敕封为神…… 在真武皇帝起兵过程中,不少妖族更帮助大乾朝廷征战……这才有了后来驱逐的事。 当然,在那场驱逐行动中,肯定也有无辜的妖族被牵累,而这些,则成了鹰派用来煽动妖国子民的“牌”。 此刻,佘先生提起旧怨,宴席上,许多官员都是脸色难看,更有人面露怒意。 然而,心中虽怒,却没有驳斥回去,因为在场没有蠢人,都看出佘先生这番话的阴险用心。 若是凉国官员反骂回去,便是上了对方的当,只会将“鸽派”的妖族推远。 “那依佘先生想法呢?莫非以为,妖国真能越过我凉国防线?”老首辅黄镛忽然开口,没有上当,拉回话题。 佘先生笑了:“为何不能?” 他环视众人,嗤笑道:“若是我妖国大军压境,你们拿什么守?凭借那些孱弱的士兵?还是那北境城墙?” 景王淡淡道:“我凉国军卒战力如何,三百年前,妖族莫非没有领教过?” 张谏之平静道:“佘先生有什么指教,直言便好。” 大殿中,随着双方嘴炮,气氛越来越僵硬。 齐平苟在角落,瑟瑟发抖,心说这谈判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这别不是要谈崩的节奏。 他扭头看向杜元春,却发现师兄一脸风轻云淡的看戏模样。 感受到他的注视,杜元春轻声说: “不用担心,若两国盟约会因为几句争吵而决定,那早就没有派遣使团的必要了。呵,别太在乎这条蛇,看看那只鸡。” 鸡?谁啊……齐平顺着目光,望向了使团一号人物,知姬静。 只见,这位大长老一脸淡然,从始至终,眼神都没什么波澜,甚至……有些无聊。 是的,无聊! 似乎……在这女人眼里,宴席上这番嘴炮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果然,听到张谏之的话,原本气势汹汹的佘先生忽然笑了下:“也好。既然诸位于兵力这般自信,那我正要讨教一番,来啊。” 话落,一名妖族起身,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皮卷。 朝会场中间一丢。 霎时间,那皮卷迎风见涨,化为一张数丈长的地图,铺在场间。 地图上赫然绘制着凉国北境,与妖族接壤的防线地形,与此同时,那名妖族提起一只木箱,当众打开,其中是密密麻麻的,类似棋子的东西。 佘先生负手道:“今日,便以此棋,与诸位切磋一番,如何?” 宴会上,一下骚乱了起来。 不少官员、勋贵皆交头接耳,神情各异,张谏之等人轻轻叹息,并不意外。 “这是什么?”齐平愣了下,扭头望向便宜师兄。 杜元春叹息一声,解释道:“你可知‘兵棋’?” 齐平听到这个词,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兵棋!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既是一种游戏,也是一类工具。 若是放在战争领域,有个词更为知名,便是“兵棋推演”!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对战争胜负的“预演”,在上辈子那个世界,兵棋推演便是一种颇为古老的战略决策方法。 最早叫“庙算”,即,古代王朝行军作战前,会于庙堂上进行推演。 《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只是后来,庙算这个词淡出,在兵书中,被“略”取代。 兵棋推演便是后来的一种演化形式。 有個广为流传的故事,春秋时期,公输班擅攻,墨子善守。 一次较量中,墨子解下腰带,放在地上,围成一圈,作为城墙,公输班用木块代替“云梯车”,二人排兵布阵……这就是兵棋推演。 后来,到了现代战争阶段,兵棋推演则由计算机完成,已经变得无比复杂,非人力所能及……而在这个世界,同样存在这种方法。 …… 齐平神情一凛:“所以,佘先生要用推演的方法,试探朝廷兵法实力?” 杜元春点头,沉声解释: “兵棋推演毕竟只是推演,无法完全算出两国交战胜负,毕竟战场上变数太多,但若拿来考校双方将领兵法水平,却是足够了。 这条蛇乃妖国中罕见的兵法大家,不容小觑,此番推演,既是试探朝廷一方兵法如何,也是一种心理战。 毕竟推演的是真实交战,一旦我们输了,也意味着若妖国南下,北境的确可能失守,使团中一些人定会偏向‘鹰派’。” 谷戆 齐平懂了,眉头紧皱,他昨天还好奇,这兵法如何试探,坐而论道? 今天才明白,有更直接的方法。 这也足见佘先生的自信了,毕竟,若是模拟输了,鹰派的信心也会受挫。 兵部如何应对?能赢吗? 齐平扭头望向上首,有些担忧。 这时候,宴会上,很多对兵法不甚了了的,也被身旁人告知了兵棋用处,不禁脸色微变。 “这妖族好生可恶,好心好意请他们赴宴,竟这般行事。”打扮的花枝招展,坐在席间的安平郡主恼火不已,暗暗为朝廷加油鼓劲。 “兵部麻烦了。” 书院所在区域,陈伏容坐在席上,两撇小胡子抿成了直线: “兵棋推演既考验对兵法的理解,掌握,指挥的能力,又考验计算力,对方乃是妖族,神魂比凡人强的多,更何况,这一局明显是‘战役推演’,若是镇守北方的威武公爵在还好,可坐在这里的兵部官员对妖族了解太少,一旦对弈,会很吃亏。” 陈伏容本就在北方军任职,登时察觉出麻烦。 六先生席帘攥着折扇,满脸焦躁:“既如此,你也过去帮忙参谋如何?” 陈伏容苦笑:“我虽在军中也挂名将军,但并不擅长领兵统筹。” 席帘问道:“那秦关呢?” 陈伏容:“那货就是个武痴,每次作战都抛下士兵,自己上,打完了喊手下的士卒去清扫战场,还不如我呢。” “……”席帘叹息一声,目露忧色。 道院席位,东方流云眼巴巴望着,一头雾水。 他个道士,对兵法毫无概念,想了想,扭头看向师姐,就看到草鞋少女盘膝在食案后,一口酒,一口肉,吃的快意。 …… 沉默中,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兵部尚书起身,淡淡道: “请。” 没有迟疑,或者说,早在赴宴前,这位兵部统帅便已做好了准备。 说话间,兵部尚书迈步,径直走向地图中,属于北方军的一侧。 佘先生耳垂上两条小蛇也欢快地游动起来,迈步,神情认真地走到妖族一侧。 二人席地而坐,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张张食案后,无论使团,还是朝廷,所有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巴,屏息凝神,将视线投向二人。 明白,这一轮兵法的较量,很可能影响到最终的谈判。 偌大的宴会场,鸦雀无声,殿外,仿佛天有所感,这时候,那堆积了大半个上午的灰云,突然纷纷扬扬,落下雪来。 大雪飘扬,满院寒梅,暗香浮动。 有风吹入大殿,那垂挂下来的幔布轻轻摇曳,齐平身旁的火盆里,木炭被风吹得一阵猩红。 他的一颗心,也蓦然安静了下来,专注地望向场间二人,落在那地图与棋子上。 地图上划分出一个个格子,每一个格,都代表着固定的距离。 那些“棋子”,应名为“算子”,代表着固定的兵卒、器械、车马等。 旁边还有一枚骰子,用以模拟随机事件。 这时候,那名妖族出列,详细宣读了模拟规则,齐平竖起耳朵听着,将其记在心中。 兵棋模拟有战略、战役、战术三个等级。 这一场,是妖族攻打北境关口的“攻城战”,战役级推演。 “开始。” 随着“令官”宣布,佘先生率先抬手,将一枚算子朝前推出一格。 “攻城。” 一袭绯红官袍的兵部尚书面无表情,亦推动一枚算子。 “守城。” …… “啪。” “啪。” “啪。” …… 宴会场安静下来,屋内火盆里,木炭静静燃烧。 殿外,大雪越来越大,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京都里的百万平民不会知道,一局有可能影响到他们命运的棋,正在京都梅园中上演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每一步决策都极慢,佘先生再无张扬,只有认真专注,兵部尚书更仿佛沉浸于假想的战役中。 两位这个世界上的兵法大家,只在这方寸之间,却施展出了毕生所学,浑身解数。 棋盘上,妖族战士狂攻猛打,每一步,却都自有章法。 兵部尚书则竭力防守,利用手中兵力,穷尽一切,试图将北境防线打造的固若金汤。 每一次换子,都意味着至少成百上千的战士死去。 每一次攻防,都是指挥技艺的碰撞。 每一次思考,都决定着战役的走向。 一道道目光,黏在那方寸间的地图棋盘上,靠得近的,几乎人人将手攥成了拳头,呼吸急促,时而焦急,时而欣喜。 远些的,则只有满心的焦躁,时间从未如此难捱。 安平郡主安静地坐着,粉色的裙子如花般披洒下来,她的位置不错,但她看不懂棋局,只能通过“算子”多少来衡量局势。 起初还兴致勃勃,但看了一阵,便觉得无聊起来,不禁抬起头,习惯性地望向大殿门口,镇抚司的食案。 旋即,她愣了下,只见,在所有人视线之外,一袭锦衣的少年,正一手托腮,凝视着棋局变化,另一只手,在桌上轻轻敲击,脸上的表情,并未如其余人一般,随着局势的变化而改变。 而是……渐渐的,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来。 “要遭,局势不妙。” “这样下去的话,兵部尚书要守不住了啊,这妖族兵法大家,的确有些本领。” 齐平凝视着脑海中推演出的战役结果,有些凝重,也有些……古怪。 “只是……这兵棋……” “似乎,也并不是很难。” 第三百五十一章 齐平:兵棋……也是棋啊(五千字大章求订阅) 不是太难……若是让人们知晓他此刻的想法,定然会生出无数质疑。 无论是佘先生,还是兵部尚书,都是这个时代的兵法大家,才能无可置喙。 而这样的两个人,于方寸间推演一场战役,难度可想而知, 饱学兵法的将领亦不敢轻视。 更何况齐平一个从未上过战场,领过兵的人? 然而齐平仍旧在审慎地观察,对场间二人对局的推演计算后,生出了这个想法。 并不是狂妄无知,在任何时代,战争的指挥都是一件极专业的事。 齐平空有“千户”官职,但若真将他抛去战场上,让他领兵, 绝对是悲剧的结果。 可……眼前的兵棋推演, 终究……不是真实的作战。 而是推演计算而已,而很不巧的是,作为战胜过范天星的“国手”,齐平很擅长这个。 在反复计算了数次后,齐平失去了观战了兴趣。 这时候,推演已经进行了许久,早上便没吃,齐平方才推演计算,又消耗了不少体力,从思考中回神,肚腹中登时饥肠辘辘,饿的难受。 想了想,他咂咂嘴,闷不吭声抓起桌上的早已摆好的,王府厨师烹制的精美菜肴, 大吃特吃起来。 宴会场门口, 站着一名名从宫里派来的宫女, 站的身姿笔挺, 看到齐平肆意吃喝的动作,登时瞪圆了眼睛。 一副古怪的神情,齐平被看的不好意思,夹起一卷烤鸭,示意道:吃点? 那宫女脸一红,扭头不去看他。 而附近的一些官员,包括杜元春,也都是一脸无语,但也没说什么,都继续紧张地观看战局。 安平郡主遥遥望见这一幕,也饿了,眼珠转了转,瞥向桌上食物。 但周边一群大臣勋贵,她犹豫好一阵,偷偷摘了一串葡萄下去,一粒粒小口吃起来。 道院方位,穿着草鞋,一脸彪悍气息的土行少女早已吃的肚圆, 看到这一幕, 笑了: 心想鱼长老收的这個小家伙还挺对脾气。 更多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则是摇头,有些不满,这样严肃的场合,齐平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无疑是没心没肺。 这时候,突然一名观战的兵部官员脸色一变: “决战开始了。” 一道道目光都望过去,无论妖族,还是朝廷,都有些紧张。 要分出胜负了吗? 会是谁赢? …… …… 皇宫,御花园内。 冬日里,万物凋敝,只有梅花凌寒开放,在很多市井百姓的幻想中,御花园必是极大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此刻,御花园内禁军伫立,任凭鹅毛大雪落下,亦无人动摇。 一座亭内,皇帝静静站在其中,望着亭外粉白的梅枝,他披着厚而软的披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酒温好了。”身后,传来娇媚的声线。 皇帝转身,便见亭内石桌旁,款款坐着一名艳若桃李,身形绰约的贵妇。 身披大红宫裙,朱钗金玉妆点下,一张尖俏的瓜子脸,明艳动人。 正是胡贵妃。 此刻,她面前摆放着精致的炉子,猩红的木炭烧热的炉中水,再温暖了水中的酒壶。 胡贵妃双手拎起酒壶,倒了一樽酒,皇帝接过,喝了一口,道:“听闻妖国亦有饮酒习俗。” 千娇百媚的胡贵妃笑道: “妖国的酒还是不同的,是用红河水酿成,有一种最受喜爱的,唤作‘一线烧’,口味极烈,喝下去,喉咙里好似有火一路烧过去,却不醉人,而是红河水的功劳。” “哦?爱妃以往却没与朕说过这些。”皇帝捏着三足酒樽,平静道。 胡贵妃笑道:“陛下喜欢听,以后臣妾便多说些。” 顿了顿,她望了花园中几株梅树,道: “雪中赏梅,确是文雅,只是宫里的还是差了些,京都里还是梅园最好,陛下今日怎么没去?”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朕素来不喜嘈杂吵闹,觉得心烦,有景王替朕接待,也便够了。” “陛下说的是。”胡贵妃颔首,不见异样。 亭外风起,卷了片片飞雪,落在她艳红的宫裙上,极为突兀。 这时候,亭外曲折的小路上,一名宦官提着下摆,小跑过来,脸色惶急,一路奔来,身后留下长串脚印。 “陛下,梅园那边……” 皇帝平静道:“如何?” 官员道:“妖国大使佘先生于宴上摆布兵棋,推演北境……攻城之役,言说请教兵法,兵部尚书应战。” 果然……皇帝心头一沉,对方果真发难,这并未出乎他的预料。 只是此前,朝臣们猜测,对方可能会准备题目,考校朝廷,结果,妖族竟然选择了更凶险的方法。 “胜负如何?”皇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然而眼神中的凝重,却无法掩藏。 他背后,胡贵妃捧着酒壶,装若无意地看过来。 “这……”宦官支吾起来。 皇帝沉声道:“说。” “……尚书他,输了。” 轰——无声的轰鸣,于皇帝心中炸开。 这一刻,他捏着酒樽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杯中酒荡开波纹,一片雪花飞落,融化不见。 皇帝面无表情,一饮而尽:“朕知道了。” “陛下……”宦官战战兢兢。 皇帝道:“再探再报。” …… …… 梅园,宴会厅内,鸦雀无声。 兵部尚书垂着头,死死盯着地图上,那被攻破的防线,长驱直入的妖兵,官帽下,额头上沁满了汗珠,眼前阵阵发黑。 对面,盘膝而坐的佘先生脸上,紧绷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带着些许张狂的笑意: “承让。” 轰。 仿佛一个信号,当他吐出这句话,厅内,原本近乎凝固的空气被打破了。 妖族使团露出笑容。 景王等一众坐在近处的大臣、勋贵脸色无比难看。 后方,更多的那些,因为距离缘故,未能事实看清局势,还抱有的侥幸的朝廷官员们脸色大变,登时发出一阵骚乱。 “输了?!”一名户部官员颤声求证。 “尚书大人……”兵部一人下意识站起身,朝宴会厅中央那道背影望去。 绯红的官袍很厚,但此刻,那袍子后背位置,却被汗水打湿了。 兵部尚书没有说话,按在膝盖上的手在颤抖,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沙哑着声音,深深吐出一口气:“我输了。” 只有三个字,却好似抽干了他的气力。 身后,朝廷一方众人哗然。 虽然佘先生名气不小,许多人也知道,妖族敢于发难,定有底气,然而……当听到兵部尚书亲口承认,许多人心中,仍旧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凉国居于九州中原,朝廷的读书人素来瞧不上妖蛮二族,蛮族的话,毕竟西北战役还不是太远,人们都还不敢小觑,可妖族…… 竟能于战阵学问上,胜过人族……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输了……”安平郡主刚偷偷塞进嘴巴里的葡萄都掉了,难以置信地望过去,又忙看向父王,却见景王脸色颇为难看,不发一句。 “岂会如此?那妖族当真如此难缠?还是施展了什么妖法?”翰林院与国子监的区域邻近,这时候,一名翰林愤愤地道。 翰林院修史书,乃一等一的清贵,今日来此,很大程度上,便是为了见证、记录…… 时隔三百余年,妖族使团首次入京,这是必将在史书上记下一笔的大事。 可这个结果,如何能能令他们接受? 老太师宋九龄一言不发,死死咬着嘴唇。 旁边,国子监祭酒袁梅用力攥着酒杯,有些耻辱,也有些忐忑。 失败乃兵家常事,可今天这一场不同。 “果然还是输了,”书院坐席,白衣胜雪陈伏容叹息一声,似乎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环视大厅中那一张张不愿接受失败的脸庞,摇头道: “京都的人距离北境太远了,对妖族的了解也太少了。” 三百年来,妖族很少踏入人类疆域,存在感自然不高,宴会上大多数人,甚至在今日之前,都从未见过妖族……即便提起,也大多数当年太祖的丰功伟绩。 妖族仿佛是太祖皇帝一生功绩中不甚出奇的配角,然而……这与真相大相径庭。 谷鹈 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妖,不是很多人想象中,那种头脑简单的“禽兽”,而是同样有着不逊于人的智慧。 长久的寿命,更令其有充足的时间增长见识。 输的不冤! 他目光凛然地望向使团,心中沉重,对方不发难则已,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 朝廷这一遭输了,无疑是对信心的一次重大打击。 而更重要的是,使团其余人心中天平,也定会有所倾斜。 “哈哈哈,人族兵法,不过如此!”喧闹声中,一名妖国大使笑了起来,脸上不掩饰嘲弄之意:“说的那般玄乎,结果还不是被我们随便打败了?” “凉国防线,纸糊一般。” “若我妖国大军南下,吹弹可破。”一名大使用并不大熟练的凉国官话说。 若在以往,在场读书人定要耻笑一番,然而,此刻面对妖族使团的耀武扬威,奚落嘲笑,凉国官员们却无力回击。 无力! 被一群“禽兽”,在国都之中,满朝文武面前,用人族兵法推演打败。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一名官员听着那些嘲笑声,气的浑身发抖。 这时候,自始至终没怎么开口的知姬静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人族自号礼仪之邦,我等入乡随俗,亦非无礼之人。” 话落,那几名叫嚣的大使闭上了嘴巴,但目的也达到了。 老首辅黄镛眯着眼睛,开口道:“早闻妖族有兵法大家,今日一见的确不凡,只是推演,终归只是推演。” 披黑袍,鹰钩鼻,眸子幽绿的佘先生咧嘴一笑:“看来你们并不甘心?无妨,谁想应战,本将军奉陪到底。” 然而,听到这话,却没人开心得起来,兵部尚书已是在场中,于兵法一道最强之人,他都不行,其余人上去,结果也不会改变。 偏生,兵部尚书心神消耗极大,若是强行再战,输面更大。 只比一局,还能找理由,可若一败再败,就当真颜面扫地了。 “呵,偌大凉国,莫非无一人敢应战?”佘先生笑容扩大,开启群嘲。 席间,众人大怒,气愤不已,非但众官员,就连道院、书院的修行者,都脸色难看起来。 然而,心中虽怒,却无人应答,并非缺乏勇气,而是打打杀杀他们擅长,可若说兵棋推演,比拼兵法……实在无能为力。 “我……”义愤中,兵部侍郎撑着桌案,便要站起身,想要硬着头皮上去,却被走回来的尚书大人按住: “此妖用兵如神,且对攻陷北境图谋已久,你不是对手。” 听到这话,旁边一些人上阵的心思被扑灭了,面露绝望,上阵是输,可若任凭叫骂无人应战,更会令妖族认为凉国无人。 两难境地! “呵,既然没人站出来,那……”佘先生嗤笑一声,便要转身而回。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慢着,尚书大人年岁大了,总得给些时间休息……不如,我陪先生下一局如何?” 那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何,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宴会厅内,一下安静了。 佘先生脚步一顿,扭头望向声音来处,幽绿色瞳孔骤然一缩! 其余人,也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坐席末尾,靠近殿门的一处位置。 然后,就看到一名身穿锦衣的年轻人,吃饱喝足,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旋即,于众目睽睽之下起身。 妖族使团中,不少人面露疑惑,不知这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玉麒麟、九命猫妖以及白虎三个,略感诧异,意外极了。 而相比于使团,在场的朝廷官员们更是面露愕然。 “齐平!” 他们当然对这名锦衣千户不陌生,可……当望见他起身,仍旧难掩错愕。 景王愣了下,心说你又要做什么? 穿着粉色长裙,大家闺秀模样的安平郡主刚捡起来的葡萄又掉了,宛若星子的眸,定定望向那袭锦衣,心脏砰砰狂跳。 仿佛,预感到什么。 书院席位,六先生席帘眸子一亮,海王浪子陈伏容眼神古怪,低声问:“他懂兵法?” 无人回答。 道院食案后,盘膝坐地,大大咧咧,一副凶戾模样,盯着妖族的土行少女疑惑望去,眉头紧皱:“小流云,他要做啥?” 说完,没得到回应,花然疑惑看去。 只见坐在旁边的东方流云垂着头,一张脸埋在长发里,双拳紧握,胸口绣着太极八卦图案的道袍下,身体激动地颤抖: “来了……果然来了……” 花然:?? 你莫非有什么大病? 兵部附近,闭目冥想吐纳的秦关睁开双眼,深棕色的脸庞上,卧蚕眉下方,目光略显诧异。 宋九龄、袁梅等人也是一怔。 “是齐平!他说什么?”有人不确信地问。 “他要与那妖族比较兵法。”旁边有人回答。 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荒唐的神情。 兵法?认真的?这一年来,齐平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在许多领域的天赋,直至今日,朝堂上,虽有很多人厌恶他,但都承认他的能力。 无论探案、诗文、棋道、修行……还是一些奇妙构想。 可……这一切都与兵法不同,齐平以往的展现出的能力,再如何惊人,也可以用天赋解释,可带兵打仗,这不是天赋异禀便可以的。 若论天赋,陈伏容、花然、秦关,皆不输他,可在军中,也只胜在个人武力,若论统兵,战术,指挥行军…… 便不行了。 用兵之术,必须要经验丰富的将领才可能有,可齐平……虽是“千户”武官,可你带过兵吗? 上过战场吗? 怕是连军营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现在你说,要代表凉国与妖国比较兵法…… “荒唐。”老首辅黄镛沉声道。 面露不渝。 其余重臣,也都脸色不大好看,心说这是什么场合?是你出风头的地方吗? 方才那般紧张的时刻,你在那边吃东西也就罢了,此刻跳出来,是嫌朝廷的脸丢的不够? “叫他坐回去!” “他懂什么兵法?真以为做出点成绩,什么事都能插手了?” 数名大臣开口,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正缺个发泄的口子。 “先看看,他不是不懂场合的人。”张谏之低声说,拦住同僚: “此人虽年轻,意气张扬,但这一年来,所作所为,可有过轻拂孟浪之举?或是故意如此,行缓兵之计。” 众人一愣,解围么? 他一个从未带过兵,也不懂兵法的六品官,即便输了,其实也不算丢人,再想想他那句,让“尚书大人休息”…… 是为了争取时间么?好让兵部商讨对策,恢复体力? “唔,若是这般,倒是说得通了。”几名大臣安静下来,觉得这也不乏是一个办法。 …… “你是……那个齐平?” 嘈杂声浪里,佘先生眯着眼睛,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质问。 齐平好似没在意那些议论,笑着点点头:“没想到,我的名声竟都传到妖国去了。” 佘先生盯着他,缓缓道:“你要与我比较兵法?你带过兵?打过仗?” 齐平闻言,好似有些腼腆地摇头:“这个……真没有。” 佘先生嗤笑:“那你还要与我论兵法?” “不,我说的是‘与先生下一局’,而不是比较兵法。”齐平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好似这点很重要。 旁边,杜元春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下属,脸色发黑。 佘先生皱眉:“伱究竟要说什么?” 齐平脸上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既然知道我,应该听说过,我曾于棋战赢了范天星,恩,我围棋下的还不错。” 佘先生愈发不解:“所以?” 齐平隔着一张张桌案,望着站在红地毯上的妖族将军,认真解释道: “所以,兵棋……也是棋啊。” …… 不熬夜了,今天一章。 第三百五十二章 “承让”(五千字求订阅月票) 兵棋……也是棋? 宴会厅内,火盆燃烧,齐平站在门口,笑着说道。 在他身后,大雪纷扬,梅花盛放。 原本嘈杂的大殿内,不少人都愣了下, 然后才明白齐平话语中的含义。 是的,他的确没有带过兵,上过战场,但问题在于,这里同样并不是真的厮杀,而是推演。 那么, 作为战胜过棋圣弟子的大国手,他有没有能力应战? 张谏之愣了下, 突然意识到, 自己可能猜错了,齐平并不是在为兵部争取时间,而是真的要比上一场。 就像当初的棋战一样……可,这又怎么可能一样? 刚刚败下阵来的兵部尚书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神情复杂。 “哈,”佘先生闻言也是错愕,旋即笑出了声来,那双幽绿色的,带着冷意的眸子凝视齐平: “你以为兵棋是什么?是那些解闷的游戏可比? 无知者果然无畏,看来声名鹊起的京都天才,也是个沽名钓誉的货色,用围棋与兵法比较,简直可笑!” 齐平一脸纯真,似乎并不生气, 只是认真地说: “没错。在我看来,这所谓战役推演,与游戏并没有什么区别。” 说这句话的时候,齐平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即便是现代战争,复杂无比的兵棋模拟,说到底,也只是一套遵循给定规则,对录入的敌我单位进行运算的模型……只是复杂了很多倍。 这也是为何上辈子民间会有兵棋游戏的原因。 这话落下,不只是妖族,就连凉国朝廷这边,也是一片哗然。 兵部的官员们脸色不大好看。 有种被aoe的感觉……若是在其余场合,齐平这句暴论抛出,定会被兵部官员们群起而攻。 但此刻……他们只能憋着。 甚至有人在想,若是能将兵棋比作游戏,与兵法切割开,输掉的话,损失也会小一些。 “荒唐!可笑!”佘先生宛若被踩中尾巴的猫,炸了。 他研究兵法半生,也素来以“兵法大家”自居,齐平这句话无疑相当于挑衅。 就连始终稳坐钓鱼台,气场平稳的知姬静也眯了眯眼。 “哇, 这人好生狂妄。” 使团席位, 盘膝坐在食案后, 娇小少女模样,穿着红绿丝绸小衣的九命大吃一惊,头顶两只猫耳抖了抖,咯咯直笑。 清纯稚嫩的外形,仿佛画着眼影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子勾人的诱惑来。 “不,他在用计。”旁边,穿墨绿色长袍的俊美青年突然开口,神情很是凝重。 “计?” “没错,”玉麒麟一副精明样子,理智分析: “输了兵棋,本来是兵法大败,且预演了若两国开战,北境城破的可能,可若只是输了一局游戏,便不算什么了。” “原来如此,好奸猾的小子!”九命猫妖恍然大悟。 身材魁梧,颈生钢毛的白虎恍然:“麒麟说的对。” 这时候,一些大使也猜到了齐平的“险恶用心”,当即起身抨击怒骂,为兵棋正名,痛斥小儿妄言。 齐平面对狂风骤雨,岿然不动,表情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可笑与否,并不重要,只想向贵国讨教一番。” 佘先生冷着脸,没看他,转身望向景王:“这是凉国朝廷的决定?” 一道道目光望去,黄镛等人默认,其余也有一些官员反对,景王沉吟了下,说: “齐千户勇气可嘉,那便去陪佘先生比较一番吧。” 竟然……同意了。 安平郡主吃惊地张了张嘴,场中不少人亦是吃惊,可这般场合下,亲王已开尊口,也无人敢反驳。 佘先生心中虽不愿,但话已说出,且有心教训下这狂妄人族,便也转身,走到地图一侧,盘膝而坐。 齐平微微一笑,迈步离席。 “你……”旁边,杜元春迟疑,却见齐平朝他摇了摇头,镇抚使只好闭嘴,有些头疼,有些后悔将这家伙领来。 获胜?是不奢望的,所有人对齐平的期望都只是拖延时间,或插科打诨,给兵部商议休息的机会。 然而,虽是如此,但当齐平在地图右侧坐下,整个宴会厅仍旧安静了下来。 即便是拖延时间……可这一刻,这个年轻人仍旧代表着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帝国的颜面。 “这次他是牺牲了自己的名声,来争取时间啊。”国子监坐席,老祭酒袁梅叹息。 坐在旁边,须发皆白,翰林清贵宋九龄却迟疑道:“也未必。” 袁梅奇怪看他:“太师有何高见?” 宋九龄摇摇头,捻着胡须,回忆起齐平两次入东宫的经历,低声说: “从道理上,此子必输无疑,但当初在东宫,老夫也没想到,他竟有教学的才能,要知道……在那之前,他同样没有教过书。” 袁梅一愣。 想问什么,但这时候“令官”已经开始宣读规则,老祭酒便只好闭上了口,抬目望向大厅中央的两人。 …… …… 道院。 大雪飘扬,纷纷洒洒,将整座古镇般的建筑群覆盖的美轮美奂。 偌大镜湖已结成冰,又铺上一层冰雪。 当鱼璇机骑着大葫芦,从天空上飞掠而过时,俯身看去,醉眼中透出一股子傻气:“呵呵,好像個鸭蛋。” 大概也只有她会将这片道远中的禁地,做这种比喻。 危楼高百尺,顶部却干燥的很,一层无形的光罩将漫天飞雪隔开。 “砰。”一阵白烟腾起,鱼璇机手腕微转,攥着巴掌大的小葫芦,吧嗒吧嗒走过去,突然伸长脖子,奇怪地看向首座: “你看啥呢。” 首座面前,赫然漂浮着一面古朴的圆镜,此刻,镜面上呈现出一副画面。 正是梅宴现场,画面中央便是对坐的齐平与佘先生。 “吓!”鱼璇机怪叫一声,伸手去拿:“给我看看。” 结果任凭她如何生拉硬拽,九州鉴都没有移动半分,气的女道人跳脚大骂,然后才回过神来: “这是那帮妖族?咦,齐平怎么也在里头?他们在干嘛?” 长发黑白间杂,身披阴阳鱼道袍的首座有笑眯眯道:“比较兵法。” 兵法? 鱼璇机一脸懵逼,突然没什么形象地抓了抓头发,酡红的脸上,醉眼迷蒙: “就他?” 他带过兵吗?女道人撇嘴:“没意思。” 但还是诚实地盯了过去。 …… …… 梅宴,宴会厅,第二场战役悄然开启。 仍旧是以北境城关为原型的攻城战。 但两方“算子”的数量,位置都有调整。 再加上战役推演中,天气、季节、粮草运输、武器军备等因素,也会用“骰子”随机投出。 所以,虽然是同一张图,但越往后推演,整个战役的发展与上一局差距便会越大。 而每一个意外的变化,都会令兵棋的局势发生逆转,这也是其最难的地方。 如果说围棋讲究布局,一步十算,是一种计算的游戏,那么兵棋,考校的除了大局观,整体的布置,更重要是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是一种,不会按照指挥者想法稳步推进的游戏,故而,每一次应变,都是对双方兵法技艺的考验。 变数越多,就越能显出水平差距。 然而在齐平看来,当“算子”失去了“人性”,沦为彻底的,任凭指挥着调遣的工具时,那所谓兵棋,便也只是一盘这更难些的游戏。 “开始。” 当“令官”宣布开口,佘先生瞬间瞬间收敛了所有杂念,没有表情地抬起手,推动了一枚算子: “攻。” 旋即,他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锦衣,却愣了下,这一个瞬间,齐平的气质好像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整个人沉静了下来,眼神中没了半点情绪,就仿佛成为了一台冰冷的机器。 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凝视地图。 下一秒,齐平没有犹豫,抬手同样推出一枚算子,然而当周围,观战的人们看清他打出的动作时,几乎所有人皆面露愕然。 “攻。” 齐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攻? 攻! 谷犆 为什么是攻?你要做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兵部众人有些无言,他们本想从这一局里,进一步了解佘先生的指挥风格,从而针对。 可齐平的第一步,就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要知道,齐平此刻扮演的乃是北方军的指挥官,目的是把守防线,防止妖兵突破。 是一个“守将”的角色。 兵部尚书此前也是基于“守”的思路,依托地势,以及城池的补给,消耗妖兵的力量。 这同样是最合适的方法。 然而齐平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路线,摆出了攻击态势。 “果然是一窍不通!抛掉地利,以人族士兵与妖族作战,这……这简直是胡闹!”兵部侍郎气的想骂人。 “打仗不是这样的……”另一名武将也是额头青筋直跳,“放弃己方优势,以劣对强,哪有这样指挥的?” 胡闹! 如果说方才,因齐平自信的态度,这些将官心中还有一丝期待,觉得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天骄,也许能有些惊人表现。 那么,这时候那少许期待也烟消云散了。 有官员苦笑,心想果不其然,面对敌袭第一个反应是反打过去,这是典型的修行者战斗方式。 也是武夫的习惯。 可这不是单挑,不是一人,或几人的捉对厮杀,而是一场战役! “岂能如此儿戏?” 这一刻,不少人暗暗摇头。 因大家本就没抱希望,故而也没怎么屏息凝神,当即,有人议论了起来,而后方更多人听到后,也是无语至极。 心说我们知道你不懂用兵,但也不用这般吧?就算拖延时间,也该以“守”为主才是。 佘先生也愣了下,然后笑了,心中暗暗摇头,果然是个愣头青,在这局战役中,因是守城的一方,开局阶段齐平是占据优势的。 “若是你龟缩在城里,我还要难办些,如此……也好。”佘先生心中嗤笑,抬手推出第二枚算子。 齐平没有犹豫,同样给出了自己的应对。 第二枚。 第三枚。 第四枚。 与上一局迥异,如果说此前佘先生与兵部尚书是以互相试探开局,同时布局,而后决战的方法。 那这一次,在齐平的指挥下,双方在开场不久,便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分明只是一张地图,几枚算子,但在齐平眼中,那平铺的地图上,山峦隆起,大河奔流,城墙高耸。 他仿佛离开了梅宴,抵达了战场上空,俯身望去,可以看到下方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潮水般的妖兵狂吼着,朝城墙奔涌。 两列猿兵抱起粗大的攻城锤,朝城门撞去。 一名数米高的象兵如移动的投石车,卷起巨石,呼啸着朝城头抛去。 城墙上,鼓声震天,士兵们将滚木火油推下城墙,暗沉的天光里,无数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如瓢泼大雨。 有军卒战死。 有妖兵阵亡。 然而齐平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一切的算子,都被他于脑海中抽离为数字。 进行冰冷的计算推演。 他的瞳孔深处,数字如瀑布般落下,每推动一枚算子。 都是心中推演十数次,得到的最佳结果。 渐渐的,佘先生轻咦一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发觉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在局部厮杀上,竟也不是毫无章法。 这让他认真了起来。 兵棋一步步推演,局势一点点变化。 从起初的小规模缠斗,到后来,卷入更大规模的攻伐。 周围观战的兵部官员们安静了下来,死死盯着棋局,为双方厮杀的狠辣与决绝而心惊肉跳。 你杀我。 我杀你。 血流成河。 硝烟弥漫。 二人安静地坐在这里,却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偌大北境化为方寸之间,每一只算子退场。 都意味着残酷与血淋淋的伤亡。 却好似无法影响二人分毫。 每一个命令,每一次思考,背后都是海量的算计,为着那最终的胜利。 渐渐的,议论声消失了,兵部众人纷纷沉浸在战场上,心神紧绷,为局势变化之激烈而喘不过气,而激烈的厮杀更大大缩减了二人的长考。 在他们眼中,齐平手中的北境防线仿佛拦江大坝,对面是汹涌的潮水。 每一次惊涛拍岸,大坝都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崩塌,可偏生,每一次又都在破城的极限被拉回来。 偶有冲破防线的妖兵,也会被齐平安排的兵马剿灭。 这种局势只看的众人心惊胆寒,一颗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精神高度紧绷,一次次脸色发白,又一次次长舒口气。 心神高度集中时,对时间的感知会变慢。 他们甚至没注意到,齐平坚持的时间已经远远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还没结束吗?” “如今到哪一步了?城破了没有?” “前面的大人们怎么不说话了?” 一张张食案后,更多没能凑到近前的人们探头去望,有些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 每一次有人说“城要破了”,但很快,又会沉默下去。 几次来回,给他们的感觉,齐平仿佛在破城边缘反复横跳,好似随时会败,但又总差了那么一丝。 渐渐的,因不懂兵法,故而并未靠近的黄镛等人也有待坐不住了,彼此对视,觉察出异样来。 按理说,纵使有守城的地利,可以齐平的能力,断然不该坚持这般久。 尤其……他每一次调遣算子,都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甚至于……比佘先生都要更快。 “怎么回事?” 景王皱眉问道。 张谏之等几名朝臣都是摇头,这时候,他们惊讶发现,本来在闭目休息,恢复精神的兵部尚书睁开了眼睛,似乎也有些奇怪。 旋即,这位帝国军方统帅站起身,一步步走了过去,挤开人群,望向那已烽烟处处的地图。 然后…… 兵部尚书整个人明显愣了下,双眼撑大,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旋即,这位兵法大家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本来疲倦尽显的脸上,猛然窜起激动的红润。 “这是……” 景王等人面面相觑,心头突然跳出一个惊悚的念头,几人没有吭声,但同时起身,也挤了过去。 安平郡主是看不懂的,虽然好奇,但也很识大体地没有跟过去,只是一颗心小猫抓一般,嘀咕道: “他不会真懂兵法吧……” 使团方向。 披着大红衣袍,束金色腰带,堪比神隐的妖族长老知姬静原本在闭目冥想,这时候也睁开双眼,微微颦眉,扭头看向使团,发觉其余妖族也有些躁动不安。 殿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了。 门外,大雪仍旧在下,只是却小了许多,天光显得有些黯淡,寒梅与飞雪彼此模糊不清起来。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氛围,人们在窃窃私语,却因太多人凑过去,以至于根本无法望见具体情况。 知姬静想了想,忽然起身离席,同样走向了整个宴会厅的中心,围观的妖族默契地让开一个口子。 然后,这位活了数百年的妖女终于看清了场上的情形。 一群人围拢中央,二人相向盘坐。 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仍旧气定神闲,仿佛与最开始时,没有半点变化,就如一台稳定运行的机器。 而在他对面,本来嚣张跋扈,自信睥睨的佘先生却已不复张扬。 整个人弯着腰背,死死盯着战局,黑袍后面被汗水浸透,濡湿了一大块,头发湿哒哒黏在额头,鹰钩鼻子上汗珠滑落,却已无暇去擦。 他右手捏着一枚算子,悬在半空,迟迟不决。 地图上,双方算子已经近乎都消耗殆尽,只剩下寥寥的几枚。 这意味着,双方大军已拼杀死绝。 北境防线……还在。 “滴答。”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佘先生鼻尖掉落下来,落在地图上,迅速化开,模糊了墨线。 齐平终于抬起头来,平静说道:“承让。” “啪嗒。”佘先生手中仅存的算子跌落,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沙哑着声音,颤声自问: “我……输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秘传兵书,三十六计(求订阅) 我……输了? 梅园中雪已经很厚了,连续两场的比斗消耗了不少时间,殿内食案上的菜品都已凉了,可却无人在意。 当二人说出这似曾相识的台词,殿内嘈杂的声音再一次消失了。 类似的对话在不久前发生过,只是这次,对话的双方调换了位置。 “谁输了?他说谁输了?”站在外围, 没能看清内部情况的人们脸色一怔。 他们当然听出了那个声音……但,心中却无法相信这个答案。 “齐千户,胜!” 旁边,充作令官之一的礼部官员近乎用变调的声音喊出了这句话。 短暂的沉静。 然后…… 哗——整个宴会厅突然发出喧哗声,人声如潮水奔涌,几乎嫌犯了屋顶,当听到最后的结果,满堂再无一人能维持镇定。 “胜了?齐千户胜了?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已经宣布了,哈哈,齐千户大胜妖族!” 有人一吐浊气,放声大笑。 只觉憋了几个时辰的郁闷和压抑,突然散了。 “这小子真赢了……”镇抚司席位,杜元春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这个世界上,若论及对齐平的了解,他绝对能排的进前列,但此刻,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赢了赢了!”安平郡主笑逐颜开,挺胸抬头,骄傲的像是一只小母鸡,四下望着,满眼睥睨,好似是她赢了一般。 老祭酒袁梅手中的酒杯丢掉在了地上, 也浑然不顾, 终于明白了宋九龄那番话的含义。 书院席位, 席帘折扇一摆,露出姨母笑:“我就知道,我这徒儿肯定可以的。” “……”陈伏容木然地看了席帘一眼,没吭声,转而望向齐平,喃喃道:“这家伙还真赢了?用下棋的方法赢了?” 他无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 突然生出一股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凄凉感。 “干得好!”道院席位,盘膝在地,脚上套着草鞋的土行少女拍手大笑,“让这帮妖怪嘴臭!” 她不在乎,不关心齐平怎么赢的,反正只觉得痛快,觉得这個“师弟”愈发顺眼了。 “小流云,你说的果然没错,这个齐平有点东西的。” 旁边,东方流云笑而不语,一副已经看透了一切的模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就连武痴秦关,也从冥想中回神,惊讶望去。 赢了! 不是兵部尚书,亦不是其他的兵法大家, 而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从未带过兵,上过战场,甚至连兵棋都很可能是现学的人。 替帝国挽回了颜面。 要知道,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只觉得,齐平能多拖延些时间就足够了,可结果却大大超乎预料。 “他究竟如何做到的?”人们激动过后,心头升起同样的疑惑。 一个不懂兵法的人,也能战胜佘先生? 这太挑战常识了。 如果说朝廷一方是欢喜中带着纳闷,那妖族使团一方,气氛截然相反。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大使们全都沉默了下来,更有人叫骂出来:“有问题!” “佘先生怎么会输?” “定是轻敌了,重来,重来。” 妖族们恼火极了,就差大喊黑幕了。 “发生了什么?”九命猫妖愣住,脸上笑容不见了,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整集。 玉麒麟脸色凝重,突然说:“我们看错了,此人修为虽弱,但未来定成大敌……不,现在便已是了。” 白虎点头:“麒麟说的对。” 就在前几日,在驿馆中,使团众人提起齐平,还曾说此人眼下不足为虑,结果打脸来的这般快,令人躲闪不及。 宴会厅中心,景王、黄镛、张谏之等人同样有些恍惚,虽早察觉异样,但当真的看到结果,仍无法平静。 兵部尚书更不用说,笑的嘴都合不拢。 “为什么。”佘先生抬起头来,没有在乎其余人的看法,只盯着齐平。 齐平轻轻吐了口气,虽然他看上去风轻云淡,可实际上,高强度的脑力消耗同样令他颇为疲倦。 这也是他方才疯狂进食的原因——他需要补充体力。 “我说过了,这只是游戏而已,而我恰好对这个比较擅长。”齐平说道。 佘先生情绪激动:“不……不应该的……岂能如此……这不是兵法,你这是在玷污兵法!” 任何人,当其毕生追求的技艺被一个“初学者”,准确来说是“外行”打败,并用“游戏”来评价,都会心态大崩。 谷搗 佘先生也不例外:“你只是在下棋,根本不是在指挥,两军交战,岂会杀到两军覆灭?这根本不是战争……” 他幽绿色的眼珠有些疯癫,情绪失控。 若是输给兵部尚书,或者哪位将领,他都不会如此,只会恼火自己技不如人。 可被齐平击败,他不甘心,也无法接受! 景王闻言,脸色冷漠道: “佘先生,是你提出的兵棋推演,方才也是贵国说,推演便是兵法较量,如今输了,便又改口说这不是,呵,这便是妖国所谓的请教么?” 其余官员也都愤怒了。 他们都记得,不久前,妖族如何洋洋得意,而在齐平提及,兵棋只是游戏时,妖族使团群起而攻。 如今,凉国赢了,对方便又说“不是战争”了。 横竖都是你们对?在场不少读书人当场就想开骂,但忍住了。 知姬静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便听齐平忽然问道: “那按佘先生的看法,什么才叫战争?什么才叫兵法?” 佘先生双手撑在地上,粗重喘气,闻言道: “你连兵法都不懂,攻城战你想的不是防御,而是拼杀……这根本不是兵法,你只是在用计算,一点点与我换子!” 是的,他已经反应了过来,事实上,当这场战役推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了齐平的套路。 调兵遣将?攻防之法?不,齐平压根没去管这些,而是选择了换子战术。 用精密的计算,永远让小范围的战争中,凉国军队的“战力”高出妖兵一点。 并利用兵棋的“规则”,不断消耗妖兵数量,直至换子到最后一兵一卒。 这是兵法吗? 其实也是……历史上,的确有一些名将的用兵之法,就是人海战术,拿人命去填,取得胜利……但,齐平的操作太极限了,真实情况下,士卒不可能这般。 齐平沉默了下,然后笑了,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样子: “我以为,妖国兵法大家,会有什么高见,如今看来,是我将你想的太高了。” 佘先生一愣:“什么意思?” 齐平摇头,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失望,有叹惋,也有无奈: “你说,攻城战,我应防守,而非进攻?这就是你认为的兵法?”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齐平没有犹豫,这一刻,他显得有些锋芒毕露,盯着这头蛇族将军,一字一顿: “在我看来,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情绪近乎时空的佘先生如遭雷击,整个人怔住,有些不理解,但隐约间,又意识到,这句话背后有着极深的学问。 旁边,凉国官员们面面相觑,有些不解,然而兵部尚书却同样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咀嚼着这句话,竟只觉意蕴悠长,心中诧异于,齐平这个“外行”,竟能说出这等值得深思的话语。 齐平的话还在继续: “兵法一道,起于人族,妖国后进,却终究只学了皮毛,如今来我人境,以兵棋论兵法,在我看来,实在可笑,用兵学问艰深,岂是几局推演棋局可揣度,分辨高低深浅?” “好!” “说得好!” 宴会厅内,登时有官员拍案叫好。 齐平站起身,面带冷笑,指着下方地图算子,朗声道: “你说真实战场中,士卒不会按我调遣,拼死最后一人,所以,这不是战争,那我且问伱,战场中种种人心手段,离间苦肉,美人诱敌……诸般混乱人心的计策,又岂能在这木头算子上施展?若不能,又算什么兵法较量?!” 佘先生一怔,张了张嘴,突然不知如何反驳:“离间苦肉……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许是输了比试,又或者,被齐平的那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击穿,此刻,面对这个人族年轻人,他竟有些心虚。 你没听过?是了……这个世界上好像还没有……齐平脑海中念头闪烁,心中一动,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肆意,很张扬,很不屑! 众人困惑,不知他何以发笑,下一刻,便见齐平笑声一敛,低头,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蛇族将军,道: “此乃我凉国秘传兵书三十六计所载克敌制胜之术,这般无知,也敢大言不惭,大谈兵法?” 三十六计……佘先生茫然,狠声道: “你莫想唬我,根本就没有这本书,这天下兵书,我倒背如流……” 他没说完,便被打断了,只见齐平忽而开口,高声吟诵: “六六三十六,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 在场众人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齐平是在背诵那所谓三十六计的兵书,皆洗耳恭听。 只有兵部尚书等人彼此对视,神情古怪。 三十六计?凉国秘传兵书?真的假的……我们兵部怎么不知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 苏醒的“一代”(求订阅) 兵部众人绞尽脑汁,都没有想起帝国有这样的一本兵法典籍,然而,齐平信誓旦旦的模样,却令他们开始自我怀疑了。 “尚书大人……”一名官员望向兵部尚书,然后愣住。 只见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后者正一眨不眨, 看着齐平,目光里同样带着些许迷惑。 他同样没有听过这本书。 然而齐平仍在背诵: “胜战之计如何?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 倘若提及, 他上辈子那个世界的古代兵法, 最出名的当然是《孙子》。 但在齐平看来, 更加实用的却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过的三十六计。 无它,孙子成书时间远早于后者,而在上千年的历史中,兵法学问不断进化,到了明清时期,才有人集结成了脍炙人口的计谋。 相比于概念居多的《孙子》,三十六计更重应用实战,也更完善,虽然逼格不如前者,但胜在只一听,便能知道绝非空谈。 只是记忆中的三十六计很大篇幅都是用历史上的真实战役作为例子。 齐平在这里不可能引用,故而,他背诵的也只是每一个计谋的简略描述。 这样既可以展示肌肉,又不用担心计策的细节被妖族白嫖了去。 而随着他的念诵,宴会厅内,那些于兵法有所了解的人们也都变了脸色,从起初的疑惑, 惊疑不定,转为惊愕,乃至震撼。 “这胜战之法……”国子监一名学子霍然起身,打翻杯盘,难以掩饰激动之色。 “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是擒王之策。”一名武将张了张嘴。 “不敌其力,而消其势……混战之计么?”一名兵部官员眸子发亮。 兵部尚书眼神不再迷惘,而是吃惊。 其实在他看来,齐平所说的计策,很多都不算新鲜,单独拿出一策来,还不如那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令他深思。 但……其罗列之详细,策略之完备,方法之实用……却令他都为之惊叹。 齐平的每一句话,都仿佛砸在他心头,与他所学彼此印证。 这绝不是空谈的学问,而是实战的经验。 景王等人彼此对视,突然有点迷糊了, 齐平到底懂不懂兵法?他们突然不大确定了。 而佘先生, 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他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那锦衣年轻人侃侃而谈,脑子里回荡着那些字句,呼吸急促起来。 凭借经验,他能确定,齐平所说的兵法每一字都价值千金,然而却偏偏蜻蜓点水,只简略提及,令他抓耳挠腮,恨不得打断,让他说个仔细。 “……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不知不觉,整个宴会上只剩下齐平的声音,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语气一顿,俯瞰后者: “此,为三十六计,如何?” 佘先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突然起身,试探道:“公子可否细讲?” 齐平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 佘先生羞愧难言,既然是秘传兵法,岂会详解? 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怀疑兵书的真伪,虽无细节,但仅从这三言两语中,便可窥见此书浩瀚。 而能著出此等兵法,凉国的用兵学问,已无须质疑,至于兵棋的输赢,正如齐平说的,也许……只是一盘游戏吧。 佘先生喟然长叹,突然没了戾气,拱了拱手:“是我输了。” 这一句,再无不甘。 一旁,从始至终没怎么表态的知姬静叹了口气,望向景王: “天色已晚,今日多谢款待,我等便先回驿馆了。” 景王难掩笑意:“使者请便。” 知姬静转身便走,佘先生等妖族起身,沉默跟随,在众目睽睽下,朝殿外走去。 齐平也让开了路,只是在知姬静走过他身边时,这个活了好几百年的妖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眉毛微微扬起,似乎察觉出了一丝有趣的事。 “你很不错。”她说。 齐平不卑不亢:“使者谬赞。” 知姬静再没说话,迈步带着一群人消失在了梅园中。 而直到这时候,守在门口的侍者才一個激灵,回过神来,疯跑着朝皇宫方向赶去。 他要将这边的消息送回去。 …… 道院,危楼之上。 悬浮在半空的古镜中呈现出梅园中的情景。 画面正中是大殿,而知姬静正迎面走出来,在离去前,抬起头,朝着天空看了一眼。 “呀,这鸡精发现你了哎。”鱼璇机一惊一乍,她盘膝坐在木制地板上,结实的小腿肌肉挤出一道雪白的弧度。 道门首座笑了笑,有些追忆:“这么多年过去,倒是还风华正茂。” 妖族的寿命比人类长久太多,当然,这同样有着代价,比如在修行上,比人艰难许多。 三百多年过去,故友一一死去,倒是妖族还有些“老朋友”在。 鱼璇机侧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这个糟老头子其实很孤独。 “啊呀,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平那小子赢了吗?”鱼璇机主动换了个话题。 镜子里没有声音,她自然没听到梅园里的对话。 道门首座点了点头,将经过转述了一番,听得女道人瞠目结舌,眼珠骨碌碌转动,嘀咕道: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学问。” 道门首座幽幽道:“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鱼璇机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舒展腰肢,准备离开,临走时候嗤笑一句: “还是我徒儿厉害,这满朝文武都好笨。” 说完潇洒地飞走了,等人离开,道门首座叹息一声: “笨吗?是太聪明了才是……” 忽然,镜子暗了下去,转为了黑色。 漆黑的镜面中,一个朦胧的光点浮现,那是一个背着书箱的中年书生,箱子里蹲着只橘猫。 一人一猫安静地凝固在静止的世界里。 忽然,中年书生望向“镜外”,好似跨过次元,望见老友: “你知道些什么?” …… 皇宫。 一辆马车碾过积雪覆盖的广场,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 车厢内,穿紫色长裙,整个躺在柔软的毛毯中的永宁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当马车停下,贴身女官说道:“殿下,到了。” “恩。”永宁睁开双眼,披上厚厚的大氅,领着几个侍从,问清皇帝位置后,迈步赶去。 雪停了,天光稍显黯淡,御花园内,一丛丛梅花枝条上,也都盖着积雪。 透出一股子幽幽的暗香。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长公主心头浮现齐平曾在诗会上做出的梅花诗,心中牵挂着梅园中的宴会。 她虽碍于身份未去,但同样关注着动向,此前便已得知了兵部尚书败北的消息,心中焦躁,急切地等待后续进展。 显然,宴会时间很长,不会这样就结束。 但不知为何,一场雪都停了,却迟迟没有后续的消息。 心中焦躁不安,坐卧不宁,便干脆来皇帝这边打探。 “殿下,这边请。”一名禁军在前头领路,指了指前方亭子。 皇帝与胡贵妃于亭中对坐赏雪。 长公主望见这一幕,眼神微动,宫里自然有赏雪的活动,可大凡都是许多嫔妃一起的。 如这般模样,还是少见。 “永宁,你来了。”皇帝见她到来,勉强挤出笑容。 长公主笑道:“皇兄好雅兴。” 皇帝苦笑一声,问道:“来找朕有事?” 永宁迟疑了下,才道出来意,皇帝沉默了下,说道:“梅园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送来,朕亦不知。” 这样吗……长公主心中一动,无人禀告,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梅宴上并未发生值得禀告的事,要么,便是发生了什么,但尚未有结果。 她心中倾向于后者,因为若是前者,这么久,宴会也该结束了。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御花园外,一名宦官急匆匆跑来,他穿着厚厚的棉袍,手中捏着拂尘,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 但没人取笑。 这一刻,亭中三人同时望了过去,心弦紧绷。 “陛……陛下……”那宦官跑的急了,连呼带喘,说话也结结巴巴:“梅宴,结束了!” 永宁愣了下,心中一叹,结束了吗,所以,你来禀告的就是这件事? 也就是说,整个宴会并没有再发生转折? 皇帝也想到了这点,眼神中期待的神光熄灭。 可下一秒,便听宦官道:“贺喜陛下,梅宴上妖国使团败走了!” 什么? 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长公主也面露诧异,二人身后,一些宫裙的胡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 “怎么回事?速速给朕讲来!”皇帝呼吸急促,“莫非是兵部尚书反胜了?”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宦官摇头,红着脸,摆手道:“不是尚书大人。” “那是张侍郎?” “也不是,”宦官望着皇帝的脸色,喜气洋洋地说:“是齐千户,齐大人赢了!” 哪个齐千户?皇帝先是在朝廷武将中过了一遍,并未找到合适的人,旋即,才想起了一个人……试探道:“哪个齐千户?” “齐平,镇抚司齐大人。”宦官乐滋滋说。 真的是他……皇帝一怔,追问道:“他什么时候懂了兵法?” 宦官道:“不是兵法,齐大人是用下棋的方法赢了推演,然后呐,那帮妖怪不认,齐大人又当场背了秘传兵书,对方心悦诚服……” 他吐沫横飞地将过程描述了一番。 整个过程,无人打扰,等听完了,亭内三人久久无言。 用下棋的方法赢了对方……还可以这样吗……长公主咬着嘴唇,眸光闪烁。 齐平……又是他……胡贵妃垂在身侧的纤手攥紧,心情不大美丽。 三十六计?秘传兵法?朕怎么不知道? 皇帝张了张嘴,有些茫然,但瞥见胡贵妃的身影,登时压下不解,放声大笑:“兵棋亦是游戏,说的好,甚好!” 一时间,冰天雪地的花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梅园。 宴会厅内,妖族使团走后,齐平登时被包围,兵部官员冲到最前,一个劲追问秘传兵书的事。 齐平苦笑摊手: “各位大人别问了,好吧,我承认,是为了压那妖蛮一头,故意胡诌了个‘秘传’的名头,各位大人可要守口如瓶,莫要告诉外人。” 兵部尚书皱眉道:“那你说的那些……” 齐平一脸腼腆,突然看了眼杜元春,解释说: “过去一个月,杜司首安排我入书院故纸楼潜心学习,看了许多书,其中便涉及兵法,下官也只是提取古籍精华,做了一份笔记,将前人智慧汇总了一番罢了,呵,若让我泛泛谈及,还能唬人,但若详细解释,就不成了。” 是这样吗?一群人望向杜元春,后者犹自不可思议,心想我让你学的是不同修行体系的战法,不包括兵法啊……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这下,一群官员恍然大悟,有了答案,心想怪不得齐平字字珠玑,原来如此。 这个说法可信度颇高,毕竟三十六计原书其实也是汇总前人智慧成书。 只是,能汇集的这般好,同样非常人所能为。 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齐平也松了口气,别看他一副智珠在握模样,但其实赢的不容易,若论带兵打仗,一千个他绑一起,也比不过对方。 但在下棋,单纯的计算上,神通境界后,神识强大,算力再度增强,此刻对上范天星,他有自信不用任何前世围棋定式,也能获胜。 佘先生与兵部尚书算力都不如他,所以彼此比拼的,更多是指挥层面。 可齐平完全就是降维打击了。 “错的不是你,谁让你遇上挂壁了……”齐平心中为佘先生默哀了下。 得到结果的人们心满意足,对他一阵恭贺吹捧,然后准备离席。 将今天发生的事,传扬出去。 齐平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老男人的围攻,吐了口气,也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第三百五十五章 战书(求订阅) 在那道身影出现瞬间,齐平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下,浑身汗毛险些炸开。 并不是对方的身份,而是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到来。 仿佛突然就出现了一样,若是在战斗中,就相当于无声无息被近身……齐平凝神望看去,露出笑容:“陈师兄。” 面前这人一袭白衣, 腰间悬着香囊,虽已是中年,但面容俊朗,颇有些风流浪子的气质。 闻言,两撇修剪精致的小胡子扬起,目光发亮:“你认得我?” 废话,没见过还没看过画像?齐平腹诽,脸上春风拂面: “陈师兄名声如雷贯耳,晚辈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更胜传言。” 陈伏容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不错,会说话,比那些只会闷头修行,脑子修傻了的蠢货好,我很欣赏你。呵,前两日回来时,就想瞧瞧你,但没抽出时间,今天才知道传言不虚, 书院后继有人了。” 齐平一脸受宠若惊。 旁边,杜元春有些酸涩,心想同样是师兄,你对我可都没这般吹捧过。 陈伏容笑罢, 大大咧咧, 伸手揽住齐平肩膀,笑眯眯道: “今天妖族退去,绝不会偃旗息鼓,不出预料,是要轮到我们上了。等事情结束,为兄空出手来,带你白嫖这京都青楼,睡过花魁没有?为兄给你找个京都头牌。” “……”齐平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想了想,说道: “陈师兄好意心领了,不过花魁恐怕请不到了。” “为什么?” 手持折扇的席帘走过来,淡淡道:“因为京都花魁正在他家铺子里管事。” 陈伏容:?? “走了,少试图带坏我的好徒儿。”席帘冷哼一声,将陈伏容强行拖走。 齐平正哭笑不得,突然发现,面前又多了个人影。 恩,个头不高,凌乱的黑发,粗且黑的眉毛, 一身短打扮,脚下还踩着草鞋。 土行少女抱着肩膀,嘴角扬起,有些痞气,额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嗤笑一声,露出森白的牙齿: “你……” 花然张了张嘴,突然愣在原地,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她恼火地一跺脚,青石地板“咔嚓”碎裂开: “可恶,分明想好了的,忘了。” 嘟囔一句,痞气少女“彭”的一声,消失在原地,土遁离开。 东方流云讪讪地走过来,解释说:“我师姐记性不好。” 齐平:“……理解。” 东方流云拱拱手,着急忙慌跑出去了,担心花然忘记回道院的路,发起火来,惹出事情。 然后,深棕色皮肤,短发束在脑后的秦关也走了过来,朝他点点头,齐平露出笑容,正要说话,秦关扭头迈步离开了。 齐平木着脸,转回头看向杜元春:“这三位天骄……还真挺有性格。” 杜元春翻了个白眼,黑红锦衣拖曳地面:“走了。” 感觉每次齐平参与大场合,都要搞出一些事,作为领导他很心累。 …… …… 梅宴结束了,这场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也经由与会者的口,逐渐于官场圈子流传。 然而,南城的人们仍在等待着。 小院内,堂屋的门敞开着,门槛里便燃着火盆,大雪天,铺子关门,人也只能闷在屋子里。 “这个时辰,梅宴也该结束了。” 鬓角斑白的云老负手,站在门口,望着屋外,眼神满是担忧。 在他身后,三個丫头围坐在一张桌案胖,云青儿没心没肺吃着糕点,说道: “他都不带我们去,自个一个去吃好吃的。” 她有点小脾气。 齐姝与向小园并没有附和,但同样有些向往。 云老一脸的无奈,心说蠢孙女满脑子只有吃,自己教她的书不知都读到哪里去了。 坐在堂内,手捧账册在翻阅的林妙妙抬起螓首,温和说道: “您焦急也没用,坐下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她知道,太傅忧心朝局,但她一个生意人,无从置喙。 云老叹息一声,如何能不急?妖族发难,定是处心积虑,朝廷一旦应对不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作为当年西北战役的亲历者,老人不忍来之不易的和平被葬送。 “吱呀。”这时候,院门忽然开了,几人急忙望去,却见,来人竟是瑶光。 这位胡姬模样的妖族探子穿着黑色披风,蒙着面纱,手中照例拎着糕点食盒,笑眯眯地走过来:“齐大人还没回来吗?” 林妙妙将账册“啪”地放在桌上,淡淡道:“瑶光姑娘这大雪天不好好在家坐着,也不怕染了风寒。” 瑶光抿嘴一笑,扭着臀儿,大大方方走进来,将食盒递给云青儿: “有齐大人在,区区风寒自然是不怕的。” 接着,两名同行便阴阳怪气互相攀谈起来,言语间看似平静,实则夹枪带棒,暗潮涌动。 三个丫头默契地排排坐,吃瓜看戏,心说有日子没看到两人斗法,有些不习惯了呢。 这时候,院门突然再次“吱呀”响起,齐平牵马进门,手中同样拎着一个食盒。 “大哥!”齐姝腾的一下起身。 两名斗法的女子停战熄火。 齐平笑呵呵应了声,走近堂内,看了眼瑶光,笑呵呵道: “瑶光姑娘来了啊,正好,尝尝我打包回来的吃食,都是梅宴的上等菜,一筷子没动的。” 云青儿喜新厌旧,乐颠颠双手拥抱,将瑶光的贿赂弃之如敝履。 云老先生急切道:“如何了?妖族可有发难?” 齐平坐在大椅中:“有。” “那……” 齐平瞥了眼瑶光,笑道:“妖族输了。” 瑶光笑容消失。 …… 驿馆。 一间宽敞的房间里。 妖族使团所有人坐成了一圈。 脸色都很难看。 虽说这次发难乃是“鹰派”主导,但“鸽派”同样存着试探的心思。 站在妖国立场,它们当然喜希望凉国落败。 这样的话,是战是和,主动权都在己方。 然而没人预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佘先生赢了整个兵部,却败给了一个被他们忽略的,认为不会造成影响的人。 “你不该认输的,他取巧赢了棋战,背诵兵书,也不意味着懂得用兵。”一名妖族大使说:“这是我族的耻辱。” 佘先生坐在原地,双眸微闭,自打返回驿站,他便是这副模样,似在琢磨齐平口诵的兵法。 闻言平静道:“没有意义。那个少年有一点没说错,战争的胜负不是用推演决定的,输赢,唯有真正交手才知道。” “你的意思是……”一名大使试探。 佘先生看了眼玉麒麟三妖,旋即,看向知姬静:“按照原定计划开始吧。” 梅宴的发难,只是开场,真正的较量从不只是这个。 妖族是崇尚个人勇武与力量的族群。 无论“鹰派”,还是“鸽派”,想要说服它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拳头。 披着大红衣袍,束金色腰带的大龄妖女环视众人:“可有异议?” 无人反驳。 知姬静点头,起身道:“那好。” 说完,她迈开步子,朝屋外一踏,这个人消失在了驿馆内。 …… 皇城外,是一片宽敞的,比午门外更大的广场。 大雪后,整个广场都是白色的。 高高的拱形门洞如同幽深的隧道,披坚执锐的禁军于风雪中把守。 城头上,更有羽林卫标枪般伫立,银色头盔上的红缨,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突然,一名羽林卫军官厉喝:“何人擅闯皇城重地?!” 其余人紧张望去,只见广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大红色的衣裙,在纯白的雪中,是那般醒目。 让人无法忽视。 “锵锵锵……”城头上一阵拔刀声,无数床弩对准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知姬静银色的眸子凝视前方,对满城禁军视若无睹,下一刻,她的声音回荡于皇城上空: “妖族请与凉国神通切磋术法,一如约定。” 她并未高呼,嘶吼,只是平静地说,当声浪却远远传开来。 她本来可以选择更低调的方法,但她没有。 就像使团入京那天,佘先生提议搞些大动静,她并未拒绝那样。 不多时,那高高的皇城门洞里,走出身着蟒袍,手持拂尘的冯公公,他平静地看了大龄妖女一眼,略显尖细的声音传来:“陛下允了。” 没人知道一如“约定”是什么。 正如无人知道,皇帝又应允了什么。 知姬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刀枪如林的皇城禁军只望见那女人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就像被擦去了一样。 …… 延禧宫。 皇帝负手,站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门口,金色的龙袍软软垂下,不怒自威。 他身后,瓜子脸,狐媚子气质的贵妃垂首站着。 见皇帝迈步离去,躬身道:“陛下慢走。” …… 当天晚上,两则消息开始在京都内流传。 其一,乃是梅园里,梅宴上,齐平与妖族兵法大家推演兵法,大败妖蛮,后者心悦诚服,甘心认负。 其二,傍晚时候,妖族强者突现皇城,放下战书,邀请两国天骄切磋比斗。 皇帝当场应允。 两则消息半真半假,在有心人推动下,只用了一夜,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翌日,京都所有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内鬼(五千字大章求订阅) 同一个夜晚。 东宫,当太子乘着夜色,从读书的校舍返回寝宫,已经累的眼皮耷拉下来。 但他没有如往常一般休息,而是强打精神,召唤了大宫女: “今天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梅园那边妖族做了什么?傍晚时候,皇城外头那句模糊的喊声是怎么回事?要与那些妖怪比斗吗?”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殿下如今的任务是读书, 消息堪称闭塞。 无论是教习先生,还是詹事府的官员们,也都不大会与他说起朝局变化。 故而,询问大宫女就是近乎唯一的渠道。 后者当即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仔细讲了一番。 太子坐在温暖的毛毯中,脚边是火盆,窗外是浅蓝色的夜晚。 他竖起耳朵听着, 柔和的面庞在灯火下显出暖玉的光泽: “先生好厉害啊,竟连兵法都懂, 感觉比其他教习都厉害。” 津津有味地听完故事,太子由衷地说。 大宫女抿嘴笑道:“听说陛下也交口称赞呢,只可惜齐先生来的次数少,殿下若是想,可以找陛下说,多叫他来几次。” 太子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道:“再说吧,本宫听母后说,父皇这些天很累。” 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皇帝了。 …… 另外一边,御书房。 皇帝并未如往常批阅奏折,而是静静站在门口,望着外头的天色。 雪停后, 月亮出来了,大半明月给疾走的薄云一遍遍擦拭,发出刀剑般的清辉。 月光投在雪地上,又反映向天空, 整个皇城仿佛披着光的薄纱。 “陛下, 张尚书来了。”冯公公悄然出现。 皇帝回神, 说道:“叫他过来。” 不多时,张谏之迈步走进书房,仍是梅宴上那身打扮,躬身道:“臣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张谏之抬首,发现皇帝只穿着一身素白的,松垮的睡袍,坐在铺着明黄丝绸的桌案后。 手中捧着一只精美的琉璃盏,低头擦拭打量着,说话的时候,头也没抬: “梅宴之上,可有人举止有异?” 张谏之眼神平静:“臣愚钝,并未察觉。” 皇帝仍未抬头,看也没看他,再次问道:“齐平胜出后,他们都是何等态度?” “意外,惊奇,欣喜。”张谏之总结道。 皇帝沉默了下, 捏着手绢擦拭的右手停顿,忽然抬起头来, 一双眼睛带着些许凌厉: “依你之见,兵部尚书是否有出全力?” 张谏之心头颤了下,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做出思索的神情,片刻后,摇头说: “臣一介文人,不懂兵法,但兵部那么多官员,武将在,若是留手,应该……能看出来……吧?” 说话的时候,他想起了梅宴上第一场兵棋结束时,兵部侍郎曾起身应战,但被尚书拦下了。 皇帝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将丝绸手绢丢在了桌上,张谏之小心看了眼,忽然鼓起勇气道: “陛下,这般重要的场合,即便内鬼在其中,大概也不会招摇的,您设这梅宴……” 皇帝抬手打断他,说道:“东西拿来吧。” 张谏之无奈闭上了嘴巴,将袖子里的一块晶石递了过去,然后拱拱手,转身离去。 没人知道,这位从去年年初,便一直被皇帝敲打,屡次打压,被镇抚司重点盯防的尚书大人,其实才是皇帝安插在朝中,最明亮的眼,最灵巧的耳。 目送吏部尚书离开,皇帝抬了抬手,冯公公沉默地将房门关严,又吹灭了灯,房间陡然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隐隐的清照进来。 皇帝换了个方向,将那枚晶石薄片塞入了那只琉璃盏中,旋即,这件法器上亮起繁复花纹。 投射出一道光束,打在对面的墙上,白日梅宴上发生的一切,开始如电影般“播放”。 开始,闪过一道道身影,一张张脸庞。 主持梅宴的景王。 老态龙钟的首辅。 一言不发,冷静扫视众人的张谏之。 面无表情的兵部尚书。 大殿门口正襟危坐的杜元春。 胡吃海喝的齐平。 …… 等等,等等。 当初,齐平第一次进入诏狱时,曾经看见过那些猛兽外形的摄录法器,裴少卿说,这种可以记录影像的法器颇为珍贵。 但身为帝王,又怎么会缺少呢? 黑暗的御书房内,皇帝静默地凝视着光影中那些朝廷大人物的脸庞,试图从中捕捉到异样。 法器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看不见半点表情。 …… …… 首辅宅邸。 “吃饱了。”饭桌上,老首辅黄镛放下羹匙,语气有些疲倦地说。 身旁的妇人忙指挥下人拿走碗筷,送洗脚水去,黄镛摆手,一个人回了卧室。 黄镛的正妻早年间便已过世了,妾室一直都未扶正。 很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入眠。 宅子里人都知道,老首辅喜静,不会去打扰。 黄镛回到房间,关紧房门,一个人坐在桌前开始看书,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乏了,合上书卷,取出一张泛黄的白纸。 提笔书写: “梅宴事败,妖族已下战书,两国天骄将于两日后比斗。” “妖族积蓄实力已久,有备而来,然陈伏容三人,亦非寻常修士可比,未必稳赢……” 写完,文字倏然淡去,不多时,有新的文字浮现出来: “我已有安排。” 黄镛吐了口气,眸子里并没有意外的情绪,只是脸上,却闪过一丝挣扎,犹豫了下,他还是提笔写了句:“此番是否太过冒险?” 几個呼吸后,文字呈现: “那不是你该考虑的,想想越国公。” 黄镛沉默下来,没再提笔,鼓起腮帮子,狠狠吹灭了灯烛。 窗外雪夜清冷的光打进来,卧房内,只余一声叹息。 …… 驿站。 某个房间中,佘先生裹着黑袍,侧身躺在床上,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忽然,黑暗中,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幽绿色的眸子中仿佛燃烧着火焰。 他盯着那只突然飞进屋内的虚幻的鸟儿,抬手一抓。 鸟儿“噗”的一声,化为一张信纸,展开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凉国派出神通为陈伏容、花然、秦关,其中秦关稍弱,擅战阵攻伐,勇力无双,却手段极少……陈伏容擅御剑,然擂台局限,可针对布置……” “花然尤为特殊,极擅攻伐,久战之下,无人能及……然,其有一致命弱点,记录如下……” 佘先生凝视阅读,先是惊讶,旋即笑了:“有趣……” 他干笑两声,于“花然”弱点上仔细看了阵,原本因被齐平击败而沮丧低沉的心情,骤然云开雾散。 “看到了什么好东西,这么开心?”忽然,一个女声幽幽浮现。 佘先生汗毛乍起,抬头望去,只见知姬静不知何时出现在幽暗的房间中,正似笑非笑,盯着他。 …… …… 一夜无话,翌日,梅宴与比斗的消息,开始于京都流传,并迅速引发了轩然大波。 茶楼、酒肆、乃至青楼馆子里,冬日里无所事事的京都民众对“新闻”如饥似渴。 短短一个上午,关于梅宴上的故事,就衍生出几十个版本,但其中不变的,是齐平力挽狂澜的事迹。 “呵,一群妖怪还妄想与齐公子比下棋?简直可笑,莫非不知那劳什子棋圣都灰溜溜滚回去了?”茶里内,一名读书人嗤笑。 有人提醒:“是棋圣弟子。” “有何区别?棋圣死了,他不就是新的?” “呃,倒也是……” 底层百姓不知道兵棋是什么,望文生义,又听说是齐公子赢了,毫无障碍便接受了。 毕竟连那横扫棋院的范天星都赢了,一个妖怪还不是弹指可灭。 在这一点上,京都民众们对齐平有着盲目的崇拜。 “哎,梅宴都已是过去了,倒是那两族天骄大比,你们说咱们能赢吗?”有人说着,脸色有些紧张:“那可是妖怪啊。” 妖族消失了三百多年,但其可怕的形象,仍旧固执地留在百姓心中。 吓唬孩子时,都会习惯说一句:再不听话,妖怪把你捉了吃。 在人们朴素的世界观里,一位神通修士他们不怕,但随便一只引气境妖怪,都能吓得他们面无人色。 一时间,茶客们争论不休,众说纷纭。 …… 齐平前往衙门路上,便听了一路的争论,等进了堂口里,发现余庆等人早早到了,也聚在一起议论着。 看到他过来,余庆眼睛一亮:“可算来了。” 洪娇娇也望过来,柳叶眉扬起:“我听说你昨天在梅宴上,半个时辰就虐了妖族大使?那个知姬静?” 裴少卿疑惑道:“不是一刻钟吗,赢得是佘先生吧。” 胡来挠挠头:“我听说是一步棋,就横扫妖族使团。” “……”齐平哭笑不得,谣言也太离谱了,忙纠正了一番。 众人大为失望,余庆说道:“好了,一个个少打探些闲话,事情不够你们忙的?” 洪娇娇撇嘴,心想你方才不也听得很开心么。 齐平心底暗笑,捏起一把瓜子刻着,听余庆训人。 恩,虽然二人眼下平级,已经分开,但因为他被调去书院“培训”了一个月,“平”字堂口的人暂时给余庆带着。 “不说这个了,妖族战书怎么回事?”齐平问。 余庆摇摇头:“我也不知内情,只知道昨晚知姬静去了皇城约战,恩,两国上层大概早有定计了。” 这样啊……齐平也不意外,从当初得知陈伏容三人回归,便能猜到,可能有切磋比斗了。 “恩,还是去问师兄吧。” …… 后衙。 燃着炭火的屋舍内,杜元春看了齐平一眼,手中捧着文书,说:“你问比斗的事?” 齐平点头:“嗯嗯。” 杜元春眼皮垂下:“茶。” 啥?齐平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起身双手捧起茶壶,给他斟茶,双手奉上: “师兄,请。” “恩。”杜元春满意地丢下文书,喝了口,才道: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可意外的,妖族人口较少,不比人族,两国比较实力,肯定要落在修行高手的较量上。白尊与首座皆为神圣领域,我不知双方是否有过交手,但从对方派出使团来看,恐怕是互相无法奈何的局势。” 齐平好奇道:“也就是说,神圣领域打平?那四境层次呢?” 他没说的是,基于雪山那段经历,首座没准真的出手了,但也许还是分身。 不过白尊同为五境,且占据地利,也绝不会差就是,亦如巫王。 杜元春道: “两国神隐境修士都不多,彼此实力其实大体有数,若是真正开战,其实无论哪个势力,除却神圣领域,中坚都还是神通层次。” 恩……齐平表示理解,就像是现代战争,核武起到威慑作用,属于大招,枪械彼此都不缺,主要比拼的还是导弹什么的…… “所以,妖国提出比斗,以此管窥帝国修行者实力?”齐平问。 杜元春点头: “就如你昨日所说,推演模拟代替不了真实,可双方也不可能真的全面开战,所以,用这种方法来较量,便是彼此可以接受的,而胜负也将影响使团对帝国的忌惮程度。几位召回的顶级神通将代表朝廷出战。” 顶级神通啊……齐平有些向往,想起了当初的夏侯元庆,饶是他已晋级,可神通一重与顶级,差距极大。 果然……皇帝肯定早与妖国确定比斗了……齐平好奇道: “妖国那边会出谁?” 杜元春递给他一份文书: “玉麒麟、九命猫妖、白虎金刚……呵,妖族与我们修行体系不同,但大体与顶级神通相当。” 顿了顿,又道: “其中尤其以这玉麒麟最强,据说乃是这一代年轻妖族最强的一个……呵,这次他最后出场,打头阵的是虎妖。” 齐平扫了眼那份简略版资料,皱眉:“我们赢面大吗?” 杜元春笑道: “没有打,不好比较,但你要知道,当年太祖将妖族驱逐九州,靠的可不只是个人勇武,恩……玉麒麟不好说,但其余两个,以陈伏容等人的实力,还是很大可能获胜的,尤其,朝廷还加了一重保险。” “什么?”齐平问。 “你知道孙胜赛马的典故吧?” 什么赛马?我只知道田忌……齐平愣了下,才记起,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里,同样有类似典故。 只是名字换了,事件也有区别,但典故的核心没变。 “上对中、中对下、下对上。”杜元春笑道: “朝廷估算了彼此实力,最强的玉麒麟,会让秦关去打,恩,秦关其实不弱,但毕竟是纯粹的武夫,术法手段匮乏,输了也无妨。陈伏容第二场,对猫妖,乃是上对中,花然首场,打白虎金刚……应该稳赢。” 还玩上兵法了……齐平啧啧称奇,愈发期待起来,观摩顶级神通交手,对他好处很大。 齐平合上文书:“什么时候打?在哪?” “后天,桃川河畔。” …… …… 接下来两天,关于两族强者比武的消息,借助报纸,于城内疯传。 很快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热点,而随着几篇文人发表的文章的刊载,更多人也意识到了,这场比武的重要性。 如果说问道大会是荣辱问题,那么,两族比武,却有可能决定两族继续是盟友,还是成为敌人。 两日时间,转眼即过。 首战之日,道院,天蒙蒙亮时,东方流云便领着小师弟,敲响了花然闭关的院子。 “师姐,师姐,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东方流云殷切地喊。 下一秒,紧闭的院门炸开,四分五裂,木板飞溅,形成了一个“人”形的缺口。 土行少女一身短打,双目灿灿,隐有土黄色真元喷吐,浑身气势攀升,达到了神通顶峰。 “带路。”花然深吸口气,所有气息朝体内坍缩,神华内敛,可在东方流云眼中,对方却显得更可怕了。 “好勒。”东方流云露出舔狗的笑容,一边带路,一边试探问道:“师姐,您没忘了今天要去做什么吧?” 土行少女冷笑一声,双拳骨节爆响:“揍人。” 在打架这种事上,她记性向来很好。 …… 皇宫。 一大早,长公主便梳洗打扮完毕,在贴身女官的陪同下,享用早膳,华清宫外,金丝楠木马车早已等待。 整装待发。 “永宁,你还没走啊。”外头,穿着袄子,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安平郡主嬉笑着进来,整个人如同一只小雀。 她今日也要去观战。 长公主用手绢擦拭了嘴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今日胜负事关两国大事,伱倒一副看热闹态度。” 安平郡主笑道:“我父王告诉我了,今日赢面很大的,再者,还能哭丧着脸去不成?” 永宁一脸无奈,却也是笑了笑,二人收拾妥当,结伴乘上车马,往宫城外走。 路上,却意外看到了一辆悬着“胡”字徽旗的马车走在前头。 “胡贵妃也去吗?”永宁愣了下。 …… 南城小院。 前天落下的积雪还未融化,胡同口,随着车夫一声鞭响,一辆宽敞的马车碾过冰雪,正要朝内城方向走。 突然被一道窈窕身影拦住了。 “瑶光姐姐?”车帘掀起,云青儿诧异开口。 齐姝细细的眉间颦起,就听瑶光眼波明媚:“我能搭车一起么。” …… (头疼,今日只有一更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第一场,花然vs白虎(五千字求订阅) 搭车? 车内几人愣了下,好奇道:“你也是去看比武的?” 瑶光微笑颔首。 毕竟是熟络的关系,虽然齐姝总觉得这女人对大哥“不怀好意”,但还是同意了。 瑶光笑眯眯上了马车,好奇道:“齐大人没一起去?” 齐姝摇摇头:“大哥提早去衙门了。” 说话的时候,她盯着这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想起梅宴结束那天, 对方得知妖族输了后异常的神情,试探道: “今日两族比武,瑶光姐姐觉得谁会赢?” 捏着只糕点在吃的云青儿大大咧咧道: “肯定是咱们啊,听说今日出战的是道院的天骄,一拳一个妖怪。” 麦色肌肤,很有些江湖气息的向小园用力点头: “大凉必胜!妖怪什么的最可恶了, 姐姐说是不是?” “……”瑶光面纱下笑容僵硬了下,点头:“是呢,最可恶了。” 然后扭头不说话了。 这几个丫头真讨厌。 …… 比武地点安排在桃川河畔, 青楼聚集场所往西一点的位置。 众人有了问道大会的经验,来的很早,但当前往的路上,还是能明显察觉到人流密集。 大冬天的,京都人本就闲极无聊,最重要的是,此番因在桃川河,并非内城,故而不少外城民众都有机会观看。 “人太多的话, 视野不会好吧。”云青儿嘀咕着。 一语成谶,虽然提早抵达了, 但当众人抵达河畔, 还是给乌泱泱的人头吓了一大跳。 今日阳光很好,此刻灿烂的阳光泼洒下来,岸边民众蜂拥而来。 人群中甚至又不少推着小车的小摊贩,这时候兜售起吃食热茶来。 民众们携家带口,都来观看这场大热闹, 紧张自然是有的,但因为梅宴上的事,京都民众普遍抱有强烈的信心。 “妖族?真那么厉害当初咋给打跑了?还能败给齐公子?”类似的论调仍属主流。 这还要归功于几日报纸上宣传作用。 齐平深知主场优势的重要,妖族使团对凉国国力的评估是多方面的,百姓的情绪当然也是一个。 故而,经过几日的宣传,百姓们颇有种自信心爆棚。 不过这种稍显杂乱的景象,主要还是在外围,越往里,便越严肃起来。 等一行人走近了,只望见刀枪如林的禁军,将人群抵挡在外。 贴着河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的空地。 外头是前来观战的京都民众,里头是朝廷达官显贵。 比武与道战不同,一场下来,也不会持续太久,加之没有提前准备,只简单搭建了些凉棚。 众人拿着齐平给的“凭票”, 一路畅通无阻, 进入内围, 就望见岸边偌大空地上,地面蓦然塌陷,低了下去,形成了一個略带些坡度的盆地。 而塌陷的地面中心,又升起一座高台。 这是道门修士铸造而成,搬运土石而来,堆积以为擂台,超越凡俗的手段。 擂台顶部,悬着一只碗状法器,倒扣在天上,垂下淡淡的神光,笼罩周遭。 极为神异。 有参与过问道大会第二场的人,登时认出,这乃是道门法器,可以将擂台上的余波挡下。 不向外扩散。 擂台周遭,略带坡度的地面形成高差,摆放坐席,便是看台。 虽不完全,但多少有点类似竞技场了。 这时候,看台凉棚下,已经坐了不少人,一眼望去,一溜的绯红官袍,仿佛一条火线。 “呼,好冷。”安平郡主从马车跳下来,给迎面的冷风吹着,衣裳领口的白色绒毛摆动,衬托的巴掌大的脸庞红扑扑的。 长公主永宁掀开车帘,不禁眯了眯眼,冬日的桃川河已经冻结成冰,上头还覆盖着皑皑白雪。 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寒风凛冽,周遭刀枪如林,相比于外围盲目自信的民众们,朝廷官员们都知晓轻重,每个人脸上都紧绷着。 长公主望向皇家的位置,只见皇帝正站在群臣中央,身上的龙袍极为耀眼,此刻,正与景王等人低声交谈。 她扭头,又扫过岸边人群,就看到书院、道院队伍,已经抵达。 大先生与二先生未归,带队的是暂理书院事务的禾笙,她身旁的椅子上,还站着一只灰色的猫头鹰,正鬼祟地望着道门修士。 道院在擂台左侧。 仍是满头银发,气质缥缈的典藏长老带队。 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短打扮,穿着草鞋的少女,凌乱的头发垂下一缕,遮住右眼,这会抱着肩膀,冷笑地盯着对面的妖族使团。 “殿下,这边去坐吧。”贴身女官走过来。 永宁“恩”了一声,收回目光,问道:“镇抚司的人呢?” 贴身女官眨眨眼,说道:“齐大人许是在巡防,一会应该会过来……咦,来了。” …… …… “好多人。” 当齐平结束巡防,带着几名锦衣好不容易挤进凉棚区后,忍不住咋舌。 额头上愣是弄出一脑门子汗。 “早知道就从禁军那边过来了,大冬天的也都不嫌冷。”大嗓门校尉吐槽。 洪娇娇扯了下领口,顿时有袅袅的白气从衣服里头冒出来:“人这么多,呼,热死了。” “行了,带你们过来看比武还不知足。”齐平笑了笑。 正常来讲,锦衣校尉们这时候都该在人群中巡逻,只有千户才能抽身出来,齐平特意找人换班,带几人过来观战。 “来了?”这时候,前方凉棚里,杜元春也看到了他,抬手指了指身旁预留的空位。 旁边,其余几名千户也在座,看到这一幕,心中复杂。 要知道,在官场中,排位、座次代表着很多事,能坐在杜元春身旁,意味不言自明。 不止如此,前几日梅宴上,杜元春带齐平参加,同样是一次信号。 洪庐、李桐、莫小穷等人对视,都意识到,司首这是在将齐平当做接班人培养了。 嫉妒是没有的,单是齐平这一年来立下的功劳,做下的事迹,就足以令他们心服口服。 只是每当回想起齐平去年刚进衙门的光景,几人都还是难掩唏嘘。 尤其是洪庐,当初他还故意刁难过这个新人,谁能想到,一年时间而已,这个西北来的小捕快,就已经超过他们了。 “嘿嘿,老洪,你以前还盯着他,怕女儿被拱走了,现在呢?后悔不?”莫小穷低声说。 浓眉大眼的洪千户脸顿时黑了,没吭声,只是眼神中同样复杂。 这个如彗星般崛起的年轻人,他洪家,还高攀的起吗? …… “呼,好大的阵仗,我上次就没看到东方师兄与卫无忌的比武,这次算补上了。” 齐平掀开袍子,在凉棚下坐了,望着前方擂台,感慨道。 阳光下,远处的桃川河一片银白,没有江风,只有冷意。 杜元春道:“那你等下可要‘仔细’看了,如此正大光明观摩顶级神通术法的机会可不多。” 呃,为啥感觉你这话意有所指……齐平突然有点心虚,眼神闪烁了下,转移话题道: “等下就要开打了吧,白虎金刚……唔,我记得妖族白虎部的天赋神通是‘罡风’吧,顶级神通的话,罡风攻守皆极为强悍,全力防御甚至能挡神隐一击而不死,唯一的缺陷是巅峰持续时间短,重爆发,只要拖延时间,会很快衰弱…… 最好的方法就是拖延,花然师姐乃土行修士,厚土生息,劲力不绝,同样是擅长防御的神通,莫不是要拼消耗战?”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听得几名千户一愣一愣的。 身后的裴少卿等人也诧异不已,没想到齐平为了观战,还提前做了功课。 然而只有杜元春知道,齐平并非事先准备,而是那一个月“恶补”的结果。 成效显著。 杜元春笑了笑,说道: “禾笙说你进步神速,看来所言不假,没错,面对白虎一族,最好的方法就是拖,拖到对方力竭,但有一点你说错了,花然虽是土行修士,却不是防守的性格,呵,这与她的出身也有关系。” 齐平好奇道:“您能给我说说她吗?” 杜元春颔首,望向道院方向,那一副土匪坐姿,面带冷笑的少女,有些感慨地说: “你看她很小对吧,但实际上,年纪比你还大,只是因为修行功法缘故,显得年纪小,实际上,已经三十多岁了。” 嘶……这真没看出来……齐平咋舌,不过又想想鱼璇机,年纪应该也不小了,但看着还是二十七八的样子,倒也正常。 “三十多年前出生的?”齐平对这个数字有些敏感。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点头: “没错,就是西北战役结束前后,她与你一般,都是豫州生人,只是……几岁的时候,家里的村庄被蛮族士兵屠杀了,那时候,西北战役已经到了尾声,蛮族撤兵…… 呵,最开始蛮族是准备攻占下来西北地域的,所以杀戮还不是太多,毕竟蛮族人口少,占下来地方,也需要人口耕种,需要人从事商贸,等到了兵败时,哪里还顾忌这个。 一队蛮兵冲进了花家村,整个村子数十口人几无幸免,只有她,被父母藏了起来,幸免于难,被一路追杀蛮族的道门大修士水月真人所救。 水月真人本想将其送人收养,但意外发现,她竟已开窍,修行资质极高。故而便将其带回了道院收养……” 齐平愣了下,没想到那个看着有些痞气的“师姐”,竟有这般悲惨的身世。 “水月真人?当年那位道门第一女修?”齐平又注意到这个名字。 道战前夕,鱼璇机曾在与他闲聊时,说起,她的师尊便叫这个名字。 只是后来云游去了,不知所踪。 杜元春点头,道: “水月真人天赋极好,只是性格疏懒,不喜收徒……呵,这和你师尊倒一脉相承了,加之花然土行天赋最好,属性相悖,便由其他长老收下教导,其进步神速,乃是当年道门第一天才,只是因幼年目睹屠杀,这里受到了刺激……” 他指了指太阳穴,说: “经常做噩梦,而每次做梦,都会暴躁失控,她自己刻意封存了那段记忆,却也导致记忆力极差,经常忘东忘西。” 原来如此……齐平恍然,他此前还奇怪,他自己晋级神通后,记忆力都再度增强。 花然身为顶级神通,怎么还会记性差……原来是记忆被封印了。 杜元春叹道: “正因如此,她对蛮族,连带同为异族的妖族都极为反感,这些年行走在大陆历练地,专门猎杀蛮族巫师,后来又转去打杀鹰派妖族……呵,修行界与凡俗是两套规则,这并不会牵扯到世俗。” 齐平沉默,凉棚下其余锦衣也都沉默下来,他们同样是第一次听说这些。 “呵,若非她神魂有问题,实力恐怕还在陈伏容之上。”杜元春惋惜说。 洪娇娇有些感伤,身为女子,她总是比其余男锦衣更易共情些。 这时候,望向花然的目光,都带着些许同情……虽然人家一个指头就能碾死她。 这时候,擂台之上,那只形似钵盂的碗突然震动,发出悠扬的钟声。 钟声席卷四方,霎时间压下了外围密密麻麻,京都民众的嘈杂声。 人们闭上了嘴巴,无数道目光投向河畔空地上,那光幕中的擂台。 正北方位,最中央的席位,皇帝正襟危坐,淡淡道:“时辰不早,便开始吧。” 妖族席位,大龄妖女知姬静平静道:“好。” 说着,使团中,一名魁梧大汉“腾”的一下,跃上擂台,整个人穿过光幕后,仿佛放大了些。 并非术法,而是头顶法器的作用,会将擂台上画面放大,好方便观瞧。 此刻。 当白虎金刚悍然上台,所有人都看清了首战中,妖族派出的强者。 魁梧的远超人类的身高,赤着上身,只穿一条长裤。 那隆起的肌肉,泛着金属的灰白,充斥着爆发力。 脖颈后,一根根钢针般的毛发竖起,从头顶,一溜沿着脊椎到尾椎,更生长出一条虎尾出来。 看台上尚且镇定,而远处的民众们不禁发出惊讶声。 三百多年了,百姓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妖族。 此刻看到那人类外表,却又猛兽特征的白虎部神通,自然吃惊。 “嘁,这是老虎还是刺猬啊,这么多毛睡觉不扎的难受吗?”看台上,齐平默默吐槽。 不过说归说,却不敢丝毫轻视。 在故纸楼内的笔记、书籍中,他看过太多的,人族天才与白虎妖族对战的例子。 有当年驱逐妖族战争中的,也有这三百多年来,人族修士在历练地与妖族搏杀修行的记录。 每一份笔记,都是用血,乃至生命唤来的。 齐平只以为这些笔记是帝国书院修行者可以取阅的,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个月来看过的很多资料,都不是书院弟子有资格阅读的。 在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享受了超乎寻常的“权限”。 …… 与此同时。 道门席位,披着黑色星辰道袍,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扭头望向身侧。 土行少女坐在红木大椅上,一条腿曲起,撑着手肘,闭目休憩,另外一条腿晃悠在空气里,一双磨破了的草鞋不染半点尘土。 “小心。”听到典藏长老的声音,花然蓦然撑开双眸,掩藏在斜刘海下的眼眶中透出一股子森寒,嘴角夸张地扬起,露出森白的牙齿: “要小心的是它。” 说着,鼓起腮帮子扭头“呸”地吐了口唾液。 “吱呀……” 唾液飚射而出,打在一名禁军的长枪上。 精铁长枪发出一声刺耳而绝望的哀鸣,仿佛被子弹射中,瞬间弯曲凹陷进去,留下一个深坑。 禁军骇然后退,长枪脱手飞出,仰起头,瞳孔骤缩。 只见一股烟尘拔地而起,土行少女身如炮弹,于万众瞩目下,划过一道抛物线,朝擂台奔去。 身后,尘土飞扬。 …… 擂台上。 “咚!”一身短打,双拳紧握,凌乱黑发披洒的道门天骄书如陨石般落地,脚下平铺的岩石龟裂,荡开一圈圈土黄色的烟尘。 对面,白虎钢针般的毛发竖起,两只竖瞳泛起红色,如血,自报家门:“妖族白虎部,金刚。” 花然猖狂大笑:“废什么话,滚!” 话落,她抬起右臂,右手成掌刀,斜斜一劈。 狂猛的真元自其双腿灌入大地,刹那间,整座擂台震动起来,地板上,凌乱的石子开始如地震般滚动。 低沉的轰响传递入每个人耳膜,仿佛,地龙出巡。 “小心!”台下,一名妖族大使失声。 白虎金刚瞳孔骤缩,整个人腰身一拧,如炮弹般朝后方疾退! “砰!!” 与此同时,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暴刺出一根坚固锋锐的石柱。 不是一根。 “砰!” “砰!” “砰!” 爆炸声连绵不绝,一根根石柱拔地而起,乱石迸溅,如同重拳,追赶着白虎的身形,没有半点停息。 眨眼间,整座擂台上,已升起十几根柱子,环绕半圈,好似残破古罗马宫殿。 看台上,齐平微微吸气,旋即,便听身旁传出一声惊呼!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回忆(求订阅) 在比武开始前,人们已在心中有了准备,但当真正看到顶级神通的交手,仍难免心头震撼。 甫一出手,便不凡。 擂台上拔地而起的石柱扭曲,高耸,如同一根根牙齿, 底部粗大,愈往上,便愈锋利起来。 而这一切,发生的都极快,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双方便展现出了恐怖的威能。 杜元春说的没错, 花然并非“防守”的性格, 即便对手是以攻伐著称的虎妖, 也仍选择了率先出手。 看台上,围观者目眩神迷,京都民众兴奋的脸庞发红。 齐平同样凝视着擂台,没人注意到,他的瞳孔深处,神符笔虚影自行浮现,开始临摹记录眼前的术法。 “啊!”直到女锦衣失声,齐平瞳孔内倒映的擂台景象才发生变化。 …… 擂台上。 被一根根石柱逼的跑了半圈的白虎大怒,显然并未想到,花然竟如此凶悍。 这时候,它猛地咆哮一声,须发皆张,虎眸登时化为绯红,肌肉虬结的身躯上,青筋如粗大蚯蚓,蠕动爬行,极为可怖。 它一脚前踢,脚下石柱应声断裂, 继而,它右手肌肉根根隆起,五指张开,狠狠一“拔”…… 空间扭曲,荡开波纹,白虎右臂微微一沉,攥住了一只锤柄,继而,一柄造型夸张的大锤从空气中拔出。 握柄中空,如武人练力的石锁,锤头仿若由两块石方拼成,棱角分明,大如磨盘。 甫一拔出,红白相间的雷霆弥漫,发出高压电机爆炸般的轰响。 人族擅长炼制法器,妖族同样有铸兵大师。 “死!”白虎咆哮一声,单脚踏在石柱上,狂暴的真元如雷霆, 于巨锤上缭绕出形似电弧的痕迹, 劈啪作响。 不是雷霆,胜似雷霆。 下一秒, 它腰身一扭,巨锤脱手而出,磨盘大的武器旋转如风车,速度之快,拉出残影。 风声于此刻破碎了。 发出“呜呜”的幽咽。 看台内外,无数人下意识发出惊呼声,眼睁睁目睹,那轮“风车”砸中土行少女。 巨大、充满压迫力的巨锤,身材娇小,茫然无措的少女,彼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群中,一些人侧开头去,有大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好似下一秒,那痞气女孩就会被砸成肉泥。 然而紧接着,在人们注视下,那旋转的巨锤竟穿过了花然的身体。 “残影!”裴少卿脱口道。 原来留在原地的,只是残影,花然的真身已经提早跃起,草鞋贴着巨锤的轨迹,擦了过去。 她人在半空,身体突然以违反力学的形式,被无形力量一“推”。 “砰。”风声破碎,整个人冷笑着朝对手攻去。 而那旋转如风车的巨锤,则在人们惊恐的呼喊声中,朝擂台一侧看台飞去。 一名官员只觉眼前一黑,抬起头,太阳被巨锤遮住,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 “啊——”恐惧的呼喊尚未从喉咙里滚出,那飞旋的战锤,突兀地停下。 如同被无形力量牵扯,锤头距离光幕边缘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防御罩应激生发,闪烁五色光辉,疯狂震颤。 “这东西回去了!”齐平听到身后大嗓门校尉喊道。 擂台上,身高两米,赤着上身的白虎金刚眼眸微眯,凝视着飞奔来的花然,狠厉一笑。 狂奔中的少女只听身后风声呜咽,那柄战锤竟蓦然回旋,倒飞出来,以更加恐怖的速度,从背后袭来。 “驭兵!白虎族神魂不强,应是法器特殊。”书院凉棚下,陈伏容眯着眼睛,低声说。 以灰色猫头鹰模样示人的四先生传音:“卑鄙无耻。” 禾笙等人看他,心想你还有脸说别人,对于这一击,却并不担心。 …… 果然,擂台上。 狂奔中的花然脑后仿佛生了眼睛,脚下泥土隆起,眨眼间,刺出一根近十米长的石柱。 硬生生,将她顶向天空。 “轰!” 战锤回旋,石柱应声断裂,以二人为中心,炸开环状土浪。 花然果断暴退,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地上,一道粗大裂痕,“咔嚓咔嚓”……疯狂朝前方延伸,尽头赫然是重新扛起战锤的白虎金刚。 地裂! 凉棚下,齐平轻叹一声,一边任由神符笔记录,一边感慨,只要在大地上,土行修士的手段便是无穷的。 而这位师姐展现出的悍勇,也与他看过的笔记中记载的土行修士迥异。 只是这开场的几个回合,他自忖若是自己在台上,只有被虐的份儿。 这时候,白虎金刚双腿踏地,尾椎尽头的尾巴一曲,一弹,整个人瞬间侧移,避开脚下裂开的大地。 双手背后,拖着那磨盘大的战锤朝花然冲杀。 近战意图明显。 齐平扬眉,紧盯现场,自行于脑海中推演应变策略。 擂台上,花然不躲不避,她静静站在擂台一侧,凛冽的寒风吹的她黑发乱如野草。 短打衣衫,猎猎舞动,她静静地凝望着狂奔而来的对手,发丝遮掩下的眸子,渐渐明亮起来。 土黄色的光点自她身周浮现,从脚下青石地板升起,那一粒粒土黄的光,如同夏夜的萤火虫。 朝天空升去。 她的动作仿佛也慢了下来,只见她忽而抬起左腿,横着轻踏一步。 草鞋擦过青石地砖,留下一道漆黑的焦痕,略有些泛红的脚掌撑的草鞋外侧凸起。 冷风吹的她裤管鼓胀。 花然平静地抬起头,忽而双手于胸前环抱,没人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 直到下一秒,她手腕微转,两只朝向自己手,蓦然外翻。 天地动。 “轰轰轰……” 擂台蓦然摇晃起来,狂猛的真元凝成了风,擂台上,那一片片厚重的青石,蓦然松动起来。 “滚!”花然狞笑一声,只朝前方一推。 “哗啦啦……” 无数石板如风中落叶,自地面脱离,如同海中的层叠的大浪,朝对手拍打过去。 白虎金刚怒吼一声,双臂高举,战锤舞成轮盘,于身前阻挡袭来的土浪。 “轰!” “轰!” “轰!” 这一刻,整個擂台仿佛化为了泥沼,那掀飞的石板,泥土形成的巨浪,于寒风中层叠不息,拍的白虎金刚怒吼连连,不断倒退。 整个擂台,也笼罩在了土黄色的烟尘中,飞沙走石,浑天昏天黑地。 …… 看台上,皇帝身体微微前倾,握住座椅扶手的手掌攥紧。 身旁,大红色宫裙,狐媚子模样的贵妃细长的眼眸眯起。 官员们脸色亦是震撼,如果说当初问道大会上的武斗,还主要比拼的是“道”认知。 相较文雅。 那眼前的较量,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厮杀,视觉冲击力强烈,京都民众们几乎看傻了。 一些武人兴奋地脸庞发红,用力挥舞着拳头:“打得好,打得好!” “揍它!揍它!” 情绪高昂。 然而修行者们却并未放松心神,他们的眼睛更毒辣,可以透过烟尘,看到细节。 这一番声势虽浩大惊人,但效果未必太好。 镇抚司区域,洪娇娇激动道:“好厉害,这下那老虎惨了吧,结束了吗?” 齐平摇头,盯着擂台,眼神凝重:“还没。” 果然,当烟尘渐渐散去,山呼海啸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擂台坑洼不平,一片狼藉。 而土坑中,却仍旧伫立着高大的身影。 烟尘中,率先跨出一只生满了白毛的脚掌,鞋子已经破烂了,长裤也被毛发撑裂了。 花然眼眸一眯,只看到白虎灰头土脸走出,体表光辉明灭不定,嘴角沁出一丝血液,抬手平静擦去。 它的眸子猩红如血,体表,一缕缕真元自躯体迸发,朝天空汇聚,继而,惊呼声中,一头小楼般的斑斓猛虎浮现在它身后。 那是真元凝聚的猛虎,似真似幻,猩红的虎眸透出两束红光,穿透烟尘,如同两只火红的灯笼。 带着慑人心魄的力量。 “白虎神通!”齐平轻声说。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恶补过的资料,意识到,双方到了最后对决的时候。 锦衣们也专注望去,妖族使团那边,亦全神贯注。 天空中隐隐有阴云汇聚,继而,吹起凛冽的罡风,阳光消失了,突然,白虎金刚深深吸了口气,旋即,狠狠吐出! 它身后,那真元凝聚的猛虎,亦做出咆哮的姿态。 “吼——” 刹那间,咆哮声炸开环状气浪。 擂台上的泥土如海浪般朝两侧掀起,澎湃的真元凝成无数银色的风刀。 这一刻,狂风大作,风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看台上,无数人心脏猛地揪起,担忧地望向花然,随后,众人愣住了,只见那嘴角挂着痞气笑容的少女,突然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发出金属嗡鸣,狂风亦无法掩藏。 继而,她同样跨出了一步,只一步,整个人便消失了。 “土遁!”有人惊呼出声。 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虎金刚背后,泥土如喷泉般,一点点升起。 无数土石凝聚,朝花然飞去,在她身周,凝聚为一座黑色岩石铸就的盔甲。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她便化为了身高五米的石巨人,右拳扬起,轰然砸落。 第一拳。 然后是第二拳。 第三拳…… 白虎在察觉到危机的第一时间,便已挥起战锤,猛虎虚影亦扑杀过去。 然而,一切的阻挡,都被石巨人的如幻影的拳头砸灭了。 双方真元于此刻,以最原始的姿态碰撞。 擂台崩塌,白虎被打的一点点朝地面塌陷,一时间,整个桃川河畔,无数道目光中,这名妖族神通被花然暴揍。 竟毫无还手之力。 …… 看台上,传出一片吸气声,陈伏容咧嘴,揉了揉脖子,嘀咕道:“太残暴了,太残暴了。” 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咋舌,激动地拍打翅膀:“道院的人就是这么粗鲁,有辱斯文。” 说着垃圾话,但声音无疑是带着笑意的。 戴着水晶磨片眼镜,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禾笙也神情稍缓。 道门方向,典藏长老微微点头,以众人眼力,已经看出,虽皆是神通,可花然在这场比武中,展现出了强大的压制力。 看台上,朝廷众人也是微微点头,那狂猛的气浪被光罩完美阻挡下来,长公主嘴角扬起,安平郡主又害怕,又激动。 身后如海的人群中,京都百姓们看的拍手称快,大呼过瘾,有人已经提前欢呼起来。 “白虎输了。”杜元春说道,脸上没有太多的意外情绪,甚至有闲心拿起了酒馕,喝了口。 “不对劲。”然而,齐平却突然开口。 杜元春、余庆、洪庐等人愕然看向他,这才发现,不同于看台上其余人,此刻的齐平脸色极为凝重,眉宇间透着不安。 他突然说道:“你们看妖族使团,看佘先生,他太镇定了。” 众人望去,果然发现,使团中虽有骚乱,但穿着黑袍的佘先生,却一副老神在在模样。 齐平说道:“这家伙不是个很有城府的,这点从梅宴上当众失态就能看出,这时候分明第一场要败了,怎么会毫无异样?” 杜元春眼神也变了:“你是说……” 齐平摇头:“不知道,但也许还有后招。” 后招?众人疑惑,眼下的局势,花然也许都没有出全力,就压得白虎吐血,还能如何翻盘? 齐平也想不出来,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凝重。 就在这时候。 擂台上,被打的体表罡气疯狂颤抖,一口口喷血的白虎竭尽全力,将战锤抗在头顶,撑起一个环形的罩子,苦苦支撑。 它的真元疯狂下滑,而来自头顶的攻击,却没有半点减弱。 “要输了。”它心中一沉,突然一咬牙,猩红的眸子中流出两条血泪。 于虎头上,鲜血汇聚,凝结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旋即,图案燃烧,化为一股无形力量,扩散开来。 裹在黑石铠甲中,疯狂揍人的花然眼前突然一花。 她发现自己消失在了擂台上,身上没了盔甲,也不再是习惯的短打,手脚缩小了许多倍。 她变成了一个三五岁的女童。 穿着粗布衣裳,黑发在头顶绑起两个啾啾。 她藏在一个地窖中,周围一片黑暗,头顶传来凄厉的惨叫、哭声、以及蛮子狰狞的大笑。 她缩在黑暗里,小小身体团成了一团,紧紧抱着膝盖,不敢出去,也不敢动,脑海里只有娘亲的叮嘱: 藏好了,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脸上的泪水不住地流淌,她听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又用手臂死死盖住耳朵,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安静了下来。 她终于鼓起勇气,努力从地窖里钻了出来,扒开盖在上头的稻草和杂物。 然后,她看见了燃烧的村庄,袅袅升起的青烟,剖开肚子的尸体,被剥光了衣服的女尸…… 她跌跌撞撞,哭喊着,喊着爹爹和娘亲,终于在一处井口发现了两具尸体。 她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疯狂颤抖着,两眼空洞,瑟缩地曲起双腿,抱住了膝盖……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朝她汇聚。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划过一道水蓝色的光芒,一名女道人脸色冰寒地落在村子里,神识席卷四方,然后,发出了一声轻咦。 …… 看台上。 安平郡主突然疑惑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不动了?” 接着,朝廷官员们都惊讶发现,擂台上的石巨人突然不动了,土石崩解溃散,显出花然的真身。 她茫然地站在一片瓦砾废墟中,双眼空洞无神,身体颤抖着,颤抖着。 欢呼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无数人面露疑惑:“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为何不动了?” 道远席位,典藏长老见状,脸色顿变:“糟了……” 妖族席位,佘先生嘴角扬起。 擂台上,花然茫然地站着,望着周遭看台上,那些身影,感受着无数道来自京都民众的目光。 仿佛耳朵了灌了水,那些嘈杂的声音,变得无比模糊,看台上人们的喊声,与自己隔着一个世界。 她无措地站着,呢喃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做什么?谁能告诉我?我忘了……该死,忘了啊……忘了……” 下一秒,一条银色的,染着血迹的虎尾呼啸而来。 划破的空气。 花然本能地双臂交叉,于身前格挡,整个人“砰”的一声,被抽飞,掉落了擂台。 全场,鸦雀无声。 第三百五十九章 问题(求订阅) 寒风卷过桃川河畔,擂台上的烟尘徐徐散去,而人群中的欢呼声却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戛然而止,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 无数人愣在原地,心头升起同样的疑惑, 形势逆转的太过突兀。 以至于,很多人望见这一幕,甚至都还没弄懂状况。 人群一角,齐姝三人组也茫然地望着,云青儿手里的冻梨都掉了,瞅瞅擂台,又瞅瞅身旁的爷爷,大眼睛里满是茫然。 瑶光蒙着面巾的脸上, 眉毛扬起。 “下场了?莫非是结束了?” “不对,分明是给打下擂台的。”有眼尖的人言之凿凿。 旁边人反驳:“分明胜负已分,怎么会突然给打下去?” 无人能回答,无数道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看台上。 然后,民众们失望地发现,朝廷的官员们,也都与他们并无区别。 明黄色的凉棚下,穿戴隆重的皇帝笑容僵在脸上,按在椅子上的手无意识用力。 身旁,披着红色裙子的胡贵妃也明显愣了下,细长的眼眸中透着些许的诧异。 继而, 陷入沉思。 娇小玲珑,脖颈衣领上一圈白毛的安平郡主下意识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擂台,又扭头看向“姑姑”, 张了张嘴,想问。 却见素来沉稳大气, 宠辱不惊的长公主永宁,那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同样难掩愕然。 “怎么回事?”一名大臣失声,询问道。 声音飘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朝廷大臣们并不是修行者,并不理解这个层次的战斗细节,但同样能看出问题。 “不对劲!很不对劲!花丫头出问题了!” 书院席位,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大叫起来。 “神魂!她的神魂出了问题!”陈伏容脸色难看。 输了? 输了! 这时候,一些人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群中骚乱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杜元春手中的酒馕倾斜,酒水滴滴答答落下。 其余几名千户,脸色也很难看。 果然给齐平说中了,妖族的确有着反制的手段,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占尽优势的花然突然停下了攻击。 自行接触了盔甲,然后呆愣愣地任凭被抽打下台? “你们看,她状态很不对劲了!”齐平突然开口,站起身来。 擂台边,土行少女虽被抽飞,但重伤的白虎一击,显然未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这时候, 她翻滚了下,落在地上,仍旧茫然地站在原地,身体不住地颤抖,脸色发白,眼神空洞,身上,丰沛的真元紊乱无序地朝大地灌入。 “隆隆隆……”大地震动。 漆黑的裂痕,蛛网般朝四面八方扩散。 触及光幕,发出金铁撞击声。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忘了……为什么想不起来……”花然突然用力捂住了耳朵,一边喃喃,一边暴躁地吼道: “闭嘴啊!” 人群嘈杂的声浪,如同潮水,好似要淹没她。 而随着她怒吼出声,一股磅礴的气息自她身上升起,擂台上的光罩,开始剧烈的颤抖,仿佛要破裂一样。 河畔空地上,一根根地刺破土而出,近乎疯狂地朝周遭扩散。 擂台上,浑身浴血,刚从坑里爬出来的白虎金刚见状露出忌惮的神情,它突然发现,这一刻,这个人族修士的气息再度暴涨。 隐隐,到了失控的边缘。 “花然!”忽而,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只见满头银发,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身影倏而飞向擂台。 光幕散去,典藏长老乘风而至,手中拂尘一甩,朝花然“点”去,周遭,天地元气登时粘稠起来。 被这一点拂尘,压得朝花然身躯坍缩。 “滚开!”花然暴怒,双眼蒙上血色,一拳轰出,那狂猛的力道,却给拂尘缠绕起来。 银白色的拂尘疯狂生长,转瞬间,将失控的少女缠绕成一颗蚕茧,后者仍死命挣扎。 额头青筋根根绽出。 典藏长老额头见汗,竟也觉得有些吃力,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手指点在花然眉心。 后者才倏然僵住,整个人昏迷过去,没了动静。 见无数道质询的目光望来,典藏长老沉默了下,说: “花然神魂受创,先行离开。” 说完,他收起擂台上的法器,竟就这般,卷起昏迷的少女,朝道院飞去。 这一系列变化只发生在很短时间内,等人走了,看台上,人们才回过神来。 神魂受创……是因为这场比武吗?众人恍然,似乎终于找到了落败的解释,众所周知,神识层面的战斗,总是隐晦而凶险的。 这时候,妖族一方,知姬静起身,看向凉棚下的皇帝:“陛下,这第一场,可是我妖国胜了?” 皇帝沉默片刻,说:“自然。” 丢下这句,他面无表情道:“明日再战,摆驾回宫。” 比武并非一日结束,而是分成三日。 说着,朝廷官员起身,从禁军预留的通道离开,而直到这时候,京都民众们才终于确定了第一场落败的事实。 不禁哗然。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结局迥异。 “我们也先走吧。”杜元春起身,神情复杂地说,洪庐、余庆等人没吭声,只是沉默点头。 气氛极为低沉。 齐平也站了起来,说道:“师……司首,我想去接下家人。” 他指了指远处等待的齐姝等人,待得到首肯后,才赶了过去,一碰面,几个丫头就给他围住了。 都很焦躁的样子:“怎么回事?” 齐平摇摇头,说:“出了些意外。” 其实,他有了一些推测,但不方便说。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齐平看向瑶光,眉头紧皱。 瑶光抿嘴笑了,素手按在面纱上,泫然欲泣,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公子若是不喜,小女子便不凑热闹了。” 齐平这会心情不好,懒得与这探子啰嗦,扭头对云老道:“太傅,报纸先不要报道这件事,等我消息。” 云老表情凝重:“好。你接下来去哪?先回去?还是……” 齐平叹了口气,望着典藏长老离开的方位:“我去趟道院。” 虽无师承关系,但既然花然是自己“师祖”收养的,也有必要探望。 当然,更重要的是……齐平觉得这件事背后有鬼。 “不对劲,很不对劲。” …… …… 人们离开了,第一场比武的结果,也开始于京都内传开。 城内,一座酒馆内,客人们三两聚集,彼此议论着两族比武,不免谈及国事。 自然免不得大谈局势,总归是解闷的话题。 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大冬天跑那么远看比武,况且,即便擂台有所放大,但其实也只有前头的一撮人能看的仔细。 更多人在后头,也就听个动静,故而,喝着温酒,等待结果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蹬蹬蹬。”突然,一名读书人快步上楼,耳根子冻得通红,一脸低沉,如丧考妣模样。 寻了张空桌,拍出几枚大钱:“小二,拿酒来。” “好勒。”伙计应声。 周围,有相熟的人问道:“书生,你不是去看比武了么,结果如何?” 书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呼道:“惜败!惜败一招啊!” 什么?酒客们大惊失色:“咱们输了?” 骄傲的京都民众未曾料想过这個答案。 书生叹息,当即借酒消愁,给众人讲了起来,待听完经过,酒客们捶胸顿足:“怎会如此?” 问道大会后建立的信心,突然开始动摇了。 …… 下午,齐平自衙门请假,骑上黄骠马,一路奔向皇城,抵达了道院。 门口道人是相熟的,问道:“齐师兄来寻鱼长老?” 齐平摇头:“我想探望下花师姐。” 中年道人并不意外,说道:“花师姐眼下在丹鼎部附近。” 旋即,说了个地址,齐平来了几趟,对道院也熟了,当即前往。 丹鼎部是道门里炼丹的部门,整片独立建筑都飘着一股子草药的气味。 齐平抵达目的地小院时,惊讶看到,院子里,扫除积雪的石凳旁,竟然还坐着两道身影。 胸口绣着太极八卦图案,神经兮兮的道门大师兄,东方流云。 以及白衣胜雪,蓄着两撇修剪精致小胡子的陈伏容。 “齐师弟,你怎么来了?”东方流云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见他进门,诧异问道。 齐平没提自己的猜测,说道:“我来探望下花师姐,她……情况如何?” 东方流云摇头,情绪有些低沉的样子,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 齐平心中一沉:“伤势很重?性命保住了吗?” 东方流云愣了下,说: “什么性命……没什么大事,长老们给照看了下,已经没大碍了,就是情绪消耗比较剧烈,让她睡一会,等睡醒就没事了。” “……”齐平无语,那你一副这人抢救不过来了的样子……脑子有病。 他扭头,看向陈伏容:“陈师兄也是……” 海王浪子点了点头,语气格外认真:“我也是来探望的,另外,也想弄清楚她落败的缘故,毕竟,下一场就该轮到我了。” 顿了顿,陈伏容盯着齐平,忽然说道:“她输的很古怪,你应该猜到什么了吧。” 第三百六十章 人形对战模拟器(求订阅) 京都民众们并不知道比武的具体,只以为棋差一着,但如陈伏容这般,自然能看出蹊跷。 齐平沉默了下,摇头说: “我的境界太低微了,不敢说看出关键,但花师姐似乎是在台上突然‘遗忘’了要做什么, 这才被对方偷袭得手,这种状况……很常见吗?” 陈伏容摇头: “花然脑子虽然有些问题,记性不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典藏长老说,是她遭受了神识袭击,刺激到了封印的记忆。” 封印的记忆……杜元春说过,花然因幼年的事,部分记忆被有意识地尘封了……陈伏容显然也知道这点…… 不对啊……如果这么多人都知道,且很容易就能刺激到,那朝廷岂会选择她上擂台? 毕竟这么大的弱点……难道还指望妖族对此一无所知? 齐平敏锐意识到这里存在逻辑bug…… 旁边,东方流云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 “师姐的记忆被封印过,这件事的确有很多人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有方法可以强行‘解封’……莫要说同等境界,即便是神隐,也很难强行让她回忆起过去。” 这样吗……也就是说,虽然很多人知道花然的情况,但“解封”是很困难的事……所以朝廷才放心她出战,毕竟几分钟的比武,偏生在这段时间出问题,概率小的可以忽略…… 可单纯的“巧合”?呵,齐平是万万不信的:“那这件事就说不通了啊。” 陈伏容迟疑了下,说道: “我纠正一下, 外人的确不知道如何‘解封’,但不意味着, 没有‘解封’的方法……起码, 为她施加封印的人,肯定知道。” 东方流云沉默下来,显然是默认了。 庭院中,生出异样的气氛来,三人对坐,彼此都没吭声。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一个问题。 假定,花然的“发病”并非“巧合”,而是妖族蓄谋,那么……对方从哪里获知的“解封”办法? 若是很多人知道,还好,但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 “吱呀。” 突然,紧闭的屋门打开了,一个打扮邋遢,道袍缺斤少两的身影意外出现在门口。 竟是鱼璇机。 “师尊?”齐平愣了下,意外极了,因为此刻的女道人一身“正经”气质, 剑眉星目, 顾盼凛然,让他挺不习惯的…… 鱼璇机板着脸,一副大修士姿态,“恩”了一声,眼神复杂道:“你进来。” “我?”齐平指了指自己。 “废话,不然还能是叫我自己?”鱼璇机开喷。 好吧,还是那个熟悉的大姐大……齐平一下舒服了,起身往屋内走。 东方流云和陈伏容跃跃欲试,却给鱼璇机锋锐的眸光一扫: “外面等着。” 二人:…… 区别对待啊。 …… 屋内。 花然安静地躺在床上,还在酣睡,打出轻轻的呼噜声。 旁边,盘膝坐着满头银发的典藏长老。 以及,一位身材魁梧,目光凌厉的中年人。 “这位是……”齐平迟疑道。 中年人平静道:“执法堂长老。” 执法堂……怪不得很凶的样子,咦,好像就是这家伙要罚鱼璇机的钱吧……齐平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执法长老是个直性子,开门见山:“你们方才在外头的交谈,我们都听见了。” 啊这……齐平张了张嘴:“其实我没……” 执法长老打断他,平静道: “陈伏容说的没错,花然的‘封印’的确有办法解开,但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而在擂台上,妖族很可能利用了这一点。” 见对方这样坦诚,齐平也不装了,正色道:“长老叫我来是……” 鱼璇机叹了口气,难得的有些丧气的样子:“你小子不是擅长断案吗,叫你过来分析下。” 呼,吓死我了,我以为要灭口呢……齐平吐了个槽,缓解紧张,想了想,说道: “几位应该也想到了,这件事很大可能,是有人泄密了,到底有哪些人知道‘解封’方法,可否告知?” 顿了顿,他补了句:“这件事,事关重大。” 事实上,这也是他跑过来的缘由,他没忘记,在妖族使团到来前,他就领了防止“内鬼”搞破坏的任务。 执法长老说道: “花然的封印是当初水月真人所设,后来,收养教导花然的师父,也是丹鼎部的两位长老之一同样知晓,不过,她师父前两年便已过世了。” 一個消失,一个死了……齐平愣了下,心说不是吧。 “除此之外,如今道院内,只有一个人还知道。”执法长老说着,语气一顿。 旁边,盘膝打坐的典藏长老睁开智慧的双眼,满头银发烨烨生辉:“是我。” 鱼璇机解释道:“典藏部里有水月真人留下的文书,记载着封印的方法。” 所以……执掌典藏部的长老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执法长老声音冷厉: “你到来前,院内已召开过长老会,商讨过此事……此事于道院名声有损,正好你过来,鱼长老说,可以听听你的看法。” 这样么,名声有损……是想洗干净嫌疑吧……齐平沉吟了下,看向典藏长老:“有没有可能是文书泄露?” 老学究模样的老人平静道: “典藏部乃道门重地,有层层禁制,借阅皆有记录,没有人碰过它。” 齐平说道:“这么说,您也承认,最大的嫌疑人,是您了?” 典藏长老点头,语气柔和平静:“我没有做过,也没道理这样做,但的确无法洗脱嫌疑。” 这就麻烦了啊……齐平陷入沉思。 案情太清楚了,总共三个人知道,一个很多年前就远走他乡了,一个死了……就剩一根独苗……任谁也要怀疑下。 典藏长老?出卖凉国?是藏在京都的幕后黑手? 齐平凝视着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双方接触并不多,但无来由的,齐平觉得对方不是内鬼。 可他相信没有意义,关键是,这件事后,朝廷里,乃至道院内,都会心生怀疑。 鱼璇机见他不吭声,跺了跺脚,说道:“你平时不是很能说吗?你倒是说话啊。” 她心里是向着典藏的。 齐平想了想,说道:“我没法拿出证据,证明清白或是污蔑,但我有理由,认为典藏长老是无辜的。” 执法长老盯着他:“为何?” 齐平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太明显了。假定的确是他泄露,那这个方法太蠢了,几乎是毫无掩饰地,将自己置身于嫌疑中,太没道理。” “第二,不知各位可还记得去年的皇陵案,呵,在那起案子中,蛮族便刻意布置,让朝廷怀疑妖族,试图挑拨两族关系,与这次的手法并无二致,太刻意了,而让朝廷对道院心生怀疑,这恰好符合敌人的心意。” 顿了顿,他说道: “当然,也不排除是典藏长老故意如此,但……我还是那个想法,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 鱼璇机眸子一亮,暗暗给他比了个赞。 执法长老目光闪烁,说道:“我会将你的话转告首座,不过在嫌疑排除前,他需要接受调查。” 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目光平和:“我将入危楼面壁。” 说完,他站起身,朝齐平点了点头,跟随执法长老离开了。 等人走了,鱼璇机垮下批脸:“怎么会这样啊。” 齐平摇摇头,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那个藏在京都的棋手,在将他陷害入狱后,很久没有露头,如今再次出手,便一石二鸟。 即影响了比武,又在皇帝心中,种了一根刺。 “厉害啊……”齐平轻叹一声。 可不是典藏的话,情报到底如何泄露的? 难道是那位死去的丹鼎部长老?……毕竟可以提前几年泄露出去,但他没提。 因为这一点,道门肯定也想得到,轮不到他提醒,惹人生厌。 至于早年间便云游离开的水月真人……他瞄了眼鱼璇机,机智地也没提,当弟子的,哪里能怀疑师祖……再者,也没可能…… …… 花然还在沉睡,鱼璇机留下照顾,齐平揣着一肚子疑惑,返回了庭院。 两个被抛弃的家伙见状,上来一个劲问,齐平含糊搪塞了下,转而道: “花师姐病情稳定,已无大碍,眼下最关键的是明日的比武。” 他看向陈伏容:“师兄有多大把握?” 一身白衣,容颜俊朗的海王沉吟片刻,说道:“九命猫妖……我没与它交手过,但……区区小妖,不足为惧。” 说话间,这位书院天骄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在帝国修士评估中,陈伏容是比花然还强上一线的,当然……这是将后者的失忆症计算进去的结果。 “陈兄定手到擒来。”东方流云吹捧道。 齐平却没有那么乐观,妖族积累了三百年的实力,推举出的顶级神通,岂会容易对付? 比人族差太多? 今天花然之所以压着白虎打,很大程度,是因为双方出战策略缘故,白虎金刚本就是最容易对付的。 “师兄,我们不能再输了。”齐平语气认真。 陈伏容愣了下,旋即,也收起了浪子的外表,两撇胡子笔直如刀:“我知道。” 这场比武,往大了说,可能影响两国盟约,往“小”了说,也事关人族荣辱。 他岂会不重视? 齐平说道: “花师姐的意外,不能再重演,眼下,不排除京都里,有一些人,将她的弱点‘卖’给了妖族,所以,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你……有没有致命弱点?” 陈伏容摇头,肯定道:“没有。” 身为顶级神通,几乎都是没有明显弱点的,花然属于特例。 齐平分析道:“那短板呢?一个人总会有短板,妖族定会针对你的短板布置。” 陈伏容认同道: “有道理,不过我这些年也与不少妖族交手过,无论有无‘内鬼’,对方都知道我的情况,短板的话……擂台上,我的御剑术会受到很大限制……” 陈伏容修剑道,最擅长远距离杀伐,御剑千里取人头。 擂台上空间狭小,对他的实力会有所削弱。 齐平点头,分析道: “猫妖一族,神通九命,速度极快,这是它的强大之处,短板在于防御,且该族天赋神通缺乏有效的攻击手段,故而,多修行众多人族战技为补充,九命一体,是天生的战士,针对人族剑师,往往采取‘袭扰’策略,不过我看过擂台情况,方才来的路上,我模拟了几十个可能的方案,我说伱听……” 说着,又从房间中拿来纸笔,开始边写边讲。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听的陈伏容与东方流云一愣一愣的。 从起初的愣神,到吃惊,再到震撼。 陈伏容本就是天骄,领悟力惊人,很快便听出,齐平模拟出战斗情况的可行性极大。 而最令他惊奇的是,齐平甚至将不同的战斗方案双方胜率都计算了出来。 然而若是禾笙在这里,便绝不会奇怪。 因为在过去一个月的很多个晚上,齐平都会在故纸楼内,与她“盲斗”,即,以类似下盲棋的方式,模拟两个修士的比斗过程…… 这时候,只不过是重复一次而已。 而作为书院天骄,陈伏容过往的一些战斗资料,同样也在故纸楼中有所记载,九命猫妖资料很少,齐平没法模拟,只能用历史上,猫妖一族其余强者的对战资料进行推测。 在脑海中一次次模拟,给出他所能计算出,胜率最大的方案来。 “……陈师兄,我对猫妖缺乏了解,所以,为了优化计算模型,我需要你对这些模型进行‘纠偏’,从而做进一步调整……” 齐平用笔在纸上勾勒完最后一笔,将一叠草稿推过去,叹了口气: “可惜,我这也只是纸上谈兵,实际交战肯定差别巨大……” 他抬起头,然后愣住了,只见陈伏容正愣愣地盯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东方流云也夸张地咽了口吐沫。 “刷。”鱼璇机不知啥时候跑了出来,怔怔地看着便宜徒弟:“你……你从哪学到的这个?” 她记得,自己没教过啊。 第三百六十一章 愤怒的民众,场外的声音(五千字大章求订阅) 对战模拟有没有作用?齐平不知道,但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在这场顶级神通的对决中,他没法上场,但可以谋划,就像是体育竞技比赛里,藏在幕后的战术教练。 为陈伏容制定出最好的应对方法,以此来扭转擂台赛对他的限制。 但具体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他心中是没底的。 正如陈伏容所言,他这些年与人交手的次数很多,究竟是什么打法,有何种能力,就连在京都的齐平都可以从故纸楼的书籍中得知,何况妖族? “明天不能再输了。” 齐平心中想着这些, 在道院中一直留到天黑才回去, 陈伏容则需要时间消化,记忆,以及将自己恢复到巅峰状态。 …… 一夜无话,转眼,第二场开启的时间到了。 清晨,书院。 一大早,屋舍中,一名名学子便醒来,梳洗吃饭,于曾经的青坪,如今的雪坪上集合。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情。 昨日的比武结果已经传了回来,在书院中引起轰动热议。 没人想到,第一场会这般戏剧的结果。 虽然无数人心存不忿,甚至有传言称,妖族可能是用了什么盘外招,毕竟“发病”的太过巧合, 引人遐思。 但说这些并没有意义, 输了, 就是输了,在这一点上,就连朝廷都没有争辩。 而今天第二场,轮到书院天骄出战。 昨夜,禾笙便下令,所有学子今日前往观战。 “陈师兄呢?”当元周走出校舍,抵达整装待发的人群中,四下望去,疑惑询问。 “在冥想吧,听闻昨夜陈师兄半夜才入眠,好似在做准备。”一名学子说。 众人心头沉重,意识到,今日那位名声在外的师兄,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可这时候,还能做什么准备呢?元周心中疑惑,忽然人群安静了,只见一头灰色的猫头鹰从远处飞来。 人群中的吴清妍抬起头来。 清风席卷,席帘、禾笙、乃至躲在小楼成一统,极少露面的五先生, 今日都盛装出席。 今日, 不单是帝国的荣辱,更是书院的荣辱。 “陈伏容呢?”禾笙微微皱眉。 这时候,众人听到呼啸声,后山方向,一抹剑光如朝阳般升起,陈伏容一身白衣,落在雪坪上,眼神中没有半点轻浮,唯有郑重:“走吧。” 今天,他不是浪子陈伏容。 是帝国的希望。 …… 桃川河畔,比武场上,人头相较昨日,不减反增。 一夜的发酵,关于第一场帝国惜败的消息,已经传开,这令不少本来信心爆棚的民众重新紧张起来。 如同一盆冷水泼下,人们重新想起了坊间流传的,关于两国盟约的消息。 “今天是谁出战?” “听说,是北境的陈将军,书院的天骄。”有消息灵通的人说。 然而更多人还是茫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不禁愈发担忧起来,这让不少人怀念起某人。 “为什么不是齐公子上场?若是他去打,肯定能赢。”有人愤愤不平。 去年的问道大会,是有报纸以来的第一次,齐平的名声也牢牢印在京都民众心中。 无法磨灭。 人们仍向往他在棋战、道战上的表现。 他曾带给了京都人自信与荣光,但今日,这份荣光蒙尘了。 一名武人摇头,说道:“齐公子只是二境,妖族的都是三境。” 大多数人不懂修行,但听得懂数字,一听差了一个数,登时失望不已。 “头儿,百姓们说你呢。”人群中,一列锦衣持刀前行,巡查四方,洪娇娇柳叶眉扬起,看向走在前头的齐平。 齐平摇摇头,心情沉重:“走吧。” “恩。”众锦衣颔首。 不多时,一行人穿过禁军阵列,抵达“竞技场”侧方的“看台”。 原本被打得破烂不堪的擂台,经过了一夜的紧急修葺,已经恢复完整。 凉棚依旧在,皇帝与文武百官仍在。 只是气氛相较昨日愈发沉重,天空中愁云惨淡,仿佛衬托着人们的心情。 唯有胡贵妃一身宫裙艳丽,如同雪中点缀的一抹寒梅。 齐平朝她看了眼,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二人视线于空间中碰撞。 一触即分。 齐平微微皱眉。 “怎么了?”裴少卿见他异常。 齐平摇摇头,没吭声,不知为何,他觉得胡贵妃气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恩,还是那个人,但好似又不完全是。 摇摇头,他抛下杂念,来到镇抚司的凉棚下,坐在了杜元春身旁。 抬眼望去,书院的位置尚空荡无人,道院席位,因为典藏长老被关了禁闭,接受门内调查,今日出席的竟是鱼璇机。 女修士一改孟浪,正经的一批……正襟危坐,眉心一点莲花印记呼吸般闪烁,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就连道袍都换了一件长款的…… 至于妖族席位……群妖也在战前准备。 昨日重伤的白虎金刚也来了,只是脸色苍白,身上虽不见伤口,但气息的虚浮是实打实的。 内伤远比外伤更烈。 一袭墨绿色长袍,有儒雅之风的玉麒麟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九命: “陈伏容不好对付,虽然擂台限制了他的御剑术,但仍旧不可小觑。当然,你若是输了,也没干系,还有我,毕竟明天我肯定会获胜。” 身材娇小,穿着红绿间杂的小衣,明黄肚兜,眼圈仿佛画了烟熏妆的九命呲牙,发出凶厉的哈气声: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欠揍?” 玉麒麟自我感觉良好,微笑道:“有吗?” 九命一脸鄙夷,圆溜溜的眼珠透出一股子神采: “嗳,听说那姓陈的是個浪子,你说等下看到我,会不会舍不得下手?” 玉麒麟与白虎静静看她。 九命咯咯娇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妖媚气: “好啦,开玩笑的,呵……我可不怕他,陈伏容是学剑道的,不通术法,恰好,本猫也不大懂那劳什子术法,正好与他较量下战技。” 修行界一直有两种战斗路线。 一种是以术入道,如昨日花然御土,种种变化,便是将土行术法运用到极致。 另一种,是以武入道,主修战技,或者说,将战技与术法融合。 这种路线需要修行者本身便是个武道大家,将战斗技巧打磨到极高的境界。 就如同当初杜元春与灰袍武师之战,便是典型。 技术流修士,往往有些看不起那些只会搬运术法的家伙,虽然后者同样强大。 猫妖一族的神通不是战斗方向的,这个族群仍旧能在妖族中占据一席之地,且每过一些年,便能出现一位强者,依靠的,便是对武道的钻研。 人族中,有猫师父教导老虎的故事,虽是杜撰,但亦有根源。 在很多年前,那个人妖混居的时代里,猫妖惯常喜好行走于江湖,学习了无数战技,并借由在速度上的天赋,将其推演到了一个极深的境界。 猫妖,本就是妖国里武道大师。 “嘿,其实本猫更想和那个秦关较量下,听说这家伙是个武痴,可惜,只能留给你了。”九命嬉笑道。 右手掩口,舌头轻轻舔舐着手背,忽而,五指尖端,闪烁寒芒。 “来了。”她琥珀色的竖瞳锁定了人海。 书院的人来了。 当那一群穿着儒袍的学子抵达,穿过由两排禁军组成的通道,原本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投向了为首的白衣浪子。 高台上。 皇帝抿了抿嘴唇,就听身旁的近侍说:“陈将军在北境声名赫赫,今日定将凯旋。” 皇帝点了点头,但愿吧,若是再输,且不说盟约如何,单是脸面,便要丢尽了。 至于道院……昨日他便已知晓内情,得知典藏长老被关押。 皇帝未发一语。 镇抚司席位,杜元春望着走近的书院修士,忽然看了齐平一眼:“你昨日在道院呆了很久。” 齐平目不斜视:“恩,替陈师兄做了一些战术上的计划。” “计划?” “恩……”齐平想要解释,但这时候,看到双方已经登台,便说:“看着吧。” …… 许是性格差异,亦或者今日压力太重,陈伏容并未如花然那般,以嚣张的姿态登台,而是一步步走向竞技场中央。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牢固,当他走出十步时,身上,那被微风吹得抖动的白衣,突然垂了下来。 就好似无风天里旗杆上软趴趴的旌旗。 当他走出二十步时,人们听到了轻轻的啸声,却不知来源何处。 三十步时,他迈出的脚掌在踏出时,仿佛有无形力场浮现,将地上的灰土推开。 五十步时,他登上了擂台,身上,一股磅礴的剑意冲天而起。 剑意无形,但真实存在,刹那间,看台上,离得近的一些人脸上肌肉绷紧,有针扎般的痛感。 有人低呼一声,挪开了目光,安平郡主眼圈红红的,开始流泪:“好刺眼……” 忽而,一只修长嫩白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长公主沉声说:“蓄意。他在蓄意。” 此刻,积蓄了一个夜晚的剑意浩荡释放,虽未出手,便已伤人。 齐平眸子一亮,眼瞳深处,神符笔虚影应激浮现,开启了“记录”模式。 杜元春也身体前倾,眼神无比专注。 擂台对面,九命猫妖笑嘻嘻站着,身材矮小的她看起来全然没有紧张的意思,但当陈伏容释放剑意。 这位妖族神通头顶的猫耳毛发炸开,尾巴仿佛通了电,一下子绷直,继而高高扬起,哀怨道:“还真是吓人呢。” 说话的时候,她嘴角还带着笑容,只是……心中已是凛然。 别看二人私下里都自信无比,但实际上,都知道对手的棘手。 九命说话的同时,身旁的光线突然开始衰弱,身影也模糊了起来,场下传来惊呼声,因为,这一刻的九命身形开始变化。 一会是矮小嬉笑的少女,一会是长腿猫耳,长发飘洒的大姐姐,一会又成是身披祭祀衣袍,猫头人身的祭祀……一会更性转,呈现出雄性样貌…… 这一幕将很多人看呆了,就连不少修行者,都吃惊不已。 “这是什么?神通吗?”女锦衣疑惑。 齐平开口道: “猫妖与狐妖都有九条性命,当然,这里的‘九’是虚数,泛指多,具体有多少,要看修为高低,但二者又有极大的不同,狐族的命,是死后可以复活,并不能主动激发,所以狐妖与人交手,主要依靠的是幻术…… 而猫妖不同,它的‘九条命’有些类似于分身,但与我们印象中的分身不同,猫妖的分身是叠加在一起的,可以在战斗中共享不同身体的‘状态’,随意切换……而每个身体,又会侧重修行不同的战斗方向…… 这样一来,猫妖在与敌人交手时,会灵活地切换不同的‘命’,展现出极为灵活多变的战法,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痛的,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一个身体力量衰减、身体受伤,可以切换到完美状态的另一个……从而让虚弱的身体得到休息、恢复……” 顿了顿,齐平吐了口气,凝重道: “所以与猫妖对决,绝对不能拖,呵,这点刚好与白虎相反。” 旁边,一群锦衣听得愣神,心说猫妖的资料你也查了? 观战而已,要不要这么认真……上场的又不是你…… 况且,这些资料你是如何看到的啊。 这时候,胡来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陈伏容不是剑修吗,剑呢?” 走来去的白衣修士,手中没有剑。 众人正疑惑,突然,就看到齐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上:“开始了。” 人们一凛,重新望向擂台。 …… 台上,当二人站定,头顶的法器投射下五彩光罩,轰然将擂台内外分隔开的瞬间。 陈伏容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没有试探。 在这场比武开始的第一个呼吸,他便抬起了垂下的右手,于身前一抹。 他的手中捏着一只绣着“陈”字的香囊,此刻,香囊发出裂帛的“刺啦”声。 一枚巴掌大的小剑飞出,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 转眼间,七柄小剑如同竹筒倒豆,亦或从盒子里抖出的牙签,于他身前悬浮,排成一排。 下一秒,陈伏容左手以极快的速度,依次在七柄小剑尾部屈指一弹。 “叮叮叮叮叮叮叮……” 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中,小剑迎风见涨,倏然化为七柄长剑,在澎湃的,烈火般的真元加持下。 疯狂震颤,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于瞬间,沿着不同的轨迹,朝对面的九命呼啸而去。 台下猝然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书院的几位先生有些吃惊,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翅膀都张开了。 他们眼神中透着不解,这不是陈伏容的战斗习惯。 面对不熟悉,且实力相当的对手,惯常的方法应该是试探,摸清楚对方的路数,再寻找机会予以致命一击。 那种上来就放大的招数,往往只存在搏命时。 可陈伏容今日却一改常态,出场瞬间,便祭出了最强的杀伐,为什么?他哪里来的信心,这消耗了极大真元的一击不会落空? 妖族席位,佘先生也怔住了,昨日回驿馆后,使团内部同样为九命制定了战斗计划。 那是针对陈伏容的短板,设计的一套方法。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完全将计划打乱了。 “他疯了吗?哪有一上来就这般的?”不试探,不留手,不防御,这不是一个盛名在外的剑修该有的表现。 更像是草莽江湖人的胡乱打法。 佘先生额头沁出冷汗,再一次有了事情不受掌控的紧张感。 台上,七柄大剑轰鸣而行,速度极快,与空气擦出炽热的火光。 与猫妖的“命”相似,陈伏容的七柄剑同样各有侧重。 有重剑无锋。 有翩若惊鸿。 有薄如蝉翼。 有摧枯拉朽。 …… 每一剑,都代表着一种剑道,此刻,七种剑道齐出,剑身上,浓郁的真元如野火,燃烧成灿灿的金色。 火焰一片片抖落,在晦暗的天空下,描成了七条“火线”。 而在每一柄剑行走的路径上,擂台青石地板皆生出焦黑的剑痕。 九命猫妖尾巴高高竖起,幽碧色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小点,九个形象开始疯狂闪烁,在计算究竟要选择哪一条“命”来应对。 用何种方法反击。 陈伏容不按常理的出牌打乱了她的计划,所以,她只能临场应变。 然而令她心生绝望的是,在推演计算中,她一切的解法竟都被那七柄剑封死了。 无论如何应对,都必然要付出受伤的代价。 这让她生出一股子窒息感,不是因为那些剑,事实上,即便硬抗一剑,也不会就此落败,最多付出一条‘命’重伤的代价…… 但……双方本就五五开,若自己开场便受伤,必然掉落陈伏容的节奏,积小败而成大败。 “怎么办,怎么办……”九命猫妖双眼充血,无数念头闪过,一时间无法抉择,僵在原地。 而这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排云,十三!” 排云,不是名词,而是一种步法的名字,全名为“排云十三步”,乃是一门厉害的身法。 十三,则意味着第十三步。 九命猫妖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按照排云十三步的路线,身体一转,一退,身体挪移到了一块狭窄的青砖上。 猫妖天赋的速度,让她在极限中完成了这个动作。 下一秒,七柄大剑切割空气,轰击在不同的方位上,擂台上烟尘四起,土石翻飞。 而九命站立的那一块砖,却是完好的。 她恰好站在了死角上。 陈伏容脸色登时无比难看,这一击消耗了他不少真元,本该建功,这也正是齐平为他制定的计划。 如今却落空了,一下子从优势,转为劣势。 只因为那场外的一声提醒。 是谁? 这一刻,朝廷众人,乃至外围无数京都民众,都出离愤怒了。 无数道目光,投向了妖族使团,其中一名大使身上,那是一个年老的妖族。 属于“鹰派”。 此刻,对方的一只眼睛闪烁红光,在方才,它用自己的天赋神通放慢了袭击,找到了唯一的死角,提醒九命躲避。 这时候,面对无数双愤怒的双眼,年老妖族不咸不淡地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见状,无数人目眦欲裂。 出声提醒?场外招?这还是比武吗?这样还有公正可言吗? 这就是妖族提出的比试? 昨日那一场,便胜的蹊跷,但花然的确存在弱点,别管如何做到的,被敌人抓到了,再不甘,也只能认。 可这一次呢? 人群中,突然响起排山倒海的怒骂声。 妖族席位最前方,知姬静也是拧起了眉头,有些恼火地看了那名年老妖族一眼。 鹰派已经是为胜利无所不用其极了吗?她心中一沉,便要宣布比武暂停。 起码,要等陈伏容恢复完全再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渔歌唱晚、青山靠、大回环。” 知姬静愣住,她知道,这同样是三招武技的名字。 是谁在说话? 无数道目光追溯过去,然后怔住。 视线尽头,是一名坐在凉棚下,面无表情的千户锦衣。 齐平,开口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两场对决(求订阅) 没人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无论是陈伏容一改常态的打法,还是妖族“鹰派”出声干预。 一切的变化都太快了,而更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就在京都民众们大声怒骂的时候,齐平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在他说出战法名字的刹那, 杜元春,以及身旁其余的锦衣,便愕然地看向了他。 等他含着真元的声音,穿破山呼海啸的怒骂,于“竞技场”上传开时,无数道目光也随之投来。 旋即,人们看见了一张平静无比的脸庞。 没有愤怒, 没有担忧,只有专注与冷静。 就像一个抽离在纷扰之外的看客,好似没有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 “是齐平!他要做什么?”一名官员诧异。 长公主与身旁的安平郡主,亦满面不解,但她们同时攥紧的手,以及带着期待的目光,却不加以掩饰。 “是齐公子!” “齐公子说什么?渔歌……什么的……”靠得近的京都民众也望见了这一幕,不禁停止了怒骂,疑惑地望来。 在场的大部分人并不通晓战技,故而,未能听懂他的意思。 但终究有人可以听懂,故而格外惊讶。 书院席位,支棱着翅膀的猫头鹰脑袋扭成九十度,瞪圆了眼睛: “这小子要干嘛?” 禾笙鼻梁上,水晶磨片眼镜后划过亮光, 她微微一怔,齐平专注的样子对她来讲太过熟悉。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许多个夜晚, 二人在“盲斗”时, 这个家伙都是这副样子。 起初,禾笙还能稳稳压制他,后来,二人输赢各半,到了齐平离开书院的时候,已经是输多赢少…… 故而,在场的所有人里,禾笙是第一个明白他的用意的人:“他在反击。” 顿了顿,她表情认真,用念书般的语气解释:“他在指点陈伏容,反击的招法。” 指点……陈师兄?书院学子们一脸难以置信,元周与雀斑女孩对视一眼,心想先生在说什么梦话? 齐师弟虽天赋异禀,但只是二境,如何能指点陈师兄? 这太荒诞了。 类似的情绪同样出现在道门弟子们心中,除了两個人例外。 鱼璇机凝神看去,眸中掠过一丝惊喜。 她是见识过齐平给陈伏容战斗方案的,知道这小子的确有这个能力。 “大师兄,你……”在她身后,小师弟看着浑身颤抖, 脸庞涨的通红的东方流云, 张了张嘴。 大师兄又犯病了…… 他摇了摇头,闭上了嘴巴,专注地望向擂台,心想齐平难道是说给陈伏容听?这是唯一可能的答案,但…… “陈伏容岂会……”一名道门弟子刚开口,后半句便卡在了喉咙里。 …… 擂台上。 白衣胜雪的书院天骄朝齐平看了眼,然后,令所有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这位顶级神通竟没有丝毫犹豫,便再次出手。 陈伏容十指张开,一抓,那七柄斩空的飞剑,疯狂震颤,将自己从废墟中“拔出”。 依照齐平的“指点”,分别施展三种剑法,朝九命猫妖斩去。 金色的真元于剑身流淌,燃成赤红的剑火,片片抖落。 齐平说出的三招剑法分属不同典籍,不同篇章,有着迥然不同的风格。 若是寻常剑修,决然无法同时使用出来,但陈伏容例外。 “嗤嗤……” 剑刃割破空气,发出低沉、尖锐的啸鸣,九命猫妖躲避开上一轮剑招后,刚松了口气,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打。 便见一柄柄燃烧的大剑再次朝自己斩来。 窒息感浮现,九命猫妖瞳孔骤缩,心中发苦,又是封锁! 这次,齐平用三记剑招,再次封锁了她所有的应对方向。 并且,许是心头愤恨,陈伏容这一击全无半点保留,九命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看台上,人们来不及惊讶,便被这一幕牵引去精神,而妖族使团亦未料到,陈伏容竟再次发难。 而且,更狠辣,更果决,更凶险! 知姬静眼眸一眯,突然红唇微张:“云山倒挂。” 这不是身法的名字,而是一招战技的名字。 这一刻,这位四境妖族强者,竟也选择了开口。 这样短的时间,按理说,即便她开口,也已来不及。 可事实上,在齐平说出那三种剑招时,知姬静便已用神识,将这句应对的方法凿入九命的猫耳。 神识比声音更快。 作为神隐强者,她有能力隐秘地做到这点,但她仍选择了用嘴“补上”。 擂台上,当知姬静的声音传入,九命心神骤宁,她虚幻的身体蓦然凝实,切换为了体态纤柔,个高腿长的“猫女命”。 身体灵巧至极地朝后翻滚,同时,右爪探出,一根根锋锐至极,堪比法器的指爪自肉垫伸出,准确地扣在一柄飞剑那宽阔、如银镜般透亮的剑身上。 “刺啦——” 五根指爪于剑身上横拖而过,带出一串火星,留下五道长长的痕迹。 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瞬间,看台上无数人脸色扭曲,捂住了耳朵。 九命的身体则于夹缝中,避开另外两柄长剑。 凉棚下,齐平面无表情,说道:“东风破、摇众芳、欢情薄……宝帘闲挂小银钩。” 这一次,他说出的名字更多,意味着更多的招法。 妖族席位,知姬静眯起的眼眸愈发狭长,轻启朱唇: “两竿头、僧旅游、空悲切……绿树青苔半夕阳。” 知姬静一一回应。 …… 擂台上。 陈伏容没有犹豫,操控七柄飞剑或斩,或刺,或剜、或削…… 他分明站在擂台一侧一步未动,但那七柄飞剑,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持握着,以不同的招法,朝九命合围。 九命猫妖也终于从被动的节奏里挣脱出来,她脚下黑雾呈环状扩散。 一道、又一道虚幻,模样各异的‘命’从“本体”中分离,化作不同形态的猫妖,施展知姬静所说的招法,与飞剑各自缠斗起来。 本体化作残影,倏然朝陈伏容杀去。 陈伏容并不紧张,手腕一转,拔出了第八柄剑,白衣飘舞,二人碰撞,海量真元咆哮。 登时,整个擂台上,狂暴的真元凝成一个巨大的气团,将二人笼罩其中。 一半是金色,一半是黑色。 气团上,两股颜色拉扯不休,势均力敌,片刻后,气团愈发明亮,轰然炸开,狂猛的烟尘朝四周扩散。 撞击在光幕上,荡开阵阵涟漪。 台下发出无数声惊呼,虽有光罩阻隔,但那排山倒海的气浪,仍旧骇的许多人脸色发白。 生出离席的冲动。 然而,齐平却一动未动,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他专注地望着擂台,不急不缓,说出一道,又一道招法。 其中不乏冷门绝学,陈伏容却都能完美施展出来。 知姬静眼睛越来越亮,同样一刻不停,吐出应对的方法。 到最后,二人的声音几乎交织在了一起,一个人说出一个词,另外一人便接上。 那些名字很好听的战技,连在一起,落在京都百姓耳中,倒像是诗文一般。 起初,许多人还未回过神,但渐渐的,再愚蠢的人也能将那场外的“对诗”与场上的搏杀联系起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齐公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齐公子出手了,谁说他境界低,没法参与比武?”一名汉子兴奋的浑身发抖:“谁说的?” 更多人也惊奇不已,没料到,这一场比武,竟会演变成这个模样。 而相比于无知的百姓,看台上的人们更是震撼难言。 此刻,在他们眼中,与其说这是陈伏容与九命猫妖的比武。 不如说,是齐平与知姬静的较量。 可……这本身就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啊。 知姬静是谁?妖族神隐大妖,白尊座下有数的强者,活了几百年的存在。 可齐平呢?不过才修行一年。 而他却用这种方法,与知姬静打的难解难分…… 如何能不令人震撼? “他……他怎么会这么多招法。”镇抚司席位,洪娇娇瞠目结舌,见了鬼一般。 咬着嘴唇,目光闪动。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千户看了眼女儿,无语不已,心想关键根本不在这里好吧。 若只是单纯背下招法的名字,太多人可以做到。 问题是在这般高强度的战斗间隙,不断地推演,应变,这不但要求对比武双方足够的了解,更对心演与经验有着极高的要求。 知姬静能做到这点,没有人意外,因为她足够强大,活了足够久,吃过的盐,走过的桥足够多且长。 可齐平……凭什么能做到这点?只是一个月的“补习”? 杜元春眼神复杂,忽然轻轻吐了口气,有些庆幸,自己在补习前就狠揍了齐平一顿。 否则……若是如今,二人拉平境界切磋,他怀疑被揍的可能是自己…… 幸好,幸好。 书院方向。 禾笙咬着嘴唇,静静望着这一幕,听着二人连珠炮般吐出的名词,她尝试在心中跟上,然而,只是跟随,便已有些吃力,更何况实时演算? 这时候,她突然有些明悟,也许“输多赢少”已经是齐平在故意让着自己。 “这家伙……简直变态。”她小声嘀咕了句。 扭头回望,就看到灰色猫头鹰两眼发直,席帘屏息凝神,头发如鸟窝般的五先生一脸不可思议。 至于众多学子,更是满脸崇拜。 …… 台上,搏杀还在持续,且愈演愈烈。 青石龟裂,土石翻飞,一柄柄飞剑时而崩飞,时而折返回斩,剑气纵横,每一次出招。 都将擂台犁出一道粗大的剑痕。 九命猫妖同样展现出了符合身份的实力,不同的“命”彼此共享力量,分摊伤势。 九位一体,更兼恐怖速度,与极为丰富凌厉的战斗技巧,在澎湃真元加持下,爆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杀伤力。 二人身上不断添出伤势,血肉横飞,骨断筋折,而这些伤势,又在神通之躯下很快修复,再重复破碎。 这无疑是极为惨烈的一战。 而在擂台下,另外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逐渐到了尾声。 齐平与知姬静出招的速度越来越慢。 这意味,战斗即将抵达尾声。 知姬静表情平静,然而呼吸却急促了许多,有坐的近的,惊愕发现,她的鼻尖沁出了些许汗珠。 齐平的情况也并不更好,他的黑发被打湿了,然后又在冬日的气温中,冻的坚硬。 如同一根根刺。 后背的衣衫,濡湿大团,好似能拧出水来。 终于,齐平率先念出了最后一招剑诀:“……剑归青山。” 知姬静遥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人们一怔,起初并未回过神来,足足过了数息,才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怎么不说了?”安平郡主攥着衣角,疑惑地看向“姑姑”。 永宁长公主将视线挪向擂台,轻声说:“结束了。” 安平抬头望去。 无数道忐忑的视线,也都投了过去。 …… 擂台上。 滚滚的烟尘遮蔽了视野,只能隐约看到两道身影,伫立于擂台两头。 一动不动。 随着烟尘淡去,台上的情景终于清晰起来。 昨夜修葺好的擂台已经再度破碎、垮塌,沦为废墟。 七柄剑零散地或插,或丢在废墟中,斑驳黯淡,没有半点光亮。 陈伏容一袭白衣被染红了大半,披头散发,站在最初的位置,垂着头,右手握着一柄剑。 剑身斜斜垂向地面。 猩红的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沿着血槽汩汩流淌,于剑尖滴落,在地上积成一滩。 “滴答……滴答……” 对面,九命猫妖只剩下一个,红绿丝绸小衣破烂不堪,猫耳被切掉了一个,脸庞上,幽绿色的竖瞳满是蛛网般的血丝。 两只猫爪光秃秃一片,被切断的指爪末端,残留着细细的红线。 桃川河上,冬日的冷风吹卷而来,终于,九命身板后仰,“噗通”一声,昏倒过去。 陈伏容仰头,让自己满是血污的脸庞洒在阳光下,转身,望向齐平,两撇小胡子翘起:“我们……赢了。” 齐平说道:“恭喜。” 话落,陈伏容力竭软倒。 “师兄……”书院学子蜂拥而上。 齐平重重靠在座椅上,汗如雨下,正望见惨淡的灰云裂开,金色阳光倾斜而下。 旋即,身后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 第二场,凉国,胜。 第三百六十三章 秦关的决定(求订阅) 没人想到,与妖族的第二场比武会以这般戏剧的方式上演,但这已经不重要,当最终的结果呈现出来,沉闷压抑的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 看台上,朝廷众人憋了好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如释重负, 不少官员露出笑容,扬眉吐气。 妖族一方,有人将昏倒的九命猫妖抬了回去,知姬静没有纠缠什么,干脆利落承认失败,随后, 使团返回驿馆。 只是临走的时候, 深深看了齐平一眼。 第二场结束,人群兴高采烈地散去,有人甚至小跑着,急不可耐地,想要将目睹的一切分享出去。 …… 城内,一座酒楼中。 气氛有些沉闷而紧张,食客们紧张地等待着,往日的热闹全然不见。 因为是冬日,也不好开窗,他们没法第一时间看见街上的动静,便只好等。 “这个时辰,第二场应该结束了吧。”一名酒客忧虑地说。 同桌的人捏着酒盅, 担忧道:“不知道这一场如何。” “肯定是陈将军胜了吧,昨日本就输的古怪,听闻那道门女修士脑子有疾, 恰好犯病了, 这才失手,陈将军乃书院天骄, 昔年在京都桃川河青楼窑子里, 也是响当当的存在……” 一名清瘦的文人一副忆往昔的神情。 应者寥寥。 陈伏容活跃的时间在好几年前了,但一无诗才,二无报纸助力,名气并不很大,假使有,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有了昨日的失败,饶是骄傲的京都百姓,也有点心中打鼓了。 这时候,突然,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道身影脸庞涨红,急促喘息着跑上来。 “书生回来了!结果如何?” 酒客们精神一震。 书生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冻得打了个寒战:“小二,上酒……” “喝我的!”一名汉子一把将他拽过去,按在凳子上,递上烧酒,催促道:“快说!是陈将军赢了,还是那妖怪……” 书生仰起脖子,一口饮尽, 抹了把嘴角, 这才勾起笑容:“这一场, 妖族输了。” 楼内,登时一片欢笑声。 “好!陈将军威武,我说什么来着。” “陈将军真乃我大凉英雄,当浮一大白!” “快说说,陈将军如何胜的?” 酒客们催促。 书生却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我只说妖族败了,却没说,是陈将军赢了。” 什么?酒客们众脸懵逼,理解不了这个逻辑,一人道:“难道比武的不是陈将军?是别人?” “书生,莫要卖关子!快些说个明白,你说好了,吃食本少爷请了。”一名富商年轻人说。 书生微微一笑,这才说道:“比武的是陈将军,但又不只是他,真正赢下这一场的,乃是镇抚司齐平,齐千户……” 接着,他便将陈伏容如何开大,妖族如何卑鄙无耻,场外支援,关键时刻,齐平如何出手,与妖族强者“斗法”的经过添油加醋吹嘘了一遍。 只听得在场酒客热血沸腾,叫好连连,兴奋的巴掌都拍红了。 “齐公子竟还有这等本领。” 一名老翁摇头,叹息说:“只可惜,齐公子修为不够,只能在场下指点,否则,他若上台,第一场岂会输掉?” “就是就是。” 酒客们为齐平不能登台而愤愤不平。 …… 皇宫,坤宁宫。 皇后今日并未前往,而是留在了宫内,中午的时候,结束了课程的太子来这边用膳。 母子二人坐在圆桌上,端庄温婉,一张鹅蛋脸贵气袭人的皇后叹了口气,没有胃口。 脸蛋圆润,气质温和的小正太看了眼她:“母后怎么不吃?” 皇后摇头,担心道:“不知今日比武结果,如何吃得下。” 太子也想看比武,但皇帝并未允许,这让他很失望,昨日大宫女与他说了比武的事,年纪尚小的他同样担心。 这会正要出声安慰,突然,就听到门外传来爽朗笑声。 皇后愣了下,心想陛下怎么来了,能够不经过通报,径直入院的男人,只有皇帝。 果不其然,只见一袭明黄龙袍由远及近,皇帝脸上挂着笑容:“午膳备好了啊,朕饿了,正好在这里吃一口。” “父皇。”太子从小凳子上下来,规规矩矩行礼。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 皇后惊讶道:“比武胜了?” 皇帝点头,旁边跟随的近侍也笑容满面的:“今儿虽有些波折,但朝廷赢了,而且,是赢了两次。” 太子疑惑抬头,不明白为何会是两次,难不成一起比了。 等近侍解释完毕,小正太已经完全听呆了,眼睛亮亮的,先生……竟是先生…… 齐平胜过了知姬静……皇后乃后宫之主,自然不是见识短浅之辈,也是惊讶不已。 皇帝吃着东西,这会也冷静下来: “胜的很险,而且知姬静虽是神隐,但并不擅长战技招法,且缺乏准备,以弱攻强,输给齐平并不意外。” 他还是看的很明白的,这场比较严格意义上,并不公平,齐平提早准备了太多,而知姬静擅长的领域也不在此。 就像比作诗,恐怕神圣领域也赢不过齐平,这没有任何意义。 但……赢了就是赢了,非但如此,妖族还丢了好大一个颜面,本就是违规在先,这样还败了,而且一個神隐输给了帝国一名千户…… 实在提振士气。 皇后也很高兴,但她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今日胜了自是好的,可明日……” 皇帝闻言,也沉默下来。 是啊,还有一场呢,按照最早的“赛马策略”,朝廷本该稳赢前两场,最后一局可以接受输掉。 但实际上,第一场发生意外,第二场,也是勉强获胜。 明日,将由秦关对决妖族最强的神通麒麟,胜算如何?不只是他,朝野上下,其实都缺乏信心。 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太子本想请父皇多让齐平去东宫几次,但看到皇帝脸色,便不敢说了。 “秦关呢。”皇帝突然问。 旁边,近侍说道:“上午比武结束后,随道院的人走了。陛下要传唤他吗?” “……不必了。” …… …… 道院。 正午时分,金色的阳光将整片建筑映照的亮闪闪的。 丹鼎部附近的小院中,堂内摆上了矮桌,小师弟领着几名外门弟子,端着热腾腾的菜饭,走进屋来:“来了来了。” 桌旁,齐平被鱼璇机强行安排在主位上,眼见上菜,东方流云笑眯眯地给他倒了一杯酒:“齐师弟,我敬你。” “师兄太客气了……”齐平受宠若惊。 左手边,盘膝坐着鱼璇机,女道人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回来的路上笑容都没消失过。 也是她强行将齐平要了过来,说自己这个蠢徒弟太过失礼,竟与使团为难,实在不该,回去训斥一番……恩,当然说的是反话。 “少装出那一副卑微样子,让你喝就喝!”女道人一巴掌拍在齐平肩膀上,险些将他拍个趔趄。 右手边,陈伏容也笑道:“齐兄当饮第一杯。” 他脸色有些发白,透着一股子肾虚的劲儿……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结束比武后,禾笙为他进行了医治,加之神通境强大的恢复力,起码外表上没缺胳膊断腿,当然……内伤还需要时间休养。 按理说,他是该回书院庆祝的,但见齐平来了道院,便也跟了过来。 他身旁,盘膝坐着深棕肤色,沉默寡言的秦关,这时候也点了点头。 作为武痴,对齐平真正产生了认可。 齐平笑着摆手:“陈师兄说笑了,比武是你拿命拼的,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哪敢居功。” 陈伏容摇头,正色道: “梅宴上你下过兵棋,当知战场上,若是获得一场胜利,底下的士卒当然是英雄,但若说功劳,还是指挥的将军大,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们且不说后面那些,单是第一招,若不是你给的方法,我可能直接会落入劣势,就没有今日的胜。” 齐平摇头道: “其实知姬静最后还是有机会赢的,只要她豁出去,不计代价……猫妖是可以豁出去性命的……” 只有他知道,知姬静最后闭上了嘴巴,不是认输,而是再继续下去,九命猫妖就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起来,那老女人突然参与进来,好像就是不想猫妖出事。”鱼璇机回想了下,嘀咕道。 原本,知姬静是没有开口的,是齐平出招,威胁到了猫妖的生死,知姬静才选择接战。 但也可以理解,毕竟她是“鸽派”,没道理为了“鹰派”搞出的事,牺牲妖族一员大将。 “好了,不说这个,”吃喝庆祝了片刻,齐平止住话题,正色道: “今日虽侥幸获胜,但三场比武,还没结束,如今一胜一负,最后一场却还没分出。按照计划,明日秦将军对战玉麒麟,可有胜算?” 说着,他望向沉默寡言的武痴青年。 秦关头发用布带系在脑后,这会,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想了想,说:“不知道。” 三名天骄,各有风格。 花然是那种指天骂地类型的,任何敌人在她眼中都是渣渣,别问,问就是干,平推,碾压…… 陈伏容嘴上吹的牛轰轰,但心中是警惕的。 秦关是那种有一说一,不作假的性格,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麒麟一族,太少,我没打过。”秦关解释。 鱼璇机闻言点头,说道: “麒麟这一族,据说上古时候也是极厉害的,但后来凋零了,在妖族中,数量极少,几乎很难说是一‘族’,但因其血脉缘故,地位又很高,历史上,其与人交手的次数也很少有,这玉麒麟更是几乎没在外头露面过。” 不靠谱的女道人给予了高度肯定。 陈伏容也道: “鱼长老说的没错,这玉麒麟实力的确说不好,但肯定很强,起码不会比九命弱。我北方军探子收集过妖族情报,证明了这点。” 这样啊……齐平皱起眉头。 情况很不妙啊。 这玉麒麟一听就是个秘密武器类型的人物,本身来头吓人,又被妖族寄予厚望地放在最后。 朝廷内部,也将其视为神通境妖族中,最强的一个。 关键在于,缺乏情报,齐平在脑海中搜集了下,发现书院中对麒麟一族的记载,也极少。 一来是其露面本就少,二来,是与之战斗过的,大多没法活着回来,自然也无法汇总成书。 流传下来。 “书院里相关的记载也不多,只说麒麟一族有多种‘形态’,但具体如何,却未详述。”齐平迟疑道: “这样的话,我没办法针对性进行布置。” 对猫妖与陈伏容的对决进行模拟,是基于历史上,有大量对猫妖的记载。 而且,猫妖本身练习战技,可以近似理解为人类武道大师,而书院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类典籍。 两位武道高手对决,彼此的招法一定程度是可以预测的,毕竟同样情况下,必然会选最优解。 但麒麟的情况就是个黑箱……这意味,齐平的“战术指导”无法发挥作用。 而且,几人没说的是,秦关虽天赋异禀,以武夫身份入神通,乃凉国独一份的猛人。 但……武夫,终究是武夫。 应战手段匮乏。 在军阵中,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可面对手段莫测的麒麟,很容易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他,本就是三人中综合势力最弱的一个。 胜算渺茫。 想到这点,众人突然都没胃口了,席间沉闷起来。 秦关一言不发,只是极为认真地咀嚼着每一粒米,力图将餐饭的营养全部吸收,不浪费分毫,就像他走路时候一样,永远不会浪费丝毫的气力。 说些无意义的话,发些无用的愁,同样是浪费力气的一种。 很奇怪,他分明天生神力,却又恰恰是最不愿浪费力气的人。 等吃到足够提供养分,又不会导致昏沉的饭量,秦关放下碗筷,起身说:“我去修炼了。” 说完,扭头离开了院子。 对他而言,每时每刻都是修行,也正是这种非人的苦修,才能让他以武夫的身份,踏入顶级神通阵列。 齐平看了眼秦关离开的背影,忽然看向东方流云:“京都没有比秦关更适合的吗?” 东方流云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说: “如果你是说顶级神通,肯定是有的,道院、书院都有,但你要知道,境界不代表战力。” 他解释说:“陛下为什么要从外头召回人来?因为这些人一直在外磨砺,与人交战,而京都里的神通……太安逸了。” 齐平懂了。 他再次想起了去越州前,杜元春的话,京都这个地方太安全了,这对修行者而言,未必是好事。 整日厮杀,在生死间行走的,与在京都这个花花世界享福的,也许境界仿佛,但若是生死相搏,结果不会有悬念。 “这样的话……就麻烦了啊。”齐平皱眉。 …… 院外,秦关离开后,并未走向自己的院子,而是没有丝毫犹豫,朝道院外走去。 “秦将军,你要去哪?需要帮忙吗?”一名道门弟子看见他,问道。 秦关摇摇头,一言不发,继续前行,很快出了道院,朝城外走去。 他有把握胜过麒麟吗? 没有。 那么,就想办法有。 第三百六十四章 禁忌(求订阅) 与此同时,驿馆,一个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九命猫妖躺在床上,身上的血污已经擦去,只是整个人仍旧是昏迷状态。 知姬静站在旁边,一根葱白的手指点在空气里, 一圈圈波纹荡开,帮助九命猫妖驱除残余的剑意。 剑意会阻碍伤口的愈合,这时候,猫妖一族顽强的生命力开始涌现,她整个进入半透明状态,循环切换不同的“命”, 自行修补。 “呼,问题不大,回去休养几个月便能恢复了。”知姬静收回手指,转身说道。 房间里,挤着一堆使者,闻言,都松了口气,若是落下病根,可就亏大了。 也直到这时候,他们的心情才从失败的阴霾中走出,那名曾开口提醒的老年妖族说道: “最后的时候,还是有反击的能力的, 胜负犹未可知, 知长老怎么放弃了。” 知姬静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在质问我?” 年老妖族愣了下,脸皮抽动了下,垂下目光:“不敢。” 知姬静没再看他一眼, 带头领着众人离开了病房:“麒麟,你来一趟。” 人群中, 穿着墨绿色长袍, 头顶长发间, 埋着两只短短的‘角’的玉麒麟跟在知姬静身后,二人在驿馆的花园中散步。 花坛里只有残雪,院墙边几树寒梅。 一红一绿两道影子,颇为醒目。 知姬静走了阵,方开口: “今日妖国丢了颜面,此事必将被人族宣扬开去,过去的两场,我都很不满意,明日的第三场,我需要一场堂堂正正,没有悬念的胜利。” 玉麒麟身材挺拔,只站在寒风里,便风采夺目,闻言如读书人般儒雅的面庞上嘴唇抿起,眸光明朗,只说了一个字: “好。” 仿佛,在他的眼里,这本就是没有悬念的事。 …… …… 书院。 今日无课,从桃川河畔回来后, 学子们便兴奋地三三两两, 聚集在院中各处,讨论着上午的事。 今日的胜利,无疑令他们倍觉自豪。 “这是凉国的胜利,也是书院的胜利。”当场,席帘如此评点。 并将复盘这场比武,布置成了一道作业。 然而学子们却意外地并不反感,吃过饭后,便聚集起来,开始凭借记忆,复盘比斗的过程,分析那些招法的应对,不时发出惊叹声。 现场时候,他们没法跟上,此刻,当他们逐招拆分,才看出刀光剑影间的厉害之处。 “陈师兄不愧天骄,一心多用,竟掌握这般多剑法。” “齐师弟才叫厉害,那可是四境大妖啊。”有人反驳。 于是,学子们逐渐分成两派,好似粉丝掐架般,为各自的偶像争吵起来。 “吴师妹,你说谁更厉害?”一名女弟子吵得兴起,忽然扭头,看向吴清妍,试图拉她进入“陈粉”阵营。 吴家三小姐嘴角抽动了下,心想:幼稚。 但心中,鬼使神差地脱口便要说出那個名字,突然,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诧异道:“那是谁?” 学子们望去,有人惊讶:“秦将军,他去故纸楼干嘛了。” …… 故纸楼内。 火盆中的木炭散发出暖气,穿月白色儒袍,戴着水晶磨片眼镜的禾笙正坐在“柜台”里的摇椅上,看着书。 她的脚边便是火盆,还有个空荡的垫子,那里原本应该是橘猫的位子。 猫怕冷,所以喜欢朝温暖的地方去。 但是此刻并不在,没人知道那只慵懒的猫去了什么地方。 “秦关?”当听到脚步声靠近,禾笙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这位帝国第一武夫:“有事?” 明日便是第三场,这个时候,秦关应该在道院里。 秦关平静地凝视着她,解释道:“明日的比武,我胜算不大。” “所以?” “我知道,书院里有一样东西,恩,是那个人当年留下的‘研究成果’,可以让修行者短时间力量提升一个境界,应该就留在故纸楼第三层,我需要他。”秦关直言不讳。 禾笙脸色变了,她当然知道秦关所指的“研究成果”是什么,也不意外这位顶级神通知晓此事。 但……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但那些错误的东西,早已被销毁了,而且也没用任何用处。”禾笙平静说道。 秦关摇头,说:“但不老林证明了它的可行。” 禾笙脸色微变,突然语重心长: “那你也该知道,不老林的血肉秘法在结束后,会遭受反噬,而当年留下的那些东西,只是残次品,反噬更大……你纵使是顶级神通,但也很可能留下无法挽回的创伤。甚至,断送你未来的修行路。” 秦关想了想,忽然说: “我知道。但……凉国不能输,起码,不能输在我手里。” 不!能!输!在!我!手!里! 秦关的语气很平常,但禾笙从这几个字里,听出了对方的决心。 说着,这位武道神通没有半点犹豫,迈步朝楼梯走去。 禾笙慌张起来,她站起身,挡在对方身前,摇头说:“我不会允许你上去。” 秦关目光一闪:“你……拦不住。” 说着,他一拳打出。 …… “所以,你觉得齐平更厉害?”校舍内,那名女学子失望不已: “陈师兄可是神通境界,而且还那么好看……齐师弟虽然也很优秀,但只是洗髓。” 吴清妍无奈地说:“他……” 就在这时候,一声低沉的轰鸣打断了周遭的争吵。 学子们愕然望去,只见故纸楼方向,大门震颤,一股白色的气浪席卷出来,巨响中,禾笙的身影如炮弹,被轰飞了出来。 只是身周,还笼罩着一个金色的光球。 “咚!!” 禾笙撞在一堵墙上,光球破碎,她被震得七荤八素,却并没有受伤。 “怎么回事?”大风卷过雪萍,席帘手持折扇,踏风而来,惊愕不已。 “敌袭?道院的人杀来了?”灰色的,肥胖的猫头鹰振翅,从五先生的小楼窗子里飞出来,咋咋呼呼,警惕地四下望去。 禾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脸色发白,说道:“故纸楼……三楼……秦关闯进去了,快拦住他……” 两人脸色大变,同时朝故纸楼飞去,学子们一片混乱,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候,一声猫叫声从山下传来。 禾笙望去,就看到一个风尘仆仆,胖乎乎,穿着宽大的儒袍的身影踩着山道,气喘吁吁走了上来。 肩上趴着猫镇守。 “二先生!您回来了!”有学子惊喜道。 书院两位神隐之一,约莫两个月前,与大先生一同离开的二先生,赶在此刻返回。 原来,猫镇守是接人去了。 温小红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似乎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这时候来不及打招呼,目光已投向故纸楼。 有些愣神,似乎没搞懂状况,但他反应也是极快,没等禾笙解释,便上前一步,一把拉起禾笙,右手于身前一抹。 “无”字神符呈现。 二人与故纸楼之间的距离被“抹除”,瞬间抵达三楼。 故纸楼有三层,但以往,齐平只进入过前两层,三层只有一个房间,一圈书架,其上摆放着几样物品。 此刻,席帘与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都已抵达,两人脸色都无比难看。 只见,三层一座书架前,秦关盘膝打坐,身上血光隐现,耳朵、鼻孔、眼睛里流淌下一行行血迹。 浑身的肌肉不断蠕动,好似有小耗子在皮肤下游动,极为诡异。 他的气息也在暴涨。 头顶,是一份份泛黄的手稿,一动未动,手边,是一只打开的盒子,里面原本有三粒红色丹丸,此刻只剩下两枚。 “来晚了!”席帘脸色无比难看,骂道:“这个武疯子,为了赢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猫头鹰也急得直扇翅膀,他们的修为并不比秦关强大,已是束手无策。 “还有得救。” 忽然,温小红疲倦的声音响起,他与禾笙的身影凭空出现,身宽体胖,气质温和的二先生走上前,胖乎乎,有些笨拙的右手按在秦关额头。 一枚枚金色的神符自空气析出,很快的,将血光压制下去,秦关身体渐渐恢复如常,整个人“砰”的一声,昏倒在地板上。 …… 道院。 一场“庆功宴”吃的大家心情沉闷,齐平对明日的第三场也是一筹莫展。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他就可以利用“回档”能力,“提前”观看战斗。 但他又无法跟人解释,自己如何预判麒麟的动作。 就像是第一场时,他不可能回档,提醒花然,而且……即便提醒,也没啥用。 “齐师弟,莫要发愁,我们对麒麟只是不了解,但秦关并不弱,明日也未必会输。”陈伏容劝道。 齐平想了想,无奈道:“只能如此,我送你回书院吧。” 陈伏容内伤太重,暂时没法御剑,齐平觉得,是时候表演自己的车技了。 他掏出了红色的梭子。 陈伏容露出笑容:“那就有劳师弟了。” 齐平一脸憨厚,死死抓住后者的衣袖:“不麻烦,不麻烦。” 说着,祭出梭子,一抹红光拔地而起,在天空中一会画出n,一会画出b……当两人坠落书院学坪,砸出一蓬雪浪来。 齐平兴奋的脸庞发红:“陈师兄,感觉如何?” 陈伏容蹲在雪地上:“呕……” “……”齐平沉默了下,心说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这时候,他突然扭头,望向前方骚乱的人群,愣了下:“好像出事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他来了(七千字大章求订阅月票) 作为神通境,齐平对天地元气的感应已极为敏锐。 这时候,清楚察觉到前方夕阳的红光里,整个山头的元气环境紊乱而无序。 山头上,散落的建筑下,一名名学子们蜂拥聚集在通往后山的路径上,乱糟糟议论着什么。 听到齐平的话, 陈伏容忍着眩晕,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眉眼也严肃起来:“去看看。” 这个时候,书院里能出什么事? 等两人走近了,有学子注意到了他们:“陈师兄他们回来了。” 陈伏容走了过去,努力摆出一副剑仙姿态, 问道:“发生了什么?” 学子们登时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齐平停了阵, 才终于将情况拼凑完全,愣了下,反问道: “秦将军?秦关?他强闯了故纸楼三层?打飞了三先生,然后恰好二先生也回来了?” 他理解不了这个逻辑。 那个武痴不是说要修炼,为明日比武备战吗?这是要作什么?可惜,这帮学子知道也很有限。 只有陈伏容脸色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说道:“他进了第三层?我可能知道了。” “什么意思?”齐平问。 陈伏容摇头,并未解释,而是询问得知先生们此刻在后山, 便领着齐平往那边走。 王教习等人拦住了学子们, 但看到二人抵达,未做阻拦,而是让开了一个口子。 这就看出地位差距了……这边的客舍, 当初赈灾官银劫案时, 齐平来过,也算轻车熟路。 二人进入院子时, 就看到敞开的客舍内, 几名先生正彼此交谈。 地上坐着一只橘猫,旁边站着一只猫头鹰,看着彼此,画风甭提多怪异了。 “你们来了。”席帘正攥着折扇,来回转圈,看到两人眼睛一亮。 陈伏容说道:“秦关他……” 灰色猫头鹰激动地震动翅膀: “这小子为了要赢比武疯了,强闯三楼,吞了一枚红丸进去,禾笙不擅武斗,被他得手,我们赶过去时候已经开始‘异化’了,万幸……温小红及时赶了回来,总算制止住了。” 齐平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红丸,‘异化’?感觉故纸楼里藏着秘密啊…… 他目光透过猫头鹰,蓬头垢面的五先生,禾笙, 以及风尘仆仆, 一脸疲倦的温小红, 落在了床榻上。 秦关安静地躺着,毛孔沁出的血液染红了被子,皮肤呈现青白色,呼吸平稳,没有知觉。 齐平心头一沉。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秦关的虚弱! “秦关受伤了。”陈伏容也意识到到了这点,他没有用疑问的语句,而是陈述句。 禾笙揉了揉还有些生疼的肚子,用一根手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说道: “强行中断红丸的药力,虽然将‘异化’的过程扭转了,但也对他造成了不轻的内伤,以他的体质,也要好些天才能恢复。” 顿了下,她仿佛看出二人所想,轻轻叹了口气:“他这样的情况,明天很难上场了。” 果然。 齐平沉默了下,开口问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几名先生突然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就连陈伏容都没吭声。 “一路赶回来,口渴的很,”忽然,心宽体胖,待人亲和的二先生开口,顿了下,看着齐平: “要喝一点吗?我记得大先生藏了不少好茶。” 这一刻,感受着温小红那温柔的,却好似能看穿人心的目光,齐平突然有点打退堂鼓。 但他还是点头:“好。” …… 大讲堂内,夕阳的红光如火,点燃了大雪坪,斜斜从格子窗口照在深棕色的地板上。 形成一块块方形的光斑。 修行者多喜打坐,所以居所不大会摆设桌椅。 齐平坐在蒲团上,看着二先生挪着有些笨拙的身体,如一個普通人一样,烧了水,然后从木架上取出一个雕花精美的茶罐,从中小心地抖出几片茶叶,泡在壶里: “大先生珍藏的茶可是好东西,比贡茶都要强上一筹,平素都不给人尝的,嘿,眼下他不在,咱俩也品一品顶级茶叶的滋味。” 二先生胖胖的脸上,挂着笑意,他说话时候慢吞吞的,不疾不徐,让齐平一颗躁动的心,很容易平静了下来。 齐平好奇问道:“大先生没与您一起回来?说起来,二位是奉皇命去清扫不老林了吧,怎么突然返回?” 二先生拎着紫砂壶,走到他对面,慢吞吞坐在蒲团上,将热腾腾的茶壶放在中间的小桌上: “说来话长,此番清扫不老林,成效显著,只是我二人主要还是为了盯紧那不老林的首领而去的。只是……当我们按照‘暗青子’提供的线索,抵达不老林总部时,已经人去楼空。” 齐平并不意外,从越州返回京都,再到两位先生出发,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不老林转移了。 二先生继续道: “之后,我们一边循着线索追击,一边防止朝廷的清扫被阻挠,过程中,虽也遭到了反抗,但并没有抓到大鱼,直到后来,我们才从一名被捕的不老林成员口中得知,他们的首领带人前往了北方。” 北方! 齐平心中一动,在比武开始前,他曾对杜元春说过,自己猜测不老林可能往北搞破坏。 对方带回来的消息,令这个猜测愈发可信。 二先生说道: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们知道再留在南边已无必要,大先生与我兵分两路,他奔去了北方继续追查,我则回京都禀明收获,路上的时候,我得知妖族使团抵达,心中便很担心,有人会借机生事,只好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了,说来也是巧合,若是再晚一些,秦关可能便救不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齐平恍然,试探道:“秦关他……” 二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原本,这些事涉及到一些书院不愿提及的隐秘,但既然你已经成了神通,那么,也就没有对你隐瞒的必要。” 顿了顿,他叹道:“其实,若非是外出清扫不老林,大先生本想着,找你谈一谈。” 齐平突然有点心慌:“谈什么?” 温小红沉默了下,他胖胖的身体坐在深棕色地板上,一双眼睛平静柔和,如同夕阳下的大海。 他生着一张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脸,即便是再严苛的人,也很难对他发脾气。 然而,当他说出那一句话,齐平整个人如遭雷击。 温小红笑了笑,说道:“神符笔,在你手里吧。” 轰。 这句平淡的话语,如同丢进水中的炸弹,齐平脑子一片空白,冷汗从脊背沁出。 他知道了……是诈? 不,不是,齐平能感觉到对方的笃定,终于,这件让根始终埋在他心底的刺,刺破了那层窗户纸。 神符笔的存在,始终让齐平心中,对书院有这一层隔阂。 最早的时候,他之所以将这件天阶法器的下落隐藏,是担心被“切片”,被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发现“沙漏”的存在,自己的特殊…… 那个时候,他对于这方世界的修行者一无所知,同时作为一名穿越客,心中有着本能的提防。 后来,当他从西北小城一脚踏入京都,得知了“天阶法器”的珍贵。 心里的确存了私心,又不是自己藏起来的,是捡来的……宝物有德者居之……就像在路上捡了钱,没有上交,自己留下来用了……这个想法当然不够光彩,但他同样不是道德圣人。 大不了等自己修行有成,有了不被摆弄的能力,再还回去。 但随着他一步步往高走,突然发现,自己卷进了一个黑暗的漩涡,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伺机而动,而神通境同样没法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况且……随着与书院愈发紧密,他也有点纠结,怎么说…… 所以,就拖延到了现在。 看到齐平愣在原地,温小红嘴角扬起,觉得很有意思,提起紫砂茶壶,倒了两杯出来。 的确是好茶,香气扑鼻。 然而就在他好奇齐平会如何应对时,他惊讶发现,齐平只是轻轻吐了口气,脸上竟生出释然的情绪来。 就像是憋了很久的秘密,终于可以敞开。 “是。在我手里,当初……”齐平认真讲述起来,从河宴那个雨天开始讲起,没有进行什么遮掩,只是隐藏了沙漏的存在。 二先生一边品茶,一边安静听着,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般说,它在你手里还算没有浪费,起码救了你几次。”二先生说道。 齐平点头,在过往的生死危机中,神符笔的确屡立大功,他看了眼对面的温小红,忽然说道:“您很早就知道了吧。” 二先生点头,两只手陇在袖子里,显得很朴实,笑眯眯道:“是啊。” “多早?” “恩……大概在你第一次学到‘封’字符那次。”二先生似笑非笑: “那日书院开典,你一眼望过去,几乎所有文字都亮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些怀疑,后来调查了下,知道你来自河宴,再等到你学会了‘苍黄剑诀’,便笃定了。” 啊这……齐平张了张嘴:“那当初您说《符典》坏了……” 二先生颔首:“总得有个借口。” 齐平苦笑,好吧,他果然还是太小瞧了这些人,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原来那么早就被察觉了。 素质而来的便是疑惑:“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伱抓起来?”二先生摇头,慢吞吞道: “为什么呢?你以为神符笔是随便一个修行者都能使用的吗?你能用,便已经说明,你与它有缘,也许并不是你藏了它,而是它选择了你,也许你觉得,天阶法器如何珍贵,但不是的。 三十多年过去,没有它,书院也没有半点衰落,法器……终究只是器物而已,既然它已经回到了京都,而且在书院弟子的手里,那为何不等等看呢?” 齐平一怔:“可不老林都在寻找它……” 二先生说道: “不老林是事。涉及书院一桩隐秘,与故纸楼第三层里的东西有关,当然,与神符笔也有些关联,秦关知道这件事,也知道书院里,还留着一些……类似不老林的,可以令人短时间修为大幅增长的东西,他没有信心赢过麒麟,所以选择吞服‘红丸’,但那东西的代价太大了,即便赢了,我凉国也要损失一位大将。” 齐平问道:“那件隐秘……” 二先生说道:“你想知道,可以等比武结束再来,那时候,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但眼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什么事?”齐平茫然。 二先生盯着他,一字一顿:“替代秦关,明日比武。” 齐平心中大叫一声别闹,我就是藏了一根笔,至于让我拿命还吗。 “对面的麒麟可是顶级神通。”齐平认真道。 二先生问道:“你觉得,自己不行?那你说,神通一重与顶级,有什么区别?” 齐平说道:“真元。两者真元雄厚程度不是一个级别的。” “还有呢?” 齐平说道:“神通的掌控程度吧,越高,对神通的掌握越深,也会更厉害些。” “还有呢?” 齐平语塞,他有点答不上来了。 “同一个大境界内,本就没有本质的差别,也不存在完全无法逾越的鸿沟,若论战斗技巧,我听说了,你在书院磨砺了一月,更胜了知姬静,若论神通掌控,你的神通……更是极为特殊的一种。只论层级,不会比麒麟差。”二先生说。 齐平摇头道: “您别说笑,我只是个新晋神通,勉强在一重站稳而已,就算退一步,真如您所说的,可真元呢?陈伏容和九命实力仿佛,真元就成了谁能撑的更久的依仗,以我的修为,上去抗不过几个回合,就会真元耗尽,必败无疑。” 他觉得有点荒诞,二先生莫不是病急乱投医。 却听二先生忽然开口: “所以,你和麒麟最大的差距,是在真元上对吧。如果能补全这个差距,甚至,让你比他更多呢?” 齐平愕然抬头,想要从温小红脸上看出玩笑的痕迹,但他失望了。 “您……” 温小红放下茶杯,胖乎乎的右手在袖子里摸了下,然后在齐平面前摊开: “还记得它吗,我说过了,替你温养一阵,现在,物归原主。” 夕阳火红的光束从窗子空洞照进来,灿烂的光斑落在他的掌心。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枚暗金色的神符。 “无”字神符。 …… …… 当夜,书院的学子们得到消息,说是了一点意外,发生的一切事,不得外传。 不知真相的学子们虽觉得蹊跷,但先生们都这般说了,便也不好追问,只是莫名觉得,明日比武可能不会简单。 同样的,在这个夜晚,齐平没有回京都,而是留在了大讲堂内,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 转眼,第二天,清晨。 皇宫,午门广场上,奢华大气的车驾一大早便牵了过来,天还没亮,宫内太监宫娥,便早早起来,收拾妥当,等待皇帝出行。 房间内,雍容华贵的皇后亲自站在镜前,为皇帝整理龙袍。 她漂亮的鹅蛋脸上挂着愁绪: “今日陛下莫要去了,在宫中等结果不好么,已去了两次,也给足了妖族颜面。” 她没说的一句话是,若是输了,那现场中最丢脸的,不是秦关,而是皇帝。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因夙夜未眠,加之心力交瘁,神情明显憔悴。 他先天出生便有些气血不足,小时候便常体弱多病,后来吃了不少天材地宝,加之修行者帮忙调养,才摆脱了病秧子的形象。 但后天的补救,终究比不上先天浑厚,一旦过劳,便会格外虚弱些。 “咳咳。”他掩口清咳了下,却摇头平静道:“朕必须去,无论什么结果。若是躲着不出,才会教妖族看轻。” 皇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二人往外走去,就看到长公主与安平郡主的马车,也出现在午门外。 兄妹对视一眼,没有交谈,很快的,一行车马驶出皇城。 …… 南城,小院里。 云青儿走近内堂时,还打着哈欠,困得不行。 云老爷子年纪大,觉少,这会神采奕奕,喝着白粥,说道: “吃点东西,你不是吵着去看嘛,现在懒得也是你。” 云青儿一屁股蛋坐下,委屈地说:“我也不想困嘛……嗷呜。” 说着,大口啃起了包子。 向小园笑着,神气活现道:“都是青儿昨晚到处给邻居说比武的事,这家说完那家说,才起晚的。” 云青儿骄傲道:“我这是帮他扬名,他还得感谢我呢,咦,大饭桶呢,出门了?” 齐姝摇头,细声细气道:“大哥昨晚没回来,应该是宿在道院里了吧。” 林妙妙冷静分析:“秦将军也在道院,许是东家在给他做指导。” 众人对这个推测很是信服,向小园叹息道:“可惜今天妖族肯定不会自取其辱了。” 她指的是,妖族不会再搞场外指点,这样的话,齐平也无法参与进去。 众人吃完,上马车朝桃川河畔行去,今天瑶光没跟来,许是昨天齐平没给她好脸色,便不来了。 …… 桃川河畔。 今天来的人比前两日更多了。 不只是因为决胜局的缘故,更因为,昨日比武的故事太过跌宕起伏,一经传播后,许多本来没打算过来的,都坐不住了。 这时候,清晨阳光泼洒下来,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经过昨日大胜,京都民众们重振信心,这会已经根据流传开的消息,议论起来。 “咦,齐头儿没来?”人群中,蓄着胡须,一脸粗犷的胡来磨磨蹭蹭到了地方,四下一望,大声问道。 “小声点。”洪娇娇一脸嫌弃,然后也不解道:“往日早该来了,今日许是有事耽搁了。” 裴少卿说道:“也许是给秦将军做战术,就像昨天一样。” 众人觉得有理,不疑有他,巡逻了一圈,熟稔地朝着凉棚走去。 杜元春与其余千户已经落座,他身旁的椅子上,空荡无人。 气氛不算太好,相比于民众,他们更知道双方差距。 “麒麟太神秘了,绝对是妖族的底牌,秦关虽然也不弱,但毕竟只是武夫,手段匮乏,且此处并非战阵……今日这一场,恐怕不乐观。”洪庐分析道。 气质阴柔的莫小穷点头:“的确,很难打,除非再出现昨日那种状况。” 李桐摇头,惜字如金:“不。” 众人等了半点,没等到“会”字,难受的像是得了便秘。 这时候,朝廷的人陆续到场,眼瞅着时间越来越近,齐平仍旧没有过来,与之对应的,也未在道院队伍中,看到秦关的身影。 这让一些人颇为费解。 “秦将军哪里去了,没和道院一起吗?” “也没跟在兵部。” “许是还没来吧。” 议论声中,突然,有一名锦衣小跑着来到杜元春身旁,附耳说话,待听完,杜元春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余庆等人疑惑望来,杜元春压下眉间焦躁,挥手打发人离开,这才低声说: “秦关不在道院,昨天城门守军看到他出城去了,彻夜未归。” 听到这话,锦衣们脸色都古怪起来,这个节骨眼出城了,而且彻夜未归,这太引人瞎想了。 “难道秦关怕输?跑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于众人心头升起。 可又觉得荒诞,秦关是谁,凉国第一武师,有武疯子的外号,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岂会畏战? 就算退一万步,畏战了,也可以有别的方法,临阵逃脱就太蠢了。 可不是跑了,又能是什么缘故? 他们不知道,但本就提着的心,再次蒙上阴霾。 这时候,类似的情报也传到了朝廷各部官员耳中,于是,整个看台上气氛都怪异起来。 一名名官员或愕然,或不信,或惊怒,或强撑镇定……到后来,就连皇帝都是脸色一沉。 “搞什么?一个人难道就不见了?” 官吏们心中发苦,暗说那可是秦将军,谁敢拦? 看台外围,民众们不知具体,但看见朝廷官员们的变化,也疑惑起来。 “发生啥事?” “还没打的,怎的就脸色都这般?” 百姓们议论纷纷。 …… 妖族席位。 知姬静也是皱起眉头,她扭头扫了眼佘先生:“你又做了什么?” 佘先生登时叫屈:“与我何干?” 这次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因为对麒麟有绝对的信心,没有必要节外生枝,落人话柄。 知姬静一脸怀疑,但没有证据,一名大使忽然说:“会不会是怕输,所以故意让人失踪,到时候扣个帽子给咱们。” “没有意义的,”知姬静摇头:“比武胜负不是目的,目的是展现实力,凉国没理由如此。” 顿了顿,她扫了眼镇抚司方向,目光在那张空荡的椅子上停顿了几秒,心想,莫非是这那个齐平,又在搞什么? “麒麟,不要多想,等下上台便是。”她叮嘱说。 旁边,颇有儒将之风的玉麒麟颔首,正襟危坐,眼含期待。 又过了不多时,时辰已到,玉麒麟起身,一步步走上了擂台,站定,负手等待。 擂台下,嘈杂的喧哗声消失了,无数道目光投向那座修复如初的石台,等待着“秦将军”上场。 然而,静谧的气氛中,却只有冷风呼啸,一圈旌旗猎猎。 “人呢?” “秦将军人呢?” “怎么还没来?” 百姓们茫然不解,再次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道院席位,鱼璇机也皱起眉头,忽然嘀咕:“这小子不会真跑了吧。” 她只知道,秦关昨日出城了,其余并不清楚。 书院方向,学子们脸色古怪,心想不是说是一场误会吗,不会影响今日比武吗? 有人望向前方,以禾笙为首的一群先生,发现温小红和陈伏容也都没来。 “怎么回事?人呢?”学子们皱起眉头。 …… 书院。 今日比武,大部分学子都去观摩,书院中只剩下部分“校工”,以及少部分学子留下。 吴清妍今天便没去,骄傲的她对一场大概率会败的比武没有兴趣。 宁肯留在书院里读书。 这符合她不大合群的人设。 当她从故纸楼内取了书籍走出门来,朝趴在桌上的橘猫露出笑脸,猫镇守没搭理她,吴清妍自讨没趣,走出来。 突然,就看到关闭了一夜的大讲堂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齐……”吴清妍愣了下,没想到齐平竟然一夜没走。 她鼓起勇气,想要打个招呼,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她无比意外。 只见齐平一身素色的儒袍,神情平静地走出,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兴奋? “时辰到了呢。” 嘀咕一句,齐平右手一抛,一枚红色的梭子带起他,化作一道虹光,拔地而起,仿佛青山之上,一抹剑光,直冲霄汉,朝京都方向飞去。 “……平。”吴清妍剩下的半个字飘落在空气里,她怔了怔,突然想去擂台看看了。 …… 桃川河畔。 阳光洒下,照亮乌泱泱的人头,这时候,嘈杂声越来越大,如同沸腾的壶盖,好似随时会“砰”地炸开。 玉麒麟站在擂台上,独孤求败。 妖族大使们露出笑容,一名妖族突然喊道:“你们的人呢?莫不是怕输,跑了吧。” “哈哈哈。”另外的妖族也发出奚落声,他们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找回场子的机会。 声音飘荡开,朝廷所有人脸色都是一沉,他们已经紧急派人去寻了,但如何能有结果。 虽然不信,但似乎……秦关真的临阵脱逃了。 “秦将军到底去哪了?”终于,一名学子大着胆子,朝禾笙发问。 他们发现,全场中,只有几位先生神情镇定,且复杂,就好像……在等待什么。 听到问话,禾笙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阳光透过水晶磨片眼镜,在她白净的脸上,投下两块光斑。 “他来了。”禾笙轻声说。 秦将军……来了?学子们一喜,同样抬头望去。 继而,所有人只看到,金灿灿的阳光下,冬日的天穹上,一抹虹光宛若拔地而起的流星,拖着尾焰,自南方天际呼啸而来。 前一刻,还在天边。 下一秒,已至近前。 防护光罩突然应激,疯狂震颤起来,一袭墨绿长袍,负手而立的妖族天骄蓦然张开双眼。 抬起头来,宛若湖泊的眼眸中,倒映出一抹不断放大的金色光点。 终于,那流光自天边划来。 咚! .......沉闷的声音里,钉在麒麟面前。 烟尘散去,齐平的身影伫立于无数道目光中央。 全场一静,继而哗然。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阶兵器,重现人间(求订阅) 齐平! 桃川河上,寒风凛冽,当天边那道流光坠落,人们都以为,是秦关赶来了。 虽然很多知情人疑惑,秦关那个陆战第一的武痴,何时有了这般远距离飞行的能力。 但当齐平的身影显现出来, 人们才发现自己错了。 “是齐公子?!” “怎么是齐公子?他为何上台了?莫不是这场比武的是他?” “胡说,朝廷都说了是秦将军,再者,齐公子只是二境,不可能的。”广场人群议论热烈。 百姓们交头接耳,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 他们便听见齐平的声音席卷全场:“秦将军昨夜为今日应战,强行破境, 以致内伤, 嘱托我代为出战。” 蕴含真元的声音盖过乌压压的人头,方才还言之凿凿的部分有识之士被光速打脸,然而,更多的民众却是激动起来。 这句话里透出两个信息,第一,秦关没有逃走,而是受伤了,第二,齐平当真要迎战麒麟。 绝大多数百姓并无能力,分清双方差距,只盲目地觉得, 有齐公子出场, 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种盲目正是建立于他过往的一次次胜利的。 尤其是昨日的事情,更为齐平狠涨了一波声势。这时候百姓们登时精神一震, 期待不已,更有人拍手叫好, 高喊……“齐公子必胜”、“齐千户威武”…… 然而看台上, 朝廷的人们远没有这般乐观,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消息惊住了。 …… “小捕快说什么?他要代替秦关打架?” 凉棚下,裹着梅色披风,面孔精致,两条腿在高椅上晃悠的安平郡主“腾”地站了起来,如星子般的眼眸中满是惊讶。 她虽对修行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妖族可是顶级神通,齐平怎么可能敌得过? “本宫亦不知……” 旁边,一袭紫衣的长公主永宁也是茫然不已,素手攥紧,怔怔地望着擂台上的身影。 她不明白究竟,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齐平绝不是那种会拿这种大事开玩笑的人。 难不成……这是皇兄的安排?就像去年棋战时那般……生出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一时间,永宁、景王、黄镛、张谏之等人,皆不约而同,望向了看台北侧,最中央的那道身影。 就连陪同而来,穿金戴银, 一股子狐媚气息的胡贵妃,那狭长的眸子也惊疑不定地看向皇帝: “陛下安排的?臣妾怎不知。” 皇帝面无表情, 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知道,自己作为国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怯,坐在凉棚下,迎着无数探寻的目光,他必须要表现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然而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心说: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他郁闷极了,有心解释,这次真不是朕安排的,但不能……就在这时,一道温和中,带着些许疲倦的声音传入皇帝耳中: “陛下尽可放心……” 皇帝听出来,那是书院二先生的声音。 他心头大定,略一思忖,嘴角微微扬起,看向胡妃: “这等小事,不足挂齿,便未提及。” 顿了下,他又望向惊疑不定的妖族使团,金口玉言: “这一场,便由齐千户替朝廷出战。” 哗。 皇帝话落,群臣亦是发出喧声,一名年老的勋贵急道: “陛下要做什么?齐千户连神通都不是,如何与妖族对敌?这……岂不是胡闹?” 在场人里,只有他这种才敢这般说话。 但其余人也表达了不解,齐平?他们太熟悉了,的确天才,再给他几年,绝对是不逊于陈伏容等人的天骄。 但……那是未来。 眼下,他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参与这种层次的争斗,昨日那种场外对局,已是极特殊的状况。 毕竟,那只需要动脑力,而真正站在台上,单凭“见识”,“计算”可没法赢下比武。 “陛下定有打算,我们都知道的事,陛下岂会不知?”也有大臣分析:“且看着便是。” 镇抚司旁边的坐席上,也有官员朝杜元春望去,想要从这位镇抚使脸上看出究竟。 但他们失望了。 杜元春双手紧紧扣着椅子扶手,定定地凝视擂台,身后,余庆、洪庐几人表情各异,他们几个知道齐平并非洗髓。 但……他,替代秦关?如何能做到? 但是真元的差距,便不是战斗技巧可以弥补的。 …… 书院席位。 方才询问的那名学子瞠目结舌,联想起了昨日那件事,秦关强冲境界?不是强冲故纸楼吗……好吧,这个并不重要,但问题是…… “齐师弟只是洗髓吧,岂能上去?”元周结结巴巴,觉得好生荒诞。 雀斑女孩却突然说:“洗髓境界可以飞行吗?” 元周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般的肯定做不到方才那样,他是用了某样法器吧,可这种飞行法器消耗的真元,根本不是洗髓境界能负担的。” 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身子一动没动,但是一颗“猫头”原地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怜悯地看着一群学子,说道: “齐平在越州时,就已突破神通了。” 学子们:?? 禾笙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补刀道:“前面一個月里,与你们比斗的新教习,便是他。” 学子们:!! 新教习是齐平……他在越州的时候就晋入了三境……那时候,他甚至还没修行一年,不,截止现在,也还不到一年……就,神通了? 这群天才们大脑一片空白。 雀斑女孩咬着嘴唇,终于明白为何总觉得那位教习莫名熟悉,想来,是用了什么易容的术法……可很快的,她又疑惑起来。 满打满算,齐平入神通也才两三个月,且不说旁的,只是真元浑厚程度,便绝无可能与玉麒麟比拟。 他……如何敢来? “齐平,又是此人。”妖族使团,佘先生脸色不大好看,使团来时意气风发,结果屡次三番,被此人破坏。 另外一名大使冷哼一声,此刻,齐平已接开了身上封印,他们可以感应到神通气息: “人类修行得天独厚,但即便再快,也有限度,此人即便是三境,也绝不可能与麒麟相比,此番迎战,正好一雪前耻。” 佘先生眼睛一亮,是啊,擂台上生死不论,麒麟若能将这个人类重伤,再好不过。 他从未想过,麒麟会败。 知姬静听到皇帝话语,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说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她的声音飘荡传开,仿佛清风,拂过人群,嘈杂的人海登时安静下来。 …… 此刻,擂台上的一人一妖并未在意外界的变化,只是盯着彼此。 玉麒麟黑发披洒,头顶两根同色的“角”显得并不起眼,墨绿色的袍子垂着,英俊的面庞上,满是复杂:“你竟是神通。” 齐平笑了笑,说道:“很意外吗。” 玉麒麟点头:“确实。” 当初,他们三个曾“暗中”试探齐平,结果被“封印”骗了过去。 麒麟又笑了起来: “不过这样子才有趣,我一直很关注你,这些天一直在读你的诗,了解了很多你的事迹,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对你很感兴趣,你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有意思,妖族年轻一辈里,更罕有人能和你想比。” “哦?”齐平似笑非笑:“这算对手的认可吗。” 他审视着这名颇有人类儒将风范的妖,知道对方的确喜好诗书。 麒麟摇头,说道: “我认可你的头脑和才华,但不代表修为武力,我不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也不大感兴趣,我说这些,是想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你不是我的对手,而我也并不想将伱重伤,甚至,杀死,那太可惜了。” 他的语气很认真,并非嘲弄,好似,他的确这样想的。 因为欣赏齐平,所以不想废掉他。 齐平有些意外,但还是摇了摇头,说:“我可以将这些话理解为心理战术吗?” 麒麟认真道:“你真的不是我的对手。” 齐平摇头,说道:“没试过,胜负谁说的准?” 麒麟无奈地摇头,没有再废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随着叹息声响起,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按在了腰间。 直到这时候,很多人才终于意识到,麒麟的腰间挂着一柄刀。 很奇怪,那柄刀始终存在,但观战的人们,包括齐平,都下意识忽略了它。 它有着一只略显弯曲,漆黑为底,黄金为字的刀鞘,并不精美,只简单勾勒着线条。 那是妖族的审美风格,简单,草莽,古老。 露在外头的刀柄简单地用陈旧的红布条缠绕着,布条年久失修,承受了太多风雨,显得破旧、泛白。 很难想象,这样一把刀会是一件神兵利器,但能被麒麟郑重其事地带上擂台,又岂会是凡物? 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越的“锵”音。 那是拔刀声。 继而,一泓冷月般的光辉照亮了天与地,就连太阳都黯然失色。 “刷……” 摩擦声里,刀刃一寸寸拔出,齐平眯起了眼睛,几乎能感受到那柄毫无杂色的长刀上,透出的摧枯拉朽的锋锐气息。 台下响起一阵惊呼。 “妖刀!”有人喊道。 人群里,穿着绿色袄子,脸蛋素白的云青儿抬起小手,挡在身前,分明隔着这般远,她仿佛都受到了刀气的影响。 刺得眼睛有些疼。 “妖刀是什么?”她茫然地问。 在齐平刚上场时,她曾激动地拉着齐姝,一个劲地摇,很兴奋,但这时候,她信心突然没那么足了。 云老先生沉声道: “妖刀,是妖国的一样神兵。可以类比我们的,介于天阶和地阶间的法器……但又有不同,妖族不擅长锻兵,厉害的武器,往往以死去妖族的骨骼为材料,妖刀传说便是用神隐大妖的骸骨炼成,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锋锐。” 身为太傅,他的知识面还是很广的。 向小园有些焦急:“也就是说,很厉害?” 云老点头,凝重道:“很厉害,一般的法器甚至一触便会被斩碎。” 齐姝细细的眉尖蹙起,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她不记得大哥有趁手的兵器。 “妖刀!”鱼璇机眼眸一眯,有些想骂人的冲动,擂台可以带武器吗,当然可以,就像第一场白虎的战锤,第二场陈伏容的剑。 这并不违反规则,毕竟,再好的兵器,也要人来发挥,可问题是,齐平那小子手里好像只有一把地阶的枪吧……在擂台上,就很鸡肋了。 “谁带法器了?给他凑一把上去。”鱼璇机突然朝身后问。 一群道门修士无语,心想你这个师尊,都没给弟子配备,还向我们要。 呸,为师之耻! “二先生。”书院的凉棚下,有人突然发现,一个胖而笨拙的身影走了过来,温小红点头,坐在了椅子里,望向了台上。 齐平眯着眼睛,感受着空气里无处不在的锋锐刀气,麒麟甚至没有主动激发,那柄妖刀,便自行锁定了自己。 “很厉害的一把刀。”齐平喟然长叹。 麒麟右手握着刀柄,细长的刀刃斜斜垂下,表面,好似有月光在流淌:“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齐平垂着头,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说:“这么好的一把刀,若是断了,未免太可惜。” 麒麟愣了下,看台上不少人也都愣了下,表情古怪。 不知齐平是自大,还是自信了,妖刀虽比不上传说中的天阶法器,但也是实打实的神兵了。 佘先生发笑,你能找到一件能抗住妖刀锋锐的法器就算不错了,说这些……逞口舌之快吗? 只有书院的几名先生一脸平静,等待着什么。 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便见齐平抬起右手,高举头顶,五指张开,轻轻吐气,心中说道:“出来吧。” 继而,一抹虚影于无数道目光里,自掌心飞出,恍若一抹金光,拔地而起,朝天空激射,璀璨夺目,如大日初升。 一时间,妖刀应激,嗡鸣震颤,那尖锐的啸声中,不见了肃杀,而竟是多了一抹……畏惧! “啊!那是……” 刹那间,看台上有人失声尖叫,继而,道院,书院,镇抚司,乃至妖族使团中,皆有人猛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望向那抹朝天空激射的电光。 嗡! 下一秒,神符笔迎风舒张,化外一杆暗金色,粗大,沉重的战矛,笔尖根根合拢,闪烁寒芒。 于尖锐的啸声中,稳稳落在齐平手中。 这一日,消失了三十余年的天阶法器,重现人间。 …… (想把这一场写好,但实在没状态,明天写个大章) 第三百六十七章 待我伸伸懒腰(七千字大章求订阅月票) 在去年那个三月里,齐平来到这个世界,机缘巧合获得了一杆来头很大的笔。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还不清楚“天阶”意味着什么。 天地玄黄……是人族铸兵大师们将武器划分的四个等级,蛮、妖二族亦有锻兵,但若论及炼器,整片大陆上,仍旧以凉国为最。 而传说中的天阶法器,便是炼器这座高峰顶端的明珠。 很少有人知道,即便是最强的铸兵大师,倾尽全力,也只能铸造出“地阶”兵器。 现如今存世的天阶法器,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伴随一位神圣领域而生的。 这意味其数量极为稀少,且几乎不可能外传,而神符笔,正是昔年书院一代院长的伴身法器。 一杆笔,一本书。 流传下来,始终是书院的镇院之宝,只是许多年前,西北战役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那杆笔遗失不见了。 无数知情者苦苦寻觅,却都无从获得,乃至于,在江湖中,始终都有寻找那件天阶法器的传说,偶尔出现一件仿品,都会引出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寻宝的热情渐渐回落,朝廷在苦寻无果后,也渐渐放弃幻想。 只有书院,还在坚定不移地寻找着,不只是因为神符笔是一件强大的神兵,更因为,它的存在,就像玉玺一样,对书院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 那是每一代院长的凭证,所以,三十年来,书院“院长”的位子始终空悬,仅由大先生“代掌”。 这也是当初巡抚队伍,于河宴得知不老林可能在寻觅神符笔后,那般重视的缘故。 只是,河宴的那一桩案子最后仍未得到完美的结束,那杆尘封了三十年多年的天阶法器,再次消失了。 然而,没人想到,就在今日,在京都无数大人物列席的场合,在人族与妖族天骄大比的擂台上,那遗落江湖的神兵,再次重现人间。 …… “是……神符笔!” 尖叫声最先从书院的凉棚下发出,与齐平很是熟悉的王教习腾地站起身,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杆化为“战矛形态”的笔,动作之大,打翻了座椅。 作为书院的“老人”,他对这杆笔并不陌生。 王教习记得,昔年老院长还在时,院长腰间便悬着一杆暗金色的毛笔,用一根小绳拴着,偶尔还会自行飞起,乱涂乱画。 每次把书院粉白的墙壁弄花,都是他和几个师兄弟,苦哈哈地去收拾,那时候没少背后骂这杆破笔的闲话。 有天骂的兴起,给到处乱飞的毛笔听见了,它便化为了一杆战矛,追着他们几個师兄弟满山跑,戳屁股…… 后来便只敢在心里骂了……再后来……便没得骂了。 还有点想念。 外人并不清楚这杆笔在他这些书院“老人”心中的意义,但起码听过这个名字。 “教习,您说什么?那是神符笔?不是遗失了吗?”一名学子动容。 三十余年,书院的学子都换了好几代,现在的这些人,最多在画册里见过神符笔的样子。 此刻闻言,哪里还能维持镇定? 一阵骚乱。 元周与雀斑女孩突然明白了,为何方才妖刀出现,书院的先生们神情淡然,他们早知道了这件事。 所以……神符笔早已经寻回,只是未曾公开,于昨晚交给了齐平?给他比武用? 这是很正常,也最符合逻辑的推理,学子们恍然大悟。 甚至有人开始脑补出昨天那场冲突背后的故事……秦关强闯故纸楼,是不是为了借用神符笔? 先生们当然要阻拦,因为那是书院的法器,而齐平同样算是书院的学子…… 一些人更注意到,擂台上的齐平身上不是锦袍,而是一件短款的,方便战斗的儒袍,与他们一样…… 这本就是一种象征,这一场,他是代表书院出战。 几位先生并没有纠正学子们的错误推理,而是默契地应允了,相比于齐平私藏神符笔的版本,还是书院借用的故事更好。 他们只是有些感慨,望向擂台上的眼神极为复杂,有怀念,有激动,有感伤。 “老院长……” 禾笙呢喃一声,嘴唇轻咬,心想神符笔尘封三十年后第一次重现人间,你可切莫要堕了它的威名。 …… “永宁?永宁?神符笔不是没找到吗,怎么出现在他手里了?” 安平郡主听到喊声,才明白过来这就是她们曾于河宴错过的神兵,先是欣喜,然后成了困惑。 唤了两声,没得到回答,才扭头看去,然后一愣,就只见一袭紫衣的长公主目光飘忽,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她明白了。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不清楚,但身为亲历者,她几乎笃定,神符笔当初没有遗失,而是落在了齐平手中。 ‘这家伙……瞒的我好苦。’永宁心中想着,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生气。 只觉惊喜。 甚至想着,这样的神兵放在他手中才合适吧。 这时候听到安平的呼唤,只是摇了摇头,扭头望向看台上其余两处,御使李琦张大了嘴,显然也回想起了当初的事。 “神符笔……在他手里。”肤色偏黑,沉默寡言的余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困惑地拧紧了眉头,要知道,当日他可是检查过的,但为什么……是这家伙用了什么法子,还是……书院寻回的? 他没法确定,不禁望向杜元春,却发现,自家司首面色平静,好似……很早便知道了这件事。 …… 天阶法器…… 妖族使团,大龄妖女知姬静腰肢挺拔,目光炯炯地盯着,没想到凉国朝廷竟然悄无声息,将这件丢失的法器寻了回来。 这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如此这般,从武器上论,反而是手持“妖刀”的麒麟弱了一筹。 当然,于比武而言,兵器的作用未必很大,天阶法器,交给一个引气来用,还是神圣领域动用,天差地别。 起码,无论是神符笔,还是妖刀,神通境界的他们其实都没法完全发挥出全部威力。 “哼,这就是凉国的底牌吗?连天阶法器都配上了,但没有时间磨合,他用的习惯吗?越是厉害的法器,消耗的真元越多,他的真元足吗?”一名妖族嗤笑。 没错,法器强弱很大程度,依赖于真元,若是不够,也只是根坚固的棍子。 齐平的兵器的确令很多人意外,但在冷静下来后,很多人都意识到,这最多将二人在武器层面拉平,而齐平最大的弱点——修炼时间短,真元稀薄的问题,仍未解决。 人们想不出,他如何才能解决,或者……根本无法解决? …… 擂台上。 麒麟用左手按住右手,于是嗡鸣震颤的妖刀平静了下来,那些令观战者深感不适的锋锐气息,也随之消失。 不是败退,而是内敛。 如果说他方才刻意散发刀意,是为了展示力量,震慑敌人,那么当妖刀的气息开始内敛,变得平平无奇,才意味着,他开始认真了。 “这就是你信心的来源么?”麒麟黑发飘舞,俊朗的脸庞没有表情。 齐平握着暗金色战矛,感受着它的沉重,与战矛中奔涌的力量,身周寒风缭绕,掀起了他白色的衣角: “当然不是,武器永远只是武器。” 麒麟笑了,原地站定,举起妖刀,笔直的刀锋指着齐平:“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齐平没有回答,攥在右手的中战矛微微下垂,根根笔毛聚拢凝成的枪尖落在了青石地面上,斜斜往一侧推去。 “嗤——”宛若热刀切入奶油,坚硬的青石豆腐一般,被划开。 下一秒,齐平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在双方结束对话的一刻,齐平身体前倾,左脚朝前方一踏。 只一步,恢弘磅礴,如渊似海的真元自全身毛孔喷出。 脚下,以他为中心,一圈圈淡金色的光焰如涟漪荡开,旋转扩散,强横的气息升腾而起。 手中的战矛枪杆上,繁复花纹由末端亮起,一个呼吸,便蔓延点亮了所有。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那股烽烟般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 “这小子疯了吗,日子不过了?这是要将全部真元都一招倾泻出来?”鱼璇机本来看的专注,这会突地大骂。 女道人好看的脸上,两条小眉毛几乎飞起来了。 作为师尊,她很清楚齐平修为,虽说救灾时悟道一次,但境界仍停留于神通一重。 此刻,齐平爆发出的气势,却远远超出了一重。 当然不是境界提升了,身为神隐大修士,她能确定,齐平并未晋级,能爆发出这等气势,全赖于毫无保留的宣泄。 一位一重修士,将气海雪山抽空,集全身真元,打出一式,可否与顶级神通媲美? 答案是可以。 但实际战斗中,却极少有人会这样做,这不是理智的打法,是疯子、赌徒的打法。 看台上,但凡有些眼力的修行者,都是一惊,没想到齐平第一招,便是全力。 “我知道了,”书院,一位教习说道:“齐平的真元远不如麒麟,所以,此战绝对不能拖。” 因为不能拖,所以要将胜负押在最前头,毫不保留地倾泻真元,辅以神符笔,在第一招,便力求将麒麟击败。 这是孤注一掷的战术,不成功,便成仁。 齐平的确在赌,这个世界上,想要以弱胜强,所能依靠的,只有赌。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心弦愈发绷紧,皇帝身体前倾,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攥紧。 一招定输赢吗? 他有些担心,想要去看二先生,然而这时候,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呼啸响彻全场。 “砰——” 风声于此刻破碎了。 擂台上,当齐平的气势攀至最巅峰,他忽地单手下压,暗金色战矛如弓,陡然弯曲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继而,弯折到极致的战矛骤然绷直,将齐平如投石般,抛向高空。 快! 太快了! 这一刻,饶是以修行者的目力,也只能瞥见一串残影。 初时,二人相隔数十米。 眨眼间,已然短兵相接。 齐平蓦然出现于麒麟头顶,双手持握,粗大沉重的战矛尖端微微翘起,砸破空气,发出一连串的音爆声。 速度之快,竟已突破音障。 当头一棒。 在场神通心神巨震,这一刻,很多人都将自己代入现场,心想若是自己与麒麟易位,能否挡下? 无力……这一击,绝对不输任何顶级神通全力。 麒麟能挡下吗?就在这个念头升起时,麒麟终于出手了,他没有施展术法,亦未打出战技,他的应对极为简单,乃至简陋。 他双腿微微分开,双手持握的妖刀,蓦然上撩。 这是最简单的,用刀的姿势之一,莫要说修士,便是江湖上随便一个武夫,都能掌握。 没有人想到,这位妖族暗藏的底牌,麒麟一族的天骄,应对齐平的这一记绝杀的动作,竟是如此简单。 然后,他们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妖刀竟拉出一串残影,与此同时,一股更为雄浑,澎湃,令人窒息的真元,弥漫开来。 “铛!” 一刀,一枪碰撞在一起,然后,时间仿佛停滞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在刀枪交抵的那个“点”上,先是撕开了一个类似黑漆漆的小洞,继而,无穷的真元如海水,向内坍塌,那小洞开始发亮,如太阳初升,再然后,放出万丈光芒。 “轰!!!!” 一道难以名状的巨响姗姗来迟,无穷的光线淹没了二人。 若是从天空俯瞰,狂猛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呈环状向四面八方扩散。 修葺完好擂台寸寸龟裂,气浪中,无数散碎的刀气、枪气、如子弹泼洒。 “叮叮叮……” 擂台上登时溅出无数孔洞。 白色的气浪扩散至擂台边缘,如海浪般,撞在光罩上,防护罩应激闪烁,荡起涟漪。 “啊……”看台上,众人侧头,安平郡主用小手挡在眼前,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往外瞧。 狂风肆虐,朝廷官员们衣袍翻飞,桌布抖动,一颗果子果盘上滚落下来,咕噜噜掉在地上。 外围,京都百姓们发出惊呼声,比武进行到第三场,很多百姓都已见识过神通交手,以为不再会被大场面而震撼。 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前两场,虽也有声势惊人的碰撞,但总体上,还是一步步来的。 花然与白虎彼此试探攻击,到后来一边倒的碾压,花然都没爆发出全力。 陈伏容开场飞剑虽未留手,但也只付出了一部分真元,后来的一个个回合,真元一点点消耗掉。 只有第三场,齐平不讲武德,开场便将全部真元释放,玉麒麟同样极骄傲,面对这一击,竟不闪不躲,而是选择以同样的方式。 以真元,对真元。 这是麒麟的骄傲,要赢,便正面击败你,武器差一些也没干系,战术?那是什么?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顶级神通,真正毫无保留的全力释放。 看台上,李琦用手压着乌纱帽,狼狈地抵挡着破碎的风,眼神惊悸,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西北临城,那个与夏侯元庆搏命的晚上。 而当时,齐平只是与自己搭伙,调查案子的小校尉,被蛮族巫师揉捏,追杀的小人物。 可这才过了多久,对方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想着,他有些失神了。 然而更多的人,虽心惊肉跳,但还是死死盯着擂台,期待结果。 他们知道,齐平倾尽全力的一击,便是这一战的胜负手,一击打出,真元消耗殆尽,便也没了再战之力。 “成败,在此一举。”人们想着,手心里沁出汗珠,滑腻腻的,皇帝也死死盯着擂台。 这时候,爆炸声停止,滚滚烟尘渐渐散开,擂台上的情景,也慢慢清晰起来。 烟尘中,两道身影已经分开了,似是因碰撞后的反震,重新拉开了距离。 麒麟距离原本的位置,后退了数步,脚下地面塌陷了一圈,如蛛网,他站在蛛网中央,两只脚陷在石头里,身前,还有一枚枚烙印在青石中的,由浅及深的脚印! 衣衫有些破损,黑发胡乱披散着,脸庞涨红,嘴角隐约可见殷红的鲜血,喉咙滚动了下,将涌到喉咙的鲜血吞下入腹,口舌中一片咸腥。 他双手仍旧握着妖刀。 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刀刃上,真元如光浆,汩汩流下,一滴滴坠落在地上。 “啪”地炸开,蒸发不见。 神通境界,可将极度浓缩的真元外显。 真元未竭,意味着麒麟尚未力竭。 齐平同样站在最开始,他发起冲锋的地方,儒衫袖子被绞碎,露出两条匀称结实的小臂。 他微微躬身,双手撑着战矛,大口喘息着,似乎若无战矛支撑,人已要脱力倒下。 “呼哧……呼哧……”寂静的空气里,仿佛都能听到他喘息。 人们脸色一黯。 黑发凌乱的麒麟抚平了墨绿衣袍,平静说道: “你这一击,的确很强,但……你的真元已经快耗干了吧,呵,以初入神通的修为,真元不会太浑厚,所以选择一招定胜负,集聚全部真元,加持天阶神兵,将我一击打败……的确是个可行的策略,你的对手若是白虎,或者九命,也许真有机会,但是……很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麒麟笑了起来,他的身姿依然笔挺,外表的些许狼狈,未能消解他的风姿,甚至在儒将的风格上,又添了一份铁血。 他抖动了下妖刀,淡金色的光浆泼洒下来,身上气息从紊乱趋于稳定,显示出尚有战力。 而齐平…… 鸦雀无声,桃川河上的冷风吹进了所有人心里,看台上,朝廷官员们心中一沉,只觉凉意逼人。 他们不懂修行,但有眼睛,高下立判。 况且,麒麟身为顶级神通,判断自然准确。 皇帝紧握的双手,垂在袖管里,紧皱眉头,没有吭声,旁边,一脸狐媚气,披着大红宫裙的胡贵妃抿嘴一笑,似乎颇为满意。 “输了吗……”洪娇娇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有些伤心。 裴少卿、胡来等人也没吭声,求证般看向杜元春。 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同样神情一黯。 并非不信任师弟,而是身为神通境修士,他很清楚,真元的雄厚是需要依靠时间积累的,不是一朝一夕能提升的。 吞服丹药当然可以恢复,但……这是擂台,麒麟岂会给他吞服丹药时间? 最好的丹药也要时间恢复,这个空隙,足够对手将他击下擂台。 “还是不行吗。”道院席位,小师弟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双拳紧握,眼珠发红,不断低声嘀咕“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的大师兄。 心想大师兄也有看不准的时候。 唔,倒也不能这般说,毕竟一山更比一山高,齐师兄修行时间太短,揠苗助长,一时的失利是正常的。 “呀,大饭桶没力气了啊。”人群中,云青儿一脸沮丧,她一直觉得齐平很厉害来着。 云老先生摇头,叹道:“他才修行多久,神通一重和顶级打,本就太难。” 齐姝和向小园倒是松了口气,心想,这样输掉也好,起码没怎么受伤。 这时候很多人听到了妖族使团传来的笑声,他们终于一扫阴霾,绽放笑容。 这场比武,本就是胜券在握,神符笔的出现是个意外因素,但终究……不可能扭转战局。 法器是消耗真元的,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铁则。 只有佘先生有点不满,麒麟搞什么,说什么废话,这个时候比武可还没结束,你应该做的,是趁机反杀才是…… 当然,在场有道门与书院的四境,出人命的几率不大,但重伤一番,总是可以的…… 两国本就是对手,打压对方天才,这是理所当然,且正确的事情。 “真元不够吗?”书院学子们失望不已,虽然他们早预判了这个结果,但当真正发生,仍旧难以接受。 毕竟……这一场,齐平代表是书院啊。 可他们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上一场,齐平已经帮陈伏容赢了一次,这次更以神通一重,与麒麟对擂,这本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咦,你们看先生们。”突然,雀斑女孩提醒。 学子们奇怪望去,才发现,几位先生都安静的出奇,就连灰色猫头鹰模样,总喜欢说垃圾话的四先生,都安静异常,定定地望着擂台。 坐在最前头的,身宽体胖的二先生,更是一副好戏还没开始的模样。 …… 擂台上,寒风呼啸,淡金色的光浆一点点垂落,麒麟说完一番话,便望向了对面的齐平。 期待对方主动下场,然而齐平却一动未动,仍旧拄着战矛,喘息着,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平稳。 麒麟并不意外,神通境恢复力惊人,二人这一次碰撞,身体虽有损伤,但都不是太大。 “不甘心吗?还是偏要一个壮烈的败法?”麒麟皱眉,有些不悦。 他的确欣赏这个人类少年,无论是诗词、围棋,还是他搞出来那些有趣的东西。 但欣赏,也只是“欣赏”。 在他看来,齐平眼下死撑着不下台,大概还是脸面作祟。 据他所知,人族大都如此,下至黎民,上至皇帝,都极在乎颜面,有时候,会为了所谓的“面子”付出生命,这在很多妖族看来,是极愚蠢且无法理解的行为。 不如便是不如,坦然承认便好,撑着有什么意义?非要展現出大無畏的精神,重伤倒下,才显得出英雄气概? 麒麟搖头,说道:“既如此,那……” 他准备满足对方,不过是一刀的事情。 然而,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就给打断了。 “你说完了吗?” 龟裂的擂台上,黯淡无光的战矛插在石缝里,齐平握着它,显得有些佝偻,他的头垂着,让人看不清面部。 但声音却极为平静,没有沮丧与悲伤,愤恨和不甘,甚至……语气上,与之前都没有半点不同。 這时候,他喘匀了气,终于抬起头来,略显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带着些许不耐烦的脸。 麒麟一愣。 原本有些嘈杂的河畔,一下又静了。 “你……”麒麟张了张嘴。 齐平吐了口带血的吐沫,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伱一招定输赢了?什么时候,说我真元耗尽了?什么时候,说用战术了?” 他一连串的反问,令麒麟语塞,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安。 齐平继续说道: “或者,你以为我是依靠神符笔?我与你说过了啊,武器只是武器,若是定下的战术是燃烧真元,加持神兵,与你速战速决,为什么要选我上?找个真元雄厚的顶级神通不好?反正都是用兵器,一招定输赢,也不用考虑战法。” 麒麟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你是说……”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开场热热身而已,为什么,都这般急躁?” 说话的同时,他缓缓直起腰来,而随着这个动作的进行,他本该枯竭的真元,如海潮般,节节攀升。 黯淡的战矛,呼吸间重新明亮如昨。 气势,瞬息间,恢复至巅峰状态。 齐平嘴角微扬:“待我伸伸懒腰。” 全场哗然。 …… 【感谢群“内鬼”万赏~么么哒】 (明天应该能打完……) 第三百六十八章 诛妖(万字大章求订阅月票) 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胜负已经分出结果的时候,以为,齐平已经力竭的时候,那熄灭后,重新燃起的磅礴气息,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民众们发出嘈杂的呼喊,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只知道,还没有结束,还没有败。 而看台上的大人物们,则无比震惊。 皇帝呼吸一紧,目光炯炯。 胡贵妃细长的眸中,划过异样的神采。 杜元春猛地抬起头,心潮澎湃。 鱼璇机骂骂咧咧的动作骤停,女道人美目圆睁,恨不得揉揉眼睛,重新看下,但考虑到代表道门形象,便忍住了。 书院席位,温小红露出笑容,几名先生有些惊叹,他们虽然知道一些,但当真正确定可行,仍旧难掩震动。 “怎么回事?他不是力竭了吗,为何会如此?莫非是吞服了灵丹。”佘先生“啪”地起身,有种大喊黑幕的冲动。 然而很快的,知姬静的声音传来:“不是丹药。” 不是丹药?那怎么可能?佘先生不理解。 他搜刮记忆,所能想到的,可以令神通一重瞬间恢复全盛的方法,都有着种种限制,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 其余妖族也极疑惑,望向知姬静,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知姬静坐在看台上,视线从齐平身上挪开,落在了对面凉棚下,笑呵呵的温小红脸上。 “神符……”知姬静说:“他应该是用了一枚神符,但我不记得有这种术法的符,起码,不该是这样。” 神符是术法的一种,按理说,与法器一般,都只有消耗真元的道理,哪有回复的? 知姬静身为大龄妖女,对书院有哪些神符,有何种效力一清二楚。 所以,要么是某些神符发掘出了新的效力,要么,干脆便是新诞生的符。 可假使存在,齐平何时掌握的?总需要长久的练习,但情报中全无提及。 温小红笑眯眯,如一尊弥勒佛,望着对面妖族惊愕的神态,脑海中,回忆起昨夜的那场对话。 …… …… “无字符?” 大讲台内,茶香袅袅,如火的夕阳穿过窗格,打出一枚枚方正的光斑。 齐平愣愣地,看着二先生手中,那枚金色的“无”字,很是吃惊。 这枚‘原符’乃是去年夏季,皇陵案结尾,不老林首领现身京郊那一战时,由温小红凝练而成。 原文摘录自齐平那首《定风波》,当时,二人曾有一番对话。 温小红说,这枚神符有齐平的一半,但那时的小校尉太过弱小,便将其留在符典中温养,由温小红代持。 到后来,齐平都快忘了这事。 “无字符……可以解决我真元不足的问题?”齐平疑惑。 二先生笑着推过去一盏茶,问:“你以为,‘无’字有哪些能力?” 齐平捧起茶杯,小酌了一口,想了想,说:“没有、消除。” 这是单纯从字义上的理解,他说道:“我记得,当日一战,您曾经将漫天黑云擦去了,所以,是这个意思?” 二先生点头,又摇头:“你说的不算错,无字的确有抹除敌人术法,乃至对方存在的能力。” 齐平奇怪道:“这也和真元没关系吧,总不会是用这枚神符抹掉麒麟的真元……” 二先生摇头:“理论上可行,但对方比你强,你做不到,假使强行去做,抹掉对方一分力,你也许要消耗五分。” 顿了下,见齐平一头雾水,他解释说:“不过无字还有另外一个含义,便是无限、无量。” “无限……无量?” “无的反面,是有。大道万千,皆有两面,物极必反,此乃天地至理,持有此符,可无中生有,假使真元耗尽,也可以转瞬变出新的来,麒麟的真元比你浑厚,但若你可以随时恢复呢?” “无中生有?”齐平愕然。 二先生摇头道: “当然不是真的生出,而是借,即,你每回满一次真元,都相当于从未来借走一次,你恢复一次,那么比斗后的一段时间,你都将没有半点真元可用……同时,‘无中生有’也不是没有限制,借的越多,借来的真元越少……若是在外搏杀,这个能力的代价会很危险,但擂台上,便没什么关系了,大不了比完,你在书院里苟过去。” 这样也行?齐平张了张嘴,说道:“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给别人……” 他说了一半,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若是别人学这枚神符,可能要十几年,才能掌握该能力,但他不一样。 作为“原符”的拥有者之一,他不需要任何“学习”的过程,便可以完美掌握。 而抹平境界劣势,掌控神符笔,且拥有足够战斗经验的齐平,岂不正是最合适的,替代秦关的人选? …… …… 擂台上。 齐平心神回到现实,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气海中充盈的真元,耸立的雪山。 一枚金色的“无”字符,漂浮在气海内,来自明天的他的力量,正借由这枚符字,灌入今日的他体内。 “吱吱吱呀……”他一点点,将战矛从废墟中拔出,金属摩擦岩石,发出牙酸的声响。 迸溅出一蓬火星。 麒麟死死凝视着他,握刀的手用力,然后他笑了起来,就像是真正开始将齐平当做一名“对手”。 而非别的什么。 这样真的很好,这才是比武,而不是凭借境界压人,那种获胜对他来说,并非荣耀。 也很无趣。 但现在,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念及此,麒麟抬起妖刀,朝前方轻轻斩落。 他的动作很慢,好似没有什么杀伤力,然而,空气里突然出现数道白色的絮丝,那是刀锋切割空气的湍流。 絮丝向前方延伸,起初是一缕,然后,散开成千万条。 “嗤嗤……” 齐平听到了刀气的声响,擂台青石地砖上,一道道白色刀痕或歪曲,或笔直地,朝他汇集。 …… 台下传来惊呼声,不是民众,而是修行者们。 只有他们知道,那看似轻柔,风一样的絮丝,是压缩到极点的真元,任意一根,都足以令寻常神通全力应对。 而此刻,齐平所面对的,何止数十根? 他该如何应对? 用真元硬抗过去,还是闪避? 下一秒,人们看到了答案,旋即万分惊讶。 齐平竟抬起了一只脚,朝前跨去,没有雷霆般的奔袭,拉出残影的疾速,只是简单地迈步。 黑色的靴子稳稳踩在两块青砖的交界线上,旋即,脚腕一扭,连带的身体扭转,做出了一個颇为怪异的姿态。 侧身,弓腰,转头,旋腕……没人知道他为何做出这样古怪的姿势。 直到下一秒,那飘扬的絮丝,擦着他的身体划过,却没有伤及分毫,只有一根,在蔓延至齐平靴子边缘前,被战矛阻断。 “啪!” 白丝絮丝击打在战矛上,发出电击般的脆响,蓝紫色的电弧跳出,旋即,消弭无踪。 二先生发出一声赞叹。 很多人这时才明白,齐平竟是在顷刻间,计算出了那些刀气的轨迹,并凭借神通境,对身体入微的掌控,扭转身姿,躲避开。 听起来无比简单,可在场的人里,能做到的有几个? 这非但需要对武道足够的了解,预判对方封锁的位置,更要有超凡的计算力,分析出最优的路径。 很不巧的是,这两点他都满足。 于是,擂台上出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麒麟举刀,伫立原地,根根白色细线蔓延。 齐平则不断扭转躯体,下蹲,折身,抬腿,弓腰……那根战矛,则在他身周灵巧地翻飞,抵挡避无可避的那些。 他在用代价最小,难度也最高的方法,突破刀阵,朝麒麟逼近。 一步……两步……十步…… 终于,在两人足够近时,齐平手腕扣住神符笔,抬起战矛,于身前划出一个圆。 天地间,仿佛暗了一瞬,在人们眼中,两个人仿佛化为了水墨人影,天地一黑,旋即恢复如常。 “铛!!” 沉闷的巨响传来,令很多京都民众想起了净觉寺的钟声。 战矛没有划破麒麟的脖颈,而是被他空出的左手抓住了。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的左手生出细密的鳞片,对于大部分妖族而言,爪子,本就是它们最强的武器。 然而,用手去接神符笔的一击,仍旧是堪称疯狂的举动。 “咔嚓!” 骨裂声传来,鳞片间,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齐平心头一凛,并无喜悦,而是警惕,在他的计算中,没有眼前这种情况,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知道了答案,看台上传来惊呼声,众目睽睽下,麒麟的鲜血突兀燃烧起来,化为红黄间杂的火焰。 他的衣衫,被鳞片撑破,那些鳞片是红色的。 嗤嗤……裂帛声中,一头人形的,通体覆盖红色的鳞片的生命出现,“啪”……麒麟臀部,长裤炸裂,一条同色尾巴摇摆。 他黑色的头发披洒开,化为了炽热的火舌。 真元燃烧起来,空气中的水汽被疯狂蒸干,滚烫的,炽热的空气向擂台下吹去,看台上人们只觉脸颊发烫,仿佛靠在炉火旁。 “火行……” 鱼璇机眼皮一跳,麒麟一族,天生可驾驭天地五行,可修成多种形态,这是火焰形态? 她神识一扫,心头更是猛地一沉,因为她发现,随着化为“火焰麒麟”的形态,它本身消耗的真元,似乎同样在恢复。 齐平也注意到了这点,心头凛然。 在故纸楼中,他看过寥寥不多的,有关于麒麟一族的资料,但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形态”是这个含义。 念及此,便要抽身向后,暂时后退,以避锋芒。 然而,他一拽之下,竟未成功,麒麟当啷一声,丢掉妖刀,双手抓着战矛,脚下火焰如水,如浪。 火浪自他双腿,向外蔓延,眨眼间,整个擂台沦为火海。 炽热的高温,烧灼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泥土被烧成琉璃,神符笔变得滚烫无比,齐平浑身毛孔中,疯狂喷吐真元,于体表结成防御罡气。 然而堪比钢铁的罡气,却不断被烧穿,眨眼间,齐平的衣角燃烧起来,化为飞灰。 火! 火焰! 一圈圈火浪溅起,将天空都照亮了。 …… 看台上,所有人的心都是猛地一揪! 皇帝呼吸急促。 两名皇女头发被烘烤的微微焦曲,面庞红彤彤的。 鱼璇机身周水汽弥漫,寒气四溢,紧张地凝视着擂台。 百姓们敬畏地望着火海中,那如妖似魔的麒麟,心头蒙上阴影。 妖族大使们重新露出笑容,五行术法讲究相生相克,其余能力若是对上,便事倍功半。 在妖族探子的情报中,齐平掌握的术法极为有限,虽说“本命神通”是空白,但想来也不大可能克制火行麒麟。 抱着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少,这一刻,朝廷一方许多的修行者也都忐忑起来。 火行,本就是五行中攻伐排在前列的,齐平如何抵抗? 这个时候,有人怀念起第一场意外落败的花然来,同样是五行修士,御土的花然对火行存在克制。 “可花师姐不在……”一个道门弟子叹息,然而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擂台,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御土?!他怎么可能会御土!?” …… …… 擂台上,就在齐平体表罡气,被不断烧穿时,他平静的眸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战矛形态的神符笔,蓦然缩小无数倍,从麒麟手中挣脱,没入齐平双瞳深处。 他整个人朝后方暴退,眨眼间,拉开距离。 褐色的眼底,两道神符笔虚影浮现,笔尖飞快勾勒,渐渐的,一个缩小版的,虚幻的“花然”出现了。 她站在齐平的瞳孔中,面无表情,左腿抬起,横着踏出一步。 现实中,齐平的左脚同样横踏一步,被火焰烧的焦黑的靴子,于青石地砖上擦出一道焦痕。 “花然”双臂抱圆。 齐平双臂抱圆。 “花然”转身。 齐平转身。 这一刻,他完美地模仿着花然的动作,大地突兀地震动起来,整座擂台的土石,仿佛活了,响应着他的召唤。 “轰隆……” 大地震动,碎石翻滚,土浪席卷,青石如落叶般掀起。 齐平身周,空气中析出一颗颗,土黄色的,宛若萤火虫的光点,朝天空逆流。 御土神通!! 在前两场比武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齐平在台下用神符笔“复制”了花然的神通术法。 这本就这件天阶法器的能力。 原本,因为修为差距,即便复制成功,齐平使用出来,也要削弱无数倍。 可眼下,在“无”字神符疯狂的“借用”下,在磅礴如海,源源不绝的真元供给下,神符笔复制的“御土神通”,已经无限逼近花然本然。 …… …… 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大部分官员并不明白,齐平为何能施展土行术法。 只有少数知晓神符笔能力的,恍然大悟。 杜元春用力拍打扶手,笑骂一声,他竟险些忘了这件事。 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咧嘴,兴奋地拍打翅膀,嘎嘎怪叫,旁边学子嫌疑地撇过头去。 鱼璇机愣了下,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咕哝一声:“这家伙……真贼。” 好鸡贼! 竟然偷学人家术法,不要脸。 妖族一方,白虎金刚坐在人群里,脸色一下变了,想起了一些不大美好的记忆:“他怎么会……”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怀疑,台上的齐平是花然假扮的…… 然而很快的,他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在齐平驾驭御土神通后,翻滚的土浪迅速扑灭了火海,大地上,接二连三,钻出一根根尖锐石柱,朝麒麟轰击。 麒麟意外至极,反应却也极快,尾巴高高扬起,用力一拍。 “轰!” 火焰如水浪炸开,大地龟裂,他腾身跃至高空,双手十指张开,按向地面,继而缓缓一“拔”,火海中升起两条猩红火焰长鞭。 “啪!” “啪!” 麒麟手握长鞭,不住抽碎袭来的石柱。 对面,齐平眼瞳深处,花然身影渐渐淡去,临走时,还往旁边吐了口痰……复制的术法,只能使用一次。 齐平丝毫不慌,神符笔再次勾勒,这次,一个身高两米,肌肉虬结,颈后生白毛的虚影浮现: 白虎金刚! 齐平身心一摆,扬天咆哮,身后,狂风席卷,凝聚为一头斑斓猛虎,深深吸气,继而吐出! 无数风刃如暴雪,朝敌人席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还不是结束。 在发出咆哮后,齐平眼瞳深处,白虎消散,穿红绿丝绸小衣,头生猫耳的九命走出。 齐平身影陡然虚幻,分出一个又一个齐平……朝麒麟袭去。 …… 比武,从开始的“慢”,突然加快了。 起初台下的人们还能跟上双方的动作,但渐渐的,随着二人激战,饶是修行者,都觉眼花缭乱。 更遑论那些普通人。 景王掐着眉心,不再去看。 张谏之闭上了双眼,恢复精神。 人群里,云青儿等人放弃了观摩,台上二人的速度太快了,双双拉出残影。 京都民众们,只能粗略判断,根据那火焰的明暗来猜测战况。 齐平与麒麟短兵相接,再无留手,一人使枪,一人控火,斗的难解难分。 轰隆声不绝于耳,人们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渐渐的,火焰声势减弱,被齐平压制下来,在双方真元等同的情况下,武器占优的齐平,竟占据了上风。 “彭!!” 终于,随着齐平战矛横扫,麒麟躲闪不及,被拦腰扫中,鲜血喷洒,整个人如陨石般坠落。 人们的心跟着一跳。 赢了吗? 我们赢了吗? 云老先生宽大的袍子里,拳头紧攥。 旁边,林妙妙目不转睛,等待着结局。 “嘭。” “嘭。” 突然,心脏的跳动声,响在每个人耳畔。 人们一怔,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朝擂台望去,只见,渐渐散开的烟尘中,一个朦胧的身影,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 烟尘散去,首先走出一条衣衫破烂的右腿,那是麒麟的腿,裤子只剩一条条,垂挂着。 体表,覆盖着细密的,染血的鳞片。 但……那原本火红的鳞片中央,一点金漆浮现,向周遭游走,转眼间,那全身的鳞片,都变成了金色。 纯正的金色。 火焰麒麟,成了黄金麒麟。 这才是他的天赋神通里,最强的形态。 与此同时,麒麟的伤势迅速愈合,消耗殆尽的真元重新上涨,萎靡的气势节节攀升。 竟好似,眨眼间,恢复成了全盛状态。 他的头发也化为了淡金色,衬着英俊的面庞,仿自神话中走出。 半空中,持握战矛的齐平瞳孔骤缩:“这才是你最强的样子吗。” 这就是麒麟血脉的强悍之处吗?每一次战败,都有更强的形态出现。 他突然有些无力。 此刻,随着双方激战,他同样遍体鳞伤,饶是神通躯体,修复的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 更惨的是,气海内真元枯竭,“无”字神符黯淡。 从未来借力量,不是无限次的,他已经有些借无可借。 “我说过,伱不是我的对手。”黄金麒麟仰着头,平静说道。 话落,他微微屈膝,旋即,整个人瞬间出现在半空,齐平的身旁,人已至,音障的轰隆才姗姗来迟。 与此同时,麒麟一拳打出,齐平只来得及将战矛横在胸前。 下一秒,暗金色的战矛哀鸣一声,被打的弯曲,齐平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被轰向了桃川河! 冬日的桃川河凝固成冰,上头覆盖着一层浅雪,很是好看,因为这一侧无人,故而,头顶的光罩也未封锁。 “咚!”的一声,齐平整个人被砸进河底,浮冰碎裂,桃川河炸起十几丈高的水柱! 鸦雀无声! …… …… 看台上,朝廷一方,所有人的脸色都灰败下去。 转折太快,令他们无所适从,分明……方才已经望见了获胜的曙光,但……为什么…… 皇帝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 安平惊得捂住了嘴。 二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鱼璇机脸上只有凝重。 更多的人,则是茫然,沮丧,于神通境的齐平来说,坠入河水,当然不会丧命,但…… “终究还是输了啊。”不知是谁叹息一声。 没人想到,麒麟竟还有第三种形态,而且,这般强悍。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终于明白,为何妖族安排他压阵。 这个仅次于白尊的血脉,的确可怕,神通之下,堪称无敌。 巨大的失落,笼罩了岸上的所有人,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弥漫着死一般的压抑。 “爷爷,已经输了吗?”云青儿仰起头,看向太傅。 云老先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已经尽力了。” “齐平……”镇抚司坐席,余庆望着那炸开的水柱,台上威风凛凛的黄金麒麟,说道:“他不该上去的。” 是的,麒麟太强了,或者说,这场比试从最初便不公平。 人族和妖族是有差异的,在神通这个境界,人族修士没有触碰天道规则,本就不如大妖。 若麒麟是四境,对上人族四境,优势便可能翻转过来。 但,说这些并没有意义,事实上,正如朝廷最早做出的判断,麒麟是妖族藏下的底牌,这场本就不该抱有期望。 齐平强行上场,在修行者眼中,自然知晓输掉再正常不过,但在那些“愚昧”的民众眼中,输了便是输了。 齐平过往一次次胜利,积攒起来的名声,可能就此付诸东流。 余庆替他觉得不值。 “还没输。”就在这时候,杜元春突然开口了。 锦衣们一愣,只见自家司首平静地坐着,望向冰洞的桃川河,眼神中身材并没有熄灭。 “司首,您说什么?”洪庐失声。 没有输?怎么可能?分明已经这样明显,他人都被打飞了。 杜元春摇头,他做出判断的依据很简单,是的,从任何角度看,齐平都已经败了。 但……杜元春清楚地记得,在整场战斗中,齐平都没有动用他的“本命神通”,那个“还原”的能力…… 这本就代表着不寻常。 是因为没有机会用?当然不会,杜元春笃信以齐平的智力,不可能忘掉这个杀手锏。 那么……即便再匪夷所思,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还在留手。 不过,杜元春当然不会将这些说出来,他想了想,指着擂台说道: “规则里,并不是掉下擂台失败,桃川河同样是擂台的一部分。” 第一场,花然落败,是因为她“疯了”,开始失控,本就失去了对敌的能力,而不是掉下擂台。 啊这…… 锦衣们听着这个理由,觉得有些荒诞,是,即便按照规则,还没有输,但……有什么意义? 黄金麒麟这般强大,齐平已经没法再恢复真元了……否则也不会被打飞,况且,即便退一步,可以做到,但他身上的伤势太重了,如何与麒麟交手? 但这个问题,杜元春不可能不明白,锦衣们很了解自家司首,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更不是输不起……那么…… 锦衣们眼神一动。 杜元春不会无的放矢,他说还没输,就证明,还有希望。 凉棚下,洪娇娇眼神闪烁,她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那渐渐趋于平静的河水,女锦衣突然站了起来,踩着凳子,努力让自己站高。 “你做什么?”老父亲洪庐大惊。 女锦衣不理,只是双手圈成筒子,放在嘴巴前,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起来!” 起来! 寂静的气氛中,女锦衣的声音传出好远。 人们一愣,百官投来不满的目光,心想是哪个,在这样的场合大呼小叫? 洪庐脸一黑,就要去把女儿拉下来,然而下一秒,就听外围人群中,不知是谁,应声高呼:“起来!” 仿佛一个信号。 乌泱泱的人群中,一个书生突然涨红了脸,右手攥成拳头,高举头顶,声嘶力竭:“起来!” 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声喊道:“起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看了眼旁边的丈夫一眼,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涨红了脸,用尖细的声音道:“起来!” “起来!” “起来!!” “起来!!!” 一呼百应,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喊,一人,百人,千人……万人…… 单个人的声音是微小的,但上万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便足以撼天动地。 齐姝愣愣在望向身旁那些人,听着那些呼喊,不知怎的,突然热血澎湃:“他们……” 向小园突然也举起了拳头:“起来!” 齐姝愣愣地看她,然后小手突然给云青儿捉住了,吃货丫头用力举起两个人的手,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呼喊的阵营。 凉国百姓不愿败,也不相信凉国的英雄会败。 他们要将齐平喊回来。 …… …… 桃川河中,冬日的河水寒冷刺骨,齐平泡在河水中,身体仿佛被无数根刺扎着。 神符笔极为沉重,拖着他不断向下沉,他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浮冰越来越远。 光线愈发黯淡,身边不断有黑暗涌来,他的嘴边涌出一串串气泡。 神识扫过全身,经脉破败不堪,气海空空如也,很惨,真的很惨,麒麟不愧是妖族第一天才,强大的令人窒息。 从任何角度来看,自己都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了……齐平大脑放空,心想果然还是不行。 要不要重来一次?不,即便回到战斗开始之前,再次与麒麟交手,他仍旧不觉得自己会获胜。 回档不是万能的,这一点,他在当初被灰袍武师两次杀死时,就已经有所明悟。 当危险来临时,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其他。 好在,还有一张底牌……呼,果然留一手是对的,如果不将麒麟的最终形态逼出来,而率先用光手段,就麻烦了…… 咦? 什么声音? 齐平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耳廓一动,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呼喊。 喊声来自上面,喊着什么?实在太模糊了……听不清……唔,好像是…… 回来。 齐平想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还想偷懒,稍微休息一会呢,真是的,怎么就这么急…… 那就……回去吧。 下一秒,齐平气海中,那枚原本黯淡无光的“无”字神符,突然亮起来,用最后力量,向未来借来了一道真元。 然后,真元燃烧起来。 一股无形力场,蓦然扩散,笼罩全身,齐平身上的伤势开始疯狂复原,本来即将废掉的“无”字神符,愈发明亮。 从越州回来后,杜元春曾经问他,“还原”的能力是否可以给自己用。 齐平说:“可以。” 那么……将自己回溯到上一次全盛的状态,有多难? …… …… “起来!” “起来!” 桃川河畔,无数京都民众呼喊声,如山呼海啸。 起初,一些朝廷官员还想着制止,毕竟已经输了,这样呼喊,有失体统,但当看见,那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民众,到嘴边的呵斥,便无论如何喊不出了。 “陛下,这……”冯公公看向皇帝。 皇帝不发一语,没有制止的意思。 这时候,妖族使团里,知姬静站了起来,并未理会那山呼海啸的人群,说道: “看来胜负已分,陛下,我等那便先……” 她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只听本来沉寂的桃川河,突然开始沸腾。 浮冰破碎,河水如煮沸一般。 知姬静愣住,豁然转身,望向那边,擂台上,黄金麒麟也轻咦一声,扭头望向河面。 “咚!” 继而,宛若炮响,一道狂猛的白色水柱,突然冲天而起。 足有数十丈高。 仿佛要击中天空中的太阳。 而在那水柱顶端,赫然是一道体态修长,手持战矛,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身影。 麒麟瞳孔骤缩! 知姬静愕然伫立。 看台上,无数人震惊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如渊如海,气势强至巅峰,处于完美状态的人影。 失声惊叫。 “齐平!” 是他,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就恢复了? 而且,比黄金麒麟恢复的更加彻底?! 怎么可能?! 一道道身影站了起来,难掩心头震撼,佘先生脸上的笑容僵住,突然有了一种,极为熟悉的,不妙的预感。 “齐公子出来了,出来了!”数万京都民众们欢腾雀跃,望着那灿烂如太阳的身影,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 齐平还没败。 凉国还没败! “呵。还没结束呢,知长老稍坐片刻。”齐平浩大的声音传遍四方。 知姬静眼神一凝,一名妖族长老狠声道:“他恢复了又如何?麒麟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 听到这话,使团众人重新找回了自信,是了,虽然不知如何搬办到的,但……再恐怖的恢复力,总有极限。 麒麟……还能一战! 然而此刻的黄金麒麟,心头却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不知为何,就在齐平出现的时候,他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锁定了自己。 “你……”黄金麒麟想要开口。 然而,齐平没有给他机会,回溯的每一秒,都会消耗大量真元,即便用神通与“无”字符,形成了类似永动机的機制,他此刻的真元轮轉不息,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封!” 下一秒,齐平突然提起手中暗金戰矛,于空中泼墨,用海量真元,书就了一枚巨大的,金色的“封”字。 杜元春只看到他没有使用本名神通,却没注意到,他始终都没動用过“封”字符。 这枚他最早接触的术法神符,跟随他成长至今,已经被他掌握的颇有心得。 此前没有用,是为了留下底牌,试探出麒麟的根底,至于因为不用底牌而导致落败……攥着“回档”的他丝毫不慌。 这一刻,齐平再不留手,竭尽所能,打出这枚“封”字符。 文字凝成瞬间,倏然放大,撑开天地,如一张大网,朝擂台上的麒麟笼罩过去。 麒麟心头警铃大作,突然怒喝一声,黄金浇筑的身体,如炮弹般朝上空撞去。 想要冲出封印大网。 但持续的搏命战斗,反复的形态进阶,于他而言,同样是极大的压力。 此刻,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他的暗伤都被遮盖着,那金色的躯体下,是伤痕累累的残躯。 齐平掌控先手的情况下,如何逃出? 眨眼间,飞在半空的麒麟被“封印”大网罩住,“封”字符收缩,烙印在他眉心。 瞬间,麒麟的力量被封印。 整个过程极为短暂,只有那么微不可查的一刻,但筹备已久的齐平如何会错过? 他的身体在封印的同时,便已出现在麒麟面前,手中沉重的,暗金色的战矛,如一颗钉子,狠狠朝麒麟凿去! 笔毛合拢的枪尖抵在麒麟的胸口,于鳞片上,划出刺目火星。 黄金麒麟形态下,他的躯体防御极为可怕,罕有兵器可破,但……这其中不包括天阶法器。 齐平握拳,突然全力锤在战矛末端。 “噗!” 仿佛戳穿了窗纸。 在被封印的刹那,暗金战矛被齐平狠狠凿进了麒麟胸口。 自前胸入。 自后背出。 “啊!”一声奇异的痛呼,淡金色的鲜血如雨,纷纷扬扬洒落。 血洒长空。 下一瞬,封印状态解除,黄金麒麟感受着体内疯狂流逝的真元,低头看了眼贯穿身体的战矛,眼神中,带着愕然,似乎没明白,为何会如此。 “砰!” 两个人坠落在已成废墟的擂台上,烟尘四起,鲜血不断流出,齐平气势如昨,右手按住战矛,下压。 将麒麟死死钉在地上。 “你输了。”齐平认真地说。 麒麟身上的金色飞快消失,恢复了略显墨绿色的鳞片,伤痕累累,已然力竭,他的黑发乱如野草,被鲜血粘结着,显得很是狼狈。 然而他的神情却很是平静,看了看凿穿胸口的矛,又看了看齐平,深深吐出一口气:“我……输了。” 轰。 全场沸腾。 …… (这章一万字,终于打完了……呼,好累。对了,明天朋友约着出门爬山,五一嘛,回家时候很晚,可能来不及更新,先说一下,大家五一快乐哈) 第三百六十八章 诛妖(万字大章求订阅月票) 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胜负已经分出结果的时候,以为,齐平已经力竭的时候,那熄灭后,重新燃起的磅礴气息,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民众们发出嘈杂的呼喊,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只知道,还没有结束,还没有败。 而看台上的大人物们,则无比震惊。 皇帝呼吸一紧,目光炯炯。 胡贵妃细长的眸中,划过异样的神采。 杜元春猛地抬起头,心潮澎湃。 鱼璇机骂骂咧咧的动作骤停,女道人美目圆睁,恨不得揉揉眼睛,重新看下,但考虑到代表道门形象,便忍住了。 书院席位,温小红露出笑容,几名先生有些惊叹,他们虽然知道一些,但当真正确定可行,仍旧难掩震动。 “怎么回事?他不是力竭了吗,为何会如此?莫非是吞服了灵丹。”佘先生“啪”地起身,有种大喊黑幕的冲动。 然而很快的,知姬静的声音传来:“不是丹药。” 不是丹药?那怎么可能?佘先生不理解。 他搜刮记忆,所能想到的,可以令神通一重瞬间恢复全盛的方法,都有着种种限制,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 其余妖族也极疑惑,望向知姬静,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知姬静坐在看台上,视线从齐平身上挪开,落在了对面凉棚下,笑呵呵的温小红脸上。 “神符……”知姬静说:“他应该是用了一枚神符,但我不记得有这种术法的符,起码,不该是这样。” 神符是术法的一种,按理说,与法器一般,都只有消耗真元的道理,哪有回复的? 知姬静身为大龄妖女,对书院有哪些神符,有何种效力一清二楚。 所以,要么是某些神符发掘出了新的效力,要么,干脆便是新诞生的符。 可假使存在,齐平何时掌握的?总需要长久的练习,但情报中全无提及。 温小红笑眯眯,如一尊弥勒佛,望着对面妖族惊愕的神态,脑海中,回忆起昨夜的那场对话。 …… …… “无字符?” 大讲台内,茶香袅袅,如火的夕阳穿过窗格,打出一枚枚方正的光斑。 齐平愣愣地,看着二先生手中,那枚金色的“无”字,很是吃惊。 这枚‘原符’乃是去年夏季,皇陵案结尾,不老林首领现身京郊那一战时,由温小红凝练而成。 原文摘录自齐平那首《定风波》,当时,二人曾有一番对话。 温小红说,这枚神符有齐平的一半,但那时的小校尉太过弱小,便将其留在符典中温养,由温小红代持。 到后来,齐平都快忘了这事。 “无字符……可以解决我真元不足的问题?”齐平疑惑。 二先生笑着推过去一盏茶,问:“你以为,‘无’字有哪些能力?” 齐平捧起茶杯,小酌了一口,想了想,说:“没有、消除。” 这是单纯从字义上的理解,他说道:“我记得,当日一战,您曾经将漫天黑云擦去了,所以,是这个意思?” 二先生点头,又摇头:“你说的不算错,无字的确有抹除敌人术法,乃至对方存在的能力。” 齐平奇怪道:“这也和真元没关系吧,总不会是用这枚神符抹掉麒麟的真元……” 二先生摇头:“理论上可行,但对方比你强,你做不到,假使强行去做,抹掉对方一分力,你也许要消耗五分。” 顿了下,见齐平一头雾水,他解释说:“不过无字还有另外一个含义,便是无限、无量。” “无限……无量?” “无的反面,是有。大道万千,皆有两面,物极必反,此乃天地至理,持有此符,可无中生有,假使真元耗尽,也可以转瞬变出新的来,麒麟的真元比你浑厚,但若你可以随时恢复呢?” “无中生有?”齐平愕然。 二先生摇头道: “当然不是真的生出,而是借,即,你每回满一次真元,都相当于从未来借走一次,你恢复一次,那么比斗后的一段时间,你都将没有半点真元可用……同时,‘无中生有’也不是没有限制,借的越多,借来的真元越少……若是在外搏杀,这个能力的代价会很危险,但擂台上,便没什么关系了,大不了比完,你在书院里苟过去。” 这样也行?齐平张了张嘴,说道:“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给别人……” 他说了一半,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若是别人学这枚神符,可能要十几年,才能掌握该能力,但他不一样。 作为“原符”的拥有者之一,他不需要任何“学习”的过程,便可以完美掌握。 而抹平境界劣势,掌控神符笔,且拥有足够战斗经验的齐平,岂不正是最合适的,替代秦关的人选? …… …… 擂台上。 齐平心神回到现实,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气海中充盈的真元,耸立的雪山。 一枚金色的“无”字符,漂浮在气海内,来自明天的他的力量,正借由这枚符字,灌入今日的他体内。 “吱吱吱呀……”他一点点,将战矛从废墟中拔出,金属摩擦岩石,发出牙酸的声响。 迸溅出一蓬火星。 麒麟死死凝视着他,握刀的手用力,然后他笑了起来,就像是真正开始将齐平当做一名“对手”。 而非别的什么。 这样真的很好,这才是比武,而不是凭借境界压人,那种获胜对他来说,并非荣耀。 也很无趣。 但现在,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念及此,麒麟抬起妖刀,朝前方轻轻斩落。 他的动作很慢,好似没有什么杀伤力,然而,空气里突然出现数道白色的絮丝,那是刀锋切割空气的湍流。 絮丝向前方延伸,起初是一缕,然后,散开成千万条。 “嗤嗤……” 齐平听到了刀气的声响,擂台青石地砖上,一道道白色刀痕或歪曲,或笔直地,朝他汇集。 …… 台下传来惊呼声,不是民众,而是修行者们。 只有他们知道,那看似轻柔,风一样的絮丝,是压缩到极点的真元,任意一根,都足以令寻常神通全力应对。 而此刻,齐平所面对的,何止数十根? 他该如何应对? 用真元硬抗过去,还是闪避? 下一秒,人们看到了答案,旋即万分惊讶。 齐平竟抬起了一只脚,朝前跨去,没有雷霆般的奔袭,拉出残影的疾速,只是简单地迈步。 黑色的靴子稳稳踩在两块青砖的交界线上,旋即,脚腕一扭,连带的身体扭转,做出了一個颇为怪异的姿态。 侧身,弓腰,转头,旋腕……没人知道他为何做出这样古怪的姿势。 直到下一秒,那飘扬的絮丝,擦着他的身体划过,却没有伤及分毫,只有一根,在蔓延至齐平靴子边缘前,被战矛阻断。 “啪!” 白丝絮丝击打在战矛上,发出电击般的脆响,蓝紫色的电弧跳出,旋即,消弭无踪。 二先生发出一声赞叹。 很多人这时才明白,齐平竟是在顷刻间,计算出了那些刀气的轨迹,并凭借神通境,对身体入微的掌控,扭转身姿,躲避开。 听起来无比简单,可在场的人里,能做到的有几个? 这非但需要对武道足够的了解,预判对方封锁的位置,更要有超凡的计算力,分析出最优的路径。 很不巧的是,这两点他都满足。 于是,擂台上出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麒麟举刀,伫立原地,根根白色细线蔓延。 齐平则不断扭转躯体,下蹲,折身,抬腿,弓腰……那根战矛,则在他身周灵巧地翻飞,抵挡避无可避的那些。 他在用代价最小,难度也最高的方法,突破刀阵,朝麒麟逼近。 一步……两步……十步…… 终于,在两人足够近时,齐平手腕扣住神符笔,抬起战矛,于身前划出一个圆。 天地间,仿佛暗了一瞬,在人们眼中,两个人仿佛化为了水墨人影,天地一黑,旋即恢复如常。 “铛!!” 沉闷的巨响传来,令很多京都民众想起了净觉寺的钟声。 战矛没有划破麒麟的脖颈,而是被他空出的左手抓住了。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的左手生出细密的鳞片,对于大部分妖族而言,爪子,本就是它们最强的武器。 然而,用手去接神符笔的一击,仍旧是堪称疯狂的举动。 “咔嚓!” 骨裂声传来,鳞片间,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齐平心头一凛,并无喜悦,而是警惕,在他的计算中,没有眼前这种情况,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知道了答案,看台上传来惊呼声,众目睽睽下,麒麟的鲜血突兀燃烧起来,化为红黄间杂的火焰。 他的衣衫,被鳞片撑破,那些鳞片是红色的。 嗤嗤……裂帛声中,一头人形的,通体覆盖红色的鳞片的生命出现,“啪”……麒麟臀部,长裤炸裂,一条同色尾巴摇摆。 他黑色的头发披洒开,化为了炽热的火舌。 真元燃烧起来,空气中的水汽被疯狂蒸干,滚烫的,炽热的空气向擂台下吹去,看台上人们只觉脸颊发烫,仿佛靠在炉火旁。 “火行……” 鱼璇机眼皮一跳,麒麟一族,天生可驾驭天地五行,可修成多种形态,这是火焰形态? 她神识一扫,心头更是猛地一沉,因为她发现,随着化为“火焰麒麟”的形态,它本身消耗的真元,似乎同样在恢复。 齐平也注意到了这点,心头凛然。 在故纸楼中,他看过寥寥不多的,有关于麒麟一族的资料,但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形态”是这个含义。 念及此,便要抽身向后,暂时后退,以避锋芒。 然而,他一拽之下,竟未成功,麒麟当啷一声,丢掉妖刀,双手抓着战矛,脚下火焰如水,如浪。 火浪自他双腿,向外蔓延,眨眼间,整个擂台沦为火海。 炽热的高温,烧灼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泥土被烧成琉璃,神符笔变得滚烫无比,齐平浑身毛孔中,疯狂喷吐真元,于体表结成防御罡气。 然而堪比钢铁的罡气,却不断被烧穿,眨眼间,齐平的衣角燃烧起来,化为飞灰。 火! 火焰! 一圈圈火浪溅起,将天空都照亮了。 …… 看台上,所有人的心都是猛地一揪! 皇帝呼吸急促。 两名皇女头发被烘烤的微微焦曲,面庞红彤彤的。 鱼璇机身周水汽弥漫,寒气四溢,紧张地凝视着擂台。 百姓们敬畏地望着火海中,那如妖似魔的麒麟,心头蒙上阴影。 妖族大使们重新露出笑容,五行术法讲究相生相克,其余能力若是对上,便事倍功半。 在妖族探子的情报中,齐平掌握的术法极为有限,虽说“本命神通”是空白,但想来也不大可能克制火行麒麟。 抱着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少,这一刻,朝廷一方许多的修行者也都忐忑起来。 火行,本就是五行中攻伐排在前列的,齐平如何抵抗? 这个时候,有人怀念起第一场意外落败的花然来,同样是五行修士,御土的花然对火行存在克制。 “可花师姐不在……”一个道门弟子叹息,然而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擂台,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御土?!他怎么可能会御土!?” …… …… 擂台上,就在齐平体表罡气,被不断烧穿时,他平静的眸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战矛形态的神符笔,蓦然缩小无数倍,从麒麟手中挣脱,没入齐平双瞳深处。 他整个人朝后方暴退,眨眼间,拉开距离。 褐色的眼底,两道神符笔虚影浮现,笔尖飞快勾勒,渐渐的,一个缩小版的,虚幻的“花然”出现了。 她站在齐平的瞳孔中,面无表情,左腿抬起,横着踏出一步。 现实中,齐平的左脚同样横踏一步,被火焰烧的焦黑的靴子,于青石地砖上擦出一道焦痕。 “花然”双臂抱圆。 齐平双臂抱圆。 “花然”转身。 齐平转身。 这一刻,他完美地模仿着花然的动作,大地突兀地震动起来,整座擂台的土石,仿佛活了,响应着他的召唤。 “轰隆……” 大地震动,碎石翻滚,土浪席卷,青石如落叶般掀起。 齐平身周,空气中析出一颗颗,土黄色的,宛若萤火虫的光点,朝天空逆流。 御土神通!! 在前两场比武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齐平在台下用神符笔“复制”了花然的神通术法。 这本就这件天阶法器的能力。 原本,因为修为差距,即便复制成功,齐平使用出来,也要削弱无数倍。 可眼下,在“无”字神符疯狂的“借用”下,在磅礴如海,源源不绝的真元供给下,神符笔复制的“御土神通”,已经无限逼近花然本然。 …… …… 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大部分官员并不明白,齐平为何能施展土行术法。 只有少数知晓神符笔能力的,恍然大悟。 杜元春用力拍打扶手,笑骂一声,他竟险些忘了这件事。 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咧嘴,兴奋地拍打翅膀,嘎嘎怪叫,旁边学子嫌疑地撇过头去。 鱼璇机愣了下,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咕哝一声:“这家伙……真贼。” 好鸡贼! 竟然偷学人家术法,不要脸。 妖族一方,白虎金刚坐在人群里,脸色一下变了,想起了一些不大美好的记忆:“他怎么会……”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怀疑,台上的齐平是花然假扮的…… 然而很快的,他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在齐平驾驭御土神通后,翻滚的土浪迅速扑灭了火海,大地上,接二连三,钻出一根根尖锐石柱,朝麒麟轰击。 麒麟意外至极,反应却也极快,尾巴高高扬起,用力一拍。 “轰!” 火焰如水浪炸开,大地龟裂,他腾身跃至高空,双手十指张开,按向地面,继而缓缓一“拔”,火海中升起两条猩红火焰长鞭。 “啪!” “啪!” 麒麟手握长鞭,不住抽碎袭来的石柱。 对面,齐平眼瞳深处,花然身影渐渐淡去,临走时,还往旁边吐了口痰……复制的术法,只能使用一次。 齐平丝毫不慌,神符笔再次勾勒,这次,一个身高两米,肌肉虬结,颈后生白毛的虚影浮现: 白虎金刚! 齐平身心一摆,扬天咆哮,身后,狂风席卷,凝聚为一头斑斓猛虎,深深吸气,继而吐出! 无数风刃如暴雪,朝敌人席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还不是结束。 在发出咆哮后,齐平眼瞳深处,白虎消散,穿红绿丝绸小衣,头生猫耳的九命走出。 齐平身影陡然虚幻,分出一个又一个齐平……朝麒麟袭去。 …… 比武,从开始的“慢”,突然加快了。 起初台下的人们还能跟上双方的动作,但渐渐的,随着二人激战,饶是修行者,都觉眼花缭乱。 更遑论那些普通人。 景王掐着眉心,不再去看。 张谏之闭上了双眼,恢复精神。 人群里,云青儿等人放弃了观摩,台上二人的速度太快了,双双拉出残影。 京都民众们,只能粗略判断,根据那火焰的明暗来猜测战况。 齐平与麒麟短兵相接,再无留手,一人使枪,一人控火,斗的难解难分。 轰隆声不绝于耳,人们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渐渐的,火焰声势减弱,被齐平压制下来,在双方真元等同的情况下,武器占优的齐平,竟占据了上风。 “彭!!” 终于,随着齐平战矛横扫,麒麟躲闪不及,被拦腰扫中,鲜血喷洒,整个人如陨石般坠落。 人们的心跟着一跳。 赢了吗? 我们赢了吗? 云老先生宽大的袍子里,拳头紧攥。 旁边,林妙妙目不转睛,等待着结局。 “嘭。” “嘭。” 突然,心脏的跳动声,响在每个人耳畔。 人们一怔,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朝擂台望去,只见,渐渐散开的烟尘中,一个朦胧的身影,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 烟尘散去,首先走出一条衣衫破烂的右腿,那是麒麟的腿,裤子只剩一条条,垂挂着。 体表,覆盖着细密的,染血的鳞片。 但……那原本火红的鳞片中央,一点金漆浮现,向周遭游走,转眼间,那全身的鳞片,都变成了金色。 纯正的金色。 火焰麒麟,成了黄金麒麟。 这才是他的天赋神通里,最强的形态。 与此同时,麒麟的伤势迅速愈合,消耗殆尽的真元重新上涨,萎靡的气势节节攀升。 竟好似,眨眼间,恢复成了全盛状态。 他的头发也化为了淡金色,衬着英俊的面庞,仿自神话中走出。 半空中,持握战矛的齐平瞳孔骤缩:“这才是你最强的样子吗。” 这就是麒麟血脉的强悍之处吗?每一次战败,都有更强的形态出现。 他突然有些无力。 此刻,随着双方激战,他同样遍体鳞伤,饶是神通躯体,修复的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 更惨的是,气海内真元枯竭,“无”字神符黯淡。 从未来借力量,不是无限次的,他已经有些借无可借。 “我说过,伱不是我的对手。”黄金麒麟仰着头,平静说道。 话落,他微微屈膝,旋即,整个人瞬间出现在半空,齐平的身旁,人已至,音障的轰隆才姗姗来迟。 与此同时,麒麟一拳打出,齐平只来得及将战矛横在胸前。 下一秒,暗金色的战矛哀鸣一声,被打的弯曲,齐平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被轰向了桃川河! 冬日的桃川河凝固成冰,上头覆盖着一层浅雪,很是好看,因为这一侧无人,故而,头顶的光罩也未封锁。 “咚!”的一声,齐平整个人被砸进河底,浮冰碎裂,桃川河炸起十几丈高的水柱! 鸦雀无声! …… …… 看台上,朝廷一方,所有人的脸色都灰败下去。 转折太快,令他们无所适从,分明……方才已经望见了获胜的曙光,但……为什么…… 皇帝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 安平惊得捂住了嘴。 二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鱼璇机脸上只有凝重。 更多的人,则是茫然,沮丧,于神通境的齐平来说,坠入河水,当然不会丧命,但…… “终究还是输了啊。”不知是谁叹息一声。 没人想到,麒麟竟还有第三种形态,而且,这般强悍。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终于明白,为何妖族安排他压阵。 这个仅次于白尊的血脉,的确可怕,神通之下,堪称无敌。 巨大的失落,笼罩了岸上的所有人,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弥漫着死一般的压抑。 “爷爷,已经输了吗?”云青儿仰起头,看向太傅。 云老先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已经尽力了。” “齐平……”镇抚司坐席,余庆望着那炸开的水柱,台上威风凛凛的黄金麒麟,说道:“他不该上去的。” 是的,麒麟太强了,或者说,这场比试从最初便不公平。 人族和妖族是有差异的,在神通这个境界,人族修士没有触碰天道规则,本就不如大妖。 若麒麟是四境,对上人族四境,优势便可能翻转过来。 但,说这些并没有意义,事实上,正如朝廷最早做出的判断,麒麟是妖族藏下的底牌,这场本就不该抱有期望。 齐平强行上场,在修行者眼中,自然知晓输掉再正常不过,但在那些“愚昧”的民众眼中,输了便是输了。 齐平过往一次次胜利,积攒起来的名声,可能就此付诸东流。 余庆替他觉得不值。 “还没输。”就在这时候,杜元春突然开口了。 锦衣们一愣,只见自家司首平静地坐着,望向冰洞的桃川河,眼神中身材并没有熄灭。 “司首,您说什么?”洪庐失声。 没有输?怎么可能?分明已经这样明显,他人都被打飞了。 杜元春摇头,他做出判断的依据很简单,是的,从任何角度看,齐平都已经败了。 但……杜元春清楚地记得,在整场战斗中,齐平都没有动用他的“本命神通”,那个“还原”的能力…… 这本就代表着不寻常。 是因为没有机会用?当然不会,杜元春笃信以齐平的智力,不可能忘掉这个杀手锏。 那么……即便再匪夷所思,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还在留手。 不过,杜元春当然不会将这些说出来,他想了想,指着擂台说道: “规则里,并不是掉下擂台失败,桃川河同样是擂台的一部分。” 第一场,花然落败,是因为她“疯了”,开始失控,本就失去了对敌的能力,而不是掉下擂台。 啊这…… 锦衣们听着这个理由,觉得有些荒诞,是,即便按照规则,还没有输,但……有什么意义? 黄金麒麟这般强大,齐平已经没法再恢复真元了……否则也不会被打飞,况且,即便退一步,可以做到,但他身上的伤势太重了,如何与麒麟交手? 但这个问题,杜元春不可能不明白,锦衣们很了解自家司首,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更不是输不起……那么…… 锦衣们眼神一动。 杜元春不会无的放矢,他说还没输,就证明,还有希望。 凉棚下,洪娇娇眼神闪烁,她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那渐渐趋于平静的河水,女锦衣突然站了起来,踩着凳子,努力让自己站高。 “你做什么?”老父亲洪庐大惊。 女锦衣不理,只是双手圈成筒子,放在嘴巴前,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起来!” 起来! 寂静的气氛中,女锦衣的声音传出好远。 人们一愣,百官投来不满的目光,心想是哪个,在这样的场合大呼小叫? 洪庐脸一黑,就要去把女儿拉下来,然而下一秒,就听外围人群中,不知是谁,应声高呼:“起来!” 仿佛一个信号。 乌泱泱的人群中,一个书生突然涨红了脸,右手攥成拳头,高举头顶,声嘶力竭:“起来!” 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声喊道:“起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看了眼旁边的丈夫一眼,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涨红了脸,用尖细的声音道:“起来!” “起来!” “起来!!” “起来!!!” 一呼百应,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喊,一人,百人,千人……万人…… 单个人的声音是微小的,但上万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便足以撼天动地。 齐姝愣愣在望向身旁那些人,听着那些呼喊,不知怎的,突然热血澎湃:“他们……” 向小园突然也举起了拳头:“起来!” 齐姝愣愣地看她,然后小手突然给云青儿捉住了,吃货丫头用力举起两个人的手,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呼喊的阵营。 凉国百姓不愿败,也不相信凉国的英雄会败。 他们要将齐平喊回来。 …… …… 桃川河中,冬日的河水寒冷刺骨,齐平泡在河水中,身体仿佛被无数根刺扎着。 神符笔极为沉重,拖着他不断向下沉,他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浮冰越来越远。 光线愈发黯淡,身边不断有黑暗涌来,他的嘴边涌出一串串气泡。 神识扫过全身,经脉破败不堪,气海空空如也,很惨,真的很惨,麒麟不愧是妖族第一天才,强大的令人窒息。 从任何角度来看,自己都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了……齐平大脑放空,心想果然还是不行。 要不要重来一次?不,即便回到战斗开始之前,再次与麒麟交手,他仍旧不觉得自己会获胜。 回档不是万能的,这一点,他在当初被灰袍武师两次杀死时,就已经有所明悟。 当危险来临时,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其他。 好在,还有一张底牌……呼,果然留一手是对的,如果不将麒麟的最终形态逼出来,而率先用光手段,就麻烦了…… 咦? 什么声音? 齐平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耳廓一动,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呼喊。 喊声来自上面,喊着什么?实在太模糊了……听不清……唔,好像是…… 回来。 齐平想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还想偷懒,稍微休息一会呢,真是的,怎么就这么急…… 那就……回去吧。 下一秒,齐平气海中,那枚原本黯淡无光的“无”字神符,突然亮起来,用最后力量,向未来借来了一道真元。 然后,真元燃烧起来。 一股无形力场,蓦然扩散,笼罩全身,齐平身上的伤势开始疯狂复原,本来即将废掉的“无”字神符,愈发明亮。 从越州回来后,杜元春曾经问他,“还原”的能力是否可以给自己用。 齐平说:“可以。” 那么……将自己回溯到上一次全盛的状态,有多难? …… …… “起来!” “起来!” 桃川河畔,无数京都民众呼喊声,如山呼海啸。 起初,一些朝廷官员还想着制止,毕竟已经输了,这样呼喊,有失体统,但当看见,那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民众,到嘴边的呵斥,便无论如何喊不出了。 “陛下,这……”冯公公看向皇帝。 皇帝不发一语,没有制止的意思。 这时候,妖族使团里,知姬静站了起来,并未理会那山呼海啸的人群,说道: “看来胜负已分,陛下,我等那便先……” 她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只听本来沉寂的桃川河,突然开始沸腾。 浮冰破碎,河水如煮沸一般。 知姬静愣住,豁然转身,望向那边,擂台上,黄金麒麟也轻咦一声,扭头望向河面。 “咚!” 继而,宛若炮响,一道狂猛的白色水柱,突然冲天而起。 足有数十丈高。 仿佛要击中天空中的太阳。 而在那水柱顶端,赫然是一道体态修长,手持战矛,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身影。 麒麟瞳孔骤缩! 知姬静愕然伫立。 看台上,无数人震惊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如渊如海,气势强至巅峰,处于完美状态的人影。 失声惊叫。 “齐平!” 是他,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就恢复了? 而且,比黄金麒麟恢复的更加彻底?! 怎么可能?! 一道道身影站了起来,难掩心头震撼,佘先生脸上的笑容僵住,突然有了一种,极为熟悉的,不妙的预感。 “齐公子出来了,出来了!”数万京都民众们欢腾雀跃,望着那灿烂如太阳的身影,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 齐平还没败。 凉国还没败! “呵。还没结束呢,知长老稍坐片刻。”齐平浩大的声音传遍四方。 知姬静眼神一凝,一名妖族长老狠声道:“他恢复了又如何?麒麟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 听到这话,使团众人重新找回了自信,是了,虽然不知如何搬办到的,但……再恐怖的恢复力,总有极限。 麒麟……还能一战! 然而此刻的黄金麒麟,心头却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不知为何,就在齐平出现的时候,他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锁定了自己。 “你……”黄金麒麟想要开口。 然而,齐平没有给他机会,回溯的每一秒,都会消耗大量真元,即便用神通与“无”字符,形成了类似永动机的機制,他此刻的真元轮轉不息,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封!” 下一秒,齐平突然提起手中暗金戰矛,于空中泼墨,用海量真元,书就了一枚巨大的,金色的“封”字。 杜元春只看到他没有使用本名神通,却没注意到,他始终都没動用过“封”字符。 这枚他最早接触的术法神符,跟随他成长至今,已经被他掌握的颇有心得。 此前没有用,是为了留下底牌,试探出麒麟的根底,至于因为不用底牌而导致落败……攥着“回档”的他丝毫不慌。 这一刻,齐平再不留手,竭尽所能,打出这枚“封”字符。 文字凝成瞬间,倏然放大,撑开天地,如一张大网,朝擂台上的麒麟笼罩过去。 麒麟心头警铃大作,突然怒喝一声,黄金浇筑的身体,如炮弹般朝上空撞去。 想要冲出封印大网。 但持续的搏命战斗,反复的形态进阶,于他而言,同样是极大的压力。 此刻,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他的暗伤都被遮盖着,那金色的躯体下,是伤痕累累的残躯。 齐平掌控先手的情况下,如何逃出? 眨眼间,飞在半空的麒麟被“封印”大网罩住,“封”字符收缩,烙印在他眉心。 瞬间,麒麟的力量被封印。 整个过程极为短暂,只有那么微不可查的一刻,但筹备已久的齐平如何会错过? 他的身体在封印的同时,便已出现在麒麟面前,手中沉重的,暗金色的战矛,如一颗钉子,狠狠朝麒麟凿去! 笔毛合拢的枪尖抵在麒麟的胸口,于鳞片上,划出刺目火星。 黄金麒麟形态下,他的躯体防御极为可怕,罕有兵器可破,但……这其中不包括天阶法器。 齐平握拳,突然全力锤在战矛末端。 “噗!” 仿佛戳穿了窗纸。 在被封印的刹那,暗金战矛被齐平狠狠凿进了麒麟胸口。 自前胸入。 自后背出。 “啊!”一声奇异的痛呼,淡金色的鲜血如雨,纷纷扬扬洒落。 血洒长空。 下一瞬,封印状态解除,黄金麒麟感受着体内疯狂流逝的真元,低头看了眼贯穿身体的战矛,眼神中,带着愕然,似乎没明白,为何会如此。 “砰!” 两个人坠落在已成废墟的擂台上,烟尘四起,鲜血不断流出,齐平气势如昨,右手按住战矛,下压。 将麒麟死死钉在地上。 “你输了。”齐平认真地说。 麒麟身上的金色飞快消失,恢复了略显墨绿色的鳞片,伤痕累累,已然力竭,他的黑发乱如野草,被鲜血粘结着,显得很是狼狈。 然而他的神情却很是平静,看了看凿穿胸口的矛,又看了看齐平,深深吐出一口气:“我……输了。” 轰。 全场沸腾。 …… (这章一万字,终于打完了……呼,好累。对了,明天朋友约着出门爬山,五一嘛,回家时候很晚,可能来不及更新,先说一下,大家五一快乐哈) 第三百六十九章 北方的阴谋家(求订阅) 赢了……在确认这点后,整个湖畔先是寂静,旋即,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欢呼声。 没人想到,这最后一场会有如此多的波折,先是秦关受伤,齐平出现,展现神通境界。 再然后,消失三十年的神兵现世,齐平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拥有了堪比顶级神通的战力。 而后,双方几轮交手,跌宕起伏,到最后,威风凛凛的黄金麒麟被全盛状态的齐平一枪凿穿…… 个中的跌宕,远超强两场。 “凉国胜了!” “齐公子胜了!” 围观的京都民众们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几乎将天空上的密云掀飞。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这一刻,齐平那手持战矛的形象,也深深烙印在百姓眼中。 “胜了!陛下,齐千户胜了啊!” 明黄的凉棚下,一群侍者大喜过望。 皇帝深深凝视着台上的那道身影,眼神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在这个时候,他维持住了一个皇帝的逼格,只是微微一笑,好似全然在掌握中一般,他扭头看向身旁的胡贵妃: “如何?” 胡贵妃抿着嘴唇,绽颜笑道:“凉国有此大才,是陛下之福。” 皇帝这才大笑。 “赢了!他赢了!永宁,你看到没有?”安平郡主激动地跳了起来,拍红了小手,耳根都激动的红如樱桃,扭头对长公主说。 永宁长长吐出一口气,袖子下,攥紧的拳头松开,指甲因用力,在掌心烙印出一道道红痕。 朝廷一众官员扬眉吐气,笑逐颜开,压在心头的大石一下消失大半。 “这小子……竟真的做到了。”杜元春嘴角上扬,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情绪,突然想,也许接班人的培养可以加大力度了。 道院,鱼璇机掐着腰肢,笑得胸脯乱颤:“哈哈哈哈哈……” 她觉得,这是自己教导有方。 东方流云脸上溢出神秘微笑:“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齐师弟赢了!代表我们书院,赢了!” 书院弟子们最为兴奋,恨不得站起来,向所有人宣告,齐平是代表书院出战的。 这时候,有人想起了昨天院内关于陈伏容和齐平,哪個更厉害的争论,重提旧事。 周围人猛翻白眼:“当然是齐师弟更强啊。” “二先生他们上去了。”这时候,元周提醒道。 学子们这才看到,温小红与禾笙,竟同时起身,走上擂台,将齐平迎接下来,禾笙更是一抬手,便是一个“医”字打了过去。 似乎急着给齐平治伤,他们是清楚的,此刻的齐平完全是花架子,他的神通不可能一直维持着。 “怎么会这样……”佘先生重重跌坐,喃喃自语。 知姬静淡淡瞥了他一眼,飘然起身,将重伤的麒麟接了回来,神符笔虽然洞穿了他的胸膛,但这还不足以令一位神通死亡,只是伤势要休养很久了。 麒麟遍体鳞伤地走回来,歉疚道:“长老……我……” 知姬静摇头,打断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个齐平……” 她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暗自决定,回去后,要在妖国内部,调高对这个人的评估。 至于这次出使……她扫了眼鹰派的人,心想,应该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具体盟约走向如何,并不是由他们来决定的,还需要两国间的拉扯。 但毫无疑问,今日的胜负,会大大打击鹰派的信心,从而影响和谈的天平。 …… 持续三日的比武结束了,然而关于这场比武的消息,才刚刚开始发散。 城中,某座酒楼内。 人们照例焦急地等待着结果,酒客们无心吃喝,就连说书人,也无精打采,不在状态,不时有人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 “怎么还不结束?” “这个时辰,前两次该出结果了啊。”人们愈发焦急。 瑶光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捏着一只酒盅在喝,她仍旧是那副轻纱披风的打扮,但在幻术的作用下,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最后一场对决,她没有去看,作为妖族密探,她很清楚麒麟的强大,可以说是神通之下第一人。 而秦关……必败无疑。 既然结果没有意外,那为什么还要去? 坐在温暖的酒楼里,吃着花生小菜,喝着美酒,等着看这群人沮丧悲伤的样子,岂不美哉? 就在这个时候,“蹬蹬蹬”,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书生,你可来了,比武如何?”酒客们眼睛亮了。 然而,却只看到书生如丧考妣,神情低沉,闻言深深叹了口气,颓然地拉过一条长椅坐了。 完了。 看到他的表情,所有人心都凉透了,酒楼气氛一下低迷。 “唉!怎么就输了呢?”一名老者叹息,猛地灌了一口酒。 “我就猜到了,秦将军打不过的,妖族蓄谋已久,上一场的奇迹不会再发生。”昨日请客的贵公子握拳,砸在桌面上,牙都咬碎了。 瑶光眼睛弯成月牙,笑眯眯用筷子捏起一粒咸水花生米。 然而,就在下一秒,书生突然大笑起来,好似为恶作剧得逞而开心,在人们疑惑的目光中,他得意洋洋道: “骗你们的,这最后一场,是咱们赢了!齐公子赢的!” 酒客们愕然望去。 瑶光筷子一抖,花生米掉了,她颇具立体美感的脸上,眸子蓦然撑大。 …… 道院。 某座小院中,当阳光透过窗格,照亮了地板,然后一点点蔓延到床上,昏迷了两日的土行少女幽幽转醒。 她眼皮“啪”地撑开,眼神迷茫,似乎没搞懂状况。 一挺腰,她坐了起来,环视周遭,确认这是自己在道院的房间。 “我为什么在这?”花然咕哝一句,抓了抓乱如鸟窝的头发,因为睡得太久了,头发压扁,发型滑稽。 她下了床,踩上草鞋,慢腾腾推开房门。 “吱呀。”阳光洒落,她皱着眉头,蹲坐在门槛上认真思考起来:“我不是在北方吗?为什么跑回了道院?” 百思不得其解。 她开始在胸口摸索,突然,抓出了一张写满了文字的纸条,上面是她为何返京,以及第一次比武“失控”的事。 花然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回来打架的!” 她一下急了,一步迈出,身体没入大地,突然在远处钻出来,吓了几个正边兴奋议论,边行走弟子一跳。 “花……师姐?你醒!”内门弟子欣喜。 花然板着小脸,指着他:“比武到哪一步了?快说,耽误我救场,那你是问。” 内门弟子一愣,解释说:“已经结束了,我们赢了,齐师兄击败妖族麒麟。” 花然:?? 感觉,自己好像睡过了一个世纪。 …… 坤宁宫。 中午时候,太子结束课业,急匆匆抵达,却并未等到皇帝回返。 脸蛋圆润的小正太焦急地坐在桌旁,身旁是雍容华贵的皇后,这一队母子皆无心用膳,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这个时辰该回来了吧,来人啊,去探问下。”终于,皇后安耐不住,派人前往打探。 一名宫女应声,朝外赶去,然而每走一会,便面带喜色地回来了:“娘娘,大喜事,大喜事啊。” 皇后站起身,圆润的脸庞光彩照人:“莫非是朝廷胜了?” 宫女笑着点头:“婢子刚出去,没多远,便遇着回来的长公主殿下,她说,是朝廷胜了。” 太好了……皇后喜不自胜,赞叹道:“没料到秦将军如此勇猛。” 宫女摇头,说道:“娘娘,秦将军昨夜强行破境,走火入魔,没有上场,今日替他上阵的,是齐平,齐大人。” 太子猛地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惊喜:是先生? …… 御书房。 比武结束后,皇帝带着一群大臣过来,商讨接下来与使团的接洽,气氛很和谐。 大臣们离开的时候,都是浑身轻松,比武赢了,后面的和谈,他们也会多一些筹码。 等人走了,皇帝面带笑容地坐在椅上,喝了口茶,心情颇为愉悦: “来人啊,唤齐……算了,此番他辛苦了,想来是在养伤,便也不急于一时了。” 皇帝有点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但索性也不急。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外头一名披甲侍卫急匆匆赶来,抵达门口,单膝跪地: “禀陛下,北方威武大公紧急传书!” 皇帝一怔,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他起身,几步走了过去,一把夺过道院经历部抄录的信函,撕去火漆,阅读起来,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半晌,才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禁军侍卫起身离开,整个过程中,头都没抬。 冯公公站在一旁,望着皇帝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试探道:“陛下,可是北境出了意外?”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威武大公爵遭遇神秘强者围杀。” “这……”冯公公失声。 皇帝又道:“好在大公提早有准备,用了假身,敌人未能得手。” 冯公公松了口气,想了想,说:“蛮族?还是妖族鹰派?” 皇帝摇摇头,他也并不确定,这两者都有充足的动机。 这时候,他想起了几天前,杜元春突然进宫,提醒他,值使团在京,敌人或许会趁虚而入,从北境打开突破口,从而激起两国冲突。 皇帝深以为然,特意用“天轨”传书给北境,当时还觉得可能是无用功,神经过敏,如今却只有后怕。 可一次失手,敌人会放弃吗?皇帝沉吟片刻,说:“传令花然、陈伏容、秦关,待休养好后,立即北上。” 北境太过重要,必须有足够的力量镇守。 …… …… 北境。 高耸的城墙阻隔了来自雪原的寒意。 一月,雪原上的风暴正是最凶猛的时候,在这段时间,妖族骚扰边关的活动也会相应减少。 那横亘于雪原上的,终年不息的风暴,便是人、妖两国间的天然屏障。 无论对人族士兵,还是妖国战士,都是阻碍。 这时候,在雪原深处,一座被厚厚冰雪覆盖的山峦中,一只蓝色的,虚幻的小鸟,翱翔于风雪中。 它辨认了下方向,一头扎向一座松林。 松林在山谷中,背风,深绿色的树枝上,压着沉甸甸的积雪。 突然,森林边缘,走出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影,他仿佛突然出现的,没有丝毫征召。 他抬起头来,兜帽在寒风中猎猎抖动,然而惊悚的是,那张兜帽下,却黑漆漆的看不见人脸。 黑袍人抬起手臂,将蓝色小鸟抓在手中,后者化为一封信,他没有展开,只是用神识扫下,神情微异。 这时候,他身後的密林中,數道身影走来,都披着斗篷。 “发生何事?”一个柔和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傳来。 黑袍人手中信纸化为粉尘,他转回身来,低沉地笑了笑:“京都里,妖族与朝廷比武,输了。” 为首的斗篷人并不意外:“妖族虽积蓄数百年,但凉国毕竟在主场,而且,道院比你们想象中更强大。” 黑袍人笑了笑:“战胜妖族的并不是道院,而是那个叫做齐平的年轻人。” 斗篷人愣了下:“是他。” 黑袍人再次笑了笑: “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刺杀威武大公的行动也失败了,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头子的确奸诈,竟然玩起替身那一套。好在这本就是声东击西,我们的目的从不是袭击北境。 而是从雪原历练地中,取回那样东西,恩,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起码这个目标实现了,如今万事俱备,待京都的冰雪消融,便到了动手的时候,不知各位准备好了吗?” 几名斗篷人双手合十,用动作表达心意。 为首的斗篷人冷冷扫了他一眼,嘲笑道:“昔年天纵奇才的书院小师叔,怎么竟也婆婆妈妈,这般多废話?” 黑袍人语塞,低沉笑道:“您倒还是当初的脾气……” 停顿了下,他幽幽念出了对方的名字:“水月……菩萨。” …… …… 比武的余韵还在扩散,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齐平,却对此一无所知。 在麒麟认输后,他当即关闭了“回溯”,于是伤势瞬间恶化,整个人被抽干了,一滴都不剩。 强撑着,给禾笙与温小红接走,他连庆功,接受表彰都来不及,便在离开现场后,果断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齐平从昏迷中,睁开双眼。 …… (爬了六个小时的山,回来时腿都没知觉了……还好,没断更) 第三百七十章 一桩三十年前的旧事(求订阅) 好虚……黑暗中,齐平睁开眼眸,意识清醒的刹那,感觉到了小腹处传来剧烈的空虚感。 “果然一滴都不剩了。” 神识本能扫描全身,旋即,他脑海中呈现出一幅图像。 那是空荡干瘪的气海,只有一枚黯淡的“无”字符,躺在里头。 他痛苦地坐了起来,用手抵住额头,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纷涌过来。 赢了。 不是做梦,他的确击败了麒麟,用透支真元,以及濒临崩溃为代价。 脑海中的记忆历历在目,齐平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笑了:“我真厉害……” 好吧,其实胜的很侥幸了。 很大程度,是藏匿的后手发挥了效用。 若对手早有提防,“封”字没能成功封印,或者麒麟再撑一阵,齐平就会因“神通”失效而落败。 好在,对方提前打出了gg……险胜,但也是胜啊。 “卧槽,亏大了,都没来得及感受下欢呼崇拜,装逼后没能看到反响,等于没装……” “呼,我用‘无’字符从未来‘借’了多少真元?妈蛋,我接下来很多天难道都没真元可用?这就是开大后的虚弱期吗……我好慌。” 齐平心头念头乱七八糟,现在的他,空有神通的躯体,神识还能用,但因为真元被抽干,所以战力跌的可怕…… 神符笔都召唤不出来,好消息是只要苟一段时间,就能慢慢恢复…… “无字神符的确是好东西,但使用的代价也是真的大……” 齐平默默叮嘱,以后尽可能不要用。 收束念头,他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中,应该在书院,黑漆漆的,竟已入夜。 星光洒入,房间中一片青冥,齐平口渴的厉害,下床拿起茶壶,也不顾早凉了,双手捧着,“吨吨吨”灌了起来。 刚喝完,外头有脚步声传来,门被推开,负责照顾他的雀斑女孩愣了下,继而绽放笑容,扭头大声道: “齐师弟醒了!” …… 今夜的书院热闹至极,学子们兴奋地挑灯聚集,讨论着白天发生的事。 为庆祝,今夜不熄灯,学子们摆下吃喝,饮酒作诗,话题不免扯到神符笔上,谈及书院旧事。 一些教习都放下架子,加入宴会,讲述起书院几十年前的往事,气派融洽美好。 直到雀斑女孩一嗓子,学子们蜂拥而出,朝齐平客舍奔去。 蔚为壮观。 齐平给他们热情吓了一大跳,感觉就像被粉丝堵在机场明星…… 到最后,还是禾笙到来,将他解救了出去,并带去大讲堂,见到了书院一众“高层”,以及陈伏容和醒来的秦关。 “齐师弟,恭喜。”陈伏容一身白衣,两撇小胡子笑着扬起:“只可惜,我没能前往一观,实在遗憾至极!” 他今天,留下守着秦关,所以没去上,后来得知经过后,既惊愕,又遗憾。 惊愕于这个如彗星般崛起的小师弟,竟真做到了。 遗憾于未能一睹。 古铜色肌肤,身材壮硕的秦关也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谢谢。” 他的心情格外复杂,即有喜悦,又有惭愧。 齐平笑了笑,有些腼腆:“不好意思的秦将军,抢了你出风头的机会。” 秦关愣了下,眼神微暖,但他终究不是擅长言辞的,沉默了下,说道:“以后你若来北方,我请你吃熊掌。” 啊这,我还真没吃过……齐平想着,笑道:“一言为定。” 这时候,一道头戴高冠,刻板严肃的身影走了过来,两只手陇在宽大的袖子里:“你的事,我已听说了。” 齐平愣了下,忙拱手:“学生见过大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先生平静道:“下午,你被抬回来的时候,好了,我有话与你说,跟我来吧。” 说着,这位实际执掌帝国书院的神隐强者,转身朝楼上走去。 齐平心中一动,应声:“是。” …… …… 大讲堂有两层,二层楼有一座露天的“露台”。 一老一少走上二楼,就看到璀璨的星光,从露台上照进来,地板上如同洒了一场雪。 齐平都忍不住看了眼,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喜欢的除了修行,便是星空。 没有工业的污染,但凡清朗的夜晚,星空都极为澄净美丽。 “坐吧。”大先生袍袖一挥,蒲团、茶桌,自行摆下。 齐平回神,恭敬地坐了下来,这才抬起头,望向同样盘膝坐在对面的大先生。 沉默片刻。 大先生轻轻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温小红与我说了,今日……你很不错,没有堕了神符笔的威名。” 呼……看样子不是训斥……齐平松了口气,这个开场白基本奠定了谈话基础……他还是挺怕这位大修士的。 齐平谦卑道:“学生惶恐。神符笔的事,学生还要向您致歉……” 大先生打断他: “不必,天阶法器皆有灵,尘封时期且不谈,自它被激活后,便有了自主离开的能力,以你当初的实力,根本留它不住,所以,它既选择了你,老夫又何必阻拦?” 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破笔当初想跑,但被沙漏镇压了?跑不掉,才委身于我……齐平心中嘀咕,表面上一副受宠若惊模样,说道: “先生大度,学生不及也。” 大先生微微一笑,被舔的很舒服。 齐平迟疑了下,问道:“您同样很早便知道它在我身上?所以,才对我多加照拂?” 他想起了当初,去西北查案,临行前,大先生送了他保命的符箓,后来被污蔑入狱出来,又给齐姝讨要了一张。 齐平当时以为,是拖了杜元春的关系,但如今回想,才真正明白过来。 大先生坦然点头: “神符笔乃昔年一代院长留下神兵,而后,成为每一代院长的武器,直到三十多年前,老院长意外遗失了它……如今它既选择了你,便是天意,你又是书院学子,老夫自然要照拂一二。” “老院长遗失?”齐平好奇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先生说,待比武结束后会告知我。” 大先生做回忆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对不老林了解多少?” 齐平愣了下,如实道:“学生所知有限,只知其又名血肉圣教,首领疑似与巫蛮有牵扯,且……” 大先生叹息,补全后一句:“且,与书院亦有关联。” “……是。”齐平尴尬道。 大先生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掠过一丝痛苦: “是的,不老林的首领的确与书院有关,他叫姜槐,按照‘辈分’,是老院长的师弟,也是我们的……师叔。” 师叔!姜槐?! 齐平愕然,脑海中,倏然划过一道灵光……这个名字,他看过! 就在那一個月的魔鬼训练中,某个夜晚,当他在故纸楼里疯狂阅读书籍资料时,曾经在一些遗留的笔记上,多次看过这个名字。 那些笔记都是书院的修士与妖、蛮、禅宗等传承切磋的记载,极有价值,而其中的很多份的作者,便都是这个姜槐。 齐平曾好奇地问过禾笙,有关这个名字的情况,但禾笙却只是含糊地说,是書院的一位前辈,早已經死去了。 大先生说道: “肯定有人说过,陳伏容是书院近百年来,极罕见的天才,但事实上,書院二百年历史上,除却一代,走出过的,最惊才绝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槐……昔年,他不过二十多岁,便踏入神隐之境,修行天赋之高,令人望尘莫及,就连道门首座,都曾见猎心喜,想要将他要走,呵,同时代的人,都认为他有机会成为书院第二位神圣领域。” 二十岁的神隐?齐平轻轻吸气,给惊到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对:“这样有名的天才,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大先生说道: “姜槐是纯粹的修士,对凡俗没有半点兴趣,或者说,这个世界上,能够引起他兴趣的,只有修行,所以,饶是在当年,他也极少于公众面前露面。至于后来……也就更几乎没人愿意提及他。” 齐平道:“像五先生那样?” 躲在小楼里,几个月都不出来一趟的研究狂人…… “没错,”大先生沉默了下,说:“事实上,五先生如今研究的很多课题,都是他留下的。” 啊这……还是个研究人才?齐平更疑惑了: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您所言,姜槐只关心修行,应该是个很纯粹的人吧。” 醉心修行,心思单纯,对世俗权力也没想法,又是帝国天才,很难想象这种人设会翻车。 等等……三十年前……齐平突然回想起,在河宴时,长公主曾说出的只言片语…… “难道是因为西北战役?”齐平脱口问道。 大先生痛苦地点头: “是,本来一切都好,直到,西北战役爆发,蛮人入侵边关,先帝调兵与之交战,书院修士,也必须要奔赴战场,姜槐作为书院强者,责无旁贷,不得不中断闭关,走向了战场,然后……” “一切都变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解谜(求订阅) 一切都变了……大先生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惋惜与沉痛。 虽名义上有辈分差别,但在年龄上,大先生与姜槐相差不大,在他的叙述中,三十年前那一场战役,他也曾与姜槐一同赶赴西北。 起初,姜槐的加入的确令朝廷声势一振,作为一名心思纯粹的修行者,姜槐展现出的力量颇为不俗,斩杀了不少敌人,立下不俗战功。 然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虽声名鹊起,但他对战场上的厮杀没有半点兴趣,相反的,在与蛮族巫师的战斗中,另外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关注。 …… “巫师传承!”大先生用回忆的语气说: “姜槐是个对修行钻研极深的人,过往在书院里常年闭关,极少外出,一代院长留下的神符体系足够庞大,够他学习消化,故而,他对巫师了解并不多,直到战争爆发,他对蛮族巫师的力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暗中捉拿巫师,进行研究。” “研究?”齐平重复了下这个词。 大先生点头: “就是研究,他会将蛮族巫师废掉,然后关在铁笼中进行一些近似刑罚的实验,蛮族力量源于血脉,便会抽取血液,切下血肉,进行各种祭炼,甚至……吞服。” 齐平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吞服可还行…… 他明白,这是姜槐在将自己的躯体,当做“设备仪器”来用,但……还是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吃人。 大先生说道: “姜槐是个纯粹的修行者,纯粹到,他的眼里没有太多世俗的束缚,家国天下,乃至是非对错,在他眼中,都不是很重要,他更像是许多年前,那些古老年代的魔道修士,百无禁忌……不过,他终究不蠢,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被禁止的,所以一直掩藏的很好。” 齐平打断道:“您指的是,这种‘研究方式’被禁止,还是说……”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都有,既是此类方法为天道不容,也因为,对巫师体系的研究,本就是禁忌。” 见齐平疑惑,他解释说:“巫师存在无数年,你觉得,道门会对其缺乏了解吗?” 齐平摇头:“不会。” 这是显而易见的,旁的不提,单说一代……白嫖各大体系术法,制作成神符……这本就是研究的成果。 大先生说道: “巫师体系较为特殊,若只是琢磨术法,倒也无碍,但其传承本身,即,血肉秘法,却与我等相斥,贸然研究,极易入魔。故而,许多年前,道门便将其列入禁忌,非神圣领域不可触碰,书院亦是道门分支,也遵循此例。” 顿了顿,道: “可姜槐却偷偷做了,他发现,蛮子的躯体相较我凉国军卒,强横许多,且掌握巫师修行者,更可激活血脉之力,他便生出想法,试图用蛮子的血,换掉自身血脉……” 齐平瞠目结舌:“这么随便吗?” 因为好奇,所以就换血? 大先生摇头,说: “并非‘随便’,而是他当时,可能已经窥见到了自身修行的局限,要知道,四晋五,极难,而即便成了神圣领域,寿元也并不太长……而相比下,无论妖族,还是蛮族大巫师,寿命都要更长久……当年,他同样暗中袭击过妖族,抓走研究,只不过……人、妖血脉差别过大,无法替换,相较下,蛮子与凉国人很接近。” 齐平咽了口吐沫:“然后呢?” 大先生语气复杂: “姜槐不愧是天纵之才,他的研究一日千里,竟当真有了不小的进展,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入魔’的程度,也愈发严重,起初还能压制,到了后来,便时而神志不清…… 西北战役末尾,军中开始频繁有修行者失踪,朝廷展开调查,才终于发现,他在暗中做这些事,并且,已经杀了许多生命,其中包括不少凉国修士,也被他囚禁,杀死……” 齐平心头一沉,心道完了。 果然,大先生继续道: “朝廷得知此事,先帝震怒,一边压下消息,一边命老院长暗中将其捉拿归案……一個‘入魔’的神隐,太过危险,决不能留在军中。” 齐平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一路到了大河府?” 大先生点头: “老院长本想雷厉风行,将其捉拿,但却未能成功,姜槐重伤逃走,二人一路追逃,厮杀数日,最后,老院长成功将其杀死,自身却也重伤不支,未能活着回来,神符笔也遗留在江湖中。” 原来如此……齐平深深吐了口气。 总算将一切都串联起来。 姜槐入魔,与老院长同归于尽……但这种事,朝廷肯定不可能公之于众,故而下令抹去相关信息,知情人也讳莫如深,不愿多提。 而姜槐不知为何,没有死,竟成不老林首领,并暗中寻找丢失的神符笔……这才有了大河府一连串的灭门案,有了河宴县城中,孙重一家人惨死的案子…… 这个自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始的谜团,终于解开。 …… 沉默了会。 “您说,他被杀死了?”齐平问道。 大先生闻言,也是面色沉重: “当年,的确在现场找到了他的尸体,这不会有错,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也未将其与不老林联系在一起,直到去年六月的皇陵案,姜槐重现人间……我们才确认了,他没死……若是所料不错,应当是依靠蛮巫的血肉秘法,才逃得性命。 但修为未能保住,而且他的身体……应该已不是纯粹的‘人’……所以,没有重走当初的修行路,也或许是立志开创一条新的体系,总之,三十年后,他再次出现,已经有了神隐三重的修为,且力量别具一格,诡秘异常,老夫与温小红联手,才将其击退。” 大号被废了,用三十年重练了个神隐小号……还是不同于已知传承的新体系,齐平吸气,什么是天才?这就是了。 不过显然,姜槐开创的修行体系,更近似于蛮族巫师,可以让人“狂化”。 有了这段历史,其与蛮族合作,在皇陵案中盗取太祖衣冠的动机,就很充足了。 还有什么,比复仇更充足的理由? “还有林武……”突然,齐平又联想起了初抵京都时,遭遇的“血仇案”,林妙妙的二哥,林武,便投身不老林,从中习得“诚”字神符…… 当时他疑惑,一个江湖组织,如何拥有书院传承,若是姜槐,便解释的通了。 而且……再进一步,姜槐为何要教林武这个“引气境”的小人物?帮他复仇? 是否……也是报复朝廷的目的?毕竟,当年下令抓捕他的,是先帝,而林武复仇,抖落出的,也是先帝做的丑事,受伤的,也是朝廷。 再往后,不老林在各地收拢山匪,劫掠地方,甚至对官银下手,都有了动机…… “医门”传人“暗青子”,为其治疗“头痛疾”,这个病,也许便是“入魔”的后遗症…… “等等……西北案,巫师要杀我,越州案,左护法要杀我……我一直认为,是因为我屡次破坏对方的阴谋,所以杀我而后快…… 这个理由当然很强大,但……是否还有个可能,姜槐也许猜测,神符笔在我身上?” 并非无的放矢,大先生能猜到,姜槐为何不能? 就算无法确定,起码可以怀疑。 而今天以后,对方更会确定。 这一刻,齐平想了很多。 …… 露台上,月光如水,蔓延而来,屋内气氛沉闷而压抑。 片刻后,齐平抬起头,苦笑道:“您这么一说,这神符笔真的烫手了。” 大先生笑了笑:“你杀了他的手下,无论这杆笔是否在你身上,仇都结下了,呵,姜槐可不是个大度的性格。” 看出来了……齐平嘀咕,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我给妹子求符箓时,您要了我一个承诺,说要杀一个人,莫非……” 大先生收敛笑容: “没错,就是他。神符笔选了你,呵,若老夫没猜错,道战中,你应该也得到了一代院长的帮助吧,不用解释,那虽只是个‘烙印’,但终归是一代……你若没什么本领,也便罢了,但今日比武,你的表现我们很满意,神符笔你自可继续留下用,但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日后你晋级神隐,便要想法子殺了姜槐。” 齐平沉默了下,點头:“学生知道了。” 与一位惊才绝艳,两次修行成神隐的家伙为敌,齐平说不慌是假的,但正如大先生所说,他埋起头,莫非对方便不会杀自己么? 见气氛沉重,大先生突然笑起来: “好了,也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起码在京都,你是安全的,更何况,道门首座还照拂于你,虽然那个老头子心机深沉,没人知道在想什么,但毕竟是道门之主,总比外人可信。” 老头子……您也不年轻啊……齐平腹诽,但心情的确好了不少。 说的对,自己还可以苟。 呵,反正神通已经成了,接下来入神隐重点在悟道,而非打打杀杀……大不了,自己接下来几年不出京都了,苟成神隐再说。 人在京都,苟到无敌,了解一下? “对了,”齐平又想到一茬,说:“二先生说,您之前追姜槐去了北方?” 大先生平淡道:“追丢了。” “……”齐平噎下,心道,这话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作甚。 大先生瞥了他一眼,说道: “好了,你想知道的,也告诉伱了,接下来一段日子,你修为消失,总归有些危险,要么一直住在书院,要么明日送你回城。” 说着,他干瘦的手在袖子里一摸,丢了一枚折成三角的黄纸符给他:“拿去。” 熟悉的保命符……齐平大喜过望,欢天喜地谢过,他都在书院住了一个多月了,快吐了,当然还是想回家。 有了这枚保命符,再加上“回档”的能力,以及道门首座威慑力,齐平觉得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二人结束谈话,齐平离去,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走。 等人离开,大先生起身,迈步走到冰冷的露台上,仰起头,望向星河灿烂的天穹。 便见一缕乌云,缓缓遮住月光。 …… …… 翌日清晨,齐平在书院吃過早饭,与秦关一同,搭乘陈伏容的飞剑,返回城内。 二人昨夜得到命令,准备去皇宫一趟。 齐平让陈伏容将自己在镇抚司附近放下,拍拍屁股,朝衙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守門侍卫眼睛一亮:“齐千户,您可来了……” 齐平接话道:“司首找我?有事?立即过去” 侍卫噎了下:“……恩。” 咋都会抢答了呢。 齐平呵呵,心说这一幕太熟了主要,不过,比武都结束了,师兄又找自己干啥? 第三百七十二章 师祖的留言(五千字大章求订阅)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三章 暗流涌动(求订阅) 小心首座! 道院,荒颓小楼二层,当听到这句话,齐平整个人心头一凛,只觉这窗子外头,照进来的阳光都冷淡了下来。 什么意思? 水月真人为什么留下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小心什么?其中隐藏怎样的隐秘? ……等等,鱼璇机为什么突然想了起来?以前莫非遗忘了…… 还是说,她的这部分记忆,也被“封印”过? 就像花然一样,只有用特殊的“钥匙”,才可以开启……而我方才的询问,则恰好触发了“钥匙”的关键词…… 就像是输入密码,然后尘封的记忆打开…… 这一刻,齐平想到很多,他追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小心?水月真人还说了什么吗?” 鱼璇机茫然摇头:“不记得了,没有了,不记得……” 她失魂落魄地说,一点都不像是个神隐大修士,此刻的她可怜弱小又无助…… 齐平正要再问,突然,他听到外头阿柴狂吠起来,然后“犬吠”成了呜呜的幽咽,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好似有目光投来…… 鱼璇机却好似一无所觉,只是呆呆地坐着,齐平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近乎本能地说道: “重来!” …… 光影变幻,时间逆转。 二人仍旧对坐在小楼内, “行了,别贫了,大早上跑过来是有事吧。说。”鱼璇机咸鱼般躺下,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她刚洗过的头发,散乱地垂下,无垢的脸庞上带着一副看破你小子了的笑容。 齐平恍惚了下,心跳蓦然回归如常。 随着修为增长,他应对危险的手段日益增多,已经很久不曾动用回档,多少显得有些生疏。 方才动用能力,更多是对危险的本能警惕,不假思索地将时间轴拖回了开启话题前。 接下来,他该询问起花然案子……齐平收回飘散思绪,露出腼腆笑容: “弟子此来,的确有件事,那个,因为比武时候透支的力量太多,我这段时间很虚弱,缺乏安全感,师尊有没有时间保护弟子一阵?” 恩,齐千户贴身女保镖…… 鱼璇机愣了下,这才发现他虚弱的一批,伸手按在他小腹上,感应片刻,嫌弃道: “真虚了啊,没空,本座哪有时间保护你,我说你在京都怕啥……唔,你要实在是怕,一楼给你住了,正好帮我遛狗……” 齐平心说我特么就知道,堆起笑容: “再说……再说……” …… 辞别荒颓小院,齐平走在小镇的路上,皱眉沉思。 显然,水月真人当年的离开,不只是云游晋升的原因,还有别的什么,而且很可能与首座有关。 “小心首座……这句话太模糊了啊,指向不明,关键就这么一句话,还给尘封了,恩,这里头还有个逻辑问题。 当年的水月真人能做到封印不意外,但鱼璇机突破四境后,难道自己没有发觉这段记忆?还是说,发现了,但因为某些缘故,又给封上了,谁能做到?” “还有刚才,那股降临的意识,没准就是首座……呵,这个糟老头子,果然在偷听,恐怕整個道院都在他的监控范围内……唔,也不能这般武断。 也许是感应到鱼璇机的异常,才投来了目光……” “感觉一下就成大反派了啊……不,齐平,你要冷静,查案切忌被零散的信息误导……如果水月是反派呢?一位神隐大修士消失多年,花然的弱点又被妖族知晓……假如是水月泄露的,那她的话就要反着听……” “不过,水月是否参与朝廷斗争,尚且存疑,我不能仅凭一句话,就做判断,起码,我这位师祖绝不会是藏在朝廷里的那只‘内鬼’……” “呼,放轻松,无论首座和水月谁是‘正义’,谁是‘狼’,都与我关系不大,我只是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新晋神通,如今还残废了……首座想要搞我,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反抗不了就享受吧……” 齐平念头纷飞。 虽然在心中一个劲说服自己,不要多想,想了也没用,但他心头仍旧紧张。 从当初大雪山一行,他就知道,道门首座在关注他,也曾紧张忐忑过,但还是那句话,没意义。 他太弱小了,对这个世界真正的顶级人物而言,他还太弱。 “这件事的层次不是我能参与的,目前最好的方法还是不去碰,就当不知道。”齐平暗想。 心头暗下决定,齐平顿觉压力减轻不少,这时候,他听到一阵嘈杂脚步声,驻足,便看到一行人走来。 为首的,赫然是白理理。 白毛萝莉仍旧是那身熟悉打扮。 白色为底,绣着红色枫叶的道袍挂在身上,一张沉静,比之人类幼崽更为成熟的脸庞上,黑纽扣般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头顶一簇白色的呆毛倔强地指向天空。 “殿下。”齐平微笑。 脑海中,想起二人最早相见的一幕,转眼,对方就要走了,他说道: “听闻你要结束学习,返回北方了,还想着去送送,没成想,在这遇见了。” 白理理“恩”了一声,声音低低地说:“谢谢。” 然后,好像也没什么话题可说,一个社恐,一个心中有事,加上妖族与人族如今的关系,便也只是点头之交。 略作寒暄,二人分开,白理理看着齐平离开的背影,有些伤感的情绪。 “殿下,我们走吧。”身后,穿着轻甲的狼将军说。 她觉得今天殿下有点怪,分明在以往的日子里,每天都盼望着回家去,但如今可算要走,倒又感伤了起来。 白理理摇摇头,初到人类帝国后,相当一段时间,她的确很不适应,做梦想要回家去。 但当真要走了,竟也生出些许不舍,尤其这一年来,京都多了好多新鲜有趣的变化,说起来,倒也都与齐平有关。 她又如何能想到,半年多前,那个上门擦汗的小校尉,如今已经成长到了这一步,可以打败麒麟。 “我还以为,使团会在新年祭典后离开,还可以看看热闹。”白理理说。 狼将军挠头,郁闷道:“可能是急着回去复命吧。” 她也觉得奇怪,突然接到使团即将返回的消息,没有一点点防备。 …… 驿站。 当瑶光扭着腰肢,走进四方天井的院落中,就看到一袭红色长袍,束着金色腰带的大龄妖女正站在一树梅花旁,静静出神。 整个驿馆中,妖族大使们各自在收拾行李,准备离京。 “长老,”瑶光款款福了下身子,好奇道:“怎么走的这般急?” 知姬静平静道:“比武结束了,京都风土,也亲眼看过,为何要留下?” 说是这样说啦……但我还没玩够啊……瑶光不敢说实话,只好道: “那也太急了些,起码与凉国继续商谈下,而且再过些天,便是新年祭典,很热闹呢。” 知姬静淡淡瞥了她一眼,说道:“热闹未必是好事,也可能是麻烦。” “大人您的意思是……”瑶光眨巴眨巴眼睛,作为妖族探子,她敏锐察觉出异样。 知姬静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摘下一朵寒梅,那是朵红色的梅花,与她很配: “白尊大人发来消息,接下来京都恐有变故,要我等速速离開,不要蹚這趟浑水。” “变故?”瑶光美眸诧异。 知姬靜道:“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瑶光一颤,突然收起了浪荡气质,束手垂目:“是。遵命。” 心中叹息,要错过一场热闹了呢,可惜,还没将那个齐平勾搭到手,回族里,便缺了一桩可供吹嘘的事。 …… 妖族使团离开了,就在比武结束后没几日,与之一同离开的,还有妖族公主白理理,以及探子瑶光。 相比于它们抵达京都时的高调,离开的时候,显得静悄悄的。 而当他们回去妖国后,在京都的所见所闻,也将传开,从而影响而后的和谈。 也就在妖族离开不久后,陈伏容、花然、秦关三人,也急匆匆离京,返回幽州城。 防止鹰派不死心,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搞事。 “齐兄,本想请你去青楼畅饮,可惜,要命在身,日後,日后一定再约。”城门口,一身白衣的陈伏容满脸遗憾。 前来相送的齐平笑容和善:“一定,一定。” “齐……”一身短打,穿着草鞋的土行少女张了张嘴,然后卡住:“你叫什么来着?” “……齐平。” “哦,齐平,很不错,以后来幽州城,咱俩切磋一下。”花然一副我打架很厉害的样子。 沉默寡言的秦关说:“俺也一样。” 然后,三人消失在冬日的寒风里。 这一个个,不是想着嫖,就是一门心思打架……顶级神通都这样吗?齐平疯狂吐槽,摇摇头,心说北方哪有京都繁华,我特么才不去…… “走了。”齐平转身,往京都里走,突然就看到一队骑着战马的人呼啸从城中奔出。 “这是哪个部分的?”齐平愣了下,招呼守门的军官打听。 军官屁颠屁颠过来,解释道:“齐大人不认识?那位是皇城禁军的左大统领,听闻老家亲人没了,回乡丁忧。” 丁忧……就是守丧了。 “都快新年了,这时候丁忧?”齐平疑惑,觉得有点怪怪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齐平的“新发明”(求订阅) 妖族使团离开后,京都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而随着一月结束,进入二月,年关将近,京都城内的节日气氛也愈发浓烈起来。 这让因寒灾、风寒,以及人、妖和谈诸事搞的紧张的心弦松缓下来,阴霾仿佛过去,多灾多难的日子远离。 …… 清晨,南城小院。 大清早,窝在床榻上的齐姝就给外头的“啪啪”声吵醒了。 她嘤咛一声钻出来,鸭子坐在床榻上,伸手拉开了帷幔,冷白的天光打在她睡眼惺忪的脸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齐姝揉了揉眼睛,发呆了几分钟,这才穿上衣服,套上鞋子。 推开了房门,一股冷气迎面而来,她打了个哆嗦,就看到庭院中,齐平正在打拳。 没有运用真元,只是简单的拳脚功夫,衣衫却仿佛黏在身上,忽而鼓荡,忽而收缩,发出清脆的响声。 与昔日杜元春的舞剑,有些神似。 旁边,向小园一脸崇拜地看着,手里还捏着热腾腾的毛巾,齐平一套拳法打完,她忙跑过去,递上毛巾: “齐大哥真厉害,衣布沾身,这是很高的功夫呢。” 她由衷佩服。 齐平只穿着件单衣,这会浑身大汗淋漓,笑着接过毛巾擦了擦,心中却是有些无奈。 距离比武结束,也十多天了,结果他仍旧没有恢复真元。 恩,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如果说全盛状态的他,气海内是一片湖泊,那现在,多少也有几个水坑了…… “按照这个速度,我啥时候才能恢复?”齐平郁闷极了。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当日杜元春指点他后,齐平认真想了想,刚好趁着这段时间,真元枯竭,开始以一个武夫的身份,练习武道,果然有很多感悟。 修行者对武道大多轻视,毕竟你技巧再高,我一拳过去,你都挡不住,有啥用…… 即便如陈伏容这种,重视剑术的,练剑时,也是基于自身修为前提,远不如纯粹武人,对“武道”感悟深刻。 从这個角度来说,齐平隐隐有种感觉,一旦自己真元恢复,可能会迎来一个大的进步。 “对了,昨天范贰送信回来,说这个新年很难赶回来了,你爹他们也要留在越州。”齐平突然想起这茬。 范贰去年冬天去了越州,发展第二商铺,在越州城也呆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相比于商业计划而言,实在短暂,加上这个年代赶路麻烦,入冬后,运河结冰,更难行走。 陆路的话,一来一回,一两个月没了,故而便没法回京团圆。 好消息是商业进展迅猛,按照信中说法,范贰预计今年,能以越州城为起点,对南方州府完成覆盖。 向小园略显失落,齐姝走过来,说:“那就跟我们一起过年吧。” 向小园嗯了一声,笑逐颜开。 …… 饭后,齐平骑上马儿,没有穿锦衣,而是换上了讲读官的袍子,直奔东宫。 比武后,太子终于还是找到机会,恳求皇帝,多加催促先生去上课。 皇帝自然愿意,齐平反正休假,左右无事,便时常过去,这十来天里,去东宫的次数,比过去几个月都多。 学堂内。 上午的课程结束,齐平放下课本,微笑道:“今日便讲这些了,记得将布置下的题目做好,下节课要验收。” 穿四爪金龙蟒袍,脸蛋圆润,气质温和的太子乖巧地“恩”了声,其余伴读,则苦着一张脸。 因为最早那节课的缘故,他们对于齐平的课程还是很期待的,觉得与那些大儒一点都不一样,贼有意思。 但很快的,当齐平开始教授算学,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数学什么的最可恶了…… 偏生,齐平每节课还会布置题目,那些题目也是一个比一个古怪,让他们苦不堪言。 本来想指望着太子发怒,让这个讲读官收敛下,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太子竟学的兴致勃勃,看到他们不认真听讲,都不用齐平开口,太子就会开口训斥…… 简直了。 他们当然无法理解,其实这就是粉丝心态……在妖族比武后,太子对齐平已从钦佩上升到崇拜。 这也让一群大儒都是一副恰了柠檬的样子,羡慕嫉妒恨。 “先生,年关近了,接下来几日不读书了,作业得年后交。”太子说。 这样吗……齐平颔首,微笑道:“好,劳逸结合。” 太子就很开心地离开了,齐平望着小正太离开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以往接触的次数少,倒还感知不深,但这段时间,接触越多,他越觉得…… 这位太子的性格,似乎有些过于温和柔弱了。 不过想想,其实也正常,皇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至于侍卫,往往是工具人属性,在这种环境下,受到影响也正常。 …… 离开东宫,齐平朝华清宫赶去。 昨日约了长公主,今天给她送点新熬煮出来的白糖去,待抵达,也到了午饭的时间,干脆相邀用膳。 严格上讲,公主与外臣共餐,于礼不合,但大凉皇帝血脉稀薄,长公主权力较大,便也无妨。 今天的永宁换了件淡青色的宫裙,衬的肌肤尤为莹白,简单的头饰,并不喧宾夺主,是她的风格。 “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齐大人可有安排?”永宁优雅地坐在桌旁,素手调羹,不经意间问道。 齐平沉吟了下:“倒也不曾,殿下有什么想法么?” 永宁“哦”了一声,用随意的语调说: “本宫倒也没想怎么,就是安平,吵着要逛街,本宫推脱不过,但毕竟带着大队侍卫并不方便,齐大人若有空闲,能陪同最好。” 呵呵,女文青说话就是喜欢拐弯抹角,直接说让我带你们出去玩不就得了……又不是没有过先例……齐平想着去年的桃川诗会,笑着说: “全凭殿下安排。” 永宁便很开心,又说:“新年祭典,齐大人必然也是要入百官宴的,本宫听闻,皇兄有意封赏,提前恭喜齐大人了。” 封赏? 齐平啪地竖起耳朵,心想可算来了,我这都为朝廷虚了半个月了,可算有好处了,就是不知道是啥,齐平好奇不已。 但永宁似乎故意卖关子,就是不说,他便不问了,只是笑道: “新年祭典,听闻每年都有庆祝活动,据说,去年在皇城广场上,造了一个几层楼高的巨型花灯,蔚为奇观,只是不知,今年是什么。” 提起这个,永宁眉间也带上了一丝愁绪,叹道: “想来也没什么新意,皇城的工匠们变着法的,每年弄出些花样来,但这么些年过去,也挖空了心思了。 况且……岁末年初时,寒灾又连着病灾,虽说后来撑过去了,但朝廷撒出去的赈灾钱款,也几乎将国库掏空,又能拿出什么钱来庆祝呢?” 她语气有些无奈。 新年祭典,与民同乐,每年浩大的庆祝活动,其实也有其意义,人類總是渴求仪式感的,一个盛大的仪式,可以大幅提振信心。 况且,妖族使团虽走了,但定然留着眼线,新年活动若是寒酸,也会露怯,可若是铺张浪费,搞大场面,又紧巴巴的,拿不出钱来。 去年巨型花灯,便耗费了好大一笔银钱,节后,皇帝遭受一群御史连续骂了一个月。 “皇兄这两日,也在愁呢。”永宁叹息。 齐平吃着午膳,随口道: “耗钱有耗钱的玩法,省钱也有省钱的,造大花灯想着便难,不如造些孔明灯,经济又实惠。” 永宁疑惑道:“孔明灯?那是什么?” 唔,是了,这个世界没有三国……齐平随口解释道:“就是可以放飞到天空上的一种灯。” 永宁愣住:“飞上高空的灯?本宫却没听过。” 说着,她眼神古怪道:“不会又是你鼓捣出来的东西吧。” 经过了鲁班锁、跳棋、麻将、炭饼、抽水机……她对于齐平的奇思妙想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个世界没有孔明灯?齐平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 “关于祭典活动,卑职有个想法,殿下要听听否?” …… 御书房。 一场小型的‘朝会’正在进行,无非是各部琐事,年关将近,总是有些堆积的事要处理。 君臣商讨正事完毕,皇帝喝了口茶,看向礼部尚书: “新年将至,今年庆典仪式筹备如何?” 何尚书支吾了下,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正要呈送给陛下一观。” 看他这幅表情,其余大臣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果不其然,皇帝翻阅过后,臉色不渝:“就这?” 何尚书苦笑不已: “陛下,岁末年初两场大灾,好不容易缓过来,卻也是财政紧张……户部拨的钱款,只够这些……” 皇帝叹了口气,这些事,他如何不知? 略作沉吟,沉声道: “朕亦不满铺张浪费之举,只是……庆祝仪式,也非是要花钱才行,你等就不能想想辙,弄出个能展现帝国气象的,又不大耗费钱财的法子?” 一群大臣面面相觑,心说您想的真美。 见无人说话,皇帝也有些气闷,就在这时候,忽而,外头宦官来报: “陛下,长公主求见。” 第三百七十五章 京郊外的马车(求订阅) ??????? ???? ?封露蘆?齿??眯奈?漆评助愁喇?增?软躺盈盈静转亚伏?—徐。 扁?眯桐?受驰?扎系袄爹?胜老擄????腥浑。 ?? ??盧魯爐露 ?封插船舅图派;煎帝?面顽葵??叽叽喳喳派帝淋娘举派。 ?????????? ?封遍幕盐雅蘆虜敲峰?搁港贝??匹?贯层系葵???扁??足捡弱?船罗踩密?厚喝葵。 魯魯 己千我?。 ???? ? 白果果总港痕陆???率沈?糊袄扁烂洲犬丫鬟空逆?增诸践喇陈?寿?卫塞符。 ??捡弱践腰腰港?独?插?社杂?岛粒践岗伪烂猛矩?持冬象盧櫓厚淹?题?伏?肉。蹈 ? ? ?封骨骨???徐儿独?挨肉穷面?渴漆起?社殺塞?寿毫起。蹈 白果果常命痛?独?转寨蓬题??扔首櫓擄??密扎港零徐软绳?岗。蹈 ?????? ?郎?扁厦厦完??黍腔?暮抱?污??巩迈盈盈派挨丈?扎插蓬岗祭祀火?派? 肾蓬渴岗???祭祀火?派敞?誓辈火?蓬幕蛮?颗漆扁伏岗?文谷杂铸枪助?扎蓬的。 ?? ? ?娃?漂?肾撑扁七?施?比派绳???封?漆?且断床芦。 歉孟增冷伏斜球派??淹惜挎臣奇袄盈盈漆奇层扁绢晨?恰?掘渠巾汗域?庸操。 挨源肉派?匹?徐软超蛮派绣??漆伏九肾暖崖献喇漂挨伏?肉派?碰?白果果题?辽岗???遗杂寿?扔张待转??封徐儿独 ?臣幕岛汗晴蔬?辛文巴疆??岗?匹??臣袄。蹈 律?贸密?疯暖?漂??插徐独 ? ???? ?姝?撑??肺?抵忍密握蔬挨肉插议摧逐限派助?扎命温?独?岛塘方?岗祭限。蹈 漆?派祭限?暖插??拍??补插???传限静挽?幕??雀??搭?蔑岗肌派?匹??姝贯质确闲袱?挽?糊岗袄。 ?????? ?方压戚杜?休惰郡垃史袄。蹈绣封瞪密?封?贯命幽赶?徐软岗?腥炮喇饮疆??亭扎巾汗漆确彼笔撑?笋?忍密晴袄肌杜?穷面坝狼岗史。 增岗践派凑汗友态?袄阁载?抵增岗??密?封?岗???暖插晴漂???贯插喇肌杜喷绿龙贤崖助?绿亭派碌佩??偷袄压?。 ???? ?????? ??沿 胜晨扁窄?乌?换青挨丈???派?压派插扁贤拐梦?文助崖臭厦蹈派社???九?密刚??荔挤?击驰?抱??误暮塘。 還撑辉九课?质确厦闲??凉辈?他奋蹈。 ?? 五转晴雀烂煎能?库喇含馋港零层猛矩?遗插暖??型派?含馋晨践压?层转岗??封符腕扁痒???扁这?勾??雀?基凤狼?龙遗西丹扁?确千猜。 ?表?狮蹈 ???? ?封?徐桐?剧豆巾汗?阁烂?波致腹痒派?抵康徐暖幕??暖??扁受驰??袄。 ???太插艳蜂浪?袄。蹈?封遗嘲扁这。 肌杜讨诸郎锦?掘徐阁烂?波?扎插意乌诸?杜宅暖软?维宙荡?芦顽娃?剧愁淹娃助?绿雀类拌?总港?详删逛昨。 荷漂扁馋?阁渠??波蹈搭晨心铸总港??测长??施咳?咳?握测扁鞋确葵铸???暖埋。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夜宴(求订阅) “齐平,我想吃糖葫芦。”逛了一阵,拎着小灯笼的安平又盯上了街边小吃。 你自己买啊,干嘛都喊我...齐平心中郁闷,但还是扮演着忠犬的角色。 朝口袋里一摸,却是已经没了零钱了,干脆递了一角碎银子给摊主,后者迟疑: “小老儿找不开,公子 “那就别找了,包圆了。”齐平笑着递过去银钱,然后将扎着冰糖葫芦的“草把子”整个拿了过来:“过年了,早些回家去吧。” 说起来,小时候逛街,遇到小吃摊啊,玩具摊啊,都想着以后有钱了,整个都买下来,吃个饱...垢来,虽然赚了些钱,买得起了,但还是舍不得. 没了冲动是一点,觉得浪费也是一点....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却实现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年老摊主欢天喜地离开了。 安平眼睛笑成了月牙,踮起脚尖,仔细挑了好一阵,才拔出两只最好看的,递到面巾底下,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红艳艳的山楂,莹白的贝齿,透明的糖稀拉成丝线....齐平忍不住看了几眼,逛街的些许不耐便烟消云散了。 大家都是颜狗啊 “姑姑吃不吃?‘ 安平忽而递了一支给永宁,长公主瞥了眼竹签上,被啃了一半的山楂,撇开头去,正巧望见对面酒楼,淡淡道: “走乏了,也饿了,去歇歇吧。’ 酒楼里颇为热闹,几乎人满为患,楼上一群读书人包场,喧声阵阵,三人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叫了三两样吃食,又要了新年的屠苏酒 屠苏酒;又名岁酒,传统习俗中喝了可以避瘟疫,是在一种唤作“屠苏”的房子里酿成的便叫了这个名字。 几人问了下,才知道是国子监的学子在举办文会。 无非是比较诗词什么的,主题么,便是新年了。 酒楼附庸风雅,还准备了笔墨,任何人可以作诗,参与文会,只是大多数人,并没有那個底气,便都是不好意思上场的。 “说起来,你好久没作诗了,要不要露一手?”女文青长公主吃了半碗菜,便饱了,忽而促狭地问。 齐平一副累惨了的样子,说道:“没准备啊,而且,这种小文会也没趣。 他上一首诗词,还是卖炭翁,再往前,是七步诗,各有力量,但都不是文人喜好的风雅词句。 倒也珍藏了许多好诗,以前是舍不得拿出来,到了现在,却是已经用不上了,随着他身份地位的提高,已经不再需要诗词来撑场面。 这一度让席帘非常失望。 永宁静静地看着他,宛若秋水的眸子仿佛会说话,齐平被盯得头皮发麻,无奈道: “那行吧。 说着,朝小二要来纸笔,略一思忖,新年的诗词么...倒也没几首太出名的,等瞥见桌上酒盅,笑了笑,悬腕落笔,三两下写完一首。 安平眨巴眨巴眼睛,倒是不大懂品鉴,永宁拿起纸看了眼,默读片刻,笑着招手,递给小 “送去二楼去。” 二楼。 丝竹管弦声中,国子监的读书人们聚集一学,饮酒作诗,极为热闹。 何世安坐在席间,与同窗闲聊:“今晚皇城前的仪式,还不知是什么,晚上一同去看?”一名学子诧异:“何兄竟也不知?这便是礼部负责安排的吧。’ 何世安放下屠苏酒,一脸苦笑,他爷爷虽是礼部尚书,但也不意味着他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一介书生 旁边学子大笑: “何兄莫要过谦,如今六角书屋愈发做大,你在家中地位,想必也水涨船高,更难得的是那齐千户,日后定是平步青云 早知如此,小弟当初也该扛着家中斥责,也要在书屋中压上一笔才是。” 周围人心有戚戚,都觉得何世安等第一批弟子,实在是好运气 如今,在他们看来,书屋股份愈发珍贵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借这条线,与齐平搭上关系。 修行一年的神通境,显然比一座商铺珍贵无数倍。 在普通百姓们还传扬齐平的名声时,这些权贵子弟,已经想着要和齐平搭上关系了 何世安苦笑:“今日只谈诗词,不说这些...咦,楼下有诗作送来了。竟真有人参与文会我先看看。’ 旁边学子们并未争抢,也不在意,他们都是文坛天之骄子,若论诗文,除了那个人外都是互不服气的,何况酒楼里客人的诗作? 能有什么好看的? 一名学子更是笑着说:“何兄,看那些做什么,凭白腌攒了眼....何兄?” 然而,很快,他们就惊讶看到,何世安愣在坐席,嘴唇翕动,似在默念。 眼神中,一点点放出光来,忽而起身,激动念道: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士子们一怔,脑海中,一副节日气象栩栩如生,铺开来,前两句还好,自第三句起,千门万户,恢弘气象,便已跃然纸上。 “好诗,着实是好诗。 “句子简朴,毫无花哨,却是鲜动活泼,极妙。 众士子欣赏水平颇高,若是寻常人,只会觉得花团锦簇文字好,他们却能看出这句子中的美来。 “这等诗词,是何人所做?小小酒楼,竟是藏龙卧虎?”一名士子问道。 何世安这才从诗词意境中回神,看向落款:“齐平 士子们一惊:“齐诗魁来了?’ 一行人激动,忙起身,一窝蜂朝楼下跑,却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桌子,三人早已结账离开了。 内阁衙不在内城,而是坐落于皇城中。 上午,当黄镛乘坐马车抵达建筑外时,值守的官吏小跑过来:“首辅大人,您怎么来了。 今天各大衙门除了部分当值的,官员们大都各自在家,品级低的与亲朋团圆,高的,则要养精蓄锐,准备参加晚上的“大宴仪” 黄镛淡淡道:“落了些东西在这边,过来拿,没你的事了。 小吏应了一声,不敢打扰。 黄镛迈步,走进了熟悉的院子,内阁不算大,“办公室”距离大门不远,今日过年,内阁衙门人少,老首辅推开房门,只见空荡荡的。 他慢条斯理,走到自己位子,自一只木盒中,取出内阁大印,旋即瞥了眼外头,方才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子,盖了一张印玺上去,这样....头就有两个印章了。 做完这些,他将折子收回袖子,装回内阁大印,这才慢条斯理,离开衙门。 丢下诗文就跑,这无疑是永宁的恶趣味,三人游玩的时间本就不充裕,哪里肯与那些士子浪费。 在酒楼里吃过午饭,齐平陪着两个皇女又逛了一阵,三人便各奔东西。 齐平要回去准备下,晚上的大宴仪。 长公主身为皇帝妹子,晚间也有任务,皇帝招待文武百官,皇后会在宫中另择一处,摆下宴席,招待大臣们的家眷,便是那些“诰命夫人”们。 永宁也要去帮衬着,至于安平,倒不用参加,当然,若能参加最好。 “皇后的宴席?不去不去。”王府内,逛街回来的安平将头摇成拨浪鼓。 一脸抗拒。 皇帝夫妻设宴款待群臣,这对一些新晋的官员来说,是荣宠,但在安平看来,纯属遭罪。要知道,那种场合可不是私下里吃喝闲聊玩耍,规矩多的很,而且也没意思,她素来是不喜欢那种礼仪森严的场合的。 美艳王妃叹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好......就依你,今晚母妃和你在府里歇着,可好? 安平心说,我还想去看祭典仪式呢,但她给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母妃今晚也不去宫里吗?’ 穿着宽大四爪蟒袍,束着金玉腰带的景王笑着走进来,说道:“你母妃身子不适,今晚便不去了。” 这样啊安平关切道:“母妃生病了吗?’ 王妃挤出笑容:“许是吃坏了东西,肠胃不适,没有大碍的。’ 哦,安平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回房睡了。” 玩了几个时辰,她也疲惫了,直打瞌睡,说道:“我就睡一会,晚上还要去看灯,记得叫醒我。” 王妃:“知道了,睡吧。” 华清宫。 长公主走回来,看了下时间,轻轻叹了口气,道:“本宫要沐浴。 贴身女官应声,说:“水放好了,晚宴的礼服选昨日哪一件?’ 永宁一边沿着回廊行走,一边随口道:“就最后那一套吧,对了,太后那边怎么样?’贴身女官说道:“太后身子乏,要早睡,说太吵,便不去了。” “知道了。”永宁叹了口气,当今太后并非她生母,只知道当初诞下皇帝时,身子落下了毛病,常年体虚,倒也习惯了。 “太子呢?”她又问。 女官道:“太子应是要去大宴仪的。’ 永宁点头,太子过年便十三岁了,这种场合,按照规矩,也该去刷一刷脸,这种是逃不掉的。 说话间,宫女推开一间房门,湿热的空气涌过来,待转过屏风,一座白玉为基,注满热水的池子,便显露出来。 这便是华清池了。 此刻,池边有宫女伺候,木桶竹瓢,香精花瓣,沐巾皂豆,一应俱全。 永宁张开双臂,旁边宫女走来,帮她扯下腰带,华美长裙便如剥开的竹笋,双腿上,衣衫径直滑落,堆在脚踝处、 永宁迈步,赤足走入池水,右手抖开头发,让温热的水蔓延上来,淹没了自己,只留一颗头在上头,坐在池中。 氤氲的水汽衬的书卷气的脸庞一阵殷红,她徐徐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疑惑地撑开:“右眼皮,怎么跳个不停?” 内城,元府。 日头渐渐朝西滑落,府内,家丁仆人行走,忙着烹饪年夜饭,元周脱下了儒袍,换上了一身鲜亮的新衣,迈步进门。 “二少爷。’ “一少爷。” 沿途家仆行礼。 元周随口应着,问道:“我大哥呢?走了吗?’ 一名家丁摇头:“还没呢,在换衣裳。’ 元周点头,迈步往宅子里走。 新年这几日,书院给学子们放了假,那些家不在京都的,便留在书院里过年,元周是京都本地人,便回了家来。 推开一间房門,就看到一个與他有些几分相似,却更魁梧些的青年,正站在镜子前,整理身上盔甲。 “大哥。”元周唤了声。 青年轉回头来,笑道:“逛街回来了?以为你要和同窗尽兴才回。” 如果齐平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青年也是个熟人,元周的兄长,元洪。 当初,安平郡主带齐平去西郊(场,结识一群京圈权贵子弟,元洪便在其中。 元家本就是武勋世家,世代供职于禁军,元洪乃是皇城禁军金吾卫中的小旗官。 元周则被送入书院求学。 “暂歇一歇,晚上再去,”元周笑着说,然后看了眼兄长身上的甲胄,奇道:“这与寻常的甲胄不一样。’ 元洪笑道:“今夜除夕,明日祭典,皇城禁军要负责依仗的一。这是祭典专用盔甲,好看吧?还有这个,仪剑,漂亮不。 元周用力点头,羡慕道:“真好看,都镂空着花呢,这剑也轻飘飘的,还带着穗子,不过这也就剩个好看了,一点都不实用,战场上一戳一个窟窿。 元洪笑骂道:“你还读书呢,就一口一个战场,见过血吗。” 元周不服气:“说的好像你打过很多仗一样。” 京都乃帝国最强大的城池,就连当年的西北战役,战火也半点没有烧到京都,皇城禁军虽是精锐,但要说打....确实没机会。 “说起来,明天才是祭祀,今晚就换上这新甲了吗?”元周有点奇怪地问。 元洪说道:“不知道,是代统领的命令,恩,左大统领丁忧回乡了,临时换的头头 两兄弟先聊片刻,元洪看了眼时间,结束谈话,急匆匆赶去皇城了,今晚金吾衛小队负责皇城轮岗,他得早些过去。 这可是个好机会,可以近距离观赏仪式,很多人抢都抢不来的活。 与此同时,齐平也换上了新衣,骑上马儿,哒哒哒朝镇抚司赶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开场(求订阅) 凉国传统,每逢大节,皇帝会在宫中奉天殿设宴,款待百官,唤作“大宴仪”。 民间习惯称为“百官宴”,一般是从天黑后才开始,但这种重要场合,官员们当然是要提早到场的。 齐平也不例外,太阳还悬在西天上,就哒哒哒抵达了镇抚司,准备与杜元春一同进宫。“呵呵,幸亏我这具身体还是神通,不然逛了大半天街,又要赴宴,估计要崩溃。”齐平坐在马上,心中吐槽。 除夕夜,镇抚司衙门也清冷,只有少数人值班,齐平将马匹拴在门口,径直进了后衙。这里是办公场所,也是杜元春的住处。 第一次得知此事,齐平表示很诧异,毕竟衙门里住宿条件实在不咋样,但杜元春似甘之如饴。 “来?’ 齐平还没等敲门,就听到门内传来声音。 旋即,两扇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自行打开。 念力就是方便,简直是懒人福音....齐平第n次羡慕。 抬头望去,就看到简朴的卧房中间隔开,杜元春正站在外头的小厅里,面对着一只落地的镜子,一点点系着扣子。 身旁的衣服架子上,挂着两件衣裳,黑红威仪的锦袍,以及一挂淡青色的长衫。 齐平视线在两套衣服上停留了下,转而看向杜元春,吹捧道: “师兄今天格外帅气。’ 帅气...杜元春很不适应这个词,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张开双臂: “后头衣领褶皱我看不见,帮我抚平。’ 屁,你个念力大师能看不见?就会找理由使唤我干活....齐平想着,还是走了过去,认真地帮他调整腰带,帽子,衣袍缝线 杜元春今日穿的是浅红色礼服,花团锦簇,华丽异常,抹平了些煞气,倒显得文质彬彬起来。 “师兄你还挺适合这身,其实我觉得吧,你要是个读书人,肯定很招女子喜欢,不过现在也没差就是,怎么也没找个娘子,这大过年的也免得冷清....齐平嘀咕道。 杜元春脸一黑,说道:“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齐平嘿了声,心说这过年不催婚,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眼下算是圆满了。 不过说起来,杜元春也不小了,一直单着,在这个时代,多少显得有点另类。 难道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今天百官宴,少说多看,尽量不要出风头。”收拾妥当,二人往外走,杜元春忽然说道 齐平点头: “我知道,您放心,又不是梅宴那种,就是新年吃个饭,又不会有什么事,我这人其实挺低调的,前面几次主要是情非得已 呵呵....杜元春冷笑,懒得戳穿他,忽而正色道:“不会出什么事?我看未必。 齐平一愣:“啥意思?” 杜元春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但这两日陛下似乎有心事,我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静。 你可别吓我....齐平嘀咕着,怀疑杜元春是在故意吓唬他,但没有证据。 “走吧,时间不早了,身为朝臣,去晚了可就算失礼了。” 杜元春说,二人出门,乘坐马车前往皇城 与此同时,京都郊外,冰封的大运河上,竟有一艘船只,破浪疾行。 乌篷船不大,,船上亦无船夫,船帆也未张开,只有一杆光秃秃的木杆杵在甲板上。 uu 船头行进之处,那冰雪竟在无形力量下,自行破开,融化成水,偏生,在乌篷船尾部,河水又飞快冻结,恢复原样。 船下,河水自行翻涌,成一波波的水浪,宛如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小舟疾驰。 朝着京都城,不断逼近。 残阳如血,天色苍茫。 甲板上,一名披着黑色袍子的神秘人衣角猎猎,脚下摆放着一盏船灯。 若是给事中徐士升还在,定会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 忽而,船只于一座荒颓的码头停靠。 岸上,一名等在这里的青年一跃而上,继而单膝跪地:“教主,林中教众已潜伏入城,随时可以行动。” 黑袍人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乌篷船舱:“诸位大师,就此分别可好?” 一名名斗篷人结束了坐禅状态,起身走出,跃上岸边: “正有此意。’ 离开镇抚司,齐平坐在马车中,一路进了皇城,就看到一队队穿着鲜亮铠甲的禁军,耀武扬威。 禁军是个统称,其中有诸多分支,金吾卫、羽林军、虎贲军...乃至镇抚司,都是其中一员。 今日值守皇城的是金吾卫,此外,百官宴也是由其负责。 齐平一路行走,惊讶发现,皇城里一座座大门,竟然也都贴上了春联。 此外,还有门神的画像,绢为材质,约三尺高,以素木边框,装成小屏,上缀铜环,以便悬挂 凉国习俗,这些东西都是新年前提早做出来的,还会赏赐给一些京都贵官,得到门神赏赐的,便会召集文人,作诗歌颂 也是一套标准流程了。 车马在皇城外便停下了,二人迈步,在宫中侍者的引领下,抵达举办宴席的奉天殿。这时候,虽未开席,却已是热闹非凡。 殿外的空地上,搭建了木台,有舞蹈杂耍的艺人表演,旁边乐师齐奏,颇为喧嚣。 殿内,便要高雅些,无论是乐师的曲调,还是那些载歌载舞,打扮美艳秀丽的教坊司舞姬,都要高出一层。 “宫中宴席,由尚宝司筹备,司壶、尚酒、尚食等一班人等伺候....”杜元春见他好奇便随口介绍。 齐平只觉大开眼界,唔,春晚雏形。 此刻宴席未开,歌舞未起,奉天殿内,一张张桌案次序摆放,恢弘精致。 已经有不少官员抵达,此刻三两聚集,彼此攀谈,脸上大多带着笑意。 “杜司首,齐千户,二位可来。”两人刚入殿,都察院方向,一个熟悉声音便传来。李琦穿着青袍,笑容满面走来。 齐平回以微笑,说起来,这满朝文武,他最熟悉的,就是老李了。 毕竟当过战友,况且,都察院与镇抚司都属于人嫌鬼憎的衙门,双方攀谈,不用担心引发忌讳。 不像别的衙门,今天大庭广众接触,明天相关奏折就会送上皇帝案头。 “李御使来的早。”杜元春随口道。 李琦叹了口气,笑道:“当御史的,家里穷啊,这不就指望着今晚混吃混喝。” 齐平笑着说:“李大人往外跑几趟,就肥了。 李琦忙摆手:“我的齐大人啊,话可不能乱说,我老李在外头什么样,你是知道的。”恩,吃喝嫖嫖嘛...不,你还没嫖成功....齐平想起了瑶光说,用幻术应付李琦的事嘴角不由自主勾起,眼神内涵起来 李琦给他看得心虚,拉过齐平到一旁,转移话题:“齐大人今晚恐有好事,先恭喜了。”齐平郁闷道:“你们都说好事,就我一人不知道。” 前些日子,长公主也暗示他,今晚可能有封赏,齐平还是很期待的。 李琦笑道:“我這也听人说的,但具体也不清楚,老弟你啊,算是混出来了,以後可要想着点老兄我。” 停....你年纪大我两三轮,说话不亏心?齐平无语了。 李琦倒不在意,他得到了些内幕消息,故而提前结交,这时候心中也是感慨。 一年前,在河宴的时候,他还是威风八面的巡抚,对方只是个蚂蚁般,随手可以捏死的小胥吏。 转眼,就成了自己也要攀附的对象了。 世事变幻,谁能想到呢,若是消息为真,今晚后,齐平就当真要成为大人物了。 二人随意攀谈着,李琦也给齐平介绍各个官员,这个过程中,景王爷,张谏之、何尚书、黄镛、宋太师等人也陆续到场。 但不知为何,齐平敏锐察觉到,这些大人物似乎有心事,总之,一股微妙的气氛,盘亘在大殿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大殿中燃起灯烛。 一盏盏精致的灯盏燃烧起来,将整个奢华的大殿,映照的金碧辉煌,纸醉金迷。 齐平只有五品,讲读官品级更低,按理说没资格入殿,这时候给安排的坐席,却是在杜元春身旁,一下子就跻身三品大佬阵营了。 不過他半點不慌,毕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物,坐在席间,一边吃着水果,一边欣赏教坊司的姑娘们调试琴弦。 过了一阵,外头突然传来唱念声:“陛下到!” 哗 群臣起身,齐平也站了起来,就看到一袭金色龙袍,跨入大殿,身旁,落后一步,还跟着一个个子不高,气质温润,脸颊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身影。 太子! 今日的小正太同样盛装打扮,金色的蟒袍于灯光下,极为醒目,头冠垂下束带,于下颌处系成一个小小的“结”。 黑亮的眼珠扫过群臣,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群中的齐平,太子眼眸一亮,眨了眨,用眼神打招呼。 齐平回以微笑。 部分臣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太子与齐平之间的小互动,心下大为吃惊,朝臣们只知晓齐平是东宫讲读,并不知双方关系远不止如此。 更是粉丝和爱豆的关系 “噼啪噼啪 殿外,响起鞭炮声,乐师齐奏,一派煊赫中,凉国至高无上的存在,帝国皇帝,缓缓入座。 他的脸上挂着笑,但眼眸深处,皆是寒意。 请假一天,调整一下 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坐在电脑前三个多小时了,写了二百字。 时间还充裕,按照我的能力,硬着头皮写,六七千字还是能趕出来的,没什麼问题。 但突然就好想休息一天。 也不是累,并不累,也不是卡文,接下来的整段剧情,大体上,昨天就构思好了。 但情绪這东西,就如潮水,突然奔涌过来,整个人被冲的特别乏力。 从四月末,更新就开始不大稳,虽然字数并没有少,但经常一更,再往前推,从四月初开始,更新时间就越来越晚了。 看了下,这本书写了七个月了,还没有请假断更过,我想了想,也许是身体对于每天码字产生了生理抗拒,所以才会越发拖延,不听我的话。 那就给身体放一天假吧,让它缓一缓。 写到这里的時候,还在纠结,要不要请假,对于网文来说,断更非常伤,前段时间因为连续单更,已经导致成绩下滑了,本想稳定更新,把成绩拉回来,但越焦虑,越拖延。 淦! 每次看到读者老爷留言说,累了就休息下的时候,又感动又无奈,这份工作就是停不下来的啊,大神都在卷,何况扑街呢。 尤其接下来一段剧情结束后,整个书也将迎来转折,主角要离开安稳的环境,颠簸起来,我也要离开用百万字构架的舒适区,颠簸起来。 恐惧得无法下笔。 但总得走出去,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懈怠的,编故事是这样,生活也是这样。 决定了,请假一天,给身体放個假,让它发一发脾气,之后才能更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当个勤奋的码字工。 欧耶。 另外,今天母亲节,作者是农村孩子,很不擅长表达情感,尤其是和亲人间的,父母过生日啊,节日啊,属于心里都记着,但连说句节日快乐都会觉得矫情,不好意思,犹豫再三那种,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 可以试试表达下,哪怕就一句节日快乐呢,人要走出舒适区的啊。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三百七十九章 封爵(求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