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符》 第一章 十月初五 一场秋雨一场寒,刚入十月,一场雨后的虞峡口就泛起了凉意,清晨的冷风在草叶上挂上一层寒露,原本的绿色渐渐有了褪去的意思,露出了淡黄。 虞峡口不是城,只是一座立于黄沙戈壁边的边军塞,由一圈木栅栏围起来,里面住着十几名边塞兵卒。 由于峡口外都是荒地,种不了庄稼,没有庄稼,自然也就没有人,只有一些商队偶尔会经过这里,补充一些淡水干粮,然后继续上路。 所以虞峡口的兵卒平时的工作很是清闲,就是喝喝酒,睡睡觉,每天去商道上巡视一圈,顺便杀杀马贼。 这就是枯燥生活的全部了。 ...... 天蒙蒙亮,一座荒山的边缘刚刚泛起点鱼肚白。 在稀薄的晨光中,几个人影若隐若现。 他们趴在山尖上,用不多的杂草遮挡着自己的身形,被风吹了一整夜的沙土冷的吓人,但是这些人不敢动,只能一边用手挡着口中呼出来的白色雾气,一边用哆嗦来安慰早已经冻透了的身体。 “今日是初几?”一个人大胡子的男人问道。 “初五。”旁边的人回应着,声音抖得厉害。 “确定是初五?” “我出门前看了三遍,确定!”那人回答道。 大胡子点了点头,心里的不安似乎稍稍的缓解了一些。 这虞峡口周围有三窝马贼,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规矩......那就是每月的初四,十四,二十四......关寨门,绝不外出。 至于为何如此...... 这么说吧,几年前,这周围有七窝马贼,其中四个不守规矩,所以现在只剩下仨了。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草上的露水,打在了常三的脸上。 常三阴戾的倒三角眼泛起一丝恼怒。 “二当家的,咱们趴在这干啥呢?” “等商队啊,今日有个商队要路经这里,马上入冬了,不抢点东西,怎么过冬?”二当家的压着嗓子道。 常三郁闷:“我知道这个,我是纳闷,这周围也没有旁人,咱们在这哆哆嗦嗦的趴着干啥?为啥不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二当家气的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娘的傻么,今天是初五,初五知道么!” 常三捂着脸,拼了命的压着胸中的火气。 在这虞峡口五十里外,有个虞城,他原本是这虞城的一名死囚,因为杀了人,等着菜市口斩首的,结果他运气好,逃了出来,拼了半条命跑到了这里,入了马贼窝。 这次,算是他第一回出来抢劫。 原本常三以为,自己当了马贼,就能潇洒快活起来了。能骑在马上,手里轮着大刀,商队里的人要跪在自己面前哀嚎求饶,一想这画面,他就浑身舒爽。 可是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二当家的,我知道今天是初五啊,可是这和咱们趴在这里挨冻有啥关系?” 二当家的也冻得不轻,他哆嗦着给出了一个答案: “初五......离初四近......” ...... 两个时辰后,太阳终于越过了山头,暖和的光照拂大地,同时也顺便解救了一下几乎要冻僵的马贼们。 “二当家的,你看!” 一个眼睛尖的人兴奋的指了指商道的尽头。 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只见视线尽头,一队人影渐渐清晰......是商队! 二当家的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似是在做着最后的决定,半晌后,他终于一咬牙:“妈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兄弟们,给我上!” 他喊着。 得到了命令,趴了一早上的马贼们终于有了释放憋屈的渠道,他们蹭蹭蹭的站起来,心中念叨着:今天是初五,初五!所以只要抢的够快,就没事! 那位大胡子明显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站起来的最快,最猛,手中拎着一把打铁用的大锤,一身腱子肉,撑得身上的棉袄几乎要崩开了扣子。 “哈哈哈——!老子今天非抓几个娘们回——噗~” 一声轻响,似是擀面杖戳进了饺子馅里。 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眼窝处,一根箭没入头颅大半,箭头钉在后脑勺上,铁尖戳出来了一小截,显得很俏皮~ 一瞬间,所有的马贼都傻了,他们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有那嗡嗡没有停止颤抖的箭羽...... “许......许白焰......!!!” 恐惧的暴喝在混乱中响起。下一秒,所有的马贼便开始疯了似的逃跑。 他们跑的没有任何章法,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朝着自己面对着的方向猛冲,有几个运气不好的,竟忘了自己此刻是身处十几米高的戈壁山顶,就为了躲避,猛地超前一扑,然后掉了下去,尴尬的摔碎了脑袋。 常三蒙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开始逃窜,但是恐惧这东西是会传染的,他瞄了一眼那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羽箭,脑子里在想,不就是一根箭么,整个虞峡口只有十几个军兵,就算是全出动了又能如何? 但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开始快速的倒腾,朝着山下狂奔。 “嗖——” 破空声自脑后而来,光是这声音,就让常三的脖颈子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身旁的一位与他齐头并进狂奔的马贼吧唧一下拍在了地上。 视线残留的刹那,常三似乎是看到了那兄弟的嘴里戳出了一根箭,箭头崩掉了几颗牙。 “嗖——” “嗖——” 一声声清脆的响,或远,或近,伴随着接踵而来的‘噗通’声,周围的叫喊似乎是越来越少。 他的身后,一个人影攀上了山顶...... 那个身影很瘦小,穿着大秦军卒的轻薄甲胄,手里握着一根平平无奇的黄杨木弓。 只见这人轻描淡写的自背后箭筒取出一根箭,然后挽弓、搭箭,松指......弓弦很悠闲的弹动了一下,发出嗖的一声。 只有声音,看不清箭。 但是一根箭确确实实的划开了面前几十米的距离,呜呜凄啸着,钻进了某个马贼的后心,然后觉得不尽兴,又往前挤了挤,直到箭头从前胸钻出来,让这细小的伤口崩出点血,才心满意自的停下。 继而是下一箭,又下一箭...... 那人就像是重复播放的画面一样,稳定而缓慢地一箭一箭射着,弓弦的嗡嗡声和羽箭的破空声连绵起来,如同丧奠时催命的曲子...... 第二章 擦干净比较好 常三依旧在跑,他的腰间挎着刀,但是此时他萌生不出一丁点抽刀的想法,似乎是只要一停下脚步,一根箭就能将自己钉在地上。 他已经跑下了山,山下有路,而路的另一侧,有块碑。 碑上写着【大秦西三郡、虞城、虞峡口】几个大字。 这种碑其实就是路牌,在商道上,每隔四十里就要有一块。 不过常三现在肯定顾不上去瞄那碑文上的字,更不会去想这种碑文到底隔多少里会放一块。 他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 第一,这碑是石头做的。 第二,这碑有半人来高,能躲! 于是,他不顾大腿撕裂的疼痛和肺子被跑炸开的危险,再次加速! 终于,他跑到了那石碑处,然后野狗扑食一般的扑了过去。 后背紧紧地贴着石碑,感受着那路碑材料的厚重和坚硬,常三的心理终于有了些安全感。 ...... 几息的时间......像是过了几个时辰一般。 很快,常三似是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慌乱,已然没了步调。 “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就在常三身后不远。那人也不知为何,明明石碑近在眼前,可以藏身的,但是那人却不想再跑了。 继而一声暴喝! “妈的!许白焰!你不是初四出勤么?!”是二当家的声音。 紧接着...... “我串班了。” 又一个声音传来。这声音听起来不大,应该是十七八岁,男的。 “草!”二当家的骂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让我走,我今晚带着全寨子里的钱,送你营里去。” “你们的钱是抢来的,算赃物,应该报备军部,找到原主,剩下的充公......我不要.......”那少年轻声道。 “你他娘的是死脑筋么?” “嗯。” 一阵沉默...... 其实二当家的早就知道了是这个结果,整个虞峡口的人都知道,这许白焰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其实也说不上是死脑筋,但确实不是那种会被轻易说服的人。 他每月的初四,十四,二十四出勤,只要遇到了马贼,他就会杀......追着撵着杀,如果那马贼跑回了贼窝,那这许白焰就把贼窝给屠了。 所以现在的马贼们才有了之前的那个规矩。 不但如此,马贼们每隔两个月,就要带着所有的东西,换个地方藏匿,而且三个贼窝的首领都下了死命令,如果遇到姓许的,绝对不能往家里跑,你若能逃了,那算是你的本事,你要是死,也得死在外面。 否则,把许白焰引过来,没等他动手,寨子里的人就先把你给剁了! “呵呵......”二当家笑着,刀刃摩擦着刀鞘:“我知道你定是不同意,今天遇见了你,算是我倒霉......但是你也别以为我是那么好杀的!” 狗急跳墙,人急拼命,在这个情况下,二当家的也生出了一股子马贼应该有的狠辣劲。 刹那间,长刀出鞘,朝着许白焰的面门就劈了过来! 没有什么花哨的刀法,就是将刀高举头顶,然后用力朝对方狠劈。但是只要劈的足够用力,足够狠辣,自然就能摄人,更能劈死人。边塞的马贼大多数都是这种习惯,简单!直接!够狠!够快!刀刃直奔许白焰面门而来,这一刀若是劈实了,整个脑袋瓜都要被劈开。 与此同时,石碑后的常三也被激起了一腔子的凶性。 他本就是个凶残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城里当街杀人,所以听到二当家的要和对方拼命,他也不怠慢,猛地挺起身,从石碑后面站起来。 一个人拼,自然是不如两个人拼。 然而就在常三起身转过头的那一刻,他呆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把刀。 这把刀已然砍进了二当家的脖子里。 顺着脖子和肩膀的夹缝,一直砍到了胸膛,厚实的刀面将半截身子都给撕开,但是这还不算完,常三看着那刀耸了耸,然后,就这样......生硬的继续往下挤,刀身蹭过肋骨,发出一阵阵酸哑的声音。缓慢的,有力的,一点点将剩下的半截身子也划过,就像是一根筷子,推开了一坨泥泞的粘豆包。 “噗碴”一声。 二当家的半截身子斜斜滑落,拍在了地上,溅起一滩血水。 而更多的血水从剩下那半截身子的断面喷出,呲呲呲的,听得常三脸发麻,让他更加恐惧的是,从那血水的缝隙中,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很普通的脸,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被风沙吹得有些粗糙,头发理的很短,几乎束不上发髻,只能散乱着,一双古井不惊的眼睛透过血雾,平静的望向自己...... “原来......还有一个啊。”那少年说着。 二当家的尸体终于倒在了地上,但是呲呲的喷血声还没有停,少年抬腿迈过,朝着常三走了过来。 常三被吓到了,他自诩心狠手辣,也杀过人,甚至还觉得杀人的时候挺爽快的。在一般人的眼里,自己定是那种血腥残暴的变态之人。 但是现在他还是怕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大家伙要反复确认,今天不是初四...... “干你娘!” 常三很怕,但是他也够狠!本来就是从刑场上逃出来的,这条命都是捡的,怕个球!! 抱着这种想法,他挤出了一个自认为这辈子最残忍,最狠毒笑容! “砍人?呵,老子也砍死过人,别想吓老子.....” 刚说完 “哦?你砍死过人?” “废话,砍过的不一定比你少!所以别以为我怕你,喝......呸......!”常三凶狠的吐了一口痰,给自己撞了撞胆气。 “嗯,那我知道了,你先把口水擦了吧。”许白焰道。 “啊?”常三一愣:“知道.....知道啥?”他下意识的问。 “知道了你杀过人了啊。”许白焰淡淡回答:“原本看你是新面孔,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大秦律法说的很清楚,抢劫虽是大罪,但是不是必死,视情节而定,提审,充军,收押,入牢,最后才是斩首。 所以原本,我准备把你带回营里的,明天再交给军部。 但是现在你承认身上背着人命,那也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我......我......”常三刚刚积攒起来的那股子狠劲一下子散了,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展开,本能的就像要解释点什么。 不过...... “你先把口水擦了。”许白焰重复道。 “口水?”常三第一次见许白焰,所以还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然后看到了身旁的石碑,在石碑底座上有一小滩口水,是刚才自己吐的。 “擦......擦口水干嘛?”常三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这石碑是公物,你弄脏了,擦干净比较好。” “公物?”常三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有点荒唐: 什么啊?你要砍死我,但是在砍死我之前,还在乎我是不是弄脏了公物? 你还要让我擦干净? 所以你现在不砍死我,是因为砍死我之后,我就不能擦那口水了么? “你娘的......逗我?” 常三的怒意蹭一下就窜上来了,愤怒冲散了理智,让他咆哮着抽出刀,朝着许白焰砍去....... 第三章 符 第二日,天还未亮,虞峡口营里有几处篝火,在黑暗中很是显眼。 许白焰骑着精瘦的马,不慌不忙的入了营。 瘦马背上,驮着个布袋子,火光映出了袋子的轮廓,里面似是装着不少圆滚滚的东西,袋子底下已经被一滩红色浸透,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着。 这出勤的一天一夜里,他杀了几个马贼,因为大秦的军功是按人头算的,所以在砍完马贼之后,许白焰很仔细的割了好一会儿,当然,在这之前,他还把常三在碑文上吐的口水给擦干净了。 要爱惜公物,这是很符合道理的事情。 而杀完了马贼后,许白焰也没有特意去追赶商队,拎着一袋子人头告诉那些人,自己刚才保护了他们。 一般这种时候,商人们肯定都会感恩戴德,然后拿出不少钱来酬谢兵卒。 但是许白焰总是觉得,当边军的就是应该干这些的,分内之事而已,不需要赏。 当然了,如果商队的人看到了,过来感谢,那他也肯定不会拒绝。 ...... “呦,老许回来了?”一个声音道。 许白焰年纪不大,但是那性格总透着一股子老成,所以大家都叫他老许。 许白焰自然不会生气,他笑着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说话的兵卒正往身上披着甲胄,显然是要去接班,歪过脑袋,看了看马背上驮着的袋子。 “几个?” “十二个。” “能换多少?” “两点军功;半吊钱......”许白焰回答,笑容很是开心。 回到营房,许白焰脱下衣服,直接上了床,他要趁着夜还没散,先睡一会儿。 这是个单人营房,整个虞峡口只有许白焰有这待遇,因为许白焰好说话,让他去顶个班什么的,他从来不推三阻四,而且这小子脾气好,跟他开玩笑,也从来不恼,大家都很是喜欢他。 最关键的是,这营里一年到头的军功,几乎都是他赚的。 很快,营房里就传来了轻鼾,鼾声一直持续到阳光从镂空的窗子里透进来,许白焰才起了床。 起床后,他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穿衣去了小溪边,打了几桶水,全都倒在了自己房间里的一个大澡盆子中。 许白焰每个月要洗五次澡,因为总是去出勤,身上难免会有血腥味。 十月份的溪水,冻了一宿,冰凉彻骨,他也不烧柴热一下,就光出溜的躺了进去,拿着一块厚海绵,认认真真的搓洗着,后背的伤疤很久没有填新的了,不过旧的疤痕一道叠着一道,即使早就愈合,也依旧触目惊心。 很快,许白焰洗完了澡,擦干身子,他开始换衣服。 不过换的不是平时穿的军部的衣服。 只见他从床下掏出了一个盒子,小心打开,尽量不让床底的灰掉进里面去。 而那盒子里,是一套学服。白色的外衬,里子是青的,在袖口和领口有浅蓝色的褒边。也不知道已经洗过多少次了,即使是白色的衣服,依旧能看出发白,但是却也格外的干净。 许白焰很仔细的将这身学服穿在身上,对着有点不平整的镜子,整理了好一会儿,直到领口的印子都对齐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出了门,牵上了一匹马。 这马也不是军马,从来没有受过训练,只有许白焰进城时才会骑,平时就放在营里养着。 没办法,军马太烈,毛上全是血,洗不干净,腥。 一旁的营里,几个五大三粗的军兵走了出来,看到了许白焰。 “咋,今天进城?” “嗯!初六,进城。” “去学堂?”几个大汉喊道。 “当然。”许白焰笑着应到,轻轻夹了下马背,朝着虞城而去。 很快,那马蹄声消失在了视线中。 一军卒看着那个方向:“哎你说,老许这孩子为啥就要学写符呢?” “废话,当符师啊,这天下谁不想当符师。” “瞧你说的,符师是说当就当上的?再说了,老许他砍人行,写符......他不是那块料啊......” 另一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他那脾气,既然认准了要学,谁能阻止的了?” “可是......老许他是倔,不是傻,明知道自己不是写符的料,为啥还要隔三差五的往城里跑?” “兴许,是被他口中的那个什么‘老师’骗了吧。” “扯淡,谁能骗的了他啊?” “......” 两人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甭管了,喝酒!” “喝酒!” 第四章 夜里的笔与墨 大秦...... 国土没有边界,天下都是大秦的。 许白焰穿越过来后,听人解释了很久,他才搞明白这一点。 至于这个世界的【秦】和他认知里的那个【秦朝】有没有关系,已经无从考证了。 因为早在秦历三百九十年的时候,秦朝的边疆就已经吞噬了周边所有的国家,跨越山脉,大海,融汇了所有的陆地板块,最终汇垄,浑然一体。 现在,已经是秦历一千六百年,因为‘秦始皇’这个名字是在秦朝灭亡后,史书为了记载他才出现的,所以,这个世界没有秦始皇。 即使有,那他也不叫这个名字,普通的老百姓,自然不知道大秦老祖宗的名讳是不是嬴政,只是知道那个让一切都开始的开国之人被尊称为‘秦源宗’。 倒是‘杀神白起’的名号被传诵了下来,但也不仅仅是坑杀四十万生灵的凶名,而是因为白家人世世代代皆入秦军,又世世代代战功累累,千百年岁月的沉淀之下,白家早已成为了大秦百姓心中如真神一般的存在。 许白焰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整整17年,原本的那个世界早就已经被封存在记忆的深处,就算是在梦里,也好些年没有出现过了。 所以......他就是许白焰,就是那个被人在边塞捡来的,无父无母的孩子。 ...... 入夜,虞城的街道已然是没了灯火。只有天上的黑月和白月交相辉映,在石板路上洒下点薄薄的光。 这里地处戈壁边缘,交通很是不便,没什么外人来往,城很小,城外有些农田,勉强自给自足,太阳落山后,家家户户也就收了摊,关了门,只有打更人时不时的敲着破锣,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许白焰这几次来都觉得有些别扭,因为这种天气,别说小心火烛了,就算是你蓄意想要放一把火,都够呛能点着。 喂得肥嘟嘟的小马驹沿着石板路走着,最终停在一处酒楼门前。 “咚咚咚”许白焰轻声的敲了敲门。 很快门就开了,门内没点灯,很黑,只有两个提溜圆的白眼珠子悬在半空中。 这要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的人,肯定会被吓得浑身发毛。 但是这肯定不是什么灵异的事情,只不过是这酒庄的老板长得黑,黑到能与夜色完全的融为一体,要是他闭上眼睛,抿嘴别漏牙,那他几乎在夜里就是隐形的。 “今天咋来的这么晚?”张老黑埋怨道。 “路上趟河的时候,马不乐意走了,非要喝水,所以耽搁了一会儿。”许白焰脸上尽是歉意。 “你这人咋总是这样,爱帮助人也就算了,说明你心善,可是你管马干啥,渴上三天也没啥事。” 张老黑道,侧过身,示意让对方赶紧进屋。 至于他说许白焰‘心善’这件事......事实上许白焰还真的挺善良的,路上如果有个老太太跌倒了,他肯定会去扶上一把,就算是有人告诉他,可能会被讹上,他也依旧会去扶。要是路遇某个人要被马车撞了,他更是拼着危险,也要去救一下。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但......若是张老黑知道,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许白焰正拎着一把刀,稳定而认真的割了十二颗头颅,他肯定再也不会把善良和许白焰联系在一起了。 不过在许白焰自己看来...... 那个杀马贼的人,和那个善良且乐于助人,都是自己,并不冲突。 因为马贼夺路抢劫,自己又是兵卒,斩几个马贼合情合理。 而旁人遇到危险了,自己也正巧看到了,那自然是要帮上一把,这也合情合理。 合理的事情,自然要去做。 ...... 进了酒楼,许白焰直接去了客房。 对于这个小城里的酒楼来说,这间客房算是很不错的了,有一副桌椅,一张大床,窗子对着正街,上面糊着布,不漏风。 每个月的固定几天,这间客房都是许白焰的,因为他要来城里的学堂,没有地方住。所以张老黑会提前将这里空出来。虽然他说过,尽管来就可以,不用给钱,但是许白焰依旧坚持要给,几年下来,一个铜板都不差。 吱嘎——门被推开,黑不出溜的老板走进来,手里拿着笔和墨,咯吱窝里夹着一卷子纸。 每次许白焰来住店,都要准备纸笔,久而久之,老板都不用问了,直接拿过来就是。 “现在是什么学阶了?”老板将这些东西放在了桌上。 “还是初学。” “哦。”老板点了点头:“好好学,别灰心。” “当然。”许白焰回答道,笑容格外的诚恳亲切。 但是老板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因为他看着许白焰在城里的学堂学了整整5年了,从一个半大的孩子,一直学到了少年,可是却一直都在‘初学’这个阶段。 大秦兴办学堂,任何人只要想学,都可以去报名,每年需要的钱也不多。 即使像是虞城这种偏僻的地方,都有一个不小的学堂。 只不过能传授的学阶只有【初学】【知学】【求学】三个阶段,更高的学阶就得去更大的城了。 而学堂的老师,也只有一位。 但不管咋样,一个17岁的少年,依旧还是初学,是不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这几年来,张老黑亲眼看到了许白焰是多么的努力,每天夜里来了,都要挑着油灯,在屋里写上大半宿的字。 因为【初学】的人还没有开始学具体的知识,只是学写字,所以许白焰就一直写字。 一写就是五年,别的同龄人早已进入更高的学阶,只有他,依旧练字,练字,一直练到今时今日。 ...... 摊开宣纸,将几滴粗墨滴入砚台,又拿起墨块,细细的研着,几息之后,许白焰拿起笔,轻点砚台,继而一笔落下。 漆黑的毫尖与白纸接触刹那,未等墨迹晕开,笔锋快速的横掠,如一柄不知砍了多少人的厚刀,然下一瞬,刀芒泄去,笔锋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已经变得粗劲浑厚,继而颠毫一转,将所有墨痕收敛与一处,折回了一个势大力沉的收笔! 一个“一”字。 只有一道笔画,写的很快,快到那皮肤黝黑的老板还没有出去。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看到了许白焰的这一笔。 其实......在这几年间,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到了许白焰写字了。 比如【工】’字,比如【厂】字,还有【丿】、【勹】、【厶】、【冫】等等,全是这种极为简单的笔画。 虽然简单,可每一次观看,都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深深的吸上一口气,有时候,甚至额角还会渗出几滴汗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字写得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老板在心里已经不止一次的骂那个没有良心的学堂先生。 字儿都写成这样了,难道还不让升学么? 第五章 下山的 虞城的清晨格外的安静,路上的行人不多,小商小贩将铺子里的桌椅搬了出来,青石板的墙根上泛着湿,给这十月的天气里增添了几丝柔弱的气息。 许白焰起得早,酒楼还没开张,所以他就去对面的面馆吃了一大碗的面。 没有卤子,就是白面条,淋上点酱油,但是许白焰吃的很香,待到面汤都喝得干净了,他揉了揉肚子,确认白色学服上没有溅上油点,这才起身,对着面店的老板道了声谢,朝着学堂走去。 虞城的学堂建立在西北角的一条巷子口,是官家盖的,而大秦的学堂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占地面积不一样之外,每个建筑的棱角都没啥差别,就算是外地人来了,也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辰时未过,学堂门便开了,许白焰依旧是来的最早的那个,跟开门的大爷打了个招呼,便走向了大厅。 厅内,是几排小桌,桌下是蒲团,上课时,学子们会盘膝而坐,听先生讲课。 由于是小城,也只有这一处学堂,所以这儿的学阶是不分开的,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大厅里,初学的人坐在前面,剩下的坐在后面。讲课时,教书先生会分开讲,和你无关的内容,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自习或者睡觉,只要不出声不打呼噜就好。 许白焰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现在厅内只有他一个人,闲来无事,他便拿起桌边的沙盘,开始用木棍在上面练字。练了没一会儿,厅外终于传来一些细碎的脚步声,闲聊打趣的话语渐渐嘈杂,安静的学堂也稍显热闹了一些。 “哎?你听说了么,今天咱城里,可能会来一名符师。”一个声音传来。 “符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是从西北二郡一路过来的,按时间算,今天肯定就到虞城了。” 说着,学厅的帘子被掀开,几名同样白衫的学生走了进来。 这些学生有男有女,男子大多留着发髻,女子则是用木髻将青丝栊起,皮肤称不上细致,但起码没有晒痕,这样一群人凑在一起,就显得许白焰那有些粗糙的皮肤和过于短的头发有些突兀了,但是好在他的双眼总是那么的热情诚恳,所以综合起来,也并不惹人厌。 “白焰,又这么早?”一人打着招呼。 “是啊。”许白焰笑着回应:“我听你们刚才说......有符师要来?” “嗯!”聊起符师,那位同窗又来了劲:“我爹得到的信,说是三天前已经跟着车队从南边的弘城出发了,今天肯定能到。”说着,那人又着重的加了一句:“是个下山游历的符师。” “下山的?”许白焰一愣,语气中是不掩饰的期待:“那得去看看。” 这是真心话,‘下山’的符师,和普通民间的符师自然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因为‘下山’就说明这人之前在山上。 而山......自然就是千墨山! 那是整个大秦最神圣的地方,所有厉害的符师全都在那里。大秦因符道昌盛,以符道治国,就算是南边的战场上,也是因为符道,才将那些恐怖的敌人压制在了极南之地,不然大鬼入境,这大秦早就生灵涂炭了。 所以千墨山是圣地,而千墨山下来的符师......额......虽然称不上圣人,但也足够获得百姓的尊重了。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点就是,下山游历的符师会在游历途中,有意的去寻找拥有符道天赋的人。 如果得到了符师的认可,那便像是得到了一把踏入圣途的钥匙,成为符师,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若是符道天赋足够高,说不定能随着对方进入千墨山修行。 要是那样......那何止是光宗耀祖啊,坟圈子里的祖宗十八代都得掀开坟头,对着老天拜叩。 ...... 不多时,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学堂里已然坐满了人。 其实按照时辰算,现在应该已经开课了。但是教书先生还是没来。 “难道......又是自习?”人群中似乎有人嘀咕了这么一句。 果然......下一刻,学厅的帘子被掀开了,一名身材纤瘦,个子也不高的女学生走了进来。她没有走向座位,而是径直的走向了前方的讲台。 “今日......老师要钻研符道,所以先自习,老师她......可能下午过来。” 台下稍稍的有了点议论声,不过很快就平息了,看来大家早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 这位老师隔三差五的就要‘钻研符道’......其实谁都知道,她就是睡懒觉没起来。 “好了,请同窗们安静一点,自习吧。”台上那位学生说道。 这人叫谢清婉,算是这虞城最有出息的学生了,勤奋好学,成绩也一直不错,今年18岁,学阶已经达到‘求学’,如果不出所料,今年之后,她可能就会去百里外的弘城了,说不定可能是朝都,这虞城都好多年没有人能去朝都上学了。 所以,学堂的每一任老师都很青睐她,这一任老师虽然懒散,不过也不例外,每次‘钻研符道’的时候,学堂都由这位谢师姐代管。 接下来,学堂便安静了下来,【初学】的人开始练字,【知学】的学子开始读书本笔记,【求学】的人开始预习考试。 谢清婉在学厅内漫步而走,看着眼下的同窗们。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走到了许白焰的桌前。 她与这许白焰是同一年进入的学堂,现如今五年过去了,自己已经要离开,而他还在原地踱步,这让谢清婉心理有些不舒服。 “许学弟,这字不是这么写的。”她道。 “哦?”许白焰疑惑。 “我承认你的字写的很好看,但是你已经练了五年的字,就算是字再怎么好看,依旧也是字,又不是符......你总要升学,总要读书,不能一直在这里写字啊。” “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写的太认真了,每一笔都要倾注精力,这只会让你越来越慢。试想一下,如果你写字的每一笔,每一画,都要在脑子里认真的思考一遍,那你写一篇文章要多久,别人写一个时辰,你要写上两天,你会比同龄人慢上多少几倍。” 许白焰点了点头,他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其实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可是.......老师她说,我不能急,一定要慢,要把字写的漂漂亮亮的。” “她这么跟你说的?” “嗯,她说我有可能有一点符道的天赋,所以叫我别急。” 谢清婉皱了皱眉,她是一个很懂礼数的人,不能在背后说老师的坏话。但是看着自己的同窗一直止步不前,她实在是有些心痛。 于是,她付下身子,让自己与许白焰同高,小声嘀咕着:“我知道你想成为符师,这天下每个人都想成为符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老师......她可能是个......骗子?” “骗子?” “是啊,她五年前来到这个小镇,说自己会写符,但是你看她有写过哪怕一张符么?再说了,符师那都是什么身份,就算是民间的清散符师,又怎么可能来咱们这小城当个教书先生?” “也许她只是懒着写......” “也许吧。”谢师姐脸上的为难之色更浓:“许师弟,我其实只是有些担心你,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但是我看你的手就能看出来,你的日子过得很苦,对吧。” 许白焰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满是茧子的手,常年握刀,砍人,风吹日晒得,早就没有了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白皙。 “这么多的茧子,你要干多少农活,种多少地,当多少年的帮工,才能弄成这样?”谢清婉感慨道:“你每次都来的最早,走的最晚,回去后还要劳作,你的身体吃得消么?别以为我没有发现,你这几年的餐食越来越简单了。” “是......是么......”许白焰一愣。 “当然是,几年前,你中午在食堂里还会偶尔吃个肉菜,但是这几年,你每次只会吃些青菜豆腐......你的钱全都砸在这个学堂里,值么?” 许白焰点了点头,也有些感慨道:“是啊,这些年的钱的确越来越少了......可马贼就那些啊......” “什......什么......?” “哦,没事。”许白焰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真心的关心自己:“谢谢你。” “不客气,我只是说些心中所想而已。”对方应道。 话音未落...... “咚~咚~咚~” 学堂外,似乎是传来了一阵阵鼓声...... 应该是那位符师大人到了。 第六章 手相 符师大人来了......! 这偏远的小城,对于欢迎的概念,也只停留在敲锣打鼓,满街嚷嚷的层次,所以在那符师踏入小城的那一刻,整个街道就被锣鼓喧天声笼罩了。 学堂里的人自然也全都冲了出去。 就像是之前说的,这天下谁都想成为符师,而莘莘学子们更是如此。所以这小城有幸能来一位符师,那也不需要跟老师请示什么了,学堂里的人往出跑,谢清婉自然不可能拦着。 她自己也想要跑出去看呢。 可刚要出门,又看到了还在座位上写字的那个人。 “许白焰,别写了.....快走啊......”她轻喊着。 “马上,就差一笔。”许白焰道,手腕一挑,为纸上的字做了一个完美的收笔,然后赶紧起身,跟着谢清婉跑出学堂。 门外的青石路已上已经满是人,大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匆前行,有点端午节去赏灯的架势。 只不过这次赏的,可比那花灯要尊贵百倍千倍。 虞城口的第一条大街上,已然是人挤人,符师大人进了城之后,热情的老百姓愣是没让他走出第一个街口。 还好,那敲锣打鼓的声音停下了,估计也是怕符师觉得吵。 虞城的城官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跟一位青衫白须的老者互相行着礼。 此时,应有的寒暄应该已经结束了,只见那符师从怀中拿出一支笔,笔上有墨,但是却很神奇的不会粘在衣服上。 谢清婉与许白焰挤过人群,正好看到了那位符师大人挥起笔,在那城门上写下了一道复杂的符文。 一笔落尽...... “咯吱~咯吱~” 一阵阵轻响声中,那老旧的城门竟然开始轻轻的扭动,原本锈蚀的巨大门板上早已满是断痕,而此刻,那些断痕竟然慢慢合拢,大腿粗的城门轴上,锈迹开始脱落,不多时已经呈现了原本的颜色。 “符......!真的是符啊......!” 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嘈杂混乱的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变得无比的寂静,直到巨大的城门焕然一新,那些被震惊的百姓们才终于缓过神来,欢呼声似乎是比刚才更加的鼎沸了。 许白焰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泽的城门,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才平稳了心中的震撼。 这......便是符...... 符文自然是分为好多种类,大符,小符,灵符,神符......按照大秦人千百年来的符道钻研,符文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运行的一部分,河运,农耕,开采,兴建,到处都有符文的影子。 在船底刻上符文,便能让船只承载万吨重量,不畏风浪,刻着符文的船帆在狂风的洗礼之下也不用担心破损。 春日农耕时,几道符便能开垦千亩良田,洒下千万种子。山路开凿时,去千墨山请来几道大符,便能让坚硬的岩石变得如同枯树一般脆弱。 而在民间,零散的符师也有不少,平时富商盖个别院,商队马车求个轻盈,花一些钱,都能请到几个符师,如果你有兴趣,完全可以在娶妻纳妾的时候,花重金让民间的符师给你写上漫天的囍字,照的半夜的天空灯火通明。 符文......即使是许白焰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十七年,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一切,但是他依旧对符文抱着巨大的新奇和向往。 他甚至曾经试着用一种科学的方式来解释这种符文。 他觉得,若是自己跟这个世界里的人说,用一些铜丝和铁片黏在一起,就能让他和千里之外的人通话,那这帮人也肯定无法理解。但是在穿越前的世界,电话这种东西却是最普通的玩意。 所以,如果把电路的走向换成笔墨的痕迹,是不是也能得到差不多的效果呢? 他不知道,他也没办法去深入的思考。 因为他现在根本就连符文的边角都触碰不到。 ...... 符师游历四方的时候,每进一个城,都要用符文做点什么。比如开垦几亩地,造一座桥之类的,毕竟自己的到来是打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 这位花白胡子的符师修缮了老旧的城门,便是这个原因。 这之后,符师收起来自己的笔,轻轻挥了挥衣袖,示意大家安静一些。 沸腾的人群很快再次静下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符师大人要‘看手相’了。 这看手相自然说的不是算命求签,而是字面意思,他就是要看人的手。 有时候,看一个人的手,便能看出一个人适不适合写符,有没有触碰到符道的天赋。 “符师大人......您看我家娃子......”挤在最前面的一位妇人怯生生的将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推到了身前。 符师大人看着那孩子伸出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我呢,我呢?”又一个粗汉子自告奋勇的挤出了人群,挥着大手问道。 自然,符师大人又摇了摇头。 “虞城学子何在?”符师大人轻喊道。 符这东西,和笔墨自然是脱不了干系,而天下莘莘学子大多整日沉浸于笔墨纸中,这杀猪的,砍柴的人里,虽然不能说肯定出不了符师,但是概率太低,所以大多数的符师在挑选有天赋的人的时候,首先要看的,便是这城中的学生。 百姓们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不争不抢,立刻让出一条道来,这虞城学堂里的学生一个个的走出了人群。 忐忑,不安,害羞,有几个年纪小的走出了人群,觉得有些慌,又钻了回去,但是被两旁的百姓拦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其他人往前走。 很快,所有的学生便全都来到了老者面前。 “你......不行......”老者看着第一位学生的手,笑着道。 那人叹了口气,也不懊悔。毕竟是符师啊,全城的人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出来一个,自己没天分也是情理之中的。 “你也不行。” “不行。” “还是不行。” 和预料的一样,学生们一个个走过,老者的脑袋一直在微微摇动,连多做停留都没有。 突然地...... “你......”符师大人看着面前这双手,迟疑了一下。 这双手白皙修长,指甲剪得很漂亮,指缝之间不藏一丝污垢,掌纹清晰,虎口纤柔,每个关节的长度都很完美,看上一眼,甚至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你......似是有些天赋......” 谢清婉的心猛地一颤,呼吸都窒住了。不单单是她自己,就连一旁的学生和百姓,似乎都一下子屏住了一股气。 “你多大?” “十......十七......” “十七......”老者拇指在指尖轻点:“十七不错,什么学阶?” “求知。” “嗯,聪慧,也知上进,努努力,若是能考入朝都的学堂,兴许能碰碰那符道。” 谢清婉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甚至都没有听到周围人群爆发出的喊叫和喝彩。只觉得头皮有些麻,飘飘然的,似是那一头青丝都柔顺的要飘到天上去了。 “谢谢,谢谢大人,我......”谢清婉半晌后才缓过神来,嘴里想着道谢,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者一笑,挥了挥手:“下一位......” 谢清婉和许白焰是最后出来的,所以现在,也只剩下许白焰没有看过手相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上前,谢清婉心神未定之际,还不忘给他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许白焰将那口气呼出来......伸出了手...... 老者低头看去...... “嗯?” 第七章 如果你在骗我,请告诉我...... “你......是这虞城的学生?”老者问道。 许白焰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符师大人会问这种问题,只能点头道:“是。” “入学堂多久了?” “五年。” “什么学阶?” “初学。” “......” 除了谢清婉之外,老者问许白焰的问题,是最多的,所以一旁的老百姓再一次屏住呼吸,许白焰自然也是心跳有些加速。 那老者似乎是看出了少年的忐忑,微微笑道。 “别紧张,也不需要期待什么......” 许白焰一愣。 “我只是看你这手太粗,太狠厉,不像是学子的手,所以才会多问几句。” 许白焰的心突然停摆了那么一瞬,继而缓缓的坠落。 “哦。”他微下头,不过紧接着,他好像是不太甘心,又问道:“所以......我没有天分,是么?” 老者微笑点头:“自然是没有。” “......谢谢。” 许白焰拱手,又鞠了一躬,这才走回人群。 没有天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之前说的,天下间所有人都想成为符师,但是符师依旧是凤毛麟角,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办到的。 而随着老符师的最后这一摇头,手相就算是看完了,周围的人们也开始欢呼了起来。 自然不是因为许白焰,而是因为谢清婉。 谢姑娘原本就是城里出了名的才华横溢,人也美,知书达理,家境也不错。 这下,又有机会接触那符道。 虞城的百姓甚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了。只能欢呼着往前凑着,有几个自认为家境不错的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能不能在这丫头成为凤凰前,先许上一门亲事。 “清婉啊,这下你可要飞上天了啊。” “是啊,以后可不能忘了咱这小城啊。” “婉儿啊,小时候,你可是来我家吃过饭的......还记着不?” 谢清婉心中的激动欢喜还没有散去,笑容中还带着几丝不敢置信,她努力的回应着周围的乡亲们的话,而视线则扫向人群,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终于,越过了无数的肩膀,他看到了那个逆着人流往回走的落寞身影。 “许白焰!”她喊道。 但是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欢呼声中。 ...... 身后的欢呼也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街道似乎都显得有些空旷。 许白焰一个人走回了学堂。 他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用力的揉了揉脸,直到皮肤搓的有些发红。 然后,他又拿起了笔,如同往日一样,双肩张开,腰背笔直,开始继续写刚才没有写完的字帖。 不论那老符师的话带给他何等的绝望。 这字......还是要练! 还没写几笔...... “哎?人呢?”一个声音传来。 许白焰转过身,便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帘子前,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空荡荡的学堂。 这是一个女人,眉眼很干净,没有一点妆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让她看起来白的有些过分。 不过她的年龄却有些飘忽。皮肤很好,身材也不错,乍一看应该是二十出头,但是那双桃花眼里总是流露出一股子‘万事不经心’的神态,这种眼神一般都是在那种喝完酒没事干的四十多岁的大叔身上才能流露出来的。 这人,便是这虞城学堂的教书先生了。 “都走了。”许白焰道,然后转过身继续写字。 “走了?” “嗯,今天城里来了一位符师,大家都去看了。” “呼,吓我一跳。”那老师松了一口气,似是觉得......只要不是因为自己总是翘班不上课,导致学生都弃自己而去了就好。 随即,老师便走进了大厅,昨晚喝了不少的酒,她的步子还有些虚浮,晃晃悠悠的,来到了许白焰的身边。 “啧......跟你说了,肩膀要平,笔要直,你看你这里的落笔,又轻了,再加点力道啊。” 她往许白焰的桌上瞄了一眼,有点不耐烦的说道。 “哦。”许白焰应道,笔尖悬而未落。 “有心事?” “算是吧。”许白焰点了点头。 “说说。” “刚才跟着大家伙去见了那位符师大人,让他看了手相......我不行。”许白焰道,然后不忘加上一句:“不过谢师姐可以。” “啊哈,那挺好的啊。”这位教书先生说着,走到教席后,没什么形象的一坐,似乎是得知自己的一名学生得到了符师大人的认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挺好......” “怎么?有些嫉妒?” “当然不。”许白焰很认真的说道:“谢师姐本来就是有天分的人,我应该为她高兴。只不过同时,我也有些失落,毕竟符师大人说了,我不行......被人说不行,总不是什么太开心的事情。” “害呀~别在意,别信那些什么符师,都是废物,你是天才,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可那符师是千墨山下来的。”许白焰道。 “哪又怎么样,那山上,也就三四个不是废物的。” 许白焰听着自己老师的话,有些挠头,千墨山在大秦无疑是圣地,现在却被说成是满山的废物,任是谁都得反驳两句:“可是老师......” “叫我什么?!”她突然打断了许白焰。 “额......朱砂姐......”许白焰尴尬的改口。 这位学堂先生有个毛病,她一直要求许白焰在没有人的地方,必须要称呼自己为朱砂姐,许白焰问其原因,对方的回答是......显年轻。 可是二人的关系毕竟是师生,所以许白焰这几年下来,一直没有适应这个称呼。 “朱砂姐,我......我想问个事。” “问。” “你......真的会写符么?” “当然。” “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一张符都没有写过。” 的确,朱砂来到虞城五年多了,她不但一张符都没有写过,甚至于,她一个字都没有写过......起码没有在纸上写过。 平时她教学生练字的时候,都是在沙盘上写,写完了让学生临摹。也就是说,她从来不用纸,也不用笔......试想一下,一个教书先生,五年来教人写字只用木棍,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啊呀,别在意这些细节,你就说,这几年下来,你的字是不是越来越好看了?” “是。”许白焰点头。 “你扪心自问一下,这虞城还有比你的字更好看的么?” “你啊。” “我不算,天下都没有比我字更好看的。”朱砂吹嘘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这么自然。 “可是......”许白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可是你之前承诺过,只要跟你学五年,你保证让我学会写符,而且还承诺我可以考入朝都学堂,但是现在,我却还在‘初学’。” 这一开口,他似乎是给自己这些年来的艰苦找到了一个倾诉的渠道。 于是他继续说着:“五年前,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你没有骗人。我一直觉得自己看人很准,所以我相信你。 这五年,我很努力的赚钱,交学费一次都没有落下,学的也很认真。 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帮你打过47只鸟,里面包括1只鹰,都让你炖了吃了,我还去戈壁崖上帮你抓野兔子,你知道戈壁上的野兔子多稀少么,我蹲了三天两夜,就因为你说嘴馋。 除此之外,七头驴,两头野牛,还有十一条蛇,其中一条有毒,我为了去毒腺,被划伤了手,肿了半个月。 商队里有好酒,我帮你去要,灭了马贼窝的时候,有根银钗子被你看中,我花军功买下来了,但是你俩个月就因为喝酒弄丢了。 我觉得,我很诚心,也很尽力。 现在是十月了。 我本不想埋怨什么......但是却忍不住说这些。 所以......” 说到这,许白焰抬起头,用无比诚恳的眼神望着对方。 “若是你在骗我,请告诉我,好么?” 第八章 老师带你翘课去 街头...... 人不是铁打的,就算是再怎么崇拜那位符师大人......但终究会饿,会困,会累,喊了一上午,嗓子也会哑。 所以在申时的时候,热闹的大街终于是有了趋于安静的迹象,年迈的符师大人也总算是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 符师不是武夫,事实上这些整日研究符道的人,一般都不怎么锻炼身体,比起农家人来说,体质要更差一些。 在马车上颠簸了三天两夜,又被堵在街口好几个时辰,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 他沿着街道前行,朝着路边投过来的尊敬目光一一还礼。 终于,看到了一间酒楼。 老人家的心里顿时放轻松了些。 ...... “店家,咱们酒楼有客房么?”老人问道。 从后厨跑出来一个人,皮肤很黑,显得两只圆咕隆咚的眼白特别清晰。 张老黑看到符师大人,心里猛地一颤,想都没想,就麻溜的欠着身子:“有!有!有上好的房间!” 可刚说完,他就突然想起来了,哪有什么房间啊,那上好的房间不是已经让给许白焰了么。 “那好,店家请带路吧。”老者从怀里掏出几两银钱,递给了张老黑。 张老黑忙摆手,一边说着不敢要符师大人的钱,一边想着,这可咋整。 最终...... “符师大人,不瞒您说,这楼上的房间已经有人住了,不过我现在就上去给您收拾一下。” 老者一听,摆手道:“这怎么行,若是没有空房,我再找别家就好。” “不不!”张老黑忙解释着:“这住店的是个学堂的学生,若他知道您住了他的房间,那定是比谁都高兴,所以啊,大人您就别客气了......这样,这些钱我收着,等那学生回来,我转交给他,这些钱足够他住更好的客栈了。” 老者的后腰传来一阵阵酸疼,符师虽然备受尊崇,但也不是仙人,这人情世故终究是逃不出去,想了一会儿:“好吧,那你可得让那学生把钱收下。” “那是自然,大人随我上楼。” 就这样,老人随着酒家老板一同上了楼。 推开客房的门......里面桌椅床铺都很是整齐,只是那桌子上摆着笔墨和几张宣纸。 “我这就给您收拾了。”张老黑道。 “不用不用。”老人很客气的摆了摆手:“已经很干净了,不用麻烦,而且从这笔墨看,这位学子也是好学之人,我看看他的字,也好给些提点,借宿这里,总要给他陪个不是。” “那......那好!我替那学生谢谢符师大人了!”张老黑一听,自然是无比的开心,深深向对方行了一个礼,后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符师大人揉了揉后腰,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自己的腰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一边想,他一边走向客桌。 几张宣纸扑在桌上。 老者一眼望了过去...... 而就在他的视线与纸上的字迹接触的那一刹那,他揉着自己后腰的手突然停下了,一路上颠的几乎要散了架的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猛地紧绷了些。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使劲的眨了眨,又往前凑了凑,付下身子,让自己那双老花的眼睛,离那字迹近一些,再近一些...... 一滴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 ...... 这会儿张老黑下了楼,嘴上还带着点笑意。 他是在为自己能帮上许白焰这个忙而感到开心。 符师大人的提点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说不定经过这次契机之后,那小兄弟就能悟到点什么,兴许啊,一下子这学阶就能升上去了。 越想,张老黑越就得自己这事做的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可突然的...... “咚”的一声,楼上客房的门被推开了,由于推开的有些急,导致门页撞到了墙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张老黑抬头朝上望去,然后就震惊的看到,那位符师大人提着袍子慌慌张张的要下楼。 “大......大人......您这是?” 还没等张老黑问完,符师已经快步来到了他面前。 “店家......你为何骗我啊?”老人的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泰然自若,反而很是埋怨,甚至......带出了一点家乡的方言。 “啊?”张老黑一愣:“我......我怎么敢骗大人您?” “那你说,这客房里住着什么人?” “一个学生啊?” “哎,都这时候了,你还骗我干嘛。”老者叹气道:“这样吧,我现在就走,今日就出城,等到楼上那位前辈回来了,你代我跟他道个歉,我也只是路经这虞城,不是存心要打扰他老人家修行。” “可是......” “没啥可是的,楼上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动,请那位前辈放心。”说完,符师大人就一个劲的摇头,似是在责怪张老黑,又似是在自责,张口又闭口几次三番,终于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楼。 “可是大人,前辈是谁啊?还有这钱......???” 张老黑嚷嚷着,但是那符师大人走的极快,一转眼,竟然就没影了。 老黑站在门口,瞅了瞅楼上的房间,又看了看手里的钱。 “嘶......之前听说这符师脾气都怪,难伺候,可是......这也太怪了吧。” ...... 虞城学堂里,许白焰与朱砂面对而坐。 听了刚才许白焰的那些话,朱砂也有些羞愧的用手指转着发丝。 没有人知道这位学堂的老师和边塞兵卒之间还有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很馋?” “嗯。”许白焰点了点头。 “我......向你要过这么多东西?” “嗯。”许白焰又点了点头。 “真的快五年了?” 许白焰望着对方,眼中透着不言而喻的架势。 “这......”朱砂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书桌上许白焰刚写的那几个字,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像是在念叨着‘哎,这麻烦事儿早晚躲不过去......’,于是轻叹一声: “好吧......走!” “走?” “嗯,今天老师带你翘课......” “翘课干嘛?” “写符......” 第九章 长屠一万里 谢清婉这一路上,几乎是被百姓和同窗簇拥着回到学堂的,那些恭喜祝贺的声音一刻没有停歇,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开心也是会累的。开心之余,她又想到了那个没落的身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学堂门口。 “也不知先生回来了没有。” “是啊,谢师姐能入符道,这可是天大的喜讯,老师听了估计得三天睡不着觉了。” 谢清婉想到了老师平时‘参悟符道’的样子,不由苦笑,然后走到学堂门口,推了一下。 门没开。 “嗯?”她一楞,又敲了敲。 很快,看门的老伯将门打开一条缝,伸出了脑袋。 “叔,为啥关门啊?” “先生走了。” “走......走了?” “嗯。”老伯点头:“先生说,今日的课停了,放假。” “......?”众脸懵逼 ...... 因为有城墙的遮挡,百姓们在城内感觉不到风沙的凛冽,可出了城,这狂掠几百里的戈壁大风几乎吹得人骨头都散了。 一处山岩的夹缝中,两个人影立于正中间。 其实不能用‘立’这个字眼,用‘晃悠’比较合适。 这山岩的夹缝就像是给狂风准备的天然通道,气流沿着笔直的沟壑直吹而过,席卷着周围的沙土,速度快了十数倍,呜呜呼嚎着,石块被吹上了天,来回撞击在岩壁上,密集似骤雨倾盆,发出轰鸣的回响。 两个人站在风口最烈的地方,那身大红色的衣裙迎风狂舞,许白焰的一身学服被吹得烈烈作响。 “朱砂姐,这是要干啥?”许白焰遮挡着狂风,不由问道。 朱砂拿起一个红色的酒葫芦......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反正她来这虞城时,就挂在腰间,用了五年,依旧鲜亮,只要不上课的时候,她这个酒葫芦几乎是不离身的。 灌了一口酒,她很理所当然的道:“写字啊。” “写字?这......这怎么写?” “你别管,先执笔。”朱砂道。 “没带笔啊。” “人拿着笔,笔才会动,所以笔是人的延伸,你人都来了,还管笔在不在干嘛?” “额......”许白焰一愣,他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虽然像是有些道理,可是怎么就这么别扭。 “那.....那难道我要用手指头写?” “行啊。” 许白焰无奈,在风中伸出一根手指,这些年他日夜练字,曾经拿笔的手法就练了整整一个月,所以这一根手指伸出,就像是定在了空中的剑锋一般。 “写吧。” “没纸,往哪写?”许白焰又问道,这大风呼啸,张开嘴,就好悬灌了一肚子风沙。 “笔是延伸,墨是媒介,纸是载体,写字哪需要这么多的外物?天光为纸,风沙为砚,你立于这风中,便是根笔。你且写,就在这风里写。” “啊?就这么凌空着写?” “对,但是身形不能散,笔锋不能乱,劲道不能弱,风来了,你要扛着风,碎石砸着疼,笔意不能断......” “那写啥?” “《万里长屠》” “什么?!”许白焰一惊。 平时,他都是写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字,有的只有一笔,多的也只有两三笔。 而这《万里长屠》可不是什么短篇的诗词歌赋,而是洋洋洒洒万余字的长篇战诗,相传是两百多年前,某位姓氏为【白】的大将军在南方镇压鬼域时所写,写这篇长诗的过程中,那人率领千万秦军征战鬼域,不知见过多少生死,鲜血将脚下万年的冰雪冻土都染成了红色。 “怎么?嫌多?”朱砂问。 “这不是我嫌不嫌的问题,而是它确实太多了,如果按照你要求的写法,我每一笔都要倾注所有的精力,那可能要写上十天十夜。”许白焰挠了挠头道:“我倒不是怕累,而是如果那样写的话,我中间肯定要吃饭,要喝水,但是一吃饭,笔意就断了......” 朱砂听着徐白眼的话,笑了道:“你又不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写。” “什么意思?” “既然你可以用手指当笔,那自然就可以用别的地方,你的手,脚,手臂,手肘,肩膀,膝盖,大腿,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当笔,两根笔写,那就是五天五夜了,四根笔写,那时间可以再折半,这么一看,你可能几个时辰就能将整个《万里长屠》写一遍。” “哪有你这么算的?” “你想不想学符?” “当然想。” “那就按我说的来......”朱砂漫不经心的说到:“白天继续来上课,晚上就来这里写诗,什么时候,你能一晚上就将整篇《万里长屠》写完,你也就算是合格了。” 许白焰心中苦笑,寻思着,这也太难了。 但是也只不过是难,而不是不可能,所以他坚韧的性子竟然直接就接受了这种近乎惨无人道的修炼手法。 “可是.....朱砂姐,你不是要教我写符么?只是在这里抄诗词......我就能当符师?”许白焰问道。 一瞬间的大风呼啸,略过山谷,带出了一阵阵如同野兽的巨大嘶鸣。 朱砂姐依旧懒洋洋的,举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口。许白焰突然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位教书先生似乎一直都穿着这件惹眼的大红衣裙,从未换过,但是却一直干净的像是刚洗过一般。 “当然能。”她说着,然后思索了一阵,又补充道:“而且你不要像是那些老顽固一样,攥着几千年前的想法,就是不撒手......” “什么意思?” 朱砂姐悠悠的,睁开一直漫不经心的双眼,嫣然一笑: “你要记住。 你不是符师......你是符......” 第十章 风中的一首诗 西三郡,这里算是大秦最荒凉的地方了,再往西,就是戈壁荒山,荒山后,连着茫茫的荒原。这里的冬天来得比其他地方都要早,十一月,在几场风的带领下,雪便顺理成章的落了下来,而直到来年的三月末,积雪依旧舍不得离开。 这个时节不可能有农耕。而盖房子,修城墙之类事宜全部搁置,就连马贼都躲在贼窝里不出来。 虞城的老百姓每天猫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等到着积雪融化,攒了一冬的力气,待到春意盎然时,也好去开田耕种。 山谷之中......这里算是积雪比较少的地方,因为风太大,人要是瘦一些,基本就寸步难行,更别提雪了,还未等落地凝结,便被吹散。 但是虽然没有雪,这里却是最冷的地方,就连戈壁上生命力最强的沙草在这里也活不了,所以这里一直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植被,没有动物,更没有人。 不......有人...... 一个少年,在这隔绝了一切生命的荒凉山谷之中,站在风最烈,最冷,连霜都留不下的地方,一笔一笔的书写着什么。 可他没有笔......或者说他就是笔。 他也没有纸,但是身前一尺之内,皆是纸。 屈膝,递肘,双指并拢,轻盈却极为有力的在面前凌空一划,同时肩膀跟进,腰背扭转,另一只手在风中荡漾出了道道残影。 许白焰在写字,这些字他已经写了半年了,极为的熟练。 而就在半年前,他还只是坐在学堂里,写一些简单至极的笔画......那时候,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能像是现在这样,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书写出一片万余字的长诗。那些原本简单的笔画,在拼凑在一起后,便成了最复杂的文字,而练习了整整五年的执笔姿势,在倾注于身体关节之后,竟然也变得无比顺畅自然。 就仿佛之前五年的艰苦,都是为了今日在这烈烈的风中狂舞。 许白焰写了三个时辰,抬头看看山谷的尽头,晨光已至,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骤然,少年身形不可思议的再次提速,残影绰绰,势大力沉,瘦削的肌肉在皮肤下像是一根根铁锻的弹簧,催促着骨骼劈开空气,嗡鸣似是要盖过风声。 原本还要两个时辰的诗篇,在半个时辰内便收了尾,许白焰稍稍歇息,任凭寒风将赤裸上身的汗水吹成白雾,然后才从包裹中拿出洗的无比干净的学服,穿在了身上。 迎着烈烈狂风,一位书生走出了山谷。 ...... 今日,是虞城的大日子,因为几十年了,终于有一位学子成功的考入了朝都学堂!整个城里的喜庆劲,硬是被这一个人的从年关,拉长到了三月。 这人,自然是谢清婉。 既然过了年,那谢清婉便是正当芳龄的18岁,常言说的好,这女大十八变,谢家丫头本来就招人稀罕,这短短的半年时间,更是一天比一天美,去年的一位下山符师给她点了入符道的门槛,现在又考入了朝都的学堂...... 站在石板长街上,一身青色小袄,发髻随风轻摆,几乎这三月所有的光,都被这少女给吸了过去。 “谢师姐,这一路上要小心啊。” “可别忘了咱们这虞城,更别忘了我们这五年同窗......” 人们围在一辆马车旁,送别的话说的都格外的客气,毕竟是一只脚迈入了符道的人,出了城,身份就不一样了,所以就连城官都亲自来送行,谢家二老站在城官大人左右,脸上有淡淡泪渍,但是嘴角却带着不掩饰的笑。 “小姐,时候不早了。”一旁的车夫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小声道。 “再等一下,就一小会儿。”谢清婉说到,视线扫过人群,寻找着那个身影...... 终于......她看到了人群的后方,一个学生骑着胖乎乎的小马驹,朝着这边赶来。 她心中一热。 但是看到了那人被人群挤在了外面,又心生焦急,几息之间,她想到自己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终于一咬牙。 “许白焰......!”她踮着脚,朝着人群后方挥起手来。 众人都微微惊了一下,随着这一声,齐刷刷的向后望去,随即便见一位头发有些短的学生挤过了人群。 “对不起,来晚了。”许白焰道。 谢清婉点点头,也不责怪,更是不理周围学子和乡亲们吃惊不已的眼光。 五年多以前,她和这位少年一起入了学堂。那一天,她看到这少年在城门口的一名乞讨老妇面前的碗里丢了一枚铜钱。 那之后的五年时光里,谢清婉便于少年成了同窗。 她发现对方真的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店家倒了的招牌他会去扶正;面馆支起铺子的时候他会去帮忙;学生扭了脚,他会背着跑过整条街,送入医馆;哪怕是路上遇到了流浪的野猫,他手里若是有点吃的,都会掰下一小块丢过去。 少女年幼懵懂,就这样看着这位少年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看着他一点点长高,看着那双永远平凡但是无比诚恳的眼,这一看,便是五年,...... 他每日都是最早来上学,最晚离开,写字时的姿势永远那么端正,笔立的永远那么笔直。但是自己一步步升学,考试,身旁赞美不断,而少年却始终在那初学的位子上一动不动,她的心里又寂寞,又酸楚。 女孩总是早熟的,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谢清婉自然是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和对方已经越来越远,今日前往朝都,两人必然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许师弟,这是一些钱,你收下吧。”她从身后的马车里,拿出了一个小包,递了过去。 许白焰一愣,也没接过。 少女不管,就往对方怀里一塞:“你就得拿着!”她脸上挤出了一点不悦,说道:“你这半年连中午饭都不吃了,我知道你过得很艰难,你也不需要逞强......如果你想要继续学习,那就好好的收下这些钱,然后更努力,比现在还要努力,最后去朝都,考入朝都学堂......在那里,你再把这些钱还给我。” 少女的脸上一直都露着怒意,声音也充满了不悦,但是脸却越说越烫,还好这三月的风依旧冷,看上去似乎是被冻的泛红。 “可是......”许白焰刚想说点什么。 “大伯,时候不早了吧,咱们应该上路了。”谢清婉都不等许白焰说完,就转身钻进了马车,过程中,她连周围乡亲都不敢看上一眼,更加不敢去看自己父母那合不拢的嘴。 “好嘞~” 车夫得到了命令,自然坐上车前,手中鞭子一扬。 “啪——” 在三月里,一辆马车出了虞城...... 第十一章 那一笔,入了眼 除了极南之地的鬼域,这天下都是大秦的疆土,而在疆土偏北,临着热海的地界,有一座连绵数千里的山脉,叫做千墨山...... 千墨山上有七座山峰,每座山峰之间,有几百里长的索道相连,在符文的作用下,这些索道滑行的比骏马都要快上十数倍,山与山之间,只需半日便可往返。 悠然峰是千墨山的第一座峰,平时向大秦的百姓开放,峰上庙宇连绵,参拜,朝礼,祈愿,求符,等等事宜都聚集在这里。 悠然峰的半山腰......有一座大庙,这庙远离山道,平时没有什么百姓来往,算是清净。 此刻,大庙之中,蒲团之上,一位老者正聚精会神的拿着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若是临近一看......是个【一】字。 一笔落尽,老者看着自己写的字,摇了摇头,然后抬起笔,又写了一遍......然后又摇了摇头。 放眼望向这庙中各处,乱七八糟的扔着全是纸。 纸团,纸屑,有的纸被撕成几块,有的虽然完好无损,但是上面有几道鞋印,更有甚者,竟是直接被烧了大半。 而这些纸的共同点,是上面都写满了【一】字。 老符师今年已经70岁了,但是依旧在悠然峰上呆着,他虽然已经入了符道,可却再难精进,于是只能在这第一峰之中承受着万众的朝拜。 而每次下山游历的符师,也基本都是在悠然峰上挑选的。 比如半年多以前,老符师就下了次山,而在游历的路上,他途经了一座名为‘虞城’的地方。 在那里......有一道符。 不,不能说是一道符,其实有很多道符,这些符都写在最廉价的宣纸上,一层盖着一层。 最上面的那一张上,写着【一】。 所以老符师只看到了这一笔,他本想着翻翻看下面的符迹,但是又不敢随便触碰。以至于直到今日,他还有些懊悔。 ...... 但是也无所谓了,因为就算是只有这一笔,他都很难去模仿。 这一笔实在是太漂亮,太完美了。 春日的第一朵花是最美的,每天的第一缕朝阳是最灿烂的,处子的第一次香吻是最甜美的。 所有的符师,在写出第一笔符的时候,也必然是符意最充沛,最饱满的。 日后就算是符道悟的再深,写的符再宏伟,但是终究还是忘不了多年前那执笔一挥的刹那。 而老人在那虞城的酒楼里,有幸看到的那一笔,简直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踏入符道之人所写的一样,有着一股子让人心神为之颤抖的新劲。 但是那一笔又如此的老练,笔墨之中符迹乍现,只有最天才的符师,写了无数道符的符道前辈,才能有那样的笔术。 这叫什么......这叫做返璞归真!这叫铅华洗尽! 洗尽到那一笔里,没有丝毫的符意,只有墨迹的走向。其实想想也对,如果在那一笔里倾注了符意,那墨迹又怎么会留在纸上。那薄薄的一张纸肯定在落笔的刹那就化为了飞灰,可能连下面的桌子都会分崩离析吧。 老者知道,这肯定是其他哪座峰上的前辈去了山下,想要在民间参悟符道,安心修行,他根本不敢打扰,怕触了前辈的忌讳,于是连夜就出了城。 那之后他回到了山上,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忍不住拿起笔,开始临摹心中的那一道笔画。 这一写,就是半年...... ...... 不知不觉,四月以至,草木盛开。 今日,从【万析峰】上下来了一位符师。 在上面呆了两年多,神志有些承受不住了,所以来这前山看看花,吹吹风,瞧瞧那些忙碌着祭拜的人们。 年轻符师看起来应该只有30岁出头,一头黑发在脑后挽成高高的发髻,很是惹眼。 但是他也只是看起来年轻而已......身子和脑子早就散发出陈腐和血腥的味儿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那万析峰上,放着的全是从南边战场上运来的鬼。整天跟那些鬼打交道,怎么可能不陈腐,不血腥。 试想一下,那些鬼一个个的都无比巨大,小的鬼有七八米,而大的鬼要二三十米,重达千斤不止。而这帮人整天就围在这些鬼的身边,用刀子去割开鬼那猩红色的皮肤,刨开血肉,研究他们的器官,骨骼,肌肉的走向,甚至有些人试图去研究那些鬼的咆哮声,妄想着能听懂鬼的语言。 总之......万析峰上的人都是疯子......老疯子!一个个的用变态的符文缝补着皮肤,让自己看起来还年轻,欺骗自己还能多干几年。 那位符师沿着山路走着,呼吸着风中不带血的清新味道,竟然一时之间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不多时,这人便来到了一处大庙前。 走入庙中,他看到了一位老者正在蒲团上执笔写着什么,一边写,口中一边念叨着。 “不行......这次也不行.....不行啊.......” 他有些好奇,便走过去问:“你在干嘛?”那声音果真陈腐的像是锈蚀了的木头。 老符师一楞,回过身,看着面前比自己年轻上几十岁的那副躯壳,鼻尖嗅到那种极为特殊的血腥味,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所以欠身做礼。 “前辈,在下正写符呢.....” “哦?我看看?” 说着,那人便伸手,毫不客气的拿起了桌上的那张纸,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看下去! 那人便不动了! 不但不动,而且也不说话,也不理人,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尊雕塑一般,杵在原地,被缝补过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一直看,一直看...... 过了足足半个多时辰,那人总算是抬起了头! “这写法?这写法!!!!你是从哪看到的?!”那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的问道。 老符师怔了怔:“虞......虞城......” “虞城......?!”那人重复了几遍老符师的话,突然的,又望向了那散乱一地的纸:“烧了!”他没头没尾的说到 “什么?”老符师一惊。 “我说把这些临摹过的纸全都烧了,一张不许留!!” 说罢,他便猛地转身,急匆匆走出了庙门,直奔山顶而去—— 第十二章 云上书阁有天书 每座山峰的顶端,都有索道。 符师脚上穿着的鞋子自然是刻了符的,所以走得极快,极稳,半个时辰不到,便沿着山石径直的攀上了峰顶。 索道只是一根粗绳,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如果仔细去观察看,便能从那绳子编织的缝隙之中看出一些暴露出来的符文。 这种绳子自然不是只有一根,而是近百根,它们排列的看似混乱,实际上井然有序,彼此交织着,行程了一张巨大且复杂的大网,连接着山峰与山峰之间。这些索道每天不知要往返多少次,千百年来,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磨损。 每个索道的下方,都悬着一个‘车厢’,那位符师匆忙的拽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车厢的门,然后将里面的一根指针扭转到了‘凌云峰’三个字上。 几息之后,那索道开始嗡嗡颤抖,下面的车厢也猛然加速,直插入云海,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凌云峰......是千墨山最高的山峰,自然也是天下最高的山峰,屹立于云海之上,故名为凌云。 凌云峰的峰顶,除了索道之外,还有一个建筑,那便是‘云上书阁’。 千墨山是天下的圣地,那么这云上书阁便是圣地中的圣地。 一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二层小楼立于峰顶,即使是距离脚下的云海也是极为的遥远,再此眺望,目尽之处除了天空上的日月,竟然没有任何需要抬起头来的东西。 这里很高,太高了,高到鸟儿都飞不上来,高到你站在山峰边缘撒泡尿,那青黄的液体在下坠的过程中就风化解体,融入云海之中。 所以,这里很少会有什么客人,只有书阁内的十几名抄书人沉默的坐在书架旁,偶尔拿出一本书,一看便是几年。 然而今天,那沉寂了几十年的索道突然嗡嗡作响。 抄书人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望向了同一个方向,紧接着,一架车厢冲破了云层,直奔云上书阁而来。 车厢速度渐渐放慢,还没有等其停稳,一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符师便跳下了车厢。 但是跳下车厢后,这人却没有着急的推开书阁的大门,而是在原地不停的踱步,手里握着一张卷起来的宣纸,似乎是把这张纸当成了宝贝,又似乎恨不得现在就将其丢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让此人显得矛盾不堪。 过了好久,终于......那人下定了决心一般,走向了书阁。 推开大门,向着里面的抄书人们深深的行了个大礼。 “诸位仙人,在下想拜读一下天书。”他说道 几个说书人互相望了一眼......:“为何事?”声音有些奇怪,应该是因为许多年都没有开过口了的缘故。 “要找一个人。” “天书不问凡间事,你应该知道。”一名抄书人回应着。 “知道,所以要找的也不是凡人......” “谁?” “......朱砂......” 两字出口,无声中惊雷。 远处的几位抄书人猛地抬起了头,望向这边,寂静了几十年的书阁中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也就是这时...... “你找到她了?”一个苍老到让人心悸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伴随着一阵阵车轱辘转动的轻响,一把轮椅被推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老的不可思议,因为岁月侵蚀,皮肤已经干枯的像是一层糊在骨骼上的硬纸,将死的黑斑将原本的肤色淹没,被人从角落里推出来,宽大的袍子掩盖着他的身体,根本猜不到袍子之下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了。 “见过老书童大人......”符师再次深深的拘礼。 轮椅上的老人缓缓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要讲究这些无用的礼节:“你怎么找到她的?” 那位符师欠着身,小心的展开了手中的那张宣纸......纸上写着个【一】字。 “这是一位下山游历的符师所写,据那人说......是在一座名为‘虞城’的地方看到了这种笔迹。” “......”老书童太老了,眼睛早已经模糊,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我没有你们符师的那种天赋,看不出字里行间的名堂,不过如果你说这字迹和那个女人有关,那......”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老了的缘故,说到这,老书童停了一小会儿,才幽幽的道:“那就翻翻天书吧......” 符师心中微颤,恭敬的将手中的那卷宣纸高高聚过头顶,而老书童身后那位推着轮椅的男子走了过来,接过宣纸,走向了通往上一层的台阶。 符师不能上楼......只有经过书童大人同意的人才能上楼。 因为楼上供着的便是天书。 随着鞋底和台阶摩擦传来的一阵阵声响,符师的心也不停的抽动着,终于,他鼓起勇气问道:“朱砂师叔她......必须死么?” 老书童的眼皮耷拉着,几乎盖住了眼睛: “没有人希望她死,那样的人,这天下又有谁希望她死......可是她终究是去过另一边,并且还在那边生活了那么多年......” 符师沉默了,似乎这是一个让人不愿意接受,但是又无法改变的实事。 “那......那......” “那就算是咱们欠她的吧。”老书童大人淡淡的说到,合上了眼,表示自己也不愿意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就这样,书阁里陷入了安静。 欠她的......? 如此说来,整个千墨山的确是欠了她的! 可是朱砂师叔向来性情凉薄,没有亲朋,更没有子嗣,这亏欠,又怎么还......? 还不了的亏欠,岂不就是个笑话。 符师越想越悲,越想越无奈,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去前山,不应该看到这笔迹...... 就这样想啊,想啊,也不知过了多久。 “找到了!”一位抄书人突然的说道。 紧接着...... “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几乎所有的抄书人都突然的开始重复这句话,这些人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上拿下不同的书籍,然后快速的翻阅起来。 最终...... “大秦西三郡;虞城;临街四巷;虞城学堂;鬼域归来之人;符文师,朱砂......” 一个个词语从那些抄书人口中被念了出来。 而随着这一段段声音,站在书阁门口的符师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的拳头一点点的攥紧,直到身子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如同面具的脸皮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那双眼中已经浮现出了道道血丝,似是要淌出泪来...... 第十三章 虞城外 四月中旬,虞峡口的雪终于是有了褪去的意思,被埋藏了小半年的黄土稍稍的崭露头角,甚至偶尔的,还能看到几根倔强着冒出头来的草芽。 雪化了,便是春天,憋了一冬天的农庄汉子也抗上锄头,准备去开垦城周围那些斑秃的耕地,随着天气渐暖,虞城也渐渐的回归了平日的清净。只有这学堂里,每日传来的诵读声依旧。 一排排桌子后,学生们盘膝而坐,正前方的教席上,穿着大红衣服的老师时不时的打几个哈欠,精神头似乎都不如下面读书的学子。 太阳从头顶按照千万年不变的轨迹划过,途径那个同样悬在空中千万年不变的小黑点,从清晨,到黄昏,教书先生的头晃晃悠悠的悬在脖子上,突然猛地往下一沉,这才清醒了过来,然后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看窗外,日渐西斜。 “好了,时候不早了,今日的课程就到这里吧。”女教师说道。 每天,她说的最有力的,便是这句话了。 台下学生们上了一天的课,也都有了些困意,都纷纷起身鞠礼,离开了学堂。 这便是虞城的一天......清清淡淡,反反复复,似是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 ...... 黄昏时,戈壁山石都被染成了金色。虞峡口外二十里的风沙中,隐隐出现了一行商队的影子。 这商队的人很多,粗略一看,足足有四五十人,不过运送的东西倒是不多,只有一个。 但这一个东西却极大,是一个宽厚的,长约十米左右的巨大箱子,被白色的布裹着,用了十几匹马才拉得动,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更让人觉得有点奇怪的是,这商队没有走商道,而是特意的远远绕开,沿着一个几乎没有人会注意的路线,遥遥的朝着虞城的方向前进着。 直至黄昏的光散去,夜色渐浓,黑月白月悬于空中......这古怪的商队才终于来到了虞城外。 远远望着寂静如夜色下画卷的城墙,为首的一位商人掀开了头顶的兜帽,露出了一张过于坚硬有棱角的脸。 他转过身......望向身后的几十个人,淡淡说道。 “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身后十几个人影之中,传来了簌簌的轻响,所有人都摘下了兜帽,紧接着,夜色里传来了一阵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这些人卸下了长袍,露出了带有浓烈秦军铁血味道的甲胄,从那巨大的白色箱子周围,掏出一把把长刀,一根根匕首,长刀反射着冷光,匕首上淬着毒。 除此之外,还有流火弹,大网,弓箭,连环弩...... 在夜色下,这些大秦的军人沉默的将一件件杀人工具捆绑在身上,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最舒服的位置,偶尔传来的轻响给人一种杀伐肃穆的感觉。 而为首的那位秦军将领继续说着: “不要被目标的身份欺骗了,她虽然是一个女人,但确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女人......大秦帝国的军部找了她十八年,阡陌山的符师查了她十八年,就连南边战场上的将军们都心心念念的惦记了她十八年!然而她依旧活到了今天......甚至咱们现在能有幸来到这个小城,都是天书的恩赐......!” 一行秦军依旧没有多说什么,手上整理兵器的声音也没有一丝的减慢,但是随着这些信息被说出来,每个人的心中都震惊的无以复加,而听到‘天书’两个字的时候,这些人甚至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直响。 天书......竟然为了找一个人,就动用了天书...... “所以,这个人可能是你们一生之中,所能遇见的最棘手的敌人。你们的目的是杀了她......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你们的生命!甚至......也包括别人的生命!明白么?” 话音停止的那一刻,所有的秦军也都整理完了自己的武器,这些人挺直了身子,伸出右手,用力切极为统一的敲击了一下自己的左侧胸膛。 几十只拳头与甲胄在同一时间撞击在了一起,没有人说话,但是却发出了一声汇集了几十人必死决心的轰响。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一个人没有卸下袍子,也没有整理兵器,甚至都没有站起身,他就那么佝偻着身子,圈在巨大的箱子边上,袍子下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巨大箱子外的白布。 ...... 虞城的夜如往常一样安静,店铺们收了摊,家家户户掩上了门,烛灯透过窗子上的薄布,点缀着漆黑。 一位少年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他帮着酒店的老板关了店门,又给街边招揽客人的木牌子盖上了帘子,这才牵着自己的小马,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突然的,他皱了皱眉,继而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小巷。 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许白焰的双眉依旧皱着。这半年多以来,他每天都在按照老师教他的方式去写那篇巨幅长诗,终于在不久前,他得到了老师的认可,而对方也总算是同意了教他写符。 那些符都很简单,毕竟是刚刚接触。 可是写了半个月的‘符’,许白焰却一丁点进展都没有。 他的那些符写的很是好看,写的无比的顺畅,但是就是没有一丁点符意,所有人都知道,没有符意的符,那也只是笔墨在纸上的漂亮痕迹而已。 有时候,许白焰甚至会怀疑,这位懒散的老师教自己写的到底是不是符。 而除了写符这事之外,许白焰还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个现象源自于自己...... 那就是自己的身子好像是越来越结实了,越来越有力了,看的更远,听得更准,有时候练符的时候,一练就是一整夜,可第二天一大早依旧精神饱满,就连杀马贼的时候,都更顺手了。 所以刚才那一瞬间,许白焰很明显的听到了小巷里有一个声音......那是鞋子踩断了树枝的轻响。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许白焰犹豫了一下,放下牵着马的缰绳,朝着那小巷走去。 然而他刚刚走进那阴影里的刹那 ...... 一把长刀就架在了自己的喉间! 第十四章 一下......两下...... 许白焰怔了一下。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再怎么说也是杀了好几年马贼的人,所以更加清楚,这把刀此时能够架在自己脖颈上,说明了拿着这把刀的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强盗小偷。 现在身边没有兵器,就算是有,他也不可能轻举妄动,于是......许白焰缓缓的举起手,让身后的人看到自己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 “名字!”那人简短的问道。 “许白焰。” “学堂的人?”估计是看到了许白焰还没有脱下的学服,但是一身麦色皮肤和过于短的发型又有点不像是学生,所以,这人多问了一嘴。 “嗯。”许白焰回答道。 这个字刚刚说出口,簌簌簌......一阵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从小巷两侧的阴影中钻出来了十几个人。 许白焰看到了这些人身上穿的都是大秦军部标配的轻甲,当然,也看到了那些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杀意的兵器。 他很是吃惊,因为自己现在的眼神很好。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附近原来隐藏着这么多的人,而且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不止一样武器。 这种隐匿的本事,绝不是一般的军兵具有的。 所以......他们来虞城干什么? 在思考的过程中,只见面前的一个人伸出手,快速的比划了几个手势。 许白焰只是一个边塞的小兵,没有经过大秦军部系统的训练,自然也不知道这些手势是什么意思,但是随着这几个手势,更多的声音自周围响起。 身侧,头顶,小巷边,更远处的建筑后,一时之间,大片大片的人影相继从不可思议的地方窜出来,朝着同一个方向掠去,速度极快,但是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你们......要干什么?”许白焰问道。 面前的秦兵皱了皱眉,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学生被刀架着脖子,又在看到这样的一幕之后,还没有吓得摊在地上,而且,竟然还有胆子开口问问题。 “你在这虞城学堂几年了?”军兵反问。 许白焰犹豫了一下:“大秦律法明确规定,城中禁止带刀,你们有持刀令么?” “什么?”面前秦军一愣。 “你们这么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动静来,所以应该不是从城门进来的吧......”许白焰补充道:“那你们站在这里,就已经违反了至少三条秦律,我没有犯什么罪,你们又用刀挟持着我,就算你们是军部的人,也总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否则在此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一阵沉默...... 面前的秦兵都怔住了,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会迎来这样的回答。 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书生,过了一会.....“呵~”他似乎是气乐了。 “早就听说读书人迂腐,书读多了,一个个脑子都有病,看起来是真的。”那人说道,都没等话音落下,猛地往前跨了一步,一记刀柄就砸在了许白焰的小腹上。 许白焰闷哼一声,疼痛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弯腰,但是却被身后的那人拿刀逼着颈部,用力的掰直了身子。 面前的秦兵冰冷着道:“现在我问,你答......这个人,你认不认识?”说着,那人拿出了一张画像来,画像上是个女人,眉眼很是干净,正是虞城学堂的教书先生朱砂。 “在你们给我一个解释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许白焰又将刚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可是还没等说完...... “额!”他再次闷哼,面前的秦兵又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的,朝着刚才击打的同一个位置,来了狠狠一记膝撞。 这些人明显是受过最专业训练的,这一撞,就像是一把锻铁的大锤砸在了许白焰肚子上。 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都痉挛了起来。 而这一次,身后的那人没有掰直他的身子,只是随意的让其蜷起来。不过就在他弯腰的这个过程中,那秦兵迅速的掏出一根绳子,极快的将许白焰的肩膀到手肘全部都给绑上,这之后,又将其双腿捆了个结实。 做完这些后,那人对身前的秦兵道:“这个时辰应该遇不到其他的学生了,你就在这里审他,问出来的信息越多越好。” 那人语气很轻,但是在‘审’这个字眼上,却加重了些语气。 对面的秦兵很显然领会到了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 “别弄死了。”另一人明显是知道同伴的性格,所以好心提醒一句,说完,便窜入了夜色之中。 就这样,这个小巷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那秦兵弯下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许白焰:“小兄弟,我和你无冤无仇,而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是大秦的军兵,来这里是执行任务的......你的那位老师犯了事,我们要捉拿她归案,所以配合一下,我们早早的完成任务,你也能早点回家吃饭,对吧。” 那人见硬的不行,语气开始缓和了些。 可是...... “你们有抓人的通文么?” “啊?” 许白焰正色道:“除非有大鬼越境,北方流民暴乱,贼寇屠城,否则军方不能随意入城。我知道你们有任务,我身为大秦的子民,自然应该帮助你们,但是......” 许白焰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用更加清晰的吐字说道: “但是你们这不是请求帮助,这是绑架,是严刑逼供! 军人需要完成任务,但是军人的职责是保护大秦子民,所以不能因为任务就破坏平民百姓的生活,不能随意伤害,更加不能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无视百姓的生命。 可刚才那人说了......这是审。而且他还强调了,别弄死了。 凭借这两句话,我就不想帮助你们,这是其一。”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面前的秦军都听愣了。 “其二,你们到现在也没有告诉我,我的老师到底犯了什么事情,我不能在完全不知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帮助你们。 其三:你刚才打了我,很疼,你还威胁我,绑住了我,现在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感觉到了很不爽,我打心底里就不想帮你们。 其四,你们带着那么多的武器,我看到了还有弓箭和连弩,你们根本不是来抓人的,你们就是来杀人的。所以你刚才骗了我!我无法信任你们,自然也不会帮你们。 其五,我是一个......” 还没等许白焰说完! “妈的!”那秦兵突然起了身,同时抬起脚就猛地踹向了许白焰:“废话真他娘的多!” 这位秦军本就是性子凶残的人,去过南方战场的人,就算原本的性格再怎么温顺,回来时也会变得暴躁残忍不堪。其实在这个任务里,他已经很克制了, 但是刚刚听到许白焰这种类似于说教一般的口气,他的气性腾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告诉我,否则我不会停!” 他一边压着嗓子说到,一边持续不间断的用力揣着地上蜷缩着的学生。每一脚,都揣在那些最柔软,最疼痛,或者最屈辱的地方。 肋骨,手腕,大腿根,膝盖窝,小腹,甚至还有脑袋...... 秦军军风向来彪悍异常,在南边的战场上与鬼浴血拼杀,今天喝酒谈笑,明天可能就被大鬼一把攥成肉泥,所以这些人的思维里只有任务和军令,做事也都是直来直往。 我想从你口中得到某个信息,你不说,那我就打到你说。这是在城中,他不想弄出太大的乱子,否则,这位秦军不介意用一把小刀,先剜下这学生的一只眼睛,然后再问话。至于讲理这种事情,在这些军人眼中,几乎是最无用的东西。 于是,这人就如以往习惯的那样。 一脚......又一脚...... 一边给对方施加痛苦,一边等待着这位学生承受不住,乖乖的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吐露出来。 而那许白焰在这带着屈辱感的痛殴中,紧紧的抿着嘴。 五花大绑的身子没有办法活动,他只能用绷紧的肌肉来抵挡着这些带着来自身周的猛踢重踹。 心里,默默的数着...... “一下......两下......三下......” 第十五章 刀锋笔意 人是一种需要‘反馈感’的动物,吃东西时,如果没有食物划过咽喉的感觉,那就会很空虚;跟人说话时,如果对方不理你,就会感觉很尴尬,在床上运动时,如果对方只是一声不吭,就会感觉很屈辱。 所以,在欺负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连一声痛苦的惨叫都不发出来,那就会让人很烦,很气,很没面子。 这位秦军踹了一会,皱了皱眉,他的脚已经很重了,再踹下去,害怕出人命,但是地上蜷缩的这位学生怎么就跟一头倔驴一样。 不,就算是倔驴,被揍了也应该叫唤两声。 半晌后...... “我知道你很疼。”那位秦军终于耗尽了兴致,他缓缓的蹲下身子,凑到许白焰面前:“还是那句话,我和你无冤无仇,我只是想知道那位学堂教书先生的习惯,几时睡觉,几时起床,她几点来上课,几时会放学,爱吃什么,上课时打不打哈欠,习惯用哪只手,仅此而已,只要你告诉我这些,就可以回家了,你的父母应该在担心你......” “我父母早已不在世。”许白焰道:“但如果他们健在,你不觉得,为人父母者,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被人揍的遍体鳞伤,心会很痛?” “......”秦军沉默。 “《礼学》第一篇,首卷,要尊师,重道。画像中的人是我的老师,现在你们突然窜出来,要我帮助你们去谋杀我的老师,还不告诉我原因;我不帮,你们就打我,你觉得,你们做的事情有道理么?” “呵......”那秦军似乎是被气乐了:“道理?只有你们这种读书读的魔怔了的人,才会觉得世间到处都有道理可讲。那个女人该死,至于为什么该死,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说着,秦军拿出了一把小刀,贴在了许白焰的脸颊上,轻轻的拍打着:“我数三个数,你不说,我就废了你。” 说完,那人的视线特意的往许白焰的两腿之间望去,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那蜷缩在地上的书生竟然猛地窜了起来,被五花大绑的身子没有任何的借力,便匪夷所思的从地上弹起,一记头槌,无比粗暴直接的就撞向了对方的鼻梁。 那秦军的瞳孔骤然紧缩了起来,这一刻,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当年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生死一瞬,让他下意识的做出了最正确的动作,只见他一只手脱离意识一般的护在了自己脸前,另一只手拿着短刀,径直刺向前方。 这便是大秦军人应该有的素质,哪怕是最基本的条件反射,都是如此的准确而致命。 然而让这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护住了面门的那只手上,竟然在下一个瞬间,传来了一股子让自己无法抵挡的巨大力量。 这股力量直接瓦解了小臂肌肉的最大承受能力,将他的手硬生生的撞的脱了力!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手背狠狠的砸在了自己脆弱的鼻梁上,那力量还未停歇,又带着自己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到了小巷的墙壁,这才停下。 耳边嗡响,头晕眼花,鼻血直留。 秦军晃了一下脑袋,不顾眩晕睁开眼,紧接着,他竟然看到了面前的少年挣脱了捆绑。在他的胸口处,学服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从里面渗了出来。 秦军惊讶,因为他知道,刚才那少年竟然不顾危险,用自己的胸膛接了自己一刀,这才割破了捆绑的绳子。 但是如果他接的不稳呢?如果他那一记头槌没有把自己撞的后退连连呢,那这一刀说不定就刺进他的身体里了。 不,对方是很倔,但是却显然不会那么莽撞,所以,这一连串的行为只是这位书生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 “你还有机会,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白焰问道。 可那秦军不想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只不过是得到了命令,去杀一个人,至于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死,其实他并不关心,军人的职责只是服从。 所以这一刻,一股杀意已然在他眼中弥漫开来,面前的这位书生根本就不是书生,必然不是书生!哪有一届书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么快的身手? 那他是谁? 北疆流民潜伏在大秦的间谍么? 这都无所谓了,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啸,那是长刀出鞘的鸣响,声音未至,刀光袭来,从战场上归来的秦军对手中的刀有着最粗浅直接的信任,只要有刀在手,就算是面前是十几米高的大鬼,他都敢一刀劈过去。 这一刀快的出奇,月光都没有来得及照在刀面上,漆黑的小巷里一声轻微至极的破空声,快的连听到的人都来不及心生寒意。 可是就是这么快的一刀,许白焰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能看的无比的清晰。 也不是看,更像是一种感觉...... 这五年里,他日日夜夜都在临摹着那些简单的笔画,对于这种横批纵砍的轨迹有了一种古怪的直觉,所以从长刀出鞘的那一瞬间,许白焰眼中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道无比清晰的线路,一道由长刀书写而成的笔画,凛然锋利,直奔自己而来。 下一瞬,书生猛地侧身,挺直了胸膛,本就瘦削的身体变得更加陡峭。几乎同一时间一道带着饱满寒意的刀锋贴着鼻尖划过。一息未尽,许白焰腰身扭转,两条大腿就像是崩开的轴承,轰的弹开,一脚踹中面前秦兵的小腹。 这一脚竟然快过了刀芒,许白焰口中轻喘,紧紧抿着的唇齿间挤出一声轻吟。 “一下......” 第十六章 巨棺 第一下之后,必然就是第二下。 在电光火石之间,一脚未落,拳风已至,本就棱角分明的拳头被紧紧的握出了一种瘦骨嶙峋的坚硬质感。 那秦军有刀,就算是身子锻炼的再怎么结实,终究不是钢铁,血肉之躯被刀劈中之后,也必然皮开肉绽,血骨分离! 但是许白焰没有后撤,反而猛地冲向了对方,路径笔直,沉肩,递肘,化作一笔最有棱角的字体,砸进了秦军的怀中。 又是一声闷响,骨头与甲胄重重的撞在了一起,由铠甲保护起来的身子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那秦军只觉得自己整个胸膛都猛地凹陷了一下,胸骨挤压着肺子,在心脏外的那层薄膜处轻轻拂过,一阵窒息感猛地冲向头顶。 二十步之内弓快,十步之内弩快,五部之内刀快!三步之内刀快!一步之内还是刀快!刀一直都快! 但是许白焰与那秦军之间的距离比一步要近的多,两个大男人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情侣一般,死死的贴在了一起,然而在如此亲密的距离之内,却迸射着最危险最决绝的凶意。许白焰的肩头顶着对方的腋窝,膝盖撞击着对方的大腿,在最小的空间之内,每一个关节都在做着最惨烈的冲撞。 砰!砰!砰! 像是一把铁锤一下下的砸进肉里,时不时的伴随着轻微的骨裂声,与一次次不明意义的数字。 “四下......五下......”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小账本,许白焰也一样,那小本本上面记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大到每一个颗马贼人头能换来的军工,小到一根羽箭,一次串班。 但是他的账本很奇怪,前些年,有一位军塞的士兵老母亲生病了,许白焰直接将自己所有的钱全都给了出去,只留下最基本的生活所需和交学费的钱。 这种帐,他在给出去的那一瞬间,就在小本本上抹去了,从未指望着讨回来。 但是,像是刚才这位秦军踹他的那几脚,他却无比清晰的记在了账本上,并且加粗,加重,在合适的时候,他必定会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而此时此刻,便是最合适的时候,所以许白焰每一下都数的极为认真,生怕自己数错了。 “十!十一!......二十一!” 终于,二十一下! 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许白焰喘着粗气,踉跄着,缓缓退了两步......那秦军瘫软着,顺着墙体滑落了下去,已然不省人事。 “其五,我是一个讲理的人,你刚才踹了我那么多脚,我都受下了,而我只不过是用头撞了你一下,你就要砍死我,这不合理!这么多不合理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帮你们?” 许白焰终于是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心情一下子畅快了不少。 然后,他便再也不看那秦军一眼,转身跑出了小巷。 ...... 他现在必须要去找那个女人......那个懒散嘴馋的学堂先生......他必须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夜色里,许白焰在奔跑,速度快的吓人,他来到了虞城学堂,然而这里没有秦兵,只有那位看门的大爷昏倒在地,许白焰试了试他的鼻息,没死,只是被打晕了。 许白焰又跑到了朱砂的住处,这里依旧没有人,满屋子的家具桌椅全都一片混乱。 地上有一抹鲜红,不是血,而是朱砂那个从不离手的酒壶,被随意的丢在了地上,很孤单,也很显眼。 显然这里也已经被搜过了。 他了解自己的老师,这么晚了,她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大觉,而此刻,她没有在房间里,说明她早就知道了有事情要发生。 那么她会去哪呢? 突然的,许白焰想到了什么,他飞快的退出了房门,然后朝着城外跑去。 路过城门的时候,他发现城门口的夜班守卫已经全部被放倒了,许白焰心中焦急,穿过了城外的田地,黑白双月的照耀下,他朝着那个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去,甚至连野草都不愿意生长的峡谷口飞奔。 如果朱砂想要躲,那她一定会躲在那里。 终于,许白焰跑到了峡谷前方。 就是自己平时练诗的那个峡谷,这里算是虞城附近最人迹罕至的地方了。 可紧接着,他便震惊的杵在了原地...... 这峡谷口,也许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人。 秦军...... 一地的秦军! 这些秦军没有站着,而是一个个得都趴在地上! 他们都无法站起来,在地上辗转哀嚎着,要么直接晕死了过去。 而不远处,烈风吹过峡谷细窄的通道,一袭鲜红的刺眼的衣裙在风中狂舞,朱砂一只手拎着一名秦军的后领,缓缓的在地上拖行。 突然的,她看到了许白焰,这对相识了五年的师生在这种古怪且骇人的场景处对视了一会儿。 朱砂的脸色微红,似乎还有些酒意,她一撒手,将手里的秦军丢在地上,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给你......嗝~添麻烦了......” 许白焰的双眼瞪得老圆,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先震惊哪件事。 是这一地全副武装,但是却不停哀嚎的秦军;还是那个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酒意未尽的教书先生...... 他强行的将自己心中骇然和疑问全都压了回去,只问了一个问题。 “他们......说你该死!” 朱砂笑了笑:“在某些人的眼里,大秦帝国七成的人都该死。” “我不是在问这个,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好人?” 朱砂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笑,在这空旷的戈壁夜色中,笑的似是要开出花来。 “我说......你今年十八了吧,怎么还会纠结‘好人’还是‘坏人’这种词儿啊?这东西根本就没办法定义的好吧。” 许白焰点了点头:“我知道不好定义,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一个标准的,你了解我,知道我的标准......” 朱砂笑意稍减:“那我很好奇,如果我是好人你会如何?” “先帮你逃出去。” “那如果我是坏人呢?” 许白焰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是我绝对不可能让你这么平白无故的死去,就算是你真的有罪,那你也应该有对致公堂的权利,而不是被军部派来的杀手无声的杀死在这个荒凉的地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你是好人,我说过,我看人挺准的。” 这是一段很诚恳,也很暖心的话,但是朱砂的笑容却一点点的散去了,她得手伸向腰间,却发现酒壶没有带在身上,所以叹了一口气。 “许白焰......你这人有点太正直了,这不是个好的性格,如果有一天,你能明白这个世界的好与坏其实是同一种东西,你可能就不会说出今天的这些话了。” 许白焰没有仔细的思考这句话,他没有时间,于是道:“我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这话很少有人能听懂。”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好人?” 朱砂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是!” 这一个字,让许白焰将一整个胸膛里的浊气全都呼了出来,一直紧皱的双眉舒展开,然后竟然开心的笑了笑:“好,我帮你......” “帮我逃?” “嗯!”许白焰重重的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吗?” 朱砂微微摇了摇头:“不需要,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帮我好好的生活下去吧,你不是还欠姓谢那丫头不少钱呢么,你总得把这些钱还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活下去的,钱我自然也会还,但是......” 还没等许白焰说完,朱砂就打断了他:“真的不需要你做什么,这并不是跟你客气,而是因为你什么都做不了。” 说着,她笑了笑,慵懒且用力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朝着某个空旷的方向望过。 就在那个方向的几十里开外,十几匹高头大马安静的站在夜风里,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注视,它们不安的开始用前蹄刨着面前的沙土。 马车后方,是一个十米长的巨大箱子。 箱子旁有一名身材矮小的人,在秦兵进入虞城追杀朱砂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动地方,就这么一直安静的呆着。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微微抬起头,然后佝偻着身子,伸出枯槁的手,拽了一下包裹在箱子外的白布。 这一拽,那白布便簌簌散开。 露出了下面一口十米长的巨大棺材...... 第十七章 鬼师! “咯吱~咯吱~” 那棺材开始发出一阵阵哀鸣,似乎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苏醒着,巨大的身躯蠢蠢欲动,带动着棺椁也要散了架一般。 棺材里......不是人......便是鬼。 大鬼! 在许白焰刚刚得知这个世界是有‘鬼’的时候,其实他并没有多么的吃惊,毕竟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就连天上都有黑月和白月两个天体,世间也有符文这种奇妙的东西,那世上有鬼,好像也说得过去。 但是那之后好久,许白焰才渐渐的发现,这个世界的鬼,和自己想象中的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不是墓地里爬出来的尸体,也不是还了魂的死人,更加不是没有脚和影子,披个白被单在半空中飘着的幽灵。 而是......一种巨大无比的东西。 从外观上来看,大多数的鬼都是人形的,也有四肢和躯干,还有脑袋,不过就算是最小的鬼,也有七八米高。而大的鬼,听城里的老人说,身长能到二三十米,重量更是达到了万斤之重。 这些鬼不单单体积巨大,长相也是极为的恐怖。大多数的鬼都是一身血红,就像是被火焰炙烤过的干枯血肉一般,面目狰狞无比,有着巨大的獠牙,咆哮声如万兽齐吼,奔跑起来能将大地踏的裂开,几只大鬼凑在一起,就能将这整个虞城夷为平地。 而这些鬼......全部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南边......最南最南的南边。 不论身处何地,只要往南走,最终都会到达同一个地方,那里就是最南边。因为有鬼,所以被世人称之为鬼域......大秦人对那里的描述是:常年严冬,没有庄家,没有花草,只有冰雪,连鸟都飞不过去。在那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鬼。 而所有的鬼,都是从极南之地的一个巨大的洞里爬出来的。 那个洞巨大到一眼望不到边,深也不见底,没有人知道这个洞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这洞通向哪里,反正所有的鬼都来自于那大洞,它们爬出来之后,就疯狂的朝着随便某个方向狂奔,踩死或者吃掉路上遇到的一切东西,也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什么这么做,反正就没有目的的跑,越过大海,翻过山,踏足人们生活的土地,吃人,踏平耕地,摧毁城池,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千百年来,大秦的军人一直在驻守着南方鬼域,将这些巨大恐怖的东西镇压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那里是和大秦腹地完全不同的世界,千年厮杀,尸山血海,脚下的雪无数年都露不出白色,攥一下,都能挤出血来。 但是大秦的兵将们始终就在那里,将鬼域团团围住,一步不退,形成了用血肉铸就的不可逾越的城墙。 这才成就了城墙外的阳春白雪,繁华盛世。 ...... 突然的,那巨大的棺材里发出了一声低吼,一头鬼......醒了过来! 它轻轻的坐起了身子,将身周木料和钢铁混合铸造的棺椁轻易撑成了漫天的碎末。 “轰!” 一只同样巨大到不可思议的手砸在了地面上,那只手上遍布猩红色的皮肤,像是涂抹上了一层血浆,但是触摸上去,却是钢铁一般的坚硬。 那只手撑着地,继而擎天的身躯拔地而起,那只大鬼站起了身子,过于粗壮的胳膊垂下,身子微蹲着,俨然是一座恐怖的血肉巨兽,头顶的毛发沿着脊椎一直蔓延到腰间,獠牙怒放,双眼里的血腥味犹如实体,要顺着眼角流淌出来。 一只鬼......就这样不可思议的,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出现在了虞城外。 而那个一直佝偻着的人也终于褪下了袍子,露出了大秦鬼师的戎装。 那是一个老人,身材瘦小,如果出现在人群之中,甚至会显得有些可怜。 但是此时他站在那大鬼身旁的时候,一人一鬼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相似之感,就好像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存在,只不过古怪的拥有了两幅躯体。 鬼师......听名字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便是能操纵鬼的人。 在大秦帝国与鬼厮杀了千百年的过程里,秦人俘获过不少的鬼......俗话说的好,要击败敌人,必须要先了解敌人,所以在千墨山中,有一座山峰就是专门研究鬼的,那便是万析峰。 大约七百多年前,万析峰上出了一名才华横溢,或者说丧心病狂的符师,他一生都在致力于一件事情,那便是如何将人与鬼结合起来。 这种想法在当时,可谓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 但是那符师浑然不顾,竟然真的就在同门的阻挠和世人的唾骂声之下,硬生生的研究出了一种符文。将这种符文书写于鬼的身体上,便能让鬼与人产生某种联系,如果人的意志力足够强大,又与鬼足够契合,那么人便可以操纵鬼。 所有不被世人接受的理念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产生的利益不够。如果利益足够了,再如何有违天理的事情,都会成为受万人追捧的对象。 而‘鬼师’便是如此。 原本,这些与鬼产生联系的人被视为人中的异类。但渐渐的人们发现,将这些异类投放于南方战场上时,那些操纵着巨大恶鬼的人却能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战斗力。尸山血海之中,他们操纵着鬼肆意拼杀驰骋,带领着大秦军人迎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但阻挡了大鬼入境,甚至无比强硬的将鬼域的范围压缩了回去。 一夜之间,鬼师成为了大秦帝国的英雄! 秦人们开始崇拜这些人,仰慕这些人,仿佛之前对其嗤之以鼻的情绪都是不曾存在的假象。至于那位提出‘鬼师理念’的人,也被推上了神坛,成为了万众敬仰的存在。 然而,那个人早就在无数的谩骂诋毁声中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供上神坛的,也只不过是他的尸骸而已,直到今日,那人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名字。 但这些无所谓了,因为鬼师已然存在,在那之后的几百年里,大秦的军部一直都在研究改进操纵鬼的符文,也一直都在培训鬼师,鬼师的地位越来越高,以至于在秦军营中,有一名鬼师坐镇已经成为一种极大的荣耀。 所以很难想象,在这个大秦的腹地,春花花开之际,一只鬼和一名鬼师竟然能来到虞城外......只是为了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这种安排真的是无比的荒唐可笑,但是在荒唐可笑之余,也生出了一种摧枯拉朽的决绝之感。 这位边陲城池里的教书先生到底是多么招人恨,才能动用大鬼来追杀她? 她又是多么的强大,以至于要动用大鬼来追杀她? 那位鬼师走向了身旁的血肉巨兽,像是拍自家宠物一般,拍了拍它。紧接着,巨大的手便将其瘦小的身躯缓缓驮起,放置于自己的胸前。 符师伸出手,无比自然的触碰了一下大鬼的坚硬皮肤。 一瞬间......血肉翻涌,那只鬼的胸膛就像是炸开了一片漫天血雾,同一时间,鬼师张开双臂,长袍之下密密麻麻的写着符文,扬起呼啸的风,卷着血雾将自己与大鬼笼罩在了一起,继而,风熄雾散,那鬼师已然与那大鬼融为了一体。 “吼———” 一声巨响响彻了整个夜空,那大鬼如同梦境中惊醒的怒兽,双眼怒睁,浑身骨骼咔咔作响,下一瞬,猛地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速度,脚蹬踩着大地,双手扣着砂岩,掀起了漫天的黄沙,朝着峡谷的方向轰鸣着飞奔了过去! 第十八章 朱砂染墨 虞城的夜被这一声怒吼活活撕开,城中的灯不断的亮起,无数人从家中走出来,惊恐的看着同一个方向。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在那峡谷入口的许白焰知道...... 不过他却有点不敢相信,只能震撼的看着远处扬起的风沙离自己越来越近,压着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这是......鬼?” “是啊。”朱砂姐轻声细语的说到:“所以你明白了吧,我说你帮不上忙,并不是在和你客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了,好人......” 这个答案很取巧,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不过许白焰也顾不得去追问了。在这个时候......他只能承认自己已经蒙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 那是一个鬼啊.....不是刀,不是弓,不是弩,不是喊着‘大风’的秦军!而是一个鬼...... 这里只有朱砂和自己两个人......两个人怎么可能对抗一只鬼? “腿软了?”朱砂似乎是看出了许白焰的震撼,望向身边少年,语气中竟然有一丝笑意。 “我不想承认,但是......真的软了......” 朱砂点头:“正常,如果你没被吓到,我反而会觉得你这人脑子有病,这种时候,能不感到害怕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加了一句:“或者我......” 话音刚落,只见朱砂大袖一舞,袖里白皙的芊芊手指凌空划过,在一片鲜红中留下了一道超出了视觉捕捉极限的残影,一道大符浑然天成! “所以你让一让,不然我施展不开。”朱砂淡淡说道。 霎时!许白焰只是觉得自己身周狂风炸起,身子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直接被掀到了天上,被那股符意卷携着,朝着虞城的方向飞去。 许白焰想要喊,但是他没办法开口,继而想要怒骂,当然也出不了声。 他只能倾斜着视线,看着下方一只猩红大鬼朝着峡谷狂奔,而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红色斑点静静站立着。耳边响起了朱砂姐不带一丝慌乱的声音...... “好好生活,你说过,你要当一名符师的。哦,对了,你不是符师,你是符......” 这段话显然是朱砂特意夹杂在符意之中的,也是对许白焰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在过去的五年里,许白焰和这位懒散嘴馋的教书先生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那些蹲了三天两夜的野兔子,还有被蛇咬了,肿的像是馒头的手,无数的回忆都随着这一句话,化作了终结。 起码许白焰在这一刻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下一秒,他震惊无比的看到下方的那个红点动了起来。 她没有逃跑,而是朝着那大鬼冲了过去,速度在开始的那一瞬间,竟然就快过了对面狂暴的沙尘,在荒漠之中划出了一道鲜红凛冽的笔直轨迹,如同一笔大符,黄沙为纸,山石为砚,身躯为笔,朱砂为墨,一笔起,便再也不会停歇。 “轰!”的一声巨响,许白焰绝对想不到,那么一个小小的红色斑点,于那么庞然大物的鬼撞击在一起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只是觉得自己眼花了,耳聋了,脑子被震傻了。 那只是一个人,血肉之躯而已,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怎么可能掀起这般的风沙。 然而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并且继续发生着..... 烟尘中,那只恶鬼粗长的双臂如疯魔乱舞,然而在巨大的力量席卷之下,那小小的红点却如风中的花瓣,轻灵摇曳,看似被巨力摧残的无助飘摇,但是却没有被剐蹭到一下!正相反,她轻点着的脚尖,纤纤手指划过的恶鬼的皮肤,每一个动作都轻描淡写,但却势大力沉,未涂豆蔻的指尖很干净,却似无形的恐怖刀锋,一笔一划,尽是符意,在恶鬼的身上劈砍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血痕。 有符书写与天地之间,那天地间万物便皆是符。 山川,河流,天幕,风雪,符怎可能只是笔墨......既然如此,人也可为符。 朱砂便是一张符,由于太过于鲜红摧残,滴在漆黑的墨迹里,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之前她也说了,许白焰的性格很不好,太正直,而正直不是正义!因为正义永远是多数人的正义!将酒灌入泉水,便会染了泉水的清澈,将水掺进酒里,那就毁了酒的香醇。泉和酒已是如此,更何况人。 所以......朱砂应该死,从各种层面上来讲,她都应该死。 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死...... 她依旧活着,依旧在那只鬼的周围翻腾,指过为符,符意如刀,血和肉在翩翩的舞中喷溅,坠落...... 与大鬼融为一体的鬼师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惊恐。 对方只是一个人,而人怎么可能抵挡住鬼。 这位鬼师在南方战场上拼杀里50年,经历过最惨烈的战斗,见过最残忍的血腥,他知道这个女人很强大,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强大。而在震惊之余,老鬼师竟硬生生的从哪枯瘦的身体里,挤出了一股子年轻时的血气。 意念一动,埋藏了多年的残忍杀意透过厉鬼的肌肉和血管迸发出来。 咆哮,嘶吼,那鬼再也不顾及全身的伤口,拼着筋肉被撕开的痛楚猛地扬起一拳,凶狠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道诡异的红色,继而一瞬间轰出。 极快,极准,这几乎是老鬼师一辈子轰出的最完美的一拳。 下一刻,风沙尽散,夜月星稀,老鬼师知道自己砸中了,终于砸中了,砸的稳稳当当,砸的明明白白。砸的的他的嘴角流露出里一抹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残忍笑意,就像是终于一巴掌拍死了一只嗡嗡了三天三夜的蚊子。 可骤然的......老鬼师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他的视线连接着鬼的双眼,不敢置信的沿着粗壮的胳膊朝下方蔓延,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女人站在地上,撑着鬼的拳峰,大小不成比例的两只手在夜色下形成了一幕荒唐至极的画面。 鬼师傻了,他应该庆幸自己现在与鬼融为了一体,否则,他此刻必定被震惊的瘫倒在地上。 朱砂的嘴角渗出了一些血,她也不在乎,只是用手指轻轻沾了一下,然后顺势抹在了鬼的拳头上...... 轻轻的一笔,却不可思议的割断了那大鬼身上无比复杂的符文。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这些符全是千墨山上最顶尖的符师绘制的,用了最精良的笔墨,耗费了不知多少日夜,怎么可能就被简单的一条血线就破坏了符意? 然而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就像是刚才的那一幕幕一样。 鬼师猛然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脏腑翻腾,全身的肌肉就像是寸寸断开了一般,继而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道冲进了鼻腔。与此同时,那大鬼的胸前,一片浓重的血雾炸开...... “啪!”的一声,血雾中一个人影浮现,然后凄惨的掉落在了地上,那老鬼师剧烈的呛咳着,被摔得几乎站不起身来。 朱砂远远望着,看到了鬼师与鬼剥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被写上了符的鬼都是死的,没有鬼师的融入操控,就是一座血肉雕像而已。 所以她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走向了那位鬼师。 “有点意外啊,那些人既然找到了我,为什么却只派了一只鬼来?按照他们的习惯,起码应该再派十几只来追杀我才对啊。”朱砂居高临下的看着血泊中那位佝偻的老人说道。 老人还在咳嗽着,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朱砂......果然是大秦最可怕的女人,我还是低估你了啊。” “嗯......你确实低估我了。所以你的同伴在哪里,如果我没有猜错,50里开外,最少有十几只大鬼正在往这边靠过来吧,而且现在应该已经有骑兵大帐将整个虞城围起来呀......”一边说着,朱砂一边望着周围,似乎是在等待着下一秒,人山人海就会从山谷的另一侧喊杀着冒出头来。 然而...... “呵呵呵——”老人开始笑了起来:“不,没有鬼,没有骑兵大帐,没有任何的后续追杀了......只有我一个人。” “什么?”朱砂一愣,这绝对不是应该有的阵仗,所以,她略带虚弱的眼中猛地闪过了一丝警醒! 而与此同时,那老鬼师已经从怀中缓缓的掏出了一张纸,只有巴掌大小。 “本来我还觉得,只是对付一个人,竟然要用上这种东西,真是可笑,没想到啊,最后可笑的竟是我自己。” 说话间,老鬼师颤抖的手已然拿不稳纸页,只好任由它飘落到了地上。 一张神符...... 一张千墨山的藏笔峰上,出自那几位无名符师笔下,不知写了几年的大神符! 第十九章 大神符 朱砂一怔,视线扫过了那复杂至极的符迹,然后...... “呵。” 她竟然轻笑了一下。 竟不由有些感慨...... 原来这夜里的追杀,这些秦军,这大鬼,这符师,每一个看起来都是为了要这女人的命。然而他们只不过是来送命的,他们全都是饵......为的只是耗费点这女人的体力,同时,尽全力的让她离这张符近一点。 再近一点...... 等到你能看到这张符上所写的笔画了......那你也就死了。 这不是吹嘘,而是事实。 藏笔峰是千墨山的第二座高峰,仅次于凌云峰,但是却是整个大秦最有名的一座峰。 比用来供世人朝拜的悠然峰还要有名,比高高在上,永远只能仰望的凌云峰还要有名!。 因为这座峰上的人什么都不干,就研究符。整个大秦九成的符都是源自于这里。 小到让钢铁不生锈,或者让炉火温度更高的民用符纸,大到镇压鬼域边界的百里长符,全都源自于这藏笔峰。 这里是天下符师终生仰望的地方,也是与大秦子民最息息相关的地方。当然......在十八年前,那位刚刚降生就带着恢弘的符意,长大后又美的让万千子民心目颤抖却又不敢触碰的峰主大人,更是让这座山峰成为了千墨山最传奇的存在。 至于那几位隐于山中,终日写符的符师们......他们笔下的符能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朱砂真的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几位符师早已没有了凡间的欲望,一心只想钻研符道,他们笔下的任何一道符都可随意的开山裂海,一道符便可抵千军。 这样的一张符,只要问世,必定会被大秦帝国好好的珍藏起来,视为最无价的宝物。 而用这样的一张符来杀一个人......呵呵,真是对那个人最大的赞美了。 朱砂这样想着,往前走了一步。 她的步子明明已经踏出去了,但是却又落回了原处。 缩地成寸...... “果然是张大符啊。”她自嘲的呢喃了一下。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了,就算是自己跑的再快,跳的再高,也不可能再离开脚下的这块地了。花了这么多手段就是为了让自己走入这张符五步之内,那么一步跨入,怎么可能让自己再逃离。 而这一刻,面前的鬼师嘴角也流露着凄惨的笑,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咳的喷出血来。那些血溅在地上的符纸上,顿时金光大盛。 “你不仅仅是个鬼师,还是个符师?”朱砂问着。 “嘿嘿嘿......”老符师笑道:“是啊,我还是个符师。所以今日,能用我的血来祭这无名大符,并用这符来杀大秦帝国最强大的女人......老头子我这一辈子值了!值了啊!” 他大笑着,笑的浑身血浆喷涌,符意开始弥漫于朱砂周围,浓稠的像是熬干了的糖,天空之上,一片金光现于云间!霎时,夜幕化为白昼,一片巨大的符文凭空的立于虞城的上空,直夺星河万点,双月同辉。虞城的百姓无不惊呼,有人甚至控制不住的腿脚发软,瘫坐于地上,双手合适,不停朝拜。 而那巨大符文之下,一袭红衣只是觉得怅然,觉得不爽......因为此刻手里没有烈酒,身旁没有看客,双脚被禁锢,一身的本事无法施展。 “一群老东西,到头来还是只敢用这种方法杀我?” 是的,只敢这样杀,这是畏惧,也是尊敬。 下一瞬!一道血样的光芒从天而降,似是要笼罩整个黄沙戈壁,血光之中,无数猩红的巨雷轰鸣的劈向那个同样猩红的身影,闷声阵阵,雷鸣滚滚,岩石化为碎土,碎土化为飞灰,一道,两道,三道......整整十八道血雷降下,直震得天云炸散,大地颤抖。 许白焰被狂风卷着越过城墙,重重的摔在虞城的青石板路上,周围的民众全都低垂着身子,用手堵住耳朵,免得被那雷声震碎了耳膜,远处的戈壁山石被炸成漫天碎鳞,地面在第一道雷降下时便已经被被炙烤的龟裂开,接下来的雷鸣在大地上震栗着,绞动着,滚烫的泥土几乎要被硬生生的劈成熔岩火浆。 人群中,这位年轻书生就这样震惊的看着天穹,不知过了多久,符意终于散了,雷声终于停了,夜色终于回归了正常,只是虞城外近十几里的地面和农田已经化为了焦土,散发着淡淡的青烟。 许白焰忍着身体的疼痛,踉跄着站了起来,疯了似的挤过惊魂非定的人群,他冲到了城门口,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去救人。 可是当他来到虞城城门前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的被什么攥了一下。 但是他还是不死心,朝着峡谷方向飞奔......一路上,跨过了遍地密布的裂痕,直到他的视线看到了那个被雷劈出来的巨大深坑,深坑四周的泥土被高温蒸腾的发红。 那里原本站着一个人。 而此时,已然什么都没有了。 连那个老鬼师......甚至连那只鬼都没有了。 只剩下空气中刺鼻的焦糊味道......所有的一切,在一道神符之下,都化作了飞灰。 突然的,许白焰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干,眼睛有些涩,周围的空气太燥了,燥的他只能用力的抹了把脸,将鼻涕和眼泪蹭在一直无比干净,但是现在已经遍布尘土的学服上...... 他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那个懒散嘴馋的学堂先生的酒后模样,便成为了自己对她最后的记忆了。 “要好好活下去,你不是要成为符师么,哦,对了,你还得把谢家那小姑娘的钱还了......” 这便是这对师徒间......最后的对话。 ...... 与此同时,在几千里之外,凌云峰峰顶的云上书阁之中......老书童大人坐在轮椅上,遥遥眺望着虞城的方向。 “看一眼,那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话音未落,周围的几十名抄书人便开始快速的翻阅着手中的书页,沙沙声显得有些恼人。 很快...... “死了!” “死了!” “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不断的从书阁的各个角落传出来。 老书童大人沉默着,枯槁的脸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那轮椅上的身子,随着这两个字,竟似凭空的又矮小了几分。 “我累了,推我去休息吧......” “是。” 身后的年轻人回应着,推着轮椅,消失在了书阁的某处阴影之中...... ..... 虞城城外,焦土未寒。 这一张大符真的是将整个城都炸的瑟瑟发抖,好在雷声总算是停了,虞城的守城军这才敢拿起武器。 不管是怎么说,这里也是大秦的疆土,神符突然现世,总得有个说法。 城中的百姓们此刻也满脸的惊魂未定,不过看着守城的军卒都出去了,有不少胆子大,好奇心重的人也犹豫了一下,跟着出了去。 人群朝着城门拥挤着......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学服的少年,逆着人群,早已经从城门走了进来。 许白焰挤过了人群,也不顾推搡,只是低垂着头,下意识的沿着最熟悉的路线前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晕了,傻了,或者是在梦境中还没有醒过来...... 不知不觉的,抬起头,发现竟然走到了朱砂的家。 过往五年,他时不时的就要来这里一次,打点野味,来填补这位无良老师的嘴馋,甚至有时候,会看不下去屋子里的邋遢,主动帮她收拾一下。 而此刻,这满屋的狼藉,桌椅散乱......许白焰却生不出一丁点想要打扫的念头。 自己那位无良的老师,就这么死了? 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干了些什么? 她还没有教会自己写符。 就这么死了? 今后,这房子就要换人了? 许白焰想着,一时之间甚至觉得有点荒唐,连同自己过去的五年,都随着那几道天雷给炸成了漫天的灰...... 可突然的! 他愣了一下。 没落的双眼猛地瞪圆了! 在最初的那几秒钟里,他甚至没有跟上自己的思路,没闹明白,自己到底在惊讶什么,过了一小会,才终于发现! 这屋里,少了点什么...... 酒壶呢? 那个酒壶呢!? ...... 朱砂算是嗜酒如命的人,只要不在学堂里,她几乎无时无刻都带着那个酒壶,之前许白焰来这里时,明明看到那酒壶就被随意的丢在地上了啊。 他一把掀开面前的桌椅,推开倒下的柜子,视线在屋子里疯狂的寻找着...... 没有! 没有了! 那个酒壶......被拿走了! “哈哈——”许白焰怔了怔,突然的笑了起来。 他一屁股坐在了乱七八糟的地上,手插进头发里,欢快的蹭着。 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了,在大鬼出现的时候,朱砂老师的嘴角,似乎是泛起过那么一瞬狡谐的弧度。 “妈的,怪不得一直嚷嚷着让我别管呢......感情是怕我耽误你跑路啊。” 夜色下,许白焰的语气似乎是有些埋怨。 再望向这脏乱的房间,他突然觉得这里太乱了。 所以站起身,将刚刚一把掀翻的桌椅给摆正。 “还是收拾收拾吧,以后还得住人呢。” 第二十章 你可算是走了啊 虞城的春虽来的比其他地方要晚很多,但是草木终究有了新芽,城外的风都带着些暖,携着烟雨蒙蒙,一切都似是有了新意。 城中的人们很快适应了这暖花开的气息,但是三个月前的那场神符现世,此刻却依旧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那道神符为何会出现在虞城的上空,现在已经有了最明确的说法。原来......这边塞之地一直都有一名大符师在参符,已经参了多年,那日正好醍醐灌顶,大符就浑然天成,而这符实在太大了,搞得天地变色,惊扰了远处虞城民众的睡梦。 因此,大秦的官吏还特意的来了几次,减了大半年的农税。 这一道符,让虞城人开了眼界,免了税收,大雷降下,轰的土地翻腾,还正好省了耕地的麻烦,而且也没有死人.....总之,在千墨山特意发下来的道歉文书,还有官吏们实实在在的赔偿之下,虞城人很快就不再追究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了,而且心中还不由得暗喜,捡了天大的便宜。 除了税收被免了之外,这虞城最大的变化,便是换了一位教书先生。 至于之前的那位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会在意,毕竟那位教书先生的评风一直不怎么好。 新来的先生是一位60来岁的老者,年纪有些大,但是身子健朗,耳聪目明,额下的白须留的很长,看起来有一股子风仙道骨的模样,有些人甚至怀疑,这人会不会是哪位入世修行的高人。 当然了,老者不是什么高人,但也足够称得上博学多才,为人师表,比起之前那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甚至随着这位老先生的到来,虞城学堂里那位最愚笨的那位学生,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额......不过这突飞猛进的幅度,是不是有些太大了点。 ...... “老先生,您看我这字写得如何?”学堂之上,所有人都在严心苦读,而许白焰拿着几幅字走到了教席前问道。 老者咽了口唾沫:“好......极好......” “可是您还没有看呢?” 下面的学生有几个悄悄的抬起了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老先生赶紧摆出一副严师的做派: “咳咳——字儿!你满脑子都是字儿!字写得再好又能如何,你的《大教数类》看完了么?” “看了三遍了。” “那我考你,城北若开一新客栈,众客都来到店中,一房七客多七客,一房九人一房空,问你多少房间,多少客人?” “8个房间,63名客人。” “额——你咋算这么快?” “二元一次方程。” “啥?” “没事......总之老先生,我的数科,理科,世千文教科,全都已经看完了不止两三遍了,现在除了练字,我真的是没什么干的了......所以你看我这字,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 “呜呜——”老先生将脸埋进手心里,台下的学生甚至对其投来了一丝带着点怜悯的神情。 回想在这位老人刚刚来到这儿的时候,特意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这虞城有没有让人挠头的顽劣学子,结果他得到的答案是......有! 一名叫做许白焰的学生在这里足足学了五年多,依旧还是初学,不是顽劣不堪,就是脑子有病。 老先生当时只是摸着胡须,不以为意,他从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在不同的城里学堂教书,现如今已经整整教了四十多年,并且这四十多年里,只教前三个学阶。 当老师这种事情,不在于教的广,而在于教的精,所以他自问,不论是多么愚蠢不堪,多么顽劣不化的人,都能给教成合格的学生。 然而......这事实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位许白焰哪里是愚笨不堪......他简直就是一个无情的学习机器!不论是什么学科,他几乎不用学就会,甚至这最难的《数科》,对于他来说都是信手拈来,算的比自己这个当老师的都快! 其实这也不怪许白焰,毕竟穿越前是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这个世界的教育精力被战争和符道分割了不少,再加上没有机械文明,农耕制造业都占据了大量的人力。导致了数学,物理等方面,都和穿越前的那个世界没法比。 所以那些看似需要专心钻研的基础学科,在他的眼里,真的是再简单不过了......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这位曾经的问题学生就一下子通过了所有考试,直接升入了求学的学阶,并在又一个月内,学完了这个阶层所有的知识...... 这之后呢......许白焰就没事干了。 他只能继续回来练字......寻找着那缕明明早应该出现,但是却始终不见踪影的符意。 “所以.....我这字......” “好,我都说了,写得好。”老先生这几个月,被这位学生折磨的吃不好,睡不好,他已经没什么可教对方的了,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至于这字......老先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小子写的字简直就是他这辈子看过最好看的字,如果不顾及尊严的话,他甚至都想偷几张用金框裱装起来,拿出去卖钱了,偏偏这种情况下,对方竟然要让自己提意见。 这老先生简直想要骂街了!上一个教书先生竟然让这么一个人在初学的阶段整整呆了五年,那个人是脑子被雷劈了么? “我说许白焰啊......”老先生这会儿也顾不上下面的学生的眼神了,语重心长的道:“你现在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么?” “有......学习!” 老先生拼了命的让自己眉角不再抽动,和颜悦色的道:“那......你为什么要学习啊?” “我想去朝都。” “哦?去朝都干嘛?” “去那里上学,因为有个人在那里等我,我欠她钱。”许白焰淡淡的道:“我答应过某个人,要把这钱还了......哦,对了,我要学符。” “学符?” “嗯,我要成为一名符师。朝都学堂有专门的符院,我想去。” “......”老先生沉默了一下,感觉到了面前少年那种超越年龄的坚持,同时,自己心里也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有目标,就好办了啊。 “那许白焰......你现在已经有去朝都求学的能力了啊。” “真的?” “当然......你已经是这虞城里最具备这个能力的人了......所以,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学了。” 许白焰皱了皱眉:“先生是在撵我走?” “不不不!”老先生被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继续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了,我真的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 所以我建议你现在开始自学,等到春末的时候,应该会有不少的商队经过这虞城,你可以跟随商队前往朝都,正好参加朝都学院的考试,在那里,你才能学到你想要的知识。” 许白焰听完了老先生的话,沉默了良久,幽幽道:“那我今年剩下的学期费......” “我给你补了,全补!” “那学生在这里谢过先生了......” 说完,许白焰很真诚的深深朝着面前的老者鞠了一躬。 老先生点头,轻轻抚摸着胡须,看似风轻云淡,但是心里早已热泪盈眶,恨不得反过来给对方行礼跪拜磕上几个。 “你可算是走了啊......” 第二十一章 去朝都 春风意暖,时节已入了夏,没有冬日的凛冽寒风,只有阳光和煦,草木飞扬,在这光秃秃的黄沙地界,依旧有着不少顽强成长的小树,叶影斑驳,如白昼逆转的星星点点,在如此舒适的环境下,时间似乎过得也快了些。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虞城人过着简单的生活,也有着简单的记忆,几个月前的大符和相处了五年多的女教师,已经成为了脑子里不太常光顾的节点,只是偶尔想起,闲聊两句。 而那位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短发书生自然也早就被人们忽略,没有几个人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虞城里出现过了。 塞外,虞峡口,这座只有十几个军兵的小军塞一直保持着过去许多年来的样子,每天早上交班,兵卒们穿着甲胄去商道上巡逻,多少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这段时间的马贼越来越少了,几乎好几个月都没有正面遇见了,偶尔看到一些人影在远处漏了头,对方都是赶紧调转方向,不要命的朝着视线边缘逃窜。 马贼们的这种觉悟让虞峡口的人们省了不少的力气,许白焰不需要交学费了,所以也不会因为马贼的人头不够而发愁。 一切就这样轻轻散散,平平淡淡的继续着,许白焰依旧在每天写符,然而依旧只有笔墨划过纸页的痕迹,却没有符意。 他时不时的便会想起自己那位神秘的老师,会疑惑她到底是谁,猜想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而更多的时候,是会因她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而感到深深的敬畏。 不过,一想到她竟然在那种绝死的环境之中,还有闲心回来把心爱的酒壶给带走,临了也不道个别,心里就莫名的生出了一个股子无奈和火气!看来自己也只不过是她那古怪生活中的一个过客。 还有她最后的时候,那句‘你不是符师,你是符’到底是什么意思。 算了,再怎么想也没用,这一切的疑问都没有任何的头绪。许白焰也只能在这边塞之中与黄沙作伴,等待着什么时候,才能有前往朝都的商队从这里经过。 渐渐的,夏日的热也稍稍散去,天气转凉...... 今日,虞峡口来了个商队......大商队,遥遥望去,几百人的队列拉的老长,在队列周围,能看到跟随护送的护镖人,手中拿着长枪圆盾,沿着路标,朝着虞峡口的方向走来。 入夜,商队终于到了虞峡口,随行的人拿出了商队的路线文书,塞中的夜班兵卒接过,看了一眼,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味道。 “诸位,这军塞太小,只能空出三个屋,所以其他人只能在周围支帐篷了。” 像是这种行商的人自然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随行都带着足够的帐篷和被褥,所以当晚,虞峡口四周便围起百十来个大帐,帐与帐之间支起了灶台,篝火燃起,米肉下锅,一时之间炊烟袅袅,远远望去竟然有了种小型村落的感觉。 而虞峡军寨的一个小屋里,十几名军卒没有心思去蹭饭,都凑在一起...... “真的是去朝都的?” “嗯,我看了好几遍,从大荒山那边绕过来的,运的墨石,红木,锻铁,文书是大秦军部的,车轮上都刻着符,错不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所有人都看着坐在中间的那位少年。 “你肯定要走的,对吧。”终于一个人问道。 许白焰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周围的人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所以没有什么挽留或者惆怅的酸话,秦军都是这种性子,要杀便杀,要死便死,要走......那就走吧。 “朝都有多大?”一个人突然问道。 “很大,从东边走到西边可能要两天的时间。” “那么大?肯定人也很多......岂不是掉进了人群,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肯定找不着了,我听说前些年赏灯的时候,有人不小心跌了个跟头,趴在地上起不来,被活活踩死......”有人应着。 几声凉气倒吸:“那朝都很危险啊,哪像是咱们这儿,最大的事也只不过是去屠个马贼窝,多清闲......” 屋内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在闲聊,屋内柴火时不时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 许白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 “......”又是沉默,周围发出几声带着掩饰味道的不屑哼唧。 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怎么可能真的不想,不念。 “我暂且去朝都,考了学堂,还了钱,入了符道,就回来......” “啧。”有人随意的吧唧着嘴:“用不着那么矫情,别以为我们是真的稀罕你,只不过你走了,这每年的军功怎么整,我们都多大岁数了,还能像你这么追着马贼砍?” “额......不过我前些天算了算,这老许攒下的军功,也够咱们悠闲几年的了。” “啊?”一人惊讶道:“是么?那......那应该就没啥问题了吧。” “这么一看,好像是没啥问题,那你要走的话......那便走吧,还能省些军粮......” 几个人在一旁合计着。 许白焰抿嘴,没道谢,低垂着眼,心中只有对这些可爱老兵的感激。 “走了,喝酒去......那商队里肯定有好酒,我得要两壶!” “对,走......去喝酒!” 就这样,这段不伦不类的送别就结束了,在这些边塞兵卒的眼里,似乎生死的大事也不过是一顿酒而已。 夜色依旧,黑月白月悬与天上,星辰如瀑,边塞小营里,酒意正酣。有了商队随行的守卫,也就用不上虞峡口的人夜巡,所以这么多年了,整个营里的人难得的凑在了一起。 只喝酒,只吹牛,只去编造那些从没有过的花丛经历,没有人去提起明天商队离开后,这小边塞里便少了一个身影,借着酒意,放肆的大哭大笑,反正最后都能赖在酒身上,没人笑话...... 很快,一个个刀口舔过血的边塞汉子便变成了一具具趴在地上烂醉如泥的躯体。 许白焰坚持到了最后,赢得了虞峡口众人最大的尊重。 踉跄着起了身,他走回自己的单人小房里,坐在床边,借着窗口透过来的光,开始收拾用了多年的笔墨纸砚,数着谢清婉留给自己的银钱,算算日子,去了朝都,似乎是正好能赶上学堂的招考。 许白焰虽有不舍,却也心满意足,笑了笑,将收拾好的行礼放在枕边,闭上了眼...... 他有些庆幸,今天喝了不少的酒。 不然这一夜,自己怕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十二章 出塞与△ 第二日,时近正午,艳阳高照,没有风沙。 走商的人们最忌讳的就是吃不好,睡不足,积累下来的劳累可是比疾病更可怕的东西,所以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头顶了天,才总算是钻出了帐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而虞峡口外,一个少年早已静候多时了。 许白焰昨天喝了不少的酒,但是依旧只能小酣一会儿......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见过最大的城便是虞城,认识过最多的人便是这学堂里的学生和军塞里这十几名兵卒。 虽然他对符道有着天然的向往,但是一想到此去朝都,人生地不熟,身处于帝国最繁华,最恢宏的城市之中,没有商道可以守,没有马贼可以杀......一切似乎都开始陌生了起来。 这商队是军方的商队,说是走商,其实更像是行军,路线和赶路的节奏都很有章法,收拾东西自然也是极快,没多大一会,遍地的帐篷便消失了,支起来的大锅小灶也全都入了车厢,就连那些篝火的余烬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车马入道,昨夜临时铺散开的人群汇聚成了一条巨大的车马长龙,许白焰站在近处,不由得感叹,这真是自己这么多年来,见过最大的一个商队了。 “我说老许,这是我四年前回家时候带过来的女儿红,一直藏着没敢告诉你们,刚才我给你灌了半壶,路上解闷的时候喝。” “只有半壶?” “妈的,要不要?!” “要。”许白焰笑着接过对方手中的酒壶,掂量了一下......这可不止半壶。 一人手中握着一把秦军的制式长刀,面色担忧:“这吃饭的家伙都不带了?” “带不了,大秦有禁刀令,朝都怎么可能让带刀。” “那弓呢?” “应该也不行。” 十几个边塞军卒,昨夜没有一个人说过想要留住这许白焰,但是此时,却全都围在许白焰周围,似是执拗的开始攀比,看谁与这少年说的话多,送的礼好。 突然,一人清了清嗓子,无比郑重的道:“我说老许啊,你这次去了朝都.....要不要......额,要不要去看看那青楼?” “青楼?”一听这词,周围一群粗汉子的眼里,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光亮,竟直接盖过了那送别的不舍之意。 “是啊,咱们这虞城可是连个像样的唱戏茶馆都没有,俗话说的好,天下繁华尽朝都,那这青楼......你一定要去看看啊。” 许白焰挠了挠头:“可是,去青楼要好多钱啊。” “笨!又不是让你去睡那花魁,你就进去,说找人,然后要一碗茶,听听曲子,在里面转上一圈,也算是替兄弟们长长见识。” “是啊是啊,然后写封信过来,写的详细点,传说这朝都的女人都白的像馒头一样,胸脯软的像是塞了棉花......” 这群在虞峡口呆了半辈子的老兵们也不知怎么着,似乎对那朝都的青楼有着一种莫名的痴迷,本来是送别许白焰的,但是渐渐的,话题好像就跑偏了。 许白焰听着这群人越说越邪乎,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 “好......我去了朝都,一定替大家去逛最好的青楼!” “爷们!”几个人拍着许白焰的肩膀赞叹道。 木轮碾压湿软的泥地,军马轻轻打着响鼻,那轮子上都刻着符,所以井口粗的木头和成箱的锻铁也不是那么沉重,随着几声军部的哨子声,巨大的商队终于缓缓启程。 许白焰坐在粮车的后方,看着虞峡口的军寨,与那些老兵们挥手送别。绕过了虞城,熟悉的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远,本来高耸的城墙也渐渐的变成了视线中的小黑点,继而消失不见,再也寻不见一点踪影。 ...... 车轮碾过沙子的声音是‘咯吱咯吱’的,有很强的摩擦感;碾过草地时会很涩;而在泥地里走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托轮子上符文所赐,载着这些沉重的东西也不会让车陷入泥坑里。所以一路上就这么走着,走着。 许白焰看着四周好像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景色,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高山,整个商队前进时,人们都格外的沉默,应该是能聊的话题早就已经用尽,或者这些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无声的气氛,总之许白焰发现,走商.....是真的好无聊啊。 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全都沉浸在这种无聊之中,许白焰也只能睡觉,吃着包里的干粮,然后写字......也懒着把行李里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就沾着唾沫,在车厢壁上写。 终于,在第二日的入夜时分,商队停下了,这会儿还没有离开戈壁区域,风还是不小,所以大家开始扎营,今夜就要在这里休息了。 许白焰在车上坐的屁股疼,下车了,甚至觉得有些站不稳。四周的帐篷不需要他去处理,这种走商的营地也没有固定的位置,等到扎完营,你随便钻进一个帐篷就可以睡觉。 所以他借着这个时间,在周围走了走,礼貌的和同行的人打了打招呼,又帮了几个人搬了些东西。可这商队里的人明显没有虞城人热情,转了几圈,人们也都只是点头致谢,却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兴致。 而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 “嗯?” 许白焰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就在地上,一个很不起眼的东西。 走了过去,他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是一个小坠子,摸起来应该是铁的,整体是一个三角形,上面系着一根红绳......他摆弄了一会,不由得觉得这玩意像是自己穿越之前那个世界里很常见的一种东西———钥匙链。 当然了,这个世界不可能有钥匙链这玩意,因为这里的钥匙一个个的都跟手掌那么长,根本用不上钥匙链。 所以这是什么?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有几个人,然后就凑过去询问,不过最后也没人认领。。 无奈之下,许白焰只好坐在原地,等着失主来找......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周围的帐篷早就已经搭好了,人们也都去睡了,夜色下的小营地显得要比白天走商的时候更加的安静。 又等了一会,依旧没有人来,他不由的笑了笑,捉摸着自己是不是太无聊了点。 因为这玩意十有八九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只是某件衣服上的装饰品而已,丢了也就丢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找。 于是许白焰自嘲的摇了摇头,起身,朝着最近的一个营房走去。手里捏着那三角形的铁片,指腹轻轻的沿着边缘划过...... 一圈,两圈......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就画出了好些个三角形。 第二十三章 把人踹出捂热乎的被子,和打家劫舍有什么区别? 这种大型的商队都有一个习惯。 如果帐篷里有一个人,那便放下一侧的帘子;有两个人,就放下两个;若是没有人,就两侧的帘子都敞开。不然这夜里黑灯瞎火的,几百人的大商队,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去找空床,估计后半夜了才能睡上。 许白焰的运气还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空置的帐篷,他走了过去,不过没有直接睡觉,而是坐在帐篷前,看着天空。 白天睡的太多了,晚上根本没有睡意,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上繁星如落银般,围绕着黑月和白月,看上一会儿,竟是感觉身心都跟着空灵璀璨了起来。 这个世界有两个月亮......其中一个,是白月,和穿越前的世界一样,在夜里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随着季节的冷暖也有着阴晴圆缺。 而在白月的旁边,还有一个黑月。 许白焰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月亮旁边的黑色斑点,平时若隐若现,只有在划过圆月中心的时候,借着白亮的月光,才会被人注意到。 黑月已经在夜空中存在了千万年,这个世界的人们也早就习惯了黑月的存在,所以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许白焰在这个世界也生活了十八年,似乎也对那黑月熟视无睹了,毕竟它除了让月亮偶尔会显露一块黑斑之外,对世间没有任何的影响。 平静的夜里,连虫鸣声都没有,许白焰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天,觉得脖子有些疼了,便转身钻回帐篷里,放下一侧的帘子,准备睡觉了。 钻进被窝,闭上了眼,周围没有光线,人就会遵从本能的进入梦乡。 许白焰也是一样,就算是不困,也慢慢的有了睡意。 ......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 突然地,他猛地睁开眼睛! 周围一直没有什么光线,所以许白焰的双眼直接就适应了黑暗。 就在这黑暗之中,他清楚的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轮廓,就站在身前不远的地方,安静的望着自己。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许白焰有些惊讶......因为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在虞峡口端了好几窝马贼的人,对周围环境声音的察觉不算弱。可是这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接近了自己,并且还站了这么久,而自己竟然直到现在才察觉到。 “你是......?”他试探着问道。 面前的人影没有回应。 “你有什么事么?”他又问。 但是面前的那人依旧一声不吭,就像是一个假人。 许白焰皱起了眉,这种气氛太古怪了,所以他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撩开了帐篷的帘子,让月光照进来。 紧接着......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不由得更加惊讶了。 因为站在床前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不,应该说是一个女孩。 看样子年龄要比自己小一些,十五六岁左右,个子也不高,穿的很漂亮,一看那料子就不是便宜货。头上的发丝很好看的挽起了两个发髻,用淡蓝色的丝带束着,显得很是可爱。这样的小姑娘,要是放到虞城的人家里,说亲事的媒婆估计都得挤破头了。 然而,就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却让许白焰觉得有些古怪。 是因为太安静了么?安静到走进自己三步之内,都没能让自己产生警觉。 还是因为那双眼睛太无神了?就像是一幅没了魂的躯壳。 “小姑娘......”许白焰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是走丢了,找不到自己的帐篷了?” “......”面前的女孩依旧沉默。 “那......你叫什么名字?”许白焰又问。 女孩依旧不言。 许白焰很是苦恼的挠了挠头:“你什么都不说,就是站在这里,我很难办啊,你家大人呢?我带你去找他们。” 他的话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不过下一秒,让许白焰目瞪口呆的是......这小姑娘竟然突然就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然后直接钻了进去,又将被子往身上一盖,闭上了眼睛。 许白焰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站在帐篷口,看着这个一声不吭就占据了自己床铺的女孩,一时之间......: “喂,小姑娘,你这是干嘛?” “......”那女孩没出声 “你不会是要睡在这里吧?” “......”女孩依旧一动不动。 “可是这是我的床啊?” “......” “这......这......你起码搭理一下我,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睡这儿也好啊?” “行吧,可就算是你要睡这里,难道你就穿着这身衣服睡?” “额,对不起,我不是说要你脱衣服,只不过你这样真的能睡得着么?再说......你睡这儿了,我睡哪?” 许白焰被这小姑娘莫名其妙的闯入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她终究是一个女人,而自己是一个男人。 她倒是没有脱衣服,自己到也可以睡另一张床......但此景此景,应该能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吧。 许白焰挠了挠头,又嚷嚷了几句,为了让对方理睬自己,他故意加重了声调,让自己显得凶一些,甚至他还鼓起勇气,推搡了几下床上的少女。 然而,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不但如此,她竟然躺着躺着,就发出了轻酣的声音。 “睡......睡着了......??”许白焰这下更是惊了,不单单是震惊,他莫名的,感觉到了一股子被对方调戏了的感觉。 自己堂堂一个在边塞让马贼闻风丧胆的人,逼着马贼们像是游牧民族一样,两个月就换一次窝的大秦边兵,竟然让一个小姑娘一句话都没说,就抢了被窝? 这脾气再好的人,也得有点火气吧。 这不是说许白焰不想帮助这小姑娘,而是对方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把人踹出捂热乎了的被子,这和打家劫舍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有些愤怒,极为不悦的瞪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然后.......然后走向了帐篷另一边的那个空床铺,抻开了冰凉的被子。 “这帐篷明明是我先来的,你非要进来,一句话不说,还占了我的床!我总不能因为你的蛮不讲理,就出去挨一宿的冻对吧,这不合理……” 他一边怨念的嘀咕着,一边铺好了被子,钻了进去。 冻了大半宿的床铺很冷,许白焰一进去就打了个哆嗦。 “明天找到你家大人,一定要好好让他们教育教育你!这么小就如此不讲道理,长大了怎么可能嫁的出去?” 他努力的驱散着被窝里的寒意,寻找着那不知道飞到了哪去的瞌睡虫......夜色下,篝火已经熄了,周围依旧没有虫鸣。 第二十四章 好喝 第二日,商队照常前行,几百人的阵势浩浩荡荡,想来一路上也不会遇到什么不长眼睛的贼人敢打这种队伍的主意。 离虞城越远,风沙就越小,这才刚刚三天的路程,脚下的绿草就繁密了不少,车轮碾过,染在上面绿意聪聪,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些草香,许白焰依旧坐在粮车的后方,身子随着车体轻轻晃动,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让自己头疼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很可爱,甚至有一种超越这个年龄段应该有的漂亮,昨夜只是在月光下看了她一眼,而今天在明处再一瞧,竟然比昨晚还要美上几分。 明明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一动一静极为的清净素雅,许白焰在虞城里很少见到大户人家的闺女,但是他敢保证,不论是从身姿,行为,坐相,站相哪一点,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都不可能和这个小姑娘相比。孩子的可爱与贵人的端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任凭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然而......就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却依然让许白焰头疼。 因为这姑娘不说话!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对方就一直跟在许白焰身旁,问她啥也不回答,只是一直用好看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似是对这些东西很是好奇,但是眼神中却又没有应该有的神采。 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她从哪冒出来的。许白焰在虞城唯一接触过的女人就是自己的老师了,而诸如谢师姐等那些同窗们虽然在一起五年,但是也只不过是上课的时候偶有交流。 这一下子身边多出来这么一个人,让他感觉有一点不适应。 所以在商队修整的时候,许白焰决定带她去各处转转,看看有没有谁家丢了孩子。 但周围的人都问过了,大家只是因为这孩子的漂亮而多看了她几眼,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这姑娘。 无奈之下,他只能试着往更远的商队前方移动,然而让他更加郁闷的是,这小姑娘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始睡觉了! 是的,她就是突然的就睡着了,没有一丁点的预兆,上一秒还走着,下一秒就直接不顾男女之别的直接趴在了许白焰的身上。 从那轻酣声中甚至能感觉到,她竟睡得很香,很熟。 许白焰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叹了口气,没办法,便抱着这小姑娘先回粮车,决定等对方睡醒了再做打算。 哪成想,这一睡,便是一整天,他坐在车子的后梁上,没有名字的小姑娘就毫不顾忌的靠在他的肩头,两个人随着车子的前行,以同一个步调晃悠着。直到了黄昏的饭时,车队停下来休息,远处有些饭菜的香味飘过来,那女孩才终于悠悠转醒。 “饿了?”许白焰看着对方,又好气,又好笑的问道。 女孩没说话,但是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神采,她呆呆的望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似乎是就差流出口水来了。 许白焰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像是这种气质的女孩,很明显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怎么会被这种普通的餐食香味吸引,不过想到从昨晚到现在,这女孩根本就没有进食,而之前她多久没有吃饭了,许白焰更是不知道,所以有些无奈的...... “......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他说着,跳下马车,朝着餐车的方向跑去。 大商队里都有餐车,而像是这种几百人的巨型商队里,更是有十几个餐车不止,这些人每次修整的时候,就会快速的支起炉灶,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弄出几大锅不算是新鲜,但是佐料很足的食物。 这里没有排队的规矩,于是许白焰也挤过人群,盛了两人份的餐食。 今天的晚饭一如既往的简单,白菜,土豆,还有压得结结实实的馒头,好在放了足够的辣椒,汤水也足,吃起来很是爽快。 端着一大碗白菜汤,许白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那小姑娘果然十分听话的就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好了,开饭。”许白焰这一刻忽然觉得对方很是乖巧,将菜汤放到了一块路边的石头上,蹲在了旁边,递给了小姑娘一把汤匙,和一块馒头。 然而那女孩没有接过,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碗里泛着的油腥和辣椒籽。 “怎么?你应该饿了吧?”许白焰有些疑惑的又晃了晃汤匙。 女孩还是没有说话。 许白焰皱起了眉:“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饿了,这菜汤又没有毒,所以赶紧吃点吧,别让我.....额......担心你。”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本来他是不想用‘担心’这个词的,因为会显得太过于亲近,然而这个女孩真的是太让人担心了。 不会说话,整个人显得稀里糊涂的,也没有一点安全意识,碰到陌生人都敢在其身边呼呼大睡,长得还这么可爱,这要是被心思不轨的人遇见,肯定就拐走了。 许白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对方,估计是他的眼神总是能给人一种莫名的真诚感觉,那女孩迟疑了一会儿,总算是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了汤匙......好看的手指捏着勺子柄,有些不太熟练的放到了汤汁里,盛起一点点,然后凑近嘴边...... “......”没有预料之中的吸溜声,她用一种很“端庄”的姿势,将勺子里的菜汤放入唇间,缓缓抿入。 这一刻...... 许白焰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双一直空洞无神的双眼竟然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女孩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勺子,将视线转向许白焰,嘴唇微启着,似乎是不太熟练的轻吐出两个字...... “好喝......” 第二十五章 丢了 “好喝?”许白焰一愣。 之前也说了,这小姑娘的穿着和气质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土豆白菜炖的汤在她的眼中,应该是最差劲的餐食了。 然而,对方那带着新奇和惊喜的眼神又肯定不是装出来的......所以许白焰也只能笑了笑,脑补出了一套‘千金小姐吃腻了山珍海味,遇到地摊烤串却大快朵颐’的戏码。 “好吃就多吃点,你这个岁数,就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说道......然后就觉得有点尴尬,自己这话听着咋这么像是个老妈子。 至于这位小姑娘呢......也果真是无比的听话,叫她多吃点,她就真的一口一口的......将这一大碗菜汤全都给干了。 一点没剩! 许白焰都傻眼了,他看着干干净净的汤碗,怎么都无法想象,‘端庄优雅’和‘狼吞虎咽’这两个词竟然能如此的结合在了一起。 “你倒是......给我留点啊。” 少女沉默着,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低下了头。 “哈哈,没事,你爱吃就好。”许白焰大方道。 想着对方刚才的吃相,他竟然还觉得有点开心。这感觉就像是喂饱了一只流浪猫,莫名的能让人感到满足。 不过一想到对方那一身衣服的布料,似乎相比之下,自己更像只流浪猫才对。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的父母都在哪么?” “父母?”小姑娘轻声呢喃着。 许白焰一惊,这算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开口说话,声音很柔软,很好听,其实这之前,他都怀疑对方会不会是个哑巴。 “父母......就是你的爹娘啊,你不是和他们一起出来的么?” “没有父母......”女孩摇了摇头道。 “没有父母?那你是跟谁出来的?” 女孩想了一会:“朵儿没有跟谁,朵儿一个人......” “啊?”许白焰有些惊讶:“一个人?你难道是自己跟着这商队走了这么久?你......你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 “家?”朵儿突然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朵儿没有家。” “没有家!怎么可能,那你平时都在哪生活啊?” “哪里需要朵儿,朵儿就在哪里。” “需要你?”许白焰愈发的疑惑:“需要你干什么?” “画画......” “画?画什么?” “需要什么就画什么......”朵儿看着许白焰说道。 “额——————”许白焰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姑娘的脑回路怎么感觉怪怪的。 好不容易取得了一点对方的信任,开口说话了,但是感觉交流起来还是有点障碍啊。 但是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把这孩子扔在这里不管。 “那......那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先跟在我身边,到了朝都再说。”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做了这么个决定:“对了,你叫朵儿?” “嗯。” “那你姓什么?” “没有姓氏,朵儿就是朵儿。” “哎......”许白焰揉着脑袋。 ...... 很快,修整的时间就到了,车队照常前行,许白焰很艰难,但是很努力的和这个奇怪的小姑娘交流着。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在浩浩荡荡的商队前方,一辆马车里,几名商人正对着车厢里的一张床沉默着。 这辆马车外表上看上去很普通,和周围的马车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车厢比较大一些。 但是如果刮掉那车厢外面的漆就能发现,打造车厢的每一块木料都价值连城。而且若有人仔细的去看,其实还能发现,这马车的各个细微的地方竟都刻着符文,彼此连接着保护着车厢,一般的刀砍箭失根本没法在上面留下一丁点痕迹。 而车厢内部,布置的像是一个小号的女子闺房。但是没有镜子,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大部分空间,都被一张床占据了。 床上的被褥自然也是用的最好最昂贵的料子,只不过此时,床上没有人。 那群商人拥挤在车厢内,面色无比凝重。 床上没人!!!!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因为那孩子应该绝不会醒来才对。 她应该会一直沉睡,直到这商队抵达朝都;而且,还要等朝都学堂里的符师用专门绘制的符文才能将其唤醒。 “怎么回事?难不成有人把她抱走了?”一个人疑惑问道,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不可能,车厢周围都是符文,有人进来肯定会有反应的!再说咱们周围这么多人盯着......” “除非......她自己出去的......” “那也不可能啊,不到朝都学堂,她怎么可能醒?” “那他妈的人呢!凭空消失了不成?!” 几个伪装成商人的秦军嚷嚷着,他们的心里焦急万分,这要是把人弄丢了,自己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不单单是自己,如果那小姑娘受到了惊吓,或者突然失去控制,开始杀人了怎么办? 想到这,这几个人都不禁咽了几口唾沫。 就在这时,车厢的帘子被拉开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瘦高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典型的富商衣着,年龄似乎是60来岁,但是皮肤很白,毛孔细致的像是个专注于保养的女人,而且没有胡须,整个人显得有些阴柔。 “......你们......把那孩子弄丢了?”那人轻声道,声音很细,没有什么男子应有的气势。 不过就这么简单的问话,让车厢里的那几个人都噤若寒蝉! “属......属下失职......” “我知道你们失职了。所以再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 几个秦军低着头,汗都不敢擦,更不敢去想,如果一个时辰后找不到,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别忘了,那孩子的行踪是秘密,你们要尽全力去找,但是绝对不能惊动商队里的其他人。” “是!”几个人齐声道。 嘴上说的好,但是这几百人的大商队,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去找一个小孩子,着实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那阴柔的商人说完话,用细长的眼睛瞄了一眼床铺,又用一种看废物的眼神扫了眼周围这几个秦军:“还不快去!!!!!”。 几人哪敢怠慢,忙不迭的退出车厢。 车厢外,有不少伪装着的秦军都朝着这边投来了紧张的目光,他们知道,过会儿要是真的找不到那孩子,那自己的小命肯定就交代在这儿了。 “别耽搁时间了,快找吧!”一个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周围的几名秦军小声道。 那几个人也赶紧点了点头,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太阳已经偏西,眼瞅着黄昏将至。 商队依旧平静的前行着。 但是这巨大的队伍之中,已然有了些悄然的变化。 比如运送绸缎的商人不知为何,不顾那一车的珍贵货物,开始四处闲逛了起来。 一直沉默寡言的车夫也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跟着附近的人攀谈。 就连一直养尊处优,躺在马车里不出来的富家子,都突然有了出来看看夕阳的兴致,在车队里东走走,西看看。 一张焦急的大网缓缓铺散开。 这些人看似身份各异,都没什么关系,但是却都有着一个古怪的共同点。 那就是他们身上,都有一个三角形的图案。 可能是衣服上的绣花。 可能是腰间的玉佩。 甚至是帽子上的一块补丁。 总之大大小小的,不特意去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 而在队伍的末尾,许白焰依旧坐在粮车的后方,百无聊赖的拿着那个不知道从哪掉下来的三角形装饰物,手指沿着边缘慢慢搓弄着。 身边的小姑娘用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没心没肺一般,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十六章 我不相信你 在那位阴柔的老人眼里,这些秦兵都是没用的废物。 但是事实上,大秦帝国的兵怎么可能是废物,就算是最边陲的守城卒,在自己的领域里,那都是出类拔萃的。 更何况这商队里的人,那都是军部各个部门里最顶尖的暗探,不论是保护、盯梢,或者隐匿、情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除非是那个女孩自己离开了车厢,否则任何人都别想靠近她。 不到半个时辰,围绕在马车附近的暗探便消无声息的蔓延至了这上百人巨大商队的每个角落,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在日落之前......这些人便锁定了车队尾部的那辆粮车,和粮车上的那个少年。 但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因为,那个女孩就睡在少年的身边。 她睡得太安静了,就靠在少年的肩头,两个人离得太近......近到那少年只要愿意,一瞬间可以伤害到少女。 “快去找高大人。”一个人远远的望着粮车,轻声道。 一旁的一位车夫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消失在了人群中。 不一会,那位皮肤好的像是个女人的富商便来到了商队的后方。 他也没敢靠近粮车,只是远远的望着:“那少年......是什么人?” “禀告大人,查过了,是个边塞的小兵卒,从虞峡口上的车队。” “兵卒?他入车队干嘛?” “应该是要去朝都,至于去朝都干什么......还不知道。” “......”被唤做高大人的阴沉富商微微眯起了眼睛:“周围的人呢,有没有可疑的?” “都查过了,没有。”那秦军道。 高大人沉默着,看着车尾的少年,他愈发的觉得古怪...... 那个代号是‘朵儿’的小姑娘应该绝对不会醒来的才对,运送她之前,军部的符师已经在她身上写下了符文,这符文能压制她的精神,让其一直沉睡,直到到达朝都学堂,用专门的符文,才能将其唤醒。 可是她却提前醒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唤醒了她呢? 高大人知道,这世界上唯一能引起‘朵儿’兴趣的事物,便是符。其实在少女从出生开始,直到今时今日,她的生命里也只有符。 那么也只可能是某张符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脱离了嗜睡的状态。 但是......这得是多大的一张符才能吸引到沉睡中的朵儿,甚至让她脱离了睡意,主动离开了车厢? 难道是藏笔锋上的某位大符师的真迹? 不可能啊......这种大符文每一张都有官方的详细登记,绝对不可能流落于世间,这少年身上怎么可能有那种大符? 最让高大人感到疑惑的是,朵儿竟然能如此安心的靠在那个少年身边睡着...... 要知道,朵儿根本不喜欢‘人’,甚至不愿意与人交流,不然,这些秦军们也不会远远的守在车厢外围,不敢靠近...... 在她十几年的生命之中,只喜欢符。 所以......她为什么会靠着那少年睡觉? 高大人想不明白,但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已经确定了周围没有可疑的人,那么就只要盯着少年一个人便好。 就这样,秦军悄无声息的包围了这辆粮车,渐渐的,太阳落山,商队停下,准备安营扎寨。 许白焰晃了晃旁边的朵儿。 “喂,醒醒。” “......”朵儿茫然的醒来,嘴角还有着口水流过的痕迹。 许白焰不禁笑了笑,伸手将口水印字擦干净,顺便也蹭了蹭自己湿漉漉的肩膀:“你可真能睡,不过要开饭了,我去给你打饭去。” “开饭......?”朵儿睡眼朦胧,着实可爱。 “是啊,也不知道晚上能有什么好吃的,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打饭去。” “嗯!”朵儿听到饭这个字后,也有了些精神,轻轻点头。 许白焰跳下车厢,朝着商队前方走去...... 然而,刚走几步,他便愣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夜色的深处,有一些目光正齐齐的望向自己。 许白焰心生警觉,他立刻转身,回到了车厢后,并一把抓住了朵儿的手。 朵儿显然是一愣,在她过往所有的生命中,很少让人接触自己的身体......她看了看面前的少年,眼神中透着一种茫然和不知所措,但是也没有挣脱。 许白焰当然没有注意到少女的神情变化,他只是冷静的说了句:“跟紧我。”然后,就低着头,带着朵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个中年商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商人大概40岁左右,体型有些偏胖,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样子,他看到了许白焰,似乎是楞了一下,然后视线越过其肩膀,看到了他身后的少女。 “朵儿?!”那商人惊呼了一下:“朵儿啊,可算是找到你了!” 说着,那人就伸手想要去拉朵儿,就像是一个寻找丢失女儿的老父亲,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许白焰说过,他看人很准。 所以他侧了一下身,挡在了对方与朵儿之间。 “你是谁?”他问道。 “我?”富商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唐突了:“哦,我是朵儿的父亲......啊呀,这丫头,我找了他两天了,原来是在这里,真的是太谢谢小兄弟了!” “父亲?” “是啊。”商人道,然后像是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赶紧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囊,递了过来:“小兄弟,真是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朵儿,这些钱算是给你的酬谢。” 说着,他将布囊递了过来,看起来沉甸甸的,里面肯定有不少的钱。 然而许白焰连看都没看那布囊一眼,只是一直盯着面前的商人...... “我不相信你。” 商人又是一愣:“啊?不信我?” “是的,朵儿说过,这车队里没有她的父母。” “啊呀,小孩子的话,怎么能随便信。”那商人郁闷的道:“那这样吧,你不相信我,那你可以问朵儿啊。” 说着,商人望向了少年身后的女孩:“朵儿啊,我是不是你老爹啊,你说你怎么这么淘气,快跟爹回家!” 商人的语气惊喜中透着担忧,还有一点点气愤,俨然就是一个老父亲见到丢失女儿时应该有的样子,但是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 在那帽子上,绣了一个三角形的图案。 第二十七章 两声闷响,与一地烟尘 站在许白焰身后的朵儿看到了那个图案,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朵儿......快到老爹这里来,咱们回家。”那位商人伸出手,似乎是在等待少女扑向自己。 他知道,少女肯定会过来的,因为自己身上有那道符文。 从朵儿一出生那时开始,这道三角形的符文就陪伴着她,如果说,这少女有什么在乎的东西的话,那便是这道符文了。 这听起来很是奇怪......但是少女就是如此。对于她来说,这道没有生命的符文就像是一个朋友,玩伴,甚至亲人。总之,她会下意识的对拥有这道符的人产生亲近感,就算是在她开始杀人时,只要身上有这道符,那就有很大的概率活下来。 然而这一次......少女却迟疑了。 她站在少年身后,眼睛不断的在少年和符文之间来回转换,似乎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那位商人惊了...... 不单单是他,就连四周隐藏着的秦军,还有那位高大人都无比的惊讶。 过去的十四年里,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她怎么可能迟疑? 高大人的双眉越皱越紧,最终...... “都过去,把小姐抢过来!”他轻声道。 下一秒,隐藏在四周的秦军就直接起身,一点不避讳的,径直的朝着许白焰走了过来。 许白焰看着围过来的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显然,这帮人是冲着身旁的女孩来的。 所以,他往一旁退了退,来到了一块岩石前,将少女拉倒自己的身后,用看起来瘦削的身子将其挡住。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是我不会把朵儿交给你们的。” 面对着已经将自己包围起来的人们......他沉声说道。 刚才的那位商人现在也不装了,他收起了笑盈盈的嘴脸,冷言道:“小兄弟,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把那女孩交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许白焰不说话,视线在人群中飞快的掠过。 “呵,看起来像是还有点舍己为人的愚蠢道德观念啊。”那人笑了笑:“好吧,是需要钱么......多少,这些够不够?” 说着,他拿出了一块泛着金色的小硬币。 这种硬币类似于‘银票’,由大秦帝国的通货商行发行,上面的雕刻印记标志着这块小硬币拥有多大的价值,拿着它去商行兑换,便能取出相应的银钱。 大秦称这种东西为【钱饼】。 普通价值的钱饼,一般由铜铁制成,而再多一些的,则是由纯银打造,至于更多的,自然就是由黄金铸就了。 打造‘钱饼’的熔炉都有符文雕刻,根本无法仿造,而且一般的人家,一块‘金饼’就足够其十几年的开销了。 那位秦军将手中的金饼递过去,但是看到许白焰似乎并不动容,不由冷笑。 “不够?那这样呢?” 说着,他又加了一块。 其实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有诚意了,两块金饼代表着这位少年可以安安心心的享一辈子清福了,只要他不随意挥霍,完全可以在小城里安置一个小宅子,然后再娶个媳妇。 然而.....那少年依旧没有动容的意思,甚至都没怎么看自己手上的东西。 这种无视,让那商人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不爽。 他的语气愈加冰冷起来:“小兄弟,我劝你不要太执拗,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伤害这孩子,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我们也是她的亲人!所以拿着你的钱,忘记这两天你的经历......这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许白焰听着对方的话,一只手始终横在身后,护着朵儿:“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而且你们的行为完全没办法让我相信你们。如果真的想要这女孩,那么到下一个城,我们去官府,在确定了你们的身份,还有找到了朵儿的父母之后,我才会让她离开我。” 围住许白焰的一圈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一丝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能遇上这么个脑子一根筋的人。 不过既然确定了对方不是想要伤害朵儿,或者用朵儿做要挟,那也就好办了。 随着这个念头,在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穿着车夫装束的人......这人看起来很胖,衣服穿的鼓鼓囊囊的,但事实上,那衣服下面,是一身和他面相完全不相符的恐怖肌肉。 这人姓刘,在一行人之中,算是对打架最有研究的人了,一身强悍的肌肉是几十年来辛苦训练的结果,在不方便拿刀的情况下,他出手,也是最有保障的。 老刘这人也懒着多说什么,他向来都是用拳头讲道理的,所以直接两步就来到许白焰身前,猛地!抬起一脚,势大力沉踹向了对方的肚子。 这一脚踹的毫无预兆,极快极狠,但其实,他是特意的收了一些力气的,要不然这一下很可能把这精瘦的少年直接踹的下半辈子瘫痪在床。 其余人都沉默着,他们深知老刘的手段,所以也都知道,那不识抬举的少年会是怎样的下场。 必定是跪在地上,痛苦的呕吐,站都站不起来 然而,只听‘嘭’的一声闷响。 那少年没有瘫跪在地上。 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只见他抢先一脚踹出,结结实实的和对方那根粗壮的腿来了一次硬碰硬,一声闷响后,老刘的腿竟然被生生踹了回去。 姓刘的壮汉一愣,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被踹回来的腿...... 随即嘴角泛起一抹略带血腥气的笑意:“呵呵,给脸不要脸?!” 这人虽然是军部的暗卫,但是却是前些年从战场上调配过来的,暴躁的脾气还没有收稳,这一脚被踹了回来,他似是受了屈辱一般,心里的燃起了一丝火气。 因为在他看来,此时此刻是一个十分简单明了的情形。 我们有这么多人,而你只有一个人。 我是在南边战场上混过的大秦屠鬼军,而你只是一个边城的小兵。 我这么强壮,而你却弱的像个小鸡仔一样。 不论哪一点,你都应该在挨打的时候,乖乖的受着,我踹你一脚,你就应该听话的瘫在地上,你所能做的,只有忍着不哭才对。 可是你竟然不识抬举的一脚踹了回来? 好吧,他必须承认,少年的这一脚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还不错,如果放在普通的边塞小兵身上,应该算是很出彩了。 可是还是像刚才说的那样,你再怎么出彩,也不能给脸不要脸! 这么一想,他笑的更加的渗人了些,漏出一嘴的黄牙,然后朝着一旁的微胖商人望了一眼。 那商人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随着这一点头,老刘就像是终于得到了释放一样,双眼两股子凶意顿时炸开,他突然的大步一横,不再收力,巨大的身子跟坍塌了的厚墙一样,直接压向了面前瘦削的少年,同时,一肘一膝凶狠的弹出,似是两把大锤,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狠狠地砸了过去。 他的身板子实在是太宽,太厚,这往前一扑,竟然直接将对方那瘦小的身躯笼罩,无处可躲。 紧接着! “嘭!”又是一声闷响。 这一声比刚才的那一声更大,更沉闷! 老刘的凶性太重了,在战场上厮杀了多年,这股子性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压下去的,所以......随着这一声闷响,少年的下场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 或是躺在地上,直接不省人事,或者浑身抽搐,发不出一点声音。 运气好的话,他可能会就此残疾,下半辈子靠着轮椅过活,运气差点,说不定直接被一肘砸在天灵盖上,从此痴痴傻傻,连大小便都不能自如。 可是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 因为那必定发生的一幕依旧没有出现。 就像是荒唐的片段重新播放了一遍一样,许白焰在对方压过来的一瞬间,竟然不退反进,已然率先横刀立马,将自己的整个身体一沉,腰身一侧,瘦削的身子竟生出了一瞬间的棱角一般迎了上去!继而,便是侧肩与骨骼之间的强硬碰撞,连带着骨骼后的空腔都发出了一声闷哼。 如果按照双方的身材差距来看,这一撞之下,许白焰应该直接就倒飞出去了,可是事实上,他的双腿却像是焊接在地上的两根柱子,纹丝不动,相反那老刘巨大的身体竟然受不住这一撞,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般,下意识的身子往下一弯。而随着这腰身一垂,许白焰竟然不管不顾的直接一记头槌就砸了过来。 两人全身最坚硬的骨骼再次于这夜色里,发出了让人都跟着龇牙咧嘴的疼痛撞击声!而在撞声未熄之际,又是一连串不间断的密集轰响,几乎要混成同一个音节。 没有人能看到那少年到底是怎么出手的,他们只能看到老刘巨大的身体猛地颤了十几下,然后骤然就向后一翻,宽厚的身板子竟然被直楞楞的掀翻在地,双脚都离开了地面,倒下后,又被残余的力量带着往后滑行了一会,掀起了一地的沙尘,这才才终于停下! 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几乎忘了将口中的那一口气呼出来,至于那那瘦削少年......在做完了这让人窒息的一幕后,竟浑然不觉,立刻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再次挡回到少女身前...... “我说了,在见到朵儿的父母之前,我不会把她交给你们!”他面对着一行来历不明的人,重复道。 第二十八章 身手很不错 地上的沙尘还没有散去,也没有什么声音,因为没有人回应他。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太快了,快到前方的这一圈人只来得及惊讶。 还好,这群人到底也是最专业的暗探,就算是心里再怎么惊讶,手上依旧不迟疑,在人群之中,已经有几个人抽出了腰后的短刀。 都这时候了,他们也自然察觉出,面前的少年肯定不是普通人。 所以他和朵儿在一起,就更加的危险! 微胖的商人眼睛瞪的老圆,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老刘,再看向那少年时,原本的轻视已经荡然无存,变得极其小心谨慎,一系列的利益得失和身份时事在他的脑子里进行了一次疯狂且快速的比对。 他最终确定,这个少年不是什么宫里的高手,也不会是南边战场上的鬼军,更不可能是北疆流民隐藏在大秦腹地的间谍暗探。 他只是一个边塞的小兵。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拥有如此可怕的个人实力,连老刘在他的手上,都没有撑过两个回合。 可能是老刘太轻敌的,也可能是这少年也的确称得上天赋异禀。 但是这都无所谓,一个会打架的人,就算是打的再厉害,也只是打架。 所以微胖的商人眼里流露出一抹狠绝。 这次的护送任务应该保密,本来不应该闹出人命,但是此时的状况,似乎是直接让这个少年消失掉比较好。 想到这,他谨慎的眼神渐渐的放松下来,伸出手,在身前轻轻挥动了一下,唇齿轻喃: “做掉......干净点......”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在他的做出手势的那一刻,已经有几个人走出人群,朝着许白焰的方向包围了过去。 这些大秦的暗探其实在空手打斗的领域并不怎么强,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如果手上的武器都丢了,那就意味着已经穷途末路,所以他们最擅长的战斗方式,还是突击与暗杀。 一把把匕首在夜色下寒光烁烁。 许白焰皱了皱眉,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朵儿,少女旧还是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对面前的人们显得有些畏惧与厌烦。 他伸手抚着朵儿的头发,让她低头,不至于看到那一束束瘆人的白光。 “我能感觉出你们对这少女没有恶意,但是你们始终不表明身份,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人贩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不想把朵儿交给你们,但是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我得放心......而你们现在表现得,越来越像是强盗,蛮不讲理!我怎么能放心?” 许白焰咬字很清楚的说到,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的话,那亮出刀子了,就会变得很难收场。 他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同时,他也不是一个蠢人。 在这个档口,他必须要说的明明白白。 然而,朝自己过来的那几个人似乎并不想解释什么,他们的眼中有着明显的杀意。 这种杀意让许白焰有些郁闷。 “大秦律法......杀人!偿命!”他正言道。 可对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好吧,看来自己已经没办法改变这件事情的走向了,这就是他所郁闷的,有些事情明明按道理来讲,会很简单,但是总有人习惯了不按道理来做事,所以有些事就会变得很麻烦。 既然麻烦,那就只有解决麻烦了...... 许白焰从来都是一个乐于助人,但是又极为讲道理的人。 既然这个小姑娘抓住了自己的衣襟,那么不管她是谁,自己都会保护她。 这是一种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的执拗,就算是这小姑娘不太好沟通,又显然不会为此给予自己多少的回报,但让许白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她交给一群手里带着刀子,而且还敢于杀人的家伙手里。那于情于理,自己都接受不了。 所以他的视线扫过对方那几个人,确认了对方身上只有匕首......不是军部的制式长刀,也没有弩箭。 那就不算太有威胁。 当年,许白焰也是一人一刀冲进马贼窝,然后用麻绳拴着长长的一溜人头,开心的拖回军塞换钱交学费的人。 他只不过是长得有些面善,做事喜欢讲道理,比较爱帮助人而已。 可这一切都并不耽误他从小到大刀口舔血的事实。 所以在看到对方亮出刀子时,许白焰并不慌张,他唯一在琢磨的事情就是......一会自己夺刀反攻的时候,要不要杀人,还是只要在他们大腿上开几个窟窿,让其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就好。 他们到底和朵儿什么关系,要不要一会下手轻一些,免得事后对这些浑身窟窿的人挨个赔礼道歉,那得多尴尬。 想这些的空档里,几个人已经冲到了许白焰的面前,少年怔怔的神情落在他们的眼中,就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也对,面对明晃晃的匕首,谁都会感到害怕。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谁让这个混小子不识抬举。 一抹寒光闪过,直奔着少年的侧肋就戳过去,这一下角度足够刁钻,可以直接戳破对方的肺叶,再往胸前一咧,就能割到胃部......比直戳心脏的得手几率要高一些,就是死的时候难受点。 然而,这信心十足的一戳,却连对方的衣襟都没有碰到。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少年一脚袭来,极其简单粗暴的横掠,沿着笔直的路径,荡漾起一瞬间的残影,生硬的甩在了对方的小腿上,没人能理解为什么这小子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一扫,竟然直接将对方整个人都扫的凌空飞起。也就是在同一时刻,许白焰一手猛地递出,极其准确的抓住了对方手里的匕首,随即,嶙峋的肩背已经靠了过来,整个身体的力量结结实实的震在对方身上,然后又不尽兴的再往前一顶。 “呕~”的一声,那人被震得吐出了一大口胃液,倒飞出去,由于飞的太快,导致青绿色的胃液在半空中悬停了一瞬,才凄惨的掉落在地上。 而那匕首,在许白焰手中轻盈的挽出一道亮闪闪的刀花,稳稳握住。 ...... 剩下的几个人见到这一幕,都猛地停下了脚步,眼中的吃惊意味更胜。 看起来,对方似乎并不只是痴迷拳脚而已,对于刀枪武器,也十分熟悉。 几人对视一眼,不禁疑惑,一个边塞的小兵,就有这种身手? 事实上,普通的边塞小兵当然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但是就像是朱砂姐一直强调的那样,他是个天才......各种意义上的天才,不论是学符,还是砍人。 所以,端端正正的写了五年的字,又在那烈烈的风中写了大半年的诗,许白焰现在的身手自然要比想象中的更厉害......厉害到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地步。 随着这一刀夺过,人群中立刻又有几个人走了出来,磨刀霍霍的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真是又蛮横,又不讲理......”许白焰嘟囔着。 然而就在这时...... 人群突然的让开了一条路来。 紧接着,一个皮肤被保养的很好,面相有些阴柔的富商走了出来。 这人背着手,先是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两位,又扫了眼四周拿着匕首的人们,最终,视线落到了许白焰身上,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朵儿。 这个过程中,阴柔富商的眼睛越来越小,最后眯成了一道缝隙。 他走向许白焰,在双反距离一步左右的地方站住了。 “小兄弟,你的身手很不错啊。” 他细声细气的问道。 第二十九章 能屈能伸高大人 他的声音太轻了,甚至有一种女性的柔软质感,但是又太平淡了,平淡到听不出什么情绪。 所以许白焰没有回应对方的话,只是绷紧了些身子。 对方的双眼眯的及细,根本就看不到眼睑后的目光,也无法知道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许真的是漫不经心,也许是杀意纵横。 ...... 而高大人见少年不说话,倒也不在意,又不带情绪的问道:“那我姑且再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不论如何都不会把朵儿交出来?” “是!” 许白焰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 “嗯......那好......”高大人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一般,点了点头。 紧接着......只见他很不出奇的便伸出了一只手,就朝着许白焰探了过去。 这一手伸的很是古怪,不快,力量也不大,但是却十分的自信,就好像是面前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也敢一把抓下去一般。 许白焰不明白这只手为什么会如此的目中无人,但是随着这手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身上的肌肉也越崩越紧! 自从朱砂姐交给他那种奇怪的书写手法之后,许白焰的身体就愈来愈古怪,他开始不怕寒冷,也不太容易疲倦,有时候追马贼,嫌马有点慢,他都直接跳下去用脚撵,吓得马贼们吱哇乱叫。 他的身子里像是有一股劲,这劲不用的时候,就像一滩泼墨,安安静静的躺着,就算是有笔毫来触碰,也懒得挪动,但是用它的时候,它就会越涌越多,如戳开了墨的泉眼,会越收越紧,直到变成一块巨大的,坚硬的吓人的漆黑墨块,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有信心去狠狠地砸上一通。 高大人的手已经探到许白焰身前,无形的压力漫了过来,让他脚下的青草都微微低下了头。 他在等面前的少年承受不住,识相的瘫在地上,或是闪开。 但是许白焰没动,正相反,他的腰背更直,眼神更亮,挡在少女身前的手臂连颤都没颤一下,一身的凛峰瘦骨像是他写了许久的笔画,简单质朴,又坚硬的让人看着就不禁眯起了眼睛。 许白焰此时也眯起了眼睛。 因为他注意到理,对方的手指上......有一枚古朴的戒指,那戒指似乎是用青铜打造,不知已经在手上带了多少年,被擦拭的上面的图案都有些不清晰了。 “符......” 他很清晰的感觉到了,那枚戒指上刻着符! 那是个符器! ‘符器’,听名字也能知道,就是刻着符的东西,民间常用的不会生锈的水闸,承受重物的吊索,便是符器,一些强大的刀剑武器,战场上能和鬼对撞冲车,也都是符器。这些东西因为符的不同,能展现出不同的威力。 而老人手上带着的这枚戒指,虽然不知道有什么能力,但是许白焰看到它的第一眼时,就知道上面的符绝不简单 那是在边塞砍了十年马贼所积累下来的,对于危险的直觉。 然而让许白焰自己都感觉到惊讶的是,面对如此危险的符的时候,自己却并没有害怕,反而是感觉到了一种痒。 像是小时候去掏蚂蚁洞,总想往下再挖的深一些,又像是打游戏升级,就差最后一格经验,不刷完,就睡不着一样。 他对那符文产生了一种好奇......竟然有些想去触一触,和对方碰一碰,敲一敲,较一较劲! 所以,他的手攥起了拳头,握紧了刀,如果对方的手再往前伸一寸,许白焰就肯定会欢快的迎上去。 可是就在这时候...... 突然的! 他身后的朵儿走了出来。 她从少年的身后,跨到了其身前,自然而然,不动声色的挡在了那只手与许白焰之间! 下一瞬间!那只手便停下了...... 高大人震惊的看着朵儿,手也再也不敢往前挪动哪怕一寸。 “朵儿小姐.......这是......?”他试探性的问道,语气中带着一股子恭敬与不可思议...... 朵儿看着面前的阴柔商人:“朵儿饿了。”她淡淡的说到。 “!!!!”高大人的表情一下子更加的精彩起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朵儿想吃东西......菜汤......哥哥给我盛......” 几个简单的词汇从少女的口中说出来,不连贯,但是能听懂意思,而随着这几个词说出口,面前高大人眼中的不敢置信简直是要决堤了一般。 他再也没有了刚才那平静如水的淡定风范,视线惊异的在朵儿与许白焰之间来回转换,最终,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许白焰被这么盯着,觉得有些不适应,甚至有点......尴尬......紧接着,他有些震惊的看到了那位阴柔商人好像是突然的佝偻了几分,之前笔直的腰脊微微弯曲着,欠着头,脸上竟然不可思议的浮现出了一种当下人的献媚神情。 “嘿嘿......这位小兄弟,敢问尊姓大名?” “额......许......许白焰。” 他有点蒙了,对方这态度转变的实在是太快,上一秒还是一个视他人生命如草芥的残忍人物,下一秒,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一个陪笑的奴才。这能屈能伸的技能练就的也太炉火纯青了吧! “许老弟,不......许大人。”他口中的称呼竟然都变了:“您应该也看出来了,这算是一个误会。” “额......”许白焰迟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是误会,但是你们似乎根本不想解决这个误会,而且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太强硬了。” “是我们考虑不周。”那人竟然一点不解释,直接就承认了错误:“不过现在,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所以,许大人请消消气。” “解开了?” “嗯,解开了,错在我们......像是朵儿小姐这么聪慧可爱的小女孩,任凭是谁都没办法将其随便交给一帮只会动粗的混账家伙。” “这......”许白焰挠了挠头,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就开始承认错误了,而且承认错误的态度也太好了一些。好到他不禁视线越过面前高大人的肩头,望向了其身后那一行原本杀气腾腾的人们。 没想到,那群人现在竟然也全都不约而同的欠着身子,就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根本没发生一样。 高大人看到了许白焰的眼神,脸上歉意十足:“哦,在下明白,这群人......在下会好好收拾的!”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许白焰尴尬道,寻思着,这算是怎么个事儿啊,那群人虽然一直暴戾且不讲道理,但是从头到尾挨揍的都是他们啊,这怎么自己现在只是瞅了他们一眼,反倒他们就又要挨收拾? “许大人放心,在下会安排妥当。” 许白焰不好意思的直挠头:“额......真不用,而且也别叫我许大人了,听着好别扭。” “好,许老弟不是计较的人,但是这群人不懂礼数,教训一下是应该的。哦对了,在下姓高,许老弟可以随意的称呼在下。” “高......叔?”许白焰斟酌着,叫出了这么一个称呼。 “哎。”高大人摆出一副谦卑的受宠若惊的姿态,继续讪笑着:“那许老弟......想必是去朝都?” “嗯。” “不知是去做什么?” “考学。” 高大人一愣,没想到对方和朵儿去的竟然是一个地方,不过一想到即使都是在朝都学堂,他和自家小姐也肯定没有什么相遇的机会,就立刻恢复了笑脸:“自然自然,许老弟一表人才,定是去考那朝都学堂。” 许白焰被这种过于低姿态的聊天氛围弄得十分不好意思,最终:“高叔......你有什么事情?” “嘿嘿!”高大人脸上笑意很有分寸的增加了几分:“不满许老弟,在下确实有一事相求。”说着,他看了眼一直站在许白焰身旁的少女:“在下一行人也是要去朝都,所以,求许老弟这一路上......陪陪朵儿小姐,如何?” 许白焰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少女依旧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平静神情,对于面前一众包围了自己的人,也生不出一点的恐惧,对于那位突然变得低眉顺眼的阴柔中年人,也不会显得局促不安,甚至有些不喜和厌烦。 许白焰犹豫了一会:“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高大人佝偻着身子:“许老弟不要为难在下了,若是能说,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许白焰点了点头,他这时候自然已经察觉出,这事情不是自己应该接触的范畴,同时,也能感觉到这些人对于朵儿没有任何的恶意。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没有强行的将朵儿带走,反而是让自己陪在朵儿身边。 “那好,我可以陪着朵儿,但是我的要求没有变,到了朝都,要官府的凭证......” 高大人听到少年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喜笑颜开,立刻回应着: “到了朝都,许老弟要什么,给什么!” 这句话说的语气很微妙,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但许白焰也不是那种贪图的人,只不过是陪一个小女孩在路上解解闷而已...... 见少年不多要求什么,高大人心中也略感欣赏,但脸上神情不变:“那,刚才朵儿小姐说的.......菜汤......?” 少年笑了笑,揉了揉朵儿的头发。 就这么个动作,让高大人紧张的直摆手:“许老弟,轻点,轻点”。 许白焰笑着:“好,我去打饭!” 第三十章 朵儿的亲近感...... 接下来的日子,许白焰的生活突然就过得有滋有味了起来。 他没有再继续跟着辆车后面颠簸,而是被请进了一辆十分舒适的马车,里面大床软被,还有熏香,车轮上的设计十分精妙,一路躺下来,竟然一点不晃悠。 而他要做的,真的就是陪朵儿呆着。 偏偏朵儿这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有时候躺在她专用的车厢里,有时候会靠在许白焰肩头,更有甚者,睡嗨了,直接趴在许白焰怀里,一边睡一边流口水,像是一个终于找到了安全感的小猫一样。 朵儿喜欢吃菜汤,或者说,她喜欢吃商队厨子做的所有餐食,但是高大人却不敢让她多吃,说是不知道干不干净,万一吃病了,那可就糟了。 于是大部分时间里,朵儿吃的还是专门为她准备的食物,许白焰吃过一些,清淡的过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有钱的富家小姐,会对商队的伙食如此的喜欢了。 除此之外,在朵儿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候,他就会和对方闲聊几句。 虽然朵儿的语言并不那么丰富,但是几天下来,俩人也算是能沟通顺畅,许白焰会给她讲穿越前的童话故事,时不时地,能在少女平淡无神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丝光亮。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在刚开始的那几天,许白焰总是会看到车厢周围的一些人整日背着沉重的行李,一个个的也不坐车,就只能跟着队伍跑,眼上都显露出了黑眼圈,一看就是晚上还要彻夜值班。 他能从这些人之中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都是之前围攻自己的那帮人,而且有一次,他还看到了那位姓刘的壮实汉子,俩人一见面,老刘忙不迭的低眉顺眼,弄得许白焰万分的不好意思,俩人就杵在原地互相道歉。 最后,许白焰实在是受不了了,特意去找了高大人,苦口婆心的劝了好久,这才让高大人收回了惩罚的命令。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再看到许白焰的时候,眼中都流露出无比感激的神情。 就这样,车马前行,每天都重复着差不多的事情,许白焰肚子里的故事越来越少,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漂亮,脱离和荒沙地带,草木繁盛,越过林间与丘陵,秋风带着微垂的黄叶,车厢里,香炉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奢华的棉被在掀起窗帘时,会映出夕阳的光,大秦帝国的青山绿水开始崭露头角,眺目远望,心情随风而舞,舒然畅快。 ...... 入夜,高大人的车厢内,原来的那位微胖的富商安静的站在其身旁,高大人此时自然是不会有低眉顺眼的奴才模样,腰背笔直,细长的眼睛让人望一眼便不由心生畏惧之感。 此时,他看着面前的笔墨纸砚,和几幅写好的字,陷入了某种沉思。 半晌后...... “漂亮......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字......” 这十几天里,许白焰被请到了车厢之中,他的行李自然也由车队保管着,所以高大人想看看,那便能看看,也必须看看。 虽然是知道了这少年只是一名边城的军卒,但是他表现出来的实力实在是让人有些惊讶,高大人也不禁对其产生了一丝丝的好奇。 而在对方的行李之中,让他更加好奇的,便是这简单的笔墨,和几幅更加简单的字了。 那笔是最普通的猪毫笔,墨是商铺随手能买到的粗磨,就连砚台都是用最廉价石头扣出来的。 那少年就是这些东西......写出了这样的字么? 站在高大人身后的微胖商人看着桌上的字迹,他不懂符,但是他能看出高大人的神情,这几日,他几乎每晚都要对着这几幅字叹气惋惜。 “还是不行?” 高大人点了点头:“不行......可惜了啊。” 是的,可惜了啊 不论是笔法,笔力,墨染,还是字里行间透着的劲,都十分的完美,就连腕部的一丝一毫顿挫都显得那样的漂亮! 如果能写符,那这少年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说不定能被千墨山上的人看重。 不,不仅仅是千墨山,说不定,能入藏笔锋! 然而,这字里就是很无奈的,没有一丁点的符意。也就是说,这少年不可能成为一名符师。 不过这也只是可惜而已,这世间多少人都想成为符师,然而天下符师却依旧寥寥无几,所以少年的可惜才是正常的。 “看起来,的确只是一个会点拳脚功夫的小兵啊。”高大人道。 “那......为何朵儿小姐会对他那么亲近?”微胖的商人问道。 这个问题,他其实之前也问过一遍,但是那时候高大人没有回答。 此时既然已经确定了少年不是符师,身上也没有带着什么符帖,那么答案也就没有什么异议了。 “没什么原因,小姐她就是喜欢!” 微胖商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朵儿虽然一生十几年,只对符有亲近感,但是有时候,也会有一些个别的例子。 比如在她8岁那年,就对一个街边卖糖葫芦的老大爷产生了某种奇怪的亲近,在一群人的护卫之下,她就突然站在原地不走了,隔着半条街看着那人。 最后,这人被请进了宫里,每天给朵儿做糖葫芦,大约两个月后,朵儿对其亲近感就消失了,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亲近那糖葫芦,还是亲近那个人。 还有一位耕田的老太太,记得好像还有一个卖布的。 反正这朵儿会莫名的为这些人驻足,观察他们一会儿,然而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后,便再也不会去看他们一眼了。 现阶段,朵儿保持兴趣最长时间的人,便是千墨山藏笔锋的峰主大人了。 这也算是整个大秦里,唯一能让朵儿主动去拥抱的人。 不过想想也对,放眼整个大秦,是个人就会对藏笔锋的峰主大人感到亲近。不论是从她惊人的美丽外表,还是对大秦符道的贡献,都值得人们去亲近,去尊敬。有不少人都会将其画像挂在家里,每日去朝拜,祈求自己能早日接触符道,或是娶上一个稍微温柔贤惠一些的媳妇。 至于这许白焰......他算是朵儿这些年来,除了峰主大人之外,表现出最强烈亲近感的‘人类’了。 甚至于她愿意站在对方的面前,考虑对方的安慰,还有......靠着对方睡觉。 “所以......要不要跟那小子说一说,以后让他跟着小姐?”微胖商人试探性的问道。 高大人摇了摇头:“还是算了,这小子不像是之前那些人,他是个边塞的兵,脾气很倔,也有些自己的骄傲,而且看他的手就能知道,拿过刀,身上肯定也背着不少马贼和匪徒的命,这样的人,一直留在小姐身边太让人不放心了。” “高大人说的是......” “所以,到了朝都,给他走走关系,让他安安心心去学堂念书就好,如果他要钱或者别的什么......”说到这,高大人不禁一笑,摇了摇头:“呵呵,他十有八九是不会要的,这种人......真是越来越少见了啊。” 第三十一章 天下繁华,尽在朝都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日子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商队的气氛渐渐的不再沉闷,人们的脸上总是偶尔漏出些疲倦但是又兴奋的神情。 入了夜,修整扎营。 这一次的营地扎的很是草率,甚至有些人干脆放弃了打开帐篷,而是掏出了珍藏一路的酒。平时夜里巡逻的护卫们也都放松了警惕。 大家升起篝火,围坐在一起,丝毫不算计口粮和肉干,开怀畅饮,嬉笑推搡,就连一路上最沉默的人都加入了这散漫的气氛中。 因为明天......就要到朝都了。 朝都城很大,很雄伟,传说城墙高的能遮住太阳,往两头望,根本看不到边缘。 都城外,没有良田,没有军塞,只有宽阔的商路,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正如那句老话,这天下繁华尽在朝都。 而朵儿一行人的车马在这个时候,却没有继续混在商队之中,而是悄悄的脱离开,在夜色里,马匹车辆都朝向了那还不太可见的雄伟城邦。 这会儿了,这些人也不需要商队作为掩人耳目的手段了,直接连夜入城,这趟护送任务便算是完美的结束。 车马边,两人相对而站,高大人依旧是那副谦卑的模样。 “许老弟,这是朝都城的官府快马送来的文书,上面能证明在下对朵儿小姐有暂时的监护职责,印章是用符炉锻造的,无法作假......请过目。” 许白焰接过文书,虽然这时候他已经确定了朵儿与这些人的关系,不过还是认真地看了一遍,最后,深深的朝着高大人行了一礼:“谢谢高大人。” 这一礼,是对之前自己给对方填了麻烦的抱歉,而这谢,也是在谢高大人不斤斤计较,但是态度绝对不是认错,因为如果让许白焰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护着朵儿。 “客气客气了。”高大人赶紧笑着回礼:“那许老弟,这一别,便应该不会再有相见的日子了。” “晚辈明白。” “那......学堂入学的事情......真的不需要帮忙?” 许白焰很诚恳的点了点头:“不需要,晚辈在此谢过了。” 今天白天的时候,高大人找到了许白焰,既然是知道了对方是想去朝都求学,那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自然要帮一帮。 比如这考试......身为整个大秦帝国最有牌面的学堂,朝都的考试自然是很难的,但是再难也是大秦的学堂,所以如果有人打点一下,还是可以少些麻烦。 不过就像是早就预料到的那样,这个过于正直的少年最终拒绝了高大人的好意。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大家考试都是真才实学,怎么能作弊。 和少年相处了这些天,高大人已经摸透了他的性子,所以便不再多言。 两人相互拱手作礼,一路上的相遇,只是生命中的一场插曲,这一别,天各一方。 “许老弟不送。” “高大人一路小心。” 两人的最后一句话,都格外的简单明了。 许白焰正要转身...... “你......的名字......”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跟着朵儿呆了这么久,许白焰自然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了还睡眼朦胧的小姑娘,显然是刚刚睡醒。 他笑了笑:“许白焰。” “哦。”朵儿点了点头。 这些天,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许白焰的名字,只不过好像是如果自己不亲口问一下,对方不亲口说出来,那就不作数一样。 远处的商队里,酒意似乎沉浸了些,喧闹声开始渐渐大了。 几辆车马就这么沉默的,朝着夜色里行去。 许白焰转身,加入了商队的吵嚷之中...... 一夜酒尽。 第二天,雄城近于眼前。 ...... 从远处看,朝都城显得格外的孤单,一面城墙在视线里笔直挺立,而周围什么都没有。 只有单调的宽阔,而在这宽阔中,还透着一股海纳百川的庄严感,不闪不避,永远站在这大秦帝国的最中心,城墙参天高耸,城门永远不关,朝着天下万物敞开着。 随着车队,缓缓前行,朝都城在视线里越来越大,但是每当你觉得它已经足够巨大,已经超出了自己想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离它还有很远的路程。 直到入夜十分,商队才终于来到了朝都脚下。 许白焰抬着头,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有些酸了,那巨大的城墙高的有些离谱,甚至于如果没有符文的帮助,就难以想象这样的巨大城墙是如何被建造起来的。宽阔的城门从一侧到另一侧,可能需要骑马。 人流、行车商队、马匹货运,都有着各自的路线,即使这样,依旧显得繁忙不堪。 而这样的城门,足足有二十座。 看来,之前听说的‘朝都从东城跑到西城需要两天’说的是骑着快马,还要一路畅通无阻才行。 随着人流进进出出,许白焰距离都城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这是一种大秦人对于朝都城天然的敬畏感,就算是在城里生活了几十年,偶然间在此望向这巨大的城墙时,依旧还会萌生出刚刚见到它第一眼时的震撼与自豪。 终于......迎着天下间所有的繁华,许白焰迈出了踏入朝都的第一步! 入眼! 满街灯火,将整个雄城照亮入白昼一般,直夺了天上黑月白月的璀璨,脚下青石路面千百年没有经过任何的修整,却如镜面一般,映照出另一片五光十色的世界,人们行与天地斑斓之间,抬头垂眼,尽是繁星如幕,男女老幼,穿着或华美,或朴素,嬉笑渲染,叫卖吆喝声彼伏入耳......一时之间,许白焰竟然看的惊了眼,眼入了迷。 心中只有最简单,也最自豪的一个感叹...... 这便是大秦朝都! 而后,他又突然的想到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 此来朝都,最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去朝都学堂参加招考,还有找谢师姐还钱。 除此之外,还得满足一下虞峡口那群没正事的老兵的夙愿......替他们去看看那天下闻名的青楼。 第三十二章 朝都画舫一日游 生命总要繁衍,繁衍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青楼,所以似乎是不论哪个世界,都有这样的地方。它们的名字各异,正统点可能叫勾栏、教坊司、粗俗点可能是窑子,八大胡同,亦或者会馆,私人spa等等。 而在这个不知道存在于哪个时空里的大秦帝国,它们还是保留了那个人们最耳熟能详的统称———青楼。 许白焰也是个雄性生物,虽然性格偏向于正直守序,但是也难免对红粉之地产生好奇之心,更何况......他来到这个世界整整18年,从来就没去过比虞城更远的地方,整日和一群书生或者大头兵混在一起,这到了繁华的朝都城,如果不先去看看青楼,似乎就有点对不起自己这穿越一回。 “哦,对了,我不是自己非要去的,而是虞峡口那帮老光棍们非要我去的。受人所托,自然要尽心尽力,这很合理。” 这么一想,许白焰心里就一下子就释然了,同时他也不禁感叹,原来自己在某些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竟也能做到如此无耻的自欺欺人啊。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自己也不能免俗。 所以,他便沿着面前这条繁华的街道朝前走着,很快找到了一家立于街边的面馆。 “老板,一碗白水面。”他很客气的说到。 “三个钱。”蒸腾的白气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许白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碗面在虞城,最多也就卖上一个钱,而这朝都竟然要贵上三倍。 他不禁有些肉疼,不过看那老板已经开了锅,面条已经捞了出来,也不好意思说不要,只能排出三枚铜钱放在桌上:“能不能赠碗面汤?” “当然!”老板爽快的嚷道。 许白焰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面端上来,看着比虞城的面要白,粗细也要均匀,但是吃起来却没有更好吃,天下的麦子似乎都是差不多的味道。 但是临近繁华的街景,看着男男女女华装盛服的走过,也算是值回点铜板。 不多时,一碗面下肚,许白焰感觉底气都足了些,不由得端着赠的那碗面汤,来到了老板的摊位前:“老板,在下初来朝都......想问个事。” 老板抬起了头,看着少年的穿着,和那张朴实无华的脸:“哈哈,问!” “就是......我有几个兄弟,想要让我替他们去看看那青楼。” 老板眯起了眼睛,用狡谐的目光瞄着许白焰:“你说那个兄弟,是不是你自己?” “不是......” “哈哈哈。”老板笑了起来:“怕啥,这朝都的烟花之地可是天下闻名,我看你这穿着,是个书生吧......书生才子,自然愿意去逛青楼,不必害羞。” “额......”许白焰见状,也放弃了解释:“好吧,那不知,咱们朝都最好的青楼是哪?” 老板的眼睛眯的更小了:“这最好的青楼,自然是河上的乐舫,可是......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玩得起的地方啊。” 许白焰尴尬的笑了笑:“我也不是想去玩,只不过是去看看,最多......喝壶茶。” “嘶——”老板琢磨了一下,他也从来没去过那乐舫,也不知道里面的消费水平和规矩,所以一时之间给不出意见,最后只能好心的提醒道:“那小兄弟去看看便好,做什么事情都要提前问问,别一壶茶要价好几两银子。” “多谢老板!”许白焰拱手谢过,然后顺着老板指出的方向,踏上了一个少年步入成熟,开阔眼界的必经之路。 还好,这朝都的乐舫位置离着许白焰进来的城门不算远,不然可能要走到明天。 一个多时辰后,他来到了一条河边。河岸侧万灯摇曳,通红的灯笼印在水里,随波轻轻飘舞,入眼似梦似幻,整个人都好像要跟着迷醉起来。 这条河,叫沅澧河,一横一束,形成一个“十”字,贯穿了大秦朝都的东西南北。 这河水是从地下水脉引流而上,河堤两侧由百里长的大符催动着,无潮无汐,千万年流转不停,河里有渔有虾,也有青青水草,但是又一直清澈,随便捧起就能饮用。 许白焰站在河岸边,瑶瑶望向远处,只见一座座巨大的船只停靠在岸边。船上搭建起华丽的楼宇,一层又一层,层层张灯结彩,灿烂非凡。 这......便是乐舫的花船了。 许白焰呆呆的看着,然后咽了口唾沫。 他这一路上其实已经想好了,一定要镇定,别看起来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但是即使再怎么做好心理建设,依旧被震惊的缓不过神来。 很难想象,这花船是如此的恢弘,轻佻曼妙与磅礴大气如此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一层......两层......三层......”许白焰控制不住的开始数了起来。 还没数几下,他突然的意识到,这种行为是多么的没见过世面,赶紧将手放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 “镇定,镇定......许白焰,咱是穿越过来的,啥高楼大厦没见过?几艘破船就给咱唬住了?”他自言自语的念叨着,不过一想到如此巨大的船,竟然是一座青楼,而自己即将走进去,又不由觉得紧张一下也是应该的。 就这样,他辗转反侧了好一会,直到河上的风将自己的脸吹凉了,这才终于平稳了心态。 朝着花船走去。 一路上,人超乎想象的多,没办法,因为这乐舫实在是漂亮,所以也成了朝都城的一处景色。 随着人流,许白焰扶船而上,看着周围的人谈笑风生,他也受了些感染,不觉得太尴尬了。 步入花船...... 许白焰强行的让自己表现的泰然自若,满目灯火阑珊,伊人们倚栏而笑,楼间红袖乱招,轻歌曼妙。 少年抿着嘴唇,绷紧着浑身的肌肉,让自己不被周围的轻纱撩动的面红耳赤,心中想着虞峡口那群老兵临走前,下了军令一般的坚定神情。 他拳一握,牙一咬,心一横! 猛地转头,朝着旁边刚走过的一位青罗纱裙的女子深深鞠了一躬。 “敢问姑娘,这乐舫......是不是有‘花魁’一说?” 第三十三章 琴舞双绝 那姑娘一愣。 首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吓了一下;再者,是因为面前少年这态度......刚才,这人是对自己鞠了一躬? 这个时代的乐舫不只是单纯寻花问柳的地方,更多的,则是歌舞,曲艺。但是终究是带着些服务色彩的地方,就算是被捧的再高,也逃不出青楼的本质。 所以,这再正常不过的一鞠躬,搁在这花船上,却是不多见的。 那女子轻笑了起来,上下开始打量少年。 一身白布轻装,看起来像是个书生,但是皮肤显得有些粗糙,头发也过于短了些,倒也显得不那么弱不禁风了。 “小弟弟,你刚刚问......花魁?” 许白焰点了点头:“嗯。” 他有点不太敢抬眼,在戈壁边塞呆了十几年,碰上花船上阅人无数的漂亮姑娘,媚眼如丝的一对视......啧,许白焰倒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但是如果突然的脸就红了,再被对面这姑娘看出来自己十几年的光棍之身,那得多尴尬。 所以他干脆微微低着头,眼睛都不抬。 然而这个行为,落在了对面的姑娘眼里,那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欲盖弥彰了。 “哈哈哈——”她笑的更媚了,丰盈的身子直接贴了上来:“不知小弟弟,为何要问花魁?” 许白焰双拳握出了几根青筋:“因为漂亮!” 那姑娘此时已经挽住了少年的胳膊,在这个烟花场所,碰到如此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弟弟,那可不能轻易的放过。 “漂亮?”姑娘轻轻皱起了好看的眉毛,很是嗔怪:“漂亮又有什么用,你不知道,想要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需要花多少银两?而且一晚过后,也只是聊聊诗词歌赋,连个小手都摸不着,镜花水月美是美,但是饱腹解渴终究是最重要的......姐姐我叫水儿,最是解渴......” 许白焰的脸都已经红到脖子根了,但是还是很坚定的让自己表现出一副久经沙场的模样。 “谢谢这位姑娘......” “叫水儿姐!” “哦,谢谢水儿姐提醒,不过在下想去看花魁,也是受朋友所托。” “你说的朋友......” “不是我自己!”许白焰抢先回答道。 水儿歪着脑袋,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咱们乐舫的花魁有两位,第一,便是乐师李红壶,第二,则是舞师宋青青,两位当然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都有单独的秀船,你往前面走自然能找到。” 许白焰连忙谢过,快步朝着水儿指的方向走去。 他可不是不近女色,而是这花船上的女人一个个的眼睛都太毒辣了,万一被别人看出来,自己压根没钱,就是来白嫖的,再把自己给撵出去,那可就辜负了虞峡口老少爷们的期待了。 一路走来的莺莺燕燕,许白焰只敢远观,这花船太大,走了好一会,总算是来到了船的另一侧,放眼望去,河水被灯笼映照的红波荡漾,两艘小小的花船飘在不远的地方,一左一右,遥遥相望,低下头,有几艘小舟停在花船下,见有人往那边看,船夫就打着招呼。 原来想上花魁的秀船,只能乘坐这种小舟来回摆渡,路程不远,却要5个钱,比一顿饭都要贵。 许白焰寻思着,自己总不能游过去,只能咬了咬牙,认了。 “不知小哥要去哪边?”船夫收了钱,笑眯眯的问道。 “哪个人少?” “额......那自然是乐师李花魁的船上人少。” “为何?”许白焰不禁问道。 “嘿嘿,因为李花魁性子冷啊,平时就不怎么喜欢说话,就算是晚上客人最多最红火的时候,也就是简单的弹奏几曲,连酒都很少喝。” “哦,卖艺不卖身。”许白焰点头道:“那......不知道这李花魁漂亮不?” “当然漂亮,不然怎么可能成为花魁,有人甚至说啊,这李花魁算是天下第二的美人!”那船夫不知道是不是职业习惯,反正一聊起这个,就显得贼有精神:“不瞒小哥你说,我在这儿干了好几年了,偶尔也能在船头看到那李花魁,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瞄,但是......啧啧......真是仙女下凡了一般啊,天下第二,实至名归!” 许白焰听到这,也打定了注意:“那咱么就去乐师李花魁的船吧。” “确定?”船夫还好心提醒了一下:“其实,对面的舞师宋青青也是天仙一般,容貌和李花魁相差不多,但是性格平易近人,喝酒打趣都能陪着,要是公子你有才学,说不定吟诗一首,那宋花魁还能随性的给你舞上一曲。” “不必了,我还是去李红壶姑娘的秀船吧。”许白焰道,心想,人越少越好。 其实他的诉求很是简单,就是去要壶茶,长长见识......什么吟诗做对啊,他根本不会,就算是凭借穿越者的先天优势抄几首诗,也抄的不合情不合理,别慷慨激昂的嚷嚷了几首,最后发现都不符合自己的年纪和经历,别人问起来,自己又解释不了,那可就难受了。 “好嘞......”船夫笑着,也不多言,撑起小舟就朝着那秀船划去。 这秀船虽然小,但是也有上下两层,这一画一乐两位花魁虽然只是卖艺不卖身,但是每夜都可以有一位客人在秀船上留宿的。 当然,这一夜陪伴的,都是花船上其他的姑娘,至于两位花魁,则只是给你单独弹一首曲子,或者陪你喝上两杯,仅此而已。 但是仅仅是这样,依旧有不少朝都的公子,达官贵人一掷千金,毕竟当财富和社会地位都到达了一个瓶颈了的时候,面子就成为了这些人最热衷去追求的东西! 试想一下,这两个花魁都是能争夺天下第二的美人,与其睡在同一艘秀船之上,这可是以后在酒桌上彰显身份的一大利器啊。 不多时,便到了。 许白焰跟船夫礼貌的道了个谢,便走上了秀船,这里的确安静了一些,在河的中心,望向远处的繁华,有一种在喧闹中独得一片僻静的感觉。 不过还没等许白焰领会到这种心境,一个侍女便来到了他的面前,盈盈一礼,示意他跟着自己来。 许白焰点头,刚想跟着走入秀船,突然的,想到了什么。 他四处往往,见没有别的人了,赶紧微微附身,用极小的声音问道。 “这位姑娘,敢问一下,这船上的茶水最便宜的多少钱一壶?” 那侍女一愣,可能是在船上呆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有人问这个问题,便掩嘴轻笑:“回公子,新春的大红袍,三两一壶。” 许白焰一个踉跄...... 第三十四章 琴师李红壶 “公子,你脸色不太好......”小侍女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事,灯光照的。”许白焰回答道。 “你还流了好多汗......” “是么?我还不适应这边的温度,有点热。” 许白焰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着河面,灯火摇曳,但是刚才那位船夫早就没影了。 “那公子......?” 许白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大喊‘不能辜负了虞峡口的老少爷们!’,然后强行淡然一笑:“走吧,咱们进去。” 就这样,他跟着小侍女走进了船舱。 这里虽然不如花船上华丽,但是清静。 几张小桌不远不近的摆放着,此时,船内只坐了十几个人,大家见有人新进来,都转身一看,发现是新面孔,都有些惊讶。再看进来的人身上穿的简单,甚至连个玉佩都没有,更是心中升起一些疑惑。 许白焰没有特意的与这些眼神交互,就自顾自的找了个角落坐下,对着刚才的小侍女小声道:“一壶茶......三两的那种。” 小侍女笑着点头。 不一会,茶就被端上来了,茶具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许白焰喝不出味道有什么特别,只能不断的肉疼,心想‘就这一壶茶,顶半个马贼窝?’ 正想着呢,几声琴音传来,再望向台上,已经多了几名腰身袅婷的女子。一旁又有几人正在拨琴弄弦,神情专注,眉眼清丽,不像是前面花船上的女子那般妩媚勾人。 其实随着这琴音响起,就说明,今夜这船上,只有这么几名客人了。一些丫鬟姑娘也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穿着虽然不那么清凉,但是也都是轻布薄纱。她们显然都认识在坐的各位公子哥,所以轻车熟路的走到了每个人身边,很自然的轻声谈笑,一些酒菜都被端了上来,有乐有舞有酒有美人,虽然花魁还没有现身,但是场间的气氛已经渐渐的活跃起来。 只有许白焰这桌上,就一壶茶,旁边也没个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角落里,与场间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不多时...... “兄台,看着眼生啊,敢问......尊姓大名?” 许白焰一愣,然后歪过头,竟发现一位书生来到了自己的桌前。 “许白焰。”他很友好的回答道。 “哦?白焰?”对方想了想:“林梢栖白凤,炉焰舞红鸾,景细致,情却粗狂,好名!” 许白焰尴尬的笑了下:“额......并不是兄台所想的那样......” “哦?”那人一惊,然后又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哦!寒釭融白脂,冻焰结红豆!原来如此,是在下才疏学浅,没有想到如此高远的意境。” 说着,对面这人竟然微微欠了一礼。 许白焰脚指头都扣紧了,咧着嘴道:“也不是......” 这书生蒙了,脸色凝重中带着些敬意:“那不知兄台这名......?” “我爸叫许律,我妈叫周青,氢在氯气中燃烧生成青白色火焰,我爹从知乎上抄的。”许白焰很是不好意思的说到。 “......”对面书生怔怔的看着许白焰,过了好久:“没......没听懂!” “是化学。” “嘶——”书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对着许白焰做了个‘佩服’的手势:“还是没懂,在下才疏学浅,失敬失敬了。哦,唐突了,忘了自报家门,我姓董,叫董富贵。” “你好......”许白焰想,这名字和自己比起来,果然是通俗易懂。 就这么几句话下来,俩人似乎就算是互相认识了,而董富贵这人有点自来熟,就很自然的坐到了许白焰的对面,不过行为说话都很有分寸,倒也不让人讨厌。 “不知道兄台这么孤身一人坐着饮茶,是因为看不上这秀船上的姑娘?” 许白焰摆了摆手:“不不,嫌贵而已。” “恩?”董富贵一愣,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许白焰的一身穿着:“哈哈,刚开始,以为兄台是那种特意穿的平平无奇,想要来这船上博取些嘲笑,然后一鸣惊人的主。没想到,兄台竟然这般的表里如一。” “见笑了。” “害~哪里是笑话你,你可知道,这秀船上的人一个个的,都在想尽办法彰显自己的富贵气度,哪有你这样,只坐在角落里不想引人注意的。有意思......柳红!”说着说着,他就轻声唤了一下。 一旁的一位姑娘立刻小步走了过来:“董公子,要吩咐奴家做什么?” “把我桌上的菜端过来,再来一壶酒,今夜我就与这位兄弟好好喝上几杯。” 许白焰一听:“不用不用,我只是在这里看看那李花魁,没想干别的。” “啊呀,又不花你钱,今儿我请。”董富贵这会儿好像是放松了下来,也不端着书生的礼仪了,渐渐的展露出了点暴发户的气质:“不瞒许兄,我在这船上呆了半个月了,真是受够了这种天天晚上诗词歌赋的调调,要不是我家那老爹非要让我在这秀船上镀层金,我才不来呢,去前船找几个姑娘,乐乐呵呵的玩上几天,多自在。” “你在这秀船上呆了半个月?” “是啊,每天晚上都来。” 许白焰惊道:“那得好些银子。” “银子不算什么,像是我们这种经商的,要的是面子,不然我家也不会让我在这船上一呆就是十几天,但是说实在的,玩诗词歌赋真的是玩不过这群老手,所以今晚啊......估计又没戏。”说着,董富贵不仅感叹了一下。 不多时,酒菜被端了上来,这位董富贵兄弟估计是在船上装书生气装的太久了,好不容易逮到许白焰这么个人,算是有了发泄的渠道,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渐渐地,船上气氛到了最欢畅的时候,算算时间,花魁应该也快出场了。 果不其然,一曲过后,台上的舞曲停了,歌女全部散去。而随着这一幕,台下竟然也全都安静了下来,原本服侍客人的姑娘很自觉的全都退了下去。 不论是醉酒的,谈笑的,嬉闹的,总之所有的人在这一刻,全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齐齐抬头,望向了秀船的二楼。 许白焰自然也随着大家的目光望了过去。 正见那二楼正中的一间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珠帘静垂下来,隐隐望去,珠帘后端坐着一个美妙的身影,未见其人,未闻其声,只这么朦朦胧胧的一眼,便已让楼下的男人们都失了魂一般。 第三十五章 两只老虎,与入幕之宾 很难想象,在青楼这种地方,竟然能出现如此寂静无声的一刻。 许白焰也看着二楼,但是有轻纱遮挡,所以只能隐隐绰绰的看到一个身影坐在一把古琴前,淡黄色的长衣将整个身子覆盖,一双纤柔的手臂缓缓抬起,又落于琴弦之上。 “噔————” 琴弦终于被触碰了一下,一声清响,如滴水入静湖,波澜荡漾,仙音过耳。 许白焰不懂什么音律,但是这简单的玉指轻拨,却让他的脑内不受控制的荡漾了一下,似乎刚刚上来的酒意都清明了些。 随即,仙音未停,初时尚轻的琴弦再起,山上清泉汩汩而下,逐渐似初春之细雨,柔柔弱弱,又密密麻麻,细耳凝听,那琴声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音韵似在头顶盘旋,又似在耳边私语,直让人沉醉其中。 这一刻,许白焰也不由得痴了起来,如果他在砍人的时候,能突然听到这样的一首曲子,说不定也会手上一停,很礼貌的跟对面砍了一半的马贼道歉,说你先等会,我听完这一曲,再继续砍你...... 不知不觉的,一曲终了,许白焰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华美的声音之中,直到一些掌声响起,他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李乐师,这一曲当真是琴音相和,轻柔温婉......在下城县独子陆仁嘉,在这船上流连三日,再听此琴音,依旧如清泉灌顶。” 一个人突然站起了身,朝着帘幕的方向赞美道。 面前的董富贵长长呼出一口气,显然是也刚从琴音中缓过神来,又看了看站起来那位公子:“呵,这兄弟又来了,每晚他都抢着要第一个说话,试图用这种方法让红壶姑娘记住他,接下来,他肯定又得作诗词了。” 果然,话音未落。 “在下听琴音,心中突有一词想赠......还请姑娘品鉴。 沅澧长河瑶船红,溪桥细柳。草长风过乍寒暖,一眸一笑念无穷。窈窕如春水,柔肠粉泪,不如琴音悠悠。” 言毕...... “好词啊。”几声轻轻的赞叹从四周响起。 就连面前的董富贵都点了点头:“啧,虽然我才学不咋地,但是也能听出来,这的确是个好词。许兄弟觉得如何?” 许白焰摇了摇头:“听不懂,不过应该是很不错吧,这人很有才华......” “哈哈哈——”董富贵笑了起来,因为喝了点酒,声音有些大,引来了一些侧目,他赶紧压低了声音,凑到许白焰面前:“有才华个屁啊,这词都是买的。” “买的?” “对啊,不然你以为真的有人能每晚都拉出一两首好词来,都是几十两,甚至几百两买来的,就盼着能入了花魁的眼,嘿嘿,但是这李乐师是什么人,是不是买来的词,她肯定一下就能听出来。” 许白焰苦笑,寻思着,这富贵兄弟当真是喝多了,诗词都能用‘拉’这个字来形容了。 至于结果,还真的像是他所说的那样,这词虽然引来了一些客人的赞不绝口,但是李乐师只是在纱帘后轻轻颔首,连句话都没有说! 紧接着,又是一位公子起了身。 “在下南三郡县学子陈牧阳,此来朝都学堂参加初试,近日也于这乐坊之中,偶得一诗,想赠与姑娘。” 许白焰转过了头,看了看这人。他来这里的最大目的就是想考入学堂,所以难免对此人多关注一下。 “灯火江头夜高秋,风寒酒暖琴拢舟。遥遇南风皆血气,鬼域疆场无箜篌!” 一首很简单的诗,不过场间的轻聊声音微微滞了那么一瞬,继而,几声轻轻的掌声响起。 几人笑着举起杯:“遥遇南风皆血气,鬼域疆场无箜篌!哈哈,牧阳兄果然才子,诗都带着凛冽劲,在下为这诗敬上一杯。” “嗯,的确值得喝上一杯。”说着,连董富贵也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哎,就这诗往这一横,那今天要是没有什么惊艳的才子入场,估计能留宿的,就是这位陈牧阳兄弟了啊。” 果然,随着董富贵的话,二楼那帘幕轻轻拉开。 许白焰望了过去...... 这一眼,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没有穿越者见惯了网络美女的眼高于顶,他就是很真实,很确切的被眼前的美丽给震住了。 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唇似点绛,这一眼,就透出了淡然冰冷,近在眼前,却似是怎么也触及不到。 李红壶起了身,轻垂的长衣随之被拉长,腰肢不似杨柳轻柔摇摆,只是纤细笔直,走到楼栏前,向着楼下的十几人盈盈一礼。 如此简单的几步,但是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人看上第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被所有的目光所注视着,但是她早就习惯了这样,所以也不羞不慌,美目平静的四顾,最终停留在了那位叫做陈牧阳的学子身上。 “遥遇南风皆血气,鬼域疆场无箜篌,大秦学子也有如此铁血情怀,小女子愿为公子再弹一曲。”声音轻轻柔柔,像是清泉拂过,让这场间的燥热都散了不少。 而随着这句话,在座的人也顿时悲喜交加。 喜得是又能听李乐师奏上一曲。 而悲的是,如果不出意外,今天的大赢家就是这位陈牧阳兄弟没跑了。 接下来,又是一曲弹完,果然,没有人再出来献丑,随着轻纱落幕,李乐师也回到了自己的二楼闺房。 那位朝都学堂的考生今晚就有幸留宿船上,虽然陪睡的是其他姑娘,但是李乐师能近距离为其抚琴一曲,那也是莫大的荣耀啊。 这会儿,董富贵见自己没了机会,所以也不控制酒量了,就开始放开了喝了起来,一边喝还一边郁闷的嘟囔。 “哎,今天又是白搭,我说许兄弟,我看你一表人才的,你确定不是什么大才子过来扮猪吃老虎的?你要是有什么好诗好词,那就赶紧拿出来,兴许还有机会。” 许白焰这会儿也有了些酒意,不由苦笑着:“富贵兄,不是我瞒你,我就算是有好诗词,我也付不起这留宿的钱啊,就这壶茶我都觉得肉疼,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替几个兄弟来长长见识的。” “啧,你看你说的。”富贵一拍大腿:“你要是今晚能做这花魁的入幕之宾,兄弟我给你掏钱!” 许白焰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没那个本事。” 他其实心里也开始动摇了起来,按照他记忆里的那些名人诗词,估计念出几句来,今晚还真能把那个叫陈牧阳的给截胡了,但是就像是他说的那样,自己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在心中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辜负富贵兄弟的厚爱了。” “哈哈——没事,要是谁都能让李乐师看中,那才是稀奇的,喝酒,喝酒......” 就这样,随着入幕之宾的选定,剩下的人也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酒肉之上,同样都是失败者,所以大家都有一种废物之间的心心相惜,场间谈笑声不绝于耳。 而这位董富贵看起来是一个人际关系处理的很不错的人,有不少人端着酒壶就坐过来,开始闲聊,期间还有一些吟诗作对的小插曲,许白焰没啥才学,也插不进去嘴。 不多时...... “这位小兄弟,你说你作诗不参与也就罢了,可是对个对子总不能也不玩吧,是不是也太不给大家伙面子了。” 许白焰现在有些后悔,自己穿了一身书生的衣服就来了,误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个有点才学的人。 “可是诸位,在下对诗词歌赋真的没有什么研究。” “没事,就是玩么,要不,你来首歌也行。” “对啊对啊,来首歌嘛,你看我刚才那首诗,稀烂,但是我也拿出来了嘛,放开点,大家都是废物,也没人嫌弃你。” 有一说一,这些公子哥一个个的其实都很是好客,根本没有像是小说里写的那样,碰到一个陌生人就非要踩你一脚,凸显自己高贵身份的毛病。 所以许白焰也觉得,自己总是在这里装高冷,有点说不过去。 “那好,我唱首歌.......” “好!”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直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场间愣了一阵,随即:“哈哈哈———真有意思,这......是首词?” 许白焰笑着摇头道:“哪有,就是随便唱的,叫《两只老虎》。” “哈哈哈——”四周笑声愈发的爽快,大家似乎也都觉得这个新来的面孔很是有趣:“白焰兄,为这《两只老虎》,我敬你一杯!” “那许兄,你还有别的曲子么?” “有吧,容我想想......” 许白焰借着酒意与周围人的笑闹,也觉得不在拘谨,不过穿越了十几年,他对于前世的歌谣都忘得八九不离十了,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个还能依稀记起来的曲调。 华灯初上,觥筹交错之中......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第三十六章 今宵别梦寒...... 在许白焰穿越前的世界,这简直就是最简单上口的一首歌了,小学生都会唱。 而歌曲这玩意,很是微妙。有的歌虽然很好听,但是唱出来却很难;可有的歌真的是旋律极其简单,却极为好听。 就像是现在许白焰唱的这首......就算是他五音不全,依旧能很好的将其唱出来,旋律之间自然而然的就情感流露,甚至光念歌词,都会忍不住带出调来。 一时之间,这秀船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和刚才唱《两只老虎》时的沉默完全不同,众人都举着杯子,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穷书生, 半晌后......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个人低声喃喃着:“好简单,好生动!” “是啊。”另一个人也缓过神来,跟着呢喃:“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其声,其景,远近交错,夕阳落幕,山外有山......嘶......”说着说着,这人竟然突然哽咽了一下,他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连忙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这才压下去了一股子莫名悲怆的情绪。 许白焰现在喝的有点上头,看着面前突然沉默了的人群,有点懵:“大伙......怎么了?” 董富贵手中的杯子歪了,里面的酒早就淌到了桌上,他看着面前脸色红扑扑的少年书生:“你......不是说自己不会诗词么?” “是啊。”许白焰迷糊着说道:“我这是歌啊。” “歌你妹啊!”董富贵一摔酒杯,蹭一下站了起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白焰兄此来朝都,远离家乡,在这秀船之上偶遇我们几人,饮酒欢畅,心中顾念曾几何时的朋友,漂泊各地,天涯海角各一方。这词就是词,又怎可只当做曲调的填补?白焰兄弟是看不上我们这几个粗人?” “???”许白焰一脸懵逼。 紧接着,有一人赶紧站了起来,拦住董富贵。 “富贵兄弟别急,你看这下一句......【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那人说这,头斜朝着天空扬起45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道: “我穿过世事渡万水而来,你放下繁琐过千山赴约。卸下所有的沧桑,扔下所有的面具,剪去流年的墙。端起面前的酒,过滤了寂寞、寒苦、无奈,一如从前你我的清澈时光。 这白焰兄弟不是瞧不起我们,而是觉得咱们正如那天各一方的兄弟,一壶浊酒尽馀欢啊,这不正是此时此刻,余欢未尽......今宵,别梦寒......许兄这哪是只填补了曲子,明明是填补了心境!” 这么一说,所有人竟然恍然大悟一般,又是沉默半晌,忽的一个个举起杯中酒:“敬许公子!” “敬许公子!!” 喊得还挺齐的。 许白焰现在满脸的问号,寻思着,这朝都的公子哥是不是客气的有些过分了啊? 正想着呢,突然,一个人猛地怔了一下,赶紧大喊一声。 “不对......许兄这一词,完全在那位陈牧阳之上啊!” 这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一下子就让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对啊!此等词句,怎么能让别人拔了头筹??!” 绝好的词句,必然要配上绝美的佳人! 那位陈姓书生的诗固然是好,但是终究太过于凛冽,从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书生口中吟出,难免有些蹭家国大义的热度之嫌,投机取巧! “那还等什么,快去找人,咱们不能让许兄第吃这种亏!!”说着,就有人伸手拽住了许白焰的手腕,要拖着他去二楼。 “等......等会!你们要干什么?”许白焰被吓得酒都快醒了。 “许兄别在推辞了,此等诗才,你难道就甘心让那姓陈的压你一头?” “没有啊!我哪来的诗才?我是个废物啊!” “废物?那我们这群人岂不是废物中的废物?” “我......我没有那意思。”许白焰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还解释什么?走,咱们去找那陈牧阳,定让他心服口服!!裤子脱了,都得给咱提起来!” 其实,这时候的许白焰推不推辞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想不想出风头的事,而是一群男性失败者们自我的救赎了。 你想啊,一群让花魁看不上眼的人聚在一起,突然,一群废物之中有个人展露出了惊人的才华和气度。 这简直就是‘我们中出了一个大佬’啊! 那这个大佬妥妥的就成为了废物们向胜利者发起反攻的武器了! 所以今天这个入幕之宾,你想当也得当,不想当也得当! 于是乎,一群人就拥着许白焰,将他强行的推向了二楼。 二楼的丫鬟们一个个的也都惊了,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声势浩大的暴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赶紧去把李乐师的贴身丫鬟找了过来。 这贴身丫鬟在秀船上,地位算是很高的了,她来到了楼梯口,看这阵势,也有点蒙,不过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各位公子,今日的乐奏已经结束了,不知诸位上这二楼,是为何事?” 董富贵一马当先,借着酒劲,他说话开门见山:“彩玉姑娘,今日留宿于秀船的人是那姓陈的书生,我们......不服!” “对!我们不服!”下面几个人应和道。 “哦?”彩玉姑娘也愣住了:“可是......那陈公子的诗句也是我家小姐认可了的......” 还没等她说完,董富贵就直接打断道:“陈兄弟的诗自然是好诗,但是我这位兄弟的词绝对凌驾于其之上,不但有词,还有曲!” “还有曲?” “那是当然,且听这一句......”说着,下面就有几个人就试着将那首歌唱出来。虽然唱的不是那么标准,但是这‘长亭外,古道边’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你就算是干巴巴的念,都能带着调。 总之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然就把这歌给唱完了。 二楼的彩玉姑娘也怔住了,她跟在李红壶身边多年,琴乐诗词都有不俗的涉猎,而这简单的几句词下来,没有琴音伴奏,竟然就能自带情绪,特别是‘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几句,竟然词中带曲,曲中有词,莫名给人一种的悲怆之感。 所以一时之间,她也拿不定注意了,只好慌张的道:“诸位公子,等......等我一下。” 说着,她连忙跑向了李红壶的闺房。 一旁有几个丫鬟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赶紧跑去了另一侧的厢间。 厢间之内,那位陈牧阳书生已经饮了一杯茶,今日陪宿的姑娘,是一名叫做水儿的,一身丰盈体态,妩媚万千。 房内已经烧好了水,留宿的客人可以在姑娘的服侍之下沐浴更衣,然后独自一人听那天仙一般的李乐师专门为自己独奏一曲,最后与水儿姑娘一夜缠绵......从此之后,再来这乐坊,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中都会带着些崇拜,甚至是嫉妒,一想到这里,陈牧阳的心中就无比舒爽。 “公子,刚刚的诗......水儿也听闻了,真是好诗,书生意气,却也有家国情怀,怪不得李花魁也对公子赞不绝口。” “哈哈,小小才学献丑了,能得李乐师青睐,也是撞了些运气。”陈牧阳笑道,嘴上谦虚,心里却舒爽的不要不要的,无数夜里的辗转反侧,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那小女子伺候公子更衣吧。” “嗯,劳烦水儿姑娘了。” 说着,陈牧阳站起身来,双臂张开,等着水儿给他宽衣解带。 突然的! 门“咣当”一下就被推开了! 第三十七章 恶趣味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 陈牧阳当场愣住,一脸震惊的看着门口慌慌张张的小侍女。 心里还在想:“难道是今天我的诗词实在是太好,所以李乐师特地给我买一送一的优惠?除了水儿姑娘,再送一位侍女助兴?可是......自己这身子骨吃得消么?” 而她身旁的水儿也愣住了,看这门口的小侍女:“怎么了?” “水儿姐......等......等一下!” “等一下?这如何等得!?” “嗯,就是......”小侍女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半天:“总之,这位公子,您先出来......” “啊???” ...... ...... 这都开始宽衣解带了,突然被叫停,任凭是谁都受不了啊,所以陈牧阳坐在椅子上,脸上的憋屈藏都藏不住。 再看另一边,李红壶还在闺房之中,但是素来都平淡清冷的她此刻却再也坐不住了。 “这曲子......你只听了一遍?” 彩玉姑娘点了点头:“嗯,好听,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一遍,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李红壶又哼唱了一遍,心中惊叹之余,只有一个想法:“这调子,不论是哪位大家听到,都必定细细钻研品味,可是听吟唱之人的意思,竟然是不配琴,不配萧,就干哼哼,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所以做这词的人,到底狂妄到了什么地步?”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急,整个朝都的人都知道,李红壶只喜欢乐,而这一曲,正好就戳在了她心里最痒最痛的那个地方,让她坐都坐不住安稳。 终于,她憋不住了:“竟然不配琴!不配琴!真是可恶至极!不行,我得去看看那个人。” 彩玉一听,赶紧拉住了对方:“小姐,你可不能出去啊,这秀船这么多年了,哪有你亲自出门迎人的时候?!” “那怎么办?”李红壶急道,有些失了之前冰山一般清冷的神态:“那这样,你把那人叫过来。” “这更不行了,你的闺房,那是那些凡夫俗子能随便进来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让我白白的任凭这曲子在外面飘着?”李红壶愈发的焦急起来:“彩玉妹妹,这曲子不能流出去啊,不然被别的市井乐馆占了,配上些槽音杂律,那便是糟蹋了呀。” “姐姐,我知道你痴迷韵律,但是......但是咱们可是有身份的啊!”彩玉也很是焦急,最后一咬牙:“这样,我把那人给请进来,但是你和他之间隔着一层纱帘,可好。” “嗯,彩玉妹妹好主意,那快去。” “那你一会儿得矜持住啊,别听了曲子又魔怔了。” “不会不会,快去吧!” 李红壶急切的将彩玉推出了闺房,这才深深的呼吸了几下。 其实在外人眼里,这位花魁冰冷的如远山一般,只有她的贴身丫鬟知道,自己这位小姐其实并不是冰冷,她只是对那些公子哥没兴趣而已。其实平时在闺房里研究音律的时候,她的情感十分的丰富,一曲相思,她便能愁容轻泣,一曲相逢,她也能笑意盈然。 李红壶从来不冷,只是琴痴而已。 ...... 彩玉姑娘出了门,快步的来到人群前。 陈牧阳被撵了出来,心里自然不爽,见到彩玉姑娘出来了,第一个走上前去询问因由。 彩玉歉意的回应:“真是惊扰到陈公子了,是船上的丫鬟做的不好,打扰了雅兴,今夜留宿之人,定然还是陈公子,而且今夜的一切花销全免,算是李乐师给公子赔不是了!” 此言一出,整个绣船上的人都惊了! “什么?!”旁边的那一群人一下子就不乐意了,都跟着嚷嚷了起来。 也是,明明是许兄弟的词曲更好,为什么留宿的还是这姓陈的,不但如此,竟然李乐师还给他免单? “哈哈哈———”陈牧阳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有一种反打了周围所有人一耳光的爽快感:“李乐师真是太见外了,银钱都是身外之物,如果不嫌弃,就让李乐师今晚多为在下弹奏一曲便好。” 话音未落,彩玉姑娘歉意的一礼:“真是抱歉了,今夜......李乐师不抚琴了。”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 “今夜李乐师要与一位公子谈论音律,所以......不抚琴了。”彩玉重复了一遍。 然后也不看陈牧阳笑容凝固了的脸,转而望向人群中:“许公子请随我来,乐师李红壶......已在闺房等候......” 惊雷轰然坠下! 整个船上的人脑子好像都宕机了那么一瞬。 见没有人回答,彩玉姑娘又在人群中找了找:“许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还是没有人回答。 所有人都傻掰掰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几个词在混乱的排列组合着...... 李红壶?闺房?有请? 这些词凑在一起,众人几乎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大秦乐师竟然主动邀请一位书生入闺房?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许公子???”寂静之中,彩玉姑娘又喊了一声。 这一喊,才终于让一些人缓过了神来。 “许......许白焰!你傻啦!人家李乐师叫你了!”一个喝的比较多的人扯着嗓子就嚷嚷了起来。 随着这一嚷,落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许兄弟!你是我亲兄弟!” “啊啊啊——我要回家告诉我爹!” 这些平时装的文质彬彬的大猪蹄子们一下子都激动了起来,就跟被邀请的是自己一样。 嚷了一会...... “许白焰?” “许兄?” “哎??” 终于,这帮人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的都四下看了看,然后大眼瞪小眼。 “额?人呢???” ...... ...... 绣船外,一小舟之上,许白焰迎着有些冷的夜风,紧了紧衣衫。 “船家,咱划快点。” “哈哈,小兄弟,如此美景,怎不多看看?”那船夫笑呵呵的道。 “求你了,划快点吧。” “为啥?” “我觉得......这船上的公子哥都有点不正常。” “哦?”船家一愣:“怎么不正常了?” “大概就是......有一位公子都进屋找姑娘睡觉去了,但是外面一群人不乐意,总想利用我,把那位公子从屋里给拽出来?!” “啊?”这船家一惊:“与姑娘睡觉,睡一半......把人拽出来?” “嗯。” “嘶———”船家倒吸一口凉气:“早听说有钱人恶趣味多,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是啊,所以快点划吧,不然被人追出来,再把我抓回去。” “好嘞!” 船家赶紧加快了速度......夜风渐冷,许白焰庆幸着,还好自己身手不错,溜出来了,不然指不定还会摊上什么事呢? 第三十八章 谢师姐 这一夜过后,朝都出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那就是花魁李红壶闭门谢客,整整三天不见人,谁来也不好使。 这也难怪,对于她来说,这到手的词曲没了,就相当于刚看了自己孩子一眼,就被人偷走扔了一样,任是谁都受不了。 而那些听过许白焰唱歌的人,也都一个个喝的迷迷糊糊,唱的你一句,我一句的,都很好听,但是却都不是原唱,这就让李红壶愈发的抓心挠肝! 她还不敢大肆张扬,不然被别的乐馆知道了这件事,那肯定都抢着想得到这曲子,如果真被别人得了去,李红壶杀人的心都有了。 所以便告知了所有人,这事情不能外传,不然以后谁都别想再踏进乐坊一步。 可不外传的话,这大秦朝都万万人,想要找到那许白焰,岂不是大海捞针。 就这样,李红壶被逼的进退两难,但又无可奈何。 而许白焰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这天早上,他从一家最便宜的驿馆走了出来,心疼的掏出三文钱,在路边吃了碗面。 “老板,这朝都城附近真的没有马贼?” “没有。” “土匪呢?” “也没有。” “拦路截道的也行。” “这是朝都,谁来这截道啊?” 许白焰长叹一声,寻思着:“也对。” 眼看着自己这钱越来越少,他觉得,得赶紧去找谢青琬去了,一是还钱,再者,看看谢师姐能不能给自己安排一个住处,不然这朝都城的消费,实在是有点心疼。 “那店家,不知这朝都学院怎么走。” “北城,二十七巷。” “多谢了。” 北城离这里还挺远的,如果想要今天就能到,必须得坐马车,所以许白焰又咬牙花了五枚的马车费...... 一路上,入眼的繁华都不是那么吸引人了,反而处处透着贵。 不多时,便到了朝都的学院...... 在之前就听过,朝都学院是整个大秦最大的学院了,可是许白焰除了虞城的那个小地方,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学府,所以这下车前,还问了车夫,朝都学院在哪。 车夫愣了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最终也只用手在四周划了一圈:“你能看到的地方,都是......” ...... 许白焰能看到的所有地方,全是朝都学院! 这里是北城二十七巷,之所以说学院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写着【朝都学院】四个大字的牌子立在这里而已。 至于第二十八巷,二十九巷,一直到五十五巷,其实全都是朝都学院!整个面积计算下来,竟然不比虞城小多少。 这里没有院墙,也不仅仅只是教书的地方,还有客栈,乐馆,商铺,酒楼,甚至还有百姓的住家。 而在这些设施之间,那些带有浓重学堂色彩的建筑,才算是正经八百的教书的地方。哦,对了,这里还有马场,骑射的跑道,甚至还有符文书库以及专门为军部输送人才的练武场! 总之,这里太大了,以至于朝都本地的人都不叫‘朝都学堂’,而是直接叫这里‘学城’。 许白焰怔怔的看着四周老半天,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神态显得太没见识了,赶紧揉了揉脸,然后带着些歉意的问了一名穿着书生服饰的同龄人,符院怎么走? ...... 符院,听名字就能知道,这里便是学城里传授符道的地方了。 由于大秦以符立国,所以符院在整个朝都学堂里的地位,就类似于工程学院里的‘理工科’,医学院校里的‘临床专业’一样,就算是同样的朝都学子,符院也总是显得更高端一些,毕竟这里的人,那都是未来的符师。 而相对的,这里的学子也是整个学城里最少的那个,因为符文这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接触到的,更多的,则是天赋。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许白焰终于来到了符院的位置。 和其他街道不太一样的地方是,这里没有商铺和酒楼,只是一个空旷的广场,青石板平整的铺在地上,往中间的位置,则是一栋四层的小楼,白墙黑瓦,显得有些生硬晦涩,孤僻的将自己与朝都的喧闹隔绝开。 这里很安静,所有经过这里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倒不是被这建筑的气势所压迫,只是一种习惯,生怕吵到了里面钻研符道的学子们。 许白焰站在广场上,望着那不远不近,虽然敞开着,但是却没有人会擅自进出的院门,寻思着......谢师姐这一年来,就是在这里读书的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许白焰随意的坐在广场的一处石阶上,看了那黑白相间的建筑,整整几个时辰,直到夕阳西下,余晖入目,那院门里才终于走出了一些穿着学服的人们。 这便是放学了......和其他的学院比起来,这里的放学格外的清爽,没有喧闹的人群,只有三三两两,或独自一人,或几人相伴,许白焰的眼神还算好,很快,便从稀薄的人群中找到了她。 谢清琬,那个和自己当了整整五年同窗的师姐。 女孩子过了二八年纪后,变化就一年比一年大,这段时间未见,谢清琬已然褪去了原来的懵懂,多年没有消失的婴儿肥也不见了踪影,发束轻垂两边,手中捧着几叠宣纸,整个人散发出了一种极其明显的书卷气息,一眸一笑就像有笔墨卿飒,过眼无声,却吸引着人远远端详。 许白焰心中不禁感叹:“上了大学的女生,和上高中时就是不一样,这个道理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是成立的。” 他笑了笑,起身,朝着谢清琬走去。 “谢师姐。”他挥了挥手道。 声音很轻,但是这三个字就像是很惹人耳闻一样,一出口,就有不少的目光齐刷刷的望了过来。 第三十九章 老先生说了,他教不了我! 谢清琬顺着声音看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怔。 看着那个已经整整一年都没有见过的平凡面庞,她只是觉得恍惚了一下,呆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接收到了视觉的回馈。 发现面前的少年似乎长高了一点点,皮肤的晒斑少了很多,头发长了些,但是依旧没办法梳起发髻。 他是怎么来的?路上坐的马车,还是跟着商队走了一个月?来了多久?累不累,困不困? 好多好多的问题一股脑的冒出来,让她止不住去想。 想着想着,她又是一慌,发现自己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应该做些什么,是微笑着说一句好久不见,还是走上去打个招呼,亦或是等待着对方走向自己。 就在她纠结辗转的这几息里,许白焰已经来到了她的旁边,发现一年不见,学姐也长高了些,和自己只差不到半头了。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俩人先后说道,在这个连点遮挡物都没有得广场上,又引来了更多的注目。 如果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到一些同窗之间的低语。 大家都在琢磨,不知道这又是哪个院系的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来和谢清婉搭讪。 而后者,又会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拒绝? ...... 写几封酸涩的信送来;装模作样的创造一次偶遇;亦或者是自信满满的主动走过来自我介绍一番。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了,这种桥段实在是太多了,符院的学子们也看的多了,但是再遇见,还是会忍不住的侧目。 也难怪......谁让这位姓谢的姑娘符道天赋实在是惊人,长得又实在是漂亮。 想和谢姑娘亲近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不知道今天的这位,最后是故作风度的离开,还是死缠烂打的不愿走。 还有啊,今儿这位兄弟真的是太不走心了,来搭讪竟然只穿了这么一件普通的学服,虽然干净,但是一看就是廉价的货色,长相很是普通,肤色像是个庄稼人,腰间连块玉佩都没有,甚至连发髻都不梳,哦,是梳不上......啧啧,这种穷学生现在也好意思来和谢姑娘套近乎了? 而随着这些目光朝这边望过来,许白焰也觉得有点疑惑,四下望了一圈。 “谢师姐,这些人......好像在看这边。” 谢清婉一缓神,这才意识到,这里是符院前的广场。 “快,跟我来......” 说罢,她赶紧转身,快步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许白焰也不知道啥情况,赶紧跟上。 周围的学子这么一看,都了然了一般的点了点头:“嗯,看起来是个死缠烂打型的。” ...... 谢清婉在前面走,许白焰在后面跟着,一路上总是有人侧目看着自己。 终于,二人来到了学城的一条偏僻的小街,进了一座小茶楼,又要了个隔间。 进去后坐下,谢清婉这才松了口气。 “谢师姐,我......给你添麻烦了么?”许白焰就算是再直男,他也感觉到了这一路上气氛的微妙了。 谢清婉笑了笑,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说道:“不,是我怕给你添麻烦?” “给我?” “嗯......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师姐我在这学院里......还挺受欢迎的。”她说着,抿嘴一笑,这话很明显就是一个玩笑,但在她的口中说出来了,竟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许白焰看着对方,细细的端详了好一会:“嗯,确实好看了不少,受欢迎理所应当。” 谢清婉笑的更开心了些,被对方如此近距离的盯着,也没躲闪,只是道:“你怎么来朝都了?” “来考学啊。” “考学?!”谢师姐一惊:“你要考朝都学堂?” “嗯!” 谢清婉先是惊喜,不过紧接着,就流露出了一抹担忧: “许学弟,朝都的学堂,很难考的。” “我知道。” “那虞城的先生同意你来了么?” 许白焰点了点头:“嗯,你走后,咱们虞城换了一位先生,教了我半年多,就让我退学了。” “啊?”谢清婉一惊:“退学?” “是啊,他说,已经教不了我了,问我到底为啥念书,我说,我想考朝都的学堂,那先生便让我赶紧来,临走时,还急匆匆的把学费都给我退了。” 这一番话,许白焰说的极其的诚恳,而且说的也都是实话,但是落在了谢清婉耳朵里,却让她更加担忧了些。 要知道,许白焰可是整整五年都没有升学的人啊,来了个新老师之后,不到半年就把许白焰给劝退学了,还说已经教不了他了,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事情。 谢清婉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对方,学习这种事情是需要天赋的,不要太过于执着。 不过一想到对方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朝都,一定很累了,一时之间又有些心软,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哦,对了,还有件事。”许白焰突然又道,然后从兜里拿出了一枚‘铜饼’递了过来:“这是我出虞城时候换的,里面是你给我的钱,你说了,以后来朝都找你时再还......” 谢清婉接过了铜饼,有些怔住了。 其实说起来,她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没想到自己当年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竟让成为了让对方千里迢迢的来到朝都而履行的约定。 女孩子都是喜欢被铭记,喜欢被重视,喜欢被放在心里最显眼的那个地方,这是一种天性,谢清婉也是如此...... 她看着手中的铜饼,恍惚间已经思绪万千,忽的,她下定决心了一般,一下握紧了铜饼,眼中也有了些坚定的意味。 “许师弟,你真的想要考朝都学院么?” “当然......” “那好,现在离学院的入门试还有半个月,我......辅导你。” 第四十章 风流才子陈牧阳 谢清婉此刻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全心全力的辅导许白焰! 可说起来,一个五年都没能升学,又半年就气的老先生说出‘我教不了你’这种话的学生,想要半个月就能考上朝都学院......这绝对是痴心妄想。 不过又一想到许白焰那始终坚定不移,又善良谦逊的性格.还有过去五年的点点滴滴。 历历在目...... 谢清婉就总是觉得,若是不带着这位学弟拼上半个月,那自己的心就将永远觉得亏欠。 “许学弟,你现在还没有地方住吧。” “嗯。”许白焰点了点头,寻思着,终于聊到正事了。 “那好......我给你找一间宿舍。” “宿舍?” ...... 学城之内,零零散散的小院或者小楼,有不少都是朝都学子的宿舍。 对于学生们的衣食住行,学城向来都是极为的重视,但是管理又十分的放纵,一些有钱人家的学子甚至可以住上两进两出的大院子,而且为了方便学子的父母亲属来探望,学生可以随时申请空的宿舍供人入住。 谢清婉因为是符院的学生,成绩又是近几年最好的一位,所以始终都有可以免费申请宿舍的优先权。 就这样,没费多大的力气,许白焰就在朝都学堂里拥有了自己的一处栖身之所。不大,只是一间十平不到的小屋,但是起码白墙黑瓦,有床有桌,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极其豪华的配置了。 还有半个月,朝都学堂的入学考试就要开始了。 一切事情似乎都跟着加快了脚步,落叶黄的愈发明显,有时候会落下几片,掉在朝都学子们的肩头。 学城内,繁华与安静相得益彰。 只不过,那位才华横溢,又美不胜收的谢家姑娘......身旁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短发书生。 ...... “一朵梨花压海棠” “一捆干柴扛肩上” “额......还是不行啊。” “我觉得挺工整的,‘一朵梨花’对‘一捆干柴’,压对抗,海棠对肩上。”许白焰捉摸着。 “这么一看,确实还可以,但是为什么就感觉这么别扭呢?” 书馆内,谢清婉揉了揉脑袋,五天过去了,她在这段时间里,集中的想要提升一下许白焰诗词方面的能力,但是效果......似乎不是很好。 大秦帝国的考试模式是:三科【文考】和一科【武考】。其中‘文考’顾名思义,就是考‘术理才学’,而武考自然是‘兵法器术’。 其细分下来,还有不少的分支,考试时候只需要在众多分支之中挑选出三文一武即可。 而所有的分支之中,进步最快的,或者说短时间内可以投机取巧的,便是这诗词了。 就算是你其他的方面不行,但若是写出一千古绝对,或者一首震惊天下的诗词,那也算是在考试中露了脸。 但是许白焰这没有一点艺术细胞的人,就是怎么教都不开窍。 窗外夜色已经降临,看来今天又没有什么收获。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许白焰安慰了一下全身都散发着挫败感的谢清婉。 “好吧,今晚你再努努力,这个对联其实很容易的。” “我尽量。”许白焰苦笑着。 夜色微凉,二人行走在学城小巷里,时不时的会遇到一些人,一些目光,有些尴尬,有些羞涩,许白焰不想成为焦点,但是似乎只要站在谢师姐旁边,就不可不免的会引来瞩目。 “看起来,你真的很受欢迎。” “当然。” “所以我这些天总在你身边,会不会......?”许白焰斟酌了一下用词。 “会不会挡了我的桃花运?”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你可要努力了,帮我多挡掉一些。” “额......”许白焰寻思了一下:“这要怎么努力?” “就是......变得更有名,更受人尊敬,更伟大,大体就是这些,如果你是大秦皇帝,你站在我旁边,那自然就没有人再偷偷的往我的桌子里塞那些肉麻的信了。” 许白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 “啊呀,你听不出来我在开玩笑么?”谢清婉笑着轻踢了许白焰脚跟一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琢磨考试,我也要上课,不能每天都陪你,你可不能偷懒!” “当然。”许白焰也笑着道。 就这样,两个人走到了一处小院前,这里便是谢清婉的宿舍了,二人互相挥了挥手,道了别。 ...... 谢清婉进了小院......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看见了,立刻迎了上来。 “清婉姐,今天回来的比昨天还要晚哦。”她狡谐的笑着:“是不是又陪那许公子多逛了一条街?” “哎!萍儿妹妹,你哪里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谢清婉苦笑着叹了口气。 “嘿嘿。”萍儿没心没肺的笑着:“我这不是也怕你一时想不开,真的喜欢上了那位许公子嘛。” “喜欢他为什么就是想不开?” “那还用问,那么多公子哥都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围着你转,可你偏偏整天和那个许公子在一起,你不知道,学城里有多少人都想把他生吞活剥了。”萍儿说着,突然往前凑了凑:“清婉姐,告诉你一件事......听说,这次的入学考试里,有几位外郡的大才子哦。” “是么?”谢清婉兴致不高:“每年都说有才子,但是每年不都一个样?” “这回可不一样,这次听说有一位名叫【陈牧阳】的才子,南三郡县的,长得风流倜傥,才学满腹,家境也好。传言他来朝都的那几天,南三郡县的不少富家小姐都急的一哭二闹呢。” “是么,那你可要加把劲了,别被其他学堂的姐妹们给抢了去。” “还有......”萍儿依旧不依不饶的满脸花痴相:“这位陈牧阳,可是少有的被阡陌山上的符师看中的人哦,如果不出所料,这人应该就是今年初考的第一名了,而且,入得还是咱们符院。” “哦?”终于,谢清婉的语气中带了点烟火气:“咱们符院这些年,好像除了我之外,就没有考第一名的了吧......” 她喃喃着。 ...... 而这会儿,许白焰正朝着自己的小屋走去,没有了谢师姐在身边,就连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少了很多,他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一路上,他还一直在琢磨这几天谢清婉教他的东西,走啊,想啊,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后,一辆马车正遥遥的跟着自己 马车里,两位女子同向而坐,其中一人,正是前些天在乐舫花船上碰到的水儿姑娘。 这会儿,她微微掀起帘子,探出头,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青青姐,就是那位公子......”她有些兴奋的说道。 “哦?是么?”另一个女子轻声道,语气中似乎是自带着一丝婀娜笑意,她也将帘子掀起了一道缝隙,看不到面容,但是那拨开帘幕的纤细手指白的似是玉器雕出来的。 朝着许白焰的背影望了一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这人让李乐师闭门谢客三天三夜?” 水儿点了点头:“是啊,刚开始我也看走了眼,甚至还觉得这位公子有些憨厚老实,没想到,是这般善于挑弄春心的人。” “呵呵,有意思。”另一个声音笑了笑:“先悄悄跟着,别惊扰了他......” 第四十一章 夜访 一路上,许白焰一直都很是郁闷。 这几天下来,他深刻的知道了自己和这帮整天泡在书本里的学子之间的差距。 在这个世界,不是说你将书上的东西背下来了,会算几道应用题,你就能成为大才子......因为这个时代不是应试教育,更多的,则是看才学。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同样是一句话,你说出来,那最多就是表达明白意思了,而别人说出来,听到耳朵里就如沐春风,所以你会的东西,人家也会,但是人家比你有才学,那你就必定会被人压上一头。 这也是为什么诗词歌赋会如此受人推崇的原因。 而才学这种东西,可不是天天砍马贼就能砍出来的,更不是凭着穿越者的先天优势就能附带的,必须要勤勤恳恳的读上几年的书,才能够具有。 可偏偏的,许白焰过去好几年就一直在练字,那位朱砂姐很没素质的离开了之后,他又光速的将所有的教材全都给通读了下来,搞得新来的先生都不知道能教自己啥了。 反正,他完全没有经历过才华的积累,这个弊端在此时此刻,一下子就显露了出来。 搞得许白焰对这次考试一点信心都没有,甚至最后都在犹豫,要不要恬不知耻的去抄袭那些唐诗宋词。 但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其他的考生都是真才实学,如果自己凭借这种方法淘汰了哪怕一名学生,那都是不公平的。 十年寒窗苦,不及自己随手一抄,这太不合理了。 想着想着,许白焰就来到了自己的小屋前。 这里有些偏僻,周围只有几间仓库,和一个小茶馆,现在也已经关门,整个街上空无一人。 许白焰推开了自己小屋的门,掏出一本谢师姐给自己的《大秦诗赋》读了起来,就算是临阵磨枪,许白焰也磨得格外专心。 不知过了多久......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许白焰一愣......现在差不多是戌时了,这学城不比朝都闹市,各院的学子应该早就回到宿舍就寝,明天还要上课呢。 自己在这里又没有什么认识人,所以......是谁这时候敲响了自己的房门? 他起身,来到门前,推开...... 月色如瀑。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工业污染,所以月星璀璨之下,一个不矫揉造作,却又意外妖娆的轮廓出现在了许白焰的眼前。 这人穿着淡青色的长裙,很是宽松,但是夜风稍稍的拂过,让那长裙偶尔的贴附在身上,显露出的刹那身段就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可偏偏,这人又带着宽大的遮帽,沿着帽延,有轻纱垂下,夜色里将面容遮盖的朦朦胧胧,整个人全身上下,只漏出了一双分外白皙的手,轻轻搭在身前,竟凭空的散发出了一种弱柳扶风的妩媚气息。 许白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便很礼貌的欠身道:“你走错了......” 随即,关上了门。 “......” 门外几片落叶被风吹过,一片寂静。 “???”那女子看着紧闭的房门,愣了那么几秒钟。 马车上的水儿也怔住了,心想,现在这朝都城竟然有敢关宋青青大门的男人了? 宋青青缓过神来,心里有些气,遥想这几年,哪个男人不是费尽心思想让自己看他一眼,自己敬他杯酒,就算是让他从绣船上跳下去,都乐意。 而今天自己亲自登门拜访,竟然吃了闭门羹? 气了一会,又想到对方关门时,竟然神态和语气都很是礼貌,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再次伸出手,敲了敲房门。 “小女子朝都乐舫宋青青,深夜拜访许公子,失礼了。” 声音很轻,却也自带媚态。 过了一会......吱嘎,门终于开了。 许白焰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一辆马车外,没有旁人,最后视线才落到面前的妩媚女子身上,他很郑重其事的说到:“那天我不是要逃单吃霸王餐,我的酒菜应该已经由一位叫做董富贵的公子买单了才对......” “???”宋青青又愣住了:“我......不是要说这个......” 许白焰眉头皱了皱:“关于那位陈公子的事情,我也很是抱歉,但是我是被一群人推上二楼的,打扰了公子的床笫之事,真的并非我本意。” “......”宋青青看着面前的这位不起眼的书生,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额......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许白焰也蒙了。 “小女子......只是想与许公子相识一下。”宋青青说到,至此,她也很有态度的主动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遮帽纱帘。青丝高盘,轻施粉黛,脸型有些纤瘦,但是却更显得曲线分明,站在小屋门口,夜色和屋内烛火相称之下,眼内光华隐现,媚意天成。 许白焰不禁怔了怔,心想之前听说,这朝都城的女子个顶个的漂亮,果然不假。然后......:“不好意思了,我不是不想配合你们的顾客回访,但是在下过几天就要参加学院的考试了,现在正在复习,姑娘可以去找别的公子......” 他说着,还很是郑重的拱手致歉了一下,眼瞅着就又要关门。 宋青青终于绷不住了:“许公子,你不认识我么?” “不认识啊。” “这......”她一口气好悬没上来:“那你总应该听说过我吧,小女子,宋!青!青!” “额......”许白焰挠了挠头,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面前的女子努力的保持着神态自若,但是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甚至怀疑,面前的这个家伙,是在估计激怒自己么? 还好,马车上的水儿姐及时下了车,她来到许白焰门口。 “许公子......” “哦,水儿姐,你怎么也来了。”许白焰立刻打了个招呼,对于见过的人,他自然是能记住的, 如此数落的打招呼,宋青青的眉角都没控制住,抽动了一下。 水儿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闲聊天,赶紧介绍到:“这位是乐舫花魁宋青青姑娘,当年一舞‘大梦天华’震惊天下,被誉为大秦第一舞姬。” “哇,好厉害。”许白焰惊讶道:“但是......在下过几天还要参加学堂的初考......” “许公子!”终于,宋青青憋不住了,眉眼中都带着些羞怒,但是转瞬之间,又被强行的压了下去:“小女子此番到访,只是想听公子再唱一首那词曲......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第四十二章 舞与乐 朝都乐坊的两大花魁:乐师李红壶,舞姬宋青青,自然都是惊华绝艳的女子,两人之间甚至隐隐的有一些争斗之意,究竟谁才有资格做那天下第二,才貌双绝。 当然了,长成她俩这样的女子,对于美貌,其实都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执念了,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审美观念。 但是这舞和乐之间,却总是想要孩子气一般的争一个高下。 究竟是舞伴乐,还是乐衬舞,谁是主角,谁是陪衬,天下的舞馆和乐坊之争,最终还是要落到这两位女人的手里。 所以当听到李乐师因为一首没有伴奏的词曲就闭门三天的时候,宋青青也坐不住了。 到不是说这词曲多么的惊艳,最关键的是......它没有伴琴,更没有编舞,却如此的简单上口,旋律悠然。 就像是一条飘在云端的雏龙,等待着那点睛的一笔。 如此一来,这点睛一笔是琴,还是舞,就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了。 不然宋青青也不至于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放下身段,主动的来到这位少年的门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压下心中的羞怒,只为再听一遍,又或者......试着让着少年将曲子授予自己。 许白焰听到对方的诉求之后,也是很惊讶:“啊?就为了这歌?” “正是......” “那我给你唱,你就让我复习了?” “这.......当然......” “那好,不就是唱歌么,早说啊,咳咳!长亭外,古道边......啦啦啦啦啦......” 许白焰就这么一点预兆都没有的,直接了当的唱了一遍!好在他这人做事向来认真,所以唱的也不是很敷衍。 宋青青都惊了,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将这词曲唱给了自己,之前的怒意自然烟消云散,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说实话,许白焰的艺术细胞真的是差劲,还好这歌很不容易跑调,更不需要什么情感渲染。 一曲唱完,宋青青也发现了,这曲子若是配上一舞,绝对能将整个意境拔高一层楼。 “许公子......小女子......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她也顾不得什么身份礼数了,赶紧道:“小女子,想要买下这曲子。” “啊?买????” 宋青青一惊,知道自己这个【买】字用的粗俗了,这等曲子,怎么能作为平常的金钱交易,但是她真的是求曲心切:“小女子失礼了,不过奴家是真的想要为这曲子编上一舞,想必公子也觉出来了,这曲若是有舞相伴,必定更加舞曲相容,所以......”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白焰看对方越说越激动,赶紧打断了对方:“我是说,这曲子哪用得着买啊,你要编舞,就拿去编好了。” “......你说什么?!”宋青青表情管理都有点撑不住了,要不是怕唐突,她几乎要一把握住这许公子的手。 “我说不用买,就拿去用就好了。”许白焰又强调了一遍,见面这俩姑娘都惊的不说话了,他又加了一句:“那现在,我能回去复习了么?” “???当......当然能......” “嗯,那就这样,我真的是着急考试,就不请二位进来喝茶了。”许白焰歉意道,心想,家里哪有茶啊,这朝都一两粗茶都得两枚铜板,贵死了。 就这样,他在两个女人惊诧不已的目光中,关上了门。 只留下外面吹着冷风的宋青青和水儿。 过了好一会...... “我......拿到这曲子了?”宋青青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应该......拿到了吧......”水儿也有点懵,不太置信的喃喃道。 ...... ...... 经过了这夜里的小插曲,许白焰终于能够安心的准备考试了。 时间越过越快,十几天的时间只在转眼之间。 谢青菀与这位许白焰之间的关系,经过这段时间的发酵,也终于是强行的被其他学子接受了下来。 但是接受归接受,却没有人看好。 因为这位许白焰同学实在是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不论是才学,还是长相,还是家境。 有些人在书馆里特意偷听了许白焰做的几首诗,真的是很不如流。 一想到马上就要招考了,大家都清楚,这姓许的穷学生肯定会落榜,落榜之后,自然就没有理由再在学城里待着了,那时候他便会卷铺盖回老家,而谢清菀身边,自然就又空出了位置。 男人就是这样,自己能不能站在美女身旁不重要,重要的是,美女身旁不能站别的人。如果站了,那就会期盼着这个人吃瘪,丢脸,栽跟头,原本的情敌都会在这一刻同仇敌忾起来。 乐舫之中...... “哈哈哈,春色润千里,你们猜他对的下联是啥?” “不知道,快说。” “猪蹄香一锅。” “哈哈哈——”酒意正酣,朝都几位学子聚在一起,谈笑间也说起了这位共同的敌人。 一旁的水儿姑娘见这边欢声笑语,也不禁觉得有趣。 “这对子很工整,但是却如此的有趣,不知道是哪位公子开的玩笑?” 一位学子笑的有些上不来气,喝了口酒压一压:“这可不是玩笑,这是一乡下小子正经八百的对子啊。” “哦?呵呵,那......那确实粗糙了些。” “何止是粗糙,就这才学,还妄想来考朝都学堂,还好意思站在谢师姐旁边,这姓许的是多没自知之明?”几人应和到。 水儿笑着,这种背后说的坏话,她自然是不能随便接,只能转移话题道:“小女子倒是也认识一位姓许的公子,才华绝艳,人也有趣得很......” 想到那晚,少年书生轻描淡写的就把词曲赠了出来,那般的风轻云淡,这几日,她还总是时不时的想起那月下的一袭白衫。 “哈哈哈———”旁边几人笑道:“你们看,同样是姓许,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那对啊,姓秦的还多呢,当皇帝的还不是就那一个。” “有理!喝酒,喝酒!!” 花船上轻歌漫舞...... 第二日,朝都学院的招考便这样携着期待,渴望,忐忑,忧虑的如期而至了...... 第四十三章 能不能走点心?! 九月,朝都招考,天下皆知! 这里不近南山,不临北海,九月的朝都城说不上冷热,正午烈阳,早晚清风,正是寒暖相宜的时节。 所以在这九月,天下学子,也尽在朝都。 就如同月亮周围看不见星星,这朝都也只有一座学堂,大秦万万座学堂,也有名声大噪的,也有出过几名大诗人的,也有培养过几个符道大家的,但是它们都不是朝都学堂,以至于大秦千百年历史中,这些光辉总会被朝都所掩盖,最后,学识与技术的最终归宿,总要在这朝都的学堂! 当然,那座只能眺目远望的千墨群山不算。 能入朝都求学,是天下学子的夙愿。偏偏朝都的招考却极其的简单,只要有成县学堂的先生同意,写下一封推荐信,便可以来。 然而,就算是如此轻松的参考条件,每年真正来参加招考的人,也只有几百人而已。 原因很简单,之前谢师姐已经说过了......那就是这里的考试太难。 这个时代没有高考填志愿一说,没办法第一志愿填清华,第二志愿填北大,第三志愿填个专科学校。 所以......此时此刻站在宽敞石坪上的学子,要么是有绝对信心与真才实学的人,例如那位风流倜傥的南三郡县才子,陈牧阳一类。 要么是......许白焰这种。 看着周围人一个个的都羽扇纶巾的样子,许白焰的信心又低了几分。 就在这时! “许......许兄弟!!!” 一声惊呼。 许白焰朝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了一个偏胖的身躯正卖力的朝着自己这边跑来。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一看就是平时不怎么运动。 “富贵兄?你怎么在这里?”许白焰愣道。 “我也来参加考试了啊。”富贵道,然后一脸的郁闷:“啊呀,你也知道,我那老爹就是好面子,之前让我去花魁绣船上给他挣脸,我没搞定,这不,他捉摸着能入朝都学堂,也算是长脸的事儿了,所以就让我来了。” “可是......上次怎么没听你说过。” “临时想到的。”董富贵笑脸相迎的道。 “临时......那你应该错过了报考的期限了吧。” “哎,没事!”董富贵一摆手:“我爹花了点钱,就让我补上名额了。” “这也可以?那得多少钱啊?” “没细问,三十多个金饼吧。” “......”许白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今日的阳光过于刺眼了些。 “先别说我了,我就是来碰碰运气的,倒是许兄,你这次来,难道是争那第一的?” 许白焰尴尬的笑了笑:“别取笑我了,我现在要不是憋着一口气在这里硬挺,我都想要回家了。” “啥意思?这朝都学堂你都看不上?” “当然不是,我觉得我根本考不上啊。” “哈哈哈——”董富贵笑了起来:“许兄弟,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之前在绣船上,你也说自己不会诗词,结果你知道么,那天你走了之后,李乐师把自己关在闺房里整整三天,我现在要是告诉她,你就在这儿,她估计插上翅膀就飞过来见你了。” 说完,董富贵突然凑了过来,用眼神瞥了一眼旁边:“往那边看......” 许白焰看过去,只见一位书生站在人群中,白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发髻看似简单的一盘,但是头带上却有精致的藤蔓花纹,墨眉似剑,棱角分明,正手持着折扇,与一些人相互依礼攀谈着。 “这人......看着眼熟。” “嘿嘿,当然眼熟了,那天【遥遇南风皆血气,鬼域疆场无箜篌。】,本来绝好的词句,让你半路给抢了风头。” “啊?那位叫......叫......” “陈牧阳。”富贵兄提醒道,然后语气突然加重了些:“那天还没发现,只以为是一个有点才学的公子,之后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可是南三郡县出了名的才子,你这次想要拿第一,他可是个对手啊。” “我真没想拿第一。”许白焰苦笑。 正说着呢,周围的声音好像是陡然小了一些。紧接着,人群中走出了两个女学生,这两人迎着周围的目光,走到了许白焰身旁。 “你怎么来之前也不叫我?”谢清菀有些不满的嗔怪道。 许白焰挠挠头:“没想打扰你,今天你不是还要上课么?” “清婉姐装病请假了。”一旁的萍儿不嫌事大的插了一句,被谢清菀偷着掐了一把,疼的赶紧跳开。 “这几天复习的怎么样了?”她问道。 “很努力,但是效果应该不算好。” 谢青菀笑了笑:“没事,只要尽力就好,千万不要有压力。”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了些,这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参加考试的,也不认识谢清菀是什么人物,只是觉得,这两个漂亮的学生,面前站着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是乡下小子,另一个肥呼呼的,一看就是暴发户家傻儿子,怎么着都有点不相匹配啊。 再说这董富贵,他这会儿眼睛都直了,看着谢清菀和许白焰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一个谦虚,一个安慰,都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只能在心里大喊着:“许白焰,你他娘的装比能不能走点心!” 然后又看一旁时不时拱火的萍儿,他的心也噗通了一下,赶紧摆出一副胖乎乎的献媚神情:“这位姑娘,在下董富贵,家里行商的,敢问姑娘芳名?” “不想告诉你。”萍儿姐直截了当的说到。 董富贵一惊,没想到这姑娘如此的不知礼仪,不顾形象,不解风情......心跳的更快了。 刚想不知廉耻的继续追问,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朝都符院的谢清菀?” 几人都看过去,只见那位陈牧阳已经走到了近处,彬彬有礼的一抱拳,羽扇端端正正,立于眉间:“在下南三郡县陈牧阳,这厢有礼了......” 第四十四章 招考开始 谢清婉对于这种走过来搭讪的桥段,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立刻很公式化的还了一礼:“不知公子何事?” 陈牧阳的笑容极其具有亲和力:“听闻谢姑娘是去年招考成绩的头名?” “运气而已。” “哈哈,谢姑娘谦虚了,在下已来这朝都半月有余,素听闻谢姑娘才华惊艳么,美貌无双,是符院新学子中的佼佼者。”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在下不才,但是也有信心去搏一搏今年招考的头名!” 这话说得,倒是透着一股子才子应该有的自信,再加上的确称得上玉树临风的外形,迷住一些怀春少女,也是理所应当的。 就比如萍儿这种。这会儿,她的视线完全被陈牧阳吸引了过去,瞳孔都要变成小心心了。 可谢清婉只是微笑着,不软不硬的回了句:“那祝陈公子如愿。” 陈牧阳把这种回应当做了矜持,继续道:“不瞒姑娘,在下有幸,也接触了那符道,如果不出意外,不久后我也会入朝都的符院,所以特来先和谢师姐照个面,日后请多多指教。” 说完,他就再次见礼,把姿态做足了...... 其实在外人看来,这谢清婉和陈牧阳两个人在考试前,先说上几句话,也是必然之事。 毕竟俩人年纪相仿,又男才女貌,如果陈牧阳真的能成为今年的招考头名,两人又同在符院,那几乎是预定好了的才子佳人的戏码。 远处,无数的男女学子都看着这边,似乎是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刻,不论是爱慕谢清婉的,还是崇拜陈牧阳的,在这会儿都不敢过来打扰,甚至隐隐觉得,这二人才是真正的般配。 陈牧阳自然也是如此想的,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他对自己的外貌和才学也有着绝对的信心。 所以见完礼,他便挺起笔直的腰身,习惯性的撑开扇子,视线也自然而然的向着侧方远眺。 可就这一歪脑袋......两道视线就相遇了...... 陈牧阳轻轻挥动扇子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那副看遍江山万里的神情也嘎一下就凝固住了。 “陈公子好。”许白焰道。 陈牧阳咽了口唾沫,他平时习惯了不去看周围注视自己的眼光,所以刚才一直也没看旁边。 这一看,鞋子里的脚趾都不受控制的扣紧了。 “许.....许公子......?!”他说话的时候竟然结巴了一下。 “哦?你们认识?”旁边的萍儿完全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发生过什么,还很好奇的问道。 许白焰这小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诚实,反正人家问了,他自然就回答了:“嗯,前些天见过,就在河畔乐......” 他还没把乐舫俩字说出来,陈牧阳赶紧打断道:“嗯,那天在河畔月色正浓之际,我与许公子相遇在街边,发现许公子才华横溢,所以与其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吟诗作对??”谢清婉和萍儿都愣了,凭她俩对许白焰的了解,吟诗作对这词和他根本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啊。 许白焰似是没领会到对方的打岔,继续道:“陈公子,当晚的事情......” “啊?那晚......哦,那晚饮酒确实是酣畅淋漓!” “不,我是说那晚......” “嗯,那晚与白炎兄高谈阔论,在下的确受益匪浅。” “不,我是说那晚你进了厢间之后,又被一群......” 陈牧阳急的要疯了:“白焰兄,我已经知道错了,请你别说了。” “在下只是想道歉而已,倒是陈公子怎么一直不让人把话说完?!”许白焰好像是带着些歉意的回应着。 陈牧阳有苦说不出,只能不断的用脚趾扣着鞋底,又看到周围望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终于绷不住了:“额,许公子抱歉,在下还有些急事,先告辞了。” 说完,他忙不迭的就跑开了。 只剩下谢清婉和萍儿俩人面面相觑。 “到底......怎么回事啊?”谢清婉问道。 “一些很平常的事情,可能是这位陈大才子淡泊名利,不想让我说出来吧。”许白焰笑着。 “淡泊名利?哈哈——”谢清婉何等聪明,自然是知道许白焰的意思,掩嘴笑着:“虽然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年不见,你似乎不像是之前那么憨厚老实了。” “我应该算是个老实人,但是我不傻,谢师姐不是说,要我帮你多挡些桃花运么,我住的地方都是你帮着找的,那我自然要尽量完成你的吩咐,这很合理。” “呵呵。”谢清婉笑的更开心了些:“那我要是吩咐你考个第一,再进入朝都符院呢?” 许白焰苦着脸:“师姐,我只是说尽力,我又不会法术,现在我只求能在榜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就心满意足了。” “嗯。”谢清婉也不多说什么:“尽力就好。” 谢清婉了解许白焰的脾气,所以也不逼着他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但是一旁的萍儿可受不了,她八卦之心憋得简直要爆炸了。 就在这时...... “萍儿姑娘,你是不是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董富贵突然贼眉鼠眼的凑了过来:“那晚,我可是一直就在现场哦,一秒钟都没错过,那场面,简直精彩绝伦!” “是么?!”萍儿现在哪顾得上对方是不是一个暴发户家的傻儿子,立刻两眼冒光:“快给我讲讲!” “好啊,那边有空地,咱们过去......坐着聊......” 清风过巷,就算是才子佳人的相遇,在招考即将开始的这个节骨眼上,也无法长时间吸引考生们的眼球,很快,一切就恢复如常。 随着几声钟鸣响起,石坪上的学子全都踏着长阶而上。 朝都学堂招考......开始!。 第四十五章 术数 之前也说了,大秦学堂的考试分为四项,三文一武,科目繁多,可以供学生自己选择。 其中,三科文考占了90%的分数,而最后一科武考则只是10%。 学堂的学子未来肯定不会上战场杀敌,但是大秦南方又有大鬼肆虐,这就导致不论多大的考试,总要有些武考加在其中,这也算是对边境秦军的一种尊重,顺便也告知天下学子,让其不要忘了鬼域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大秦军兵们。 而许白焰所选的,分别是【诗词】【乐理】【术数】和【弓射】四项。 前三项,是他和谢清婉研究了好多天才决定的,算是许白焰最能拿得出手来的了。 至于第四项,许白焰随手就选了一个弓射。 其实武考还有刀术,剑法,枪戟等等,不过天下的学子对于这武考,都没报啥期待,就随便选了。 对于许白焰来说,也是选啥都一样。所以,这四科就这么决定了。 不多时,所有的学子便全都聚集在了考场之中。 这考场设置在一处方方正正的建筑里,白墙黑瓦,带着浓重的学堂色彩,内部宽敞到有些空旷,只有桌椅,相邻的不远不近,桌椅上刻着符,想要在卷子之外的东西上写字,符文就会立刻发光,所以传纸条啊,提前往桌子上写答案啊,这些操作,基本是被杜绝的。 许白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他前面做了一个青衫学子,年纪和自己相仿,就是很瘦弱,个子也不高,皮肤倒是白白净净,看起来应该是个富家公子。 “有些紧张?”那位公子回过头,看着许白焰笑了笑问道。 “嗯。” “第几次考?”那公子又问。 “第一次。” “哈哈,那是应该紧张一些,不过祝你能有一个好成绩。” “多谢了。”许白焰诚恳笑着回应。 简单的几句闲聊,卷子就被发下来了,场间的窸窣闲言声立刻安静,监考的老师也背着手,安静切缓慢的行走于桌椅之间。 这第一科,考得是术数。 题目很简单,就一个...... 【今有望海岛,立两表齐高三丈,前后相去千步,令后表与前表参相直.从前表却行一百二十三步,人目着地,取望岛峰,与表末参合.从后表却行一百二十七步,人目着地,取望岛峰,亦与表末参合.问岛高几何?】 许白焰皱了皱眉,心想,这朝都的考试,的确是比平时学的术数难得多。 这题目不单单是个加减乘除的算术题了,而是掺杂了物理和几何。 考场上隐约的能听到一些郁闷的轻哼声,看来其他的考生也是对这样一道题有些苦恼。 不过许白焰倒不是那么的难受......他毕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虽然这些年忘的七七八八了,但是这种初高中的几何加上数列方程,他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当即...... “先画两条线垂直,然后设高度为h,a点到b点长度为1000......” 他在心里念叨着,在草纸上刷刷刷的算了起来。 一边算,心里一边庆幸,还好自己选了‘术数’,这算是自己这十几年,第一次体会到穿越者优势的一刻了。 不多时,他就算完了,然后将考场准备的笔墨归位,起身走向前台。 在这个过程中,场下明显有些惊呼声,也不知道这位学生是这么快就算完了,还是放弃了。 监考老师也有些惊讶,这次的术数题并不简单,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算的这么快...... 在众多的注视下,他交了卷子。 刚想转身出门...... 忽地,便听到安静的教室里再次传来了几声轻呼。 许白焰看过去,然后就发现,坐在自己前面的那位公子也起了身要交卷。 他朝着自己走过来,俩人错身时,相识一笑。 交了卷子之后,俩人就沉默中带着那么点默契的,一前一后,走出了考场。 ...... 屋外。 “我向来觉得,自己的术数极好,算的也极快,没想到公子更是厉害。”那人微笑道:“不知这最后的结果是......?” 考完试对答案! 这便是学霸最喜欢,学渣最痛恨的桥段了。 “1255步。”许白焰回答。 那人点了点头:“哈哈,在下也一样......” 身为最先答完考题的两个人,答案又是一样的,这自然算是个好消息 “兄台算的好快,不知尊名?” “在下许白焰。” “嗯,白焰,白焰,好名字啊。”那人思考了一会,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一样,赞叹道:“看来今年这朝都学堂又多了一位才子啊。” 许白焰尴尬的笑了笑,也懒得解释了。 “不知许兄下一科是什么?”那人又问。 “诗词” “哈哈———许兄大才,自然是诗词。”那人道:“不过在下的下一科是史学。” “史学?”许白焰愣了愣,这一科算是个很偏门的科目了。 毕竟大秦帝国绵延千百年,从未改朝换代,所以历史的记载基本没什么缺失,‘史学’这一课,在这个世界里很少有人会特意去涉猎。 “嗯......在下对大秦的历史有一些兴趣,所以,也就不与许兄同行了。” “嗯,有缘再见。”许白焰拱了拱手。 就这样,俩人萍水相逢,在朝都学堂空旷无人的考场前相互一礼,便各走东西了。 其实来朝都成这大半个月来,许白焰觉得,这里的人还真的都挺不错的,根本不像是传言的那样,百姓眼高于顶,官府势大欺人。 正相反,这里的人总是透着一股子骄傲和随性,就比如之前在乐坊里遇到的董富贵,还有刚才遇到的这位公子,一看言谈就知道定是家世不凡,不过却都平易近人。 刚想到这,许白焰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问对方名字呢。于是回过头,不过那位公子却已不见了踪影。 他笑了笑,也不在意,都说了,这只是萍水相逢,如果许白焰运气好,能考上朝都学院,那说不定俩人还会有些交集,若是许白焰落榜,那刚才的相遇,就已经成为俩人人生中不起眼的小插曲了。 “也祝你有个好成绩吧。”许白焰对着眼前的空无小声道,便朝着自己下一科考场走去了。 ...... 而与此同时。 考场边缘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刚才和许白焰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瘦弱公子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考的不错的原因,他的脸上还带着点笑意。 “少爷......您回来了。”房间内,一个有些阴柔献媚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微微佝偻着的身影就忙不迭的小跑了过来:“少爷喝了么,屋内准备好了梨粥,还热着......” 说话的人虽然声音细弱阴柔,却是个男人,看起来40岁左右,皮肤被保养的很好,就算是满脸堆着笑意,依旧看不出太多褶子。 “高叔,这儿又不是在家里,您用不着总曲着身子的......”少年道。 如果许白焰在这里,定会一眼就认出这个变脸比翻书都快的男子......正是他在入朝都的路上见过的那位高大人。 “使不得使不得,不论是家里还是外面,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了。”高大人说着,身子弯曲的更加厉害了。 瘦弱公子笑着,也不再试图说服对方,今天他的心情很好。 在家里呆了太久了,出来透透风,而且还很有兴致的去参加了一科考试,自己算的很快,答案应该也是正确的。 这种短暂的放松,让他一直疲惫紧绷的身子舒服了不少。 “公子,下一科还想去考么?”高大人看自家少爷的心情不错,便试探的问道。 “不了,与众多学子一同考试这种事情虽然有趣,但是终究还是考试,而且题目又偏简单,有些无趣。”这人说道。 如果有其他的考试学子听到这人的话,肯定气不打一处来,那么难的题目,竟然在他口中只落个‘无趣’的评价,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朝都学堂的招考面向的是大秦的百姓,少爷做百姓的题目,自然觉得无趣。”一旁的高大人道。 也对,山高水长一类的题目,做起来确实是有些小家子气了,真正的术数应该是万万的秦军在鬼域的厮杀死伤的计数,天下粮仓年年的收成于支出,大秦百年来水利山石的开采,银库赈灾救民,以及战场粮饷的计算。 相对于这些来看,一道简单的朝都招考题,确实有些不入眼。 可说到这,少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笑了笑。 没想到,这种简单的题目,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做完的。看来,整天沉浸在那些复杂的计算之中,对于最基本的题目,竟然算起来有些不适应了。 “少爷您一直嘴角带笑,可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哈哈,遇见了个有点意思的人,不过只是个平常百姓而已。”少年道:“对了,朵朵那丫头醒了么?” “今早醒了半个时辰,符意还没完全散去,又睡了,估计得等到晚上,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嗯。”少年道:“记得醒了之后,告诉她,在外面一定要叫我‘公子’,别弄错了。” 高大人苦笑着:“奴才尽力而为......” 第四十六章 诗词 萍水相逢的人总是会被遗忘的,就比如此刻的许白焰,刚才的那位少年公子已经完全被他抛到脑后去了,现在他满脑袋都是考试。 这一科,考的是【诗词】,也是报考人数最多的一科。 至于题目.....依然只是一道。 “以【山】作题,诗词随性!” 看似简单,但是这种题目是分不出难易的,毕竟诗词考的是才学,真正有实力的人,就算是以【屎】为题,一样给你弄出个千古绝唱来。 许白焰闭上眼,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谢师姐这半个月来,不惜牺牲上课的时间,来帮助自己提升诗词方面的能力,那么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让谢师姐失望。 于是许白焰想啊,想啊。 无数的名诗词句在他的脑子里闪过。 例如什么【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啊。 或者【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啊。 这些词,只要写在面前的纸上,那必定是诗惊四座,事后让谢师姐看到,也肯定让她惊讶的合不拢嘴。 但是许白焰就是很执拗的不去用,继续想自己的。 渐渐的,身旁的人开始有起身交卷的了...... 又过了一会,交卷的人越来越多,考场里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只剩下极少的几个人...... 这时候,还留在考场上的人,大多数都是对自己的才学极有信心之人,正是因为有信心,所以才迟迟不肯落笔,因为他们相信,再过一会,自己很可能就会想到更加惊艳的诗词来! 每年考试的绝好诗词,都是在这些最后出场的人之中诞生的。 所以监考们也都不再乱走了,他们安静的坐下,尽量不让自己发出过多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不多的时间了! 突然!许白焰睁开了眼! 下一刻,他便摆正了自己的坐姿,双肩张开,整个腰背都自然而然的变得笔直了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好似让他的身高都拔高了几寸,继而擎手执笔,粗豪入墨,缓缓一拖,提笔出砚如寒芒出鞘,悬于纸上。 就这么一个姿势,就瞬间吸引了几位监考的侧目。 他们在朝都学堂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监考了这么多届的考生,很少有见到如此惊艳的下笔姿势,若是时间停在这一刻,那便如山肃穆,如画安静。 几位老教授心中不约而同的惊叹道:“好厉害的执笔!” 惊叹未尽,那山般的厚重突然碎裂,石破天惊,少年手腕轻抖,纸笔相触一刹那,便开始行云流水,山风四泄,草木轻摇,本是无声,但耳旁却有清泉流淌,眼前有冰雪消融,那嶙峋厚重的山峰,竟在这几笔之内盎然了起来! 看的几位老先生呼吸都为之一滞,一位年岁大的,手紧紧地掐住了椅子扶手,关节用力的发白都忘了松开。 好强的笔意! 就在这些惊叹的注视之下,许白焰一首诗写完,笔意尽敛,他看了看自己的诗词,似乎很是满意,终于拿起了卷子,走到了前台。 交卷! 几位监考这才缓过神来,赶紧接过卷子。 许白焰很礼貌的对几位监考鞠了一躬,然后走出了考场。 看着这位书生消失的背影,几位监考都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之后这几人想都没想,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卷子,他们倒是要看看,如此厉害的考生,到底写出了什么千古名诗! 然后...... “面前一座大青山,山上有水转弯弯。 再往前走都是树,不见水来不见山。” 世界仿佛突然间安静了...... 几位监考老师都傻了,他们揉了揉眼睛,望向彼此,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震惊不已的神情。 “这他妈......写的啥破玩意啊?!” ...... 许白焰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诗词给了考场里的监考老师多大的震撼。 他走出了考场,这里早就已经全是人了,因为上一科考试里,他是最先交卷的,而这次又是交卷很晚,所以周围的学子们都不约而同的朝着这边投来了关注的视线。 许白焰有点不适应这种被注视的感觉,所以赶紧朝着下一科的考场走去。 下一科是...... 乐理...... 第四十七章 乐理 乐理的考场不算近,许白焰走了好一会儿。 路上人潮尽过,学子们有的谈笑风生,有些形色匆匆。 很快,便走到了文考最后一科的考场,和之前的考场建筑风格差不多,只不过是地方小了些。 没办法,毕竟考乐理的人是少数,而且放眼望去......全是女孩子...... 真的全是女孩子啊!许白焰四下看了一圈,这里的考生大概有40多人,其中男考生算上自己,只有不到五人。 其实想来也对,这个时代,男子大多喜欢笔墨诗词,或者刀剑兵法,最不济的,下田种地,扛木头造房,反正肯定是不会去研究唱歌跳舞。 所以,敢于来报考【乐理】的男生,那必定是对自己十分有自信的,要不然哪敢来丢人。 额......除了许白焰。 他也不是故意要来丢人,只不过其他的科目,他更是不行,还不如过来拼拼运气。 脸皮可以以后再挣取回来,但是这考试没过,那可就白瞎了路费和这么多天花的银子了。 想到这,他也不禁埋怨起虞城学堂的老师来,为什么这么早就让自己来考朝都,如果知道自己水平如此之差,那许白焰肯定赖在学堂里不走,硬是要那先生教自己一些真才实学,才肯罢休。 正想着呢,乐理的考试也就开始了。 几十位女考生排成了长队,一个个婀娜多姿,十分养眼,就算是穿插在里面的那几个男考生,也是一个个玉树临风,气质非凡。 只有许白焰一个人,穿着最寻常的白布学服,都不太好意思往前站,只能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心里不断的想,自己要唱什么歌呢? 来首《七里香》? 这算是许白焰穿越前,最红火的歌曲之一了。 唱功这东西,都在于练习,考试时的唱歌跳舞,肯定不是让考生自己现场写一首歌,编一部舞出来,所以也算不上抄袭。 不过......《七里香》咋唱的来着? “窗外的什么鸟?在电线杆上哆嗦??” 不对,不是这个调,而且这个时代哪有电线杆啊?哆嗦又是什么鬼,触电了么? 许白焰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这首歌。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这个......好像也不行,唱的好难听,现代歌曲的旋律大多比较轻快多变,不一定适合这个时代,而且天使这东西也很难解释。 对了,这个世界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情情爱爱,所以不能唱太弱的歌,旋律也要简单一些。 这一刻,许白焰硬生生的憋出了一点艺术审美来。 那个歌咋唱来着? “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 嗯,这首不错,应该可以吧。 许白焰想着,就在人群后方一个人练习了起来。但是由于太过于投入,声音大了些,引来了前面一位女生的好奇。 她转过头来,看着许白焰。 “这位公子,是还在想上一科的【诗词】考试么?” “啊?”许白焰一愣:“没有,在下是在练习歌曲。” “哦?”那女考生疑惑着:“那公子为何口中一直念叨着诗词?” “诗词?没有啊,我在唱歌啊。” “可是......”女考生愈发的疑惑了:“可是公子唱歌为什么不带曲调,只念歌词?” “......”许白焰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我......刚才唱歌没调么?” 面前的女考生摇了摇头,可能是觉得许白焰这人好生奇怪,所以转过了头,不再理他了。 许白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似乎是对自己的歌声产生了某种自我怀疑。 “我唱歌......没调么???不应该吧?!” 额......其实说句实话,许白焰唱歌......真的没调。 像是《男儿当自强》这种歌曲,唱的好,气概十足,可是唱的不好,真的就是念诗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像是‘长亭外,古道边’这种自带曲调的歌,是少之又少。 ...... 于是乎,就在许白焰这种焦虑,懵逼,又带着点自我怀疑的心境之中,前面所有的考生全都考完了。 或是唱,或是琴,或是箫声舞姿,总之,这一届的考生素质都很高,特别是那几个男考生,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绝技,其中有一名男考生,吹起箫来,比大多数的女考生都要娴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许白焰作为最后一名考生,走到了几位老师面前。 这几位老师现在心情都大好,觉得今年的乐理考试,是近十年来最出色的一届了。 再看面前的考生,一身即为朴素的衣装,再看面相,透着淳朴和正直,这样的学子敢于报考这一科,定然是对乐理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的。 “姓名?”一位老师笑着问道。 “许白焰。” 几位老师将这个名字写在了面前的纸上:“好,是舞?还是琴乐?有什么本事,就拿出来吧,不要紧张......”一个年岁比较大,一脸和蔼的教师笑着说道。 “额......歌。” “哦?”几个教师相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期待之色:“那就开始吧。” “咳咳——”许白焰清了清嗓子。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许白焰这开口一个“沧”字,着实是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拒灵,一个个的都看了过来。 这歌算是他现在能想到最合适的一首了。 所以,他也顾不得太多,就扯着公鸭嗓子开始唱。 而随着他的倾情演唱,那几位老师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古怪。 “这词......好霸道!” “这曲......好狂放!” “这唱的,好......好难听啊.....!!!” 第四十八章 这是......符? 许白焰唱的自我感觉很是良好。 但是还没唱完,那位年纪大一些的老教授就有点撑不住了,她艰难的挥了挥手...... “额......这位同学,可以了。” “哦?”许白焰总算是闭上了嘴:“可以了么?” “可以了,可以了。”那位老教授擦了把汗,这嗓子,跟被车碾过一样,她甚至不知道再听下去,自己的心脏受不受得了。 “不知,这曲是谁写的?”一位监考问道。 “额......”许白焰有些难办了,他穿越前都不知道这曲子是谁所创,更别提现在穿越了十几年了,但是又不能说是自己编的,所以憋了半天:“可能是......令狐冲......” 那位监考皱了皱眉,似乎是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那不知,词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也许是叫......任我行?”许白焰很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监考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在这大秦词曲界,这几位监考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但是却没有听闻过少年口中的名字。 罢了罢了,不论是何人谱曲,何人填词,这考生唱的,都很是差劲,甚至可以算是五音不全了。 “那今日的考试就到此为止吧,这位考生你可以稍作休息,准备稍后的武考了。” 这几位老教授对着许白焰说道,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众多的考生见考试结束,自然也各自离去。 一会儿要吃点东西,武考对于这些人来说,虽然只有十分之一的分数,但是又不能平白无故的放弃,所以算是很难熬的一关了。 至于所有考试的成绩,快则两三天,慢则四五天,就会公布出来,到时候便知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众考生才将将吃上了饭。 而就在这吃饭的空档里,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中,一名姓李的老先生正在瞅着一份试卷发愁。 这试卷是【诗词】,答题者是许白焰。 以‘山’为题...... 而这位叫做许白焰的考生所做之诗词,实在是有点差。 不对,不仅仅是差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不入流,在今年所有招考的学生里,很难找到比这还要差劲的诗了。 “面前一座大青山,山上有水转弯弯。再往前走都是树,不见水来不见山。” 批卷的老师揉着脑袋,念这诗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头疼,按照平时,他要是看到这样一首诗,直接淘汰,甚至心情不好,都容易直接给他把卷子撕了。 但是一想到那少年写字时的执笔姿势,那一身嶙峋的风骨,一动一静山风摇曳的气势,他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再看这卷上的笔迹,入眼恢弘,细品之下又有说不出的万千气象,如此一幅字,堪称墨宝。 可是能写出如此字迹的人,为何偏偏要写这么烂的诗? 想啊,想啊,这位老先生盯着这卷子,过了良久,依旧想不通。 一旁一位负责【术数】的老教师望向这边,有些疑惑:“老李,我看你心事重重啊。” 被称作老李的这位苦笑了一下:“哈哈,没事,就是被一首诗给卡住了,也不知道应该作何评判。” “哦?这天下,还有能让你不知如何评判的诗?也不知是出自哪位考生之手啊?” “一位叫做许白焰的考生。”他说道。 “许白焰?”另一人一怔:“哦......有些印象,考术数的时候,这人是第一个交卷的!” “什么?”老先生一怔:“第一个交卷的?他用了多久?” “大概......半柱香。而且答案准确,这位考生应该是个很有才学的人啊。” 老李眉头皱的更紧了。 做出那么烂的诗词的人,却能写出一手绝艳的字体,而且被术数的先生评判为‘有才学’。 这太矛盾了。 于是,他起身,走到对方身旁:“我看看他的【术数】卷子。” 那人将许白焰的卷子递了过来,上面的答案果然是准确的。 “嘶......好生古怪。”老李教授愈发的觉得不对劲了,突然的,他想到了什么:“哎?这考生的草纸呢?” “草纸?”另一人一愣:“看他的草纸干嘛?”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总是想看看,今年的术数考题不简单,他能在半柱香的时间里算出来,一定有独到的做法。” “有理,这么一说,我也想看看了......” 就这样,两位朝都学堂的老先生就开始在一堆草纸里找了起来,不多时......:“找到了!” 一人掏出一张草纸,扑在了桌子上。 两道目光齐齐的望了过去,而这一望,俩人就都愣住了! 这是......这是什么? 他们看着草纸上,许白焰列出来的几何图形疑惑道。 “也许,这竖线是代表山峰,而这横线则代表长度。”那位教术数的老教授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都可以理解,但是......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老李先生指着草纸上的一个【x】问道。 “这......不知道......” “不仅仅是这个【x】,你看,还有这个【a】【b】的符号,还有这个【y】”老李指着许白焰的草纸,眼神愈发的谨慎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奇怪的东西......难道是......符?” “怎么可能,哪有用符来做术数算题的?” “我怎么会知道?”老李教授道:“不过不管怎么样,这考生总不会平白无故的写上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要不,为了保险起见...... 去请符院的人过来看一眼?” 第四十九章 陈牧阳的舒爽 考完乐理之后,三科文考就算是全部结束了。 此时已经是未时,在简单的就餐之后,所有人便都前往了各自的武考场地。 许白焰报考的是射术,距离主考场还挺远的。走了一会儿,才来到了弓射场地。 这场地不在室内,而是在室外,一处巨大的草坪,远远的摆着一长排的箭靶,其余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朝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竟然因为射箭就占据了如此巨大的空地,可见朝都学堂的财大气粗。 再看周围的学子,出乎许白焰意料的是,报考射术的人还不少。 其实想想也对,比起刀剑,骑马这些来说,射箭还算是安全的,只要不对着人,那就没啥太大危险,再菜也就是射不中靶子罢了。 总比舞刀弄剑砍伤了自己,或者骑马摔下来,又被马蹄子一顿踢来的好。 而在这人群中...... “许兄弟?!你也报这科了?” 随着这声音,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已经跑了过来。正是那董富贵。 许白焰看着对方过来了,也笑了笑:“嗯,随便报的。” “嘿嘿,那是自然,想必许兄弟的文考已经胸有成竹了吧,这武考自然是随便报一个就好了。” 许白焰尴尬的笑了笑,寻思着,恰恰相反啊,自己还真的就靠这武考拿点分呢。 不过他也懒得解释了,反正解释了这董富贵也不信。 “许兄弟,一会儿考完试,咱们去乐坊玩玩如何?” “啊?”许白焰尴尬的咧了咧嘴:“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董富贵一脸义正言辞:“别担心钱的事儿,今天所有开销,由董老弟我来买单。” “不在于钱......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而已。”许白焰拒绝着。 可是董富贵不依不饶的:“得了吧,哪有男人不想去乐坊的!” “我真不想去啊......” “不行,今天你必须得去,在朝都呆了这么久了,就看许兄弟你顺眼......今晚的乐坊,就算是给许兄弟考入学堂提前庆祝了。” “别别。”许白焰忙摆手:“我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 “哈哈哈——考不上?”这董富贵笑了起来:“许兄,你现在谦虚起来真是越来越不走心了,反正今晚我包下个单间,你要是不来,那就当我这些钱打水漂了!” 许白焰一脸犯愁:“哎,有钱人怎么都这样......” 就这样,一个舔着脸非要请,一个抓破头想拒绝,你来我往的,武考就开始了。 ...... 这【射术】的规则十分简单。 监考说你多少分,你就是多少分。 这种规则,真的是简单粗暴。不过也算是合理,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射术好坏自然是无法作假。再有就是......现在的书生大多数都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真的规定了类似于‘十中六才能过关’这种规则,那射术一科很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许白焰来到了监考老师面前。 这位监考长得五大三粗,一身黝黑皮肤裹在紧身的短打装扮里,甚至能隐隐看到肩部血管的走向。 这个时代肯定是没有健身房的,更没有蛋白粉和催肌针,所以肌肉大多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这考官的身材就能看出来,骑马射箭必定是一个好手。 “考生许白焰......?”监考看了眼名单问道。 “到。” 监考无精打采的瞟了眼旁边:“考具去那边自己拿,一把弓,十根箭,靶子上有编号,射完了自会有人算分,射中人了自己赔,出人命了去考场西边找官府的人登记......开始吧。” 这一番话说的极其简洁明了,甚至都有点不负责任了,十足的大秦军部风格。 许白焰倒是挺理解这位监考的,身为一个武者,看着一群干瘦的蔫吧书生射箭,弓拉开都费劲,着实是有些辣眼睛,提不起工作热情来很正常。 他很礼貌的向着这位监考行了一礼,取了弓箭,便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站定后,他歪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考生...... 这一看,许白焰不禁一愣,因为和自己一组的这个考生不是别人,竟然是那位西三郡县的才子———陈牧阳。 而此时,陈牧阳也看到了许白焰,两人的视线相交,许白焰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瞬间的惊讶,继而便是一丝......额......莫名其妙的快感。 “哈哈——竟然是许公子啊,真是巧。”陈牧阳朗声笑道。 “哦~”许白焰点头回应。 “没想到啊,许公子也报考了这射术。” 陈牧阳看到许白焰之后,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之前在谢清婉面前吃瘪的尴尬之态一扫而光。 “嗯......”许白焰又淡淡的回应了一下。 他也不是摆出高姿态,只不过是不知道应该和对方说些什么而已。 突然地...... “喂,那边的那个考生,赶紧去拿弓!”坐在一旁的那位考官见陈牧阳手上没有弓箭,很是不爽的嚷着。 陈牧阳看了一眼许白焰,然后无比帅气的侧过身,对着考官行了一个大秦军人才会用的礼节:“在下南三郡县守备军督之子陈牧阳,见过监军大人......” 考官一愣。 他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监军,但也是有军籍的人,被这么一叫,很是受用,同时也惊讶于这考生对自己竟然用军中礼节,难道这姓陈的书生也有军籍? 而且听他这话,好像还是军督家的孩子。 反正这一礼之后,考官便对陈牧阳颇有好感 这自然不是什么官官相护或者攀关系,而是身为大秦军人的天然优越感,军督家的孩子,总比那些只知道读书的柔弱公子强吧。 陈牧阳行礼后起身,继续道:“在下自带了弓。” 朝都禁止兵器入城,这弓也是报备了官府,到了考场上,才上的弓弦。 “哦?”那监考又是一怔,好奇的问:“多少的?” 陈牧阳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架势道:“十斤!” 监考眼睛顿时一亮。 这十斤自然说的不是弓的重量,而是要拉开弓需要的力气。 十斤说多不多,一个成年人抬起十斤大米很是轻松,但是拉弓可不一样,十斤的弓,一般人拉个一两次,肩膀的肌肉就承受不住了。 所以,这考试用的木弓是三斤的,就算是这样,也有不少的考生拉个几下,就浑身直颤,往年甚至有因为拉弓而虚脱,肌肉被撕断的例子。 “十斤......哈哈哈......好!用你的弓!” 这监考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这种考试不存在作弊或者不公平的待遇,你要是不服气,你也用十斤的弓啊...... “谢过!”陈牧阳轻喝到,中气十足,果然有些大秦军人的气魄,继而手臂凌空一挺,五指张开,轻喊一个字:“弓来!” 届时,后面的人群中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立刻挤出来,手中缠着红布的物件一抖,漏出一把红漆大弓。 “少爷接住!”他喊着,把弓往前一抛,正好落在陈牧阳手中。后者五指紧握,在肩背处及其漂亮的挽出一道弧线,同时另一只手无比熟练的搭在弓弦上,脊背张开而后弓弦弹动,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及其标准有力的试弦!惹得远处的考生们接连发出惊呼。 这种身手,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出来的,就算是军部的新人,也很少能在这个年纪,将如此重的弓摆弄的这样轻松自然。 陈牧阳......能成为一个郡县的才子,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才华横溢。他的父亲从小便训练他弓术,而他也不负期望,年纪轻轻,便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其实如果他此刻想要去报考军部,就凭这一手大弓,便能轻松入了军籍。 此时,他眺目远处的箭靶,今日的风很轻,云很淡,光也不烈,如此条件之下,他有信心必定箭箭都中那靶心! 试想一下,这朝都招考的学子之中,有谁能拉开十斤的大弓?又有谁能箭箭都射中靶心。 这样的弓术,必定会引起所有在场考生的惊叹。 这不仅仅是分数的问题,而是关乎到名声......大秦的学子肯定不是迂腐,但是绝对是最心高气傲之人,陈牧阳被称为才子,自然有着才子的骄傲。 而那叫做许白焰的家伙,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自己......就算是他嘴上说着不是故意的,但这口气,又怎么能咽的下? 所以,当看到许白焰也报考了射术时,陈牧阳的心里很开心!很爽快!很舒服! 这也说不好算不算是报复,总之,武力上的碾压,总是能给人最深刻的绝望之感。那么,今日他陈牧阳,就要在众多学子和考官的面前,明明白白的碾压一下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下乡小子! 想到这,他整个人胸膛里都开阔了起来,一身的傲气蹭蹭的网上窜,直窜的自己头皮发麻! 下一刻,陈牧阳控制不住肌肉间的酸痒,直接抓起一根羽箭,丝毫不留余力便就是一个满弓! “嗖!” 一声空气破开的轻鸣! 十斤的大弓爆发出来的力量自然不是普通弓箭能够比拟的,那箭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在下一个瞬间,准确无误的出现在了箭靶之上! “靶心!” 场间一片惊叹! 第五十章 柳木的...... 陈牧阳听着这些惊叹之声,心中很是舒爽。 他是一介书生,大多时间都不会与人动武,更不会拿箭与人互射,更加不可能去参军打仗,那么多年来的苦练,为的不就是此时此刻的一鸣惊人么。 所以他接受这些惊叹声,接受的理所应当! 射完第一箭之后,他极其满意的侧过身,看了眼不远处的许白焰。 只见许白焰正望着自己刚刚射中的靶心有些出神,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眼他自己手上的木弓。 “呼———”陈牧阳呼出一口气,努力的压着自己心中的快意。不让舒爽浮现在脸上,其实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看那许白焰的神情,估计已经被吓惊傻了。 ......额...... 许白焰确实有些惊讶,因为这位陈牧阳的射术真的很不错......甚至都能和虞峡口外的马贼相提并论了。 这种技术,想必在近几年的朝都招考里,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了吧。 之后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木弓。心中下意识的想,这种弓......弓身怎么这么窄,弦怎么绑的这么差,这用起来得多不舒服啊。 不过刚想一会儿,他便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出门巡逻,只是考试,只要射中靶心就好了,拿什么弓都一样。 于是,他随意的拾起一根羽箭,习惯性的甩了一下,然后挽弓,搁箭,松指。 就这么一套稀疏平常的动作,一旁的监考眼睛却是猛地瞪圆了。 许白焰的整个动作显得很慢,很僵硬......因为他不敢用力,这样一把弓,稍稍用力一些的话,很可能就崩断了。 继而只见弓弦弹动,嗡的一声轻响。 一根箭极其稀疏平常的朝前飞了出去,然后很不尽兴的扎在了箭靶上。 ...... 靶......靶心! 又是靶心! 场间又一阵惊呼声响起。 也不怪这些学子们没见过世面,整日的都泡在书本里,见到街头打架的次数都很少,更别提弯弓射箭了,而且还能射中靶心,还是在同一场考试的相邻两个位置上都射中靶心! 没有人能想到在考场上还能见到这样的一幕,周围所有的考生都望了过来,就连那些已经站到考试位置上的人都放下手中弓箭,朝着这边看。 许白焰不太习惯这么多的目光,所以加快了速度。 届时,第二根键已经搭上弓弦。 “嗖”的一声。 轻响未停,然后是第三根箭,第四根箭。 一根连着一根。 箭靶不会动,所以也不需要瞄准或者预判,只要保持同一个姿势,重复下来,就会一直射在同一个位置上。 所以许白焰的动作显得格外的简单,重复,枯燥,没意思。一不留神,甚至会觉得眼前的一幕是几秒钟之前的重演一样。 然而这些箭一根根的,在上一根箭还在空中的时候,下一根箭已经接踵而至,甚至连每一根箭之间相距的距离都一样。 “当!当!当!” 声音伴随着同一个节奏,全部都射在了靶心上,由于箭与箭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密集,靶心的豁口越来越大,甚至有的箭会钉在同一个位置,把先前钉在上面的给硬生生砸掉在地上。 这样的画面,让周围的惊呼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有些失神的看着那个持弓少年...... 一旁的陈牧阳也惊了! 不过他终究是从小经过父亲最严格训练的,所以也第一个缓过神来。 不论是才子,还是军兵,亦或者是嫖客,总之他从来不会心甘情愿的被人比下去。 这个许白焰的箭很准,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思绪至此,陈牧阳又一个满弓拉起,弓弦崩的剧烈颤抖,然后一箭射出!箭头刺破空气的声音大的像是一阵鸟鸣。继而,沉重无比的砸在了箭靶的中心出,发出一声闷响,整个箭头几乎都陷了进去! 考生看的傻了,或是惊异,或是错愕,甚至忘记了这是在考试,还以为是什么校场里的弓射比武,一个快速稳定,一个势大力沉,两位学子就在这个朝都招考之中,上演了一幕有些荒唐的对决。 ...... 终于,陈牧阳的十根箭全部射完了,全部靶心,没有一箭例外! 他呼出了一口浊气,强忍着肩膀的剧痛,再看向一旁的许白焰。 这一看,他顿时一惊。 不是惊讶,而是惊喜! 因为此时的许白焰靶上,竟然只有8支箭! 虽然也全部都是靶心,但是他还有两根箭没用! 哈哈! 陈牧阳心中顿时放松了下来,只是一股子骄傲劲让他没有笑出声。 因为不管这两根箭是不是也能射中靶心,他的射速都没有自己的快! 如此一来,谁的弓术更好,一目了然! 而此时的许白焰......他很是苦恼。 自从第四支箭射出后,他的拉弓速度就越来越慢了。到了第八支箭的时候,他甚至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因为这弓真的是太轻了,弓弦绑的太草率了。 许白焰在平时射箭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拧动弓弦与羽箭的交界处,因为这样能让箭矢旋转射出,更容易破开骨骼。 人的头骨十分坚硬,如果只用平常的拉弓方式,有时候会让箭扎进人的头骨里,但是却刺不进去,这样的话,目标不会死,而是会带着脑袋上的箭,嗖嗖嗖的就跑掉了。 你想啊,人跑了不说,箭都给你带跑了,这多憋屈,一个箭头挺贵的。 所以为了不浪费箭,许白焰习惯性的就拧动弓弦,可他的力气极大,考试用的弓又不够结实,几箭下来,弓就有点吃不住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许白焰郁闷的捏着弓身,感受着柳木材质的脆弱。 “兄弟,咱再坚持一下,就剩两箭了。” 他嘀咕着,然后很没信心的又拿起第九支箭,小心翼翼的拉开弓。 “坚持住......坚持住啊......” 他正想着呢。 突然! 只听“砰”的一下。 柳木弓身应声而断,碎木茬子直接炸开,崩了许白焰一手,两节木头因为弓弦的紧绷凶狠的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爆响!最后无精打采的耷拉在半空中。 整个考场上,所有的人,包括那考官都惊的一口气憋在肺子里,愣是一点叫声都没发出来! 许白焰心里也很是郁闷。 “柳木的......真是不行啊......” 第五十一章 甩一下 弓被拉碎了...... 但是箭也射出去了。 这根箭百无聊赖的,跟没睡醒一样的飞向了箭靶,然后嚷着‘伙计们让一让’,打着哈欠,将自己扎进了箭群之中。 其实这一箭许白焰射的没有多大的威力,毕竟弓都断了,但是好在之前的箭足够密集,硬是把这箭卡在了中间。 “靶心!!” “弓断了也能靶心?” “你傻啊?现在在意的不应该是‘弓竟然被拉断了么?’” 场间的学子也顾不上压低声音了,事实上他们甚至不知道应该先惊讶什么。 再看许白焰这边,他看着断了的弓身,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挠了挠头,琢磨着这可咋整......难道要自己拿起最后一根箭往靶子上丢? 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是这终究考的是射术,不是投掷,所以应该算是跑题了吧。 想着想着,他突然的侧过身,看向了一旁的陈牧阳。 陈牧阳早就呆若木鸡,被这冷不丁的一道视线吓得一哆嗦。 许白焰犹豫一下:“不好意思......你的弓能借我一下么?” ...... 陈牧阳没有把弓借给许白焰。 不,应该说他一直没缓过神来,就呆呆的看着对方,连声都没出,估计这时候许白焰直接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弓拿过来,他都没啥反应。 当然了,许白焰没这么做。 那位考官应该算是见过世面的,他最先冷静下来,然后赶紧拿了一把新弓,亲自递给许白焰。 而后者也不多说,直接一箭靶心。 至此,总算是十支箭全都射完了。 ...... 这之后好一会儿,场间的考生们才接连的缓过了神来。 这两个考生的箭术真的是厉害,众学子们当然看不出其中门道,只觉得十箭全是靶心,光凭这一点,就是自己肯定是比不了的。 但是又说回那句话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么这箭术考试,到底谁才是头名? 所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的望向了考官,这武考没有试卷,自然也不需要批改审核,孰强孰弱当场便有定论。 这位考官的脾气一看也是不藏着掖着的人,在无数的注视下,直接说出。 “考生陈牧阳,弓术考核,满分! 考生许白焰,弓术考核......满分!” 场间惊异声四起! 都是满分! 其实这算是十分公正的分数了,身为一介书生,能把弓术练成这样,还有什么理由不给满分。 不过紧接着。 “而考生许白焰......更胜一筹!”那考官最后说道。 ...... 一句话,便让议论声再次拔高了一大截。 都是满分,这是谁都能想到的结果,所以大家最想听到的,便是谁更厉害! 然而......出乎一些人意料的是,更胜一筹的竟然是许白焰!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许白焰射箭越来越慢是怕弓崩断了,在他们的眼里,只是看到这位少年书生拉弓越来越吃力,而且射的也越来越慢,最后陈牧阳那边都完事了,他还有两箭没动呢。 而且视觉感官上来看,他的箭也不如陈牧阳有力,箭头钉在靶子上时,也没有沉重的撞击声。 至于弓断了这种事情,到底是弓的质量问题,还是其他的,一群整天只会读书的人也说不好。 一群没拿过弓的人都能想到这些,那么陈牧阳自然也能想到,于是,他走到了考官的身前。 特意的压低了声音...... “监军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他极其礼貌的道。 监军此时的心情似乎还在惊异于欣喜之中,笑了笑回应:“咋,不知道为啥自己不如那位姓许的考生?” “正是!”陈牧阳一鞠礼,也不酸,直截了当的问道:“他射的慢,如果只是说他能拉断弓身,其实如果晚辈特意为之,三斤的弓......不难。” “哈哈。”监军笑道:“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拉断弓,才给他的头名。” “那是为何?” “你没看到么?他拾箭的时候,会甩一下箭身。” “什么?”陈牧阳一愣,有些没听懂。 考官看着他,笑意渐渐的敛了起来,眯起眼睛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一般人拾箭时,是不会有那种下意识的动作的。” “那甩一下箭又是为何?”陈牧阳沉声追问道。 “只有真正射死过人的人,才会有这种动作。”考官淡淡的回答。 这一句话,就让陈牧阳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不过考官还没说完,而是又小声的补充了一下:“不,单单射死过人还不可能会有那种小动作,必须要射死过很多很多人才行......” 说着,他似乎是回忆起了自己在疆场上与北疆流民厮杀时的场景,不自觉的眺望远方,手上凌空做出了撘箭挽弓的姿势...... “必须要杀许多许多人才行,那些人要拼了命的跑,而持弓的人要如同恶鬼一样的在后面追着。 一个人没办法背太多的箭,所以在追杀的时候,要从射死的人身上将插进去的箭拔出来,赶紧再去射下一个...... 这个过程中,箭上会带血,会粘上射死之人的肉,必须要甩一下,不然箭头会沉,杀人时会不舒服......” 考官淡淡的说着。 一旁的陈牧阳早已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这位考官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看走了眼,或者随便编造的说辞。 但是他却控制不住的惊恐了起来。 猛地,他回过身,想要再看一眼那个许白焰。 然而...... 考场之上,早已没了对方的身影...... 只有耳边考官未尽的话语声: “这是在射靶,如果在战场上,你遇见那家伙,是没有机会拉弓的......” 第五十二章 考后的无题 许白焰当然早就走了。 他放下木弓之后,便离开了,甚至都没听最后自己的得分。 他已经见过了考官,知道这位考官不是随便拉过来滥竽充数的,是个真正懂射术的人。 既然如此,那自己必定就是满分。 ...... 考场外的大石坪上,只有寥寥的几人。 许白焰算是最先出来的一批了,刚走出来,他便看到了石坪上站着谢师姐的身影。 当然,她旁边还有那个长相很漂亮,但是性子有些欢脱的萍儿。 “许师弟!” 还没等许白焰打招呼,谢清婉便率先挥着手道。 许白焰赶紧走上去:“在这里等了一天?” “当然不是。”谢清婉道:“只是觉得考试差不多应该结束了,便早来了一些。” “是啊,我们不是一直在这里等你的。”一旁的萍儿凑过来道:“但是啊......你谢师姐的心可是一刻钟都没离开过,课堂上魂不守舍的,老先生还以为她病了呢,一通瞎担心。” “萍儿!” “我懂我懂,闭嘴,嘿嘿。”萍儿笑着与谢清婉拉开距离。 刚说到这儿,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许!白!焰!” 这一嗓子喊得很是响亮,好多人都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已经朝着这边猛冲了过来。正是那董富贵,混元的肚子在奔跑过程中一颤一颤的,甚至有点......油腻腻的可爱。 很快这位秦朝富二代就冲到了许白焰身前,气喘吁吁道:“不,是许公子,许大哥!” “额......怎么了?”许白焰也是有些疑惑,问道。 “你......你不知道么?!”董富贵总算是喘匀了气息:“你的弓射得了满分!” 此话一出! “什么!”谢清婉与萍儿也都惊了。 弓射的满分......这可不多见。甚至比诗词乐理等科目的满分更加稀少。 许白焰却没什么惊讶的,就是点了点头:“哦。” 回应的同时,他还寻思着呢......弓射的满分至于叫那么大声么,目标又不会跑,距离也不远,靶子也不会朝你射箭,你只要站定了位置就好,也不用躲,所以只要每箭都射中靶心就行了嘛。 对于他这种从小就靠射爆别人脑袋瓜赚生活费的人来说,的确是有点不理解为啥董富贵要大吵大嚷的,只是叹息道:“可武考的分数实在是太少,所以就算是满分,也没什么用处......” 还没说完。 “啊呀!富贵一拍许白焰的肩膀:“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股子一本正经谦虚的劲了,走......咱们去......” 说到这,董富贵突然想到了什么,瞄了一样身旁的谢清婉和萍儿,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至极的光。 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立刻凑到了萍儿身旁,及其献媚的笑着,小声对其嘀咕了几句。 “真的?!!”萍儿也不知道听到了啥,无比惊喜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连惊叹许白焰竟然能得弓射满分的事儿都一下子被盖过去了。 董富贵满脸堆笑:“那当然,你富贵哥怎么可能骗你!” 额......他已经恬不知耻的以富贵哥自居了。 萍儿性子欢脱,也不在意:“好......一个时辰后,沅漓河畔见!” 说完,这丫头就心急火燎的拽着谢清婉就要走。 “干......干嘛去?”谢清婉疑惑。 “啊呀,别问了,赶紧跟我走吧。”萍儿就这样,连拉带拽的,就把谢清婉给拽跑了。 只留下大石坪上的许白焰一头雾水。 他不由转身望向董富贵。 “富贵兄,你刚才......跟萍儿说了些什么啊?” 董富贵这会儿还在眺望着两位女子消失的方向,嘴上笑意无比浓郁,见许白焰问起,他压着声音道:“嘿嘿,我跟萍儿妹妹说,只要她换上男装......我就带她去乐坊!” “什么?!女孩子去乐.....” “嘘!!!别声张!”董富贵赶紧让许白焰安静下来:“没事的,乐坊里的男人都在看女人,谁会在意旁边的公子哥是男是女啊。” “可是......” 董富贵笑的更加欢势了:“嘿嘿,还有啊......萍儿九成九的会拽着嫂子去,所以今天这乐坊一行啊,许兄你不去,能放心么?” 许白焰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嫂子......??” ...... ...... 华灯初上这个词真的是好,当黄昏落幕,万盏万盏的灯刚刚点亮起来时,似乎只有这个词,才能形容光彩的夜色斑斓即将展开华丽大幕的绝景。 天下繁华尽在朝都,那么朝都的繁华,似乎就在这沅漓河畔了。 连匍匐在朝都西北侧的那座红墙高耸的皇城都比不了。那里太肃穆,太沉重,承载着整个大秦最庄严,最恢弘的权利,它自然不可能太过于繁华招摇。 而朝都乐坊则没有这些顾虑,它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要将整个都城的美展现出来。 所以这里繁华的几近奢靡,斑斓的彩灯将整个河水都映照的波澜迷醉,但是还不知足,依旧要每隔十天半个月的来一次盛大的烟花,将天空都渲染成繁华的色彩。 花船之上,暮春天气,各处雕栏隔断中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期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当真是笙歌处处,只要踏足这里,就算是再怎么压抑的情绪,似乎都会被曲子和那些白花花的胸脯给挥散的远远的。 人群中,有四位公子两两成对的前行着。 其中一位身材偏胖,但是一身装束便能看出财大气粗。 又两位虽然轻纶衣衫,不那么显眼,但是都是眉目俊美,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投来侧目,甚至有些花枝招展的过来拉扯,求着今晚能拽一个去做入幕郎君,但是却被一一谢绝,只能感叹自己美色还不够,叹息离去。 而最后的一位书生则不那么起眼,只是最寻常的学服,在前三位的映衬下,很容易便注意不到了。 而这四人,自然便是董富贵与许白焰,还有女扮男装的谢清婉与萍儿。 也不知道萍儿这丫头的性子到底多野,可谓荤素不忌,跟着董富贵在前面走着,一路上莺莺燕燕的花船姑娘,摸了小手,看了胸脯,越玩越潇洒,越来越无所顾忌! 苦了后面跟着的许白焰和谢清婉,两人相伴而行,谢清婉脸色一直微红着,虽然也在不停的四处张望,但终究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时不时的就得低下头,缓一缓发烫的脸颊。 “许白焰!” “怎么了谢......公子?” “我问你,你是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 “怎么可能,我只来过一次,而且也只是为了完成虞城几个兄弟的夙愿,当时我就要了一壶茶,听了几首曲子而已。” “没找姑娘?!” “没有!” “没摸过别人的身子?” “自然也没有!” 谢清婉轻哼一声,这个时代,男子去花船乐坊不是什么稀奇事,就算是成家了的人,被老婆抓到去乐坊,也只是心疼一下花销,闹一闹,吵一吵就算了,当然了,有脾气暴躁的妻室也可能拽着男子的衣襟一顿胖揍,但是终究只是少数。 而谢清婉自然是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去质问许白焰在这乐坊里到底干过些什么的。 可是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她还是安心了许多。 “好吧。”她开玩笑一般的说道:“只要一会儿没有哪个老相好扑倒你身上,喊着‘许公子,你怎么才来啊’......那我就姑且相信你吧。” 谢清婉嘴角带着笑,朝着更远处的莺歌燕舞望去。 繁华之下,许白焰没有察觉到谢清婉靠着自己更近了一些。他只是有些焦虑...... 心想,这么多人,总不会运气不好,正好碰到那个什么......李乐师吧。 第五十三章 许白焰必然是不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走啊,看啊,满眼的奢华炫丽,但是却很是神奇的不会看腻。 期间许白焰跟董富贵解释了几次,说谢清婉是他的师姐,两人认识多年,关系自然会亲近一些,但绝不是他口中的‘嫂子’。 董富贵一个劲的点头称是,还说甭管是不是嫂子,只要谢清婉能在萍儿耳边多夸自己几句,就算叫她妈都行。 许白焰叹气,真是不知道这富家子弟一个个的,为啥都跟脑子有病一样。 又过了好一会儿,四人总算是来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 这儿就是董富贵包下的单间了,里面的装潢到是没有那么奢华,看起来清净了不少。 几碟小菜端了上来,又配上几壶清酒,四人闲聊几句,关系自然就融洽了些。 期间,萍儿喝的最是勤快,估计也是第一次体会到逛乐坊的乐趣,她醉意微醺,眼睛却格外明亮,盯着其余三人,坏笑一下。 “我要找几个姑娘陪着!” “什么?!”这一下,就连董富贵都有点把持不住了。原以为女孩子家来船上看看热闹也就足够满足她们的好奇心了,没想到......竟然还要女人来作陪? “萍儿,别闹......”谢清婉也说道。 “啊呀,怕什么,每天都要看符院里那几个老先生的臭脸,都看了一年了,闷死了,好不容易能有这样的机会,不叫几个姑娘来陪陪我怎么行?”萍儿嚷道。 “那你叫吧,我可不要。”谢清婉也管不了这欢脱丫头,叹气道。 “嘿嘿。”萍儿凑过来:“那你家许公子呢,给他也叫一个?” “什么叫‘我家’许公子?!”谢清婉羞怒瞪着对方。 “哦,不是你家的啊,嘿嘿,那就好......给这姓许的也叫一个吧,反正非亲非故,你也管不着人家。”萍儿冲着董富贵挤眉弄眼。 董富贵心中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萍儿了,长得美,玩的开,最关键的是,还是个才女,不然怎么可能进入朝都的符院,和谢清婉做室友。 当即,狗腿子一般的点头道:“好嘞!” 许白焰赶紧苦笑摆手...... “我就算了,我只是怕你们不安全才陪着过来的,不想陪着你们胡闹。” 董富贵和萍儿的眼神不怀好意的在谢清婉和许白焰之间扫过。 董富贵就跟听懂了似的:“好好,不要就不要,那我再点几道菜,今日我就与许兄和谢师姐畅饮,不醉不休!” ...... 接下来,董富贵就真的叫了几个漂亮的姑娘陪着萍儿喝了起来,而剩下的三人则把酒畅饮,喝的尽兴了,这位富二代又准备找了几个抚琴的姑娘进来助兴。 可没成想......这一助兴,就出事了。 隔间的门被拉开,几位琴女鱼贯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赠酒的姑娘,一壶美酒端于胸前,对着屋里的几位客人盈盈一礼。 可紧接着...... 这位姑娘就呆住了。 连同着得......屋里的许白焰也呆住了。 水儿和他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俩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许公子?”水儿姑娘先一步回了神,惊呼道。 “嗖!” 就像是能听到声音一般,谢清婉的视线顷刻间便落在了许白焰的身上,并且微微皱着眉,在他和门口这位端着酒壶的花船女子之间来回扫荡! “坏了!”董富贵心里一惊,酒意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干了些什么。 怎么能找琴乐姑娘来呢?! 上次在绣船上,许白焰的一首无题曲子直让那乐师花魁三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而后又在整船的惊异之中悄然离开,定是不想与那花魁有太多的接触。 之前,董富贵还不明白,为啥许白焰会抵触这种天下男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直到看见了谢清婉,他才终于有了点眉目。 然而自己此刻竟然邀了一群舞姬来助兴!! 这乐坊之中抚琴的姑娘不用想都知道,必然全是经过李红壶调教而出的人啊,如此一来,许兄不是暴露了! 还是在谢清婉的面前暴露的! 他虽然胖乎乎的,又是个好吃懒做的富家公子,但是脑子绝对不笨,这一瞬间的酒醒,立刻摆了摆手:“啊呀,一下子没了兴致,你们都出去吧......门关上,不叫你们,都别进来打扰我们的兴致。” 一番话之后,总算是把一众舞姬都给撵了出去。 门刚一关上...... 董富贵便举起杯:“哈哈,好巧啊,竟然碰到了水儿姑娘,上次许兄不小心将茶水泼到她身上,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小子真的在乐坊有个相好呢。”一旁的萍儿醉醺醺的道。 听着董富贵汗都下来了。 谢清婉摆弄着手中的酒杯,笑盈盈的看着许白焰:“那个姑娘......叫水儿?人如其名,果然水灵......” “只见过一面......哦,不对,两面。”许白焰道。 他这个人说话,总是能给人一种十分诚实可信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不太习惯说谎的原因吧。 “呵呵,见过十面百面又如何。”谢清婉打趣道,微醺着和许白焰撞了一下酒杯,一饮而尽。 其实谢清婉也知道,许白焰说的是实话。 刚到朝都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又不是那种花钱流水一般的公子哥,怎么可能真的有那么漂亮的女子对其心心相念。 想到这,她心里又不觉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心想......自己这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一直要在意许白焰与一位青楼女子之间的事。 但—————— 呵呵...... 这又有什么可疑惑的。 谢清婉自然心如明镜,她只是不太想承认,不太想面对,或者说,不那么着急。 毕竟过些天,朝都招考就要放榜了,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这位许师弟能不能留下......应该说,他有很大的几率会落榜吧。 然后,他便要离开朝都了吧,按照他的性子,肯定不会一直呆在这里的。就算是自己能为其申请到免费的宿舍,他也不会留下,毕竟那样显得太无用了些。 男孩子的尊严,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到...... 那么现在,自己便陪着对方就好,免得戳破了纸,会给他徒添压力。 今年落榜了,明年他还会来......不行就后年......就算是一直考不上又如何。 谢清婉借着酒意,就这么微笑着在心里想着...... 以后自己会成为一名符师,到时候如果许师弟考上了朝都学院,那自己就陪他在朝都呆着。 如果他没有考上,那自己就回虞城。 开一间符馆,生活自然不会愁。 和一个愣头青在熟悉的小城里过一辈子,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女孩子成熟的早,想的多,总会有那么一些长情且浪漫的小心思。今后的时光那么漫长......所以不用急于这一时。 她就这么想啊想啊,仿佛回到了在虞城与许白焰同窗的那段时光,她也不用在意脸上的绯红,反正有酒来解释。 “今天心情真好......”她突然笑着说:“我想再喝一壶,好不好。” 她望着许白焰道。 “富贵兄愿意请,师姐又正好想喝,那当然是好......醉了我送你回去便是。”许白焰回应着。 听着对方不解风情的话,她心里更是喜欢,不仅庆幸,还好许白焰这小子不是那种招女孩喜欢的类型,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会沾花惹草。 可刚想到这...... 突然地, 门被推开了,外面站着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但却比刚才的水儿还要美上几分。 “抱歉打扰诸位雅兴了。”她很是恭敬的对着屋内的人歉意的道,然后望向许白焰:“许公子,我家小姐......” 说到这,她有意无意的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大秦乐师李红壶,请公子去绣船一叙......” 第五十四章 送许公子上路 李红壶的贴身丫鬟叫彩玉。 当年也凭借一手琴曲,就能让朝都音律堂院里那些人俯首称臣的角色。其实按照她的水准,完全可以在朝都学堂里当一名教书先生,还是地位极高的那种。 但是她偏偏不在意那些名利,一心跟在李红壶身边。 这当然不是她心气低,而是她真正的懂得琴乐,更是从心底里崇拜李红壶。 可上一次,这位叫许白焰的少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辞而别,着实是让她吃惊不已。 是这位公子觉得自家小姐还不够诚心?亦或是......还不够资格? 可这天下琴乐,除了李红壶之外,还有谁能更有资格? 看到小姐在那天之后,吃不好,睡不着的样子,彩玉姑娘的心里又是气恼,又是疑惑。始终猜不透这位许公子在想什么。 而今天,听手下的一位琴女说,许公子再次出现在了花船乐坊,她自然是赶紧通知了自家小姐,之后便顾不得礼节和打扰,推开了隔间的门。 其实......她完全不用特意的在李红壶三个字面前加上那么‘大秦乐师’这种修饰词。 单单凭借一个名字,就足够震慑所有人了。 在朝都,有谁不知道李红壶的大名的! 所以就在她话音未落之际......谢清婉已经惊了,惊得脑子嗡嗡直响! 她用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坐在旁边的许白焰。一时之间,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红壶......大秦乐师李红壶!? 在朝都乐坊,大秦乐师李红壶请许白焰去绣船一叙? 李红壶是何等人?为什么要请他一叙? 叙什么?叙旧?许白焰这家伙不是说,只来过一次么?有什么旧可叙? 无数的问题借着被酒精疏通过的思绪,一股脑的出现在了谢清婉的脑海之中! 一旁的董富贵也完全傻了,心里一个劲的咆哮道:“完了完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看着谢清婉,还有同样被震慑的呆若木鸡的萍儿,后槽牙一咬,胖乎乎的脸蛋微微一颤,当即下定决心。 “许兄弟,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失陪了!” 说罢,起身就要走。 “坐下......” 谢清婉突然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很温柔,但是董富贵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乖乖的坐回原位,一动不敢动了。 “呵呵,没想到啊,我这位许兄弟平时榆木脑袋,竟然能和大名鼎鼎的李花魁攀上关系。”谢清婉礼貌微笑着对彩玉姑娘道。 “许公子才华横溢,我家小姐......这半月余,一直在等许公子。”彩玉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 她其实很不想说这种放低姿态的话,自家小姐何等身份,怎么能说她在等一位公子呢? 可是......如果这许白焰再跑了怎么办? 百般权衡之下,她终于决定,要在这里给足许白焰面子。 这房间里有这么多公子哥,想必都是他的朋友或者同窗,自己代李花魁放低了姿态,那么这姓许的必定十分受用,既然如此,他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拂袖而去吧。 旁边的董富贵哭的心都有了,心想:彩玉姑奶奶,你可别说话了,这屋里都是男的还好,可是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你这不是在替许白焰装逼啊!你这是在送他上路啊! 但是想的再多,他也不可能真的说出来,不然许白焰路上就有伴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清婉缓缓起身:“那不知,我们身为许公子的朋友,能不能借个光,去李花魁的绣船上看一看......哦,放心,我们不会打扰李姑娘和许公子叙旧的。” 彩玉本来当然是只想邀请许白焰的,但是这时候又一咬牙,心道:这面子给了,就要给足,给满! “自然可以......”她道。 “哈哈,甚好!”谢清婉显得很是激动似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她还看了一眼许白焰:“许兄弟,李乐师请你,还愣着干嘛,走吧!” 许白焰虽然被称为榆木脑袋,但是也不是傻子,他已经发觉的事情不对劲:“谢师......兄,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什么都没有想。”谢清婉道:“只是今夜喝的尽兴,又正好能借着许师弟的光,见一见天下闻名的李花魁,实乃三生有幸啊......”说着,她嫣然一笑,看的一旁的彩玉姑娘都不禁一惊,心想这许白焰果然不是凡人,身旁随便一个公子朋友就能有如此风流倜傥的样貌。 谢清婉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周围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她此时满眼都是许白焰,知道自己只是他的师姐,不该气,但是一想到过去年幼成长起来的时光,又一想到李红壶何等美貌才华,便忍不住心中微微酸涩,只能笑得更加美丽迷人,柔声用只有许白焰才能听到的音量道:“我又不是怨你,所以......还不快走?!!!!!” ...... ...... 莺莺燕燕,恍恍惚惚,个中有人忐忑,有人酸涩,又有人脑瓜子疼。 这一路上,由彩玉姑娘领着,看的一些乐坊中游玩的公子哥都傻了眼,心想今天来的是什么人物,竟然能让彩玉姑娘领着在花船上转悠。 而当看到这些人坐上了前往绣船的小舟时,众目之下都惊讶的合不拢嘴。又心想,若不是有皇城里的人来了?不然哪能有这般待遇。 月明星稀之下,绣船已近在眼前。 许白焰一行人扶船而上,此时早就过了抚琴或者打茶围的时间,但是这里却很是安静,没有任何闲人,一看就知道,李乐师又一次不顾客人的感受,将其都撵下了船。 “为的,难道就是与许白焰叙旧?”谢清婉愈发的疑惑与惊异。 彩玉在前,掀开了船舱的秀帘。内里轻优雅静,与花船完全不同,谢清婉与萍儿虽然见过世面,但是也不由得四处张望。 “诸位公子请坐,奴家这便去准备酒菜,再请几组歌舞乐师,都是我家小姐亲手调教的,也是为了打扰诸位雅兴赔的罪。” 这一番话说的似是百般客气,但是却是自己做主,为所有人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宜,这种带着心气又似是谦卑的话术,也只有彩玉这种心思玲珑的人才能说的如此不留痕迹。 “那许公子......请随我来......”她又小声道。 “随你去?”谢清婉一怔。 彩玉面色不改,但是话中隐隐的总算是透出了些傲气:“我家小姐......只见许公子。” 这种傲气很淡,但是却没给人留质疑的余地,就算是之前的态度再怎么谦卑,但是大秦乐师李红壶终究不是平常女子,难道还要让其亲自走出闺房,与这些人依附着身子,陪笑陪酒? 可就在这时...... 只听一声门扉轻响,二楼小阁帘幕飘动,沅漓河上的风透过窗子已经吹了进来,继而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轻轻摆着,已然走出了闺房。 抬眼看去,不论是谁,看上多少眼,再见时也依旧会被眼前的美丽给吸引住,但是偏偏又不是书中描绘的什么盛世绝美,甚至是有些清淡,有些婉约,可就是这种眉眼之间的清冷劲,竟然让身为女人的谢清婉和萍儿都痴了那么一瞬。 “乐师李红壶,见过许公子......” 一如既往的简单一句,也一如既往的清泉灌耳,将整船人的心神都唤了回来,如此的声音,根本想不到轻曲之时,将是怎样余音如梦般美妙。 只有那彩玉姑娘气的双手在袖子里攥的嘎嘣嘎嘣直响:“真是的,不是说好了要稳住的么,怎么到头来还是自己走出来了!身份!咱们是有身份的人啊!!” 她真是对自家这小姐头疼,可是也没办法,李红壶就这样的性子。 她亲自出门来迎,自然不是为了许白焰这个人,只是为了一首曲子而已,但是落在其他人眼里,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呀。 “完啦......许兄弟遭了难了呀......呜呜呜,这可不关我事啊~~。” 一旁的董富贵一脸呆相,他已经完全躺平了,今日大劫,只能等天上掉下来个神仙,才能救许兄弟了。 “许公子,请随我来。”李红壶道。 “我的大小姐!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彩玉恨不得上去堵住李红壶的嘴! 许白焰刚想说几句,不料,谢清婉先一步开口了。 “不知你邀许公子随你去何处?” 李红壶转过头,这才看了看许白焰身旁的这人。她平时心中只有琴曲,就算是在每晚抚琴时,也不曾多看过下面男人们一眼,所以此时眼中,更是只有那少年一人。 不过这一转移视线,她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位翩翩公子竟然能如此俊美。 可俊美终究是无用得,还是不如琴音美妙,李红壶淡淡道:“自然是去琴室。” “李姑娘琴乐天下无双,世人皆知,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这许兄弟又只是个穷书生,是不是有些不合李乐师的声名?” “琴音之道,又怎有男女之分,尊卑之别?” “人于世间,便走不出红尘纷乱,就算是李姑娘是超脱柴米油盐之人,但是也总要考虑些世人的眼光口舌,今日之邀,李花魁是不是要再斟酌斟酌?” 李红壶有些纳闷,为什么这个公子要与自己说这些?这许白焰又不是你家兄弟,就算是你亲兄弟,那我邀请他,你不是应该替他感激的热泪盈眶才是,干嘛总是要拦着似的。 其实谢清婉也是越说越忐忑,越脸红,她与许师弟非亲非故,肯定是没资格说这些的,但是她又终究是个女人,而且还与许白焰从小相识,可是这李乐师只不过见了许白焰一面之后,就要邀请他做自己入幕之宾,这就如同真爱之物即将被人抢走一般,又有哪个女孩子能真的装作不在意? 于是,这两个女人就这样,很莫名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辩了起来。 周围的人真的是插不上嘴啊,庆幸此时船上就这么几个人,要不然,明天这朝都城小报都得炸了。 “救苦救难的神仙啊,你咋害不来呢?”董富贵还在一旁祷告呢。 ......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心诚感动了上苍。救苦救难的神仙,还真的就来了! 额......其实也不知道这算是救苦救难的,还是不嫌事大,再来添一把火的。 反正只见绣船的纱帘被撩开,水儿姑娘竟然走了进来。 她撑着帘子,让开了身位。 继而,一幅婀娜身影走进船内。 那女子一声未出,只是那么盈盈的站在那里,便瞬间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第五十五章 毁灭吧,我累了...... “小女子宋青青,这厢有礼了......” ...... 唰唰唰! 这不是弓弩刺破空气的声音,而是目光犹如实质的响声。 所有的目光又瞬间落在了门口那女子身上,只见宋青青此时一身雕花小袄,下摆落地长裙,一身青色,在船上烛火的陪衬下,妖娆的几乎让温度都升高了几倍。 宋青青? 哪个宋青青? 这一次,连同董富贵都蒙了,下意识的去纳闷。 然而下一瞬间,他便知晓了答案......还能有哪个宋青青,这乐坊敢叫宋青青的,还能在此时此刻登上李红壶绣船的女子,自然只能有一位。 那个一舞魅惑天下的大秦舞姬! 刚才还和李乐师争的你来我往的谢清婉此时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在同一天里,接连看到两名花魁,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何种的表情。 只是目光下意识的在宋青青身上打量着,那纤腰长臂,柔肩玉颈,包裹的严严实实,却有妩媚万千,就站在那里,一动一静就如同在翩翩起舞。 她自己的样貌虽然不输给这两位花魁,但是终究整日只是泡在书院之中,没有经过红尘的熏陶,一比之下,便是落了下成。 继而,她便又想到,这里不是李花魁的绣船么,怎么宋青青也来了?不是相传这两位花魁为了琴舞争得老死不相往来么? 她正纳闷呢......一旁的李红壶却率先替她提出了疑惑。 “你来干什么?” 宋青青迈着轻饶的步子,走入船室,微笑着对着所有人歉意道:“小女子听闻,今日许公子光临乐坊,半月前......许公子与小女子有过一曲之恩,所以赶紧想着来道谢,没成想,许公子已经来了红壶姐姐的绣船,妹妹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先打个招呼,便闯了进来,行事这般鲁莽,也只能给诸位公子与红壶姐姐认个错了。” 她说着认错,但是除了李红壶,哪有人敢真的怪罪她,就那认错时的一垂腰身,简直把场间人的魂都撩拨的一聚灵! 今天的萍儿真的是受到太多的惊吓了,以至于她都有些麻木了,就站在一旁,傻傻的看着宋青青的身段,然后跟梦游一般的跟董富贵念叨着:“好漂亮的女人啊......” “是啊......一整船的漂亮女人啊......”董富贵现在也处在半傻的状态。 “她刚才说的许公子,不会又是许白焰那家伙吧?” “不知道,别问我,我已经不想思考了。”董富贵放弃了一般的喃喃着。 他不愿意思考了,不代表别人不思考,李红壶已经抓住了对方话里关键的地方,秀眉微皱:“你说,一曲之恩......是什么意思?” “呵呵~姐姐不知道么?半月前的一个夜里,许公子已经将那首‘长亭送别’的曲子,赠与妹妹我了。” “什么?!!” “什么?!!” 两个相同的声音,同时出自谢清婉与李红壶口中。 只不过前者关注的是‘赠与妹妹’这几个字。 而后者关注的,则是‘夜里’这个词。 至于旁边的董富贵和萍儿......这俩人傻掰掰呵呵一笑,已经完全不挣扎了,今天不管发生啥,他俩都能接受! 一旁的许白焰好羡慕这俩人啊,他也好想能脑子宕机,在一旁装傻子啊。 可是今天事情的主角就是他自己,如果任凭事情这么胡闹下去,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收场。他很不理解,按照书中的套路,穿越者不是应该有着先天优势的么,可为什么自己只是喝多了,唱了个曲子,就能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个世界对穿越者也太不友好了吧。 而就在此时...... “许公子,不知可否与小女子回绣船,叙叙旧......?”宋青青突然凑到许白焰身前说道。 许白焰一听叙旧这词,头疼啊,无奈着叹气,他现在啥都不想,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刚开口要拒绝...... “许公子,我是在给你机会脱离苦海......”宋青青竟然直接凑到了许白焰耳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 许白焰眼睛一亮,没来得及在意刚才对方那过于亲近的姿势,再看宋青青,后者已经眼观鼻,鼻观心,顿时领悟到了对方的用意。 “好,那我去外面等你。”他直接了当的说道,然后赶紧就对富贵使了个眼色。 董富贵一激灵,猛地缓过了神来,伸手拽住萍儿就往出走。 “等......等一下......”谢清婉嚷道,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搞清楚,但是看到同行之人突然的就往船舱外走,她也只能追上去...... 李红壶瞪着眼睛,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最后视线又落到了宋青青身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抢人?!”她轻喝道! 刚要命人拦住。 没想到宋青青突然施了一个大礼。 “姐姐且慢......”她轻声道,待几人都走出了船舱,又继续开口:“今日的确是妹妹我的过错,不过求姐姐先放这几人离船。” “凭什么?” “只要姐姐放这几人走,那《长亭送别曲》,我愿意赠与姐姐赔罪。” “什么?!”李乐师一惊,迟疑道:“这曲子......你不要了?” “不要了。” 李红壶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 “你......是想用这一曲,卖那位许公子一个人情?”李乐师觉得有些稀奇,提醒道:“你可要知道,此等曲子,几十年难得一见。” “妹妹自然知道,就算是那许公子再如何才华横溢,等到下一曲问世,说不定妹妹早已年老色衰......所以,妹妹不是想卖人情,只是想与这位许公子交个朋友。” “朋友?哪有曲重要?” “姐姐痴于琴曲,自然不愿顾忌红尘情谊,妹妹却觉得人生短暂,有个朋友,比琴,比舞,都要重要些......” 李红壶沉不再说话,她开始犹豫,而在这犹豫的过程中,宋青青则一直保持着谦卑行礼的姿势,颇有一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过了好半晌...... “好吧。”李乐师终于开口道。 “谢谢姐姐成全!”宋青青喜道,这才肯起身:“明日我便亲自过来,将整曲都唱与姐姐,这会儿许公子还在船外,那便恕妹妹失陪了。” 说罢,宋青青便后退着,走出了船舱。 就这样,这整个船内,便只剩下里彩玉和李红壶二人了。 李乐师看着还有些摇摆的纱帘,不禁自言自语着...... “红尘情谊......哪有那么吸引人......” 彩玉见自家小姐终于得到了曲子,心中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轻松之余,也悄悄在心里念叨着:“小姐你平时连男人都懒得看一眼,不入红尘,又怎么能知道其中的清甜酸涩。” 想到这,再看李红壶,发现这会儿她竟然已经玉指悬空,若有所思的去拨弄心中的琴弦,定是开始为明天的曲子做起准备来了。 “哎......”彩玉叹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自家这位琴痴小姐开开窍......” 第五十六章 解围......与交朋友。 琴痴李红壶能不能开窍谁都说不准,不过此时船外,董富贵可是被小风一吹,爽的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 总算是逃离了这绣船啊。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艘让整个朝都的男人做梦都想攀上来的绣船,能变得如此的修罗地狱。 再一想......突然一凛!意识到了自己这许兄弟什么时候又和舞姬宋青青搭上了关系。 “我这许兄弟是个大佬啊!真正的大佬啊!!”他在心里狂喊着,好想现在就扑到许白焰身旁,问问他宋青青口中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碍于旁边站着谢清婉,只能憋着,憋得抓心挠肝的。 就在这时...... 身后的纱帘再一次被掀开,宋青青身形款款的走了出来。 这一出来,谢清婉立刻望了过去,她自然是知道这舞姬宋青青可是与李红壶同一阶层的人物。 当年在皇城与阡陌山的大祭典之时,一舞惊天下,从此名满大秦,要不是年纪尚轻,世间的舞行几乎要把她写在排位上贡起来了。 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问道:“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你......还有李花魁,与我这许师弟到底有什么关系?!” 夜风清凉,吹着宋青青的发丝,她似乎也是心中凉快了些,花容月貌笑着:“姐姐莫慌,我和李花魁与许公子没有什么纠缠,就是因为一首好听的曲子,我想要,她也想要,便争了起来......仅此而已!” 这简单的一句话,说的模模糊糊,但是却让谢清婉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一首曲子而已?” “恩......只是一首曲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青青明明是一位不论身段还是样貌,都能让女人嫉妒到心尖里的存在,但是却让人生不出反感,而且这夜风里的寥寥数语,竟然就透着一股子真实劲儿。这么些话如果让董富贵来说,谢清婉肯定是不信的,但是从青青姑娘口中说出来,谢清婉的心里却一下子落下了块大石头。 她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这才突然惊觉:“你刚才.....叫我什么?” “姐姐呀。”宋青青笑着道。 “可我.....我......” “呵呵。”青青姑娘掩面,眉眼妩媚着道:“姐姐,你着般样貌和身段,也就是那些脑子里灌了酒的男人,或者像是李红壶这般琴痴才会被你蒙在鼓里,妹妹我整日沉浸歌舞之中,钻研的就是体态,一眸一动,是男是女,又怎么能瞒得过妹妹的眼?况且你之前与李乐师对峙的神态,分明就是......” 说到这,谢清婉一下子慌了,赶紧要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不过宋青青已经抢先一步住了嘴,握住谢清婉的手,凑到了她耳旁吐气如兰道:“放心,妹妹不多嘴,这花船上,也没人敢跟姐姐抢......” 这一句下来,谢清婉腾一下就红了,瞟了一眼旁边的许白焰,发现对方似乎看不到自己的正脸,这才松了口气,但是也羞的不敢支声。 ...... 宋青青果然是个玲珑剔透到极点的人,这么几句话,就将整个事情给说开了,虽然个中还有一些小纷乱,但是总不至于再闹下去。 “好了......今夜之事,都怪许公子才华横溢,但是又行径古怪,好在只是误会一场......”宋青青再次开口:“小女子给诸位叫了小舟,公子们何不借着夜景,再游玩一番,再喝几杯聊几句,也好把大事小节都讲明白。” 董富贵的心这个敞亮啊,都想给宋青青磕一个了:“好,今日就多谢青青姑娘了,改日定去绣船,大礼拜谢!” “呵呵,还是别了,你也不怕被我船上其他的公子哥给吃了。”宋青青笑着,便也不再多说话了。 一行人终于坐上了小舟,河面映衬着花船灯火。 船上谢清婉微微低着头,憋了半晌才终于开口道:“许师弟......今天我是不是有些闹了......” “有点。”许白焰笑着说:“不过就像是那个青青姑娘说的那样,最大的错其实在我。” “我也觉得在你。”谢清婉笑着道,虽然不气了,但是心中还是有些酸楚,她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才华横溢’这个词,能和面前这个没啥才学的师弟扯上关系,他明明连考试都可能落榜的啊。 想到这,谢清婉突然发觉,自己虽然和许白焰相处多年,但是似乎好像并不了解他。 “一会儿......你得把事情好好的跟我说一说。” “我尽量。”许白焰苦着脸。 ...... 几人的小舟一直划到了河边,灯火明亮,但是也看不真切了。 绣船上,水儿站在宋青青身旁,犹豫了好一会,说道: “小姐,虽然你这次是帮那许公子解了围。但是接下来......我还是有点担心。” 宋青青笑道:“你是在担心他,还是担心我?” “当然是他。” “那就不用瞎操心了。。”宋青青望着河岸淡淡道:“别看那许白焰就是个穷书生,但是我入夜前得到了信......他的招考射术得了满分。” “什么?!”水儿一惊。 “呵呵,没想到吧......一介书生,不显山不漏水,竟然射术能得满分。不仅如此,我托人旁敲侧击的问了那场的考官,是个和北疆流民打过仗的老兵,他亲口说的......这位叫许白焰的考生不简单!单凭射术,他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怎......怎么可能?”水儿再次惊异,北疆的老兵虽然不像是大秦屠鬼军那么恐怖,但是与数千万北方流民征战厮杀多年,一个个手上也是沾过不知多少鲜血的,怎么可能敌不过一个穷书生? “我也很惊讶,要不是这小子太明显,丝毫不藏着掖着,我都怀疑他是皇城里的人。”宋青青道,然后突然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她突然笑了笑:“呵呵,真是有意思的人啊,如果能和这么样的人交上朋友,似乎比整日在绣船上看那些公子哥有趣得多。” “小姐......你又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这次是真心的觉得这位书生有趣。”宋青青道,紧接着,没头没尾的突然来了一句:“明早备一辆马车,我要去一趟朝都学院。” “哦?小姐要干嘛去?” “和人交朋友,当然要带足见面礼......” 第五十七章 皇城出来的秦公子 小舟靠了岸,这段时间,许白焰总算是将事情解释清楚了,当然......关于这曲子的出处,他肯定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只能说,是听虞城老家的一位过路人唱起过而已。 这般说法,一听就是随口找的说辞,好在许白焰平时都是不怎么扯谎,所以这会儿说话也能让人信上几分。期间再加上董富贵在中间旁敲侧击,左右腾挪,反正是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砰!砰!” 天空上几朵烟花炸散开,夜色斑斓,就像是为了许白焰欢呼一般,直觉得朝都的晚风从来没有这么清凉过。 “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好,过了长街就有马车等着!” 几人说着,便越过河堤,挤过路边的喧嚷,坐上了一辆马车,准备回学堂了。 ...... 不过与此同时,就在花船的一处高阁楼里,靠着窗的位置坐着一位公子,手臂搭在窗沿上,遥遥的正看着许白焰几人坐上马车。 此人正是那位南三郡县的才子———陈牧阳。 今天他很不同寻常的没有去花魁的绣船,只是要了个靠窗的单间坐着,而且没有喝酒,更没有叫女人。 整个隔间里,只有他,还有一个看起来高高瘦瘦的男子。 那高瘦男子没有坐着,而是站在一旁,看起来三十来岁,侧脸棱角极为分明,像是刀削斧砍一般,穿着一身蓝白色长衫,但是丝毫盖不住身上的戾气。 “那人便是许白焰?” 他距离窗子有一段距离,但是却似是看到了窗外的景象,便开口问道。 “恩......”陈牧阳淡淡的道,声音很低,很稳,有一股子老成劲,和平时那位意气风发的才子形象判若两人。 “少爷确定这人有古怪?”那位阴戾男子又问。 陈牧阳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确定,我还没看透这个小子......不过只是一位穷书生,我竟然都看不透,那定是有古怪。” “老爷说了,咱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秦公子,并与其搞好关系,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不要做。” “薛大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我那老爹向来谨慎......”他喝了杯茶,慢慢悠悠的道:“但是秦公子出皇城,又进朝都学堂这事儿,并不是只有咱们一家人知道,想和他攀上关系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我怀疑,这位许白焰是其他其他派系插进来的高手!” “高手?!”被称为薛大哥的人皱了皱眉。 “自然是高手!薛大哥且听我说。”陈牧阳稳稳的道: “一个半月前我来到朝都,原本是计划先攀上乐坊的花魁......秦公子常年待在深宫内院,对外面花花世界必然心动,此次出了皇城,必定会来这河畔乐坊,而他的身份,胭脂俗粉肯定不入眼,自然会去见二位花魁! 既然如此,若是我早与花魁姑娘打好关系,说不定就能先人一步,找出这位秦公子,就算不能为其引荐,也能努力搭上线头......” 薛涧点了点头,他也不得不承认,想找到一个未入市井,又不差钱,不差权势的年轻公子,那么这朝都乐坊的确是最好的地方! “然而,我当初在李乐师的船上呆了三天,终于有幸创造了一个与其独处的机会,却硬生生的被这位叫许白焰的家伙给撞破了。”陈牧阳一边回忆一边道: “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所以没有太在意。毕竟我还有很多后招。 接下来,我又准备借助一位叫做‘谢清婉’的符院女学生。那位秦公子必然要入符院的,而谢清婉又是近几年最有才华,也是样貌最出众的女子。最容易接近男人的,必定是女人,特别是漂亮有才华的女人,所以我需要这个女学生作为我的跳板。 然而......这个计划又被那个许白焰破坏了!” 说到这,就算是陈牧阳心质再如何沉稳,终究还是有了点恼怒。 “那之后,我还想通过考试来一鸣惊人......如果我能在这次招考时拔得头筹,那么就算是秦公子不想认识我,那也总会听到我的名声,如此一来,我想要结识他,也算是有了一块敲门砖。 但是就在射术这一块,又一次被那小子给抢了先。” 说到这,陈牧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今日,我准备故技重施,李乐师那里不行,我便准备去舞姬宋青青船上再试一试。 没想到,今夜宋青青与李红壶竟然都不接客! 而且你也看到了......这许白焰刚刚就是从李乐师的船上下来的,另一艘小舟则朝着舞姬花魁的绣船划去了,如果我没有想错,这乐坊两大花魁定然是都与这位许白焰有些瓜葛。 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挡在咱们面前......薛大哥,这总不能一直是巧合吧。” 薛涧始终在一旁沉默的听着,越听眉间皱的越紧,最后直拧成了一团揉不开的乱麻。 自家的陈牧阳公子才华冠绝南三郡县,其实早在四年前,他就足够有信心来考取朝都学堂了,但是就是因为那位【秦公子】,老爷硬生生的压了他四年。 就是为了能让自家孩子跟那位秦公子成为同窗。 然而,这般心血却处处让那个叫许白焰的抢了先,他的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秦公子的关系固然谁都想攀一攀,但是也应该各凭本事,而不是如此不讲规矩的横拦竖挡!”陈牧阳若有所思道。 一旁的薛涧也在心中思考了一会儿,权衡利弊后,沉声道:“全听公子安排......” 陈牧阳再望向河岸边,见许白焰几人已经进了马车,朝着学堂的方向行去。 “还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所以别下手太重,让他没办法入学就好。” 薛涧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推开隔间的门,便走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了陈牧阳,他看着眼前喧闹的街景,心中却一点都生不出喜悦,只是疑惑着独自喃喃: “秦公子啊......你到底在何处?” 第五十八章 耳光 没有人知道秦公子在哪,甚至很少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位秦公子。 许白焰自然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心疲惫的坐在马车里,感受着车厢的晃动,一边感叹今天实在是乱七八糟,一边为招考的成绩犯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考得上。 好在其余人也都累了,马车里很是安静。特别是谢清婉......一回想起今晚的种种,她真是又羞又怒,只恨自己怎么这么小女人心思,但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强硬的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微微昂着头,看着车厢顶端的一根小木梁。 就在这种沉默又尴尬的气氛中,也不知走了多久。 突然地...... “吁—————”只听前面车夫一声长嘘,马车晃荡了几下,停住了。继而:“你瞎啦!没长眼睛啊!!” “怎么了?”萍儿疑惑道。 董富贵距离车帘比较近,他撑开帘子,向外望去。 只见此时马车已经行到了一处安静的长街上,而车头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看起来是从拐角处冲出来的。 这个时代也没有红绿灯,又是半夜,应该是这两辆车险些撞在了一起。 “妈的,问你话呢,你娘生你时候忘了扣眼窟窿了?”车夫见对面没有回话,估计是以为车里是个怂货,又追骂了起来,话中的粗俗劲,入耳都嫌埋汰。 路怒症这种毛病,看起来不论什么时代,不论开的是轿车还是马车,都一个样子 然而就在他骂的正嗨的时候,后面的董富贵却眯起了眼睛,视线勉强的透过漆黑,看到了那车厢的样式......然后脸色一苦。 “哎哎,别骂了!”他没好气的踹了车夫一脚。 车夫一回头,刚要说明情况,不料看到了董富贵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赶紧回过头,再仔细的去看前车的车厢。 这一看,他也愣住了...... 那车厢梁木笔直,轴体混圆。木料是棕色的,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普通的杨木松木,但是再仔细看,却是最昂贵的红檀木所制,只不过上面刷了漆。 这分明是只有官家或者大户人家才能配坐的好车啊! 这一下那车夫也慌了,心里只是哭诉着:“这家人有毛病么,这么好的车子,为啥非要刷一层漆啊!?” 刚想到这儿,只见前车上终于下来了一个人,这人面部棱角分明,身子瘦长,一身青衫,却也掩盖不住那股子阴戾气质。 车夫见状,哪敢再嘚瑟,赶紧蹦下车陪笑着:“大哥,是小人没长眼睛,小人的娘生俺的时候忘扣眼窟窿了,嘿嘿,别生气......” 这朝都可不是一般的地界,这里有钱有势的人,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有钱有势!虽然朝都的百姓也有着自己的心气,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赶紧认错。 然而,前车的人似乎根本不理这车夫,只见那位下了车的阴戾男子凑到了车厢旁,跟着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车夫更慌了,赶紧道:“小人是城东车行的伙计,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车行明日去府上给大人赔不是......” 前车依旧没有回应,反而是那位下车的男子点了点头,就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然后......他留了下来,而马车则慢慢悠悠的朝前走去,最后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到底发生什么了?”车厢内,萍儿和谢清婉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问道。 门口的董富贵叹了口气:“哎,今天真是出门没翻黄历啊!”说完,他就对着车里的三人道:“你们先别出来,我看看能不能摆平这事儿。” 说完,他就下了车。 这会儿,那男子已经走到了车夫身前,车夫还是一个劲的陪笑着:“大哥,这城东车行可是赵三爷的铺面,咱们都是给人家干活的,今天这事,都怨小弟没长眼,要不您看......额啊......” 还没等他说完,只听一声怪叫,那车夫的声音硬生生的被憋在了喉咙里,现在是黑天,董富贵都没看清那阴戾男子做了什么,就只是瞅着车夫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然后开始痛苦的往出呕着,晚饭混着酸水喷了一地。 董富贵一看这架势,竟然没有吓到。 他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只不过不习惯于嚣张跋扈,但是对此中之道也很是了解,笑着道: “这位兄台,在下姓董,话也不多说,你家老爷少爷是谁我也不问.......三个金饼子,你让我们车上这些人先走,至于这位车夫,我再给你加一个饼子......如果没法善了,那你看着办就好,我们不耽误你......” 很中肯的一段话,听着凉薄,但是却是最符合现状的解决办法了。 然而...... “今天这事,钱没用,我家老爷说了,这车夫断条腿,你们所有这些人在地上跪着,一人三个嘴巴子!” 董富贵皱了皱眉,心想.....不对劲啊,这到底是哪户人家,就是骂了几句,怎么嚣张成这个样子? “兄弟......这不符合规矩吧。”他道。 可是面前的阴戾男子没说话,他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那跪在地上的车夫面前,一点预兆没有的,猛地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夜色里一声响亮的脆声。 这耳光甩的极狠,那车夫整个身子都被扇的拔直了,继而咣当一下拍倒在地上。 “合不合规矩我不知道,但老爷说了,三个耳光......”说着,那男人已经朝着董富贵这边走了过来:“那就得是三个,少一个都不行!” 话音刚落,他的大手已经凌空抡起,带着呼啸的风,奔着董富贵的脸蛋子就扇了过来。 董富贵从小养尊处优,心境有了,但是没经过一丁点的拳脚磨练,此情此景之下,竟然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只能条件反射一般的绷紧了肌肉,闭上了眼。这一巴掌要是扇实撑了,那他这张胖脸估计几天下来都甭想吃饭了。 然而,下一瞬间...... 那即将响起的巴掌声却没有出现......其实甩出来的风都已经扑到董富贵脸上了,但是那沉重的耳光却没有落下! 董富贵惊讶不已的睁开了眼。 随即,更加惊讶不已的看着那悬在自己脸前的手,已然无法再往前递进一寸,而那手腕处,正被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 “我们道歉了......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的,有些不讲道理了......” 第五十九章 一个普通人 这当然不讲理。 就算是那车夫有错,但是也打的太重了些,而且这事也和车里的乘客没什么关系。 ...... 其实如果按照朝都人正常的思维习惯来说,今晚这事儿......不算大。 就是两辆马车险些撞在了一起,骂了几句粗俗的话而已。朝都人都有自己的骄傲,骂了便骂了,而朝都的官吏和有钱人自然更骄傲,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就非要和一个老百姓死磕。 所以......今夜的事情必定不仅仅是两车相撞那么简单。 而是因为自家少爷说了,要让那个叫许白焰的家伙入不了学! 这场冲突就是一个幌子,最终的目的,其实是车里的那位穷书生。 薛涧看着面前的许白焰,放下了心,但是又有点疑惑。 之所以放心,是因为这家伙总算是出手了,既然如此,那自己打断他几条肋骨,让他在床上躺个半年,也就不会显得太突兀。 疑惑的是......自己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穷书生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这家伙的身手......好快......”薛涧在心里微微惊叹,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流露,只是瞟着许白焰道:“没道理?” “恩,没道理。” “呵呵。”薛涧笑了,本来就不柔和的脸,被这一笑扯开了皮肤,让脸颊处的肌肉堆起来,显得更加的戾气:“今夜的事,就是不讲道理,只讲结果!三个耳光,一条腿!” 说罢,他猛地甩开许白焰的手。一点知会都不给,就这么突然间的便握着骨节突出的拳头,狠狠砸向对方肘窝, 一见面,就想着卸掉对方的关节,这种狠辣的打架方式,让许白焰双眉促的更紧。他终于也意识到了,这朝都雄城,千千万万的人,有董富贵这样谦和友善的富二代,自然也就有不把别人的生命和尊严放在眼里的跋扈胚子。 金钱和权力不可能总是催生出讲道理的人。既然如此,那许白焰也就不会想着再道歉,再恳请什么了。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做了,自己这边的态度已经摆的足够低,甚至于都有点苦了那位车夫伙计。 思绪至此,他也不再迟疑,肘部闪电船抬起,径直凿在对方的拳峰之上。 薛涧的拳头自然很硬,虽然没在战场上待过,但是就算是去南边给他拎出来一个屠鬼军兵,他也有信心能把对方锤趴下,苦练了多年的筋骨皮肉,他对自己的拳脚有着极大的自信。 只是自信,而不是自负,不然,南三郡县的太守也不可能只派他一个人跟着,就放心的让自家儿子千里迢迢进入朝都。 然而!就在这瞬间的肘尖与拳峰的相撞,一声闷响之下,却让他整条小臂猛地一麻! “好他娘的硬!” 薛涧瞳孔猛地一缩,但是动作未停,已经一脚踏前,借着这刹那间得惯性,一膝砸顶向那穷书生的小腹。然而,这一膝却迎来了更快得一脚,横亘在膝前,硬生生的截断了所有的力气,继而视线边缘一根笔直的胳膊已经自上而下的砸向自己的面门。 黑夜里,只听“咔吧”的一声脆响,那是肌肉与骨骼最不花哨的碰撞声。 两人的动作说起来慢,但是却只是一瞬间的交错,继而随那声音,二人便顷刻间左右弹开。 许白焰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心想对方应该只是一个护卫保镖一类的身份,怎么出手这般蛮横无理! 而薛涧的眼里,则是强行才压下去的惊骇。 因为弓射考试的事情,他已经高看了这个书生很大一截了,没想到片刻的交手之下,他发现,自己竟然依旧低估了对方。再一想到少爷之前的话,薛涧眼中狠辣味道更胜。 今天,必须把这小子废在这儿! ...... 而这会儿,身后的车厢里,萍儿和谢清婉则更是惊! 惊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朝都遇到这种事情。 又惊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许白焰竟表现出了那般的身手和体态。 这两位女子当然不懂打架,但是眼前那一开一错,实实在在的让她们感受到了一种浸淫了漫长年月的沉稳与狠绝。 萍儿不禁喃喃着:“清婉姐,你这位师弟......到底是什么人啊?” 谢清婉没有回答,因为她也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在过去的多年里,这位许白焰一直只是表现出了一个贫穷切质朴的书生形象,他坚持,执拗,又有着一份不太常见的正义感与善良品格,正是因为这一点,谢清婉才会注意他,并在于其相离万水千山一年之久,也依旧没有忘记他,甚至有些......倾心于他。 但是就像是之前她猛然间发觉的那样,其实这么多年里,她一直不了解自己这位小学弟。 为何他会有那么厉害的箭术。 为何他会吸引朝都两大花魁的钦慕。 为什么他刚才能那么无知或者无畏的拦在自己这些人面前,又表现出了那么吓人的身手。 是啊......自己这位学弟,到底是什么人啊? ...... 许白焰肯定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 他只是一个大秦边塞的小军卒,杀人砍头,刀尖舔血这种事情,在他眼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当兵卒的就是应该干这些。 而上学读书,想招考朝都学院,甚至学符,这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要是大秦的学子,也都有着类似的梦想,而自己还是其中学习成绩比较差的那一批。 所以不论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能够受到如此多的惊叹。 哦,如果非要说自己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那可能就是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没有责任心,甚至可以说没有良心的老师。在生命中与自己相遇了那么几年,竟然说跑路就跑路了。 如果让自己再见到她,那一定要好好的和她掰扯掰扯那些年里的野兔和野鸽子,还有替她打了无数次的酒...... 第六十章 讲理,与不讲理 罢了罢了,这些都只是一些陈年旧话,总得的来讲,许白焰始终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连学堂都考不上的普通人。 而既然是普通人,那怎么又会遇到这么多糟心的事情。 又是被花魁堵门口,又是让这瘦高的守卫挡在车前。 所以越想......他就越烦。 又看了看身后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瞅着自己的董富贵,又瞄了眼倒在地上,被一巴掌抽的没缓过神来的那位车夫。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给谁干活的,但是既然你的主子是有身份的人,那总应该做点有身份的事情。”许白焰再次沉声道:“我觉得,你没有必要与我们这些人一般见识,而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就算你想要一般见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停手了。” 说完,许白焰似乎又有点不满足的瞄了一眼那位车夫,然后补充道:“你也是听命做事的,而且这位车夫也的确嘴臭,他的伤,我出钱帮你赔了,你不用谢我。” 许白焰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儿中的道理,权衡之下,他甚至觉得自己卖了对方一个好大的人情,所以他这一番话说的极其诚恳,诚恳到......听的面前的薛涧都愣住了。 他都没闹明白这小子到底是在干什么,难道这个时候了,他还要你一分我一毛的掰扯谁对谁错么? 所以他笑了,完全无视了对方那奇奇怪怪的脑回路,而眼里则带出了一点血腥味。 既然这小子的确像是自家少爷说的那样,是个高手,那么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就算是今晚出了事儿,也有人给自己兜着。 于是乎,薛涧不再多言,晃荡了一下酸痒的身子:“嘿嘿,那就别怪我下手狠了!” 言罢,他猛地一匐身,化作一道夜里的影子,朝着许白焰掠了过来。那细长的手臂并不瘦弱,只是肌肉太过于紧实,仔仔细细的包裹着骨骼,每一丝都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这一掠身实在是太快,快到所有的人都花了眼......除了许白焰之外。 盯着那些文字五六年时间,他的视觉似乎能很轻松的看到更快的事物与动作,自然也看清了那人的手臂在前冲的过程中已经弯曲成了一把敛着狠劲的弯弓,而目标,似乎是自己的喉间,只等一瞬间的弹出,将自己的喉咙给碎裂掉! 这么狠毒的下手位置,又是让许白焰心中更加的烦躁起来! 思绪里再次蹦出了几个简单执拗的念头......: “只是一场街头的小矛盾,虽然我们的确有错,但是也不是大错。虽然那车夫的确嘴臭,但是也受到了惩罚,而且打的那么重。我们又只是乘客,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你扇巴掌?” “真是嚣张跋扈!” “真是不讲道理!” “真是烦人!” 最后四个字,他直接轻声呢喃了出来, 随着这句话,许白焰就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一般,他的脚猛地跺在地面上,不退反进,竟然像是嫌对方太慢一般,以一个更快的速度凶狠切主动的与对方拉近了距离。 自从在山谷里写了那大半年的诗后,他就喜欢了这种肉贴肉的打架方式,因为能清楚的感受到每一次冲击带给自己肌肉的反馈,就算是射箭再准,也不如这种近身战斗来的爽快。这就导致了他那瘦弱的身躯和对方的高大比起来,就像是如羊入虎口......但却硬生生的砸出了一抹倔强壮烈的气息,继而沉肩突肘,腰腹间的肌肉跟着有些烦躁的心情拧出一股子最简单直接的蛮力。 “啌”的一声。 正巧赶上了沅漓河畔的烟花炸开,背后一片光亮,那轰响之音就似从天上传来。震得薛涧眉角一颤,惊得谢清婉几人刹那间失声。 薛涧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瘦削书生竟然如此的牲性,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但是同时,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胸口如同是迎着一头愤怒的公牛,那股子力量竟由着胸膛炸散到了全身,直震得自己脑袋都开始轰鸣。 这一个反冲太突然,太壮烈,太出乎薛涧的意料,但是常年的战斗经验并没有让他失了分寸,一瞬间,他全身的肌肉猛绷紧,双脚一前一后死死的踩住地面,牙关紧咬,突出的肌肉让他的腮帮子更加的宽大。 只听“嗞噶——”一声尖锐的长鸣。 鞋底犁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瘦长的身体向前倾斜着,却向后滑行出老远......但是终究没有倒飞出去。 “呃呃呃————” 一长串的闷哼,薛涧那棱角过于锋利的脸上龇牙咧嘴着,就在那冲击力被自己的双腿卸掉的下一秒,他便再次凶猛的反冲向了不远处的许白焰,双手也化掌为拳,突出的骨节如同两把带着棱的铁锤抡向对方。 紧接着,便是一声被天上焰火掩盖住了的闷响,许白焰之觉得自己像是被俩把真正的铁锤砸中,双臂间的骨骼传来了一道极其恐怖的冲击,但这一刻,他的双脚依然倔强的没有弯曲一丝一毫,腰腹间的肌肉嘶鸣着,挤压着,竟然就这么生硬的将这股力量完全吃下,却也岿然不动。 太硬,太倔! 薛涧都能感觉到一股反作用力震得自己双臂发麻。这一击之下,对方于情于理都应该不可能再站得起来才对。然而他却到了那少年的双臂不可思议的分开,不是无力的垂落,反而是更加凶猛的再次栖身而来。 薛涧他蒙了。 他完全不明白,这少年的骨头怎么能硬的这般不讲道理! 许白焰怎么能不讲道理,他这个人最讲理,但是并不代表他的身体也讲理,在朱砂那个无良的老师手下被白嫖了五年,还怎么他娘的讲理。 所以当刚刚那一拳的力量砸在他背上的时候,整个冲击力都随着一阵热流传扩散到了许白焰的全身,最终汇聚到腰腹肌肉之间,就似干枯的纸又触到了笔墨的灌溉,那些劲力沿着他每一丝肌肉行走,然后被吃下,消融,最后化成了一阵阵的酸爽,...... 许白焰的确觉得有那么点爽。 就像是讲理终于讲通了一般的爽。 所以借着这股子酸爽劲,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对方比自己高上好大一截的身体。抓不住领子,那便抓胸口的衣襟,抬不起那么高,双脚离开地面就行......这一瞬间,许白焰的手臂开始后嘶吼,那阵酸麻涌现,他拎着那瘦高的身体奋力跃起,然后猛地砸向地面。 继而天地倒转,天上最后一团焰火炸散开,轰响后,一片清明...... 第六十一章 谁都有点小秘密 “......” “......” 在巨大的声响之后,人总是会显得无所适从,便觉得太安静,就如同巨大烟花的轰响之后,这世界就跟拔掉了音响一般。 此时的谢清婉等人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们就好像是听不到声音了,只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往脑子上不可思议的涌,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呆呆的看着面前不可思议的少年。 他们在想,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个瘦高的守卫看起来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说不定还有军部的背景,可是此时此刻,他为什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那个站在他旁边的少年......是许白焰么? 这家伙不是个穷书生么?可刚才那几个瞬间,他怎么像是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这种似是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不断的在几人脑海里浮浮沉沉,直到耳旁的风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几声疑惑的呼喊。 “喂......干什么呢?赶紧走啊!” 许白焰伸手在萍儿和谢清婉眼前一个劲的晃,又戳了戳董富贵胖乎乎的脸。 董富贵猛地一机灵,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就跟睡梦惊醒了似的,原地一蹦:“妈呀妈呀。许兄......你刚才......刚才......” “啊,我刚才确实有点生气,这家伙也实在太不讲道理了。”许白焰帮着对方把话接上:“所以别愣着了,万一一会又来了一帮家丁仆从啥的,难道咱们真的在这里等着挨揍?” 这么一说,谢清婉和萍儿也终于缓了过来:“对对,先回学堂再说。” 就这样,几人赶紧离开了这条街,来到了一条更宽的主道,这才找了另个一辆马车,朝着学堂的方向驶去。 当然了,许白焰那脾气,在临走前还让董富贵拿一块铜饼子给那车夫,虽说自己没啥错,但是车夫终究是挨了顿揍,这医药费就自己这些人担待一下吧。 而董富贵则是更邪乎,身上压根没有铜饼子,他说自己下生开始,就没见过金饼子之外的货币了。 也不知道这货是不是在吹牛,不过他直接就甩了三块金饼给那车夫,还说是小钱,他一个人掏了。 看着车夫一边捂着肚子和肿起来的脸,一边嘿嘿傻笑的样子,就跟一身伤都治好了一般。 至于地上躺着的那位瘦高守卫......没有人关心他的伤势,也没人关心他到底是谁家的护卫,在朝都,这种嚣张跋扈的人家不是没有,但是如果两家执跨公子硬碰硬的打了一架,那吃瘪的人也总不会大张旗鼓的寻仇,因为丢不起那人。 所以,今夜的事情,就只是今夜的事情了。 ...... 无书则短,很快,几人就回到了学堂的宿舍,一路上,几人也不可能揣着肚子里的疑惑挺着,所以开始追问许白焰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白焰解释的很是简单,但是却总是透着点荒唐劲,所以众人都下了车了,还是处在一种懵逼的状态之中。 “你......真的只是个边塞的小兵?”董富贵站在符院宿舍门口,眼睛一直盯着许白焰嘀咕着:“这倒是能说通你为啥射箭射的那么准,可是......为啥你的才学也那么厉害。” 许白焰叹着气:“我真的没有才学,就唱首歌,还是......额......我们军寨里一个老兵家乡的曲子,我说了多少遍,你怎么就不信呢。” 谢清婉若有所思着,结合着过去许白焰的一举一动,总算是将信将疑:“可是......你......”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好了,你们也别瞎猜了,今天已经这么晚了,有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着,又无奈的看了眼董富贵:“至于我的什么惊才绝艳啊,文人风骨啊一类的蠢头衔,都是你强给我扣上的,我估计自己这次连朝都招考都过不去,到放榜的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许白焰从来不会把彰显那些自己不具备的能力,或者自己不曾拥有过的名头,所以他说的很直接,很诚恳,让面前的几人不得不相信。 “那......好吧,今夜也真的是够乱的了。”谢清婉虽然脑子里还是很乱,根本不明白,自己的那个善良诚恳的小学弟为什么突然有变成了一个大秦边塞的小军卒。 可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兵而已么? 疑问一个催生着另一个,天色又真的太晚了,她总算是点了点头:“那大家就各自休息吧。” “恩......谢姑娘放心安睡,萍儿妹妹,咱们来日再见。”董富贵摆出了点绅士风度,目送了两位女生回了屋。 两个女学生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相互扶着,往宿舍里走。萍儿几次张口,又几次无言,都到了屋内,坐在床榻上,才终于小声道:“你那位许师弟,好厉害啊。” “是啊,我愈发的感觉到......我一点都不了解他。”谢清婉也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你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么?” “恩,的确是一起长大的,但是他似乎有好多小秘密。”谢清婉托着腮,视线透过窗子望向天空,星月成辉,一切都那么安静:“可是秘密这种东西,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所以......我是不是不应该多问才对。” “好像......的确不该多问。”萍儿道,然后往床上一趟,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今夜那姓许的小学弟真的好帅啊...... 可是,再帅也是被清婉姐姐预定了的,总不好随便垂涎。 还有,今夜那个董富贵掏金饼子的时候,也好帅啊。 这一届的小学弟,果然不错。 萍儿性子向来直接,闭着眼,回忆着今夜种种,不知不觉得,便入了梦乡。 ...... 夜色已深,但是沅漓河畔的夜要比白天还要热闹。 两次烟花,几巡歌舞,醉酒之下嬉笑蒸腾。 而那个靠窗的小隔间里,始终安静着,陈牧阳依旧没有喝酒,只是看着窗外出神,突然.....吱嘎......门被拉开了。 薛涧低着头走了进来,青衫上有些灰,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 “办成了?”陈牧阳问道。 “没有......”薛涧小声道,短短几个字,却要紧咬着牙才说出来,一看就是在忍着疼:“的确是高手......” “多厉害的高手?” “看不出来。” “什么?!”陈牧阳一愣,刚才听到薛涧没把那小子干趴下时,他都没这么惊讶,抿着嘴,思考了好一会儿:“今夜的事情,搁在肚子里,最近半个月别露脸了,找个医馆,好好养养身子。” “可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薛涧疑惑道。 “恩,就这么算了。”陈牧阳斩钉截铁的说,然后又怕薛涧心里不服,补充了一句:“我怀疑,那小子是皇城里的人。” “不可能,皇城里的人怎么会这么招摇,一点不藏着掖着。” “呵呵,皇城里人的心思,你又怎么能猜得着。”陈牧阳道:“要是我猜得没错,这小子在朝都招考之中,十有八九能得头名!” “什么?”薛涧一惊。 陈牧阳继续喃喃着:“既然是高手,又这么招摇,那就肯定要招摇到顶点,招考放榜那天,他一定会一鸣惊人!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咱们不但不能找他麻烦,还要处处躲着他,敬着他。” 说到这,陈牧阳的视线朝着天幕的深处望去,在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缥缈的望着那座承载着天下权力辉煌的红墙内院。 “皇城里的事情啊......咱们终究只能去当当踏脚石,如果站歪了,或者踩过咱们的那鞋底子皱了,脏了......到时候,星星点点的小火苗,就能把咱们给烧个精光啊。” 第六十二章 阅卷 那星星的小火苗烧着...... 此时天还没亮,乐坊笙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候总算是平息了些。借着还没有熄灭的灯火,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裙的身影走入了一辆马车。 水儿一夜没睡,宋青青也一夜没睡,借着马车的晃悠,二人都百无聊赖的找着那不知道飞哪去了的瞌睡虫。 迷迷糊糊间...... “小姐,那个许白焰是有些与众不同,但是怎么犯得着为他这么上心思。”水儿闭着眼,小声问道。 “呵呵,知道没让你睡觉,你心里怨气,不过都说了,我想交他这个朋友。”宋青青也闭着眼,轻声呢喃。 “干嘛非要结交他?”水儿疑惑道:“难道真的是因为那首曲子。”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李红壶那般的琴乐痴人,只是觉得,这书生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 “特别?” “恩,具体怎么特别,我也说不上来......”宋青青道:“昨晚,我托了些关系,去查了查他入城的时间,大约是半个多月前,而就在他入城那天早上,东大门进了一辆马车,车上刻满了符,这车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朝都学城,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水儿晃悠着身子:“可能只是巧合......” “也许是,也许不是......还有啊,那马车入城的前后十二个时辰,只有一个商队进入了朝都,是从大荒山绕过来的军部商队,也就是说,这个商队肯定会途径千墨山,又从虞城经过才来到朝都......虞城去年有一位才女,叫谢清婉,以招考成绩第一名入了符院,我托人问了,长相和昨天在绣船上和李红壶吵架那位男装女孩一样。” 这些很小很小的事情,经过宋青青的嘴一说出来,就很是神奇的联系在了一起。 不过水儿知道自家小姐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能力,所以也没多惊讶,依旧闭着眼睛:“那也只能说明,这小子是虞城人,身手好的话,也最多就是个虞城边塞的小兵而已。” “也许吧,但是......”宋青青说着,顿了一下,继而又道:“两年前,一道雷符......正好就在虞城现世了。” 猛地,水儿睁开了眼:“雷符?” “恩,大雷符,听说土地都被劈的掀开了......官家给的说法是,有个千墨山的符师在附近闭关修炼。可是修雷符的应该去水逆沼泽才对,我查了虞城那地方,方圆几十里全都是戈壁荒山,沙子比土地都多,哪有人会在那种地方修雷符啊?” “所以......” “所以前年雷符现世,去年符院出来了一个才女,今年又跑来了一个许白焰,正好,今年秦公子出皇城......我还屡不清楚这之间具体的联系,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小书生我想去多了解了解。” 宋青青说着,虽然还闭着眼,但是嘴角却有了些笑意:“你知道么?上次咱们借着求曲子的名头,去见他的时候,他把咱们拦在了门外。那时候我看的出来,他是......真的想要复习。” “啊?”水儿皱了皱眉:“真想复习?” “是啊,哈哈,很有趣对吧。”宋青青嘴角含着笑,身姿随着马车清摇:“他是真的对自己的才学没什么信心啊......就是那种很实实在在的......考前焦虑。” 说到这,宋青青也缓缓的睁开了眼:“这么有趣,特别,又诚实的小弟弟,我怎么能不结交一下呢。” 她本也不是年纪多大的女子,但是就是很不给面子的叫许白焰为‘小弟弟’,偏偏简单的几个字,就带出一股子妩媚之态,配合着那酥软的声音,若是前车的马夫听到了,说不定心都要荡漾一下。 就这样,马车哒哒前行,天边朦胧着荡漾起了白雾,车内的女子半梦半醒着,驶入了朝都的学城。 ...... 而学城内,一间宽敞的大平房内,成摞的试卷再次被铺开。 招考的成绩明天就要放榜了,所以这几天,阅卷先生们忙得不可开交,家远的都直接睡在学堂里。 这不,天刚刚亮,这些人便就又来到房内,开始继续批阅卷子。 “这南三郡县的陈牧阳,果然名不虚传啊......满山春水怜冬意,秋幕风屏夏满舟,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有如此岁岁年年的感慨,不俗,不俗啊!”一位老先生扶着胡须赞道。 “可是......这怜字用的是不是有些不妥,本是春暖花开之际,却还要怜那寒冬时节,有些太小家子气了吧。” “放屁,小家子气怎么了?你没听半个月前乐坊里传出来的诗词么。”老先生嚷道:“那首‘遥遇南风皆血气,鬼域疆场无箜篌!’便是这陈牧阳所做!” “什么?这诗是他做的?” “哼,所以说,此子可不是那些只知柔弱婉约的书生!这般心境,刚柔冷暖皆入书生血气,也不知道那些青楼女子一个个的多没眼光,相传那日,这等诗句都没让其留宿!”老先生一看,年轻时就是一个风流人物,竟然在这年迈的时候,还替完备打抱不平,于是气呼呼的道:“满分!” 又一个满分! 陈牧阳就如同之前所有人都预料到的那样,在这次招考中,显示出了无比惊人的才华。 两科文考皆为满分,而一科‘政测’,也得了极高的分数。 其实,这‘政测’一科是十分主管的科目,就是学子对当下大秦朝政的看法与未来的一些想说的东西,没有固定答案,所以也就不存在满分,不然,陈牧阳说不定就三科大满贯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类似‘术数’这种能得满分的科目,那是因为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就算是考‘政测’,他也有信心考取整个考试的头名! 最关键的是,凡是报考政测的学子,未来都有要当官的意向,这是朝都招考里一项不成文的传统了。 再加上陈牧阳的武考也是满分。 看起来,今年的招考头名,还真的非他莫属了。 ...... 哦,对了, 除了陈牧阳之外,今年的考试里,还有一个考生给所有的考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个人便是......许白焰! 第六十三章 宋大家 只不过许白焰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不是因为他的才华横溢,而是因为他的......额......奇怪。 也不能说他没什么才华,总之,就是这个考生实在是让人看不透彻。 首先,就是他的第一科成绩,也是满分。 这一科是术数,这种考题一点主观元素没有,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要么0分,要么满分。 所以没有信心的考生,是不会去报考术数的。 也就是在这场考试里,许白焰成为了第一个交卷,而且答案正确的学生,那么不用想,他必然就是在这场朝都招考之中,术数算的最准,最快的那个人。 可就在下一科‘诗词’中,他却让人大跌眼镜的写出了一首读起来脑瓜子都疼的诗。 【面前一座大青山,山上有水转弯弯。再往前走都是树,不见水来不见山。】 这等诗词,简直就是......就是来气阅卷老师的啊。写的烂不说,竟然连语境都是小孩子的水准。 然而就是这么一首诗,却故意用一手极其精彩的字体写于卷子上,让阅卷者一边欣赏着那绝好的墨笔,一边忍着诗词本身的恶心。 气的阅卷老先生直接给了一个零分! 如此一个满分,一个零分,在多年的招考之中,真的是少见。 而这许白焰最后一课文考的成绩,也就是【乐理】......没成想,还是零分! 这他娘的就有点过分了,你诗词写的不好,想去拼拼运气,那说得通,可是你唱歌跑调,吹笛子走音,跳舞摔跟头,你自己不知道么? 你知道,还去报考乐理?你还是一大男人......是去给乐理老师上眼药去了么?! 总之,这许白焰就这么近乎混蛋的,得到了一科满分,两科零蛋的诡异成绩。 就在所有的阅卷先生都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放弃考试了的时候......下午的武考成绩也出炉了。 这许白焰......再次得了满分! 而且还是在力压了才子陈牧阳的情况下,得到了绝对的满分。 甚至射术的考官都说了,如果这许白焰没有考上朝都书院,那他立马报备军部,死活要给这小子挖去,这种箭术,还考个屁的学堂? 好吧,两科满分,两个零分,这样古怪的成绩,让一众阅卷老师都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朝都招考的成绩也是有说法的,那就是必须要有总分数的六成以上,才能够合格。说的简单点就是,100分的卷子,60分及格。 而许白焰的分数,换算下来则正好是50分! 也就是说......他落榜了! 既然落榜了,那就算是他再怎么深刻的给人留下印象,那也没有用了,发布榜单的时候,他也依旧像是那些没啥能力的学子一眼样,或是懊悔,或是抱怨,总之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找不到...... 时间缓缓的流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阳光驱散了凉意,照的阅卷场里的人哈欠连天。 在房间的角落里,几位老师也昏昏欲睡的,他们的科目是【乐理】,分数都是当场定下的,不用阅卷,但是却也不能随便出去晃荡,只能在这里无聊的打瞌睡。 可突然的,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一众阅卷老师都是一愣,迷糊劲也清醒了些。这朝都的阅卷室哪是一般人能随便进来的,所以一道道目光望向门口,却见是一位华服女子。 “你是......?”一人疑惑道。 那女子欠身道:“小女子是朝都乐舫的水儿。” “乐舫的?”有人皱起了眉:“乐舫的来这里干什么,赶紧出去!” 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圣地,但是也不能谁都随便进,要是传出去,外面流言蜚语的,再说这考试分数有人作假可就不好了。 不过水儿没动,而是淡淡的又补充了一句:“我家小姐想要来找‘乐理堂’的几位先生,说些事情。” “你家小姐?谁啊?” “舞姬宋青青......” 水儿小声道,依旧还保持着欠身的姿势,但是这几个字一说出来,整个房间内霎时间就静了下来,而刚才在角落里打瞌睡的那几位乐理考试的老师一个个的都‘噌’一下站了起来。 “宋......宋大家......?!” ...... 又是惊,又是喜。 乐理和普通的学科不太一样,究其根本,其实是一种对美和艺术的理解和追求,而这种东西终究不是看身份,看岁数,或者看资历的。 所以宋青青身为大秦舞姬,那可是秦帝钦点的,就往这一站,那几乎就是天花板一般的存在。 随着水儿的话音落下,她也让开了身子,门口一个身影已经缓缓走入所有人的视线,轻盈的几个步子,就展现出了姿态万千。 “宋大家!真的是宋大家!!”那几位乐理老先生这就叫唤起来了,也不顾自己朝都学堂先生的身份,一个个的就往外挤,撞的桌子吱吱直响,也全然不顾,而剩下的人,不论男女也都是一个个痴傻的看着门口那道身影,不知是被美给惊着了,还是被突然射进来的阳光晃的失了神。 宋青青赶紧对着屋内先是一礼,免得真的被这群年过花甲之人三朝五拜的,那可就失了辈分了。 “诸位前辈切莫客气,小女子今日来,只是有一事相商。” 几句下来,总算是让面前的这些人安分下来。 “宋大家哪里话,有什么事情说了便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位中年女子说道。 这人年约40岁左右,是学堂舞艺一课的大先生。可能别人听闻宋青青,只知道其舞姿冠绝天下,而这位女子则是真真切切的明白,宋青青对于大秦歌舞一行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宋青青也不多做无用的姿态,只是从头到尾一直保持着身为晚辈的谦卑,口中小声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闻......一名叫做许白焰的考生,参加了今年的招考......而且,报了乐理?” 第六十四章 零分,与满分 “许白焰?” 屋内的几人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宋大家会知道这个考生的名字。 但也顾不上多想,只是赶紧点头道:“的确,是有这么一个考生。” “那不知,这位考生在乐理一试中,可曾开口唱过什么?” “这......倒是唱过......” “真的?!”宋青青似是极为的惊喜,赶紧又道:“小女子没有别的请求,只是想听一听这位考生所唱的曲子。” 面前女子很是疑惑,根本闹不明白为啥宋青青要听那考试的曲子,但是既然对方说了,她总不能不照办,赶紧回头道:“那许白焰的考试,是谁做的考官?” 话音未落,一个老先生已经走了出来:“是在下。” 这样的年纪,竟然用‘在下’这种词儿自称,也是少见,不过这时也没人在意这些了。 “那考生所唱,您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只是......” 宋青青喜道:“别管旁的了,请老先生赶紧唱与奴家听。” 语气中满是恳求之意,弄的那老先生赶紧点头:“好,老身想想,那许白焰唱的是,咳咳......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在老者口中响起,又回想与宽敞的甚至有些空旷的房间内,回荡起阵阵回响。 屋内的人们似是都一怔,原本昏昏欲睡的沉闷一下子便被驱散了。 而那老者唱着唱着,眼睛也是一亮,继而下意识的拔高了嗓门。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他越唱越觉得不对劲,那考生唱的时候,明明难听的要死,可是这会儿怎么如此的磅礴气势,畅快淋漓。 众人皆惊,似乎是明白了为什么宋青青会如此在意一位考生,不顾车马劳顿亲自来到朝都学堂。 如此曲子,这个叫许白焰的人必然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等等......怎么记着,这家伙的乐理成绩......好像是零分来着? ...... 在门口,与宋青青面对面而站的那个大先生是愣住了,她仔细的品味了一下这歌曲里的意境和词汇,眉头紧皱:“这曲子......零分?” 后面的老者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额......这么唱起来,的确是首非凡的曲子,可是考试的时候......这许白焰唱的是极为难听,再加上这曲子并非他所创,所以也就给了零分。” “不是他所创?” “恩。”老者点了点头:“他说这曲子,是一位名为令狐冲之人所创,而词,则是任我行所写。” 一旁几位教乐理的人一听这俩名字,都是面面相觑:“这......这两人好像没听过啊。” “的确没听过。”门口的大先生也颇为疑惑,便望向了宋青青。 “宋大家,您可曾听闻过这两位词曲高人的名讳?” 宋青青没有回答,反而是笑了起来,笑得让满屋子的人都只能去看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去琢磨,那绝艳的一抹弯曲里,到底藏着什么。 正当所有人都疑惑之际,宋青青突然又开口了。 “好词,好曲......小女子多有叨扰,这便走。” 不是什么其他的吩咐,而是要离开了。 “宋大家这便要走?” “恩。”宋青青道:“在下终究是一位青楼舞姬,现在正是朝都招考批阅试卷的时候,要不是奴家求曲心切,也不会进日冒昧赶来,既然已经是冒昧,也听了曲子,那自然便应该离开了。” 她说着,然后对着满屋子的人鞠了一躬,便转过了身。 屋内的好多人都想要挽留,但是人家说的在理,这批阅试卷的时候,是不应该有外人在场,所以犹豫再三,终究没有拦着,只能看着宋青青的背影,想着还有什么时候,这位大秦舞姬能再次驾临学堂。 突然的,有个人想起了什么,他赶紧叫住了转身也要走的水儿。 “姑娘,不知这许白焰,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宋大家对其如此的上心?” 水儿笑了笑:“这位许白焰啊......呵呵,可是个不一般的书生,半个月前,琴师李红壶闭门三日谢客,便是因为他。” “什么?!因为他?” “是啊,被他一首《长亭送别曲》弄得吃不好,睡不好的。” 惊后,满屋一片哗然。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儿耸耸肩:“奴家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晚留宿的公子,原本似是一位叫‘陈牧阳’的大才子,但是李乐师听到许公子一曲后,便谁都不理了,只是相与许公子探讨乐理琴音。然而那许公子似是一位极其淡薄之人,对自己名声在外这种事情有一种稀奇古怪抵触情绪,李乐师招他入闺房,他却跑了。” “跑了?!!!” “是啊,李花魁寻了半个多月,也没寻着。” 这番话说的好像完全是一个旁观者的猜测,但是又透着一股子高人隐于世间的古怪感觉。 弄得满屋子人心理上不上,下不下的。 水儿走了之后,屋内人依旧沉默着,过好一会儿...... 终于,一人开口了。 “你们说,这曲子......会不会就是那许白焰所创?” 其实早就有人这么想了,所以赶紧接话道:“你是说,那个什么令狐冲,还有任我行,都是他虚构出来的。” “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如此,哪有人叫【任我行】的,这么狂放的名字,但凡我听过一次,都忘不了,可是这乐理名家里,我从未听过此人名号。” “恩......有道理!” 乐理堂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议论了起来,这事情实在是太古怪,搞得其他科目的阅卷人也时不时的想要插个嘴。 最终...... “这样!发通告!朝都、乃至周围郡县的所有歌舞行当,寻找令狐冲和任我行两位大师的作品,或者有人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号也行,我大秦虽然疆土无垠,但是如此惊才之曲不可能无人知晓......直到明日放榜时,如果还没有人听说过这俩人。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那人顿了一下,似是在做最后的判断: “到时候,考生许白焰的乐理成绩......就给他满分!” 第六十五章 开榜! 路上,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慢悠悠的朝着沅漓河畔行去。 车内,宋青青嘴角带笑,若有所思。 旁边水儿看着她高兴,便问道:“小姐,你既然要帮那许白焰,为什么不帮到底,如果你开口,那些朝都的老先生一个个的哪敢不给他满分?” 宋青青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总不能太明目张胆的做这事儿。原本,我是想要给他的曲子润润色,看看有没有蒙混过关的可能,如果没有,再舍我这点脸面,说的委婉一些,可是没想道......” 说这,宋青青脸上的笑意更胜了些:“没想到那小子真的能写出那么厉害的曲子来?” 水儿皱着眉:“小姐,你不是说,这小子很可能没什么才学么,那首《长亭送别曲》也大概率不是他所写的么。” “恩。”宋青青点了点头:“但是从这《沧海一声笑》看来,有可能是我走眼了啊。” “小姐也会走眼?” “呵呵,谁知道呢,我原本觉得,我已经在高估这小子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真是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藏着多少小秘密......” “要不要我托人再去查查?”水儿问道。 “不。”宋青青摇了摇头:“不查了,既然我想要交他这个朋友,那么就要接受他的秘密,什么时候他想要说了,我便听听......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好吧。”水儿小声道,心里却在嘀咕,现在朝都城里各路人马都汇集起来了,所有人都想要最先找到那个秦公子,而小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忙着结交一位奇奇怪怪的穷书生,真是......哎,不着调啊...... 宋青青不着调,但是很神奇的是,她想要办成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所以不着调的绝美花魁在马车里,哼唱着刚刚听到那首江湖味十足的曲调,慢悠悠的出了朝都学城,一城的喧嚷热闹似乎都被她带走了似的 ...... ...... 今日的学堂内外,很是冷清。不论是学子,还是住在附近的朝都百姓,都很自觉的放慢了生活节奏,酒楼里的人少了,乐馆里的艺人们也都故意挑轻柔的曲子去唱,平时的繁华在今日尽数收敛了起来。 因为明天大清早,一年一度的招考放榜日就要来了! 届时,也不知道会有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二日清晨! 周间雾气,晨露未干...... 朝都二十七巷的街口,就在那块刻着《朝都学堂》四个大字的石碑前,已经挤满了人。 相传这四个大字是出自几百年前正在位的‘秦巍宗’殿下的手笔,为这大秦最有权威性的学院提名,自此之后,每一年招考放榜都要在这块大石头前。 而每年的放榜,必定预示着大秦又多出几位才俊,这些人未来可能是当官的,可能冒出哪位诗仙词圣,又或者成就几曲盛世歌舞,甚至于可能出来几位符师。 总之,这种事情,已经不是考试发成绩那么简单了,而是成为了朝都百姓每年不可或缺的一项任务,比端午的赛龙舟,或者中秋节的赏月都要重要一些,有的家里有老人,不方便活动的,都要家里儿女早早的过来,回去好跟自家爹娘说说,今年到底又有几人入了符院,又是哪家的才子得了头名。 而在人群中,有四个人凑在一起,神态或是淡然,或是紧张。 这四个人自然是萍儿和谢清婉,以及董富贵还有许白焰。 谢清婉大清早的就把萍儿拽了起来,要她陪自己来看榜,要是平时,萍儿肯定一百个不乐意,但是经过前几天的种种事情,她似乎也对许白焰,甚至是那个富二代董富贵也不那么厌烦了,总算是挣扎着起了床。 至于许白焰呢,他看起来神色如常,其实心里紧张的要死,甚至在想,如果真的没考上怎么办,难道找个商队,再一路颠簸的回虞城?那岂不是要被虞峡口的那群大头兵给笑话死。 再说董富贵,这家伙根本就是来混的,一身才学说有吧,也不太多,说没有吧,还半瓶咣当,此时,他正没心没肺的跟萍儿闲聊。 然而萍儿何等脾气,直截了当的问:“你是不是想要泡我?!” 这一句话,把许白焰都听得一个踉跄,不由感叹,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泡’这个词了啊。 董富贵也是不要脸的人,萍儿都问了,他也舔着胖脸点了点头,不过紧接着,他那一直无比轻松的神态一下子就绷紧了。 因为萍儿淡淡的道:“想要泡我,那就先考入学堂吧......不然我都没办法说我自己。” 一瞬间,董富贵则成了这几人之中最紧张的那个,开始神经质一般的念叨起来。 “几时放榜啊?” “快放榜啊!” “放!榜!啊!” ...... 喊也没用。 时间总是喜欢和所有人作对,它慢慢悠悠的,一边欣赏着人心中的紧张忐忑,一边闲逛到了巳时。 阳光正好!温度正宜! 终于......只见二十七巷另一头,一位穿着朝都学堂黑白相称的学服老者不慌不忙的迈着步子,走向人群这边。 “来了!” “放榜人来了!!” 从这位老者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刻起,人群就骚乱了起来,街道人山人海,两旁的茶楼馆子无数的人探出头来。 每年的招考放榜,都是只有一个人......和看榜的人潮相比,那老人的身子显得无比单薄,又无比的气人,因为他走的太慢,又偏偏每一步都踩着朝都看客的心。 扑通扑通的...... 终于,这老头子走到了街口,站在那块大石头前,慢慢悠悠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符来。 随手的,那么一挥...... 霎时间,金光炸散!无数的文字带着刺眼的光冲向天空,如同凌空垂下的大幕一般,一个个烫金大字就这样悬于天空! 朝都招考! 开榜! 别急,今天中午12点10分左右,更新一万字,给大家解解馋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落榜! 那光华流转的文字瞬间便震慑了所有人的心神,不过片刻后,对符文的先天敬畏之情便转移到了漫天的文字本身。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一个名字便已经在人群中响起。 几息之间,声音变越来越大。 最后甚至形成了一片声浪。 “陈牧阳??” “陈牧阳!!!那个南三郡县的大才子!” “陈牧阳!朝都招考!第一名!!!” 抬头望去,只见陈牧阳三个大字,稳稳的飘荡在榜单的第一位! 【思论】满分! 【政侧】极甲! 【诗词】满分! 【射术】满分! “都是满分!” “除了政侧,都是满分啊!!” 看热闹的民众心态自然是最放松的,毕竟不用关心自己是否能够上榜,所以谁是招考的头名,便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一个个的就像是小报记者一般,争先喊着陈牧阳的名字,感叹这位才子竟然能考出如此可怕的成绩! 而人群中,最欢喜的似乎是一位穿着小厮书童模样的半大孩子,他指着天空上的榜单,激动的不停的跳着,口中大喊:“我家少爷!头名是我家少爷!!!” 喊声招来了无数的目光,再望向他旁边那位锦绣华服,风流倜傥的书生,众人眼中届时惊呼不已。 原来,这位白衣书生便是陈牧阳!好生的英俊,好生的风姿! 万千瞩目之中,陈牧阳脸色却没有太多的变化,甚至于有些疑惑。 他对自己的才学极为的有自信,原本他就是冲着这头名位置来的,此时得了头名,只能说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然而......那个叫许白焰的家伙呢?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对这次招考的第一名势在必得才对啊?难道这家伙失误了? 带着这疑惑,陈牧阳的视线快速的往下扫去。 结果第二名......不是许白焰! 第三名......也不是! 直到第十名,都不是许白焰?! 陈牧阳蒙了,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于是又从新看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许白焰这三个字。 “难道......”他自己都怔住了,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哈哈,是我想多了么?这许白焰,难道真的只是一个脾气古怪的穷书生?” ...... 再看许白焰这一边,四人都没有说话,而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榜单。 看啊......找啊..... 突然!董富贵一声尖叫: “我.......我我我......”他指着天空,胖乎乎的脸因为激动都直颤!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然还真的看到了【董富贵】这个名字。 四个科目一科甲等都没有,可就是摇摇欲坠一般的排在最后的几名! 但是!最后几名也是名次啊,也算是过线了啊。 董富贵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也不顾一身昂贵的衣装:“啊!爹!!!我考上了!!!我进朝都学堂啦!我要给你娶儿媳妇啦.......!啊呀!” 他一点形象没有的喊着,引来的侧目竟然不比陈牧阳少,一旁的萍儿上来就给他一脚:“嚷什么,你爹哪来的儿媳妇,赶紧站起来!” 董富贵一凛,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又想到许白焰这边还没有找到名字,赶紧起来,乖乖闭上嘴继续跟着找。 可是......那榜单上近百个名字之中,始终都找不到许白焰三个字。 时间只是过了不长的时间,但是许白焰的心却越来越凉,他是从后往前看的......直到最后的视线停留在了第一个【陈牧阳】的名字上时,他也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低下了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清婉攥住了自己的衣袖,显得比自己还要紧张。 “许学弟......”她望了过来,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天下这么多学子,每年能入朝都学院的,也最多不过百人,这次不行,咱们下次再来就好。” 许白焰没有做声,沉默了好半晌:“恩,我知道,其实我也一直觉得,自己如果都能考上,那也太小瞧大秦帝国亿万书生的水准了......只不过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又浪费了这么多银钱,以及大家的......” 还没等他说完。 “这怎么能说是浪费呢。”谢清婉连忙打断了他:“许师弟,你别难过,其实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继续复习啊,我每天放课后都会来给你补习,这样的话,明年你就一定能考上,宿舍也不用还,而且我每年的学补足够你衣食住行了,你真的不必回虞城,就当是在这里......陪陪我也好......” 谢清婉将这些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其实昨天一整天,她都在脑子里斟酌这些话。不知道思绪里还储存了多少个版本,本来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此刻却却越说越快,越说越无所顾忌。 “就是......清婉姐惦念你,你如果不傻,应该能感觉到吧。”一旁的萍儿也加入了进来:“所以你就在朝都再住一年好了,你是不知道,你在的这段时间里,清婉姐姐身旁没了好些追求者,她从来就没有这么清净过。” “就是!你就待在着得了。”董富贵嘀咕着:“不然以后我去乐坊,找谁喝酒去?” 几人说着,也顾不上揣摩口中的话合不合适,但是似乎目的都是相同的。 那就是安慰许白焰,同时想让他留在朝都。 不过...... “哈哈......谢谢你们了。”许白焰道,然后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他还是要回虞城的,这不是不敢面对失败,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觉得自己的水准还没到能来考朝都学堂的程度,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按部就班的回去再仔细学上几年,而不是在这儿赶鸭子上架,这才合理。 可就在这时...... “许公子......”一个声音突然传来:“不知成绩如何?” 几人都望过去,结果就发现了陈牧阳竟然走了过来,手里轻握着扇子,很友好的道。 因为他是今年的头名,所以身上的目光自然很多,而当他站过来的时候,这些目光自然也关注到了许白焰,有些人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个在射术一科之中,力压陈牧阳的书生。 “没考上。”许白焰也没有丝毫想要掩饰的意思,直接道。 一语出口。 “什么?这家伙没考上?” “不会吧,我记得他术数是第一个交卷的啊,还以为是个厉害的人物呢?” 人群中一些窃窃私语。 而陈牧阳似乎也是一愣:“哦,没考上?那......是我失礼了。”他抱拳道:“想必许兄没有发挥好,明年再来过便是。” 陈牧阳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虽然对方几次三番抢了自己的风头,还把自己带来的护卫给打伤,但是风度这种东西,该讲还是要讲的。 之前自己完全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小子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穷书生,既然这样,那他也就不是自己这个层面上应该去在意的对手了。打压小人物这种事情,做起来的确爽,但是却太小家子气。 所以陈牧阳干脆也就不理许白焰了,而是将视线再次转向了谢清婉。 就像是之前他说的那样,谢清婉是他接近秦公子的一条备用路线,既然许白焰这家伙是个废物,那这会儿......自然是要试着能不能将这条路线再捡起来。 “谢姑娘,在下如愿取得了今年的招考头名,今晚准备在酒楼设宴,不知师姐能否赏脸......” 谢清婉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微笑着,想着怎么样拒绝对方。 一切似乎回到了招考没有开始的那天清晨,陈牧阳又一次来到了谢清婉的明前,而人群中的人则又顺理成章的陷入了一种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世俗幻想之中。 而那位穷酸的落榜生许白焰,则好像成为了硬插在一对鸳鸯中间的煞风景的物件。 “连招考都上不了榜的人,怎么还好意思站在谢师姐身边。” “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对,咱们这帮人才是癞蛤蟆,这个连名单都上不去的废物,连癞蛤蟆都不如。” 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得到了贬低这位落榜生的机会,四周的朝都学子下意识的竟然觉得,如果谢清婉旁边站着的是陈牧阳,那还容易接受一些,毕竟人家一对都是考了头名的,自己比不上也合情合理。 然而! 就在这时...... 远处突然一连串的马蹄声传来,急急切切,密密麻麻,轰响由小到大,由远而近。 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匹军马顺着二十七巷长街狂奔而来! 第六十七章 落榜未遂 那骑着军马的人是一位穿着朝都学堂教习服饰的人。 他为何要骑着军马?没人知道。 他为何如此行色匆匆?更没人知道。 那人的身影愈发清晰,却始终一言不发,但那密集的脚步声则吸引着所有的目光望过去。 终于,马蹄骤停,那教习翻身下马,也不顾周围无数的目光,快步跑到那位年迈的放帮人身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没人能听清。 额......甚至于放榜人都没听清,岁数太大了,颤颤巍巍的喊着:“啥?” 来人又附耳嘀咕了一遍。 “你说啥?你大点声!”放榜人没好气的嚷嚷着。 无奈之下,那人只能扯着嗓子喊道:“成绩错了!” “哪个成绩错了?!” “乐理!有个考生的零分成绩错了,改成满分!” 来人喊着,而整条街则猛然间的一片安静...... “零分改满分?咋改这么多?”放榜人嚷着。 “您老别管了,赶紧改过来吧!” “行吧,叫啥?!” “许白焰!” “啥?!” “许!白!焰——————!” 这位放榜人耳朵实在是背,所以只能扯着脖子喊。 于是许白焰三个字就这样,被整条街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议论声一下子炸开了锅。 “许白焰!咋又是这小子?” “零分改成满分?” “啥意思,咋还能这么改?是之前卷子丢了,这才找回来么?” “放屁,你没听是乐理么?乐理哪有试卷?” 议论嘈杂之下,那耳背的放榜人从怀中掏出一支笔,凌空挥动,随着他的笔锋,一个巨大的名字也有些不太合群的出现在了头顶金色大幕之中! “许......哪个白?”老头子喊道! “白色的白!” “焰呢?” “焰火的焰!!!!” 随着大喊声,几个大字浮于空中!而大幕必然是符,随着最后一笔落定,许白焰三个大字后面,自动的浮现出了烫金字体的成绩后续。 【乐理:满分】! 【术数:满分】! 【射术:满分】! 【诗词:零分】!!!!!! 每出现一个科目,整条街上的人届时惊叹!比陈牧阳的头名成绩更甚! 毕竟那陈牧阳是人尽皆知的才子,而这许白焰......就是一个没上榜的穷书生啊。 没想到一个落榜生,乐理竟然得了满分! 而术数也是满分!射术还是满分! 甚至于诗词一科夹在如此多的满分之中,好悬也被人看成了满分! “怎么回事?怎么三科满分!却有一科零分?” “不对劲啊,这诗词怎么可能零分?这许白焰到底是写了什么?” “好想知道啊!” 议论四期,而人群中的陈牧阳也愣了,看着最后出现的这个名字,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头名都没有那么的惹眼了。 在他旁边,谢清婉萍儿还有董富贵也傻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神来。 “许兄!你考上了!” “你考上了!!” 许白焰抬着眼,似乎是比整条街上的所有人都吃惊:“我考上了?怎么可能?我这乐理能考满分?所以......我其实不跑调?那也不可能是满分啊!” 他惊喜之余,也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很是顺其自然的想到,这其中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谢清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很歉意的对着旁边的陈牧阳道: “陈公子,实在抱歉,因为我的这位朋友很不巧,也榜上有名,虽然不及公子头名那般亮眼,但是也有三科满分,所以今晚......在下要陪这位朋友把酒庆贺” 一番话说得谦逊得体,但是陈牧阳只是觉得脑子嗡嗡直想,刚才那骑马而来的人喊出来的三个字不断的在脑海里重复: “许白焰!许白焰!许!白!焰!” 而就在这一次次嗡鸣之中,突然....... “哒!哒!哒!” 又是一连串的马蹄狂奔,继而,又是一匹马出现在了街道尽头,那马不是军马,但是也足够快,背上又是一名教习伏着身子,一身黑白学袍被风吹吹的猎猎作响! 他似是因为跑得慢,生怕赶不上前者,所以离着老远就扯着脖子喊道: “等等!! 许白焰的【诗词】一科! 也!要!改!!!” 嗓音落!马蹄息!又一次翻身下马,又一次附耳呢喃。 那放榜人气的加大了嗓门嚷嚷! “你们这群人搞什么?改分不能早点改?非要等到放榜!改就改,还非得一个科派一个人,不能统一说?!” 后来那人也是欲哭无泪,只得连连道歉! “赶紧说!改多少?!” “满分!” 那人扯着脖子喊道! 或是震惊的一言不发,或是傻了一样满嘴胡喊。声音稀稀落落,本没那么刺耳,但是突然间,爆炸了一般,声浪掀起,吹得天幕上的文字都开始摇摆! 是惊喜,是错愕,其实去年有一位女子考生也得了满分,但是却也没有这般戏剧性! 总之,今夜的街头巷尾,必然是多了个谈资。 新科考生许白焰...... 和!许!人!也!? 第六十八章 长亭送别曲 “新科考生许白焰......和许人也!?” 入夜的沅漓河畔就像是在为放榜前的安静赎罪一般,渲染鼎沸更甚平时,歌舞声掺杂在一起,乱糟一片,但是却神奇的不惹人讨厌。 “我听说啊,是个才子......比陈牧阳还要大的大才子!” “不是说本来只是个落榜生么?怎么突然就全科满分了?” “嘿嘿!”场间,一位书生抖开手中扇子:“别的我可不知道,但是......我家和东城的车行有些关系,我听说,放榜前的那一天早上,这乐坊可是有一辆马车进入了朝都学堂,而且还是去了阅卷的那间屋子。” “什么?!”在场人皆惊道:“乐坊的车?能考进阅卷的地方......那......那是谁?” “嘿嘿,还能是谁,整个乐坊能有这种地位的,必定是花魁啊!” 场间的其他人听到这儿,也都侧耳过来,这一整晚,许白焰这三个字就如同是被刻上了符一般,到处都是和他有关的事情。 “不管是哪个花魁,她口中只要提及许白焰的名字,那这厮得个乐理的满分,还不是轻轻松松!” “恩......也是......等等!不对啊,难到说这家伙是走后门的?” “放屁!能入花魁眼的人,怎么可能需要走后门?” “那是为何到放榜才改的成绩?”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一名同样穿着黑白相间学服的书生则站了起来,他酒意微醺,摇晃着道:“我不知道乐理是咋回事,但是我可是知道这家伙的诗词到底是怎么得的满分!” “什么!”几声惊叹,远处几桌人一听,也顾不上别的,都齐刷刷的凑了过来。 醉酒书生很是受用这种被人包围着的感觉,慢条斯理的道:“那日,阅卷房间里可是抄了一架,本来啊,那许白焰的诗词写的极差,给了理所当然的零分,但是就是因为差的有些过分,所以阅卷老师觉得很是不对劲,三科满分,诗词却是零分,这太不合理了。思量了一整天,突然,有一位老先生发觉了这诗词中的奥妙......” 周围人的眼珠子都亮了起来:“那许白焰写的什么诗词?” “我不知道。” “啊?那......那是什么奥妙?” “笔意!” “笔意?!” “恩!”那书生一伸手,旁边赶紧有人给他把酒杯满上,这人才继续慢慢悠悠道:“今年的诗词是以山为题,而那许白焰一手好字!用那位老先生的话说,是过眼如凌云雪顶,黑白间自带巍峨笔意!” “啥意思?” “就是看诗不能只看词句,词句只是诗意的诠释方法,既然如此,那么诠释诗意的字体本身,也是诗的一部分!那许白焰的字随便一个字单拿出来,都如山风耳,呼啸连绵,几行字相接,便是千万里长的山脉横亘与眼前,如此一来,此诗虽还是诗,但又超脱于诗,个中微妙,那老先生也是一时之间不知应该怎样去描述辨别。” 这一番话,听着周围的人云里雾里,感觉好生迷糊,又好生牛逼。 终于,旁边有个人提出了疑问: “不对啊,人家阅卷的地方闲人免进,你咋知道这些的?” “嘿嘿!”那书生挺直了胸脯:“我三舅妈是那里扫地的!” 场间一片哗然,众人心服口服,直得道‘兄台牛逼!’ 酒过三巡,船上的人玩的嗨了起来,许白焰三个字再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压着声音才能说出来的字眼,满花船不论走到那里,都能听到有人提起他。 就在花灯正盛的午时,酒意与酣畅浓郁到风都吹不散,突然间,一曲悠扬琴声从沅漓河中心传来。 琴声直入人心塘耳海,几声琴弦波动,听得人停下了喧哗叫嚷,手中酒杯都悬在空中,只是不约而同的望向那绣船的方向。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几声悠然词句过耳,声音荡漾在沅漓河畔上空,船定轻帘落下,似是大幕拉开。 今夜,琴师李红壶再次抚琴沅漓河中央,船顶绘下的符将声音散于整条河畔,林籁泉韵、声动梁尘,一时之间,河岸两侧喧哗尽数熄灭,只有琴曲之声。 有琴曲,自然要有乐词,随着声音,那一字一句便化作漫天缭绕的白亮烟尘,借着黑月白月交相辉映的光,浮现在天空之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无数朝都百姓抬眼,便能在天上看到如此诗句,只得叹息大秦乐师李红壶不愧天人,一曲未尽,竟有人已然与满目繁华中落泪,心中默默念着“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终于,曲终,人未散! 漫天的曲词的结尾处,终于缓缓的浮现了曲名。 《长亭送别曲》 继而后方,悠悠显露出一个名字 —————许白焰 第六十九章 好...... 考试终究过去了。 但是这场荒唐,古怪,翻转数次,但是又带着点戏剧性装逼味道的风波到底何时才能过去,没有人知道。 清晨的阳光再次入神恩赐般降临,与那高耸的有些不合情理的城墙阴影形成了一道光与暗的鲜明界限,这条界限不断的从东向西蔓延,直至笼罩整个朝都雄城。 经过了几天的喧闹,学堂也终于开课了。 第一天...... 进入朝都学堂的第一天虽然被称为开课,但是却没有课。 而是让上一届的学子带着新生们好好逛逛学城,毕竟这里太大,如果不花上一段时间好好认一认,那真正上课了,得有一大半人迷路。 “这学服料子真的好,你确定不要钱?” 街上,四人相伴而行,其中一人不断的揉捻着学服的袖摆,同样的问题已经不知道问出了多少遍。旁边的董富贵郁闷的恨不得甩他几块金饼子,买他闭上那嘴。 “许兄,咱们现在可是朝都的名人,能不能有点名人的派头,你还在乎这学服要不要钱干啥。” 许白焰苦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名人,我的诗词和乐理不可能得满分,这其中肯定出了什么岔子,等开课了,我得去搞清楚。而且出名了也不会按名声几斤给我发钱,我可不像你那么富贵。” “啧,我知道你这脾气不喜欢不公平的事儿,但是现在你站在有利的这一方,还是不喜欢,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还有啊,名声......可是最能换钱的。”董富贵家里是经商的,所以笑着道: “你现在就去找个酒楼,说你给他写个曲子,要五个金饼子,那酒楼老板乐乐呵呵的递给你八个,你要是推辞一下,他能给你涨到十个。” “我不会谱曲。” “恩,我信。”董富贵一撇嘴:“但是你问问这整条街上的其他人信不信。” 许白焰抬眼,视线时不时的与周围人交错,发现许多人都在看着自己,而且似是都一脸的惊喜一般。有几个人跃跃欲试的,眼瞅着就要冲过来跟许白焰搭话了,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口中念叨着: “这不合理,这不合理啊!” 旁边的谢清婉叹了口气:“好了,别宣传你那些奸商之道了,咱们今天要认识好学城的路,过几天真的开课了,走丢了可没人帮你向先生求情。” 她说着,指了指面前的一排建筑:“诺,那一片就是瀚海楼,也是诗词一科的主楼,过去十年间,这楼里出了七位诗仙。 其中四位专职谱写《大秦诗赋》,编撰这书的位置已经传承了几百年了; 一位进了皇城,估计是成了哪位皇子的老师; 剩下的两位去了北侧的热海,这些年北疆的流民总是挑起战事,大秦的诗词歌赋在那边传颂的很是缓慢,也不知道这糊涂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说到北疆流民,几人也都是下意识的叹气摇头。 ...... 北疆!字面意思就能看出来,就是大秦疆土的极北侧。 和南方的鬼域一样,北疆也是极寒之地,但是却没有过多的大陆,只有不多的冻土与大片大片的冰川......以及望不到边的海水。 在这种极寒之地中,却有着不少的人,他们大多靠着渔业为生。 北疆自然也是大秦的疆土,但是北疆人却不归大秦管。甚至仇视大秦,没事就和大秦边军开战。 至于原因,则是一笔很糊涂的帐。 几百年前,南方突然就出现了‘鬼’这种东西,一时之间人们谈之色变,甚至觉得是上天降下了神罚,要毁灭人间。 而因为鬼只有在极寒之地才会出现,所以当时的皇城里有一些人提出了一个理论,那就是如果南边有鬼,那么北边同样也是极寒之地,会不会也有鬼出现。 在那个黑暗的时代,秦人对于鬼和符文的研究还没有如今这般透彻,许多的理论都是平心而想,再加上鬼这种东西实在是可怕,所以当时的秦国皇帝就下达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旨意! 封锁北疆! 不许北疆人踏足大秦,热海边缘被秦军驻扎,禁止商贸往来,文化传播,甚至禁止与北疆人谈判!如果真的有大鬼出现,那就让北疆人和它们打,打输了,鬼吃的也是北疆人。 如此旨意,着实是丧心病狂,甚至带着点自欺欺人一般的幼稚。 北疆人怎么能打得过大鬼? 北疆人吃完了怎么办?不是还是要冲到大秦腹地去? 然而就是这么可笑的旨意,却在当时以极快的速度实施了起来,北疆被封,这一封,就是两百多年。 直到千墨山上的符师终于研制出了能镇压大洞扩散的巨大神符之后,鬼域也终于得到了遏制,大秦屠鬼军与鬼征战厮杀,将其压制在了南边,这时候,人们才终于有心思去看一看北疆,也才终于意识到......北疆哪他娘的有鬼啊? 这时候,下达这个傻缺旨意的皇帝早已经死去,皇城的人也再次宣布,废除北疆的封锁。 然而......两百多年的自治,让北疆整整三代,四代人,甚至五代人都对大秦心怀怨恨!这份怨恨随着封锁的解除,也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那天,北疆人杀入热海彼岸,与大秦军人展开了一场谁都知道,但是却始终没有记录入史册的惨烈战争,同为人类,但是却也尸山血海。 从此之后,北疆的流民就成为了一种带着浓厚复仇色彩的存在,几百年来,仇恨依旧没有消除,多少代的秦国帝王都想要平息这场荒唐的战乱,但是却依旧无可奈何。 北疆,就这样成为了大秦帝国,军方,乃至子民们心中一根憋屈且自责的刺,一谈起来,除了沉默,什么都做不了。 几人沉默了一小会儿,便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便走到了符院的范围。 萍儿看着那个孤独的立在广场中央的建筑,耸了耸肩:“这就是符院,学符的地方,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介绍了。” 许白焰点了点头,这一个多月里,他对符院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不过现在以一位学堂学子的身份再看它,还是忍不住驻足。 “符院......不能旁听么?”他想了一会儿,问道。 “额......没听说过。”萍儿道:“符院只招收有符意的学子,没有符意之人,去学了也写不出符,怎么可能有旁听这回事?” “有理。”许白焰简单的回应了一句。 他虽然是招考头名,但是他的笔迹经过了符院好几名任教先生的测试,就是一点符意都没有,术数的草纸上那几道字母,也只能是被认作胡乱写的符号。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草纸被符院的人看完之后,就不见了......说不定是被什么人弄丢了吧。 无所谓了,总之,就是许白焰没有天赋成为符师,自然不能入符院。 而剩下的各个院系开始对他争相抢夺,最终,许白焰被‘诗词’一科招揽了过去。 可是许白焰对诗词不感兴趣。 他来朝都,只是想要学符。 朱砂曾经说过,自己是个天才,可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的字还是没有一丁点的符意? 她不是说过,自己能称为一名符师的么? 哦,不对,她说的是:‘你不是符师,你是符......’ 许白焰无数个夜里,都在琢磨着这句话,但是始终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是个大活人啊,又不是一张纸,怎么可能称为符,就算是成了,那自己是啥?人符?难道还要拿根笔往身上写写画画不成? 这怎么听都像是个笑话,甚至于他都觉得,朱砂那天是不是喝多了,随便说了句醉话。 ...... “的确是没有旁听这个说法,但是符院也从没有禁止其他学院的学生进出,所以以后你没课的时候,可以.......可以过来和我一起上课......”谢清婉突然说道。 “一起?”许白焰一惊。 “恩......” 这个提议正如他所愿,但是紧接着,许白焰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犹豫了起来。 谢清婉静静地注视着他,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突然的提出这样的要求,看着许白焰陷入了迟疑,她的心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下一刻...... “这些天我也听过许多传言了,很多人都觉得......”许白焰斟酌了好一会用词,最终还是没啥浪漫气息的生硬说道:“好多人觉得,我在追求你。” 谢清婉只觉得浑身上下‘腾’的一下,也许是天上的太阳掉了下来.....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的热,热的脸都红了,似是有着一波一波的热浪冲击着她的意识。 但是奇妙的是,此时她的意识一下子却变得无比的坚强,在滚滚热浪中依旧屹立不倒,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那你觉得......你是在追求我么?” 许白焰挠了挠头:“之前在虞城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甚至整个虞城的人都配不上你,直到此时此刻我也依旧这么认为。 可是......额......” 许白焰说着说着,竟然卡住了。 他是一个词汇量匮乏的人,也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前世种种早已被他尘封于记忆之中,就算是没有封存,那他前世也依旧是个光棍。 所以面对谢清婉时,他怎么可能像是个脑袋不开窍的傻子一样,领会不到对方眼中,话中,一动一静中,甚至所在空气中弥漫着的意思。 青春虽然是一段不要去计较得失的时光,但是如果自己就这样一直享受着一位女孩的心意,却迟迟不给出回应,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更可况,这女孩在那么多的夜里,挑着烛灯为自己复习招考的试题,那那么多人的面前,高喊出自己的名字,在放榜那天,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比自己还要紧张。 对于一个没什么才华,更没什么钱的普通十八岁少年来说,这些难道还不够么? “可是......” 可是他就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就这么尴尬了一会儿。 “呵呵。”谢清婉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觉得对方那支支吾吾的窘迫样子有些笨拙,又有些可爱。 然后,她竟然主动转移了话题。 “所以,你愿意陪我去上课?” “当然。”许白焰道。 谢清婉笑得更灿烂了,五月的艳阳中绽放出了一抹带着些小惬意的光。 “你这个脾气秉性,很难想象会有女孩子喜欢你。” “我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女孩眼缘。” “那以后你来找我,记得要提前告诉我......我也好给你占个座。” “恩......”许白焰看着谢清婉的耳垂,其实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去看对方的眼,但是不知为何有些不敢。 一旁的萍儿都傻了。 她看着那个傻不拉几的许白焰..... “这.......这也能叫追女孩子?”她惊道。 董富贵也蒙了,看了看许白焰,又看了看谢清婉,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线搭错了,猛地转头望向萍儿。 “我也要陪你去上课!......我甚至可以逃课陪你!” 萍儿气的开口就要骂个‘滚’! 但是那个字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 “好......” 一个字之后,萍儿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但是却也鼓着气不想改口,转过头不去看董富贵,却看到了街角的一朵不显眼的野花,有些疑惑......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要长一些。 第七十章 今年有个符会 在这个世界呆了十几年,许白焰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能回忆起前世当学生时的感觉。 但是经过了朝都学堂的一个多月的课程后,他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清澈懵懂的年岁, 比起在虞城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师而言,朝都真的和前世的大学生活很像。 有些尴尬的是,许白焰对于‘诗词’一科的课程兴趣很淡,反而对去符院当旁听生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向往。以至于每天下课后,他总会不知疲倦的走上几条街的路程,然后进入那栋孤零零伫立在广场中央的建筑之中。 而且让很多人都不解的是,这位新晋的头名书生似乎很是在意自己招考的分数,总是去诗词和乐理的先生那些说些什么。 这些天,诗词一科的成绩总算是被一位老先生说通了,以字为诗在以后似乎可以成为一种新的艺术载体,但是乐理这一块,许白焰还是不满意,所以隔三差五的,他就要去一趟,颇有一种‘讨说法’的感觉。 再说符院......这个院系和其他的院系不同,是一个靠天赋来当敲门砖的学科,所以不存在‘课外爱好’这一说,自然也就没有旁听生。 然而此刻,坐在符院某间讲堂最前排的那位学生,本不是符院的人,却听得比谁都认真......可他的这种行为落在其他学生眼里,早已经变成了一种情窦初开的才子佳人之间的小情趣了。 没有人会撵许白焰走,也没有人会质疑一个没有天赋的人干嘛天天还要来这里听课,更加没有人会在背后嘀咕,这个穷书生干嘛天天黏在谢清婉身边。 之前的种种猜疑,嫉妒,闲言碎语,都随着那天招考放榜,还有沅漓河畔的李红壶一曲琴音,被打碎成渣渣,甚至于连符院的老师们都很喜欢这位学生,即使他没有天赋。 因为他听课实在是太认真,写的字又实在是太漂亮。 “所以,符意到底是什么?” 放课后,许白焰跟在一位老先生身后,一边往符院大门口走,一边问道。 “哈哈。”老先生扶着胡须笑道:“符意本无形,但是却确实存在,它就在你我周遭的风中,在这阳光雨露之中,随手一挥,便能触及到,但是人们却感知不到,只能靠笔墨作为载体才能够呈现出来。” “可是......如果载体是笔墨,那天下的笔墨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为什么会随着人的不同,便能分化出【有符意的人】和【没有符意的人】?” 老先生皱眉:“这......这我回答不上来,因为大秦千百年来,研究符文的人都是拥有符意的人,就好像是男人永远无法体会女子怀孕时的感受一样,所以至今也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符意这东西还会因人而异。” 许白焰犹豫了一会儿:“先生,你说......人和符有什么区别?人可不可能成为某种符?” “哈哈,奇怪的想法,自然不行。” “那如果有人说【你不是符师,你是符】,那此话又该如何理解。” “这......”老先生皱眉道:“应该是随口的胡言乱语吧。” 许白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老先生看着眼前学生,回想开学至今他的种种表现,也不禁感叹:“白焰啊,你是我见过最努力,也最懂得思考的学生了,但是符这种东西,终究还是要看天赋,不是后天能够弥补的,所以......不要耗费过多的精力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我听说过你的诗词和乐曲的才华,已然是惊才绝艳,所以不要强求啊。” “晚辈谢谢老先生教诲。”他很诚恳且带着感激的回应着,但是语气中却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 “哈哈哈———”老先生笑道,似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就知道你是个讲不通理的倔人!这样吧......你去符院的书楼看看,那里有朝都学堂收罗的世间各地的符道书籍,其中不乏人们对于符文的研究和看法,也许你的很多问题能在那里得到解答。” 许白焰一听,立刻施礼道:“谢谢老先生。” “哎,没什么值得谢的,我只是想让你早点放弃对‘符’这东西失去兴趣而已。”老先生语重心长的道。 此时,二人也已经走到了符院门口,老先生挥了挥手,示意今日的解答环节就到此结束吧。 许白科也停下了脚步,看着老先生坐上一辆马车,一直目送着其消失在街角,才终于叹出了一口气。 在符院当旁听生已经快两个月了,许白焰获取到的最大的一个知识点便是:“你不适合当符师......” 就在这时...... “怎么,又受打击了?”身后的一个声音传来,正是谢清婉。 这段时间以来,她也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位学弟那种永远都抱着莫名奇怪乐观和希望的处事风格,就算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机会,但是却依旧不愿意放弃。所以她每天放学后,也习惯性的跟着许白焰,听着对方口中问出来的那些问题,甚至有时会期待着,能不能听到一些让其能够步入符道的理论,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许白焰苦笑着:“是啊,不过都已经被打击习惯了,好在今天还有些收获。” “书楼?” “恩......你去过么?” 谢清婉摇了摇头:“没有,其实那书楼里存放着的都是偏于理论一类的书籍,而符这种东西,最关键的其实是自我的练习和参悟,所以很少有人去那里的。” 许白焰笑着:“哈哈,那正好,我又没有什么参悟符道的机会,感觉那地方还挺适合我的......” 感受到了面前学弟那对未来始终满是热忱的心境,谢清婉笑意更浓:“也好,那你这些天放课后,便多去书楼走走,说不定能有些收获。” 许白焰一愣:“不能来符院了么?” “当然不是,你喜欢来,谁又能拦你。”谢清婉道,然后似是有些小小的失落:“只是......我最近要出去一趟。” “出门?要去哪?” “这......”谢清婉犹豫着,看了看四周,发现学生们都已经走干净了,这才小声的道:“千墨山。” “什么?!”许白焰惊道,好悬没嚷嚷出来。 谢清婉无奈道:“没办法,今年是四年一度的符会,所以符院挑选了一些人去千墨山交流符道,顺便也能与山上的符师一同返回,你也知道师姐我在符院里的名声,自然是得跟着去的。” 她说着,此等荣耀在她的口中说出来,好像还有点不乐意一样。 “哈哈,那真的太好了!”许白焰听着也是惊喜:“那......什么时候去,要去多久?” “应该是今晚就要出发吧,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少则三四个月,多了说不定要年末。”谢清婉唉声说着,不过突然的,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失意的神采突然一扫而光,很狡谐的凑过来,悄悄的说道: “告诉你个秘密,我们这次去的.....可是藏笔峰!” “哦?”许白焰一怔,他虽然未入符道,但是对藏笔锋也所知不少,那可是天下符师都向往的圣地,平常百姓根本连踏入山门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见许白焰的神情,谢清婉有些疑惑:“你好像没有那么惊喜啊。” “我当然惊喜,师姐你能随访千墨山,这自然是再惊喜不过的事情了。” “不是说这个。”她打断了对方:“我是说......今年我们去的可是藏笔峰!” “所......所以呢?” “所以,我说不定能看到峰主大人啊!”谢清婉身为一个女人,都不由得激动起来道:“那可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啊!也不知......要漂亮成什么样子?” 第七十一章 符文三大要素 许白焰这才反应过来,也点了点头道:“那的确是值得惊喜的事情啊。” ...... 藏笔峰的峰主大人。 年芳19岁,有着大秦帝国百年来最惊艳的符道天赋,不然,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被上一任峰主任命为唯一的接班人,甚至于......要不是考虑到千百年来的传承总需要走个形式流程,上一任老峰主恨不得在其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主动退位让贤了。 同时,这位年轻的峰主也享有大秦子民的最高级别的崇拜,之前也说了,她的画像早已经超越了诸如‘财神’‘寿星’这些传统的神仙,成为了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有一副的贴画,甚至于有传说,老婆怀孕的时候,每天看几眼峰主大人的画像,生下来的孩子都能美上几分。 不过这个时代终究没有照相机这种东西,而用符文记录的影像也不是寻常人家就能拥有的。所以,就算是那些画像再怎么美,也都是一副传一副,没有人能真正的说清楚,这位峰主大人有怎样的天人之姿。 只是知道,这世间的无数美人,就算是抢破头,也只能去争个第二...... ...... 六月初的夜已经显露出一丝丝的温热,许白焰没有去送谢清婉,只是远远的看着黑白相间的车队与军部的护送队伍汇合,然后徜徉着朝着夜色深处驶去。 呆呆的看着车队消失后好久,许白焰似是想起了好久之前,谢清婉也是这般无声无息的走出了虞城,一时之间觉得,她总是这样乘着车马离开,而自己又总之站在原地眺望,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眺望便成为相望于天涯。 好在这种离别之意并没有在许白焰心中停留太久,当最后的那点轮廓也消失在街头,他便只能将视线投向另一个方向。 那边,便是今日才争取到了进入名额的书阁。 ...... 书阁没有名字,只是粗糙的被称作【符院的书阁】。 但是其虽然属于符院,但是却离符院很远,它坐落在一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地方,穿过不少的长街短巷,许白焰才终于来到了一处五层高的,外形像是高塔一般的建筑前。 这座塔显然是不怎么受人待见,整体在夜色中也能看出一种灰沉沉的感觉,大门上一个小小的牌匾,上面简单直接的写着【书阁】二字,牌子的木料明显不是什么好货色,长年累月下来,已经能在上面看出极其清晰的裂痕,至于上面的灰,自然也没有人打扫。 许白焰走到门前,伸手一推,那门便开了,因为是储藏书籍的地方,所以难免有一股子陈腐纸张的味道。 “这也没有看门的啊,还要去申请资格干什么?”许白焰心中嘀咕着,便走了进去。 这塔楼外面虽然看起来很破旧,但是内部的设施却还算不错,可能是建造之初,书架地板上便刻下了符文,平时没什么人打扫,倒也不觉得太脏乱,墙边也有灯架,照的阁内很是亮堂。 许白焰来到书架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看些什么,只能一本一本的找。 半晌后,他终于发现了一本相对适合自己的。 《精论:符箓浅修》 由于这书是大约一百四十多年前写的,那时候的大秦文字还没有特别简化,不过许白焰也能将将看懂。 ......第一章...... 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就是: 【符的三大要素】 一为符意:只有拥有符意的人,才能书写符,不然就算是临摹的再像,也只是最普通的文字图画而已。 二为符迹:也就是符的样式和笔画,一般情况下,越是简单的符迹,携带的功能就越小,而复杂的符迹,则能够承载更复杂的作用。 相传南方鬼域镇压大洞的符文有百里之长。 三为符体:就是需要有符师完成写符的行为,与写符所需要的载体。 一般情况下,这种载体都是笔墨,但是也有的符师能够凌空做符,但也都是小符,巨大的符文终究还是需要笔墨去绘制的。 许白焰捧着这本书读了一会,发现这本书里很明确的指出,不论任何情况下,符文必须具有这三大要素,不然就不可能成为符。 ...... 书读进去了,时间便过得快了。不知多久后,许白焰从阅读与沉思中缓过神来,决定今天就先到这里,读的太多,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入手去思考。 所以他将书放回了书架,准备离开。 可就当他转身的时候,目光却很不巧合注意到了一处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跟朱砂学了五年的符,虽然还是没有成为符师,视力却越来越好,那里漆黑一片,可如果仔细的去看,似乎能看到一扇门。 许白焰有些好奇,走了过去,推了推,然后又拽了拽,发现那门纹丝没动,看来是锁上了。 既然锁上了,那许白焰自然也就不去在意了,回身便出了塔楼。 ...... 然而,就在他走之后不久,空无一人的书楼内,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响,那扇推不开的门竟缓缓的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人。 其一是名个子不高,身材也很瘦弱的朝都学子,穿着学城里随处可见的学服。 如果许白焰这会儿还在附近,看到这人,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想起来对方。因为这便是他在【术数】考试的时候,那位在自己之后交卷的书生,当时因为着急,许白焰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 而就在这人身后的,则是一位小侍女,长得十分可爱,但是眉眼间却少了些灵动。 “鬼这种东西,其实如果接触时间长了,倒是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了。”为首的瘦弱书生自言自语着,然后自嘲一笑:“当然,不能是活着的鬼。” 身后小侍女不发一言,只是安静的跟着。 那门则自己缓缓关上...... 突然的,小侍女站住了,她回过身,看着那已经紧闭的木门,又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 “怎么了,朵朵?”少年问道。 朵朵疑惑了一会儿,小声开口道:“这里......有人......碰过......” “哦?”少年有些惊讶,这扇门上的符文能让其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而且也屏蔽了视线与光线,再加上特殊的塔楼设计,就算是大白天,也几乎不可能有人注意到这里,按理说,更不应该有人会特意的去触碰它才对。 不过少年也不以为意,毕竟这塔楼对外开放:“可能是有人无意间摸了一下吧。” “哦。”朵朵点了点头,不再关注那扇门了,随即便跟着少年走出了书阁。 外面的夜色有些深了,这里又是一处偏僻的地方,主仆二人沿着没有人的街道,一直走到了一处更加人迹罕至的小巷子中。 这小巷子是个死胡同,但是却没有堆放什么垃圾,只有一只猫始终蜷缩在巷子口。 少年和小侍女越过那只野猫,走入巷中,然后来到了尽头的红砖墙前。 却脚步不停...... 就这样......走入了墙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第七十二章 门开了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这样写会不会好看一点? 这条台阶很陡,很长,两旁也没有烛灯,就很是笔直的向下延伸着。好在许白焰的眼神足够好使,也不至于在这里栽个跟头一路滚落下去。 走了好一阵子,终于,台阶逐渐平缓,变成了一条平直的通道,而在通道尽头,又是一扇门。 许白焰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来到了地下很深的地方,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符院的书楼里会有这么深的一个房间,更加不知道门的另一头是什么,甚至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某个‘闲人免进’的地方。 但是又一想到,自己随便用手指一碰,就能让门打开,那这里应该就不是什么禁区。同时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来到尽头的门前,轻轻一推...... 这扇门也被推开了...... 没有什么陈腐的味道,甚至有一股清凉的风从门内飘出来。 而门里......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如果按照面积来算,应该比上面的书楼宽敞上好几倍,而且高度也是极高,说不定能将书楼整个装下。 这里是哪? 这里有多深? 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 种种问题在许白焰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就全部被抛诸脑后了。 他呆呆的站在门口,震惊的看着宽阔的空间的中心,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滞了,胸膛中的那颗心脏猛然间开始剧烈的跳动,一股一股的鲜血直冲脑门,震得耳膜嗡嗡直响! 而他却只能一边瞪圆了惊恐的眼,一边倔强的站着,不让自己被吓得瘫软下去。 因为就在他的视线里,就在这房间的正中央...... 坐着,一!只!鬼!! ...... 回想几个月前的寒冬之末,许白焰再虞城外见过一次鬼。 但是他见得不那么清晰,那鬼的一举一动都卷着漫天的沙尘,将其整个包裹了进去。可即使是这样,那恐怖巨大的躯体以及开山裂石的动作依旧在许白焰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大鬼......是那样可怕的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这份可怕就如此清晰的坐在自己眼前! 也不能说是坐着,这只鬼的两条手臂无比的粗壮,相对的,两条后腿却有些短小,整个身子匐在地上,呈现一个半蹲的姿态,就像是一只浑身没有毛发的通红的巨大古猿一般。而那恐怖的肌肉轮廓就毫不掩饰的暴露在皮肤的内侧,带着粗壮的血管纹路,就好像是稍微一动,就要炸出漫天的血水。而那巨大的嘴巴完全没有闭合,两根獠牙直冲颅顶,可是如此一只血腥神魔,那双本该带着愤怒杀戮的双眼,此刻却呈现出了绝望的惨白眼颜色。 这只鬼......是死的...... 许白焰觉得自己似乎是出汗了,面对这样一尊巨大的东西......即使它已经没有了生命,但是身为人类先天对于鬼的恐惧,依旧让他觉得腿软。 还好,许白焰的倔强劲让他很快平稳了心神,调整了一下气息,朝前走去,直到靠近了那只鬼...... “好大......”这便是他近距离观察鬼的第一感受,同时,他也不由自主的伸手碰了碰鬼的皮肤。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的触感,干枯,却极为坚硬,很难想象这种生命到底是在何种环境中孕育出来的,鬼域的大洞另一头,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各种胡乱的猜想在这一刻控制不住的充斥着许白焰的思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将思绪拽回了比较现实的问题上。 “这只鬼......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下一秒,许白焰竟然就想到了一个极为合理的解释。 “这还用想么,既然这里是符院,那么这只鬼,当然是用来写符的啊......” 大秦这些年因为征战,军部训练的鬼师越来越多,而鬼师之所以能够操纵鬼,则是因为‘御鬼符’的存在。 既然这里是朝都的符院,那么其中学子自然不可能只是修炼一些民间所用的小符,再加上学堂与军部联系紧密,本就披着一层浓厚的秦军色彩,那么符院学子自然也要研究鬼符,这才合情合理。 想到这,许白焰赶紧将视线投向了这只鬼的周围,并围着它转了转,不多时,便真的在这只鬼身后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张巨大的桌子。 这桌子平平无奇,就是很大,粗略看上去,在上面躺下三四个人睡觉是绰绰有余,当然,桌子不可能是睡觉用的,而是用来写字的。 所以此时,这桌子上正好铺着一张极长的纸。、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因为写的太长了,这纸就像是一条盘旋着的白色长蛇,在桌子上蜿蜒着,一层叠着一层,摞的老高,只有靠近边缘的位置上,放着一块镇纸,以及一套笔墨器具。 许白焰微微低头,视线在那纸页末端的符迹上扫过,果然......看不懂。 太复杂了。 可虽然看不懂,但许白焰却很是奇妙的感觉到,这些符......写的不好看! 有些地方的转折实在是太生硬了,而有的地方线条又不够笔直。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评价一道符的好坏,毕竟自己连最基本的符都写不出来,更不知道这些符迹的意义,但是过去的许多年里,他练得字实在是太多,甚至最后都不用笔去写,而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字里行间的流转,这就导致他看到那些生硬的笔迹之后,很是不舒服。 他抑制不住的去想:“明明只要这个顿挫的地方再用一点力,就能让这一笔变得更漂亮一些......明明这个弧度可以在大一点......明明这个收笔可以更快,更凌厉......” 随着视线在纸上的移动,许白焰看到不舒服的地方就越多,手就越痒。 痒的他几根手指在身侧不断的搓弄,如一个有着强迫症的患者,看到了一排酒杯,偏偏有一只倒扣了过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不断的怂恿着他将那个杯子被摆正。 许白焰在克制,克制,但是终究没有克制住。他又不敢随便拿起笔直接在纸上涂改,最终...... 他拿起了笔,然后在纸旁边漏出来的桌面上,轻轻的划了一道曲折的笔迹。 并在这一笔下面留了个言...... “最后一笔,这样写会不会好看一点?” 第七十四章 谢谢 许白焰很小心的斟酌着用词,他没有用【正确】,或者【合适】这种词汇,因为他不懂符道,而是用了【好看】这个字眼。 因为这样写的确会更好看。 他看着自己在桌上修改的笔迹,越看越觉得顺眼,顺眼到心中的郁闷都散去了不少。 于是他笑了笑,紧接着,突然又发现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而且这里应该是专门给符院的学生准备的练习场所,自己不是符院的学生,好像不应该随便进来。 思绪至此,许白焰便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符文,以及身旁的大鬼,顺便感叹了一下造物主这奇奇怪怪的审美,转身,走出了地室。 ...... ...... 在符院书楼旁边,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小路旁,有一条小巷,因为是个死胡同,所以没有什么人会去特意关注它。 更没有人会知道,那小巷尽头的墙壁上,其实有一道符,只要携带者与其对应的符文,便可以暂时的穿过这堵墙。 而墙的另一侧,则是一间小屋子。 宽敞,干净,但是不高,只有一层,所以被四周的建筑包围着,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大约两个月前,这个小屋子里住进了三个人。 一个低三下四的阴柔仆人,一个面无表情却长相可爱的侍女,以及一个身材瘦弱的矮小书生。 书生不上课,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学堂的老师,甚至连考试也只是因为兴趣,去参加了一科【术数】,在这两个月里,他一直呆在这间屋子里,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符院的书楼,看看书,写写符,摆弄摆弄那只大鬼。 “少爷,您的茶。”皮肤极好且不长胡子的高大人此时已经退下了之前的富商服饰,换上了一身极其不显眼的仆人装束,微佝着身体,献媚地将一杯浓茶放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没出声,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拿起茶,没什么讲究的抿了一口。 这段时间,少年每晚都要喝上一杯浓茶,甚至有时候会在口中喊含上几片干茶叶子,然后于夜深人静之际,走入符院的书楼,一直呆到第二天早上。 看着自家少爷日渐疲惫,高大人也面露难色:“少爷,这样日夜颠倒着,是不是有些不妥,虽然外面的人隐约知道您已经进入了朝都学堂,可是咱也没有必要为了隐藏身份总是昼伏夜出,这样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长桌后的少年放下了手中的几封信件,沉默了片刻。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日夜颠倒,分明是因为自己若是不把精神耗到精疲力尽的那一刻,就根本睡不着。 少年抬起了略显苍白的脸,笑了笑道:“不碍的,你也知道就算是我现在就躺在床上,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利用一下这些时间......” 一边说着,少年一边将手中的那几封信扔到身后的壁炉之中,看着那些纸页被火焰吞噬殆尽...... 这些密信上,记载着各方的势力已经派人来到了朝都。 包括各个郡县的官家,军部的联络人,一些巨商等等,甚至有一封信里明确的指出,北疆那边也已经有人潜伏在了朝都的某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到底是谁。 可各方皆汇聚于此,却唯独少了白家。 不知道那位诛神屠鬼的老爷子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所以少年一直吃不香,睡不好。 “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看着被烧尽的信件,少年突然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嘴。 高大人似是将身子佝偻的更加谦卑:“没再加重。” 没加重,不一定就是好消息,因为表示也没好转。 “还能挺多久?” 高大人没出声,身子一动不动,似是不敢接这话。 少年看着炉中火焰:“这里就咱们俩,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高大人继续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过最终还是小声道:“听皇城里的大夫说......许是过不了明年......” 炉中的一块木头承受不住火焰的炙烤,发出咔吧的一声轻响。 “看来他老人家也知道自己命数快到了啊。”少年喃喃自语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却丝毫不顾及身边还站着个人:“我将进入学堂的消息,四年前就被人传了出去,十有八九就是他亲自放出来的......呵呵,也对,归天之前,总要最后看一眼我到底藏着几斤几两......” 说着,少年起了身,换上了学服便准备出门。 高大人自然是知道,少爷又要去书楼了,便道:“我去叫朵朵小姐。” ...... 其实一个管家仆从模样的人叫一位侍女为‘小姐’,听起来确实有些奇怪,但是这个房间里的三个人关系本就奇怪,所以也就没有人会在意彼此之间的称呼。 ......毕竟,这里不是皇城...... 街上,夜深人静,朵朵跟着少年走出小巷,跨过短街,走进了书楼,然后又来到那扇被符隐藏起来的门前。 刚要推开...... “恩?”朵朵愣了一下。 “怎么了?”少年问道。 朵朵看着门上的符咒:“好像,又有人碰过......” 少年道皱了皱眉,这扇门的位置处在书楼最隐秘的角落,还有符作为屏障,按理说,是不应该被如此频繁的触碰的...... 不过他对朵朵写下的符极为信任,因为这个小姑娘对于符咒的古怪感情,能让她书写的符咒洞悉人性,若是带着哪怕一丝杀伐或是邪念的心境去触碰这符,那瞬间便能被写符之人洞察到。 想到这里,少年便笑了笑。 这不是没有危机意识,而是对于身旁站着的这位小姑娘绝对的信任,除非是把一只大鬼扔到自己的面前,否则,就算是一整队的刺客冲过来,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少年直接推开门,走入长阶。 他今夜......还要继续写符。 写御鬼之符。 当然了,他的这种身份自然不可能真的操纵鬼去南边和那些恐怖的生物厮杀战斗,但是凭借人的血肉之躯,去操纵一个如此巨大的生命,另其臣服于自己之下,是一种极为磨炼心境的事情,所以在无数个无不眠之夜里,少年喜欢上了这种写符的感觉。 如果未来的某一时刻,自己真的能坐上那把巨大的椅子,那么一定会怀念起今时今日写下的每一道笔迹吧。 很快,少年便穿过了长阶,走入了地室,朵朵则如往常一样,守在门口。 室内有清风环绕,所以并不觉得闷热,在这个只有一只死去的鬼与自己存在的空间里,少年很奇妙的放松了下来,他走到了那张长桌前,拿起了笔,刚要准备继续书写那道符。 可突然的,他的眼瞳猛地一缩。 因为他猛然间意识到,昨天这支笔自己分明是摆在了笔架的左边,可是此时,自己却是从右边拿起来的! 少年一瞬间便警惕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下周围。 虽然警惕,但是却也没有过于慌张,因为如果这里进来过人......起码是有不轨之心的人,那么符咒应该早就感知到了才对。 “怎么回事?”他很是疑惑,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也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眯起了眼睛,然后很是惊奇的在面前的桌子上,看到了一道笔画,还有一行小字。 【这样写会不会好看一点?】 “???” 少年看着这行字,有些懵了,又觉得有些荒唐,还有些无厘头的可笑。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有一个人进入了地室,站在了桌前,然后......给我改符? 什么人能随意的进来? 又有什么人会如此的无聊? 再去看那道笔画,他的双眉皱的更紧了一些,因为他发现,如果符咒的最后一笔真的这样写,那的确会好看不少。 “什么意思,这是在教育我么?”他没来由的这样想着。 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是极其无礼的,他本该恼怒,但是那一笔的确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顺眼,就好像是如果改一下,就能让这整道符都上升一个档次一样。 百般思量之下,少年拿着笔,认认真真的按照桌上的笔迹修改了一下自己的符。 “确实好了不少。” 他喃喃着。 但还是很不悦,毕竟这里是禁地,那到底是谁可以随意的越过门口的符进来,进来之后,又很没有礼貌的对自己的符咒指指点点。 少年越想越气,最后执笔,带着一股子傲娇气的在那行小字下面写道...... “谢谢......” 然后,便走出了地室。 一路回到了那间巷子后的小屋之中。 既然有人能够悄无声息的进入地下,那少年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呆在那里。 “高叔,书楼下面有人进去过......帮我查一查。” 第七十五章 请君再饮一杯酒 许白焰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之举惹了某位高高在上但是又有点傲娇的少年的不悦,他现在脑子里还想着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一只鬼时的震撼感。 同时,还也在为怎么跟宋青青掰扯清楚‘自己根本不会写歌作词’这件事情而犯愁。 ...... 沅澧河畔,如往常一样不遗余力的展现着大秦帝国最繁华的一面,来了几次之后,许白焰甚至有了些轻车熟路的感觉。 来到花船边,他直接叫了小舟,朝着宋花魁的绣船而去。 刚一上船,许白焰就看到了水儿姑娘。 也不知道怎么着,这水儿姑娘好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来一样,毫不惊讶,只是笑着道:“许公子......你终于来了。” 许白焰愣了愣,听着这话,怎么有一种勇者与恶龙终将相见的宿命感。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 “青青姑娘在等公子,请随我来。”说着,她便一俯身进了船舱。 许白焰只得跟着。 一路上,他很惊讶的发现,船内竟然没有歌舞奏乐,甚至连个客人都没有。 不由问其原因。 水儿姑娘笑着说:“上个月,李乐师河畔一曲《长亭送别》,惹得朝都多少思乡之人落泪,所以这些天青青姑娘也正在编舞,自然不见寻常客人。” 这一刻,许白焰的心中很清晰的浮现出一股子不详的预感:“不知是为哪首曲子编舞?” “沧海一笑。”水儿姑娘笑着道:“就是许公子朝都招考时的哪首。” “哦。”许白焰点了点头,心想:“果然如此。” 那沧海一笑的曲子虽然被自己唱的稀碎,但是如果是乐理高手的话,定就能从被自己糟蹋过的碎渣子里发现这曲的奥妙之处。 大秦舞姬自然是这种高手。 至此,许白焰的心中也更是下定了决心,今日一定要把事情给说开了,不然让这两个花魁再搞下去,自己说不定又得被扣上什么头衔。 走过几个小道,掀开几道纱帘,许白焰终于来到了一处小房内,这房间里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有用草帘编制的地板,比起其他船室都要宽敞些。 而此时,一抹窈窕的身影正在船室中央,轻纱舞袖,青色的衣衫在腰间紧紧的束着,双脚赤白,一只立于地上,另一只却遥遥的垂向天际,纤纤玉臂无声的摇摆,却似一丝未动,而是周遭的一切在为之轻轻摇曳一般,这不是舞,只是简单的几个姿势,但是直让许白焰在刹那间失了神。 不是心动,只是美丽这种东西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便给予人震撼,也不知如此身姿,若舞起来,将会是一幕多么动人心魄的画面。 估计是感受到了有人来,宋青青转过了头,看到了许白焰后,这才放下了舞姿。 “许公子......你来了。” “嗯。”许白焰缓了缓神道:“你好像知道我要来。” 此时的宋青青比平时清爽干练了不少,也不做那些礼节姿态,只是拾起了一旁的宽大袍子,披在了身上,笑道:“当然知道,你这般认死理的人,若是知道我去为你的考试成绩说情,估计连觉都睡不着吧。” “这几天的确睡不着。”许白焰苦笑道:“所以,我得来说清楚,那些词曲,真的不是我所作。” “是么?”宋青青也不怎么惊,只是浅浅的回应着:“不知许公子明日还没有有课,不如......今夜就陪奴家喝上几杯如何?” 这个话题转移的有些生硬,但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那般的自然。 若是此时房间里站着的不是许白焰,而是其他的男人,那绝对是如天雷贯耳一般。 但是许白焰却只是稍作沉默,便很没眼力见的把话题又拽了回来:“青青姑娘,在下不是开玩笑,我对于乐理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就算是你再逼着我写出来其他的词曲,我也很难从命,所以......” “呵呵,我知道了,所以我也不会再半夜去敲你的门,朝你要曲子了。”宋青青突然接话道。 “啊?”这个展开让许白焰一愣,寻思着,这也太顺利了吧:“你......相信我说的?” “相信了啊。” “这......” 看着许白焰的神情,宋青青笑得更加妩媚万千:“其实,也只有李红壶那样脑子里只有乐曲,没有人情世故的人才会一厢情愿的相信,那些曲子全是你创作的......既能忧乡悲思,又可以纵身江湖,一念儿女情长,又一腔难凉热血,两种完全不同的曲风,能出自同一个人,这本就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再说......你只不过是个十几年没有离开过家乡的边陲小兵,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感触之曲。” 宋青青语气不咸不淡,却理所当然。 许白焰听着,迟疑了一会儿...... 事情能这么轻易的说开了,他当然轻松了不少,但是却也有些犹豫的问道:“你......查过我?” “当然。”青青姑娘直接承认道:“今年朝都招考的头名,想要查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又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过去,被人查一下又能如何?” 许白焰叹了口气:“说的倒是没错,但是总是觉得很不舒服......” “好了。”宋青青此时已经走到了许白焰身旁,因为刚刚在练舞,过分白皙的身上还有一些细汗,这一靠近,似是带着周围都有些温热了起来,还好,对方很得体的保持了一个不会尴尬的距离,这一点让许白焰很是感激: “许公子不必在意这些细碎的小事;今夜便陪奴家饮上几杯......你不知道,这沅漓河畔虽是繁华,但也都是过眼的美景,根本暖不了心,还不如喝些酒来的舒坦。” “额......”许白焰道:“可我还要回宿舍......” 这此话一出,宋青青一怔,连同旁边的水儿姑娘都愣住了。 舞室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尴尬了起来,就这么过了好半晌...... “呵呵,真是有趣,这可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宋青青道。 许白焰歉意道:“明天还有课程,实在是不能在外面留宿。”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若是你们学堂的那几个先生知道,大秦舞姬亲自邀你饮酒,你却因明日的课程拒绝了,他们会打死你的。”宋青青掩面笑着:“再说,看你这姿态,想必就算是明天没有课,你也不会留下来吧......” 说着,她稍稍的压低了一点声音:“是不是因为上次的那位谢姑娘?” 许白焰没有回话,其实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因为谢师姐,但是一想到谢师姐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而自己在她刚离开没几天,就和一位花魁彻夜饮酒,着实有些渣男行为。 于是他壮了壮胆子道:“是。” “大秦学子向来风流,更何况许公子这般人物,只是饮酒,又不是去闺房过宿,谢姑娘通情达理,又怎么会介意?”宋青青继续说道,眉眼间的媚意直让许白焰不敢直视。 “在下只是个穷学生,并不是什么人物,而且不论谢师姐介意与否,在下也不会与青青姑娘单独饮酒......不是折了姑娘的好意,只是不想辜负他人。” 许白焰十分歉意的说的,但是语气却不留一点余地,听得宋青青竟一时间没有再接话。 “辜负......”她喃喃着重复了一下:“......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说着,她媚意的眼中闪过一丝欣然的光彩:“许公子果然是个有趣的人物,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不过就像是你说的,男女终究有别,你又不是风流之人,与我这青楼女子彻夜饮酒,确实有些不妥......还好,奴家早有准备。” “准备?” “许公子且随奴家来......”宋青青笑盈盈的道,然后就走出舞室。 许白焰疑惑的跟上,两人沿着走廊,只走了几步路,宋青青便拉开了一道屋门。 望向门内...... 许白焰一下子愣住了。 第七十六章 大秦的女子都是这般彪悍? 酒屋里的董富贵和萍儿俩人对着一桌子菜,喝的一大一小两张脸红扑扑的,看着门口的许白焰: “啊呀,许兄你咋才来?” 董富贵把手里酒杯一放,往旁边窜了窜:“过来过来,坐这喝!” 许白焰一脑门子的问号:“你们俩为什么在这里啊!” “啊?”萍儿在一旁也是处在醉倒的边缘:“喝酒啊,宋姑娘这几天总是请我俩来喝酒,刚才我俩还纳闷呢,为啥就请我俩,咋不带上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别说了,赶紧进来,你挡着宋姐姐的道了。” 萍儿明显一副吃人家最短的架势,再看董富贵,也差不多一个德行。 想来也是,大秦舞姬请人来船上喝酒,就算是当朝的大官,学堂的院长来了,也是这样,十有八九还不如面前这俩人呢。 身后的宋青青笑着,走进了屋内,没什么礼节的坐在萍儿身旁,接过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酒是烈酒,饮后便双颊绯红: “天下间都说,沅漓河畔的花魁是多么美艳无双,舞姿惊诧天人......但是说到底,奴家终究是个女子,无家无室,曾一舞天下皆知,但也只有眼前这一艘绣船才是容身之地......快入秋了,我说过眼的繁华不暖身子,就真的是不暖身子,说不如喝酒舒服,就真的是不如喝酒舒服......人有时候说话,比看起来简单的多。” 宋青青说着,一伸手...... 也不知道萍儿和董富贵两个人来这船上喝了几顿酒,又或者是酒后的大秦人天然就带着一股子豪放不羁的劲头,萍儿直接便将酒壶递了过来,宋大家接过,也不用杯,仰头对壶便饮,清浊酒液从嘴边渗出了一缕,她拿手指抹了一下,又在唇间品了品。 “烈的,不比你在虞峡口喝的那些自酿的酒劲小,要不要来点。” 许白焰呆呆的站在门口......他有些怔住了,很难想象,那个姿态万千的大秦舞姬所说的喝酒,竟然是这般的喝法。 不是一杯一杯的觥筹递换,更不是吟诗作对之余的酒歌令,而是如此豪放且单纯的喝酒。而原本媚态天成的宋青青也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位没有任何花魁架子的市井姑娘,脸上妆容未施,再看一眼那被酒辣红的脸,竟然妩媚全无,那股子酒后的‘万事不经心’的神态,一瞬间似是让许白焰想到了另外的一个女人。 就在许白焰发呆之际,宋青青已经一壶酒递了过来。 “不瞒你说,我喜欢喝酒......虽然在这绣船上,就算是皇城的人来了,我也不会怵什么。但是见不同的人,总要有不同的面孔,时间长了,自己什么样子都忘了,只有酒后才能依稀记起来些。 但是我总不能真的每夜都不顾及身份的找人来喝酒......”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端着酒壶,许白焰没接,她便不放下:“虽然听着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刚才说的朋友,就是最简单的酒肉朋友......本来想着邀谢姑娘,但是那晚她却走了,我送她出了城,那会儿她说,等回来一定要和我好好喝上几杯,而萍儿和董公子虽也尽力了,但是酒.....他俩陪不好......” 说到这,董富贵似乎是男人尊严受到了挑衅,一拍桌子就想要站起来反驳,但是喝的迷迷糊糊的,肥胖的身子原地蹿了一下,竟然扑通又坐回了原位,看的一旁萍儿捂住了脸,直嫌丢人。 “小女子不才,但看人很准,此刻便说句有些江湖义气的话...... 喝杯酒,交个朋友。” 说完,堂堂大秦舞姬竟然就自顾自的将一壶烈酒干了,直喝的浑身发烫,眼泪直流。 许白焰看着对方那架势,只是觉得一股子极其强烈的荒唐感。 花魁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那个一舞惊天下的宋青青私下里是个酒鬼? 一桌子拌菜加花生米的,只是想要找个陪着喝酒的? 想着想着...... “许白焰,这你还愣着干什么?咱们三个人喝不倒她一个?”萍儿见许白焰还不接过酒壶,气的直骂。 她本来就是精神大条的女子,现在酒劲上头,她估计都已经忘了自己面前的女子是何等人物,竟然嚷嚷着拼起酒来:“原本我还觉得你是个当兵的,有点血气,没想到喝酒会怂?昨天清婉姐回信了,还说你酒量定是不错,兴许能和青青姑娘比拼一下,这要是她回来听说你这鸟样,不嫌弃死你!” 许白焰完全的愣了,他之前也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没想到,这大秦的女子都是如此彪悍的行事作风! 再看眼前......屋内只有三人,却是吵吵嚷嚷,嬉笑怒骂,硬是让许白焰感受到了这些年在虞峡口围着一群酒鬼瞎嚷嚷时的亲近感。 想必天下间......不可能再有人知道这绣船上,此刻竟然是这样一番景象了。 他迟疑了好久,终于......一把接过酒壶,仰头便是一大口! 一股子清凉过喉,继而是直冲脑门的滚烫辛辣,胸膛里炸开了一腔烈的不能再烈的快意,直逼的他发出一声低吼。 “妈的......的确是好酒!” “哈哈哈————许兄再来!这么久了,我就没见你喝倒下过!!”董富贵也是上头之际,明明自己都快不行了,还一个劲的嚷嚷着。 一整壶烈酒下肚: “可......明日的课程怎么办?” “你傻啊......你就如实说,先生激动的,恨不得在学末给你加分!” “也对。”许白焰摇了摇头。 想到自己此刻竟然与花魁不顾形象的喝酒,逃课了还会让学堂先生激动万分,谢师姐鼓吹自己酒量,真要是在拼酒上败下阵来,还可能会被其数落。 这世间繁华尽在朝都听得多了。 原来......世间的荒唐事也尽在朝都啊...... 想着,喝着,许白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微醺歉意中带着点羞愧之意的转过头:“水儿姐.....能不能,再来一壶?” ...... ...... 而与此同时,在朝都的学城,那个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小巷墙后面,努力佝偻着身子的高大人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少爷,大秦疆土虽大,但却又小的很......那闯入地下的人,正是那位朝都招考的头名————许白焰。”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又道: “其实,老身护送朵朵小姐来朝都的路上......也遇见过这人,底子已经查的很清楚了,干净。” 少年站在窗前,面前没有街景,只有单调的草坪,月影将不远处的墙体阴影映在窗边,他在想,入了秋,这窗子便会被布纸封上,到时候就连这草坪也见不到了。 “他为何能无声无息的进入地室?”少年淡淡道。 高大人苦笑:“可能是因为朵朵小姐的原因,在来朝都的路上,朵朵小姐与这位书生产生了某种亲近感,您也知道,朵朵小姐的符......通人性。” “哦?”少年愣了愣:“这倒是有趣,朵朵已经好多年没有对其他的人产生亲近了。” 其实他也知道,这位许白焰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就算是能够成为朝都招考的头名,那也只是一个有些才学的百姓。 所以他也只是有些感叹命运的巧合,因为这人竟然就是在考试时,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家伙。现在想起对方那双格外诚恳与质朴气息的眼睛,几乎能脑补出此人在自己符文旁批改时的神情,肯定是格外的专注认真,如此一想,竟又有些气恼。 一旁的高大人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家少爷的不悦,便转移了话题: “最近南三郡县的一位叫做陈牧阳的学子动作有些大,前天他借阅了学籍册,想来是准备把所有姓【秦】的学子全都给记下来......要不要,警告他一下” 高大人虽然一直都是一副低三下四的奴才模样,但是除了在自家少爷以及极少数人面前,他的背脊从来不曾有过一丝的弯曲,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可一世,所以他口中的警告,自然不是一个温和的词汇。 少年摇了摇头,显得不以为意:“一个外围的郡县而已,让他折腾吧,这种小事以后也不必在意......倒是千墨山那边怎么样了。” 高大人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回应道: “已经传来了消息,年末时,藏笔峰的符师会随着学堂的学子一同回朝都,今年的‘大秦符会’在朝都举行,听说有几道新符......” “恩......这么多年了,也应该有几道新符问世了。”少年道。 不过他心里极为清楚,自己的父亲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千墨山的符师搞出这么大的一个阵仗,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给年关增添几分喜庆这么简单。 看着少年平静的面容,高大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说。 思量了一会,他终于开口: “听说......藏笔峰的峰主也要来。” “什么?!”一直平静的少年终于显露出了一丝意外,转而笑了起来:“呵呵,看来这个年,要比往常热闹得多啊。” 他看着面前的墙影随着月光被越拉越长,一边说着,心中却不知道生出了多少思绪。 就这样,沉默了好久。 “我去地室静一静。” 高大人一听,忙道:“不可呀......在朵朵小姐画制新符之前,少爷万万不能再去了啊。” 然而少年的脚步未停:“你不是说,那书生的底子很干净么?” “的确很干净。” “所以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再说不是还有朵朵跟着么......” 少年的语气很是平常,但是高大人却已经不敢再多言,只是佝偻着身子,目送少年走出了院门。 街上依旧人迹罕至,夜风有些凉,少年才17岁,寻常人在这个年纪时,一般都还沉浸在花前明月之下,诗词美酒之间,最多是在喝嗨了的时候,放肆的去聊一聊南边的大鬼有多么可怕,北方的战场又死了多少人。 而他不同,小小年纪,便已经开始承受来自整个大秦帝国的压力,战争的死亡与政治上的血雨腥风,对于他来说可不是饭后的谈资,而是再真切不过的事情,甚至于在得知自己的父亲即将远离人世,他也生不起太多的感慨,只是习惯且警惕的去想自己的那几个兄弟..... 总之种种的思虑,让他每天晚上必须要在没有阳光的地下独自一人,练习永远也不可能用到的符,直到筋疲力尽才可能睡着。 至于那个许白焰,他当然不可能在意,在他看来,对方只不过是一个性子有些偏执,运气有些好的普通人而已,而且处事方式和品位都差的很。 一想到那人在桌子上的那条留言,少年就觉得有些气恼,但是嘴角莫名的泛起了一丝笑意,随即便有些惊讶于,自己这种阶层的人,竟然也会去期待枯燥生活中的小插曲。 ...... 不多时,少年来到了地室,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那位叫做许白焰的书生竟然一整晚都没有来。 这倒是有些稀奇,从高大人给出的信息来看,这个家伙应该从来没有见过鬼,自身虽然没有符意,但是对符道却及其的向往,这种性格的人在见到一只真实存在于眼前的鬼之后,怎么可能耐得住好奇心,不再来看看。 ...... 其实他不知道,许白焰并不是对鬼和符没有好奇心,他之所以没有来,完全是因为喝的太多,夜里趴在沅澧河畔哇哇的吐了半宿。 第二天回到宿舍,只觉得头痛欲裂,直到太阳落山时,才有所好转。 而刚缓过来些酒意,许白焰便爬起床,来到了符院的书楼,并找了个没有人的时候,进入了地室。 再一次看到眼前的巨大恶鬼,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许白焰依旧觉得有些惊恐和畏惧。 他走过去,又伸手摸了摸,感受了一下鬼的那种奇妙的触感,然后绕到后面的长桌前,将视线投向桌面。 随即,他便看到了一天前自己的留言,下面又多出了两行新的字。 【谢谢......】 【如果你喜欢挑毛病,可以看看之前的符。】 第七十七章 动了 许白焰看着桌上新的字迹,觉得有些可笑。 因为他看的出来,对方写这几个字的时候,明显用的不是日常落笔的姿态,而是很郑重其事的执笔书写。 就像是在宣告:“看,我的字也不错。” 这种有些堵气成分的行为让许白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学生心生好感,同时也感激对方没有埋怨自己随便乱闯。 那既然对方请求自己改一改之前的符,许白焰肯定是乐于帮助对方的,只不过他不懂符,所以只能从‘写的好不好看’这一点上入手。 拿起桌角那摞的高高的符纸,许白焰仔仔细细的一张张看过去,然后挑出一些毛病,就将符纸摆在桌上,并用一张新的纸写下自己的建议。 【这里的顿挫可以再用力些,比如这样——】 【下笔太轻了,看着太弱。】 【这里也没有力道。】 就这样,他极为认真负责的继续去批改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符文,改着改着,他发现这种一笔一划的批改很可能会中断笔意,所以干脆就大笔一挥,将需要改的符文全部拓写了一遍,这样就可以更加直观的感受到两个人字体之间的区别了。 许白焰就这么写啊,写啊,他做事情时如果专注起来,就会忘记时间,所以直到肚子里的饥饿感传来,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写了两个多时辰了。 这饥饿来的很是凶猛,因为昨晚吃的东西全都吐了,这会儿肚子里可以说是干干净净,原本许白焰是想要在这里等等那位写符的同窗的,但是他很无奈的发现,如果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说不定那同窗来了,就只能看到一个饿昏在地上的傻缺书生了。 他只好苦笑着拿起笔,在桌子上写下了...... 【今天饿了,明天再来帮你改】 【对了,你叫什么?】 写完后,他便转身,朝着地室的阶梯走去。 在路过大鬼的时候,许白焰依旧忍不住好奇又摸了摸大鬼,依旧还是觉得冰凉与坚硬。 “也许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不会被这家伙吓到了......” 他这般想着,然后走出了地室。 如此一来,整个地室里便再次陷入了沉寂,台阶尽头的门缓缓关上,专门绘制的符文能让其完全与墙壁融为一体,其他的学子来了,绝对不会发现这里的异样,更不可能随便进入。 只有许白焰是个例外。 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轻易的就能看看穿符文幻象,而且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被符封闭的大门。 这一切,他都只是很自然而然的认为......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更加不知道,刚刚离开地室前,自己随意的触碰,给那只死去的大鬼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漆黑的地室里...... “轰~~~~” 一阵不算很大,但是却极其沉闷的轰响,还好地室足够深,上面的岩层将声音完美的包裹住,只是在密闭的空间里形成了一连串的回响。 那只鬼......轻轻的动了一下...... ...... 丑时...... 这个时间,算是人最困乏的时候了,就算是许白焰的精神头很饱满,但还是选择上床就寝,他可不想因为一顿酒就黑白颠倒。 夜深人静之际,符院书楼的暗门再次被打开,少年今夜依旧睡不着,所以也依旧来到地室里练符。 和往常不同的是,他来到这里不再仅仅是为了耗尽自己的精力,而是多出了一点点难以启齿的小期待。 他想看看,那个不知死活的叫许白焰的书生有没有再来,如果来了,他有没有在桌子上留下什么新的文字。 少年过往的十几年里,没有任何朋友,就算是自己最信任的高大人,也总是用最卑微的姿态来面对自己,至于朵朵,虽然她不会对自己表现出多么恭敬,但是却也不会过多的亲近,在她的眼里,跟在自己身边说不定只是一种生活的常态而已。 高高在上,享有权利,不可能有人敢于忤逆自己的命令,但是同时也不会有人对自己产生除了‘尊卑’之外的情感。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姓秦。 在如此的高压环境里,秦公子早就已经不再具有同龄人的喜怒和欲望的准则,甚至思考方式都已经更加倾向于那红墙百瓦的皇城内院。 他知道,这是自己不可能改变的人生,因为身体里留着不可能改变的血,但是他再如何老成,终究才17岁......所以,在看到了那几行带着指点意味的文字后,他在不悦的同时,竟然在心底的最深处,翻找出了一丝丝早已被遗忘了的情感。 而这种情感,很神奇的让他一直焦躁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 当然,他不可能承认这一点,毕竟那些文字中带着些冒犯的味道。而他们这种人,最不能承认的,便是来自于他人的冒犯。 于是,秦公子依旧是摆着那副平静且威严的面孔进入了地室,走过大鬼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侧目去望一眼,仿佛那般巨大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也只能匍匐着成为一尊没有生命的尸骸。 再次望向长桌,他自然便看到了许白焰批改过的符文。 “呵,一个没有符意的家伙,竟然恬不知耻的批改我写的符,真是蠢货......” 他嘴上说着,身体却已经靠近了长桌,仔细的去看对方写下的字,虽然早就有准备,但是双瞳也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好字! 好符!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符意,那将这简单的几个符迹拓写绘于大鬼身上,说不定就能与其联系起来,甚至于,让其动一下也说不定! 而就在这时...... 少年的身后,突然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继而便是朵朵的声音。 “鬼......好像动过......” 第七十八章 你的名字 秦公子猛地回过头了,震惊的同时,也无比的疑惑...... 首先是疑惑朵朵为什么会突然进来,按理说,朵朵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只会一直站在门口才对。 其次,是疑惑朵朵说的话。 “鬼动了?” 他看到朵朵微抬着头,视线一直盯着身旁的大鬼,于是也跟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 那巨大的尸骸依旧如雕像一般,暴起的血管看起来狰狞无比,但里面也只是泥泞的血块,不知道已经多少年不曾有一丁点的流淌了。 这只鬼死了,想让它动,就只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绘制出一道御鬼神符,然后将其拓印在这只鬼的身上,还要找到与之相契合的鬼师,再将同样的符文拓印在鬼师的身上。 所有的步骤,缺一不可。 如果‘鬼符’画的不好,那么鬼便只能做出简单的几个动作,甚至可能只是能张一张嘴,转动一下眼睛。 而如果鬼师与鬼不够契合,那么也将无法融入大鬼之中,在‘御鬼神符’被研发出来的初期,大秦军部和千墨山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因为与鬼不契合,强行人鬼相融,导致发疯的,死去的,不计其数。 所以,想要让一只死去的鬼动起来,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有时候想要控制一只暴躁的鬼,要万析峰上的那群老怪物日以继夜的研制鬼符几个月,甚至几年之久,更有甚者,几十上百年来,依旧无法找到与之契合之人,巨大的尸骸就成排的放置在山谷的万鬼坑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更别说融入大鬼之后,要经过多少精神和肉体的磨炼,才能完美的控制一只鬼。 正是因为如此,大秦鬼师才有着超然的地位。 而面前的这只鬼,虽然是最容易驯服的那种低种鬼类,但是却也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动起来的。 “你确定?”少年问道。 朵朵歪着头,盯着大鬼好一会,似乎是开始怀疑自己的感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最终,她摇了摇头:“又好像没动。” 少年缓缓呼出一口气,想来也是,一只死掉的鬼,怎么可能随便的动起来。 这个道理就像是说太阳是圆的,天上有黑月和白月一样,是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认知。 “最近你总是在小屋里呆着,可能心情不太好,有时间,我让高叔带你去城里走走,至于门口的符......” 少年本想是让朵朵把门口的符换掉,重新画一个更加安全的新符,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停住了。 因为他脑子里很奇妙的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换了符,那个许白焰进不来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荒唐,甚至于有些蠢.....秦公子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命意味着什么,在享有无上权力的同时,他周围也有着无穷的凶险,想要杀死自己的人总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制造各种机会,所以他才会带着朵朵在身边,不然,就算是每天夜里无人的那几步路,他也绝对不可能独自现身。 而此刻,地室有个可以随便进来的人,朵朵总是疑神疑鬼,甚至还感觉到了鬼曾经动过。 不管怎么样,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地室不再如往常那样安全了,既然如此,就算不远离这里,那也应该在门上换上一个绝对安全的新符才对。 可是此时此刻的少年却迟疑了起来,向来谨慎的他自从出了皇城后,严防死守的心里就总是会冒出一个叛逆的小念头。 这个小念头让他主动的参加了一科考试,坐在朝都学子之间,感受了一下身为一个正常书生是什么体验。之后,又让他和一位陌生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甚至于在几个月后,还跟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用桌子书信来往了起来。 随着他越来越大胆,心中的叛逆小念头也越来越膨胀,所以在几经思量之后,秦公子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必死的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符不用换......” “哦。”朵朵自然是不知道面前的少年说出这四个字用了多大的决心,她只是淡淡的回应着,便转身走出了地室,继续站在门口,沉默的守着。 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了,不断的在心中想着,刚才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但是又很坚持的不想去改变,心中几经翻转,视线也终于再次望向了长桌上。 【这里的顿挫可以再用力些,比如这样——】 【下笔太轻了,看着太弱。】 【这里也没有力道。】 ...... 看着许白焰留下的字迹,他愈发的觉得不爽,心中怒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了给你留个门,付出了多少么?你就只会这样数落我?难道你不觉得我的字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么?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秦公子说话,所以他气愤,但是紧接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下面的一行文字。 【对了,你叫什么?】 这句话让秦公子陷入了更加长时间的沉默,谁都不知道他那颗老成又幼稚,谨慎又叛逆的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猛的拿起笔,在下面留言道: 【不要一笔一划的改,将整张符都拓下来,这样我看着方便!】 然后,他的捏着笔的手指更加用力了些,继续写道: 【我叫秦元撤】。 写完了自己的名字,他盯着开头的那个秦字,总觉得这个字很难看,很恶心。 所以,他愤怒的将秦字给蹭了下去。 “元澈......这个名字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