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眷》 第一章 等来 十月刚过,京城便落了雪,雪不大,覆在地面薄薄的一层,有点像晨起时未化尽的霜。 玉卿卿身着囚衣,带着重枷,在京城半数百姓的围观唾骂之下踏出了城门。 漠然的双眸在瞧见官道两旁枝蔓萧条的垂柳后泛出了些许神采,苍白皲裂的唇角微微向上牵起。 犹记得去年五月抵京时,她被大日头晒得头脑发昏,见了这片垂柳树荫便欢喜的笑了。 唇边笑意未现就沉了下去,原来,才不过一年的光景啊。 脚链沉重,未到十里亭便已磨破了脚踝,有温暖的热流淌进了草鞋里,玉卿卿站住了脚。 身后的衙役立刻发出森寒的呵斥。 玉卿卿转身,抬眸望向后方,淡声道:“有客来访。” 衙役闻言发出一声嗤笑,旋即轻蔑的上下打量她一眼:“你都这般光景了,谁会不辞辛劳的来见你?”嘴上如此说着,他还是下意识扭身睃了眼,竟真的瞧见了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 衙役神情微变,拧眉看回玉卿卿,质疑的问道:“你确定是来找你的?” 玉卿卿未作理会,只专注的盯着马车一点点的驶近,待到瞧见那描金府徽上的“傅”字后,她黯淡的眸光瞬间变得明锐剔冷。 “终于,等来了!” 她这泥沼炼狱十几载,终于能在今日结束了。 马车稳稳停下,车夫殷勤的搬出脚凳,不多时车帘从内掀开,一着粉绸夹袄的小丫鬟走了下来,站在马车旁举着手迎接车内的正主。 一只嫩葱似的柔荑搭在了小丫鬟手心里,紧接着一人矮身走出了车厢。 女子身形纤弱,披着件白狐斗篷,丰厚的狐毛围在颌下,衬的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的白皙娇妍,可笼了细雾烟雨的水眸却显得阴冷。 四个衙役一看见傅时雨,心里都是“咯噔”了下,头疼嘀咕道:“她怎么来了?” 清楚的知道她和玉卿卿之间非死不能消的血仇,想她此时来也不是来好心送别的,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弄断了玉卿卿的胳膊腿儿,渎职不渎职暂且不提,这往后数月他们拖着个残废可怎么赶路? 可他们这趟差傅家私底下贴了不少的赏银,这眼下若是不给傅时雨一个方便,此后他们在京里怕也不好混饭吃。 思忖着,四人还是没敢阻拦。 傅时雨步履缓缓的来到玉卿卿身前,看她重枷寒链的凄苦模样,掩唇轻笑道:“知你今日上路,特来送送。” “今日后,你我之间的恩仇也算是了结了。” “恩仇...么?”玉卿卿看着傅时雨含笑的眉眼,若有所思的嚼着这两个字眼。 天定六年初,京中的玉家把庄子上养了十几年病的嫡女玉卿卿迎回了府,不日便与新科状元江明磊定下了婚约。 才子配佳人,堪称美谈一桩! 可那个有着锦绣前景的“玉卿卿”并不是她,她本人仍在距京数百里的庄子上,即将嫁给仆妇之子。 等了盼了十数载,实没预料是这般结果,从来都言听计从的玉卿卿第一次起了悖逆念头,她决定上京去当面问一问她的父亲,在他心里骨肉血亲究竟算什么? 五月,她抵京,敲响了京兆府外的堂鼓。 要说在沉肃慎行的京城什么才是最能激奋人心的?自然是与自身了不相干的热闹了。 不过半日,这惊雷之言便传入了内廷。 礼部侍郎玉知杭立刻出面作证,言道家中的玉卿卿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并请求京兆府尽快惩处这冒充官眷的狂徒,以正视听。 事态愈演愈烈,京兆府府尹曾书海不敢忽怠,亲自上门去抓假冒之人,却在客栈遇到了辖京五所、掌御林军的一品侯,晏珩。 曾书海这才知晓,此女子竟是晏珩带进京的。 试问这京中谁敢在晏珩面前颠倒是非黑白?几番公开公正的对峙之下,一出卖女求荣、鸠占鹊巢的戏码为朝野上下所知。 原来是礼部尚书傅言明在外养了妻室,一日被家中正妻所知,撕闹了起来。 其父内阁首辅傅仲唯恐事态闹至无法收场的难堪局面,勒令傅言明即刻把人送出京去。 父言不敢逆,傅言明只好忍痛送走了外室妻女,哪知外室途中病逝,徒留一女飘零无依,傅言明日夜忧思,摘了心一般。 此秘事原是不露人前的,可一次傅仲与玉知杭的小宴上,酒醉的傅仲不小心说漏了嘴,玉知杭回去后忖度了一宿,次日与继妻马氏谈及,马氏眼珠一转,心念顿起。 提议道,把傅言明的外室女傅时雨以玉卿卿的身份接进玉家来,如此既能解了傅家的内乱,又能让傅家承玉家一个大恩。此后有了傅家助航,还愁玉知杭官运不亨? 玉知杭听后抚掌大赞妙哉,却又做出舍不下亲生骨肉的哀愁模样,抹泪吩咐马氏务必给玉卿卿说一门好的亲事,保她一生无忧。 马氏柔声应下,转头就把人许给了仆妇之子。 这才有了玉卿卿上京鸣冤一案。 案情一经公布便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傅家与玉家的所作所为被千万人所唾骂不齿。 皇上震怒,势要严惩。 可殿审前夕,玉卿卿竟得知晏珩与傅仲是有死仇的,他带自己回京,只是要利用她的悲惨,重创傅家。 建立数月的温情与信任瞬间崩塌。 玉卿卿举目四望,所见皆是黑暗,这诺大的世间竟无人愿意留一盏灯给她,她又成了那个踽踽独行的孤魂野鬼。 恨吗? ...恨的。 可该恨谁呢? ...所有人吧,也包括她自己。 阴暗狭隘的情愫在心底肆虐疯长,一种迫不及待连自身都要摧毁的报复念头不住地啃噬着玉卿卿的五脏六腑。 勤政殿上,面对皇上给出的“罚”与“和”,她违背初心的选择了后者——回归玉家,由皇上赐婚嫁于江明磊。 就在她要谢恩的时候,沉默良久的晏珩突然出声道:“玉卿卿,你确定!” 早就在等这句话的玉卿卿顿时露出了快意的笑,可却又止不住的红了眼眶,她看着他,似是诘问又像在回答:“晏都督带我回京,不就是要帮我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又何有此问呢?”轻缭的音调中尽是嘲讽。 晏珩神色滞板,只一双水色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惶惶的光,不错分毫的盯着她,讷讷道:“不悔?” 与之对视,玉卿卿未能看明白他眼中的情绪,只觉那层水色越发的盈润,而她的心口也随之生出了窒痛感。 那水色浓上一分,她便痛上十倍,玉卿卿抑不住的皱起了眉,强行转开了视线,终止了心口的疼痛。 “求之不得,自然不悔!”她咬牙,斩钉截铁的说道。 殿中静了片息,而后传来晏珩低缓的声音:“带你回京,自然想看你好。” “若这是你想要的,我...我亦感欣慰。” 婚后不久,玉父过府找江明磊议事,玉卿卿得知后前去请安,窗外听得他们商议,言道:“晏珩辞官后被查出在职期间曾贪渎了巨额军饷,下了大狱,玉卿卿已无靠山。” “且皇上的心思都在如何审查晏珩之上,短期内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这个时候弄个意外出来,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玉卿卿这祸害。” “届时便再无人阻挠你与时雨了。” 日光斜斜的打在屋檐下,将玉卿卿的影子拉的斜长而细锐,她神色淡淡,屋内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眼睫低垂着,正认真的看着托盘上冒着甜软香味儿的糕点,思绪飞空,她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晏珩。 那是他们初见,他杀了要欺她的恶匪,拎着滴血的刀,单手解了披风递于她,折身轻问:“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哥哥送你回家去。” 同行路上,他听了她的遭遇,沉默片刻说道:“所有软弱的等待和忍让都只会让对手更加的肆无忌惮的欺压你,只有反击,方得活路。” 可深谙这些活命道理的人,怎么就成了阶下囚呢?玉卿卿想不通,很想当面问一问他。 几日后的小宴上,玉卿卿用毒,除掉了那些企图掌控她生死的自负之人。 冷风拂过,卷起地面上细碎的雪粒,亦在玉卿卿的眉眼间留下寒意。思绪回笼,她唇角微微勾起,音低却笃定道:“你错了。” “你我之间从来只有仇,没有恩!” 傅时雨含笑轻摇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指正道:“错的是你。” “原本去岁你就该死在庄子上了,是我许你多活了这些时日,还不是恩典吗?” 闻听此言,冷淡疏离的玉卿卿忽然就笑出了几分真诚,锋锐的眼瞳晕着深渊的幽暗,目之所达,皆是嘲讽。 瞧啊,这些个自负狂妄之人总以为能掌控他人的生死,实是可笑。 若傅时雨得知自己是在去找她的路上被京兆府擒住的,不知她今日还敢不敢来这儿大言不惭呢? 傅时雨想到什么,一时之间神色更加的得意了,她倾身凑近了玉卿卿,温柔的语调里是压不住的恣意畅快:“不妨告诉你,这四个衙役已被我们重金打点过,这一路上,每时每刻,我都会让你后悔做人的!” 鼻翼间是浓郁的玉兰花香味,玉卿卿垂眼,扫见了藏在狐裘下的纤细脖颈,她的眸光凝住,语调轻缓着道:“多谢你,不辞辛劳的前来提醒。” 傅时雨见吓她不住,不免心有失望,面上却不显,绕着她走了一圈,将她周身的伤痕血垢看在眼底,啧啧有声道:“若晏珩知道他拼死救下的人是如此下场,怕是会泉下难宁吧。” 落井下石、杀人诛心是傅时雨喜欢用的手段,玉卿卿早料到了这些,并不意外。 不过,她竟要用晏珩变成伤她的石头,刺她心的刀子,这却让玉卿卿感到莫名了。 瞧她面露异色,傅时雨心底登时掀起了怒浪,连端出的秀雅之态都维持不住,咬牙恨声道:“你果然也喜欢晏珩!” 也?玉卿卿凉凉瞥她一眼:“你在胡吣些什么?” “毒妇,你休想抵赖!”傅时雨像是证据确凿的指控一般,字句铿锵道:“成亲那日晏珩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揭了贴在府邸拐角大槐树上的喜字,折起后放在怀里了。” “他若不是喜欢你,何必如此珍藏一张喜字?” “可恨我早就告诉过江郎这一切,他却不信我,才落得今时下场!” 一句不知真假的荒唐言,却彻底的让玉卿卿慌了神,她几乎是立刻就出言反驳:“不可能!” 勤政殿上她坏了他的计划,他必然是恨极了她,如何会...绝不可能! 傅时雨见她还要狡辩,冷笑反问道:“不可能?那你怎么解释他用命换你!” 第二章 私金 玉卿卿喉间一哽,顿时哑口无言。 可...可她明明只是晏珩用来扳倒傅家和卫家的棋子,他那样的人,怎么会? 但是,确如傅时雨所言,死牢里是晏珩用命换了她。 毒杀父母与亲夫的玉卿卿是朝廷不赦重犯,因此有幸与同样罪孽深重的晏珩成了对门儿邻居,更有缘成了同一日问斩的死刑犯。 九月的一日,天定帝身边的内官来牢中见晏珩,说永州的福王反了,天定帝命他重新领兵御敌。 听着内官的话,玉卿卿想,那日监斩台上只剩她一人了。 想着刽子手手里的那把鬼头刀,她不自觉的生出了些许的怯意。 叮叮啷啷一阵响,打断了玉卿卿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就瞧见晏珩拖着小臂粗细的锁链从牢房阴暗处走出来。 他没看内官,而是从巴掌宽的牢门缝隙中看向她,如墨的眸子泛着熠熠的亮光,一如她初见那般。 “皇上许了我几个条件?” 内官抬眼看了下牢内之人,复又垂眸,慢吞吞的答道:“一个。” 玉卿卿闻言,心头乍喜。 任谁有了这般机会都会率先保命的! 他也曾说过,活着才有无限希望。 可晏珩接下来的言行却让玉卿卿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清楚的记得,他那只沾着血渍、冻得发青的手指从牢门缝隙中伸了出来,坚定的指向了对面——她的方向! “我要,她活着。” 内官听到了意外至极的话,同样是震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顺着晏珩的手指,扭身看向身后牢里的女子。 这数月,皇上一直在想法设法的寻找晏珩的软肋,从而逼他交代出那笔私金的下落,却原来,软肋一直都在晏珩的眼皮子底下! 就这样,玉卿卿的不赦死罪被天定帝改判为流刑。 而晏珩,战场之上身中三刀十二箭,被千万铁骑踩踏成血泥。 此后福王势如破竹,不过七日就攻到了城门下,天定帝写下罪己诏后跳了太液湖,福王登基,改年号天和。 天和帝虽然推翻了天定帝,却也尊重他,对他的许多决策都选择了奉行,她的流刑亦是。 傅时雨看玉卿卿难过的要哭,心底恨极,咬牙低吼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又为何来抢我的!” 玉卿卿冷然抬眼,布满红血丝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傅时雨,掀唇讥讽道:“傅姑娘又错了!” “在整件事情中,是你为贼!” “你所认为的那些委屈谦让,不过是迫不得已的归还罢了。” “还是说,傅姑娘鸠占鹊巢了一段时日,就真当自己是玉家女了?” 一句狠厉过一句的抢白,气的傅时雨浑身发抖。 她纡尊降贵前来,可不是受嘲讽的! 捏拳咬牙,一字一顿道:“来人,把她这张嘴给我撕烂!” 跟着傅时雨而来的奴仆闻听此令立刻就要动手,而一旁的衙役见状大慌,抬脚就要上前阻拦。 众人皆乱,玉卿卿却依旧淡然从容,看着近乎失控的傅时雨,她含笑轻声问道:“晏珩的私金可找着了?”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 曾传言,晏珩在任职期间贪渎了大笔的军饷,其总和堪比国库,晏珩辞官至身死,天定帝都没能找到这笔私金的下落。 今时这话竟从玉卿卿口中说出来?思及她与晏珩的关系,足证明她是知道内情的!众人心中激动万分,再看玉卿卿的眼神简直就像看见了福禄寿三星。 傅时雨率先回神,迫不及待的出声追问道:“莫非你知道?快告诉我,那私金现下藏于何处?”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定帝宠信傅家,天和帝却不然,眼下虽是未动傅家,却也无亲近重用之意。 若是她能将这私金找回,那岂不是让傅家在天和帝面前露了大脸?立下如此功劳,还愁傅家不让她回归本家吗! 冷风从身后吹来,单薄的囚衣裹着玉卿卿瘦骨嶙峋的身子,她将众人眉眼间的利欲之色看在心里,笑而未语。 若玉卿卿咋咋呼呼的高谈阔论,或犹可疑,但眼下瞧她这笃定的模样,傅时雨是深信不疑的。 试想晏珩连唯一活命的机会都要留给她,身外财物又岂会对她隐瞒? “你想要什么?”傅时雨近她一步,急切的道:“不管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只要你愿意说出那个秘密!” 傅时雨本就定性不足,现下为了得到想要的,更是直接摆出了予取予求的姿态。 玉卿卿环顾四周,挑眉纳罕道:“傅姑娘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吗?” 傅时雨这才惊觉场合不对,忙请着玉卿卿上马车。 怎奈车门不够宽,戴着重枷的玉卿卿被卡在了外面。 傅时雨立刻向衙役讨要钥匙。 衙役正恨傅时雨太过霸道,竟要独吞这私金的秘密!闻言自然不乐意给,却也不敢真的开罪傅家,推脱说不合规矩。 傅时雨闻言嗤笑一声,心中极其鄙夷这些生性贪婪的底层蝼蚁,但要事当头,她没空与他们周旋,示意丫鬟水莲打赏。 水莲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锭五两的金子。 衙役瞧见金锭子虽是欢喜的,但对比私金的秘密,这区区五两算什么? 只是,玉卿卿这态度摆明了是要和傅家做交易,且他们这些末等小衙役也没有能力去满足玉卿卿所提出的要求,既然注定与私金无缘,倒不如趁机刮取些他们能拿到的利益。 并不去接水莲手里的小金锭子,摸摸鼻子,转开了脸。 水莲皱眉看向傅时雨,傅时雨冲她点了下头,水莲咬牙,没好气的将手里的荷包扔了过去。 衙役笑呵呵的接在手里,一边谢着赏一边上前取下了玉卿卿身上的枷锁,等换了钥匙再去开铁链,却见人已矮身进了车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衙役乐得清闲,掂着手里的荷包儿,喜滋滋的与其余人分财去了。 车厢内,玉卿卿在傅时雨身旁落座。 傅时雨见状皱眉。 两人是天生的仇家,还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距离,且她浑身污臭...傅时雨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嫌恶,但想到车厢外惧是耳目,又觉得谨慎些很对。 思及此,她压低声音道:“到底在何处?” 玉卿卿眸光深冷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抿笑垂眸,看着堆在膝上的锁链道:“想要我的东西,需待拿你最珍贵之物交换!” 若傅时雨此时能多一丝的冷静,必然可以发现玉卿卿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意,可她没有,闻言不假思索,立刻表态:“什么东西?我给!” “你的...。“玉卿卿眼睫猛地一抬,眸底杀意肆虐:“命!” 话音未落,傅时雨脖颈上便已笼罩了冰凉,惊恐之下她不及细想,立刻就要挣脱,可手指刚触到一抹寒意就感觉玉卿卿的膝盖抵在了她的后脊上。 膝往前顶,手往后勒,寒链瞬间嵌在皮肉里,勒的她的脖颈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后仰着,呼吸受限,脸色极快的由红转紫! 玉卿卿听着从傅时雨嗓子眼里发出的咕咕桀桀的怪声,贴耳低语道:“同是这死局里的人,我们都有了着落,傅姑娘又岂好独善其身呢?” 傅时雨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快要胀裂开了,两只眼睛直往外凸,嘴唇发麻,脑子发懵,濒死感让她不得不奋力挣扎。 距离马车最近的水莲听到了车厢内踢踏的异响,皱眉唤道:“姑娘?” 等了片息无人应答,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唰的一下捞起了车帘,就看到四四方方的车窗里嵌着一张胀紫发青的脸。 那双眼血红带泪,死死的盯着她,似有万千痛苦之言要诉说,水莲哪里经过这种场面?双腿不自觉的发软,倒退着跌坐在地,磕巴着嘴,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杀人了——” 混乱的抢夺间,一柄刀从车厢外刺了进来,正中玉卿卿腰腹,剧烈的疼痛让她聚集在双手的力量顿时散了。 刀子快速的抽离又重新刺入,这一次从心口穿出。 玉卿卿垂眼看着滴血的刀尖,眸光一点点的涣散开来:“可惜了...。” 这条命终究没能如他所愿,还是奔了阎王那处。 不过如此也好,有些话,她可以当面问一问他了。 第三章 生平? 周遭语声极其嘈杂,玉卿卿蹙眉,暗道这阎罗殿竟也不输人间的热闹嘛。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所见却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入目是一挂鲜艳的红帐,而她枕边摆着的是一只大红色鸳鸯戏水的绣枕,不远处的案几上一双红烛摇曳。 这分明是一间喜房。 且,是她所熟悉的喜房。 她自两岁送出京便生活在这间逼仄狭小的屋子里,足有十数载。 直到天定六年清明节前后,京中的父亲来了信,说要将她许配给服侍她的王婆子的儿子,此后没有他的命令,再也不许她进京。 紧接着王婆子便不顾她的反抗,捆起拜了天地。 玉卿卿垂眼看着身上的喜服以及捆绑牢固的麻绳,茫然想,难道到了这下面还要回顾生平? 她第一次死,还不太熟悉流程。 “吱呀”一声响,房门从外推开,屋外推杯换盏的喧哗声更加真实的传入玉卿卿的耳中。 踉跄的脚步声渐近,玉卿卿还以为牛头马面现身,心中欠缺准备,吓得闭上了眼。 感到榻边有人落座,她呼吸一窒,却听一声醉语:“娘子...嗝——”令人作呕的酒气粘在她脸颊上,紧接着一只手掌贴抚在她肩膀上,游离着拽住了系在身后的麻绳扣结,玉卿卿被缚的双臂登时一松。 这会子她已经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恨从心底起,玉卿卿立刻便生出了杀之而后快的念头,可还不等她有所行动房门就再次的打开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不悦的埋怨:“猴急什么?早晚不都是你的!”王婆子三步并两步的上前揪住了儿子唐知的耳朵,拽起往外走了。 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玉卿卿束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 按照她的记忆,再过不久吃了酒席的左邻右舍便要离开,王婆子会催着唐知来洞房,还叮嘱他,对她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就什么都不怕了。 而她,会用顶门棍先后把他们敲晕,趁机逃离此处,回京去了。 玉卿卿这般想着,冷凝的目光轻轻转动,落在了门后立着的小腿粗细的棍子上。 管它是梦境还是生平,自然是,先敲了再说! 送走了宾客,唐知便迫不及待的往婚房去,廊下被王婆子一把拉住了胳膊,好一番叮咛嘱咐。 唐知念着榻上之人,心痒难耐,对王婆子的话也听不大进去,不耐烦的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说着便推门进去,顺手一关门,把要挤进来的王婆子给挡在了门外。 案几上的红烛不知何时灭了,屋中有些昏暗,唐知揉了揉醉眼,模糊的看向床榻,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兴奋:“娘子,我来了。” 脚下刚走出两步,忽觉后脑勺一痛,唐知脸上顿时布满了痛苦之色,拧着眉转身,没等瞧见身后的人,就咣当倒地了。 屋外要走的王婆子听到这声响,猜是唐知酒多摔了跤,推门就走进来,还没瞧清屋中情景迎面就挨了一闷棍。 脑子嗡的一下空白,她懵着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惊恐的看着门槛内身着嫁衣,掌下立棍的玉卿卿:“你怎么...怎...。” “您是想说...。”玉卿卿扶着棍子蹲下身,和蔼可亲的看着王婆子,一笑露牙:“我怎么提前醒了是吗?” 王婆子瞧见她这笑,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但这么多年她早就吃透了玉卿卿的性子,很快镇定下来,厉声威吓道:“你...你敢殴打婆母夫君,小心我叫你吃官司蹲大狱!” “闭嘴。”玉卿卿脑仁钝钝作痛,受不住聒噪的蹙眉轻斥。 王婆子见她丝毫不惧,不免心生忐忑。 若这件事办不好,京中怕是要生吞活剥了她! 如此想着,王婆子心中愈加发了狠,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唬住她! 捂着流血的额头,王婆子挣扎着坐起身,脊背挺得笔直,高仰着下巴,凛然训斥道:“不管昨日你是公主还是官眷,眼下都已与我儿拜了天地,是我唐家的媳妇了!” “恭顺婆母,侍奉夫君这是天经地义的!” “老婆子我劝你早早的收起刁蛮,扶着你的夫君,乖乖的去洞房,不然...。”话未说完,以一声冷笑做了结束,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玉卿卿低头揉着额角,听言轻轻嗤笑:“明明都让您闭嘴了...。”她撑膝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婆子。 她瘦小的骨架似是要被厚重的嫁衣压垮,站起时身形不稳的微晃了下,王婆子看的明白,她这是中了迷药还未散干净,且两日米水未进,身体虚着呢。 因而,王婆子自觉这场对峙,他们是稳赢的。 正得意,就见玉卿卿拖着木棍更近她一步,稚嫩青涩的脸上满是苦恼:“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说着双手握起木棍,毫不犹豫的敲了下去。 没有像上次那样落荒而逃,玉卿卿丢了棍子找出了麻绳,把二人牢牢的捆了起来,做完这些她刚要歇口气,突觉心口闷疼了一下,犹被重拳击中一般。 她蹙眉揉着心口处,找了椅子坐下,暗暗想,刚刚她改变了事情经过,却无任何阻碍。 眼下应不是在回顾生平。 那...玉卿卿抬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二人,莫非是阎王觉得她太亏了,活着时没能亲手处置这对儿为虎作伥的母子,眼下到了他的地界,便赏了恩典,让她过把瘾? 这般想着玉卿卿深觉万不能辜负了阎王这美意,起身去厨房找刀,等到沉甸甸、冰凉凉的捏在手里,她又皱起了眉。 这感觉有些过分的真实了! 沉吟着,她手指轻轻刮过刀锋,皙白的指腹立刻有细细的血丝沁出来,与之而来的是真实的刺痛感。 玉卿卿看着那血眉峰轻动了下,眸中阴郁豁然散开,一个比之刚刚还要诡异怪诞的念头涌于心间。 在堂屋那张掉了漆的圈椅上坐到了日头高升,玉卿卿动了动,抬头看向院中。 看了会儿她起身往外走,厚重的嫁衣曳地拖在身后,拉拽着她消瘦的肩膀,扥的头颈都微微后仰着。 步履缓慢的走至院中,她展臂合眼仰面。 日光直射下来,洒在脸上,笼在周身,尽是令人舒适的暖意,好一会儿,她勾唇轻笑起来。 片息睁眼,澄净的眼瞳里清晰的映着烈日,将她眼底的敬畏照的一清二楚。 第四章 山匪 蕲州大关镇往东二十里有一座翡翠山,山上住着一窝山匪。 与旁的山匪不同,这些山匪专劫奸商恶绅,并把劫来的大半金银送给镇中那些无人赡养的老弱病残。 遇到恶霸欺人,他们不惜惹祸上身也要仗义出手。 故而这些顶着山匪名头的恶人极受大关镇村民的爱戴,其威望甚至高过了当地的那位黑心知县。 也因此,他们在不自知的时候已成了黑心知县眼中必除的恶刺! 一口气走到翡翠山山脚下,玉卿卿累的气喘吁吁,叉腰看着盘旋而上的险峻山道,她暗暗叫苦。 自觉眼下没有体力支撑她上山,便找了块平坦的卧石坐着吃干粮。 前世她逃离大关镇后顺着官道往京中的方向走,途中遇到了前去饶州剿匪,得胜归京的晏珩。 从晏珩口中得知,途径大关镇之时,他曾受知县所求,代为除匪。 而所除匪寇便是翡翠山之上的山匪。 玉卿卿不知道前世他们两方人马发生了什么,但依着她对晏珩的了解,面对这样的侠匪,他最先生出的念头应是招抚,而非清缴。 眼下她重生而归,有些事情便该早做打算。 而这些山匪于她有用,故而她今日到这翡翠山是要通风报信的。 想到晏珩上山扑空后会露出的错愕神情,玉卿卿唇边不觉抿起了笑,她捻了捻指腹的点心糖霜,继续上山去了。 直到天空腾起漫天红霞,她才走到了聚义堂的大门之外,撑膝不住的喘着粗气,十分狼狈。 怪不得知县要借助晏珩的兵力才敢动这翡翠山,端是这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就足以难倒这县中的草包守兵了。 气儿还没喘匀,一支羽箭“铮”的扎在了脚边,入地一掌,尾羽乱颤,足可见射箭之人的臂力。 玉卿卿的呼吸顿时卡在嗓子眼里,干咽了咽口水,她抬头望去,只见大门里的一座瞭望哨上的人警惕的看着她,视线对上,那人立刻喝问:“来者何人!” 玉卿卿匀了口呼吸,直起身子,扬声道:“我要找常之暵!” 常之暵回寨就听谋爷说有位姑娘找他,不免纳罕。 手里的马鞭搡在了谋爷的脸上,遮住了他一脸挤眉弄眼的暧昧像,狐疑着到了大堂。 大堂为议事所用,堂中摆有圈椅十二把,今时空了十一把,只一把上面坐着人。 一个歪头打瞌睡的小丫头。 常之暵眉头高挑着,偏头看着谋爷:“就是她?” 谋爷点头,隔着常之暵的肩头看向圈椅里酣睡的女子,不由得感叹道:“着实胆量不凡啊!” 像是做山寨夫人的材料。 常之暵闻言哼笑一声,迈步进了大堂,一脚踢在她坐着的椅子腿上。 迷迷糊糊中听得“咣当”一声响,惊的玉卿卿倏的睁开了眼。 常之暵见她瞌睡劲还没散干净,瞪着一双眼,有些怯又有些懵,不觉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一个姑娘家,只身来到山匪窝里,还敢睡觉?瞧不起谁呢这是?” 常之暵嗓子粗,说出的话天然的便带着股子凶狠劲儿,谋爷唯恐他吓着人家小姑娘,直冲他使眼色。 “呃...那个,抱歉。”玉卿卿忙坐直了身子,揉了把脸,想要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她中了迷药,又一夜未眠,爬了半日的山,疲累到了极点,坐在这堂里强撑着等了半个时辰眼皮便开始不受控了。 常之暵看她极快的淡去了倦意,眸光炯炯的盯着他,他被盯的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转开了脸:“我就是常之暵,你谁啊?找我干什么?” 看着一脸不以为意的常之暵,玉卿卿斟酌着,一字一句道:“我会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常之暵实没想到这豆芽菜一般的小丫头敢说这样的大话,挑眉看回她,目光在她青白的脸上停逗片刻,呵笑道:“小姑娘,有病需早治,快下山去吧。” “你确定要走?”玉卿卿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道:“要置寨中的二百七十二条人命于不顾?” 常之暵脚步顿止,烁然转身。 这一次,看向她的眸光不在平和。 因着山寨树敌颇多,为了让敌手有所忌惮,常之暵对外一直宣称寨中有千众,这样一个小姑娘,如何知道寨中机密的? 不仅常之暵惊讶,连谋爷也惊了,闻言立刻去看守门的四人。 四人自然明白这一眼的含义,惧是摇头道:“我们什么都没说!” 顶着凌厉的剖析目光,玉卿卿继续说道:“为了山寨,还望常大当家万勿不要轻视我所言。” 一强一弱,一锋利一从容,堂中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常之暵才开口道:“姑娘还知道什么?” 玉卿卿闻言垂眸,唇边抿起浅淡的笑,很是温和的道:“哪有一股脑把底牌全亮出来的道理?” 因着她十足放松的神态以及这句包含底气的话语,常之暵终于开始正视眼前之人。 他盯着她单薄的眼皮看了会儿,道:“姑娘想要什么?” 听言,玉卿卿唇边笑意加深了些。 他这人看着粗蛮,心思却细,虑事也够冷静。 从她寥寥数语中便能明白,她是来做交易的。 知道她的目的后没有仗着力量悬殊推诿耍狠,反而有应承之意,倒也是有魄力胆识。 她今日果然没有来错。 “大当家问的直接,我也就不遮掩了。”玉卿卿朝他走了两步,微微仰头看着他道:“今日来,是讨一个承诺的,还望大当家能不吝啬。” 语调轻轻,说出的话带着股子温顺谦逊的味道,可却未留有容人反驳的余地!常之暵忖度片刻,吩咐道:“拿酒来!” 谋爷闻言大惊,急声道:“大当家!!”说着一把压住了常之暵要掏匕首的手:“大当家三思啊!” “这姑娘来历不明,且所言未必是真,怎能轻易信之!” 已有人端来了酒盏。 “无妨!”常之暵拂开了谋爷的阻拦,掏出匕首在手心划了一刀,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酒碗里。 他没看伤口,也没看错愕的谋爷,眼睛盯着她道:“今日我常之暵对着翡翠山沥血为誓,若有朝一日背弃了姑娘的承诺,叫我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第五章 盟誓 谋爷看他端着酒碗一扬而尽,想拦都来不及,等到酒碗摔碎在脚边,他气的差点要骂人。 “这盟誓一立,除非常某身死,否则不可违背。”常之暵擦着嘴道:“姑娘且安心说吧。” 江湖中人看重盟誓,常之暵这般已是给出了十分的诚意了。玉卿卿心绪微定,点了点头道:“那常大当家不介意屏退左右吧。” 都这会子了,常之暵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小事,闻言抬抬手。 谋爷已是被常之暵这一连串的言行气的说不出话来了,见状愤然一甩袖,走了。 各自落座,常之暵撕了衣条三两下的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冷岑岑道:“誓盟虽重,但你若戏耍与我...。”他说着将匕首“啪”的拍在桌子上,盯着她道:“杀了你,亦能解之。” 玉卿卿扫了眼匕首:“常大当家不就是看出我非是扯谎,所以才敢立下如此重誓的吗?”对上他看来的视线,她勾唇露出了个清浅的笑,语调亦是清浅:“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常之暵观她神态,不觉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见了刀剑血光竟能如此淡然? 甚至于,他竟有种主场渐渐的被她掌控了的错觉! 这豆芽菜究竟是什么来头? 玉卿卿不理会他的审视打量,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道:“今日的谈话,我希望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常大当家能否答应我?” 常之暵点了下头,道:“常某定然保密,姑娘请说吧。” “我叫玉卿卿,京城人氏,打小便被家中送至大关镇养病,如今已有十数载了。”玉卿卿手捧着茶盏,指腹轻轻的摩挲着杯壁。她的眼睛看着对面的圈椅,可思绪早已飞空,出着神,将她的身世以寥寥数语做了总结:“眼下我有要事需离开此处,家中有两奴需要照看,镇中其余人我皆信不过,故而今日冒昧来访。” 话刚入耳,常之暵便生了疑惑,毕竟这种照看人的小事与她口中的二百七十二条人命并不对等。 可略一思索他便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皱眉沉声道:“莫非你是官眷?!” 没有那个匪盗愿意和官家打交道,就算是自诩实力不弱的常之暵也不例外! 玉卿卿眸光一定,微微偏头看着他,面上笑意不变,声音也依旧是温顺的:“常大当家怕了?” 看着她的笑,听着她略有些讥讽的话语,常之暵心中的些许慌乱反而平定了下来。 他靠在椅子里也跟着笑了:“命都赌给你了,见老子怕了吗?” 玉卿卿之所以来翡翠山就是看中了他们的仗义与胆识。 确定没从他眼中看到惧怕之意,玉卿卿这才收回了视线,接着说道:“我父亲叫卫知,礼部三品侍郎。” “我的确是官家女眷。” 常之暵沉吟了片刻,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问道:“你要去何处?多久归?” “永州。”玉卿卿道:“最迟后年初,我会派人来接他们。” “他们藏于此处的事情我会保密,不会给常大当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若...。”玉卿卿想到什么,羽睫微颤着落了下去,声音亦是低了下来:“若我失约了,劳烦常大当家杀了他们。” 重生一次她自是惜命的,可眼下她势单力薄,只能“借势”而活,一脚踏入那风云莫测的局里,便是半条命都给了阎王殿。 只是有些事情她必须去做,也不会后悔去做。 常之暵终于从她脸上看出了四平八稳之外的神情,微微皱起了眉:“姑娘遭遇了什么危险不成?为何要长途跋涉去永州?” 他未能注意到自己的语调中带出的关切之意。 玉卿卿没想到他会追问,略有些讶异的看他一眼,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他是对这桩交易心有不安吧? 他们之间是交易,亦是合作,有些话自然该说清楚,免留猜忌。 如此想着,玉卿卿道:“常大当家猜测的不错,我确实是去避灾躲祸的。” 常之暵眉头皱的更深,不解道:“既是要躲,那躲在京城岂不更安全?” 毕竟她本家在京城,遇事也好照应。 眼下她避安求危...莫非她是在冒充官眷?!如此的话,她今日所言的可信度又有几分?这般想着,常之暵心里直打鼓。 玉卿卿闻言稍显沉默。 但这些事情就算她不说,等到王婆子母子上了山,常之暵也一样能盘问出来。 抿了抿唇,她道:“我父亲要我嫁给我不想嫁的人,我现在回京是自投罗网。” “在外躲一段时间,等到他冷静了再回京,事情或许会有所转圜。” 常之暵默然,原来是这样,是他多想了,不过牵连寨中数百人,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只是这等祸事,他却不好再多问什么了,只道:“永州路远,姑娘为何选在哪儿?是有亲眷接应吗?” 玉卿卿听到亲眷二字,笑意略显苦涩。 有名有姓有家人的她,前世所受到的温情照顾,是从素不相识的晏珩身上得到的。 想起前世的结果,玉卿卿眸光更加的坚定了。 她摇头道:“并无亲眷。只因永州是福王的封地,京中大部分的朝官都是不敢朝那处伸手的,猜想我的父亲亦不敢。” “所以,那里安全。” 常之暵虽不懂朝局,但也知道天定帝的皇位是从福王手中“抢”过来的,她所言,很有道理。 玉卿卿接着道:“需要常大当家做的不多,在我来接他们之前保证他们活着,保证他们藏匿于此的消息不被泄露,保证京城的人找不到他们,就足够了。” 常之暵还想问她打算怎么去永州,就见她笑道:“常大当家余下的好奇难道不该放在山寨之事上吗?” 经她如此提醒,常之暵不免有些窘迫。 但想到山寨安危,他忙收敛了心思,正襟危坐道:“还望姑娘解释一下刚刚所言之意。” “明日丰州卫所的五千兵会从蓟州南八十里的官道经过,而咱们的这位知县会把人请来。”玉卿卿说着抬眼看向常之暵:“清缴你们。” 第六章 想见 常之暵实在没想到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些,怔懵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面上的惊慌之色越来越重,他双手压在扶手上,整个人紧绷的似是要从椅子上弹起来:“姑娘所言属实?!” “明日兵将会在城外扎营,后日便会攻上翡翠山。”玉卿卿道:“你若不信我,尽可派人去打探消息。” 常之暵听得心头砰砰直跳,他压在扶手上的力量渐渐的软弱了下来,神情有些颓丧的靠在椅子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段时间他们确实太过高调了,被人盯上也是意料之中。 他也一直在做准备,只是他没想到知县竟会调用卫所营兵来对付他们! 就算他们再训练有素,可对上卫戍京师,遇乱勤王的卫所营兵那也是不够看的。 更何况他们只有两百余人。 若她所言是真...常之暵似乎已经预见了山寨的悲惨结局。 只是,这样的密事,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思忖着,常之暵动了动僵硬的脖颈,看着玉卿卿问道:“冒昧问一句,姑娘这消息从何而来?” 玉卿卿喝茶的手一顿,微微偏头看向他,眸光稍显清凉:“我所知道的尽已告知,这背后之人,恕我不能多谈了。” 常之暵若有所思。 他们之间看起来虽是她占据主动,但细想,他才是最不会输的哪一方。 她是奸是忠,后日便能知分晓,若她真的是在戏弄他,那她决计下不去这座山! 眼下他已提前预知了灭顶危险,硬碰硬自然不可取,但若是逃命,他可保翡翠山全众无虞。 只是,如今翡翠山已经被盯上了,需待借助夜色掩人耳目了。 谋爷扭头看向不远不近辍在后面的玉卿卿,神情略显困惑。 他们在堂中究竟谈了什么?竟让常之暵决定漏夜出逃? 实在是好奇的极了,谋爷不得不暂时放下气愤心情,在出发前偷偷的问了常之暵,谁知一向知无不言的常之暵对此事竟然一脸的讳莫如深,言说这行动是他一人所定,与旁人不相干。 有关无关,常之暵能骗的了其他人,还能骗的了谋爷? 莫非是他看走眼了?这不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而是个计深谋远的? 达成合作后玉卿卿便要下山去,却被常之暵“客气”的挽留了下来,她明白常之暵心中的顾虑,为了合作能够愉快进行,她只好应允。 月色不佳,四下皆是黑漆漆的,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队伍走,几次都差点崴了脚。 “这破山,爬一次厌一辈子!”玉卿卿忍着内心的崩溃感,暗戳戳的嘟囔着。 “用这个吧。”一截木棍横在眼前,玉卿卿抬头看是谋爷,微微笑了笑,接过木棍试了下:“还挺趁手,多谢了。” 谋爷跟上她的脚步,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 夜色沁凉,可她额角的汗水已经打湿了额边碎发,呼吸粗重,可见是疲累的。 但就是这样疲累的她,不管队伍是快是慢,她都能跟上,一步也没落下。 “姑娘似乎比我见过的女子更加的能吃苦。” “是吗?”玉卿卿看着脚下的路,对谋爷的试探压根不放在心上:“多谢夸赞。” 她打从记事起便承担了王婆子的衣食住行,这些年她名义上是主子,实际上,她是奴才的奴才。 且比起日后她要做成的事情,眼下这点辛苦什么都不算。 谋爷不置可否的笑了下,旋即轻叹一声感慨道:“今日姑娘所言着实匪夷所思了些,在下直到现在心中也仍觉震撼。” 玉卿卿闻言侧目看他,蒙蒙夜色中她清亮的眸子里盛着温和的光,疑惑道:“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谋爷紧盯着她,笑着又道:“就是您与我们大当家说的事情。”说着想起什么一脸的顿悟,压低了声音道:“大当家吩咐过此事不可外传的,是在下忘了,姑娘见谅。” 玉卿卿笑意一敛,神情顿时冷了下来,嗤道:“常大当家七尺男儿,怎的也与那村头碎嘴一般,把姑娘家的私事随便说与人听!” 谋爷闻言一愕,他没想到玉卿卿会动怒,再听她把常之暵喻做多嘴长舌下流之辈,张口便要为之解释。 可玉卿卿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紧走几步往前去找常之暵理论了。 谋爷对上常之暵扭头看来的眼神,吓得缩缩脖子,退到队伍后面去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晨起时还晴朗的天空,到了午间便落起了雨,玉卿卿撑伞走出山洞,来到了崖边,远远的望着山下聚义堂的大门。 常之暵走了过来,看她似在出神,正踌躇着出声与否,就听她道:“消息如何?” “嗯?”常之暵一时没明白:“姑娘说什么?” “刚刚不是有消息送了来。”玉卿卿转身看着他:“说了什么?” 对上她坦然求知的视线,常之暵面上略浮现起些许的不自在。 防人之心不可无!常之暵信了她所言,带着山寨众人藏于山中不假,但她若是知县的人呢?若她打从一开始便是要帮助知县除掉他们呢? 他们在山寨之时,知县虽有心对他们下手,但却因着翡翠山的陡峭而迟迟不敢动手。 若是将他们哄骗出山寨,让他们失了这易守难攻的高地,那他们可就丢了四成胜算了。 再者,若知县趁机夺下山寨,再一举封山,那他们可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斟酌许多,在上山之计,常之暵分别在山脚下以及山寨外秘密留了人,每隔两个便通报一次消息。 可常之暵没想到玉卿卿竟然知道这些,而她知道后竟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与之对视着,常之暵忽然觉得她澄净的眼瞳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无知无害。 “暂...。”常之暵的嗓子有些干哑,他轻咳一声接着道:“暂时没什么异常。” 玉卿卿点点头,又道:“城外可留人了?” 常之暵摇头解释道:“镇中不少人都见过寨中的兄弟,未免泄露踪迹,没敢让人下山。” 玉卿卿了然点头,又重新去看山下。 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伞面上,她又想起了他。 不知可到了? 她想见他了...。 第七章 拦路 蓟州南八十里的官道上,一列沉闷的队伍在阴沉的雨幕中浩浩荡荡的行着。 数千之众,竟只能听到脚步声以及盔甲摩擦的声音,由此可窥见领兵之人御下之严。 因着清明节将至,官道两旁不少坟冢边儿上都摆着贡品纸钱等物,风把纸钱带到了官道上,被行过的兵将踩进泥水里。 副将何随取了一套蓑衣,打马来到队伍最前,看为首之人骑在马背上,双目无甚焦距的看着前方,被雨浇湿了也不在意。 何随看的叹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出声道:“都督。” 被唤之人正出神,并未听到这声唤。 何随顿了下又喊了一声,这下人动了,偏头看过来。 凛冽的眉上沾染了水汽,显得眉宇间有些阴郁,眸中已不见出京时的坚毅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茫然。 何随瞧他眼瞳里满是红血丝,再观他这幅颓丧之态,不禁担心。 若他这幅模样回了京,怕是会惹得龙颜不悦了! 晏珩没等到何随的话,主动问道:“何事?”声音古波无澜,像个毫无生机的老者。 何随回神,忙递出手里的蓑衣,恭声道:“眼瞧着这雨越下越大了,您换上蓑衣吧,也好舒服些。” 晏珩垂眼看着何随手里的蓑衣,而后又侧目看向身后的千众营兵,看了会儿,眸光一错落在了随行的一辆马车上。 在瞧见马车后,晏珩的下颌明显的绷紧了,甚至于眸光中都泛出了冷冽之色。 何随瞧见了,唯恐招惹了事端,忙低声唤道:“都督!” 晏珩收回了视线,拂开何随拿蓑衣的手,道:“他们挨着冷雨,我岂有独享安乐的道理。” 何随早就知道是白问,闻言也再不多劝。 不远处的马车,车帘从内撩出一条缝,片刻,听得内里传出一声蔑然冷哼,被井然的脚步声掩盖。 又行了数里,斥候折回来报,说是大关镇的马升马知县在前等候晏珩,有要事相商。 何随听完心生纳罕,问晏珩道:“都督认得这位马知县?” 晏珩摇头。 何随皱眉道:“那他怎么知道都督的行踪,并提前在此等候的?” 晏珩没什么心思去猜一个不相识之人的行为举止,挥手让斥候退下,道:“等会问问不就知道了。” 没等晏珩他们到达马知县的所候之地,就见马知县率先迎来了。 面有殷切的下了马车,小步跑到晏珩的马前,惹的大肚儿颠了几颠,长身作揖道:“下官马升见过晏都督。” 虽是不相识,但到底同为朝廷命官,他又摆出了这等姿态,晏珩不好不做理会,揖了揖手道:“马知县无需多礼。” 说着短暂的扫视四下,又看回马升,道:“马知县不在府衙坐堂,来这荒郊野外作甚?” 马升闻言笑起来,面上是丝毫不掩饰的讨好与谄媚,道:“下官听闻晏都督前往饶州剿匪,而此处是除却水路之外的回京必走官道,所以下官特来恭候。” “还望晏都督赏脸,让下官有机会奉些粗茶薄酒聊表心中钦佩之意。” 晏珩本就不热络的神色在听到饶州剿匪四字后更是冷淡了。 “军令在身,不好多做耽搁,领了马知县的心意,就此告辞了。”说着就要打马继续走。 马升没想到晏珩是这么一个急性子! 怎的也要容人把客套话说完才能奔主题不是? 见他要走,心中大慌,伸手就抱住了马脖子,哀声道:“晏都督救命!” 何随见马升胆敢放肆,忙就要上前阻拦,却被晏珩抬手制止了。 晏珩在他抱住马脖子的一瞬间就伸手按在了金鹿的马鬃处,而后手掌轻移,动作缓慢的拍着金鹿的脖子,安抚着它。 他这匹马可不是温顺好性儿的,这么贸然被抱住脖子,若非他阻拦及时,怕是要把人踢飞了。 示意马升撒手,并问道:“马知县这话是何意?” 马升退开几步,眼角嘴角同时往下一瞥,差点哭出来:“是下官无才无能,才让镇中生出了这样一窝悍匪,整日的打家劫舍,视法度为无物!” 他说着揪着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如今镇中百姓苦不堪言,下官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早就听说过晏都督的威名,今日斗胆拦路,求晏都督救一救这镇中百姓!” 晏珩端坐马背之上,目光稍显锋利的打量着马升,深觉他不是口中所说的那般爱民如子之人。 且这件事情漏洞颇多...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尖细的腔调:“晏都督。” 马升闻声看过去,这才发现这队伍里竟还跟着这么一辆华丽的马车。 就见马车内走出一位身着藏蓝团花锦袍,面白无须的男子,男子笑意盈盈的走到晏珩马旁,揖了揖手道:“晏都督,咱们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眼下需做的就是回京复命。” “且您也清楚,咱们每日行几里、所行路线都是早已拟定好的,实在不好在规划外的地方多做耽搁。”说着用眼角极冷淡的瞥了一眼马升。 马升不知此人的身份,但听他口吻竟然在晏珩之上? 晏珩听他说完,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手里的鞭子缓慢的敲击在另一只手的手掌心里:“皇上派咱们出京不就是要震慑震慑这各州府的烂蛇臭鼠吗?眼瞧着有不长眼的撞上来,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况且若皇上见了此事,你觉得皇上会继续赶路,还是改道去解救镇中百姓啊?” 男子低眉微笑着,面上是十足的恭敬。 闻言处变不惊的回道:“奴才岂敢揣测圣意?” “您是此次的主将,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奴才也只有提醒的份儿,眼下奴才做了该做的,采纳与否就是看您了。” 这话说的软和,但细听下来却是绵里藏针的!何随暗骂秋分这阉人不是东西。 他皱眉,有些担忧的看向晏珩。 这件事情帮与不帮都不好收场! 若帮,那他们确实是违抗了圣意! 秋分回京后往他师傅黄忠那儿嚼几句舌根子,而黄忠是皇上的近侍又是个心窄的,必然要记下这事儿,瞅准机会发难。 若不帮,他日论起来,晏珩必会被人指骂尸位素餐。 且傅仲党羽又岂会放过这等中伤晏珩的机会? 左右为难,何随心里发了愁,暗骂马升是个倒霉东西。 第八章 要管 马升不知道自己被骂了,他正看着那个自称奴才的男子。 什么样的奴才敢明夸暗贬晏珩? 又是什么样的奴才能乘着这么宽敞华丽的马车随军出行? 一个身份在马升脑子里崩现出来! 他们这小镇子,京官不常见,宫中内侍更是从未见过了。 “下官见过监军大人。”马升猜出了男子的身份,不敢怠慢,忙躬身朝他见礼。 秋分被马升话中的“监军”二字所取悦,皮笑肉不笑的脸上和软不少,他扫了马升一眼,神态倨傲道:“马知县有礼了。” 何随不看马升媚上的嘴脸,低声问晏珩道:“都督可曾在兵部那处听到过蕲州有悍匪的消息?” 晏珩摇头:“并不曾。” 这正是他觉得蹊跷的地方。 马升对剿匪一事表现的急不可待,可若悍匪真如他口中那般罪不容诛,京城怎么就没有收到丁点的消息呢? 他这做知县的剿匪不成,总不会连上报都不会做吧? 何随想到什么,微微皱起了眉,有些忌惮的看了秋分一眼,压低声音道:“都督,不管怎样,圣旨就是圣旨,咱们切不可给奸人留了把柄啊。” 此次随晏珩出京的不是他的京五所,也不是他的御林军,而是他们丰州卫所的兵卒,若是出了纰漏,丰州难辞其咎。 何随作为丰州卫所的副将,自该为卫所着想。 “此处距京也不过二百余里,等咱们回到了京城立刻将此事禀给皇上,依着皇上如今想在各州立威的想法,必然不会听之任之的。” 晏珩何尝不知道这些? 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耽搁十多日了,若这几日里又有百姓命丧悍匪之手呢?” 若是不知情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必须要管一管。 何随抿抿唇,低下了头,揖手道:“属下出京时谢将军曾经吩咐过,要属下听从都督的命令。”他说着微微抬起头,朝着晏珩笑了下:“况且属下并不觉得都督的做法有何不妥。” 出京月余的晏珩,听了这话,第一次发自肺腑的笑了。 问清了悍匪的人数与藏身之处,晏珩心中有了决断。 秋分嘴角噙着笑,眼角微斜,吊着细冷的光看着晏珩。 晏珩道:“我带五百骑兵改道去大关镇。” “查清事实后会稍做处置,争取在后日追赶上你们。” 秋分依旧是笑,面上看不出半分的不悦,对上晏珩的目光,他很是恭敬的颔首。 马升见晏珩答应,心中极度雀喜,再听他说要“查清事实”,不觉心头一跳。 晏珩何出此言,他是哪里露了破绽不成? 晏珩微皱起了眉。 本觉三分蹊跷,但现下捕捉道马升这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已有五分蹊跷了。 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去看一看,确保这一方百姓无虞。 用了半刻钟整顿,接着骑兵与甲兵分道而行。 他们来到大关镇城外已近酉时,远远看着城门,晏珩勒马,身后众兵跟着勒马,静静的等候命令。 此时细雨变成了雨雾,天色依旧阴沉,若这个时候上山,在天时地利上他们都讨不到巧。 马升见他们停下,忙也下了马车,不解道:“晏都督,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停下了?” 晏珩翻身下了马,指着城门问道:“入了城一直往东便能到翡翠山?” 马升点头称是。 晏珩沉吟片刻,吩咐道:“城外扎营。” 马升闻言面有讶异之色,看了眼奉命扎帐的营兵,他道:“这雨大风冷的,怎敢让晏都督在城外扎营?还是到寒舍休息一晚吧。” 晏珩屈着手指刮过眉峰,抹去了从发丝中流下的雨滴:“行军之人风餐露宿惯了,无妨。” “我们若进城恐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且这镇中难保没有他们的亲友,若是有人漏夜通风报信,倒是于战机不利。” “马知县回城后也不必送吃送穿,只当没我们就是。” 马升了然点头,不敢再劝。 就在马升转身要走的时候,晏珩忽然出声叫住了他,漆冷的眸子盯着他,缓声问道:“马知县可有事情瞒着本都督?” 马升心口一紧,几乎同时一滴雨水顺着后颈淌进了衣服里,凉的他打了个激灵。 他神色僵硬,笑的讪讪:“都督,何...何出此言啊?” 晏珩审视着他,并不作答。 马升只觉得又冷了几分,强自镇定着咽了咽口水,他道:“晏都督可是误会了下官什么?” 这只言片语间,他身上的慌乱已经收敛干净了。在抻着也没个结果,晏珩见好就收,扯了扯唇道:“看来马知县心中藏了会引起我误会的事情。” “不知是什么?” 马升这才明白晏珩这是诈他呢! 一时心中惊喜各半。 惊的是他们统共也没说几句话,晏珩究竟因何生了猜忌? 喜的是,幸亏只是猜忌! 急切的吸入一口气续了命,他笑道:“晏都督真是说笑了,下官岂敢啊!” “最好是没有。”晏珩从善如流道:“不然把我诓了来,贻误了军情,马知县的命怕是不够赔。” 马升又是咽了咽口水:“自然,自然。” 是谁说武将都没长脑子的?! 就在马升以为晏珩要方行的时候,他又被叫住了。 晏珩看他吓得脸色蜡黄,唯恐事情查出结果前把人吓出了个好歹,终于和颜悦色了些:“劳烦马知县把翡翠山方圆五十里的舆图给我送来,我要用。” 马升闻言忙不迭的点头:“下官明白,明白。”说着转身就走,却忘了雨天路滑,一个不留神摔了个狗啃泥。 营帐中,晏珩擦干了头发,换了常服。 何随奉了杯热茶,道:“那个马升看着有些古怪。” 想到此事可能会给晏珩带来的麻烦,他不禁想,难道是有人做下的计谋? 晏珩喝了口茶,不在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着抛出一个钱袋儿,道:“待会你派两个人进城一趟,买些酒菜回来。” 何随接下钱袋道:“属下亲自去,都督放心吧,必然把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 晏珩闻言看他一眼,好笑道:“咱们处于被动,马升真有什么也不会露给咱们知道的。” “买些酒菜,这些日子他们都辛苦了。”他说着看向了营帐外营兵。 何随自作聪明误会了晏珩的意思,羞赧的挠了挠头,攥着钱袋儿出去了。 第九章 不见 因着晏珩的态度马升极其惊恐。 猜测晏珩会暗访调查,马车上就吩咐随行的衙役快马回城报信,确保万无一失。 这边,晏珩拿到了翡翠山附近的舆图,琢磨了会儿,叫来了何随与他营下的几位得力好手。 何随一看舆图就皱起了眉:“这些个臭鼠,人品不怎么样,眼光倒是不错。” “这地界选的倒是妙。” 另一人看了眼舆图,笑了起来,颇有些赞赏的口吻道:“何止是妙,若在战时,一方得了这种高地便等同于得了七成胜算了!” 何随见他笑的开心,很是匪夷所思的挑眉道:“你莫不是翡翠山山匪派来的奸细吧?” 这人闻言忙止了笑,凛然道:“卑职的忠心日月可鉴。” 如此情景惹得帐中几人哄笑。 晏珩也笑了笑。 这一笑,眉目疏朗,雍容闲雅。 笑罢他又道:“这山险峻,三面如刃,壁虎都难攀爬。” “只一面略平整些,这些年被人踩出了一条羊肠小道。” “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高地。” 虽还没对战,但就他们能选此处作为盘踞之地,晏珩就不得不对他们高看两分。 何随摇了摇头,不甚轻松的道:“若要上山,这五百骑兵需待弃马了。” 如此,骑兵也就失了最大的优势。 而马升说这翡翠山上的匪徒有千众之多...明日是硬战啊。 这般想着,何随看了晏珩一眼,想问什么又没敢问。 晏珩恰巧瞧见了,道:“想说什么?” 何随想说,眼下局势不佳,传信京都方为上策。 但为将者,护卫家国是职责,岂有不战而退的道理?传出去,他们丰州大营简直要没脸了! 被晏珩问,他顿了下,改口道:“这会儿雨又落起来了,属下想,是不是趁着嘈杂提前去探一探?” 晏珩也有这个意思,闻言点了点头道:“找几个手脚轻灵,耳尖目明的。” 何随颔首称是,刚要退出营帐,就听人来报,说马升来了。 晏珩闻言没什么神情,只是伸手把舆图合上了。 何随明白他此举是暂缓之意,便没有出去点人,而是等在帐中看看马升他来做什么。 不多时马升走了进来。 不,准确的说是被人搀扶进来! 他脸色蜡白,额头鼻翼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嘴唇不住的抖索着:“都督...下官,下官有一事禀报。” 声音虚的都不成调了。 何随看着他,忍不住的想,他怕不是有什么恶疾吧? 这脸上都没血色了,活僵尸一般,半夜出门,准能把人给吓死! 晏珩坐在桌案后,双手撑在案沿儿上。 神色本是淡淡的,可在打量了马升几眼后,眉峰微微的挑了起来。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丢了半条命似的? “何事?”他有些好奇马升要禀报的事情了。 马升干咽了咽口水,道:“翡翠山...山上的匪徒不见了,这匪不用剿了。” 他颤颤巍巍的说着,话到最后甚至带了哭腔。 晏珩的神情明显的迟滞了下,继而靠进了椅子里,眸光漆亮,嘴角笑意带着冷萃的玩味。 何随听言目瞪如牛,回过神后怒骂一声:“混账!”说着一脚踹了过去,马升倒地后,何随骑在他身上又朝他脸上抡了几拳:“你他娘的耍谁呢!”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 “我他妈的冒着违抗圣旨的危险来帮你,到头来你说人不见了!” 马升被打的鼻血直流,牙齿也飞了一颗,挣扎着哀哀求饶。 两个朝廷命官打得不可开交,实在不成样子!晏珩皱眉出声道:“好了。” 何随闻言停了下来。 站起身一边扯着衣襟擦拳头上的血,一边啐着地上的人道:“你他妈最好给个能保你命的说法!” 马升也顾不得满脸血,一咕噜的爬起身,跪在地上道:“晏都督明鉴,下官绝无戏弄之意啊!” 说着想到什么悲从中来,嚎啕大哭道:“他们...。”他伸手指着翡翠山的方向:“明明昨日午后还瞧见他们在山脚下活动呢,这不过一日,怎么就没了?” 何随听得上火,又是一脚踹过去,咬牙道:“你他妈问谁!” 马升挨了一重脚,“哎呦”呼痛,肉球一般的滚出了营帐。 晏珩无奈的斜了何随一眼。 何随挠挠头,嘟囔道:“怎么还能滚出去...。”说着侧目看了眼身边的二人。 二人立刻出去把人揪了进来。 挨了打,受了吓,鼻青脸肿的马升几乎跪不住,趴在地上不住的告罪。 同样的话听了几篓子,晏珩便开始脑仁疼,压了压眉心道:“把人带出去,暂且安置在空闲营帐中。” 何随上前道:“都督,现在怎么办?” 晏珩想过这件事情或有蹊跷,于他不利。 也想过凭着他们五百余人前去剿匪或许会有大的伤亡! 也想过回京后会被皇上处罚,被傅党抨击中伤! 可他独独没想过,山匪会凭空消失! 就像何随说的那样,他们冒着抗旨的风险来帮忙剿匪,到头来却被人涮了! 这马升,很有胆子! “会不会等一夜,人就又回来了?”一人不确定的说道。 何随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当是鼻涕呢,擤了还能有!” “夜深了,都回帐歇息吧。”晏珩一时也摸不清头绪,站起身道:“明早上翡翠山,查看之后再做定夺吧。” 众人闻言称是,鱼贯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便有消息送到了常之暵的手中。 他神情惊疑不定,瞪着双眼,认认真真的识别着纸上的每一个字。 看了三五遍,确定没有看错一个字,看漏一个字,方才无力的垂下了手。 手中的信笺悠悠的掉在了地上。 谋爷看着常之暵的神态,心里慌得厉害,一时连捡起信笺,开口去问的勇气都没有。 第十章 保重 如今且不论常之暵是否是因为玉卿卿的缘故而匆忙带人撤至山中的。 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要情况,常之暵才会如此做。 而那信笺上一定有答案。 缓了口气,他紧张道:“大当家,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常之暵摇了摇头,捡起信笺道:“什么事都没有。”音调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谋爷懵了。 瞪大眼睛仔细的瞧常之暵的神情,暗暗纳罕:这怎么眨眼之间又恢复如常了? 雨依旧在下,众人都在洞中躲雨,常之暵走出山洞一眼就瞧见了崖边站着的孤零零的人。 她穿着件浆洗的掉了色的锗红色的粗布衣裙,撑着一把素伞,端看背影,凄冷萧萧。 站了会儿,常之暵朝她走过去,在她身后站定。 崖边风大,她衣角发丝都被风卷的飞起,常之暵看着飞到眼前的发丝,不知怎的竟有些张皇。 他趁着玉卿卿没发现,悄悄的挪了挪脚步,与她比肩站着,躲开了那些扰人的发丝。 轻咳一声,常之暵从怀中掏出信笺来,递给她道:“山下送了消息来,你所说不错。” “纵是一桩交易,但在下也需待给姑娘郑重的道一声谢。” “还有,答应姑娘的事情,在下必然遵守,姑娘且放心远行。” 他说着抬眼看着她的侧脸,音调低缓了些:“常某会在此静候姑娘归期。” 话落,并未有人回应。 常之暵这才发觉,玉卿卿的目光与心神全都在山下。 这翡翠山的风光当真如此好?看的人都入迷了? 这般想着,常之暵顺着玉卿卿的目光看了过去。 她在看山寨? 在玉卿卿看来,她与晏珩的最后一次见面是月余之前。 只不过这个月余隔着生死。 看着站在聚义堂大门之外的那个背影,玉卿卿神思一恍,又重新回到了前世的死牢里。 晏珩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她,而后被狱卒卸去了锁链,就在要跟着内官离去之际,他却停在了她的牢门外。 先是看着她,面上神情有些复杂,而后忽的笑了,尚沾着血渍的眉峰轻轻一挑,整个人如云破月初一般。 他屈指在她牢门上敲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脆响,语调戏谑道:“小没良心的,我捡你一次,救你一次,眼下我走,你连一句保重都要吝啬吗?” 伴随着那声脆响,玉卿卿觉得心口也被敲了一下,钝钝的疼缓慢的蔓延开来。 她看着他,唇角几度开合,却没勇气发出声儿来。 而往日遇事洒脱不深究的晏珩眼下却显得有些执拗,脚下未动,沉默固执的等待着她要说的话。 玉卿卿被他看得受不住,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内官厉声催促,她一哽,话又咽了回去。 晏珩下颌绷紧,侧目瞥他一眼,眸光是少见的凌厉。 内官似乎没想到此时此境的晏珩竟还能有如此强的气场,但再强又如何,还不是个死囚? 他懒得理会,轻哼一声道:“皇上还在等,晏都督快着些。”说完便洋洋洒洒的离开了。 晏珩重新看着玉卿卿,笑了下,温声道:“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听着他的话,玉卿卿心里忽然慌起来,比她被判死刑那日还要慌,眼睛不自觉的就红了。 他战胜回京时,她极可能已经出京服刑了。 天各一方,确实再没机会了。 如此想着,玉卿卿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横亘在她心头许久且永远不打算说出来的问题。 “你...为什么救我?” 晏珩早猜到了她会问这个,一时笑的有些无奈:“带你回京是想让你好,可不是被人砍头的。” 玉卿卿摇头:“不是这个。” 她这一摇头,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晏珩顿时拧起了眉。 “我是说你第一次救我...你带我回京,是为了利用我吗?” 不知是哽咽还是颤抖,她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吃力。 晏珩眉头拧的更紧了,眼睛竟也红了。 顿了片息,他点头道:“当然是。” “哦。”玉卿卿神情一慌,没了话。 等了这么久的答案,可眼下听到了答案,却似乎也并没有轻松的感觉。 “玉卿卿。”晏珩冲她勾了勾手指。 玉卿卿迟滞着朝牢门走了一步,就瞧见他的手从牢门缝隙中伸了进来,而后一抹凉意压在了她眉心。 “小小年纪,怎么总苦大仇深的?” 推开她眉间的烦愁,他的手指下移,在她鼻尖处停留,刚要点上去就瞧见了手指上的脏污。 手指慢慢的蜷缩,收了回去,他笑声叮嘱:“出京后就忘了这里的事情吧。” “你一定会活的很好的。” “这次我没有骗你,相信我。”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玉卿卿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眼泪簌簌的掉个不停。 “保重...。” 沉寂的死牢里,一声哽咽低喃。 涣散的眸光慢慢聚在山下的人影之上,直到此刻玉卿卿才知道她究竟有多么的想要见到他。 她有些恨常之暵了。 若非他拘着她,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见晏珩一面的。 纵是他根本不会记得她。 忽的起了劲风,风逆着从崖下顶上来,吹走了玉卿卿手里的伞。 常之暵瞧见了,眼疾手快的捏住了伞杆。 玉卿卿这才发觉身边站了人。 常之暵把伞递过去,疑惑道:“想什么呢?伞都拿不稳了?”他说着看向那些正在往山寨外撤离的兵卒。 玉卿卿接过伞,没什么情绪的说道:“有个背影很熟悉。” 常之暵道:“你认识?” 玉卿卿忽然笑了下,很淡,很快收敛:“谁知道呢?或许是上辈子见过吧。” 说话间,山寨中的人已经撤出了山寨,正依次往山下走。 玉卿卿寸毫不移的盯着一处,问常之暵道:“常大当家找我有事吗?” 常之暵又把信笺递过去:“这是山下送来的消息。”说着想到她正在看信笺上的内容,又道:“确实有兵将上了山,你说的不错。” 玉卿卿点头,刚要说什么,忽觉心口猛的窒痛。 这种痛是前所未有过的,似是万斤巨石碾压,又似是巨雷轰体。 这一瞬玉卿卿五感丧失,甚至是断了呼吸的。 等到她能再次呼吸,却觉嗓子眼炙热,一股腥甜喷了出来。 第十一章 同乐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常之暵一怔回神,就看玉卿卿已经昏厥了过去,在她倒地之际,他忙伸手揽住了她,急声唤道:“玉姑娘?!” 可怀中之人并未给出回应。 下山的晏珩似有所觉,脚下一顿,扭头看向身后郁郁翠山。 何随看他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疑惑道:“都督还是觉得有蹊跷吗?” 他们到了山寨,发现山寨里空无一人,桌椅板凳都落着厚厚的灰尘,狗槽里的剩饭都长了绿毛了。 三四月份里,剩饭能达到这种效果,没有大半月是做不到的。 种种痕迹都表明,马升他说了谎! 晏珩收回视线,拧眉揉着突如其来发闷的心口。 他继续往山下走,边走边道:“马升为什么要把咱们骗来?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何随狐疑着挠挠头,猜测道:“难道他真的患了恶疾?脑子不灵光?”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晏珩并不这样认为,可一时半刻却找不出合理的猜测了。只道:“等下了山,听听他们打听回来的结果吧。” 希望能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何随点头称是,想到什么又问道:“都督,咱今日走吗?” 虽然此事尚有疑点,但回京复命是要事。 “走。”晏珩点头,想到什么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沉声道:“有些话,我想尽快和皇上谈一谈。” 何随闻言神色微变,眸光闪烁着,很是忐忑的看了晏珩一眼。 踌躇片息,他低声道:“卑职知道都督您心中难过,可有些话怕是说不得。” 近两年皇上越发的喜奢侈图享乐,每年的万寿节大宴大祝后还觉不够尽兴,在傅仲几人的提议下,竟糊涂的起了“万民同乐”的念头。 而各州府领了万民同乐的旨意,便要在州内荣选出万户百姓,最后从万家精挑出九十九件贡品送至京城,以贺万寿。 可圣旨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各州知州为了选出的佳品能在各州送至京城的贡品中拔得头筹,便开始了州内的强盗掠夺行径。 寻常百姓被夺了传家宝,伸冤无门,诉苦无处,稍有反抗便会被冠以悍匪逆党。 这些事情一直闷在各州,是各州的“家丑”! 但凡事总有例外,兵部还是听到了风声,唯恐这种情况纵容下去会污了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圣明形象,忙去了勤政殿禀报。 皇上听闻后震怒非常,扬言要斩杀这些逆民九族! 傅仲恰好在殿中,闻言思索了片刻,出声道:“这些个不知好歹的贱民自然该死,但却也要死的有价值。” 皇上心头怒意犹盛,看着傅仲,没好气斥道:“有话就说,打什么哑谜!” 傅仲了解皇上,按照他的意思,能被荣选万寿礼的人家儿,那是光宗耀祖的!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 若敢心存怨怼便是不识好歹,活该剐了! 知道皇上在气头上,他不敢含糊迟疑,闻言忙告了罪,而后道:“天高皇帝远,有些人便就狂妄的没边儿了,实在可恨。” “这个时候若是能选派一名猛将前去剿匪,自然可震慑各州!也可让他们明白明白什么才是国之威严,什么叫雷霆雨露。” 兵部尚书彭海乔听言暗暗皱眉。 这好像并不是解决根本的良策吧? 强兵镇压之下,怕是要失了民心的! 这可是大乱的前兆啊! 且这样“助纣为虐”的差事,怕是要在史书上留骂名的,谁敢领?谁又会领? 他悄悄的睃了眼慷慨陈词的傅仲,片息眼睫又低垂下去,并未敢提出反对意见。 皇上沉吟片刻,面色稍有好转。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告诫彭海乔守住嘴。 彭海乔诺诺应是,退出了勤政殿,而傅仲却没有同他一起离开。 次日早朝,皇上说了饶州闹匪的事情,当庭点了晏珩为将,即刻前往饶州剿匪。 彭海乔闻言看向了位列文官之首的傅仲,眼底浮现了惧怕之色。 等到浑然不知情的晏珩领了旨,彭海乔不禁摇了摇头,心底里惋惜一叹。 事态紧急,晏珩来不及细想其它,更何况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操弄政权,展示皇威的戏码罢了! 他领了圣旨便直奔城门,与丰州营兵会和后,快马赶至饶州。 而此时,那些所谓的悍匪早就死在了州府官兵的拳脚之下,尸体也在乱葬岗被野狗啃食的只剩骨头了。 晏珩得知事情真相,痛心疾首之下差点杀了饶州知府,而在紧要关口,秋分出现了。 他举着皇上的圣旨,严厉警告晏珩,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晏珩胆敢忤逆,以谋反罪处之! 晏珩不相信这是皇上的意思,可圣旨上的一字一句却又在告诉他,他把皇上想的太过神圣了! 而后晏珩便“奉旨”,开始了带兵绕各州境的威慑行为。 “难过?”晏珩嘴角勾起,笑意显得冰凉,眼底满是无力与痛惜:“一个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只不过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微末的公道,就被攀诬成恶匪逆党。重兵镇压,连两岁稚童也不肯放过。”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垂在身侧的手也紧握成拳,咬牙愤声道:“我想要看到的家国,不是这个样子的。” “皇上他不该这般黑白不分,善恶不明。” 何随闻言吓的魂儿都要飞了,紧张低呼道:“都督慎言啊!” 幸而他们走的慢,落在队伍最后面,这番话没被第三个人听到,不然若是传了出去,一条大不敬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何随看晏珩的神色愈加难看,皱了皱眉,转而迂回道:“都督不如与我们将军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晏珩经历的,何随也同样经历了,晏珩要说的话,也正是何随心里的话。 可那些话说出口便是忤逆之言。 皇上就算再爱信晏珩,怕也是不愿意听这些逆耳忠言的! 且就算要说,那也要找个妥帖的机会,用一种妥帖的言辞才行。 就这样直喇喇的指出皇上的错处,那可是触了逆鳞的,真降了罪,紧要关头连个能出面维护的自己人都没有。 若再让傅党钻了空子,情况就更糟了。 第十二章 家书 晏珩没说话,但私心里他并不想让谢怀牵扯这件事情中去。 就如何随所言,只要他提及,皇上必然是恼怒的,又何必牵累其他人受训斥呢?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道:“这件事情我有分寸,无需再说了。” 何随只好闭嘴。 一行人到了山下,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侯春已经在等,见他们下山忙起身行礼。 晏珩让众人就地休息,而后他找了处平坦的卧石坐下。 侯春忙跟了过去。 何随也想听一听,拿着水袋走过去,道:“都督,喝口水吧。” 晏珩看到侯春在看到水袋的时候咽了下口水,便把接到手的水袋递给了他。 侯春受宠若惊的接过,叠声谢恩,猛灌了两大口解了渴。 何随忙又取了一个水袋递给晏珩,晏珩接过喝了两口,擦着嘴角道:“小猴子,你打听到什么了?” 侯春因着过分机灵,所以营中的人都叫他小猴子。 有他出马,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事情。 侯春束手站着,闻言面上带了笑,微微弯下腰,恭敬的道:“回都督的话,这山中确实有山匪存在。” “他们第一次被村民发现是天定三年春,镇中村民说山寨有千众。” 听到这儿何随摇了摇头。 今日他们上山,查看之下发现山寨并没有他们所说的千众。 至多能有三五百人就不错了。 由此看来,这些山匪一直在刻意营造一种他们人多势众的错觉。 这也是他们的聪明之处,若让马升知道他们如此势寡,怕早就带人一窝端了他们了。 侯春见何随摇头,以为是自己的消息有误,忙道:“何副将,卑职可是出错了?” 何随温和的笑了笑,着他的肩膀道:“没有,是我自己在想事情,你接着说。” 侯春点头,接着又道:“这些山匪盘踞在大关镇这几年,伤人害命的事情一桩没做过,劫的也都是恶霸强绅,且劫来的银子大都散给了镇中衣食困难的百姓。” “日常他们也不靠打劫度日,反而是在山下开垦了土地,种田织布,很是安分守己。” “镇中百姓遇到了不平事,去求马知县没用,但来求他们肯定能有个不错的结果。” “所以,镇中百姓爱戴他们高过了马知县。” “卑职去打听的时候,差点被镇中的百姓给围了。”他说着呵笑了起来:“好生的给解释了,这才有人愿意和我说这些。” 何随听得难以置信:“竟有山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还叫什么山匪?该叫绿林好汉吧!”说着想到什么,看着卧石上的晏珩道:“不过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马升从不曾传信京中!” “因为这些山匪在大关镇从来都不是威胁。”晏珩点点头,道:“他这做知县的自然也没必要吃力不讨好的去招惹这样一股势力。” 说着想到什么又道:“可打听到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何处?” “这正是卑职觉得奇怪的地方!”侯春闻言神色微变,皱眉道:“村民的话和马知县的差不多。说前两日还见过他们在山下翻土呢。”说着一顿,他看着何随问道:“何副将,你们在山上可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雾蒙蒙的微雨落在身上,不知是雨水凉,还是别的什么在作祟,何随只觉得后颈直窜凉气儿,他呲着嘴摸了把脖子道:“别说人了,连一只狗都没看到。” 再想到山寨中的萧条情景,他又摸了把脖子,而后揪着衣领子裹严实了。 数百之众,人间蒸发了?侯春咽了咽口水,一时不敢说话了。 晏珩沉吟片刻,抬头望向翡翠山。 他不信鬼神之论。 这一切定是人为! 就是不知他们是经了哪位高人指点,竟能提前预知危险?完美躲过! 想着,晏珩不免心生遗憾,若能见到他们,说不定他能帮丰州招安一支好队伍。 何随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半是催促半是询问的道:“都督,咱们下一步做什么?回京吗?” “快到午膳时间了。”晏珩收回视线,拂衣起身道:“走,带你们用膳去。” 知县府中,大桌小桌开了十几桌宴,前院厨房忙做一团。 而鼻青脸肿的马升自也没能舒坦养伤,正围在厅中的八仙桌旁布菜斟酒陪笑赔罪:“都是下官该死,耽搁了晏都督的要事。” “不过这些山匪定是听闻了晏都督的威名,这才吓的连夜逃跑了。” 晏珩抿了口酒,闻言和颜悦色的笑道:“有匪剿之,无匪无虞。” “倒是托了马知县的福,能来这安适的小镇住上两日。” 马升闻言笑意更浓了:“多谢都督体恤,下官感激不尽。” 他的脸本就大,这一肿就显得更大了,咧嘴一笑,青紫的横肉堆在一起,很是狰狞。 何随看着,嘴里的酒都差点吐出来。 得了晏珩的眼神,他心领神会,借口如厕离开了大厅。 这边马升正与晏珩相谈甚欢,并未注意到何随的离开。 等到何随回来已是两刻钟后了,他进了大厅,将手里捏着的几封信笺交给晏珩:“都督,您所猜不错。” 马升瞧见信笺后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目光惊悚的看向晏珩那张寡淡冷冽的脸,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手里的酒壶“嘭”的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急声道:“这是家书,都督切莫误会!”说着就要扑上前抢信。 晏珩手里的东西除非他有意给,否则谁能抢走? 马升不出意外的扑了个空,被何随等人拦住了。 晏珩抖开信纸,一边看着信中的内容,一边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家书?京中住了这么多年,本都督怎么不知傅首辅有位姓马的子侄啊?” 马升块头不小,但底子里都泛着虚,哪里能挣开何随二人的辖制? 秘密被人窥见,马升急的没了章法,他双目通红的大声吼道:“来人啊!杀人了!” 厅外伺候的仆从闻声就要冲进厅中查看,却被外间吃席的营兵给拦住了。 马升求救无望,又看晏珩一封接着一封的看,恨不能立刻抢回来才好。 这般想着他低头就要去咬何随辖制着他的胳膊,被何随发现,一拳头打在脸上,晕了过去。 晏珩把信一封封的看完,又一封封的装好,收在怀里。 而后端起桌上的酒盏,手一斜,酒盏随之歪斜,盏中酒液尽数浇在了马升的脸上。 第十三章 圈套 马升悠悠醒转,瞧见晏珩犹如见到了恶鬼,心底惧怕到了极致,宣泄惊恐似的大吼了一声,继而手脚并用的就要往厅外爬。 何随上前一步,伸手揪住了马升的后衣领子,把人拉回来往里一搡,恶声喝道:“老实点!” 马升转身正正对上晏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但马升明白这笑并不是和善之意,而是晏珩对他这些小心思的蔑视。 他自然清楚这些信笺落到晏珩手中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但现下他若软弱反而死的更快! 想到这儿,他慢慢的将惊惧压了下来,整理了下被何随拉乱的衣襟,而后用袖子抹去脸上的酒水,冷笑道:“晏都督虽位高权重,却也无权处置同为朝廷命官的下官!” “都督仅凭着几封捏造出来的信笺就想栽赃陷害下官,下官不服!下官不认!”他越说越是慷慨激昂,扯着嗓子吼道:“我要去京中面见圣上,我要喊冤!” 晏珩听完笑了起来:“你确定要上京?” 马升看着晏珩的笑,没有勇气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咽了咽口水,拢在袖中的手张开又捏紧,如此反复数次,他才强硬道:“自然!” “下官定会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如实禀报给皇上!” 晏珩点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这就太好了,省了本都督不少事。”他说着站起身,走到马升面前,微微俯身好声细语的道:“不过,本都督还要多说一句。” “离开之前与父母妻室好生的告个别吧,本都督觉得你这次进京可能回不来了。” 晏珩的语调不重,甚至是温和的,但马升还是觉得有一股子森寒气息从心底里窜出来,遍布周身。 他又是吞咽了下口水,但嗓子眼似是被扼住了般,极其艰难的才咽下去,继而不受控的打了个寒颤,两颊上的肉也跟着抖索了下。 “都督,这话是何意?” 晏珩站直了身子,含笑道:“你们所谋之事在你手中败露了,进了京就算皇上不惩治你,你背后之人又岂会留下活口啊。” 马升忙道:“下官并没有图谋什么,一切都是都督多想了!” “是,这话我信,皇上或许也能信。”晏珩点点头,道:“可是你背后的人会不会信呐?” 马升到此时,才算是彻底的慌了。 刚刚晏珩发难他还能强撑着反驳一二,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的每一条活路都已经被堵死了! “我...我不上京了,我不去了...。”马升想通这些,干脆耍起了无赖。 不等晏珩说什么,何随先绷不住,嗤的一声笑起来:“不上京?那你大约活不过今日了。” 说着看马升尚迷糊着没明白,何随笑着指着厅内厅外的人:“你以为我们来干什么的?真的是用午膳吗?” “从你接下那差事开始,这府里府外便多了很多双眼睛盯着你!若他们知道你出了差错,即刻便会送你下去找阎王!” “我们是来保你狗命的,你还不识好歹的乱吠!” 马升想到什么,一时面如死灰,周身的骨头似是瞬间被人抽走了般,没了支撑的他跌坐在地。 晏珩瞥一眼收回视线,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准备出发!” 何随笑着应下。 队伍出城直奔京都方向。 何随打马追上晏珩,满眼敬佩的说道:“都督怎知马升书房里藏有信笺的?” 晏珩道:“缺了一环。” “嗯?”何随一愕,没明白的道:“什么缺了一环?” 晏珩偏头看着他道:“从马升拦下咱们开始,这件事情就处处的透着蹊跷,却又让人捉摸不透究竟是哪里蹊跷。” “若那些山匪没有消失,或许我的注意力依旧会放在剿匪的事情上面,就算调查也至多就查到马升为什么没有上报为止。” “你还记得马升见到我时说的话吗?” 何随被问,拧眉想了想,道:“就只记得他朝您喊救命来着。” 晏珩扭头看着前方,目光逐渐深冷:“他说,此处是除却水路之外的唯一一条回京的官道!” “他一个小知县,如何能知道我会绕道蓟州的?” 经晏珩这么一点拨,何随旋即就明白了! 有匪的事情最先是兵部听闻的,而后禀报给了皇上,皇上是听了傅仲的建议才决定点晏珩为将,前去饶州剿匪的。 而从饶州离开,再到回京的这段路线,是秋分告诉晏珩的,并非由兵部派知。 这也就说明了,这条路线的拟定是出自皇上之手。 而最先给皇上提议派将震慑各州的傅仲是否又参与了规划路线呢? 结合从马升书房中找出的信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说,自打晏珩出京,便已经进了傅仲的圈套里! 若非察觉了这些,那晏珩...,何随不敢想,恨恼的咬了咬牙,啐骂道:“真是只该死老狐狸。” 晏珩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又想起了那些消失的山匪。 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得幸见一见为他们出谋划策的那位高人! 这边聚义堂的客房里,昏睡了两日的玉卿卿终于睁开了眼。 还没等她看清楚身处何处,就听道床榻边有人欢喜的道:“快去通知大当家,人醒了!” 她侧颈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影影绰绰隐约瞧见几个人手舞足蹈,也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她舔了舔嘴角,声音低弱的道:“水...请给我一杯水。” “有,有水!”立刻有人倒了温水在榻边坐下,刚要扶着玉卿卿坐起身,就听她闷哼一声,旋即受了致命重创一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人被吓住了,尖叫一声丢开了玉卿卿。 玉卿卿摔了回去,脊背撞在硬榻上,她顿觉周身的骨头都碎了,压榨着每一寸筋骨血肉的细密疼痛感袭来,一时间她甚至连吸一口气都做不到。 窒闷几息,她剧烈咳嗽起来,不断有血液从她嘴角流出。 “这怎么了这是?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瞧着不太好的样子,快去请大夫吧!” “大当家说了,这些日子谁都不准下山,怎么去请大夫啊!” 常之暵听说玉卿卿终于醒了,心中欣喜不已,可走到客房外就听到玉卿卿撕心裂肺的咳嗽以及几位嫂子惊恐的对话,他顿觉不好,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瞧见床榻上玉卿卿将要命绝的模样,他脑子空白一瞬,回过神他忙道:“去去...快去找谋爷,让他即刻弄个大夫上山来!” 几个妇人吓得魂都没了,闻言忙不迭的应下,瞬间跑了个干净。 常之暵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榻边,小心翼翼的低声唤道:“玉姑娘....。” 玉卿卿好不容易止了咳嗽,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觉胸腔内不给她留丝毫喘息的疼痛感稍有缓解,眸光虚弱的看着常之暵,嘶声艰难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还不能死!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 常之暵被问的语噎。 她自从在山上吐了血便一直昏迷着,因着自由受限,他只能暂时让山寨里的半吊子大夫给她诊了脉,诊脉后说是没事,只是太过疲累了,休养些日子便好了。 第十四章 无病 常之暵听言便放了心,下山后把她安置在这间安静的客房里,请了三位嫂子帮忙照看。 却不曾想这才刚醒就又吐血了,且比在山上时更要严重。 他还正要问她是不是患有什么恶疾呢!眼下被问,他茫然道:“大夫明明说你没事,你这...。”他看着她嘴角的血迹以及好似随时都能合上的眼睛,余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顿了会儿,他弯下腰,一边从小几上捏起帕子给她擦嘴角的血迹,一边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你会没事的。” 玉卿卿闭了闭眼,偏过头去,淡声道:“不敢...劳累大当家。” 常之暵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面皮儿一僵,忙后退一步远离了床榻,紧张且慌乱道:“抱歉,我...我并无冒犯之意。” 玉卿卿此时顾不上在意这些,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她究竟缘何吐血! 这浑身被石碾压过似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症状在上山之前并未有过,且前世也并不存在,难道说...想到什么,玉卿卿眸光细冷的看向榻边的常之暵,仔细的审视着他所表现出的焦灼。 常之暵触到玉卿卿投来的视线不觉一怔。 这是怎样的视线呢? 防备? 隐忍? 肃杀? 与之对视着,常之暵甚至有种她可能会随时朝他挥刀子的感觉。 “玉姑娘...为何这般看着我?”他神情发怔,泛着磕巴的问道。 虽是如此问,但常之暵心中已经明白了玉卿卿心中所想。 她怀疑是他害她! 事到如今,玉卿卿已没有什么可委婉的了。 她强撑着一口气,忍着周身的疼痛小心的挪动着身体,而后艰难的坐起身,脊背靠进引枕里。 喘了两口气,她微微仰起下巴,从下而上的看着常之暵,平静的诘问道:“我的存在似乎并不会对山寨造成什么威胁,常大当家大可不必手上沾血!” “告诉一声,我会非常识趣儿消失的。” 常之暵听着这话,下颚瞬间绷的死紧,她当他是什么人?! 他双目圆睁,紧咬着牙,克制着心底里翻涌的怒意,一字一顿道:“不是我做的!” “我不会害你!” 玉卿卿盯他几息,面上冷硬稍有和缓,垂眼道:“抱歉。” “生死之下,常大当家莫要怪我太过敏感。” 可若不是山寨中人所为,那还能有谁? 常之暵被她怀疑,怒恼的天灵盖都要掀了,可再一听她道歉,这股气儿又不自觉的一点点的散了出去。 他转开了眼,尽量平和的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玉卿卿不解道:“什么意思?” 常之暵解释道:“山中有些花草果实都是有剧毒的。” 玉卿卿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除了干粮和水,我什么都没吃。” 回想前世那些人中毒后的模样,她自觉现下的症状与中毒不符。 一个邋里邋遢的白胡子老头走了进来,进屋先朝床榻的方向看了眼,一边搁药箱一边道:“又吐血了?怎么回事,诊脉明明没事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常之暵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个半吊子庸医,到底会不会诊脉?人都这幅模样了,你还敢说没事!” 白胡子老头一听这话就瞪圆了眼,毫不示弱的叉腰回嘴道:“说谁是半吊子?你才是半吊子!我这医术在大关镇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 常之暵简直懒得理他,摆摆手,不耐烦的催促道:“废话少说,赶紧诊脉!” 白胡子老头瞪着他,嘴里有一百句话等着回他。 但治病要紧。 “不与傻子论长短!”他拎着药箱,上前挤开了常之暵:“躲开点,多占地儿。” 常之暵气噎。 玉卿卿递出手腕,气弱道:“劳烦您了。” 白胡子老头闻言面上怒意一扫而净,笑吟吟的道:“还是小姑娘懂礼,不像某些人烂嘴烂舌,死后肯定要被拔舌!”说话间手指按在了玉卿卿的手腕内侧,闭目凝神的诊了脉后,拧眉嘀咕道:“奇哉怪哉。” 他又看了眼玉卿卿,问道:“真吐血了?” 玉卿卿点头。 白胡子老头已经瞧见了她衣襟上的血迹,拧眉又道:“除了吐血,还有其他的症状吗?” “浑身都疼。”玉卿卿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非常疼。” 白胡子老头听完,嘀咕了句:“真是见鬼了。”而后又把指腹按在了玉卿卿的手腕上,这一次诊脉的时间比上次更长,但得出的结论却是相同的。 她没有生病。 最后白胡子老头是被常之暵给丢出去的,他站起后拍拍屁股,一边捡药箱一边骂道:“本来就没病,难道非要我诊出点什么来?!” “我看有病的是你才对!” 常之暵回到房间,对着床榻上的人歉疚道:“这是我们寨里的一位老叔伯,往日胡闹惯了,说话也没个忌惮防备,若冲撞了姑娘,千万海涵。” 玉卿卿正想着白胡子老头的话,闻言不在意的摇摇头。 常之暵又道:“谋爷已经去请大夫了,很快就能替姑娘诊治,姑娘放宽心。”说着端了杯茶递了过去。 玉卿卿从醒来便觉得口渴,但...。 她没有立刻去接,目光从常之暵手中的茶盏上移,落在了他的脸上。 常之暵与她对视着,忽的嗤笑了下,继而揭开茶盖灌了一口茶,复又递过去。 玉卿卿这才接下,仰头喝了个精光。 常之暵看她这样,想气又气不起来。 叹了口气,拎着茶壶给她续了杯茶,没好气的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相信一个人就这么难?” 这句话就像一壶醋浇在了心口,玉卿卿止不住的心中发酸。 是啊,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她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她所求,一直都很简单。 可她记得,被抛弃时,她很痛。 爱而不得,很痛。 亲手把毒放进饭菜里时,她很痛。 刀子扎进身体里时,很痛。 那种种痛,丝毫不亚于眼下。 恶鬼环伺,她想活下去,就必须先要成为恶鬼。 “不难。”她垂下眼,慢慢的抿了口茶:“只是,分人。” 若是那个人,就算把命交出去,她也是丝毫不惧的。 常之暵差点被她这句话给气死。 合着是他不配! 气的把茶壶往桌上一掼,走出门气恼道:“谋爷呢?请的大夫在哪儿呢?” 因着山寨刚躲过一难,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谋爷自然也不敢松懈。 但玉卿卿是山寨的救命恩人,恩人有难,他们岂能坐视不理? 得了常之暵的吩咐后,老鼠似的偷摸着下了山,半是求半是绑的请了个大夫上山,紧忙的带去了客房。 可等到大夫诊完了脉,得出的结论却与半吊子是一样的。 玉卿卿无病。 第十五章 靠山 见过玉卿卿病发时的模样,这样的结果显然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常之暵急声道:“没病,那有没有可能是中了毒?您再给好好看看!” 大夫闻言再次诊了脉,而后道:“并无中毒的迹象。”说着停顿下来,沉吟片刻又道:“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是,老夫所学有限,恐未能诊出。” 常之暵听言很是担忧的看了眼玉卿卿,唯恐她被这些绝望言论影响,忙请着大夫去了屋外。 因着大夫诊不出什么,所以连药方也不敢随便写,还是在常之暵的坚持下才写了一张滋补的药方出来。 常之暵捏着药方,六神无主的渡步几个来回,而后吩咐谋爷道:“大关镇没有好大夫,蕲州总有!你现在立刻去打听,咱们尽快出发。” 这些年山寨帮了不少人,但谋爷从未在常之暵脸上看到过如此神态,他道:“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大当家做了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况且咱们现在被人盯上了,还是深居浅出的好。” 常之暵脚下一顿,扭身看着他。 他明白谋爷为什么这么说。 对视片刻,他道:“有些事情我瞒着自有瞒着的道理,不说,是为了大家都好。” 谋爷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一脸的“我猜的果然不错!” 既是恩人,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救? 抚掌道:“江湖中人把恩义看的比天重。” “这姑娘,现在就是咱们山寨的天。”说着便急忙去准备了。 负责照看玉卿卿的几个嫂子走了过来,询问常之暵是否开始着手准备丧葬之物? “咱们现在下不得山,很多东西都要寨中的兄弟亲自上手去做,若迟了,怕是来不及,要委屈了姑娘的。” 常之暵想着玉卿卿的模样,再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药方,颓然喘了两口气,挥了挥手道:“准备吧。” 几个人应下,相携离开了。 常之暵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捏着药方去了客房,瞧见床榻上的人半坐着靠在床柱上,出神的看着后窗外的山景。 衣襟上血渍尚存,鲜艳的红更衬得脸色苍白。 “大夫不是让休养?姑娘怎么还坐着?”他说着走过去,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床榻边,指着手里的药方道:“已经让人去熬药了,姑娘很快就能痊愈。” 玉卿卿正看着窗外一颗歪脖子刺槐上停逗的两只山雀儿啄架,闻言看向他手中的药方。 常之暵见状正要再多说几句让她安心,却听她声音清冷的道:“我睡了多久了?” 对药方竟丝毫不在意。 或者说,她并不相信这药方能救她。 常之暵无奈的收起药方,道:“两日了。” 玉卿卿的眼睫颤巍巍的落了下去,被眼睫盖住的眼瞳瞬间便蒙了层水色,顿了下她还是带有希冀问道:“那些人,还在镇中吗?” 常之暵知道她问的是谁,摇头道:“已经离开了。” “托姑娘的福,山寨上下才能躲过一难。” 玉卿卿沉默下来。 若早知道会是眼下这般状况,她一定会去见他一面的。 常之暵瞧她眼角湿润,苍白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凄楚,皱眉急声道:“姑娘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治姑娘的。” 玉卿卿低垂着头平定了片息,道:“大当家答应我的事情是否还愿意履行?” 她这幅模样突然说起这个问题,实在像是交代后事...他不是正帮她准备后事吗?常之暵心里极不是滋味。 “盟誓已立,他日不论姑娘如何,常某都会继续完成姑娘的吩咐。” 玉卿卿点点头,将王婆子所在的住址说给了他:“劳烦常大当家把他们母子带过来。” 她眼下这般,京中的人和事都已是有心无力了。 可眼皮子底下的还是能解决的。 常之暵应下,起身去吩咐了。 王婆子母子在傍晚时被带上了山,常之暵去客房问玉卿卿打算如何处置,却被告知她已经睡了。 想着能多睡会自然是好的,常之暵便没有打搅。 谁知这一睡便又是两日。 就在常之暵担心她会不会就此长眠的时候,玉卿卿醒了。 而神奇的是她身上的疼痛感竟然减轻了,虽还咳嗽,却已经不在咳血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玉卿卿已经能正常起卧。 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着手开始准备前往永州的事情。 常之暵得知后往客房去。 玉卿卿因着浑身疼痛,连动弹一下都难,故而很是蓬头垢面的在榻上躺了几日。 眼下好转,她忙下榻简单的做了梳洗。 正挽头发,就听门外传来常之暵的声音,她扶正鬓间的簪子,道:“常大当家稍候。” 常之暵瞧见人开门走出来,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要走了?” “是。”玉卿卿走下台阶,站在常之暵面前,道:“不过我现在怕是赶不得路,恐还要叨扰几日。” 常之暵摆手道:“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我是想说,你因着要躲你父亲,所以才要去永州避难。可永州路远,你一个人必将面对千重险境。” “不如你就此在山寨住下,我保证京城的人找不到你。” “且若你愿意,这山寨二当家的位置都可以是你的。” 玉卿卿闻言一愕,旋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虽说这一世她不打算做好人,但做山匪,她还真没想过! 常之暵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笑,不觉怔住。 玉卿卿抿笑道:“多谢常大当家的慷慨与信任,只是我一定要去永州的。” “为什么?!”常之暵不明白她为什么坚持舍近求远? “因为...。”玉卿卿想起什么,有些出神的道:“有件重要的事情非我不可!” 前世天定七年九月的时候福王起兵造反。 而在天定六年七月的时候,福王妃以及幺女宁惠安在封地被刺杀。 这两者之间定有着必然的关联! 她们母女的死,是压倒福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犹记得前世她在牢中时听狱卒闲谈,说天和帝日日追思已故福王妃,以至于登基后连后位都不愿填补。 由此可见,福王妃在福王心中占据的地位。 京城,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晏珩,她也一定要救! 所以在回京之前,她要找一个坚不可摧的靠山。 第十六章 锦囊 虽只有几日的了解,但常之暵明白她是个心性坚韧的,并不似面上表现出的那般柔弱。 她决定的事情极可能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常之暵还是争取道:“若玉姑娘信得过在下,可交给在下去办,定当尽心竭力。” 玉卿卿闻言微微低下了头,面上笑意浅浅,很是恬淡。 “常大当家愿意帮我看顾两奴,已是对我极大的帮助了。” “其余的皆为私事,就不好劳烦常大当家了。” 声音细软,可言辞却没有丝毫的含糊动摇。 常之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心里却涌起无力感。 似是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到最后他也只是道:“那就再好生将养些日子,免得路上吃不消。” 他的本意是拖上一拖,倘若这期间她改变了主意呢? 可让常之暵没有想到的是,七八日后,玉卿卿便痊愈无虞了。 当晚玉卿卿下了山,来到了她居住了十数年的庄子上。 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她去了王婆子的房中。 来之前她已经问询过王婆子,所以她很轻松的便找到了垫在床榻地砖下的一个匣子。 里面是这些年王婆子与京中往来的信笺,以及一笔足够她能非常好的生活个三五载的银钱。 常之暵举着一个火把走进来,问她道:“确定要点吗?” 玉卿卿收好匣子,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点。” 庄子不大又处在村落的边缘,所以并无足以能及时发现火情的四邻。 玉卿卿站在高坡上,神情静谧的看着越烧越凶的大火。 常之暵又在周边查看了一下,确定这火蔓延不到其他地方,这才放心。 回来正看到玉卿卿望着庄子的方向发怔。 四野昏暗,而此时的庄子就像一支巨大的火把。 可再大的火把,火光也是有限的。 玉卿卿就站在火光的最边缘,微弱的亮光照映着她明灭不定的神情,以及那双漆亮的眼瞳。 “在想什么?”常之暵看着她,轻声问道。 正屋的房梁烧断了,寂静夜里轰隆一声响,紧接着房子整个塌陷。 玉卿卿看着,眼底隐约带着些笑意,闻言音调轻缓着说道:“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常之暵不知是什么事情。 但端看她从小就被家中送来此处,以及王婆子母子那险恶的嘴脸,可以想象这些年她的日子有多么的难捱。 叮叮咣咣的锣鼓声在村子里响起来。 有村民发现火光,赶来救火了。 常之暵提醒道:“咱们该走了。”说着看她依旧盯着火光,他又道:“既是不堪,那就让它随着这大火一并消失吧。” 玉卿卿闻言笑了起来,她偏头看着常之暵,笑声儿道:“我怎么舍得让它消失?” 说着转身,攀着马鞍利落的一个翻身,稳稳坐在马背上,她道:“有朝一日,我会与所有人分享这段往事的!” 常之暵不明白。 都说了是不堪,那必是不好的事情。 又何必自揭伤疤,被人议论? 还不等问就看她捏着马鞭用力一甩,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常之暵忙也上马,追上她道:“谁教你的骑马?” 按说她从小被人拘着,应不会骑马才对。 可她竟会骑,且骑的非常好。 玉卿卿道:“我的一个故知。” 提起故知她似是开心,音调都高扬着,柔软的尾音吹散在夜色里。 ...... 送离玉卿卿的路上,常之暵仍在想着挽留她的办法,却被一一驳回。 望见远处的界碑,玉卿卿勒马,侧目看着常之暵,含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常大当家留步吧。” 常之暵看她一脸的向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拧眉片刻,问她道:“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玉卿卿想了想,道:“劳烦常大当家看好他们。” 常之暵点了下头。 也是,她托给他的只有这一桩事情。 要吩咐自也是吩咐这个。 他真是白问了句废话。 “还有吗?” 玉卿卿又想了想,道:“千万别死了。” “...”常之暵顿了会儿,答道:“在姑娘回来之前,在下保证他们活的好好的!” 玉卿卿摇摇头:“我说的是常大当家你。” 常之暵一怔,不可置信的道:“姑娘说...我吗?” 玉卿卿道:“当然。” “你死了,他们就无人看管了,那样的话会误了我的大事的。” “...”常之暵闷了会儿,道:“这是自然。” “路途艰险,姑娘千万小心。”说着递出了一个红布绣如意的锦囊:“若万一遇到了什么险情,姑娘可拆开此锦囊,或能保命。” 救命锦囊?这不是话本子里才有的吗?玉卿卿满脸新奇的接在手里,刚要看一看里面放了什么,就听常之暵道:“还是离开此处再打开吧。” 玉卿卿含笑应下,揣在怀里后郑重的向常之暵道谢。 离开蕲州后,玉卿卿一路南下。 白天里官道上往来的行人不断,故而纵是她孤身一人,也是顺利平安的。 将到傍晚时,她看到了驿站。 驿站里人马很多,她在外驻足片刻,还是打马离开了。 又前行了几里路,天色愈暗,玉卿卿不敢再走。 官道两旁有大片的槐树林,她下马查看后,并未在地上看到什么兽类的脚印,但为保险起见,她还是将马拴在了官道左侧,而她越过官道,去了右侧的林子里。 挑挑拣拣好一会,才找到了一颗非常粗壮却并不那么好爬的槐树,而后她褪了鞋袜,上树。 越往上,枝蔓越细,玉卿卿恐撑不住自己,停止了攀爬。 此时四下景色已尽收眼底。 她看着笑了起来,睡在树上还是有好处的,端是这景儿就是别处难寻的。 解开背在身上的包袱,取出干粮和水,想起什么她从怀中掏出了锦囊。 以为会是什么锦囊妙计,可等看清楚实物后,玉卿卿不禁一怔。 竟是银票! 她实在没想到常之暵会给她银子。 想到他叮嘱她的话...玉卿卿摇头失笑,他自己就是做山匪的,难道不知道山匪在劫财的同时也是不介意害命的吗? 数清银子的数额后,玉卿卿重新收在怀中。 他们的银子虽赚的比较轻松,但她没有凭白受人恩惠的习惯。 下次见他,该如数奉还。 第十七章 辛苦 另一边,晏珩回到了京城,宫门前弃马卸剑,前往宫中去见皇上。 同他一起的还有带着伤的秋分。 他的左臂上包着厚厚的绷带,手臂屈起用布巾吊着,打眼一看极是严重的模样,惹得往来的太监宫女侧目。 晏珩腿长,步子大,走起路来都带着风,秋分在后面跟的很吃力,为了不被甩下不得不走的更快,这就牵动了手臂的伤势,疼的他直咬牙。 大关镇与晏珩分开后,秋分就打着把晏珩甩下独自回京告状的想法,并付诸行动。 刚过蕲州境,他就弃了马车改骑快马,但因着晏珩把五百骑兵都带走了,剩下的甲兵皆是步兵,故而他一撒丫子跑起来便没人能追上。 最后还是借用了拉运粮草的马匹,这才凑了一支十五人的骑队出来,随着秋分一起快马回京。 其余人皆按照原定行军路线与速度继续往京中走。 可秋分似乎把回京的路想的太过顺遂了,才不过半日他们就遇上了拦路的。 对方乌泱泱百十号人,个个长枪短剑剔骨刀,却倒也好说话儿,按人头一人一千两银子,给了,就全须全尾的让行。 不给,也好说。 留条命。 这嚣张的态度气的秋分笑了起来,端坐马背之上,傲慢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们是什么人!” 他身上是简朴常服,可随行的人穿的却是盔甲,佩的也是官刀。 这些个人是瞎了狗眼,才敢冲撞他们! 现下他摆出身份,他不相信他们还敢劫! 随着秋分话落,身后十五名甲兵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刀尖正对前方,喝道:“退!” 对方劫过不少人,但劫官兵还是头一次,也确实被他们的阵仗给唬住了,慌乱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就在秋分以为他们必然会弃甲而逃的时候,一道憨厚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他们已经见过咱们了,眼下我们若退,那等到他们离开此处,必然会带兵来剿!” 话音落,匪群自觉的分开了一条道路,他们身后的路中央摆着一截圆木,圆木上坐着一男子。 男子正用剔骨刀削苹果吃。 抬眼看过去,与秋分打了个对眼。 他站起身,慢腾腾的嚼了口苹果,道:“留命。” 秋分着实没想到他们敢公然对抗朝廷,正愕然不知所措,身后的十几匹马已在此时冲了出去。 并冲他喊道:“秋公公,跟紧卑职!” 话音未落他们便已冲到了匪群中,手里的大刀斜砍下去,登时鲜血飞溅。 秋分哪里经过这种围堵厮杀的场面?吓得差点叫起来。 回过神暗骂这些人心坏,上阵杀敌还要带上手无寸铁的他! 傻子才往前冲呢! 他这般想着,立刻调转马头要逃,可在瞧清楚身后的情景后,不觉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秋分长在宫里,经的都是勾心斗角的事儿,虽然跟着晏珩剿匪,但出京这些日子,却连个毛贼都没遇上过,自然也不清楚山匪前方拦路,后方也不会留空。 暗骂这些人蠢笨,话也不会说明白就冲?现下他们已经冲到人群之中,他自己落了单,可如何是好! 双方实力过于悬殊,且这十五人明白他们的任务是保护秋分! 所以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恋战的打算,最少的伤亡、最短的时间冲出包围,与他们而言就是胜利。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秋分竟然没有跟上来! 他们的突围变得没有半分的意义。 身兼职责,他们不得不折返救人。 可对方也不是吃干饭任由他们斩杀的草包,等他们冲到秋分身旁,前后两股匪盗已完成了合拢。 他们失去了最佳的、唯一的冲出去的机会。 看着不断围上来的人,秋分脸色蜡白,两鬓冷汗淋漓,忍不住的两股战战,他颤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可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外! 十五人警惕的看着围上来的人,这些人已经没了最初的慌乱,现下将手中的利刃抵在身前,寸寸逼近,杀红的眼睛里只有一个想法——杀死他们! “后方是山,或有活路。” “十人断后,五人护人上山!” 简短的交谈后,距离秋分最近的五人翻身下马,揪住吓成烂泥的秋分开始爬山。 另十人,作扇形分开,用血肉身躯挡住了上山的路。 直到晏珩带兵经过,秋分身旁只剩下一人。 晏珩剿了山匪,找到了被山匪掩埋的十四人,这才回京。 而此时,距离原定的抵京日期已迟了近十日。 秋分盯着晏珩的脊背,眼底带着恨恼之意。 若那时晏珩没有改道去大关镇,他就不会生出独自回京的念头,也就不会遇到山匪,不会造成无谓的伤亡,不会面临皇上的惩罚! 这一切都是晏珩的过错! 但...论起来,他也是有错的。 回京的路上秋分一直在想如何才能逃脱这错罚。 晏珩抵京延迟的前因后果前朝后宫皆知,故而此时的勤政殿十分热闹。 文官武将排列两旁,随着殿外的脚步声,他们的眼珠逐渐移到右侧,余光瞧见一前一后两人走进来,殿中下跪。 “末将拜见皇上。”晏珩伏地,音调平波无澜。 “奴才拜见皇上。”秋分膝盖一挨地就哭了出来,哽咽的声音里满是懊恼自责:“奴才有罪,请皇上降罪。” 天定帝倚坐在御案之后的龙椅上,目光平淡的看着走进来的两人,过了几息才淡淡道:“回来了。” 他说着坐直了身子,两只手搭在御案边沿上,眼睛仍盯着殿中,只是平淡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厉色:“晏都督,这一路辛苦了。” 字句缓慢,听不出喜怒,但对照着所发生的事情,这句辛苦确有些嘲讽的味道了。 话落,两侧所立朝官神情或紧张忐忑,或舒畅得意,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晏珩身上。 晏珩闻言抬起头来,眼睫低垂着,叫人难以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面上神情寡淡,音调如常:“皇上折煞末将了。为君分忧,不敢言辛苦。” 第十八章 殿议 皇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笑声荡在没有半分人情味的勤政殿中,显得有些锋利逼人。 傅仲眉尾轻挑了下,眼珠转动着朝殿中睃了一眼又淡淡转开,面上有隐约的笑意。 秋分稍稍抬起额头,往上睃了一眼。 他跟着师父黄忠常年在勤政殿里行走伺候,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炉火纯青,眼下他看皇上便知是动了怒了,不过是克制着没有发散出来。 而令人庆幸的是,皇上的怒意是对晏珩。 看来,他能躲过一劫了。 傅仲微微侧身,面向晏珩,和善笑道:“皇上心系各州府百姓安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得知晏都督所到之处匪徒皆灭,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直夸晏都督骁勇善战,攻无不克。” “现下晏都督终于平安抵京,实是大庸之福啊。” 这话简直是捧杀无疑了!丰州大营谢怀闻言紧皱起了眉,担忧的看向了晏珩。 却见晏珩泰然自若,偏头看向傅仲的方向,似笑非笑的道:“离京之前就听闻傅首辅身体抱恙,现下看来确实是病的不轻,都开始说胡言乱语了。” 谢怀没想到这个时候晏珩竟还有空暇打直线反击,听言差点笑出声儿来。 这张嘴,实在是毒。 傅仲面皮微僵,却也沉住了气,疑惑道:“晏都督此话何意?” “末将一介莽夫,如何担得起大庸之福四字?”晏珩拧着眉,很是无奈的模样,而他面对傅仲却又多了几分耐心,谆谆教导道:“您这话在这里说,知情的都体谅您是病糊涂了。但千万记住,别去外面乱说,免得被人骂你眼睛里没皇上。” 傅仲本意是在皇上面前上上眼药,让皇上尽快的发散出心中的怒火,却被晏珩牙尖嘴利的给顶了回来。 他给的这罪名若坐实了,那可是抄家灭祖之罪。 傅仲忙跪下了,一个头磕在地上:“微臣绝无此意,皇上明鉴啊!” 皇上不咸不淡的扫了傅仲一眼,而后又撇向晏珩,片刻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晏珩谢恩起身,站定后朝右侧的谢怀挑了下眉毛。 谢怀常年守在丰州,今次能进京还是因着晏珩借了五千兵,而途中又出了岔子,皇上这才召他前来接收。 而多日揪心揪肺的心情在晏珩这一挑眉间尽数消弭了。 不管怎样,看来他心中已有了应对之法了! 秋分也站起了身,悄悄摸摸的蹭到了师父黄忠身旁。 黄忠侧目扫了眼他的手臂。 傅仲谢恩,有些艰难的撑手站起身,却并未入列,而是继续冲晏珩说道:“对了,听闻晏都督在蓟州的时候曾做停留。” “那都督可知大关镇的知府马升在书房办公时不慎跌了烛台,引发大火,而他因逃脱不及时,被烧死在了书房中了。” 晏珩皱了皱眉,讶然道:“竟有这事儿?傅首辅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御前可不敢乱传话儿的!” 面对晏珩的惊吓四连问,傅仲微微笑着,似乎连鬓角的白发都写着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他温和解释道:“有幸在皇上这殿中听到了一耳朵。” 晏珩了然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有人致信告知于傅首辅,您这才知晓的如此清楚呢。” 傅仲的神情有瞬息的慌乱,但他很快稳了下来。 看向晏珩的眼神中多加了些许揣摩,话语也谨慎起来:“晏都督说笑了,我在蓟州并无相识之人,谁会写信告诉我呢?” “是吗。”晏珩对傅仲的回答不置可否。 “不过,我倒是知道这位马知府的,不久前还与他有过交谈。” “这会子乍听闻此消息,心中深感痛惜。” “不过,我现下有要事禀知皇上,马知府的事情不如待会再说?傅首辅意下如何。” 傅仲笑意冰凉。 他也学会上眼药了? 呵,他若以为这般就能让皇上发难自己,那他要失望了! “晏都督剿匪回京,自该以剿匪事宜为重,马知府的事情不急。”他说着朝皇上的方向看了眼。 这一眼被谢怀瞧见了,不觉皱起了眉。 这黑墨水又在憋什么坏呢? 他清楚的知道黑墨水与晏珩之间的恩怨,黑墨水憋的坏自然是针对晏珩的! 想到此,谢怀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晏珩在心中组织了言辞,而后面朝皇上揖手道:“末将此前奉命前往饶州剿匪,而后又奉命带兵绕各州境,以震慑各州。” “今日回京,有些话要禀知皇上知晓。” 话落,以谢怀为首的几位武将惧是皱起了眉头。 那日早朝皇上只说让晏冀带兵剿匪,却并未提及过要震慑各州。 如此的话,秋分是被皇上悄悄的派去做监军了?! 使个阉人压军谴将,实在荒唐! 晏珩并未看到谢怀等人的神情,犹在说着:“只是末将到达饶州后发现事情并不似皇上所说的那般。” 傅仲皱眉,疑惑道:“晏都督的意思是皇上错了?” 晏珩的话被打断,他敛静的眸光稍有波动,抿了抿唇,侧目看向傅仲:“傅首辅深受皇宠,日常连皇上的言行也敢校正。但在末将看来,皇上是不会有错处的,至多是被奸佞之辈欺瞒了。” 傅仲再次碰了钉子,不得不再向皇上请罪,表忠心。 皇上有些不悦的道:“傅相年迈,起起跪跪多免受累,还是静心听上一听吧。” 傅仲低垂着头,恭谨应是。 谢怀看出晏珩还有未尽的话,便主动给他递话头儿:“听晏都督话意,皇上竟被奸佞之辈欺瞒了不成?不知饶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晏都督有此言论!” 晏珩看了谢怀一眼,眼底光泽稍有回暖。 他接着说道:“饶州有一叫苏生的农户,他祖上原是富商,辉煌时曾留了一件宝贝用做传承,苏家辈辈相传,可传到苏生这一辈,传家宝被强盗抢了。” “这强盗不是别人,正是饶州知州。” 众人闻言不觉对了个视线,心中猜想,这饶州知州恐是个欺压百姓的主儿。 可晏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震惊了。 他道:“而饶州知州之所以做起了强盗,是因为他要从州内百姓手中凑够九十九件珍品,以贺皇上万寿。” 话落,殿中有一瞬间的静谧。 而晏珩抬眼看向皇上。 第十九章 取消 皇上为什么要派晏珩去镇压呢?不就是不想让饶州的消息泄露出来! 他可倒好,不想着法儿的去遮掩,竟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勤政殿直喇喇的说了出来。 倒真的是对得起他的信任与托付! 这一刻,皇上的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干净净。 迎上晏珩看来的视线,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尖冷。 在晏珩戳破饶州事情的时候,傅仲皱了皱眉。 饶州这小打小闹的混乱,就算换了个草包去带兵也依旧能解决,他向皇上提议让晏珩去,可不是为了白给他送功劳的。 “剿匪”的真相是什么,皇上清楚! 该怎么解决,皇上也心知肚明! 但皇上此人极其自负,他的决策怎会因别人的过错而轻易去改变呢? 傅仲就是利用了这点,给晏珩挖了个坑出来。 如他所愿,皇上命令晏珩跳进去了。 纵然在饶州时晏珩没有指挥一兵一卒,但他前去镇压那是举国皆知的,届时寻个合适的机会把饶州百姓被剥削欺压的事情散播出去,那晏珩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了。 打着如此算盘,傅仲又找了大关镇的马升,想着在晏珩这罪行薄上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他没想到,马升这蠢材竟然把事情办砸了,白费了他的心思,加之晏珩这会子在殿上指出饶州的一切都是遵照皇上的命令,他只是服从,此举简直是彻底的废了傅仲的这步棋。 可峰回路转,晏珩这般让皇上没脸,岂不又是一桩现捡的好罪名! 反正最终目的都是要搞死他,怎么个死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此,傅仲立刻冷哼一声,恼怒的指责道:“能献给皇上,这是多大的荣耀体面?!不比他们祖辈相传更加的能光宗耀祖!” “再者,有皇上才有大庸,有了大庸他们有了家,才能安居乐业。” “若非如此,他想传承?简直是做梦!” “如此撕闹,坏了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圣明,他们纵是死也难以弥补!” 这话不只是在说饶州的百姓,更是暗指揭露这一切的晏珩。 皇上听了这话,看了傅仲一眼,眼底有满意之色。 晏珩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说的。” 傅仲愣了下,眨眼看着一脸坦诚的晏珩。 他没听错吧?晏珩竟然认同了他的话? 但是被认同的傅仲并不觉得欣喜得意,而是莫名的发慌。 这贱奴又打算耍什么手段? “家中俗物能被选奉给皇上,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为何还要撕闹?”晏珩环顾殿上众人,嘴后目光定在傅仲脸上:“询问之下才得知。苏生的孩子患了恶疾,他这宝物是要换了银子给孩子治病的。” “没了宝物,那便等同于掐断了孩子最后的生路。” “为人父者,他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去死?便大着胆子去找知州,祈求能得到些许的补偿。” “而这位知州在听完苏三的话后嘲笑他说,你孩子病了管我什么事情?这东西是奉给皇上的,想要银子,去找皇上要。” “苏三被他戏耍,心下恼怒,想要理论却反被攀诬抹黑,冠以恶名,最后死在衙役的拳脚之下。” “苏三的妻儿知道苏三死后,跑去衙门哭闹,知州担心他们会成隐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并杀了。” “那些万寿礼并非百姓心甘情愿的奉上,而是被恶吏强抢而来的...那些东西,沾着百姓的血命!”话到此,晏珩眼底带了痛意,他看着皇上,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在殿中蔓开:“这些,皇上定然不知情吧。” 皇上下颌崩的死紧,眼睛盯着晏珩,唇角紧抿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都这个时候了,他能说知情吗?! 他这是逼着自己表态啊! 傅仲看出皇上骑虎难下,有心解救。 但晏珩说了这些,他若再出言指摘什么,反倒成了饶州知州之流了。 再者,只有让皇上真的怒了,才会厌弃晏珩。 故而他只是垂首站着,并不帮腔。 晏珩回京之前对皇上是抱有一丝希望的,但眼下看来,是他奢望了。 这一国之君是比饶州知州更冷酷无情的存在。 他的眼中全是繁花锦绣,他看不到那些苦苦挣扎的百姓。 晏珩心中一直坚持的东西突然产生了松动,此刻他有些无所适从,好似迷失了方向一般。 皇上额头青筋暴起,搭在御案上的手慢慢的握成了拳头。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晏卿所言属实。” 晏珩垂首,揖手恭声道:“末将字句皆真,皇上若不信,可另派官将前去调查。” 皇上忽的就拂了桌上的茶盏:“混账东西,胆敢混淆歪曲朕的意思,险些污了朕的一世英名!” 勤政殿内呼啦啦的跪了一片,齐呼皇上息怒。 晏珩也跪了下去。 他无奈的闭了闭眼,在皇上心中,此时此刻,仍是他的声名更为重要。 事到如今,皇上不得不挽救他的威严。 在朝官心中,亦在百姓心中。 当即点了刑部尚书杨权酉,督察院御史叶震,大理寺卿雷正韫。 三人出列,揖手躬身听令。 皇上冷面寒声道:“严查饶州知州近些年做过的恶行恶举,一桩一件都不能遗漏!” “朕要为民平冤!” 三人应是,称赞皇上圣明。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 皇上虽字句简短,但要诛了饶州知州的心意已经非常明确。 毕竟没有哪个人是经得住严查的! 更不用说接连严查几年了! 也明白皇上这是要用饶州知州几年内做下的恶行来冲淡万寿礼的事情。 顿了会儿,皇上又道:“此后,便取消万民同乐这一项。”说着站起身:“朕乏了,都散了吧。” 傅仲见皇上走,心下一急,马升的事情可还没聊明白呢! 这会儿皇上对晏珩的怒意正盛,他的计划必然能事半功倍的! 可还不等他开口,晏珩反而先开了口,叫住了皇上。 皇上止步,看着晏珩,不悦道:“还有什么事!” 语调沉沉,很是不耐。 晏珩道:“末将还有一事要禀报皇上。“ “何事?”皇上皱着眉,又走了回去,坐下道:“说吧。” 晏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傅仲道:“末将想问傅首辅,是否认识蕲州大关镇的马升马知府。” 他果然猜到了!傅仲眼神有些慌乱,但想到马升已经死在了火海里,他又坦然了。 摇头道:“并不认识。不知晏都督何出此言?” “不认识?”晏珩面露疑惑:“我怎么听说,他是你的子侄呢?” 傅仲冷嗤:“简直是一派胡言。” 晏珩笑了笑:“傅首辅曾问我是否在大关镇做过停留。” “我确实做过停留。”他看着皇上道:“因为马升马知府特意等在末将必经官道上,哭喊着向末将求救。” 皇上皱了皱眉:“求救?他求救什么?” 晏珩道:“他说镇中有一窝山匪,危害百姓多年,他无计可施,听闻末将会经过大关镇,所以特特的提前等着。” 又是匪盗!皇上现在听到这个字眼便觉得脑仁疼。 第二十章 公道 可再一琢磨晏珩的话,皇上就皱起了眉头:“你说,他听闻你会经过大关镇,所以提前等候?” 晏珩点头道是,接着又道:“末将急于回京禀报饶州之事,本不打算应允马知县的请求,想着回京禀知皇上,再由皇上下旨派兵去剿,如此才合情合理。” “但转念一想,若这期间有百姓因此丧了命,末将必会终身愧责,皇上爱民如子必也会斥责末将太过因循守旧。” “所以在和秋分公公商议后,由秋分公公压军先行,末将改道去了解大关镇的匪情,计划用最快的时间解决再快马追上秋分公公。” “谁知到了大关镇才发现镇内并无山匪作祟。末将被马知县给耍了。” “他为何要耍你?”皇上听得一头雾水,神情极是困惑。 晏珩皇命在身,私自改道去别处已是违抗圣旨了,但事出有因,皇上倒也能理解。 可马升一个七品小知县如何敢戏耍一品军侯?!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末将也想不通啊!”晏珩的神情比皇上更加的困惑,紧接着他矛头一转直指傅仲,不解道:“傅首辅可否解答,究竟为何要阻止末将回京呢?” 此话一出,殿中的人都懵了,这怎么又牵扯上了傅仲了?! “晏都督这话是何意?”不等傅仲开口,谢怀先问出了疑惑:“难道都督怀疑马知县是听了傅首辅的吩咐?” “不是怀疑。”晏珩摇摇头,而后斩钉截铁道:“是证据确凿!” 傅仲侧目审视着晏珩,似在猜测他这句话中的真假。 君臣多年,皇上还算了解晏珩,他说证据确凿,那就一定是有铁证的! 这般想着皇上眉间起了皱褶,眼底浮现算计之色。 文臣武将自古难合,晏珩和傅仲也不例外,况且他们除了是政敌,私底下也是有仇的。 但站在皇上的角度看,他们两个打擂台似乎没什么坏处,倒省了他去彼此制衡了。 可若这西风压倒了东风,那这局面恐要失衡。 这并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场面。 沉吟着皇上看向傅仲,见他相比以往格外的沉默,不觉皱起了眉:“傅卿可有话要说?” 傅仲先是恭敬的朝皇上揖了揖手,而后侧目看向晏珩,皱眉道:“微臣大概听明白了,晏都督的意思是说,微臣联手大关镇的马知县,意图要对晏都督不利!是这样吗?” “是这样没错。”晏珩看着傅仲,眼底带着十足的讥诮:“那么,傅首辅现在要狡辩了吗?” 傅仲被他的话噎了下,脸色有些难看,拂袖冷哼道:“难道晏都督说什么,我便要认下什么?” “傅首辅言重了!”晏珩冲着上位揖了揖手,似笑非笑道:“皇上在此,末将岂敢有这等混账心思?” 傅仲见不得他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又是冷哼了下,道:“晏都督所说,微臣一个字也不认!” “不过微臣倒是听说,晏都督曾与马知县发生了争执,随行的副将甚至动了手。” “如今马知县被烧死一案尚未查明白,不知晏都督可知道些什么内情?” 说着揖手道:“求皇上给微臣一个公道!” 脏水反泼,这是傅仲常用的手段了,晏珩并不意外,闻言笑意泛了冷:“傅首辅要公道?末将也要!” “...”皇上现在是真的觉得乏了,脑仁嗡嗡的。 他揉着眉心,看着晏珩道:“那就先说说晏卿所掌握的证据吧。” 晏珩颔首称是,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 黄忠见状忙走过去接在手中,又折回双手奉给皇上。 皇上连着看了两封,眉头越皱越紧,而后他将手里的信笺拍在桌上,看向傅仲。 在晏珩掏出信笺的时候,傅仲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这些东西不是应该随着马升一并消失在那间书房里了吗?怎么会到了晏珩的手中?! 傅仲少有的慌了神,再触到皇上的视线,他的一颗心登时沉了底。 不妙,不妙! 可越到这种时刻,越是要稳得住! 故而傅仲纹丝未动,只是平静的接触着皇上充满谴责的视线,茫然不解道:“皇上,这信中写了什么?是关于微臣的吗?” 晏珩看着傅仲的作态,忍不住啧啧称叹。 不得不说傅仲是个唱戏的好材料,瞧瞧,这份儿游刃有余的劲儿,京城梨园的角儿就是拍马也追不上。 “皇上,末将还有人证。” 傅仲的眼皮猛地跳了下。 皇上眉峰微动,转眼看向晏珩,眸光明灭不定,压在案牍上的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桌面。 片刻才道:“即有人证,那便带上来问一问吧。” 晏珩颔首称是。 不多时,马升便随着小太监到了勤政殿外。 看着富丽堂皇的殿宇,马升整个人抖索的险些站不住。 小太监催促道:“皇上在等,马知县快请进殿吧。” 马升颤抖着应是,扶着殿门他几次抬脚都没能迈过门槛,还是一旁的小太监看不过去,伸手扶了一把。 到了殿中,马升觉得冷,觉得空旷,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殿堂,想着即将面临的事情,他浑身抖得更加的厉害了。 脑袋低垂着,他认命似的往殿内走,忽的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叫住了他,马升站住了脚。 是一旁的太监提醒他不能再往前走,要行礼了。 马升就跪下了。 晏珩道:“皇上,这位就是大关镇的知县,马升。” 傅仲眼球震颤,整个人如遭雷轰!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殿中跪作一团的男人,好一会脑子都仍是空白的。 不止傅仲,殿中除却晏珩,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马升不是烧死了? 这怎么又冒出一个来! 晏珩道:“马知县,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马升已经知道了在他离开大关镇后,家中遭遇大火的事情。 他明白,这件事情若认下,至多也就是个免官降罚,可若是为了保护傅仲而隐瞒着,那他必然会死的不明不白。 或者,就连他的家人也不得善终。 早吓得没了主心骨,听晏珩让他说,便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 话落,殿中静了片息,紧接着传来傅仲的一声嚎叫,紧随其后的是噗通的跪地声:“皇上,微臣冤枉啊——” 第二十一章 偏袒 有心算计人,那就要做到不留把柄,现下被人对簿公堂,喊冤有什么用?!皇上看着傅仲,眼睛里满是失望。 转眼再看咄咄逼人的晏珩,皇上疲倦的捏了捏眉心,片息他抬头问傅仲:“除了喊冤,傅卿就没点别的话要说?” 贴在冰凉地砖上的额头抬起,含屈的眼睛看向皇上,傅仲道:“微臣有!”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他说。 傅仲偏身看着晏珩,冷声质问道:“晏都督一口咬定此事是我主谋,那我想问晏都督,我费尽周折,图什么?” “只是要你延迟回京吗?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不正是我要问傅首辅的话吗?”晏珩回视他,满腹疑虑的道:“傅首辅绞尽脑汁的做这些,究竟是要干什么?” “我这人性子直,做事也不喜弯弯绕,你要做什么就来点痛快的,这么九曲十八弯,我真是猜不透啊!” 闻言,傅仲斜撇的余光里尽是冷意与嘲讽,他嗤道:“晏都督未免太妄自菲薄了吧!” 晏珩笑笑:“不及傅首辅。” 轻淡的语调里能清晰的察觉到嘲弄的味道。 傅仲冷哼一声,收回视线,揖手道:“求皇上给微臣做主!” 皇上见状眉峰微动。 他动了动身子,上身前倾,单侧手肘压在了桌案上,姿态比之刚刚多了几分舒缓之意。 疑惑道:“傅首辅要朕做什么主?” “晏都督串通大关镇马知县,做下计谋栽赃陷害微臣。”傅仲神情凛正,语调沉稳道:“求皇上还微臣一个公道清白!” “哦?”皇上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眼底暗芒冷幽。 “微臣也觉得此事有疑。”左侧一道声音响起,引的众人侧目。 礼部侍郎玉知杭出列,揖手道:“微臣斗胆说几句,还望皇上允准。” 皇上看着玉知杭,淡声道:“玉侍郎有什么话就说吧。” 谢怀皱眉。 这皇上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难道不该细审马升吗? 怎的屡次三番的给傅党机会狡辩呢? 他有些担忧的看向晏珩。 晏珩岂能看不出皇上的偏袒之意? 只是,他的这些铁证到底没像山一样的不可动摇。 马升虽然收到了署名为傅仲的信笺,但谁能证明这信就是傅仲的亲笔信? 他清楚傅仲的笔迹,信并不是他亲手所写。 再者谁又能证明,这件事情真的是傅仲安排的? 马升可从未见过傅党的任何人! 他们之间只是傅仲单方面的下派任务,马升甚至连回信都不曾。 所以,仅凭着马升的片面之词与几封找不到真实书写人的信笺,并不能定这位从一品首辅的罪名。 且观皇上言谈,是打算做和事佬了。 这个结果在晏珩的预料之中,毕竟,皇上他最看重的只有权力。 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去动摇他的稳固江山的! 只是他没想到,此情此景下,最先为傅仲发声的人竟是玉知杭?晏珩朝礼部尚书傅言明看了过去。 傅言明静立文官之列,神情清冷寡凉,紧抿着嘴并没有发声的意思,好似全不在乎傅仲的生死。 这父子俩之间生了什么隔阂不成? 不过,这胆小好利的玉知杭又是嗅到了什么香味儿了?竟这么不顾后果的充当马前卒! 思考的间隙,听玉知杭道:“这人证物证都是晏都督从大关镇带回来的,怎能确保真假?” “傅首辅现下就在殿上,不如校对下笔迹,如此谎言便可不攻自破了!” 谢怀闻言刚要说话,就听皇上道:“去取笔墨纸砚。” 黄忠忙应下,转身去准备了。 很快便有太监抬着小几走进来。 小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傅仲见状站起身,捏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黄忠呈着递到皇上御案上。 皇上整日批改奏折,怎会不识傅仲的笔迹? 不用比对便知道结果的。 虚抬了抬手。 黄忠颔首,呈着信笺与傅仲的字来到晏珩身前。 晏珩扫了一眼,道:“端看这字迹,傅首辅真是蒙冤了。” “不过马知县言辞凿凿,末将却也是深信不疑的。” “事到如今,末将也没了章法,不如请三司着手,详尽调查清楚?” 皇上闻言拍桌怒道:“你们的私人恩怨还要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吗?” 他说着似是怒极了,豁然站起身走下龙椅来到殿中。 在傅仲和晏珩面前渡步两三回,冷笑着抬手点着他们:“好一个文之重臣,好一个武之良将。” “为了一丁点的小私怨斗的朝野上下乌烟瘴气,你们将朕置于何地?将大庸置于何地!”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番话不可谓不重了。 傅仲的脑袋低垂着,很是愧责的模样。 晏珩垂眼看着视线内的龙靴。 皇上用这种态度堵了他余下的话。 他若再提,那就是眼里没皇上了。 晏珩胸腔里的一口气慢慢的散了,继而生了凉意。 见二人都是知错的模样,皇上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道:“傅仲,晏珩,各禁足一月,罚俸三年。” “马升意图构陷上官,即刻革去官职,发贬岭南三年!” 谢怀和晏珩并肩走下勤政殿外的长阶,他偏头看着晏珩,片息担忧道:“你没事吧?” 晏珩摇摇头,道:“我待会遣人送些银子去你营里,你一并添进抚恤金里给那十四人的家眷吧。” 谢怀知道若不让他做点什么,他一定不会释怀的。 遂道:“你是一品侯,出手可不能太小气。” 晏珩闻言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 谢怀看他如此,轻轻的叹了口气:“三司惧在,若要查明来龙去脉本不是难事,可皇上却执意在殿上给了这么一个结果。” “摆明了就是偏袒黑墨水。” 说着想起什么,沉声训道:“也怪你!” “我怎么了?”晏珩不解的道。 “饶州的事情你怎么能在殿上那么直接的说出来呢?”谢怀撞了下他的肩膀,无奈低声道:“就算要说,也是私底下更为稳妥吧。” 晏珩道:“若不如此,皇上岂会取笑万民同乐?” 谢怀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开心。 “你倒是做了件好事!”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逼着皇上做决定,他心里难道能舒服?遇事可不就偏袒着黑墨水了!” 提起黑墨水,谢怀又有话说了:“还有,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黑墨水的事情若是暗中调查一番,等到把确凿的证据捏在手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救不下来的!” “你可倒好,这么就露底了!” “你以为我没查?”晏珩撇眼看他,道:“迟了这么久回京真是被山匪绊住了脚?” 谢怀一愣,皱眉道:“没查到?” 晏珩神情晦涩的摇摇头。 谢怀闷了会,叹气道:“也是,若是这么轻易的就被抓住把柄,黑墨水也就不是黑墨水了。” 这边皇上气怒的将御案上的信笺团成团,用力的砸在了傅仲的脸上。 拍桌沉声喝道:“再有下次,朕两罪并罚,诛了你!” 晏珩行军的路线是他和傅仲一起规划的,除了带圣旨出京的秋分,这殿里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自听到晏珩说马升是提前等候着的,皇上便清楚,大关镇的事情绝对是出自傅仲之手! 他可以容忍他们耍手段打擂台,但绝不容忍他们把他当傻子戏耍! 更遑论被利用了! 这么多年,傅仲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模样。 登时吓得冷汗淋漓,伏地连连称是。 第二十二章 隐情 白日里皇上动了大怒,到了晚间便觉头疼的厉害。 黄忠见状忙遣人去请御医来。 侯在殿外的秋分闻言就要去,却被黄忠一把拉住了,秋分不解道:“怎么了师父?” “你怎么还守在这里?”黄忠压低了声音,拧眉训斥道:“皇上现在正心烦晏都督与傅首辅的官司,一时想不到你的罪责,你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 “不老老实实的躲上两日,还敢在殿外晃悠!” “找死吗?!” 秋分听黄忠这么说,心里不免后怕起来,忙趁着四下无人逃回住所去了。 皇上请御医的事情没瞒着,后宫立刻便知道了。 承乾宫里皇后一边伸展着手臂让贴身宫女舒兰给她更衣,一边吩咐文鸢道:“你即刻去太子府送信,让他尽快进宫来。” 文鸢诺声应是,将手中的凤钗递给了身后的素蓉,而后紧步出了承乾宫。 太子很快进了宫,见皇上半躺在榻上,神情恹恹的,不免动了怒,高声斥责着晏珩与傅仲的混账行为。 皇上确实生气。 却并不是在生晏珩与傅仲掐架的气,而是万寿礼的事情。 今日在殿上他虽然严惩了晏傅二人,但在皇上心中,这怒意只是针对晏珩一人。 对傅仲反而是添了些许的赞赏之意,私心里觉得他是个护主、知心的。 不像晏珩...。 想到什么,皇上眼底冷光如刺一般扎了出来。 暗暗冷哼道:狼崽子养肥了,会咬主人了! 都督府里,晏珩终于睡醒了。 这一觉解了奔波月余的乏,做了简单洗漱,而后便一手酒壶,一手酒杯的走到院子里,抬头望了眼月色,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小厮大槑正做清扫,手里捏着根鸡毛掸子就跟了过来,问道:“都督刚睡醒就要喝酒?晚膳用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大槑,人如其名,很胖大,很呆萌。 做着小厮的差事,操着当娘的心。 整日里唯恐晏珩饿着一般,追着捻着的催用膳。 “卤牛肉。”晏珩在石桌旁落座,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头也不回的说道。 卤牛肉?大槑疑惑的皱皱眉,嘟囔道:“这不是谢将军喜欢的下酒菜?”嘴上如此说着,还是丢下鸡毛掸子去了厨房。 四下静寂,月华如水,晏珩微垂着头,捻着手里的酒杯,正凝思着什么,忽听身后“咚”的一声闷响。 手指瞬间顿住,旋即唇角轻抿,眼底笑意隐现。 他搁下酒杯,扭身看着墙根下的人,笑声儿道:“迟了这么久,当罚三杯。” “你这破院子,数年如一日。”谢怀一边掸着袖口,一边道:“别人家里都欢声笑语的,就你这儿清冷寂寥的,没人住一般。” 晏珩闻言笑起来,将酒杯推到对面。 谢怀落座,端着酒一饮而尽了。 酒很烈,谢怀有些辣嗓子,看着空空的桌子道:“怎么也没碟子下酒菜?” 话音刚落,大槑端着酱牛肉走了过来,看着凭空多出的人,瞪大了眼惊奇道:“谢将军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谢怀捏了块牛肉吃进嘴里,看着大槑道:“这么多年亏得有你不离不弃的跟着他,不然他就是臭在府里都没人知道。” 大槑闻言挠头笑笑,很是憨厚的道:“都督买了小的,都督去哪儿,小的就去哪儿。” 大槑是晏珩在市场上遇到的,他因着块头奇大,被人伢子当做异类囚禁在笼子里赚人眼球,博声喝彩。 晏珩看他可怜,便买了下来,带回府安排了小厮的差事。 可说是小厮,却也如家人一般相互照应着。 谢怀闻言笑起来,直夸大槑忠诚。 大槑憨憨的笑,说着去厨房多准备些酒菜便离开了。 谢怀喝着酒又问晏珩:“我翻墙的时候怎么没见匛然拦我?” 匛然是这诺大的都督府里唯一的侍卫。 “他没在府里。”晏珩抿了口酒,道:“我让他去打听点东西。” “关于黑墨水的?”谢怀闻言倾身向前,急声追问道:“你找到新线索了?!” 晏珩摇头,说起了今日在殿上傅言明与玉知杭的异常。 “月余不在京,许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便让匛然去打听打听。” “免得日后又要吃不知情的亏。” 谢怀明白他说的是皇上派他去剿匪的事情。 默了会儿,声音低了下来,道:“皇上虽然罚了傅仲,但却也捎带上了你。” “细算下来,还是你吃了亏。” “我在京中这半日,可没少听那些人议论闲言碎语。”说着叹了口气,眼底眸色郁郁,又闷了一口酒道:“皇上如今越发的宠信黑墨水,这朝里又都是见风使舵的,日后你要添些小心才好。” 晏珩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谢怀想着大关镇的事情,不免又觉遗憾。 这么好的重创傅仲的机会却也没能把握住。 埋怨他道:“你既知证据不足,就暂且压一压嘛。” “现在可倒好,连你自己也要禁足,加之马升发配,一月后大关镇的事情就是想查也查不到了。” 皇上捎带他禁足,是晏珩没有想到的。 不过他这么火急火燎的发难傅仲,是有隐情的。 当初万民同乐的建议是傅仲提的,派兵剿匪镇压的提议也是傅仲谏的,此次回京晏珩逼的皇上取消了万民同乐,皇上心中必定是不悦的。 他担心傅仲见缝插针,针对他不说,就怕又蹿腾鼓捣着皇上做下什么糊涂事儿,所以才出此下策。 希望这一个月,皇上能冷静冷静,意识到他自己做了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玉卿卿听到京中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路边茶肆里,一个肤色黝黑,个头瘦小的男子端着茶碗挪了个凳子,鼓溜溜的转着眼珠,伸长脖颈去倾听邻桌歇脚客的对话。 “....听他说晏都督是被傅首辅给害了,所以才被皇上罚了禁足。” “什么呀,根本不是这样的!”立刻有男子出言反驳,而后压低声音道:“我有个表舅就在京城里,听他说晏都督是不满今上的奢靡无度,在宫中与皇上起了争执,这才被罚了禁足。” “什么奢靡无度?” “就是每年的万寿节,各州真真是苦不堪言啊。” 被罚了...玉卿卿皱起了眉,可再一想到他被罚的缘由,却又安下心来。 前世饶州与大关镇的事情被传出后,数以万计的百姓都在唾骂晏珩乱杀无辜,不配为将。 后来他就辞官了。 现下,这桩不实的骂名没有落到他的头上,他是不是就不会辞官了? 若不辞官,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诸多灾难了? 第二十三章 买人 “咚”的一声,茶碗碰在桌面上的脆响打断了玉卿卿的沉思,她回神抬头看去,是昌吉镖局的镖师,白杨。 白杨搁下茶碗,抬着一只脚踩在长椅上,擦着嘴,粗声嘎气的说道:“阿芜兄弟,过了这茶肆需待行百里才会有村镇,今夜许是要在外过夜了。” 玉卿卿也放下手里的茶碗,笑笑不在意道:“无妨。”说着偏头看了眼路边被三五人守着的镖箱,道:“吃什么饭食,住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镖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女子出行多有不便,玉卿卿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所以换上了男装,取了化名。 因着风吹日晒,所以她如今的外观已与男子无异,加之她行止不拘泥,倒从未被人怀疑过。 白杨闻言拍着胸脯道:“阿芜兄弟放心,有咱们昌吉的兄弟在,镖一定是安全的!” 玉卿卿笑着点头。 从大关镇出发后,她独行了半月有余,一路上遇过刁民,住过黑店,那些人所图皆是她的财命。 但阎王也怕拼命鬼,出发前她曾向常之暵讨了把大刀,也多亏了这把刀,她才能屡次化险为夷,拼出一条生路来。 因着不愿被人知道行踪,所以玉卿卿先是拒绝了常之暵的护送,而后又拒了两三次的商队,改变她想法的是在抚州时所经历的一桩事。 那件事后她便在抚州找了最负盛名的昌吉镖局,重金护镖前往永州。 白杨便是此次走镖的镖头。 喝了茶,歇了脚,一行人开始赶路。 如此不停歇的赶了半个月的路,总算是看到永州的界碑了。 白杨为首的镖师都是松了口气。 “阿芜兄弟,咱们现在入城找个客栈歇下,再通知阿芜兄弟的东家前来接镖,您看可好?” 玉卿卿的最终目的地并不是永州,而是永州境内的榆城。 但这件事情她不会告诉白杨等人。 闻言点头道:“入城。” 将到城门口,玉卿卿的视线便被城门外临时搭建出的一间茅草屋面铺给吸引了。 她偏头冲白杨道:“将到饭时,咱们吃碗面再入城吧。” 任务即将完成,白杨是浑身的轻松,闻言笑着点头:“行。”而后翻身下马,摆手吩咐镖局的兄弟靠边停车,点了四人守镖,其余人进了面铺。 刚进面铺迎面一物飞来,白杨身后跟着的就是阿芜,知道阿芜不会武功,白杨见状也不敢躲,扬手便抄在手里了,定睛一看却是一只豁了口的白瓷碗。 “你个赔钱货还敢躲,看我不打死你!” 肮脏的咒骂声伴随着拳脚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玉卿卿探身瞧了眼白杨手里的白瓷碗,而后视线朝前望去。 他们的正前方,一个强壮的中年男子正在狠狠的殴打着蜷缩在地上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拳重脚狠,可小姑娘抱着头竟一声不吭。 “住手!”白杨看不下去,出声呵斥着。 男子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充耳不闻,下手愈发的狠。 白杨气的脸色铁青,一个跨步上前,伸手辖住了男子的手腕,用力一扯把人拽至一旁,喝道:“她还是个孩子,你做什么下这么狠的手,是打算打死她吗!” 男子被制止,心中似是极其不忿,朝地上啐了一口,狠厉道:“我管教自己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白杨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怒道:“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孩子?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玉卿卿走上前,蹲下身看着地上的小姑娘。 枯草似的头发盖住了眼帘,她伸手拨开,是一张非常稚气的脸庞。 约莫着只有十二三岁。 鼻腔嘴角都是血迹,脸颊肿的很高,鬓角的头发少了一块,不知是被人扯掉的还是别的原因,头皮正大颗大颗的沁着血珠。 衣服破烂的几乎要遮不住身子,大小的破洞下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 “我叫阿芜,你叫什么?”玉卿卿小心翼翼的将人扶起来,轻声问着。 小姑娘的神情有些滞涩,闻言怯怯的低下了头,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另一边,一向以和为贵、以礼待人的白杨竟和男子打了起来。 玉卿卿极冷淡的扫了一眼,而后垂下眼,轻声问道:“你爹为什么打你?” 小姑娘没吭声,眼睛却扫向了碗柜下的指甲大小的一块白瓷片上。 玉卿卿见她不说话,又想到她挨打的时候也是没法出声的,猜想她或许是不会说话。 心口似是被针扎了下,短暂又尖锐的疼。 她皱了皱眉,脱掉外衫包在她身上,手下的瘦弱的肩膀却发着抖,玉卿卿忙撤开了手,紧张道:“我弄疼你了吗?” 这次小姑娘终于有了回应,她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玉卿卿瞧。 被这么纯粹的眼睛盯着,玉卿卿心头发酸,不自觉的就红了眼。 却见小姑娘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声音低弱蚊蝇的回道:“疼...。” 玉卿卿唇边露出了笑,原来是会说话的。 “抱歉,弄疼你了。”玉卿卿说着将她的衣襟拢好,温声道:“你想和哥哥一起走吗?哥哥带你去个不会挨打的地方过日子,好不好?” 小姑娘听到不会挨打,一时眼睛更亮了。 可不知想到什么,光亮熄灭,她看向茅草屋外站在汤锅旁忙碌的妇人:“可我娘怎么办?” 玉卿卿喉间哽住,有一会她甚至说不出话来。 到现在,这孩子竟还割舍不去亲情? 可她怎么不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瞧瞧,她的亲情何曾心疼过她半分呢? “你娘....”玉卿卿斟酌着道:“你娘她没有你,也会活的很好的。” “而且我会给你娘许多银子,有了银子,她就不用这样忙碌了。” 小姑娘点了头。 玉卿卿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起身去了茅草屋外,喊住了骂骂咧咧挥拳头的白杨。 “你这孩子我买了,多少银子肯买?”玉卿卿与男子说道:“连同你的医药费一并算上。” 男子正嚷嚷着要报官,闻言梗住,眼珠上下滑动着将说话的人打量了一遍。 脸皮黑的像是从煤堆里扒拉出来的,瘦小的像是饿死鬼托生。 穿着一件洗的发了白的粗布衫,一双快要磨破的布靴。 “这么寒酸,还敢买我女儿!”男子不屑的说着,而后又紧跟着补了一句:“你有银子吗?” 第二十四章 夫君 “这丫头可是我好吃好喝养了十四年的,价钱可不便宜!”边说边冲汤锅旁的妇人招手,纵是努力克制着,但显而易见的愉悦已经从眼角眉梢中流露出来。 重生后,玉卿卿的情绪鲜少有波动,但此刻她难得的动了怒。 白杨拽着玉卿卿到了一旁,低声问道:“阿芜兄弟当真要买了那小姑娘?” 玉卿卿点点头。 “是啊。”她把袖子从白杨手里拽出来,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道:“我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也省的我地下的娘整日托梦念叨我,担忧我身边无人照顾。” 顿了顿,疑惑道:“怎么,白兄觉得不妥?” 她到底见识不多,不似白杨这般的老江湖,遇到这些事多听他的意见总不会错的。 “没有不妥。”白杨听言笑起来,一巴掌拍在玉卿卿的肩膀上:“我本打算着教训教训这混账,然后再买了这苦命的小姑娘。” “听你这么说,我也不好夺人所爱了。”说着抱拳道:“提前给阿芜兄弟道声恭喜。” 玉卿卿笑着揖揖手:“多谢白兄割爱。” 另一边男子与妇人掰着手指头,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极是亢奋。 而面铺里,那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的父母在为即将卖掉她而开怀。 玉卿卿透过那双眼睛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一般。 她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血崩,连看她一眼都不曾,便撒手而去了。 她的父亲在她两岁的时候给她迎娶回了一位继母,同年她患了病,大夫诊后说似天花。 这个诊断差点让玉知杭吓碎了五脏。 永安十年时京城蔓延天花,孝贤皇后、太子宁嵘以及两位年幼的公主为之丧命。 永安帝本就子嗣不丰,一场天灾,皇室更是凋零了。 皇室尚且如此,更遑论民间了。 此后多年,朝野上下谈天花色变。 玉知杭深知天花的厉害,这消息传出去必定会影响他的仕途,权衡利弊之下,他听从了继妻马氏的建议,趁着无人发觉之时将玉卿卿送去庄子养病。 如此既能保证阖府上下不被感染,又能免除消息传出去后皇上对他的斥责。 就这样,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一个乳母带着仅两岁的玉卿卿出了京。 年复一年,随着京中往来书信中的只言片语,这些丫鬟婆子逐渐明白了马氏的心思,此后便不再把玉卿卿当做主子姑娘了。 数不清的夜里,玉卿卿辗转反侧,期待着次日父亲便会来接她了。 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京城的玉家迎来了三个嫡子,两个庶女。 她,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遥远记忆罢了。 很多时候玉卿卿都在想,若她的母亲还活着,她定会有个不一样的人生吧。 可今日她看到这些,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珍爱自己的孩子的。 而世上可怜之人不知凡几,她的那些过往,根本不值一提。 白杨看阿芜盯着面铺里的小姑娘发怔,不觉笑起来,揶揄道:“再看可就迷了眼了。” 玉卿卿回神,有些羞赧的笑了笑,道:“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买卖,不懂得内里门道,白兄帮帮忙吧。” 白杨自是乐意。 讨价还价之下,以五两银子达成了交易。 夫妇二人捧着银子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身边弱小的告别声都未能给与回应。 玉卿卿上前拉住了她,以为她会哭闹,却没想到竟意外的安静。 镖队没有多余的马匹,玉卿卿便与她同乘,看她兴致不高,有心逗她,伸着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笑声儿道:“知道我买你干什么的吗?” 身前的小脑袋摇了摇。 日光直射下来,玉卿卿轻眯着眼,慢悠悠的甩着马鞭,周身自有股子洒脱的味道。 说出的话也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的痞气:“买你回去做我的娘子。” 小姑娘闻言“唰”的扭头,瞪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玉卿卿,被唬住了似的,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白杨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道:“阿芜兄弟也婉转些,瞧,吓着小姑娘了。” 玉卿卿心头微惊的看向白杨,暗道,他长了只狗耳朵不成!这么远也能听见! 不禁回想,她刚刚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正拧眉挠头凝思,就听身前的人低语了一句。 “嗯?”玉卿卿没听真切,探头看着她道:“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叫核桃。” 声音依旧是低,但总算是能听到了。 “核桃?”玉卿卿笑了笑,不解道:“女孩子家不都是叫桃花,桃红,你怎么叫核桃啊?” 核桃闻言道:“爹爹说,核桃结实...。” 玉卿卿哑然失笑。 核桃低声又道:“也抗揍。” 玉卿卿嘴边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她顿了会儿,伸手将核桃头上被风吹的要掉不掉的风帽盖好,而后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小核桃,以后在我身边不会再挨欺负了。” “所以,你的名字只是名字,没有结实不结实,抗揍不抗揍这一说法。” “知道了吗?” “知道了。”核桃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披风里,不知是羞还是怯,声若蚊蝇的道:“夫君。” 玉卿卿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她猛咳了几声,涨红的脸在面对核桃投来的关切目光后更是滴血一般,心里暗骂自己嘴欠。 那话骗骗白杨也就是了,说给她听做什么?! 被看的极不自在,玉卿卿将核桃的脑袋板过去,道:“...我没事。” 一行人入了城,很快找到客栈住下。 玉卿卿在白杨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客栈外一个小摊贩旁,蹲下身与之交谈片刻,而后从怀中掏出些散碎银子递了过去。 核桃小心翼翼的看了白杨一眼。 白杨注意到了,笑了笑,不解道:“怎么了?” 核桃指了指客栈外的人,低声细语的问道:“他...在做什么呢?” “什么他?那不是你相公吗?” 白杨还没答,镖局里其他兄弟便起了哄。 核桃闻言羞的抬不起头来。 玉卿卿走进来就听白杨等人在笑,再瞧核桃羞窘的样子,不问也明白了。 伸手将核桃揽在怀里,冲着几人道:“一群糙汉子,别拿我家小姑娘打趣儿,去去去。”说着带着人回了厢房。 第二十五章 愿意 厢房里,玉卿卿已提前让小二准备了洗澡水。 上前试了试水温,满意点头,一边拿了块帕子擦手一边与核桃道:“你好好的泡个澡,我就在厢房外,有事儿唤我一声儿就成。”说完绕过屏风,关门出去了。 客栈大厅里,白杨几人在角落里坐着喝茶,脚下踩着镖箱。 见玉卿卿出来,招手唤道:“阿芜兄弟。” 玉卿卿笑着走过去,拎着茶壶倒了杯清茶,端起一扫在坐众人道:“这些日子辛苦各位兄弟了,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白杨几人笑呵呵的喝干了杯中的茶。 玉卿卿这才落座,而后掏出了怀中掏出了镖单,扭身朝小二要笔墨。 白杨看的不解,道:“阿芜兄弟这是做什么?” 玉卿卿道:“称兄道弟这些日子,我是真喜欢你们。” “若有机会,我会去找你们喝酒的!” “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趟镖,今日算是走完了。” 白杨听得动容,心中亦是不舍。 可闻言还是道:“阿芜兄弟的东家还没来,这镖现在就要结束吗?” “已让小贩去传话。”玉卿卿笑道:“再者,此地是永州,是我们的地盘,不吹牛的说,在这条街上我能一呼百应的。” “镖放在这里,一万个稳妥的。” 白杨听他如此说,便也放了心。 二人签了镖单,清了镖利,而后白杨打开了榆木镖箱,从中捧出一个小臂长,两掌宽的黑漆匣子,郑而重之的交到玉卿卿的手上。 玉卿卿接下匣子,而后送着白杨出去。 白杨站在客栈外朝着小贩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扭头看玉卿卿闹着玩似的抱着被他们保护了一路的匣子,眉头蹙起,心中很不放心。 纵是这趟镖已经走完,但白杨还是派了三五人去周围检查一遍。 玉卿卿看的心下感动,笑道:“白兄过虑了。” “永州是福王殿下的封地,此处的治安最是良好。” “倒是有所耳闻。”白杨笑道:“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让阿芜兄弟见笑了。” 玉卿卿不会笑他。 郑重揖手道:“多谢白兄。” 过了一刻钟,被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周围没什么异样,白杨这才放了心,与玉卿卿揖手做别,一行人出城去了。 玉卿卿目送着人走远,这才收回视线。 垂眼看着手里的匣子,片息掀开了两三指的缝隙,往里看了一眼又盖上。 在厅中等了半盏茶,就看小贩抱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瞧清楚玉卿卿的位置后,笑着走了过去:“小兄弟,您要的东西我买回来了,您看看可有缺漏。”说着利落的把包袱散开了。 指着里面的烟粉色棉布衣裙道:“衣服的大小是照着小兄弟的吩咐,比着我女儿的大小买的。” “还有这些金疮药,都是在保安堂买的。” 玉卿卿用指腹捻了下衣服,手感很细软,是上好的棉布。 对于核桃那一身的伤,穿这样的料子才能舒服些。 她满意点点头,道:“多谢大叔了。”说着又掏了些碎银子。 小贩接下碎银子,笑着说道:“我常年都在那儿摆摊,小兄弟有什么需要再来找我。” 玉卿卿应声点头,抱着包袱回了厢房。 厢房里核桃刚洗完澡,正准备穿衣,听到开门声吓了一跳:“是...是夫君吗?” 玉卿卿听着这声称呼不觉笑起来,关好房门上好门栓,道:“是我。” 她取出衣裙搭在了屏风上,道:“这是给你买的衣服,那件旧衣服就不要再穿了。” 核桃取下衣服,捧在手里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没敢穿。 而是望着屏风后影绰的人影,忐忑道:“夫君,这件衣服很贵吧?” 打从她记事起,她的父母就骂她是赔钱货,家里像样点的吃喝穿戴从来没有她的份儿,全都是哥哥弟弟的。 那件旧衣服是她为数不多的还能穿的了。 她很担心阿芜以后也会像她的父母那样嫌弃她,所以,她要避免花销太大,更不能成了阿芜的负担。 这般想着,她把衣裙放了回去,道:“其实,我...我的旧衣服洗洗补补还能穿。” 玉卿卿看着搭回来的衣服,挑了挑眉,故作遗憾道:“那好吧,既然你不要,这衣服我便拿去送人了。”说着揪住了垂在屏风外的衣角,就感到屏风里有一股力量和她相持,她笑着松了手。 核桃一听他要送人就急了,忙把衣服拽回来抱在怀里,一副谁也别想抢的架势。 急道:“夫君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玉卿卿在屏风旁的圈椅上坐下,倒了杯茶,笑着道:“你不穿,店家又不让退,搁着也是白白浪费,倒不如送出去讨个人情。” “怎么能不退呢?什么黑心店家。”核桃心疼银子,忍不住埋怨。 可若是把衣服给送出去,那怕是要摘了她的心了。 故而也不论贵不贵了,手脚并用的就穿在身上了。 玉卿卿听着屏风后稀稀索索的声响,抿唇笑起来。 但等到核桃走出来她就笑不出来了。 洗去身上的污渍,脸上的淤青更是明显,头上的伤泡了水也是可怖的厉害,她看的拧眉,懊恼道:“该先上药的。” 核桃看他难过的似是要哭,忙道:“我不疼的。” 玉卿卿吸了吸鼻子,也没再与她论疼与不疼。 搁下茶盏,从包袱里拿出金疮药道:“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核桃看了眼挨着他的那张椅子,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走了过去。 玉卿卿捏着棉棒沾了金疮药,小心的给她涂到头皮上:“疼了要告诉我。” “不疼。”核桃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动也不动的坐着,模样乖巧的不得了,闻言抿唇道:“我父母打我的时候比这个疼多了。” 玉卿卿听的心疼,手上愈发的轻了。 “核桃,有些话我要提前和你说。” “我不是什么安稳富贵的人,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做这些事情避免不了要吃苦。” “你跟着我,怕是不会安安稳稳。” “但我保证,我过什么样的日子,就会给你什么样的日子。” “以后等你长大一些,懂得人间险恶了,若要离开,我会送你离开的。” 核桃确实懂的少,但被卖、被买她还是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原本对以后的日子她是惶恐的。 可这会子听着耳边的温柔声音,她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我愿意跟着夫君。” “不论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愿意。” 第二十六章 太黑 玉卿卿闻言笑了笑。 在白杨等人离开后玉卿卿是想要纠正核桃的称呼、告知她真相的。 可转念想到自己要在永州呆上一段时日,再想到要做的事情,若身边有个能印证她假身份的人,这无疑是更让外人不会起疑的保障了吧? 夫君就夫君吧。 暂且借个名头,占声核桃以后夫君的便宜。 处理好了伤,玉卿卿又给核桃梳了头发,简单的在脑后挽了个髻,特意从头顶上梳下一缕头发遮住了裸露头皮上的伤。 做完这些,玉卿卿端详着她。 眉毛细弯,晶眸明灿,下巴尖尖,若好生养养,定是肤白细腻的。 玉卿卿不由得称赞道:“小核桃很好看呢。” 从小到大从没人这么对待过核桃,这让她心里暖洋洋的,觉得自己不再是糟糕肮脏的一个存在。 而且这个人是她的夫君。 她羞赧的低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局促的两只手都快要绞成了麻花,再听这话,脸蹭的红了个透,诺诺着道:“夫君...也很俊朗。” 俊朗?玉卿卿闻言“噗嗤”笑出了声来,矮下身来,一张脸出现在梳妆台的镜子里。 这些年生活在王婆子手下不是挨打就是挨罚,饱饭也没吃过几顿,导致她比同龄人要矮上许多,也显得瘦瘪,来永州的路上又风吹日晒这么久,瘦瘪之下又添了黑。 “这张脸....啧,也太黑了吧!”玉卿卿看着镜中的人忍不住的嫌弃。 伸手摸了摸脸颊,又粗又干,比糙汉子还不如,难怪白杨等人全无怀疑! 就这幅模样,核桃也能违心的说出一句俊朗?着实是善良了。 她一边摘掉夹在头发里的枯叶,一边从镜子里看着核桃道:“待会想吃什么,是在客栈用,还是咱们出去逛逛?” 核桃虽然是永州的人,但却从未正经的逛过这永州城,平常除了干活就是挨打骂。 听言心中极是向往,可...她抿了抿唇,道:“都听夫君的。” 玉卿卿早猜到这个回答,笑着道:“出去逛一逛吧,顺便尝一尝这里的吃食是什么口味,也方便咱们以后开铺子。” 核桃听到能逛逛,顿时欣喜,想到什么又道:“咱们要开铺子吗?” 玉卿卿听她说咱们,不觉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啊。” “不过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小核桃有什么建议吗?”她说着转身在包袱里拿了一把匕首,拔出看了下刃,又合起藏在了靴子里。 核桃看到了匕首,眼睛里浮现惧怕之色,到嘴边的话也不敢说了。 玉卿卿瞧见了,蹙了蹙眉。 一个连匕首都怕的小孩子,她当真要带着她去经历那些事情吗? 想了想,玉卿卿在她对面坐下,道:“小核桃,我不是什么好人,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买下你并非我计划之内的事情。” “所以,你不用对我死心塌地,到了想要离开的时候,踏实离开就成。”说着拿起一旁的帷帽戴在了核桃头上,摘下轻纱遮住了她怔忡又带着伤的脸庞,轻笑道:“咱们出去吧。” 核桃跟在玉卿卿的身后,走走逛逛,手里多了不少的吃食。 在今日以前,这些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核桃一口咬下一颗山楂,甜滋滋的糖衣在嘴里化开,想着刚刚客栈里阿芜的话,她稍显沉默。 一串糖葫芦下肚一半,她才唔囔不清晰的喃喃自语道:“就算是坏人,可对我却是极好的,我不能嫌弃他。” “而且他长得那么丑,以后定然娶不着娘子的,我怎么能离他而去。” 玉卿卿不知核桃所想,她正看着林立两旁的铺子,打量他们的营生。 忽然袖子被扯了下,玉卿卿扭头看到一串糖葫芦递到了她嘴边,看了看糖葫芦又看向拿糖葫芦的人,她笑道:“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核桃收回手,又咬了一颗山楂,快步跟上她,道:“我想好了。” 玉卿卿怔了下,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偏头看着她,而后在她开口之前轻声道:“答案在你自己心里就行,不用说给我听。” 她不愿意核桃以后被自己的答案所束缚。 核桃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她慢吞吞的点了下头:“记下了。” 到了饭食,玉卿卿征询核桃的意见,小姑娘嗜甜,虽然没答,但眼睛却盯着元宵铺子看个不停。 玉卿卿笑了笑,带着她进了元宵铺子。 点了三碗元宵,推着两碗给了对面:“多吃点,瞧着多补补还能再长个呢。” 玉卿卿闷头吃着,仍在想着开铺子的事情,就听对面一声低低的抽噎,她诧异的抬头看过去。 透着元宵碗里冒出的腾腾热气,她看到了满脸眼泪的核桃,愕然道:“怎么哭了?” 核桃擦擦眼泪,哽咽道:“是元宵…太好吃了。” 玉卿卿蹙起了眉,这孩子在家到底是经了什么样的苦日子。 递了块帕子,温声道:“好吃就多吃点,吃不饱了还能再加。” 核桃含泪点头,更是打定了主意绝不离开他。 休整一晚,次日一早玉卿卿带着核桃离开了客栈,往榆城去。 永州是福王的封地,但榆城才是他的居住地。 而前世的刺杀地点也正是在榆城。 在永州还不是福王封地之前,此处极是荒凉,又因州内山多田少,所以野兽便多,愿在此处居住的百姓就很少。 在福王来了之后,着手对此处大加治理,才有了今日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面貌。 榆城地处永州正中,每日快马约莫着三五日便能到达。 这日傍晚落了雨,玉卿卿忌惮着核桃一身伤,不敢淋雨赶路,驾马往一旁的破庙去避雨。 破庙破的是四处漏风,灰尘积的很厚,供台只剩小臂高,尚且看得出的曾经供过一尊描了金的神佛,可时间久远,已经辨别不出了是哪尊了。 玉卿四下看了看,找了处尚能避风的角落安置了核桃,而后她出去牵马,好在庙里不缺干草,不至于让马饿肚子,嘶鸣一晚。 生了火堆,用了干粮,核桃便昏昏欲睡,玉卿卿找了件披风给她盖在身上。 而后掏出靴子里匕首放在身侧,靠着墙角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庙外有异响。 “啪唧”一声,似乎是脚步踩进水坑里发出的声响。 玉卿卿瞬间睁开了眼,手掌按在了身侧的匕首上,目光警惕的盯着庙门。 第二十七章 有人 可说是盯着庙门,实则只是在盯着火光以外的黑暗处。 啪唧一声响后庙外便归于了平静,只剩淅沥的雨声。 玉卿卿的直觉告诉她,有人在! 可这骤然平静下来的情况又告诉她,这避雨之人不是寻常百姓! 诡异感蔓延开来,胸腔内的嗵嗵的跳动声显得极是紧绷,她吞咽了下口水,呼吸变得绵长,握着匕首的手掌又紧了几分,却没有立刻拔出匕首来。 空着的那只手从膝盖上移开,慢慢的摸到了脚边的一根木柴上。 木柴小臂粗细,前端烧的烈烈,尾端断口粗糙,有细细的木刺扎进了玉卿卿的虎口处,她毫无察觉般的紧握住了木柴,一时未动。 “啪”的一声,木柴在火堆里烧出了一声断裂的脆响。 这响声似是惊扰了漆黑夜色,如石塑的玉卿卿顿时动了,握着木柴的手臂奋力一扬,木柴在昏暗的庙中划出一条艳丽的红光,袭向对面。 木柴的火光照亮了火堆不能企及之处,玉卿卿看到了庙门之内的一道黑影存在,随着红光的逼近,那黑影愈发的清晰。 一张眉眼冷厉的年轻男子的面容刻在玉卿卿的眼底。 她手里的匕首立刻出鞘,就在此时,对面那人也动了,扬手把将到面门的火把击出庙宇,另一只手掌内飞出一柄短刀,直击对面那人头颈。 归于黑暗的寺庙内,一道凌厉寒光闪现,玉卿卿明白那是什么,顿时心底生寒,有一瞬间连呼吸都是凝住的。 她下意识的躲避,颈侧忽感刺痛,继而身后有金戈打在墙上而后落地的声响。 核桃揉着眼坐起身来,摩挲着探到脚边,睡意未消的道:“夫君,有东西砸下来了?是不是雨太大,要把房子淋塌了?” 随着核桃的声音响起,那扼颈般的压迫感消失,玉卿卿猛地深吸一口气,而后从脚边捡起一根木柴朝庙门之处投了过去。 火把应声落地,火星飞溅。 人影已无。 她浑身的紧绷慢慢松懈下来,抬手摸了摸颈侧,触手黏腻,低头一看,掌心殷红一片。 若刚刚她反应迟了些许,那她这脖颈怕是要刺穿了吧? 核桃看着阿芜的举止,睡意清醒了几分,她疑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夫君怎么站着?” 玉卿卿吞咽了下口水,尽量稳着声音道:“我没事。”她捡起掉落在核桃脚边之物,坐到了火堆不能完全照亮的昏暗处:“睡吧,还早呢。” 核桃不疑有他,唔囔着让阿芜也早点睡,便躺下了。 借着微弱的火光玉卿卿端详着手中的短刀。 是一柄十分寻常的短刀,在任何一家铁铺内都能买到。 看了片息,玉卿卿用指腹拭去了刀刃处的血迹,眸光明灭不定。 那人不像是夺财害命的匪盗。 也不会是京中派来找寻她的人。 回想着刚刚的情形,那男子在击打火把的时候明显的拧起了眉头,而且手肘击打在火把的力量也十分的勉强,像是受了伤的...。 今夜,只是意外吧? 荒郊野外,玉卿卿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心里愈发没底,终于挨到天际朦胧亮起,雨声稍弱,她忙唤醒了核桃,离开了破庙。 行了半日路,核桃扭身与玉卿卿说话,一扫眼瞧见了她绕在脖颈上的布条,疑惑道:“那绑的是什么?” “昨晚被树枝刮破了。”玉卿卿掀了掀头上有些大的斗笠,更清楚的看着核桃,道:“不妨事。” 核桃皱了皱眉头,道:“疼吗?等到榆城落了脚,我给你上药。” 玉卿卿笑着点头:“好啊。” 虽是落了雨,但幸而官道不难行,到了傍晚她们远远看到了榆城的矮城门。 玉卿卿瞧着那两个字,大松了口气。 顺利的进了城,找了客栈入住,沐浴用膳自是不提。 将睡之时,核桃忽的想起什么,翻身坐起,扒拉着包袱从里面捏了一个药瓶出来,而后绕过屏风到了阿芜的榻前。 榻上之人闭着眼,呼吸绵长,似是睡沉了。 核桃心中想着动作要轻,伸手就要去解阿芜颈间的布条,手指还未碰到,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玉卿卿睁开眼,看着核桃道:“不去睡觉,在做什么?” 核桃诧异他为什么忽然就清醒了。 被他盯着,核桃有些无措的晃晃手里的药瓶,懊恼的道:“我忘记给你上药了。” 玉卿卿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瓶。 “无碍。”说着松开手,翻身面朝里侧,道:“快去睡觉吧。” 核桃看着他的背影,没动弹。 又听得榻上之人道:“听话。” 核桃这才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次日玉卿卿早早醒来,看核桃尚睡着,穿衣后蹑手蹑脚的出了厢房。 凭着前世所听到的消息,她往城中的平湖街去。 平湖街是一条大街,在榆城中算是繁华热闹的主街之一,玉卿卿从头走到尾,来回两次。 街上的每一间铺子、每一个出口,她都谨记于心。 平湖街是前窄后宽的喇叭街,若她要在这条街上刺杀人,那她会选择什么位置动手呢? “客官,吃包子吗?” 一道热络的声音打断了玉卿卿的沉思,她扭头看去,是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包子铺小二在揽客。 “正好饿了。”玉卿卿极快的敛去神态,露了个笑出来,大咧咧的揉揉肚皮,跨步走近了包子铺,要了一碟包子一碗汤。 小二笑吟吟的记下去准备,很快端着托盘走来。 吃食摆上桌,小二扬着笑声儿道:“客官慢用。” 玉卿卿点点头,短暂的打量了下包子铺里用餐的男子,而后从筷筒里捏了双筷子开始用早膳。 碟子里的四个包子,个个皮薄馅大,玉卿卿学着旁人两口吃了一个,然后就噎住了。 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她忙端着汤喝了一大口,这才把噎在喉咙里的包子给咽了下去。 暗暗扶额道,这扮做男子,着实有点辛苦...。 不输于其他食客的速度,玉卿卿用完了早膳,想着客栈里的小姑娘,她又朝小二要了四个包子,吩咐用油纸包好。 等待期间,听得邻桌议论道:“听说了吗,那惯偷被抓住了!” “当真?” “骗你作甚!” “他犯下诸多罪状,如今被擒,怕是要小命不保吧?” “必然是要斩首了。” 玉卿卿听得挑眉,想到什么她伸手摸了摸颈侧的布条,暗暗道:永州的治安当真良好! 第二十八章 铺子 客栈里核桃醒来就发现阿芜不见了,她顿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正吓得心慌无措,就听到一声开门声,她心下一喜探头往外看,走进来的人正是阿芜。 她顿时喜道:“夫君回来了。” 这小姑娘,前两日喊夫君还扭捏羞涩,现如今真真是张口就来。玉卿卿笑的无奈,把油纸包递过去,道:“还热着,快吃吧。” 核桃打开纸包看是肉包子,馋的直流口水,想到什么又看着玉卿卿:“夫君不吃吗?” 玉卿卿拧着凉水帕子擦脸上的汗,闻言道:“我已经用了。” 核桃点点头,很快吃下一个包子,灌了两杯茶。 玉卿卿看着剩下包子,皱眉道:“是不好吃吗?” 核桃道:“我吃饱了,这三个可以留着午膳再用。” 玉卿卿哪还有不明白的? 笑着在她对面坐下,道:“怎么,担心我养活不了你吗?” 核桃的心思被看了出来,有些羞赧的抿抿唇道:“没有。只是咱们不是还要盘铺面?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日常能俭省些还是该俭省些。” 玉卿卿把她包好的油纸重新散开,推到她面前,道:“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若要帮忙,不如想想盘了店面做什么吧。” 核桃看阿芜神色轻松,不像是被钱财所困的模样,心下微安,又捏了一个包子,边吃边道:“夫君有盘店面的打算,却没想好要做什么吗?” “想做的很多,可真要着手去做,却又不知该做什么了。”玉卿卿支肘托腮看着对面的人,道:“小核桃喜欢吃什么?” “阳春面。”核桃闻言得意答道:“我不仅喜欢吃,我还会做呢!” 玉卿卿听言神情忽的怔忡。 阳春面是江南地区的特色吃食。 在玉家时她是不能提及她的母亲的,前世她也只在王婆子的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的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听说她是江南人氏。 不知生前可喜欢吃阳春面? 核桃未发觉玉卿卿的异样,自顾自的说道:“...等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住处,我一定做给夫君尝尝。” 玉卿卿回神,轻轻笑着道:“那咱们就开一间阳春面的铺子吧。” 核桃自然是极愿意的。 如此一来,她就能真正的帮上阿芜的忙了。 不必满城的去选址,玉卿卿的目标只在平湖街,斟酌了两日她选中了一处空置的铺面。 铺面不大,但位置却与玉卿卿估算出的刺客会动手之地极相近。 且铺子后面还有两间厢房,一个小院,如此一来她们连住处都有了。 当即便找到了房屋商行,询问了盘店的价格。 因着铺子小,价格开的并不高,且铺子里还算规整,稍加收拾便可开门营业,这让急于在榆城“扎根”的玉卿卿很是满意。 很快便签了契约,付了银款,取了钥匙。 虽说玉卿卿开这铺子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但也要稍微像点样儿,不然被人看穿,倒是得不偿失了。 故而接下来的几日二人分了工,玉卿卿主外购置桌椅板凳,粮油碗筷,核桃主内擦洗晾晒。 二人都是吃苦能干的,铺子很快收整妥当。 这日闲暇,核桃煮了一碗阳春面,端给阿芜品尝。 一家铺子客源的盛衰全看厨子了。 核桃自认为她的手艺尚没到能扛起一间铺子的程度,建议阿芜另寻厨子,他却不肯。 无法,核桃只得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玉卿卿看她把一碗面端的颤颤巍巍,不觉笑起来,起身接了面碗道:“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核桃听言心中的紧张感稍稍缓解,咬了咬唇,小心翼翼道:“知道夫君的口味淡,我特意少放了盐。” 玉卿卿夸赞她有心。 先喝了一口汤,满意点头:“味道真是不错。”说着又吃了一箸面,笑道:“这手艺足够了。” 核桃唯恐他是哄自己,不确定道:“夫君说的可是实话?” 玉卿卿闷头吃着面,一碗阳春面很快见了底,她抹着嘴道:“你看我像是骗你的吗?” 核桃抿了嘴笑:“夫君喜欢就好。” 玉卿卿道:“那你觉得这碗面要卖几文?” 她虽算不得正经的闺秀,却也未曾抛头露面做过营生,故而对这些是一窍不通。 核桃她父母就是做这个的,但玉卿卿不想提及他们二人,免得核桃心中难过,故而只问她卖几文。 谁知核桃却摇头说不知。 玉卿卿有些讶异的眨眨眼。 原本她家中就是卖面的,她怎么能不知道价钱? 但转念一想,或许她的父母只当她是做活的牛马,银钱上的事情自然不愿她多知道。 这般想着,玉卿卿道:“索性无事可做,不如出去逛逛?看看别家卖多少,咱们便卖多少。” 核桃一听能出去玩,眼睛顿时就亮了。 猛不跌的点头道:“这个办法甚好,夫君真聪明。” 玉卿卿摇头失笑。 这小姑娘如今学会哄人开心了。 平湖街上有两家面馆,但因着在同一条街上做营生,她们不好去光顾探价。 而距离平湖街不远便有一处颇为热闹的市场,粮油的采买也是在那处,玉卿卿路熟,便带着核桃往那处去。 刚走出平湖街不久就发现不少人紧赶慢赶的往市场走,核桃被挤的撞在玉卿卿身上,皱眉道:“是不是有什么热闹可看啊?他们急的这般。” 玉卿卿把她让至里侧走,闻言纳罕道:“市场里能有什么热闹?” 却听有人边跑边与同行之人说道:“快快,走快些,要开始了!” 当真有热闹可看! 这般想着,二人也加快了脚步。 很快到了市场,就看里面筑起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圈儿。 核桃见状开心的跳脚,往前跑了几步,想到什么又站住脚,扭身看着玉卿卿道:“夫君你快着点。” 玉卿卿笑着跟上。 站在人圈之外,怎奈二人个子都不高,惦着脚也瞧不见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卿卿对这些热闹没什么好奇,但看核桃一脸的好奇,还是护着她挤了进去。 抬头一看,不觉震住。 人圈正中的位置是一个半人高的高台,此时高台上正跪着一名将要处斩的囚犯。 这竟是监斩台! 第二十九章 灭口 听着周遭的议论声,玉卿卿意识到这个囚犯就是前些日子被擒住的那个惯偷! 想着等会砍头的场面不会好看,玉卿卿便想带着核桃离开,扭头一看却发现小姑娘面上没有丝毫的惧怕之色。 但她还是问道:“怕吗?要走吗?” 核桃闻言摇头,想到什么又问道:“夫君是想走了吗?” 玉卿卿知道若她说走,核桃必然会遵从的。 几日的相处之下,彼此逐渐熟稔,核桃的活泼性子也终于敢在她面前表露一二,此时玉卿卿可不想束缚了她。 只是玉卿卿想不明白,她哪来的胆子,敢看这个? 但她想看,玉卿卿便陪着吧:“不急。”说着视线沿着监斩台扫了一遍,竟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这里的守兵竟不是衙门的衙役,而是身着铠甲腰佩长刀的兵卒。 福王离京前往封地之时,天定帝以忧心福王的安全为由,派了三万兵护送,而后驻守永州界。 但这三万兵将的职责按说只负责永州的外围保护,现下竟在这监斩台旁瞧见了,足证明了一件事情! 福王名义上是永州之主,但实则只是个空壳子罢了! 驻兵敢在榆城内出现,且插手衙门政务,说明永州的官权与兵权早就脱离了福王的掌控。 又或者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的捏在手里过,以至于连妻女都不能保护,惨死刺客之手! 可就是在这般压榨的几乎没有喘息的险境中,福王竟能集结重兵,打回京城去,也着实令人惊叹! 正出神,冷不防的对上一双深冷的眼睛。 这双眼中像是淬着冰碎一般。 而这样的一双眼玉卿卿不久前在破庙中也曾见到过。 冤家路窄,他竟是榆城衙门里的刽子手!! 刽子手...脑中灵光一闪,玉卿卿猛的想起一事! 前世天和帝之所以能顺利打回京城,是因身边有一员猛将保驾护航! 此猛将在永州蛰伏数年,只为帮福王起事! 而他也并非什么泛泛无名之辈,他是京城雷家庶四子,雷云厉! 雷家是行伍之家,祖辈父辈全都是大庸的良将,雷云厉的父亲雷正韫也不例外,永安帝在世时,雷正韫为一品虎威将军,辖丰州大营及京五所,深受永安帝信任。 可等到天定帝即位后,雷正韫手中的兵权便被收走,赋闲在府近三年之久。 或许是不敢启用旧日猛将,天定帝逐渐将京中兵权交到了晏珩的手上,而雷正韫赋闲三年之后天定帝给了他大理寺卿这一文职。 却也不得不说天定帝是警敏的,雷家对他确有异心。 天定二年时,雷正韫让家中十五岁的庶四子假死,以此逃脱外界的关注。 而假死后的雷云厉则被送到榆城的一户屠夫家中,做起了屠夫的儿子。 助福王打回京城的那些士兵便是雷云厉在这几年间暗中操练出来的。 而他...也正是前世在战场上,杀了晏珩的那个人! 思及此,玉卿卿的目光落在了雷云厉手中的刀上。 在晏珩身上砍了三刀的,就是这把刀吗? 七月将到午时的暑天,日光直射下来,燎肤的炽热,玉卿卿的心底却生出了寒意,这寒意顺着四肢流窜,冷的她打了个寒颤。 雷云厉不惜假死以蛰伏,身上肩负的是福王的帝王路,他是绝对不会容忍有丝毫的意外状况出现。 而她,就是那个意外。 观其此刻的目光,玉卿卿明白,他起了杀心了! 核桃仰头看着天色,而后揪揪阿芜的袖子,低声道:“夫君,什么时候才会行刑啊?” 玉卿卿非常生硬的压下视线,终止了对视。 她低低的匀着呼吸,脑子里纷杂一片。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她该怎么办? 总不能和雷云厉说她是自己人,跨山水江河前来营救福王妃的吧? 那样说不定会死的更快! 午时到,签令牌落地,刽子手即刻行刑。 玉卿卿听着周遭的骚乱,心绪渐渐回笼,抬眼看去,正看到雷云厉手起刀落的一幕。 头颅滚动,鲜血顺着断裂处喷溅,玉卿卿看着,喉间似是被扼住了一般,整个人也定住了。 直到雷云厉从她身前走过,剔骨的视线夹杂着那股子阴冷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玉卿卿胃中翻搅,她弯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核桃见状吓了一大跳,紧张的搀住了阿芜的胳膊,急道:“夫君怎么了?” 玉卿卿摆摆手,示意核桃不要多说,而后拉着她挤出了人圈,快步离开了市场。 她侥幸的想,雷云厉不敢大肆找寻,许是不会发现她的落脚地。 可事实却告诉她,她的想法有多么的蠢。 次日,面铺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因着还未营业,铺中无人,雷云厉走进去,目光四下一扫,径直的走向角落的桌椅。 柜台后的玉卿卿连眼皮都没抬,不甚热络的道:“抱歉,还未营业,客官改日再来吧。” 雷云厉“啪”的将手中的刀拍在了桌面上。 玉卿卿手上的动作一顿,偏头看过去。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黑浓的剑眉,狭长的眼睛,眼眶有些凹陷,眼皮上深深的一道褶。 眉眼间冷意依旧。 鼻梁高直,唇很薄,此刻紧抿成一条线,让刚毅下颌更添了紧绷感。 若无前世的记忆,玉卿卿或许会觉得此人模样不差,只是太过孤冷,难以接近。 可眼下只要看到他,玉卿卿便会想到前世惨死的晏珩,后脊便止不住的发凉,而他周身那若有似无的阴冷的压迫感也让玉卿卿头皮发麻,万分警惕。 目光在雷云厉脸上一扫而过,玉卿卿桌上的手瞬间紧握成拳,面上却轻松自得,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嘴上“呦”了一声,惊喜道:“是你啊。” 雷云厉听他如此说,便知他是真的认出了自己,一时眼底扎出暗刺来。 玉卿卿像是不知道对方是来灭口的般,转身从柜台上取了一坛酒,拿了两个茶碗走到他桌前,热络道:“这位兄弟贵姓啊?” 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雷云厉的预期,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难道不应该否认并且躲避自己吗? 这怎么还贴上来套近乎? 第三十章 美事 玉卿卿也不去猜他在想什么,自顾自的把酒启开了,倒了两碗,其中一碗推至对面。 嘴上如老友般熟稔的说着:“这可是好酒,快尝尝。”而后馋酒似的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咂咂嘴道:“好像缺点下酒菜。”说着站起身往后面的厨房去。 “...”雷云厉看看手边的刀,再看着他推来的酒碗,少见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怔坐片息,忽的想到什么,他猛然站起身往后厨追去。 他以为对方是要趁他不备逃跑,可他刚走到柜台处,就见那人端着一碟子下酒菜不慌不忙的走了过来。 雷云厉拧了拧眉。 这...竟遇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瞬息压下慌乱,他脚下一转,折回去坐好了。 玉卿卿一边捏着盘子里为数不多的几片牛肉吃,一边笑道:“这还没开始营业呢,厨房里也没什么可吃的,将就将就。”说话间走到桌旁落座,屈起一条腿踩在长椅上,坐的大大咧咧,毫无形象。 雷云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玉卿卿被他看的莫名,嘴里的咀嚼渐渐的慢了下来,片刻拧眉不悦的道:“兄弟这么看着我,莫非也是觉得我长的黑?!” 雷云厉面上虽是不为所动,但闻言还是认真的看了眼他的肤色,确实有点黑。 但他没忘记今日的来意,冷道:“少装疯卖傻,我...。” 玉卿卿听着他的话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不等他说完,眼一瞪,桌一拍,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好酒好肉的招待你,你反倒冷眉竖眼的,也太不识抬举了些!” 雷云厉面容冷漠,端坐着纹丝不动。 垂着眼皮扫了眼他拍桌的手,而后视线上移,看向他缠着布条的脖子道:“破庙里,是你吧。” 玉卿卿插科打诨,他倒是直奔主题。 听他说破庙,玉卿卿面上的怒意消了不少,睇着他,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的玩味嘲笑来。 雷云厉不明白他为何做出这幅神情? 但也因此,他压在刀上的手有了短暂的松缓。 玉卿卿端着酒碗呷了口酒,视线沿着酒碗的边沿瞄了对面一眼,砸吧着嘴道:“我都知道,你不必多说。” 雷云厉心下一骇。 他知道?! 不对,他不可能知道! 雷云厉压下心头猛起的慌乱,盯着他,琢磨了片息他的神态,愈发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淡淡道:“你知道什么了?” 玉卿卿闻言笑的很是馋痞。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去破庙。” “哦。”雷云厉看着凑近的人,眼底冷芒闪烁,音调低幽:“你知道?” 玉卿卿坐直了身子,笑意中透着股子显浮于表面的精明机灵。 而这种神态在真正的聪明人眼里,简直就是最大的愚蠢了,雷云厉心中嗤笑。 “听人说,那地方素常无人会去,就算有人去,那也是去私会姘头的。”玉卿卿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对面之人揖揖手:“无心坏了兄弟的美事,着实抱歉了。” 雷云厉急促的眨了眨眼,神情难得的错愕。 那破庙如今竟是这样的用处吗?? 不过被误会,雷云厉却没有去解释,反倒是顺水推舟的默认了。 他端起了酒碗,微微晃动着碗中的酒液,道:“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阿芜。”玉卿卿咧嘴一笑:“荒芜的芜。” “阿芜?”雷云厉看着他道:“没有姓吗?” “无父无母,没人给姓啊。”玉卿卿又呷了口酒,略显感慨的说着,而后又问他:“你叫什么啊?” 在雷云厉找来之前,玉卿卿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在榆城的身份。 四年前,榆城屠夫老夏的家里忽然就多出了一个面黄肌瘦半死不活的小子。 听老夏说,这是他远方的子侄夏泽,家里遭了灾,一路逃难来投奔他的。 老夏命硬,克死了两个老婆,渐渐的也就消了娶妻的念头,现下有了同宗子侄投奔,他就美滋滋的当起了爹,还大摆了几桌酒席让街坊四邻认识他儿子。 后来老夏患病再拿不动刀,夏泽子承父业干起了屠夫一职,却又因不是那块材料而放弃了,整日往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钻,打猎回来贴补家用。却又不知走了谁的门路,竟在衙门谋了个刽子手的职缺。 在玉卿卿看来,他去深山打猎是假,暗中替福王做事才是真! 而距离那破庙不远处便有一座山,那山里,会不会就藏着福王的秘密?! 所以雷厉行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上门灭口! 雷云厉看着他,淡淡道:“夏泽。” 玉卿卿看他身上杀意渐消,搁在桌下膝盖上的拳头终于稍稍舒展,小心翼翼的将手心里的汗渍拭在了衣服上。 雷云厉道:“阿芜兄弟是榆城本地人吗?家住何处?” “都说了无父无母,哪还有家?”玉卿卿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天生的孤魂野鬼,居无定所的飘零十数年。” 说着想到什么,端酒的手一顿,偏头看了看这铺子,笑道:“不过,如今也算有了。” 雷云厉眉头微皱。 秉着宁错杀、不放过的态度,让他如何去放任这么一个身份不详,无法追溯根源的人呢? 搁下酒碗,他的手又压在了刀柄上,五指收拢。 玉卿卿的眼皮跳了跳,搁在膝头的手又悄悄握紧。 这人着实难缠了些! 又或者说,他在对待福王大业的事情上太过谨慎! 丝毫的不确定,在他这里都是要命的。 脑子飞速的转着,就在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喊叫:“夫君!”核桃脚步轻快的走进铺子里:“我把幌子取回来了。” 玉卿卿烁然扭身,见状皱眉。 她虽然抱有侥幸,但心里还是做好了对敌的准备。 故而早早的便打发核桃出门去了。 没想到她回来这么早! 核桃一手幌子,一手竹竿,脚下一站定,这才发现铺子里有陌生人在。 她顿时收敛了笑意,有些无措的看着阿芜。 玉卿卿忙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热了吧?水井里给你拔了桃子,你快捞起来吃两个,解解暑。” 核桃正担心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了错,恐阿芜生气。 没想到阿芜丝毫不生气,还让她吃桃子。 心里的惶惧慢慢的散开,她点头应下,去了后院。 第三十一章 七月 玉卿卿看着核桃的背影,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竹竿。 要怎么才能把这尊瘟神给请走呢? 难道真要用上那套说辞? 可她到现在也没打听到福王妃出府的日子,若雷云厉在福王妃被行刺前查清楚了她的那套说辞是假的,那她可就死定了! 雷云厉看阿芜盯着后院看个不停,猜想他应是极喜爱他妻子的。 一个有弱点的人,那便不可惧了。 “在这里开铺子,不容易吧?” 玉卿卿闻言朝角落看了过去,惊奇的发现他竟移开了压在刀柄上的手。 怎么回事?不打算杀她了?她暗暗腹诽,面上依旧是一派轻松,心中却警醒万分。 重新落座,她一边把幌子套在竹子上,一边感慨道:“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开了这么一间苍蝇小馆。” “此生也不求大富大贵,能有瓦遮雨,有饭果腹便知足了。” 雷云厉紧盯着对面,想要从他的言行中挑出哪怕是丝毫的破绽来。 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或许是他太过紧张了,对着一个鄙俗的市井小民也变得杯弓蛇影起来。 不过,近来的局势确实越发的严峻了,他实在不敢松懈半分。 纵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务必重视。 “刚刚那位是?” 玉卿卿听言面上带了些不同于面对他时的腼腆笑意,道:“那是我娘子。” 雷云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道:“听口音,她是永州本地人?” 玉卿卿暗暗磨牙。 白杨刚走,这又来了一个狗耳朵! 仅凭着一句话,怎么就听出是永州的人了?玉卿卿简直是太想请教一二了。 可她不能。 忍耐着压下了心里的话,她点了点头,极是和善的道:“夏兄好耳力,她确是永州人。” 雷厉行紧接着道:“阿芜兄弟无双亲无家宅,你家娘子总有吧?在何处?” 玉卿卿抬眼看他。 他身上的杀意虽不再浓厚,但他眼底的执拗却一如既往。 若告诉他核桃的身世,那他便能顺藤摸瓜的找到抚州的昌吉镖局,查到她欺骗昌吉镖局时所说的商行。 待到商行查无此人,雷云厉所减消的猜疑便会翻倍的增长! 来逼问她是迟早的事情! 可若不说...她的眼睫慢慢垂下,目光落在了他手边的刀上。 核桃站在水井旁,弯腰抓住悬于木柱下的麻绳,左手换右手,几次拉扯,竹篮便提了上来。 竹篮里放着四个粉红粉红的大桃子。 桃皮上沁着凉丝丝的水珠,她挑了一个小的咬了一口,软糯糯甜滋滋的爽口。 吃了几口,她想到什么,端着竹篮去了厨房。 不多时,核桃从厨房出来,手中多了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两个白瓷碟,一碟子切成块的桃子,一碟子咸花生。 刚走到柜台就听到二人的对话,又看阿芜答不出的样子...核桃抿抿唇,阿芜刚到永州,对此地还不甚熟悉,定是把她家的地址给忘了。 而此人是阿芜在榆城结识的第一个能坐在一处喝酒聊天的友人,核桃不想阿芜在他面前出糗。 便出声说出了自己的地址。 雷云厉闻声抬头看过去,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距离如此近,回家探亲定然方便的。” 玉卿卿暗暗扶额。 现如今只能祈求上苍,等她做完正事再让雷云厉查清楚真相了。 核桃把两个碟子放下,又把已经见底的牛肉碟子端走,轻声叮嘱道:“夫君少饮些酒。” 玉卿卿点头。 雷云厉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寒暄几句便提出了告辞。 玉卿卿忙起身相送,如别家铺子小二一般,说着过几日营业,请他多来照顾生意的话儿。 却不曾想走在前的雷云厉忽然站住脚,并原地转了身。 这一停顿,让不防备的玉卿卿差点撞在了他胸膛上,忙止了步,面上却有些不自在:“怎...怎么了,夏兄?” 阿芜的个头不高,刚到他肩膀,雷云厉垂眼看着他,道:“卖我拿坛酒吧。” 玉卿卿面上的不自在极快的收敛干净,闻言亲昵的说着:“自家兄弟,说什么卖不卖的。”忙去柜台上取了一坛。 雷云厉接过,从怀里摸出碎银子递了过去。 玉卿卿瞧着,眼珠转了转,又笑道:“也有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店小利薄,小弟就收下了。”说着从他手掌心里捏走了银子。 雷云厉离开面铺往家走。 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有股子怪异感,却又说不上来怪异在何处。 他个头高步子大,走起路来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颠的酒坛里未装满的酒咣当咣当的作响。 听着这响声,雷云厉脑子灵光一闪,猛地站住了脚。 难道...他拧着眉头,转身看过去。 面铺外,阿芜把竹竿插进了原本凿好的砖缝里,套在竹竿上的幌子随风飘摇。 核桃看着幌子上的字,问阿芜道:“夫君,这个字是面吗?” 玉卿卿点点头:“是。” 核桃道:“夫君能教我认字吗?” 玉卿卿笑起来,抬手揉揉她的头,惭愧道:“怕是不成的,我也认不得几个。” 别家闺秀被问及学问时,都会谦逊的说,未曾上过学,只些许认得几个字。 可她,是真真的,只认得几个字。 王婆子连一碗饱饭都舍不得给她吃,更何况请夫子教学了。 想到这些,玉卿卿嘴角笑意微敛。 核桃看他忽然就不笑了,眼睛也冷岑岑的。 她担心是自己说错了话,拉着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怯怯的道:“夫君。” 玉卿卿回了神,扯唇笑了笑,道:“等以后我给你请位学识渊博的夫子,好好的教你。” 核桃看着她的笑,心下微松,点头道:“那咱们一起学?” 玉卿卿笑意更浓:“好啊。” 雷云厉看了这些,紧皱的眉头舒缓,摇摇头离开了。 在雷云厉离开后,面铺没什么水花的开了张,一日里三五个食客,愁的核桃整日里揪头发,懊恼自己手艺不行,揽不来食客。 玉卿卿却不在乎这些,一入七月,她便更加紧密的留意着福王府的动静,除此之外,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院中的地窖上。 第三十二章 撕闹 京城,玉家。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玉知杭近来真真是神清气爽。 他在礼部侍郎一职上一呆就是五年,同期的同僚早就往上动了几次了,也因此他这心里一直闷着一口恶气。 今时终得升迁,恶气得以发散,所以他打算大办一场来庆祝庆祝。 可京城的人素来低调,他亦不敢张扬。 故而忖度两日后,把这办宴的名头落到了刚接回家的嫡长女玉卿卿身上。 如此盛宴,也算是又给了傅家一个脸面。 后院花厅里,马氏高坐上位,手里捏着本账册正慢慢的翻看着,厅中各处的婆子束手站着,轻声慢语的回禀着宴会的准备情况。 可听着、看着马氏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这一场宴会所耗费的银子,足够府里大半年的开销了。 这哪是接了个女儿回来,简直是请了个祖宗! 听到前院禀说玉知杭回府了,她头疼的挥挥手,让各处的婆子散了,她则拿着账册往前院去。 可人还没走出花厅,就看到她的嫡三子、九岁的玉熔哭着跑了来。 为人母者,哪看得了这种场面?马氏心头揪紧,嘴里叫着宝宝,忙把人揽在了怀里。 眼睛则瞪向了身后跟来的几个侍女身上,厉声喝道:“一群废物!” “要你们何用,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 几个侍女瞧见马氏狠厉的模样,双腿不自觉的发软,登时就跪下了。 大丫鬟佩月大着胆子道:“回禀夫人,六公子哭闹,不是奴婢们的原因。” 马氏不信这话。 紧盯着佩月,冷斥道:“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这府里,谁敢惹玉熔不痛快! 定是贱婢狡辩! 佩月咬咬唇,微微直起了身子来,手指怯怯的往东边指了指。 东边? 马氏咬牙。 又是她!! 为了表示对傅家人的尊重以及定然能爱护好“玉卿卿”的决心,他们自把人接回府就安置在了东边最大的秋水苑里。 这些日子,她欺负打骂庶出的二姑娘四姑娘也就算了,毕竟不是身上掉的肉,马氏不心疼。 可那野孩子竟敢朝她的儿子伸手,简直是该死! 马氏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眼睛里登时扎出恶刺来。 但...想到什么,马氏顿如被扎破的鱼鳔,浑身的气儿慢慢的消散了。 可下颌崩的死紧,面上的隐忍清晰可见,足证明是不甘心的。 她喘了口气,蹲下身轻轻的抱住玉熔,柔声安抚道:“男子汉,怎么还哭鼻子了?” 玉熔从马氏的怀里抬起脸,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控诉:“那个野孩子她竟敢骂我是猪,还说我以后定是个没出息的米虫!” 马氏的牙咬的更紧了。 真真是满嘴喷粪的野种! 她的儿子,将来那都是出类拔萃的国之栋梁! “什么野孩子?不许胡说!”马氏掏出帕子给玉熔擦脸,温声告诫道:“那是你长姐,才刚回家,你作为弟弟,难道不该让着她些?” 野孩子的称呼可以给真正的玉卿卿用。 但在如今家里的这位玉卿卿面前却不可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戳了她的心窝子,她撕闹起来,那傅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她骂我。”玉熔抽抽噎噎的摇马氏的胳膊,央求道:“娘,你替我出气,你去打烂她的嘴。” 马氏嗔着他:“姐姐怎么会骂你?定是你听错了。” “乖,别闹。” 玉熔瞠目结舌的看着马氏,一时连眼泪都忘了流。 这...这还是他母亲吗? 他揉了揉眼,再看眼前的人,确定是马氏无疑! 这怎么可能呢?素日里只要他一掉眼泪,一央求,那马氏必然是万事应允的。 今日是怎么了?! 不仅仅是玉熔惊了,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惊了! 这还是马氏吗?? 马氏厌恨庄子上的哪位,那是阖府皆知的事情! 现下不仅主动劝着玉知杭把人接了回来,竟不惜让自己的嫡子受委屈也要纵容她!! 众人的神情比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惊讶万分。 暗暗猜想,马氏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吧?不然怎的像变了一个人?!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玉熔,马氏一肚子怨恨愁苦的往玉知杭的书房去。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需待尽快找个时机好好的与傅家谈一谈。 哪能让一个黄毛丫头在家里翻天?! 这么思忖着马氏到了书房外,刚要推门就听书房里一声娇笑,紧接着便是一句浪语:“老爷怎么这么不正经,被人看到,我可没脸活了。” 马氏听在耳朵里,哪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顿时头脑晕眩,胸口闷疼。 她殚精竭虑、忍辱负重的操持着一家老小,他可倒好,在外鲜亮体面的做着副都察院御史,回到府里便闷头钻研这些个肮脏事情! 积攒多日的怒气与怨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 她一脚踹开门,迈步进了书房,瞧清楚二人的所在后,上前狠狠的揪住了衣衫凌乱的贱胚子,拽着头发拖到了院中。 等到玉知杭匆忙整理好了衣服走出来,地上的美人儿已被打的不成样子了。 他看的心中怜惜不已。 再瞧疯癫的马氏便止不住的怒了,厉声呵斥道:“你发的什么疯!” 马氏闻言差点喷出血来。 她发疯! 好啊,她今日就好好的发一次疯! ... 京城的玉家鸡飞狗跳,榆城面馆里却是自在逍遥。 过了饭时,铺子里已无人,阿芜便往后院去。 核桃在铺外挂上歇业的木牌,在柜台上拿了一个桃子也去了后院。 她坐在井沿儿上,一口一口的啃着桃子,等着地窖里的人上来。 “你别那么坐,小心掉下去。”玉卿卿爬上来,看到核桃的坐姿,皱眉道:“我可不捞你。” 核桃闻言扭头往井里看了一眼,道:“夫君忘了我会泅水吗?” 玉卿卿把肩上的篓子放下,将内里的新土倒出,闻言倒土的动作顿了顿,直起身看着她。 她说,她之所以会泅水,是因为她爹娘有次打她打的太凶,她疼得厉害就跑了出去,可因无处躲藏,只好跳进了家门口的河里。 没成想没淹死,反倒学会了泅水。 第三十三章 囤菜 核桃也正好扭过身来,见他瞧着自己,桃子也不啃了,咧嘴就笑:“夫君放心,我就算掉下去也淹不死的。” 这傻孩子...玉卿卿心下叹气,丢开手里的篓子,走到她身边坐下,正色问道:“核桃。” “假如我带你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核桃面上有些懵懂,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道:“可咱们的铺子在这里,还能去哪呢?” 玉卿卿道:“去我的家乡。” 核桃眨了眨眼,讶异道:“夫君不是没有家乡吗?” 玉卿卿稍显沉默。 目光沿着屋脊飘到了天上一朵白云上,片刻唇边勾起笑,极是嘲讽的道:“家乡这种东西呢,仔细找找,还是有的。” 核桃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可我的家乡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玉卿卿偏头看着她,道:“你确定要跟我去吗?”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她想给核桃找个好人家安置下来。 可这孩子这么傻乎乎的,交给谁,她都放心不下。 核桃道:“既然那么危险,夫君为什么还要回去?” “因为...。”玉卿卿想到什么,眸光一下就柔软了下来,抿笑轻声道:“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 核桃看着他的神情,道:“这个人很重要吗?” “重要。”玉卿卿点头:“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那就去吧。”核桃道:“我陪夫君一起去见那个人。” 玉卿卿问出了心中的担忧:“若离开永州,你会想家吗?” “以后,有夫君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核桃说完,耳朵通红,又低头去啃桃子。 玉卿卿听言笑了笑,撑膝站起身,继续去倒腾地窖了。 核桃跟着到了地窖边儿,蹲下身,问下梯子的人道:“这地窖,夫君打算做什么用?” 人已经下到地窖里,黑漆漆的瞧不见人,听得慢悠悠的声音传出来。 “囤白菜。” “我喜欢吃白菜,夫君挖深点。” ...... 雷云厉从城外回来一直未去见福王,这日伤势有所好转,便趁夜往福王府去。 书房中,福王正在练字。 福王将到天命之年,体态微腴,常年的幽禁与压迫生活并未在他的眉眼间留下什么沉郁阴狠之色,面上是一派温和随意之态。 听到脚步声短暂的抬头看了眼,瞧是雷云厉,他笑了笑,道:“来了,自己坐。” 雷云厉上前见了礼,在靠近书桌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福王道:“这些日子没来,是因为城外的事情棘手吗?” 雷云厉闻言站起身,揖手禀道:“虽然中间出了些小状况,但已经很好的解决了,殿下安心。” 前几日榆城内忽然潜入了一群身份不明的人。 其实这些年同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他们在解决之时已经能做到游刃有余了,但这次有少数的几个武功高强的趁乱逃往城外。 榆城外驻扎着宋扬的两万军队,虽然不能确定这些人是京城派来的,但他们却也不敢冒险。 而奉命前往城外剿除的人正是雷云厉。也就是在那晚,他在破庙中露出了破绽,思及此,雷云厉眼底浮起愤然之色。 他是家中庶出,从小便知道,他不配继承家族的重任。 他恨自己庶出的身份,却也不曾对前景完全绝望,他蛰伏着、期待着那万分之一的会落到他头上的机遇。 终于,他等来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之所以被家族选中,全赖于他庶出的身份。 不同于嫡子那般生死都隆重,他的存在本就是无人在意的,故而他可以没什么水花的“死”了。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想要让世人重新认识他,想要他的姓名重新载与家谱之上,他就只能成功,亦或者是只能助福王成功! 故而无论大小事情,他都竭尽全力的去完成,从不敢忽怠。 福王面有满意的点了点头,写完余下的几个字,他搁下了笔。 绕过书桌,往外厅走。 一边走一边道:“近来总觉心神不宁,山中一切可如常?” 雷云厉跟在福王身后,闻言紧走半步,恭声答道:“回禀殿下,山中一切如常。” “他们日夜刻苦训练,斩敌能力已远超宋扬手下的驻兵。” 福王“嗯”了声。 二人到了小四仙桌前,分君臣落座。 自有侍卫进来奉茶,福王慢慢抿着,道:“前儿得了一坛子酒,想与你对饮来着,遗憾你未至,酒已封存,改日再饮吧。” 雷云厉起身,揖手告罪。 这一抬臂又牵动了伤处,他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福王恰巧注意到,不禁问道:“是否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若有,可千万别瞒本王。” 雷云厉闻言面有慌乱,忙表示道:“属下不敢欺瞒殿下!” “确实无事发生。” 福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他虽在府中,但耳目却遍布永州,也确实未曾听到什么禀报。 可这心头总觉得不安宁。 轻叹道:“你别怪本王小心,实在是境况艰辛,不可有丝毫差池。” 京城对他虎视眈眈已久,这近来更少了几分耐心,想来发难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但他已不是那只待宰的羔羊了。 京城,他迟早会回去! 雷云厉道:“属下明白,不敢掉以轻心。” 避着人回到家中,老夏忙掌灯迎来,雷云厉道:“调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自从雷云厉到了榆城以后便将老夏的差事接了过去,他便“病”着了。 这些年无事可做,偶尔帮着调查调查琐事。 可从未见雷云厉这般焦虑过。 心中想着却也未敢发问,忙搁下灯盏,转身去内间取了今日送达的信笺。 雷云厉看着信上的内容,眉头越皱越深,眼底的愤然也瞬间攀至顶峰。 他真是愚蠢! 竟然信了那刁民的话! 这些年他不敢在福王面前露出哪怕分毫的低劣平庸。因为在榆城福王只能选择他,可一旦出了榆城,便有万千的能人异士可供福王驱遣。 所以不论是在榆城还是榆城之外,他都要紧抓住福王,不能同在家一般的被沦为废棋。 可破庙的事情到底还是成了他的隐患! 若这件事情被福王所知...雷云厉不敢想。 第三十四章 敢吗? 夜深,平湖街上的铺子接连关门歇业。 核桃站在面铺门口朝左右两边看去,热闹的街上只剩零星几家铺子还亮着烛光,她扭身问柜台里核账的人:“夫君,咱们关门吗?” 玉卿卿道:“关。”说着将手里的账本搁下,起身去帮核桃抬门板。 二人合力关了门,玉卿卿继续去核账,核桃则往厨房去烧热水,而后在西厢房洗漱。 等到玉卿卿核完账,核桃已经洗漱结束,她则拿着换洗衣服往西厢房去。 刚褪掉外衫忽觉房中有异,玉卿卿立刻伸手去抓衣服,指尖只差分毫,左肩上猛地一沉,她的手顿时僵住。 偏头看一眼左肩上的冷刀,眉头皱了皱。 来的倒是快! 雷云厉用刀鞘挑开了她要抓的那堆衣服,瞧见了一把匕首,不觉冷嗤一声:“想杀我?” “别紧张,防身而已。”玉卿卿举起双手,让他看清楚自己是不具有威胁的。 雷云厉冷冷发笑。 这次他决计不会再信此人的只言片语! 随着他高举的手臂,他单薄中衣下的一双蝴蝶骨格外料峭,雷云厉如有实质的盯着看了几息,而后视线上移,落在他的后颈上。 那颈上还缠着布条。 他眯了眯眼,冷道:“转过身来!” 玉卿卿依言转身。 这片息之间她已经镇定下来,看着雷云厉,她尚能挤出些笑来:“夏兄这是何意?” 雷云厉听着这声“夏兄”便想到自己被骗的往事,心下着怒,用力扯掉了他脖颈上的布条,而后伸手压在了男子喉结处。 掌下平滑细腻。 果然! 上次他在面铺中忽然站住脚,导致跟在后面的人差点撞上来,那时她所露出的羞窘神态,以及他付银子时,她竟从他掌心内把银子捏走,整个过程小心翼翼的没有与他产生丝毫的肌肤相触。 经年与男子打交道,雷云厉从未见过这般行止的男子,所以心中起了疑。 可扭头看到他们夫妻间的相处,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现下,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原来他被她骗的不止一桩事情! 雷云厉错着后槽牙,目光如刀的盯着她:“姑娘手段了得,竟连我也骗了。” 玉卿卿被戳破真身,拧眉拂开他的手,捡起外衫披在身上,刚要说话,房门被轻轻的叩响,紧接着门外传来核桃的声音:“夫君,还要加热水吗?” “不用了。”玉卿卿扬声道:“街头王大娘那里存着我的东西,你眼下若无事便去帮我取回来吧。” 门外核桃听着这话有些疑惑。 王大娘家是卖布的,阿芜能存什么东西在她家? 但她极愿意帮阿芜跑腿儿,闻言虽有疑惑,但还是一口就应下了。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玉卿卿的神情冷沉了下来,淡淡的瞥着雷云厉,似笑非笑的道:“夏兄漏夜前来,到底有何贵干!” “杀你灭口。”雷云厉手里的刀抵在她颈侧,干脆利落的说道。 这一次他没了顾忌,锋利的刀刃一挨上皮肉便有细细的血丝沁出来。 玉卿卿感到疼痛,微微蹙眉,语调却散漫:“是吗。” 雷云厉眉峰微动,眼底闪过讶然。 这些年他见过不少人,但死到临头还能这么平静淡然的,她是头一个了。 “不过,在夏兄杀我之前,我想让夏兄看样东西。”玉卿卿说着,小心翼翼的去推他拿刀的手:“刀剑无眼,夏兄小心...。” 雷云厉手腕如铁,分毫不动,冷笑道:“你死期已至,任何花样都对我无用!” 玉卿卿闻言发笑:“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夏兄有何可惧?” 雷云厉听她说“弱女子”,目光不自觉的在她脸上停逗片息。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上次见她还觉是个粗鄙汉子,现下再看却觉她微垂着的眼皮极是单薄,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脖颈也脆弱的厉害。 玉卿卿看他神色松动,紧接着又道:“夏兄不看一定会后悔的!”话落她再去推雷云厉的手腕,这次推开了。 出了西厢房,玉卿卿往东厢房去。 东厢房是她和核桃居住的屋子,核桃出门前没熄烛,此时屋中灯火通明。 雷云厉站在门内,警惕的将屋中扫视一边,未发觉异常,这才往里走了几步。 瞧她径直的走向衣柜,从中取了一个黑漆匣子出来。 玉卿卿不顾雷云厉的审视,自在的在桌前落座,并客气道:“夏兄请坐。” 雷云厉站着未动。 此女子诡计多端,他对她有极深的防备,看她两手压在匣子上,便觉这匣子存在威胁性,悄然捏紧了手里的刀。 玉卿卿看他不愿落座,未再强求,道:“我只是一个微末小民,能活着已经很不易了。实在没精力也没兴趣去管夏兄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有着怎样的目的。” “是,就算我倒霉,在不恰当的时机遇见了你。”玉卿卿说着苦笑:“但我不想死,你我之间也并非你死我活的关系。” “且以我拙见,夏兄兵不血刃才是最妥当之举吧,免得落了个蚁穴溃堤。”如今榆城这潭水早就乱了起来,他们吃口饭喝口水都要思虑再三,更遑论杀人了! 雷云厉闻言眯起了眼,目光犀利冷冽的盯着对面,暗暗猜测她是在故作高深,还是当真看透了榆城的局势,以此话威胁他。 玉卿卿与他对视着,浅浅抿笑道:“若我今日有个好歹,那核桃明日便会出现在府衙之外!” “她见过你的。” “同归于尽,夏兄敢吗?” 语调甚是轻薄,幽冷。 雷云厉眼底震颤。 他敢吗? 他当然不敢!! 因着这个不敢,雷云厉胸腔里溢出了一股子凌厉之气,割的肺腑作痛。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竟放走了知情之人,让自己置于败地! 局势瞬间逆转!玉卿卿却不打算乘胜追击,而是见好就收。 她把手中的匣子推了过去:“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最喜欢和满的局面。” “这里面,装着我的致命死穴,夏兄看过之后便不会再将我视作威胁了。” 第三十五章 合作 屋中气氛凝重,桌台上烛火跳跃,照映着雷云厉青黑难看的脸色。 他到此刻才意识到,他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在他第一次来面铺时,她就已经猜想到了今日的场景,早早的布了个万全之局,引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进去。 到现在,他被彻底的掣肘...真真是个攻于心计“弱”女子啊。 此刻,雷云厉无比懊恨自己愚蠢与冲动。 可对她,却是生出了敬畏之心。 他又想起了那日在破庙时的场景...风雨潇冷,他被破败庙内的一拢火光所吸引,等到踏进去后,他看到了一双冰冷且无畏的眼睛。 那样的炽热火光,都不曾在那双眼底留下丝毫的暖意。 拥有那样眼睛的人怎会是善类,他竟愚蠢的生出了蔑视之意!! 沉默了好一会儿,雷云厉终于压下了心头那股子不甘的情绪。 手中刀尖一挑,黑漆匣子应声掀开。 匣子内里也刷着黑漆,在盒底铺着一层红茜绒,而鲜亮柔软的红茜绒上面却摆放着两只手掌。 两只惧是左掌,一大一小,已成枯骨。 雷云厉面有愕然。 他实在没想到匣子里会是这种东西! 怔了片息,他拧眉看向对面。 玉卿卿垂眸看着白骨,用再寻常不过的声音说道:“如你所见,我是杀人犯。” “这两件东西是我留给自己的战利品。” “偶尔看看,很能使心情愉悦。”说完,她抬眼看向雷云厉,笑意十分温软和善。 雷云厉对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笑,有一瞬是说不出话的,亦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几年他见过不少的、各色的刑犯,可如此淡然坦荡承认杀人的,她绝对是头一份儿! 更不用说还是在他这个衙门中任职的人面前了。 若刚刚他对她的评价是攻于心计,那现在他要说她心够狠,手够辣! 这样的行止,她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弱女子? 魁梧大汉都自愧不如吧! 玉卿卿好似没有察觉到对面之人的沉默与惊骇,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一杯推至对面。 “夏兄今日来,是因为查到了我在身份上做了假吧?”也不管他喝不喝,玉卿卿端起一杯慢慢的抿着:“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苏蝉衣,景州人氏。” “父亲苏士菡是永安十五年的秀才。” “前年九月村中一恶霸上门提亲,被我父母的反对,便就此怀恨在心,一日暴雨夜里翻墙潜入我家,杀了我父母,掳走了我。” 她说着,目光极冷淡的瞥了眼匣子,而后嘴角扬起笑意来,有不易察觉的畅快:“他杀我双亲,我便宰他们母子!” 雷云厉再一次的被她猜中了心思。 他今日之所以来,的确是因为她的假身份被查出! 一个在城外见过他样貌的、并以伪造的身份混入永州的人,雷云厉不敢放过。 为了大业,他只能防患于未然,灭口以达万全。 可眼下她却主动的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交出了所犯罪证,以求他安心。 那他还要杀她吗?雷云厉的脑子有些乱。 玉卿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的神色,缓声又道:“之所以对夏兄隐瞒,实在是无奈之举,还望夏兄能够谅解。” 雷云厉自然知道她在递台阶。 纵是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伪装高手。 几日前那副粗鄙大咧的市侩小民的形象犹深刻在目,现下又扮猪吃虎。 若非亲身经历,雷云厉决不会相信他们是同一人。 沉吟着,他走上前落座,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道:“既然大仇已报,为何不回景州。” 玉卿卿羽睫微颤,嘴角仍带着笑意,可两行清泪却从腮边滑落:“回去?” “我还回的去吗?” 雷云厉看着她的眼泪,不自觉的蹙眉,意识到问了个蠢问题。 且不说她父母已故,她无家可归。 就单说她是被恶霸给掳走的,这么不明不白的回了家乡,怕也是要遭受白眼非议,难以生存的。 玉卿卿见他神色动容,自知目的已达成。 偏头抹了眼泪,而后面色如常的给他添茶,道:“夏兄,咱们谁也不揭穿谁,如何?” 这句话才是她的最终目的!雷云厉看着她,眼神复杂。 细想下来,她一直都是以守为攻,或许在他找来之前,她并没有将破庙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以说,他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白白的给她送了个把柄。 不过,这匣子...他看到了她的诚心,虽然与她合作算不得赢,却也没有输的太惨。 所以,他愿意。 但这个合作能维持多久,他却无法保证了。 玉卿卿看他喝了茶,面上笑意更浓了,可心底却是清冷一片。 她当然清楚,雷云厉现下想杀她的心比之最初还要浓盛。 如今妥协,不过是忌惮与她的“礼”与“兵”罢了。 但这短暂的合作时间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况且,苏禅衣这个身份并无漏洞,他就算是暗中去查,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瘟神,玉卿卿深深的松了一口气,把黑漆匣子收好,而后挑着灯笼出门去寻核桃。 核桃怀里抱着一卷布,跟在玉卿卿身边道:“夫君都不知道王大娘有多喜欢拉着人说话。” “我几次要走都被拉回去了。” “若非夫君来寻我,王大娘留我歇下的心都有了。” 玉卿卿闻言笑起来。 她当然知道王大娘的性格,不然怎么会在那样的时候打发核桃去呢? 看着她怀里的布道:“这颜色喜欢吗?” “喜欢!”核桃笑着点头,手上抱的更紧了:“王大娘说这是顶好的料子,让我找个好裁缝。” 玉卿卿点头:“明日空了便去。” 寂静长街上一挑微弱灯盏,两人并肩,絮絮叨叨的说着日常回了面铺。 ..... 京城,玉家 玉知杭和马氏撕闹归撕闹,但在京中办事,他们可不敢莽撞半分。 办宴的事情早已经散了出去,万没有无疾而终的道理。 故而虽然对彼此还气恼着,但宴会的事情却并未搁置。 光是宴请名单就斟酌删减了四五回才最终定下。 这日派了妥帖的人往各府去送宴贴。 第三十六章 想开 帖子分别送到了傅府的前院与内宅。 书房中傅言明看了帖子,神色十分欣悦,厚赏了送贴的小厮,并表示当日必会前往,又慷慨说道,若办宴遇到什么吃力之处,尽管向他提,他定然会竭力相帮的。 小厮接了沉甸甸的赏银,开心的恨不能立刻跪下叫傅言明祖宗,再听他这一席话,顿觉与有荣焉。 能得傅家这般赏识厚待的,在京城他们家算是独一份了吧?! 口中连连应是,捧着赏银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后宅却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傅言明的发妻宁慈怒而摔帖,叱骂道:“如今真是什么破烂东西都敢忘我眼跟前送了!” 玉知杭和马氏偷梁换柱接纳了傅时雨,此举讨好了傅仲与傅言明,可同时也得罪了宁慈以及宁慈身后的裕亲王府。 夫妻间的爱恨说不清楚,也不好彻底的撕破脸,但外人给她的丁点不痛快,她都会谨记在心,他日百倍还回去。 在二门处接了贴送进来的小丫鬟见状吓得顿时就跪下了,口中不住的告罪求饶。 宁慈睇着她,冷笑道:“是我往日里太过好性儿,让你们这些臭鱼烂虾都敢欺到我的头上来!”说着抬手狠狠的扫了手边的茶盅,拍桌怒道:“来人,拖出去,仗责五十!” 一屋子的人,个个噤若寒蝉。 宁慈话落,好些人都以为是听错了,这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打五十杖,那不是要人命吗?! 可等了片息并未等到宁慈改口,屋外守着的婆子只好进来带人。 小丫鬟早吓得没了魂儿,这么一被拉扯,才勉强找回了些神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饶。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张帖子而已,怎的竟闹的丢了命! 她自也不会知道,这张帖子于宁慈有着怎样的羞辱与不公。 傅家长孙女傅流宛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院中长椅上的人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棍子落下,活像是锤在了浸了水的鼓麻袋上一般,没有半分的回应。 她短暂且冷淡的朝那侧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脚步不停,继续往上房去了。 将要进门的时候才侧目吩咐道:“太难看,让人收拾干净。” 跟在身侧的丫鬟白薇颔首应是,目送着傅流宛进了房间,而后脚下退了一步,转身往院中走。 房间里,宁慈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身边伺候着两个丫鬟,一个打扇,一个捏腿。 香炉中的安神香顺着镂空的纹路慢腾悠悠的钻出来。 嗅一口,极是安逸。 傅流宛却不喜这个味道,手里的团扇在鼻翼下闪了闪,而后以团扇盖住口鼻,脚下快了几步进了内室。 两个侍女听到轻浅的脚步声,扭头看过去,瞧是傅流宛,忙就要请安见礼。 傅流宛手里的团扇往下压了压,示意她们免礼。 她走到美人榻边坐下,顺手理了理衣裙,而后温声叫了声:“母亲。” 宁慈睁开眼,瞧见傅流宛,眉眼间登时流露出郁郁之色。 “这大暑天儿的,来做什么?”说着撑手坐起身:“可晒着不曾?”又吩咐丫鬟去端凉茶瓜果。 傅流宛伸手去扶:“谢母亲关心,不曾晒着。” 看宁慈神色恹恹的,知她心情烦闷,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母亲今日做的也太过了些,现下府中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咱们家何时与玉家结了仇!” “还有那五十棍...若此事传出去,那咱们家在京中可是没脸了。” 大家大族讲究的都是温和待人,不谄上不欺下,素常里连打罚都极少听闻,更不用说打死人了。 宁慈听言轻哼一声,不屑道:“我就是要杀鸡儆猴!让他们瞧瞧,日常也别太招摇得意!” “一家子的人面兽心,为了点子利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不要,何其恐怖!你爹也真敢与他们攀兄称弟。” 说着又叹一声:“就是不知那姑娘如今是死是活。” 傅流宛听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目光滑到了眼尾,眼睫抬起,柔软的眸光里自有些不易察觉的嘲弄意味。 “母亲性格刚毅,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因着那外室女,已与父亲缠闹了许久,现下好不容易有了解决的办法,何况脏水也没流进自家里来,您该想开点。” 说着几不可闻的嗤笑一声:“京城谁家不是自扫门前雪?母亲就别操心他人了。” “要怪也只能怪那玉家嫡女太过无用,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愿要她。” 宁慈没想到傅流宛会有这番言论,皱眉训斥道:“你是谁的女儿?胳膊肘拐的没边儿了都!” “再者,孩子生下来是要好好养育的,哪里能一味的只谋求算计利用?那成了什么了!”说着极不喜的看了傅流宛一眼,失望道:“如今你的行事作风愈发与你祖父一般,当初就不该放你在他身边教养!” “好好的女儿家,如今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傅流宛登时气的脸色发白。 合着她还说错了,劝错了?! 人情味?在京城这地界,这人情味能抵吃还是抵喝?简直是妇人之见,不可理喻! 想要再说些什么,又觉只是白费口舌,草草扔了句:“母亲歇着吧,女儿回去读书了。”便拂袖而去了。 宁慈看着傅流宛的背影,眼泪差点冒出来,直说生了个不贴心的女儿。 悲伤郁结的情绪不能缓解,看府里的人和事惧是厌烦,宁慈索性收拾包袱回了裕亲王府,找她的父母倾诉心中恨闷去了。 同一时间,玉家的宴贴送到了都督府上。 因着晏珩当值不在府,匛然便代为接了贴,并表示一定会递到晏珩的手上。 晚间晏珩回府,翻看着宴贴,问匛然道:“傅家接了帖子?” 匛然知道进来晏珩在意傅家与玉家,接了帖子便去打听了,闻言答道:“接了。” “傅言明收到宴贴很开心,并表示一定会去。” 晏珩眸光轻闪,顿了片息问匛然道:“后宅也送了?” “送了。”匛然凑近了书桌半步,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今日傅家后宅闹腾了起来,还打死了一个侍女。。” “就在玉家的帖子送进傅家内院之时。” 晏珩眯了眯眼,再看手里的宴贴就多了几分的玩味。 这些日子傅家和玉家好的一个人似的,可两家的女眷却未有往来。 各府的花宴茶会上也鲜少能同时看到两家女眷。 像是约定好了从此不碰面一般。 第三十七章 亲王 如此奇怪,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去多想。 捏着的宴贴轻轻的敲击在另一只手掌心里,片息,晏珩道:“让你去查的事情,仍是未查到线索吗?” 匛然闻言面有愧责之色,微垂下头道:“属下无用,未能查到两府之间存在的可疑之处。” 晏珩一时无话。 沉吟了好一会儿,音调低缓着说道:“我记得傅家父子并不待见玉知杭的,甚至是有点瞧不上眼。”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傅家父子对玉知杭另眼相待的呢?甚至是愿意在皇上面前举荐他填了副都察院御史的职缺!” “按照他们父子的秉性,必然是玉知杭做了什么事情投诚了...。” 可他们却什么都查不到。 匛然顺着晏珩的话去思索,还未想到什么,就听晏珩低喃着道:“玉家嫡女。” 这期间若说有不寻常的事情,那就是玉知杭一改凉薄秉性,亲自去庄子上接了那位被摈弃如流放一般的嫡女玉卿卿回京一事了。 “主子说的是那个在庄子上养病许多年,刚被接回京不久的玉家嫡女?”说起这个玉家嫡女,匛然猛地想到了一些查到的不寻常、却未被重视的细节:“这几次傅言明去玉府做客,马氏都带了子女前去请安,其中就有玉卿卿。甚至是如自家叔伯一般的共同用了午膳。” 这若是在别家,简直是匪夷所思,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外男怎可见后宅女眷呢? 纵然是亲亲的叔伯,请安有必有,可次次陪同用膳,那大可不必了! 更遑论他们没有丝毫的血缘! 晏珩闻言皱眉,思忖片刻却又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想,这玉家嫡女都和傅家父子扯不上分毫的关系。 玉家谄谀傅家已久,或许是为了表示尊重,所以举家请安? 匛然没注意到晏珩的神情。 他从自己的那些线索中想到了一种可能,俊朗的五官顿时拧巴了起来,嫌弃又不可置信的道:“莫非是那个原因?” 晏珩正百思不得其解,听他如此说,便道:“你想到了什么?” 匛然挠了挠头,踌躇道:“属下也是瞎猜。” 晏珩道:“只有你我,无妨。” 匛然点了点头,道:“这些年傅言明一直都未纳妾,眼下莫非是对那玉家嫡女动了心思?而玉家如此逢迎热络,怕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念头吧?” 晏珩被他说的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不确定的道:“不能吧?” 傅言明的发妻是裕亲王的嫡女宁慈、文如县主。 永安十年京城蔓延天花,那次天灾不光要了大庸千千万万的百姓性命,更要了孝贤皇后,太子宁嵘,以及两位公主的性命。 那之后,皇室之中只剩下皇后嫡次子宁昭,德妃之子宁铭,以及丽才人之子宁微,三位皇子。 而在太子宁嵘死后,永安帝改立嫡次子宁昭为储君。 永安二十九年,永安帝暴毙勤政殿中,而同一时间太子宁昭无端消失,屈居太子之下的燕王宁铭看到了时机,趁机夺取皇位,成为新皇,改年号天定。 而先帝在位期间,宁微只是一个郡王,并不受重视,之所以有今日裕亲王的头衔,是因宁铭登基称帝以后,太子宁昭现身京都。 一时之间“太子党”与“燕王党”对于皇位的继承展开了各种明争暗斗,血腥讨伐;朝野上下动荡不安,万民惶恐。 而宁铭因已举行了登基大典,把握住了先机,所以略胜一筹。 他带领着笼络到战营的文臣武将指责宁昭,言他在先皇驾崩时无所作为,是为不顾孝义。 群臣无首,百姓无君之时不见踪影,是为辜负皇恩,不堪重任。 如此不孝不悌之人,不配为大庸之国君。 而此等言论得到了不少臣民的认同。 在两王争斗期间,宁微极力拥护宁铭,并代表宁铭去游说太子宁昭。 宁昭看朝中两股势力越发的剑拔弩张,深知若再继续下去,势必堆尸九城,血流成河,他不想让先皇看到这样的一幕,死不瞑目,遂自请为王,只求皇上善待太子旧党。 而宁铭万万没想到宁昭会这么轻易的就认输! 他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一举解决所有的麻烦,日后高枕无忧。可宁昭都这么说了,他也必须做出兄友弟恭,不念旧恶的模样。 不久之后便封宁昭为福王,送往永州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此后四方平定,新皇封赐宁微为裕亲王。 自那以后,他便是这京城里唯一的亲王。 天定帝念拥护之情,这些年对裕亲王非常偏袒爱护,纵是强大如傅仲也不敢在裕亲王面前翘尾巴。 故而傅言明虽成亲多年无妾,傅家却也不敢有只言片语的不满。 更不用说文如县主本身就是个狠角色了。 想到这些,晏珩笑了下,摇头道:“傅言明敢纳妾,那文如县主约莫着能撕了他。” “再说,到底是三品副督察御史家的嫡长女,纵然不得生父继母喜欢,也不至于沦落的去做妾。” “玉知杭还是要脸面的。” 匛然挠了挠头,气馁道:“那...属下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别说他想不到,晏珩也同样想不到。 翻开帖子又看了几眼,道:“既然想不通,那就去看看好了,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匛然闻言微惊,瞠目道:“主子要去参加玉家的宴会??” 晏珩有多久没有参加过京城的宴会了? 时间久远的匛然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现在竟要去? 这消息若传开,京城上下怕是都要惊动的吧! 晏珩合上帖子,搁在了桌角,而后顺手拿起一本看了一半的兵书翻看起来,道:“帖子都接了,不去岂不显得太过倨傲无礼了?” 匛然翻翻眼,无奈嘀咕道:“在这京城里,您还顾忌这个???” “对玉家嫡女好奇就说好奇,扯这些个理由做什么。” 晏珩翻了一页,轻轻的“嗯”了一声:“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匛然忙挤了个笑出来,殷切道:“属下是说,这就去催催晚膳,主子稍等。”说完转身溜了。 晏珩抬眼看他一眼,摇头失笑。 第三十八章 赴宴 转眼到了玉府办宴的日子,晏珩早早的出了府,来到了距离玉府不远的一处茶馆里,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 匛然一边给晏珩倒茶一边问道:“主子怎么知道傅家是这个时辰来?”他并不记得晏珩曾吩咐他去打探这件事情。 晏珩喝了口茶,摇头道:“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匛然瞪了瞪眼,诧异道:“可您刚刚不是还说要在此等一等傅家的人?” 晏珩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所以才要等着看一看。” 说着停顿了一下,眼神之中似有笃定之色:“不过,应该等不久的。” 匛然搁下茶壶,看着他道:“您不是说不知道?” 晏珩笑的十分和蔼可亲:“爷猜的,你有意见?” “...”匛然摇头:“属下不敢。” 果然你大爷永远是大爷。 晏珩手里的一盏茶还没喝完,就瞧见傅家的马车从茶馆前经过。 察觉到晏珩投来的视线,匛然忙竖了个大拇指,又问道:“爷,咱跟上去吗?” “急什么。”晏珩的视线飘了出去,道:“那铺子里的酥油烧饼看起来不错...。” 大槑这两日染了风寒,府里也就没人催着撵着他用膳了。 这一不留神竟忘了用早膳。 揉着肚子道:“你去买两个回来尝尝。” 匛然顺着晏珩的视线朝窗外看过去,就看茶馆斜对面有一间很小的卖烧饼的铺面,炉中的饼香四溢。 他点了点头,起身出了茶馆。 今日宴上的吃食酒水都不会差,但总归不能舒心舒意的敞开怀吃,思及此,匛然多卖了两个。 二人吃光了四个油酥烧饼这才慢悠悠的打马往玉家去。 玉府里玉知杭正陪着傅言明喝茶,又遣人去后院请“玉卿卿”过来请安。 傅言明以前瞧不上玉知杭,也不愿与之有所往来,故而不管是玉家的宴贴还是玉知杭在府外设的宴请,他十之九成的都给拒了。 经此一事傅言明才发现,玉知杭竟是个这般懂事的人。 满意之色溢于言表,嘴上也不吝啬夸赞。 玉知杭早就想搭上傅家这条线了,只是数年来投诚一直被拒。 他也知自己不管是财力还是能力,都及不上傅家门下的那些个官员,不免心灰意冷。 可老天开眼,竟让傅仲在酒醉后说出了那桩密事! 递上门来的机会,玉知杭不会推出去的! 终于,他借此机会在仕途上更上一层。 此后他会牢牢的把握住傅时雨这颗棋,让他的官途更加顺畅! “首辅大人今日可会驾临?”玉知杭一边给傅言明添茶,一边殷切的问道。 傅言明虚抬着手扶了扶杯盏,颔首以谢过。 闻言笑道:“父亲说他会来。” 傅仲身居高位多年,鲜少参加这些华而无物的宴会。 这次肯来全是宁慈的功劳。 宁慈敢在府中猖狂,还不是仗着裕亲王府的底气?可傅家姓的是傅,不是宁,容不得外人猖狂造次! 傅仲今次来参宴就是要摆出一个态度给裕亲王府看一看,他们家虽不如亲王府尊贵,却也不是任人搓圆揉扁的小门小户。 万事需留余地! 这却是意料之外的喜事了!玉知杭听言眼睛都亮了,抚掌道:“首辅大人肯来,鄙府真是要蓬荜生辉了。” 今日一宴后,京城诸人都要惊叹于傅家对他的礼待! 谁还敢置喙是他填了副都察院御史一职?! 正暗自狂喜,就听门房来报,说晏都督来了。 玉知杭闻言一愣:“哪个晏都督?” 傅言明已经皱起了眉头,搁下茶盏,沉声道:“京城里有几个晏都督?” “晏珩!!”玉知杭蹭的一下站起了身,瞪着小厮道:“你是说晏珩来了?” 小厮不知玉知杭为何如此失态,但闻言还是点头道:“正是晏珩晏都督。” 玉知杭又是一愣,回过神后看向傅言明:“他怎么来了?” 傅言明被玉知杭给气笑了,冷讽道:“玉大人问我?难道不是贵府给他下了贴?” 玉知杭一哽。 此次京城有名望的府邸他都下了帖子,自然不敢遗漏晏珩。 可他没想到晏珩会来参加啊!! 这些年京城的花宴茶宴生辰宴晏珩是从不赴宴的,所以他也就无所顾忌了! 可今日是怎么了? 想到刚刚傅言明说傅仲要来,玉知杭顿觉头疼。 经过大关镇一事后,晏珩与傅仲的争斗更加的激烈了,若今日他们二人在他的宴上起了什么口舌之争,他人微言轻的,可怎么去平息?!!? 一时之间玉知杭汗流浃背,六神无主。 可贵客临门,万没有冷落的道理,更何况这个人是晏珩!玉知杭匆匆的就要出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又站住,扭身朝傅言明深深一揖,诚恳道:“怠慢了,下官去去就来。”说完又意有所指的道:“人马上就到,还请傅大人在此稍坐。” 傅言明听了后半句,神色稍霖,淡淡的摆了摆手。 玉知杭瞧出了傅言明的不悦。 傅言明都如此了,更不用说傅仲了! 真真是失算了,万万没想到晏珩会来,若早知...玉知杭暗暗锤头,就算早早知道晏珩会来,玉知杭也是不敢不给他下请帖的。 这些个神佛,他那个都开罪不起! 等他小跑着到了府门口,却只看到晏珩的侍卫和晏珩的马,他脚下一顿,错愕道:“都督呢?” 匛然朝玉知杭揖手见了礼,道:“我们都督肚子不舒服,许久也不见副御史大人来迎,便先行进了府,如厕去了。” 如...如厕??玉知杭面色有些滞板,暗暗腹诽,这晏珩果真是武将糙汉,去别家做客竟这般不知礼数! 但心中的话却不敢说出口,嘴上说着:“是下官怠慢了,这就去找都督请罪。”而后吩咐小厮好好的招待匛然,转身回了府。 问清楚了晏珩的方向,玉知杭径直的找了去。 “玉卿卿”在侍女的拥簇下往前院书房去。 素常里都是马氏陪同她的,但前些日子马氏与玉知杭不知因何缘由闹腾了起来,眼下他们彼此都还是爱答不理的,故而不愿陪她来。 不过这也正和她意,有外人在场,她与傅言明说话总要遮遮掩掩,不甚痛快。 一行人绕过莲湖,看到了一座假山屏障,从假山屏障上开出一扇月亮门,她们要经此处过。 丫鬟水莲轻声提醒道:“姑娘,小心别碰着头。” “玉卿卿”淡淡的应了声,微微低头刚要穿过月亮门,视线内却出现了一双蓝锦绣银色竹叶的官靴。 第三十九章 烧饼 会在府里穿官靴的只有玉知杭一人。 而这双脚显然比玉知杭的要大。 又想到今日办宴,难道是外男闯了进来?这般想着“玉卿卿”脚下立刻后退几步,人到了月亮门之外她才直起脖颈抬头看过去。 如她猜测,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而这个陌生人此刻正穿过月亮门,朝她走来。 “玉卿卿”顿时有些慌乱。 身后的丫鬟见状忙就挡在了“玉卿卿”身前,警惕的看着来人。 晏珩矮身穿过月亮门,在几人面前站定,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逗片刻,而后看向她身后的莲湖,漫不经心的道:“听说副御史都督家在外养病的嫡长女被接了回来。” “观姑娘姿容仪派,莫非就是玉姑娘本人?” “玉卿卿”听他如此说,猜想他与玉知杭关系颇佳,便就不好掉头离去。 轻轻应了一声,嗪首福了一礼:“不知如何称呼您?” 晏珩冲她微微颔了颔首,轻笑道:“我叫晏珩,在这院子里迷了路,若有冲撞之处,还望玉姑娘海涵。” “玉卿卿”闻言一怔。 她生父是傅言明,自然知道晏珩这个人! 按照傅言明所说,家中的叔父便是被晏珩所害! 却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遇到他。 眼睫颤巍巍的低垂着,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快速的抬眼看了对面一眼。 他的眉黑且浓,不像很多魁梧男子特有的锋利的剑眉,他有一双弧度很温柔的眉毛,却不显女气。 眼睛非常明亮,眼角弯弯,眼角眉梢都沁着平易近人的笑意。 因着这笑,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也少了许多攻击性,显得温和可亲。 父亲说的是真的吗?这样的男子真的是害死她叔父之人吗? 晏珩将四周看了一遍,而后视线落回在玉卿卿身上,笑吟吟道:“玉姑娘不在后院喝茶,怎的跑来前院了?” “今日客多,还是要注意些的。” “玉卿卿”听出他话中的关切之意,心头的紧张慌乱略有舒缓,答道:“多谢都督。” “我是去前院向父亲请安的。” 晏珩想到匛然说过的线索。 但凡傅言明到玉家,玉卿卿必定会去请安。 了然点点头:“原来如此,姑娘真是有孝心。” “玉卿卿”被夸,嘴角轻抿了些笑意:“都督谬赞了,身为子女合该如此。” 晏珩满眼赞赏,转而又道:“听副御史都督说,玉姑娘今年十五了?” “玉卿卿”眉头微蹙,心头升起怪异感。 初次见面,哪有问人年岁的? 他是不懂吗? 不等她回答,晏珩笑着又道:“瞧着...不像。” 不知是否是做贼心虚,“玉卿卿”总觉得他这轻缓的语调中别有意味,不免心头发紧,刚刚消减的紧张成倍的翻涨。 她自然不像。 因为她今年已经足十七岁了! 能与祖父打成平手的男子,她还是不要多做交谈了,免得露了馅。正要想个借口离去,玉知杭匆匆赶到,揖着手殷切道:“都督让下官好找。” 晏珩闻言偏头朝身后看过去,瞧是玉知杭,面上笑意更浓。 等人走到身前,他负在背后的手才抬起,淡淡一揖手,不等玉知杭问便主动解释会出现在此的因由:“本都督原是要去如厕的,可你家引路的小厮不甚称职,路引了一半便丢下我走了。” “这九曲十八弯的游廊绕的本都督头都晕了,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里,恰逢玉姑娘经过,刚要问一问茅房的位置,玉大人您就来了。” 玉知杭闻言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皱眉愠怒道:“都督恕罪,是下官御下无方!” “待会便让人去查这小厮的名姓,宴会结束后立刻绑去都督府请罪!” 晏珩笑意不改,摆摆手,极是随和的道:“小事一桩,玉大人不必如此苛刻。” 玉知杭嘴角抽了抽。 他若不是要讨说法,何必说出来? 自己给了他足足的脸面,反倒成了苛刻下人了?! “外面都说都督为人率真大度,果然是如此的。”玉知杭压下心头的闷气,恭谨揖手道:“下官替那小厮谢过都督。”说着不着痕迹的看了“玉卿卿”一眼。 “玉卿卿”会意,忙就要福礼告辞,膝盖都屈下去了,却听晏珩又道:“听说早前一直在蓟州大关镇的庄子上养病?” “玉卿卿”抿了抿唇,弯下去的膝盖又直了起来。 她的视线朝身侧的玉知杭身上看去,瞧玉知杭冲她点头,便轻声答道:“是大关镇,都督说的不错。” “前些日子我也往大关镇去了一遭,哪儿的小油酥烧饼着实不错,现在回味起来还嘴馋的厉害。”晏珩唠家常似的说着,视线从玉知杭微僵的脸上挪开,转而看向玉卿卿:“不知玉姑娘可吃过?” “玉卿卿”咽了咽口水,头垂的更低了些。 她都没去过大关镇,哪里知道什么烧饼不烧饼的?! 停顿片息想好了言辞,她点了点头,轻柔的音调微微发着紧:“镇子不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几日便能传遍家家户户。” “只是我身子弱,乳母不让多吃府外的吃食。” “都督说的小酥油烧饼我倒是知道,也吃过几次,味道确实不错。” 晏珩眸光幽深,含笑点头。 玉知杭唯恐晏珩聊起来没完没了,忙出声道:“前院都在等着都督您呢,咱们这便过去吧?” 晏珩点头:“也好。”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道:“都有谁到了?” 玉知杭扭头冲“玉卿卿”使了个眼色,而后跟上晏珩的脚步。 “玉卿卿”看着二人的背影,面色微沉。 站了片息,气馁的喘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另一边,傅仲的马车刚刚出府,便有傅言明身边的小厮来报,说晏珩也去了玉家赴宴。 傅仲听后面有讶然之色,惊讶过后便是沉思。 他怎么去了? 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管家曹松看了眼傅仲的神色,出声道:“大人不如就不去了。” 傅仲回神,瞥了曹松一眼,淡声道:“不去?” “知情的说是我厌他,不知情的要说我怕他。”说着撂下了帘子,古沉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去玉府!” 他倒是要看看,晏珩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第四十章 逃了 玉府门外车马不断,极是热闹,这其中混杂了一辆简陋牛车,引的各府贵人侧目。 牛车上的严婆子瞧见府门外的情形便知府中在办宴,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着,她没敢从侧门进,拍了拍赶车人的肩膀:“二幺,咱们去后门。” “好的,娘。”二幺应了一声,掉转头往府邸后门去。 后院花厅内欢声笑语不断,马氏游走在各位夫人之间显得犹为得心应手,而被她带在身边的“玉卿卿”自也收获了不少的关注。 其实众人今日来参宴多多少少都抱着些看戏的态度。 这玉家把嫡女放在庄子上不管不顾十几栽,眼下接回,怕是要议亲了! 京中长大的姑娘,哪个不是从会走路便开始学规矩了? 试问谁家会要一个从庄子上接回来的粗俗鄙陋,难登大雅的姑娘做当家主母?传出去岂不令人嗤笑? 再者,一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姑娘,怕是连府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如。 玉家这如意算盘约莫是打不响的! 可等她们见了真人,这个念头便不复存在了。 只见跟在马氏身边的姑娘仪态端庄,娴雅温柔,接人待物都是极为妥帖的,一点不输京中长大的姑娘。 众人这才明白,纵然玉家没把人接回京来,日常却也不曾疏懒过教养。 一时之间对众人马氏刻薄后娘的印象改观不少。 马氏的贴身丫鬟翟茹从外走进来,来到马氏身边,贴耳低语道:“夫人,严婆子来了。” 若换做旁人来禀事,马氏不仅不会见,还会让翟茹出去训斥一顿那没眼力见的货色! 但严婆子,马氏却一刻也等不及! 她的信早在四月前便快马送出了京,算算日子,最迟五月中旬,王婆子也该办完了喜事,将她儿与玉卿卿的婚书传回京了。 可直等到六月仍是不见庄子上传回的只言片语。 马氏心里毛躁躁的不得安稳,忧心事情生变,忙遣人找了府外的严婆子进府来。 严婆子是她的陪嫁之一,早年嫁给了庄子上的管事王贵,这些年大都住在府外庄子上。 而府外需办的事务,马氏都是交给他们夫妻俩,这次去大关镇的人选就是王贵。 这都出京小一月了,今日终于回来了! 也顾不得满堂宾客,马氏匆忙交代几句便随着翟茹往外走,见了严婆子脱口就问道:“他爬着去的?耽搁了这么些日子!” 发泄了两句心头的不满,马氏也不等严婆子请罪,紧接着又问道:“婚书可带回来了?快给我瞧瞧!” 严婆子想着自家那口子带回的消息,再看马氏这想当然的模样,便有些不好开口。 斟酌着道:“夫人,王贵之所以去了这么久,是有原因的。” 马氏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大关镇距离京城不远,来回也不费什么功夫,她所吩咐的事情更是轻松好做的。 严婆子必然是见她责骂,所以要替王贵开脱,才说什么原因不原因的话。 思及此,马氏心生不喜:“你倒说说,是什么原因?” 严婆子怎么会瞧不出马氏动了怒? 言简意赅的答道:“他们都不见了踪影。” 马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怔忡片息,心头升起怒意来:“什么叫不见了?定是王贵他找错了住处!” 直到这个时候马氏仍然认为局面在她的掌控之中。 所听到的意外、原因,全都归结在下人办事不利上。 严婆子抿了抿唇,垂首恭声道:“咱们自家的庄子,他不止一次去过,哪里能找错?” 马氏的祖籍是庆州,紧挨着蕲州的大关镇,那处囚着玉卿卿的庄子便是马氏出嫁的陪嫁庄子。 是啊,王贵不是第一次去,怎么会找错呢?! 马氏心头猛地咯噔了下。 手里的帕子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她看着严婆子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快说!” 严婆子道:“那庄子在四月底的一日夜里忽然烧了起来,等到有人发现去救火的时候,房梁都已经塌了。” “他们都烧死了?”马氏眼底闪烁着喜色。 对比着把玉卿卿嫁给唐知,她更希望的是玉卿卿死。 先前她一直有所忌惮,唯恐玉卿卿暴死在庄子上,京中的人议论是她苛待所害,所以便让王婆子半死不活的养着。 眼下府里已经住了一位“玉卿卿”,那庄子上的那位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况且,未免在此后不知那一日这桩旧事被人掀出来,死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严婆子摇头道:“那庄子里没有人,烧的只是屋子。”看马氏面露惊愕,她忙又道:“王贵亲自去废墟里检查了,而后也去了衙门打听。” “可惜大关镇的知县犯了事被流放了,新的知县还未去上任,衙门里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无人主事,又因这庄子的火已经被熄灭,且无人伤亡,所以也就无人问津了。” 这个结果大大的出乎了马氏的预料! 而回想近些日子的不安,好似都在预警她些什么。 马氏面色白了几分,眼底浮现慌乱之色,她扶着凳子坐下,尽量稳着声音道:“还查到了什么?” 严婆子道:“王贵在大关镇里悄悄的找了好几日,一丁点的线索都没找到。” “所以,王贵便猜测,是王婆子带着人偷偷的逃了。” 马氏听言沉默下来,手里的帕子一圈一圈的绞在手指头上,力道之大,指尖都泛了青。 逃了? 这件事情是她让王婆子去做的,又不是王婆子私自把人强了,有什么好逃的? 王婆子那样爱财,能舍得下府里的月俸? 再说,他们母子的身契都还在她的手里,若被官府判为逃奴,那日后被抓可是重刑! 他们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偏要走死胡同?? 且拖着一个有异心的玉卿卿,住在大关镇这处熟悉好控住的地方,远比在别处要安全的多。 王婆子不傻,她绝对不会逃的! 这件事情另有蹊跷! 想通这些她吩咐严婆子道:“让王贵立刻再去大关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记住,一定不能惊动人。” “这件事情要悄悄的查!” 万一走漏了风声,这府里的勾当可就瞒不住了! 严婆子观马氏这神情,心中也跟着紧张起来,闻言忙不迭的点头应下,接了翟茹递来的银子,紧赶着出了府。 第四十一章 错认 当日未用午膳,王贵便带着大儿桂生出了城。 勤政殿中皇上听闻晏珩去参加玉家的花宴,感到十分的纳罕。 他这莽汉,何时喜欢往这种场合里钻了? 再听傅仲与傅言明也都去了,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淡淡道:“最近傅家与玉家往来甚密,可知是何缘故啊?” 殿中只有几个宫女太监,还都远远的侯在殿门里侧,案牍旁只站着黄忠一人,闻言他忙上前一步,躬身笑答道:“奴才整日与皇上待在一处,皇上如此颖悟绝伦都不知内情,奴才这蠢头笨心的,哪里能知道。” 皇上笑了两声,将手上的折子批完,搁下笔,惬意的靠在椅子里,端起茶盏喝了口。 咂摸了会儿,道:“京城里少有人能将他们二人拘在一起,定然是宴会上有热闹之处。” “朕整日埋首在这些册本子里,听到热闹也难免心向往之。” “你就代朕去玉家走一趟吧。” 黄忠闻言快速的睃了皇上一眼,而后揖手领命。 走出宫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皇上遣他去的本意是什么? 总不能真的是让他去看臣子家中的热闹,然后带回来,供皇上取乐解闷的吧? 皇上日理万机,可真没那样的闲心! 难道皇上是在怀疑什么?让他前去探探底儿的?依着他对皇上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倒是更靠谱些! 若按照这样推算的话,晏珩破天荒的去玉家赴宴,莫非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那么,待会他若是在玉家没能发现什么,是不是把晏珩带回来就行了? 这般想着,黄忠矮身上了宫门口的轿子。 玉府 若不论随时可能会发生的“事故”,这场宴会能同时请来晏珩与傅仲已是京城极其有体面的一桩事情了。 可令玉知杭没想到的是,黄忠竟来了! 黄忠是皇上身边的近侍,所言所行一般都代表着皇上的意思。 这些年上了点年纪,又因身边有小徒弟,故而轻易是不出宫的。 眼下亲自来,难道是皇上有什么重要吩咐?! 这般想着,玉知杭忙整理了衣襟,匆匆的迎到府门外,接上黄忠,一路寒暄着回到前院。 黄忠笑吟吟的走在人群中,向左右两侧朝他见礼的人颔首,而后走到厅中,揖手冲厅中的晏傅二人见礼。 二人忙回礼。 傅仲率先开口,温和问道:“黄公公今日怎么出宫了?可是皇上吩咐了什么事儿?” 这话原本该是玉知杭问的,但他只顾着接待,一时还没顾上,这会子听傅仲问起,忙也竖着耳朵仔细的听。 “皇上派奴才出宫办些事情。”黄忠笑着道:“恰巧看见玉府的热闹情形,顺道拐进来瞧一眼。” 傅仲含笑点头,未有疑问,可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 黄忠这话明显是托词! 他是何等身份,哪里会特意拐道儿来玉家看热闹? 且他自己都说了,是皇上派他出宫的,他办了事情不尽快回宫复命,能有闲心闲逛? 可黄忠不愿意说,傅仲也就不好多问。 谦让着重新落了座,寒暄几句,黄忠扫视着厅内厅外,笑着道:“不知是什么日子,却也没带贺礼来,倒是唐突冒昧了。” 玉知杭笑着道:“黄公公言重了。” “是家中长女日前刚回京,因着长久不在京中,与亲友近邻多是疏远的,故而内人提议办个宴,让她熟识熟识京中的人和事。” 黄忠约莫记得玉家的嫡长女是玉知杭前妻所出,很早之前便被送去了庄子上。 不少人都说着夫妻俩个厌弃嫡长女,怕是不会把人接回京了,却没想到现下竟接了回来,还如此重视。 黄忠心中想着,嘴上便称赞起了马氏的厚道仁慈。 傅言明闻言也顺势夸赞了两句。 有了黄忠、傅言明开头,在场的便也都愿意给玉家几分脸面,一时间厅内厅外赞赏声不断。 晏珩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夸赞的? 是,眼下是把人接回来了,可这不是应该做的吗?? 难道要把人熬死在庄子上不成? 再说,现在把人接回来,也掩盖不了他们把人放在庄子上十几载的事实! 更不用说,这接回来的人极有可能不是本尊了。 他看着玉知杭快笑裂的嘴脸,眸光中泛起了细细的冷讽意味。 黄忠的目光扫视着厅内众人,在看到面无表情的晏珩后稍有停逗。 晏珩警醒,立刻发现了黄忠的视线,回看过去,含笑颔首。 黄忠亦是颔首。 观晏珩这神情,显然是不打算融进这些人里去的!那又为何要来? 莫非真被他猜中了?晏珩来的目的与皇上让他来的目的是一致的! 那么把人带回去,准能完成皇上的吩咐。 这般想着,他往旁侧倾了倾身,与晏珩耳语了几句。 黄忠到场必然是全场的焦点,看他如此,都是心生好奇。 晏珩听完黄忠的话,挑眉看向他,打趣儿道:“黄公公莫不是在诓我?” 既然是皇上要召他,那黄忠见他第一眼便要说明此事,哪里会等到现在? 黄忠闻言笑意就更浓了些:“奴才怎敢呀,奉命而已。” 晏珩无奈摇头,也不去深究黄忠的话。 反正他正打算要走,还没想好说辞,眼下有了黄忠,他倒省的头疼去想了。 黄忠看晏珩这般便知是答应了,讨好的朝他揖揖手。 晏珩笑着摆手:“黄公公与我就莫要客气了。”而后二人告辞离开。 众人这才明白,皇上要黄忠出宫办的事情就是请晏珩进宫! 这种事情随便遣个小太监就行了,皇上却要派黄忠来,足证明了对晏珩的看重。 一时之间众人的视线都悄悄的往傅仲的脸上瞟。 傅仲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眸光变的深冷。 傅言明来到傅仲身旁,一边扶着他落座,一边低声道:“父亲,皇上在这么多人面前抬举晏珩,是为何意?” 傅仲嗤道:“一个贱奴罢了,再抬举又能如何!” 傅言明听傅仲这话便是他是气的厉害了。 斟酌着又道:“儿子去打听打听?” 傅仲端起茶盏,杯沿送到嘴边时,压低的内敛声音才响起:“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稳得住。” “不然谁还敢跟着你打擂台!” 傅言明受教点头,落座喝茶自是不提。 可终究是败了兴致,宴上草草的吃了几箸菜,喝了几杯酒便回府去了。 前院散了,后院也就跟着散了。 傅言明也不顾正在冷战,欢喜的来后院与马氏说今日发生的事情,以及皇上通过黄忠的口对他们的赞赏。 这一次他们在京中的声望必然更胜以往。 因着大关镇的事情,马氏正焦心焦肺。 这会子听了傅言明的话不免压力更重。 他们受人赞赏的前提是玉卿卿被他们接了回来。 可若偷梁换柱一事被人发现,那他们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玉知杭越说越激动,好似繁花锦绣已经送到了眼跟前似的,扭脸一看马氏寡淡的样子,不免敛了笑。 猜想她仍是在气头上。 这些年玉府能越来越好,少不了马氏出谋划策的功劳,玉知杭心中明白这些,故而面对撒泼耍小性儿的马氏,便就能包容了。 好言好语的把人哄起来。 另一边,陪着皇上用了午膳的晏珩出了宫。 匛然忙牵着马迎上去。 二人没回府,而是随便找了个酒楼,拴马上楼。 等待酒菜上桌的当口,匛然问他道:“主子今日怎么突然问那玉姑娘小油酥烧饼的话儿?是不是怀疑什么?” 晏珩看他一眼:“跟踪我?” 匛然笑起来,挠挠头道:“哪能啊。” “属下是怕您在院子里乱走乱闯的被人抓住了打,这才急匆匆的找了去。” 晏珩笑了笑:“算你有良心。” 说着想起什么,微微敛了笑道:“起初倒也没怀疑什么。” “就是玉知杭赶去以后,他们父女站在一起,怎么瞧怎么不相像。” 小二端着大托盘过来,酒菜上桌,二人捏着筷子开始吃。 匛然从晏珩筷子下抢了一大块肉,吃在嘴里道:“那万一玉姑娘的样貌随她母亲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晏珩道:“可心里总觉得有点怪异,便随口试探了一句。” “小油酥烧饼遍地都是,您要试探也换个别的。” “错!”晏珩笑道:“大关镇内没有小油酥烧饼!” “一家都没有!” 匛然听得目瞪口呆:“您怎么知道??” “那时从大关镇回京,因要买些干粮随身带着,何随派人去买,可跑遍了镇子,一个都没买来。” “这么说,府里这个玉卿卿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呐!”匛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是...玉知杭又不是傻子,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还能错认?” 晏珩眯了眯眼,冷笑道:“玉卿卿两岁出京,一个奶娃娃,这么多年没见,有什么亲情劲儿?带着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顺着这条线再去查,倒要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匛然恍恍惚惚的应了下来。 他仍不能相信有人会不要自己的亲生子女! 第四十二章 乞丐 榆城内,平湖街上的一间小面馆打开了门,从门里走出一个黝黑瘦瘪的男子,他打着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而后叉腰往左右两侧看了看,热络的与旁邻打着招呼。 “这天儿也太热了。”核桃手里拿着一柄蒲扇,站在檐下与阿芜说话。 “整日吃面都吃腻了,今日换换口味吧。”玉卿卿与核桃说着话,视线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搜寻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打听到了福王府的动向。 过几日便是中元节,那日福王妃要出城去庙里做祭祀。 自从福王被囚在榆城后,京中福王旧党便遭到了天定帝的清洗,不单是朝臣,连带着福王妃的母家也是一样。 福王妃的父亲死在了回祖籍的路上。 这些年有太多的冤魂需要祭祀,而府中却不好光明正大的为他们设下牌位,故而福王在城外建了一所庙宇,题名为清云寺。 玉卿卿没记错的话,前世福王登基后,将永州改名为了云州。 似乎福王妃的闺名中带有云字,不知福王此举是不是为了怀念福王妃。 而若不出意外的话,中元节那日福王妃会从平湖街出城。 自她得到这个消息后便一直在关注平湖街上不同于往的情形。 那些人刺杀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策划的,而回想前世,他们也算是做的滴水不漏。 想要达到此种效果,光是纸上谈兵没用,必须在刺杀前踩点,并做刺杀与逃跑的规划演练。 说不定,那些人现下就在平湖街上! 怎奈她在榆城没几日,未能将四邻认全,故而纵是与这些人擦肩,也是发现不了的。 “吃包子吧?我想吃肉包了。”核桃说着朝不远处的包子铺看去。 玉卿卿闻言回神,扭头看着她笑了笑:“好啊,我这就去买。” 核桃叫住他,把手里的蒲扇递过去:“夫君拿着遮日头,免得晒得更黑了。” 玉卿卿好笑着接过,压在额前,往包子铺走。 这些日子她与这条街上的人纵是还没达到六分的熟稔,但碰了面也都是会驻足寒暄两句的。 故而人还没走到包子铺就听包子铺外揽客的小二给她打招呼:“今日不吃面了?” 玉卿卿笑着道:“我家娘子想吃肉包了。”说话间走进铺中:“给挑两个刚蒸的。” 小二殷切的应下,转身去了笼前。 包子掌柜站在柜台里,单肘支在台面上,瞧见来人手里拿着蒲扇扇风,笑着道:“这天儿是越发的热了。” “可不是。”玉卿卿大咧咧的坐在厅中的椅子上,揪着衣领子抖搂着,想要凉风灌进去:“一大早就汗流浃背的。” 包子掌柜呵呵的笑,指着桌上的茶壶道:“刚沏的茶,阿芜兄弟喝两杯降降暑热。” 玉卿卿闻言拎起的茶壶,往粗陶碗里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赞赏道:“这茶不错。” 包子掌柜是个不输于布店王大娘的热情人,听阿芜夸他家的茶,面上笑意更大了:“阿芜兄弟真是识货!”说着绕过柜台走出来,在阿芜对面坐下,手指头点着茶壶,极是得意道:“上好的高碎。” “我卖它花了这个数呢。”他说着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玉卿卿也不知道他这三根手指头是个什么数儿,她也无意多问。 但该有的反应还是要给的! 故而她微微瞪大了眼,做出惊讶状:“您真舍得。”说着朝灶台扫了一眼,见熬汤的锅没生火,便道:“这是打算用凉茶代替汤了?” 包子掌柜道:“天儿太热了,没人愿意喝热汤,我是熬一锅倒一锅,索性就停两个月。” 玉卿卿了然点头,想起什么又道:“这茶多少一壶?” 包子掌柜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摆手道:“请你喝,不收银子。” 玉卿卿笑着点头:“那可多谢了。” 吃人嘴短,她忙又夸赞起了包子掌柜的经营之道,顺带表示凉茶定会大卖的。 包子掌柜听的是喜笑颜开:“我就喜欢和阿芜兄弟说话,晚间关了铺子来老哥儿这喝两杯。” 玉卿卿满嘴应下,说着到时候带个烧鹅来下酒。 他这包子铺做了有几年了,这附近的人包子掌柜大都认识,就算不认识也能混个脸熟,若能套套他的话,想必会有些收获。 包子掌柜闻言更欢喜了。 玉卿卿付了银子,托塔李天王一般的手掌托着包子,大摇大摆的往面馆走。 包子掌柜吩咐小二道:“那几个蒸丑了的包子,你包起来给那些个落难的人送去。” 小二闻言点头应下,捧着包子就要走,就听包子掌柜又道:“给提壶茶,这么热的天,免得渴坏了。” 小二折回又拎了一壶茶,朝不远处的胡同走去,只见胡同口的阴凉处窝着两个又脏又臭、衣不蔽体的人。 昨日起,不知哪里冒出了几个乞丐,竟在这儿安营扎寨了。 附近的人看他们可怜,三餐都会帮忙送些吃食。 小二走过去把包子和茶放下,道:“怎么少了三个人?” 二人见到包子眼睛大亮,感恩戴德的点头作揖,大口大口的吃着包子,含糊不清的道:“他们去别处讨饭了。” 小二点点头,也不追问,只道:“待会儿把茶壶给我送去。”说完便起身回去了。 在小二走后,两个乞丐的咀嚼明显慢了下来,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又将视线放在了被大日头毒晒的平湖街上。 面铺里,核桃两个包子下肚,抬头一瞧对面的人怔坐着,手里的包子也只咬了一口。 她疑惑道:“夫君怎么了?” 话问出口,对面之人竟没反应。 核桃伸手碰了碰阿芜的手,唤道:“夫君?” 玉卿卿猛然回神,被触碰的手也急速的缩了回来:“什么?” 核桃看着他,皱了皱眉道:“夫君怎么了?” 玉卿卿迟滞着摇头:“我...没事,没什么,快吃吧。”她说着大口去咬手上的包子,嘴张的太大,加上魂儿还没完全回来,这一口竟咬住了手指头,疼的她差点蹦起来。 核桃看一眼被甩到门槛的包子,再看他沁血的手指头,皱眉紧张道;“疼吗?快给我瞧瞧。” 玉卿卿把手缩回袖子里,起身道:“没事没事,我去洗一下。” 到了后院,她一头扎进水盆里,沁凉的井水让她的头脑彻底的清醒过来。 她看到了! 那些乞丐! 直觉告诉她,那些乞丐一定就是刺客! 一口气憋到底,她从水盆里抬出脸,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衣襟上,她也不擦,偏头看着地窖,眸光深沉。 她选对了。 这个地址就是前世福王妃被刺杀的地方! 第四十三章 外援 核桃等了会儿不见阿芜回来,起身去后院找,只见水井旁的地面上湿漉漉的,院中却不见人影。 将厢房和厨房找了一遍,她皱起了眉,想到什么,她往西南角走去。 果然,原本被盖住的地窖已经掀开了。 她蹲在地窖口,探头往里看,黑漆漆的,似乎很深。 这些日子面馆的生意不好不坏,勉强保本,作为主厨的核桃十分着急,但掌柜的却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地窖上。 看他得空便钻进地窖里,乐此不疲的挖啊挖,核桃甚至怀疑他是老鼠托生的。 “夫君。”她轻轻唤了一声。 地窖内没有回应。 阿芜皱起了眉,这是挖了多深?连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抿了抿唇,大着声音又喊了一句。 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玉卿卿又掘出了一篓子的新土,她背着爬上来。 看着蹲在地窖口啃包子的人,道:“怎么了?” 阿芜搭手把人拉上来,皱眉埋怨道:“夫君怎么又弄这个,不吃早膳了吗?” 玉卿卿把土倒在地上,道:“我不饿。”说着又要下去,走到地窖口又站住,道:“对了,今日咱们歇业吧。” 阿芜听言微微瞪大了眼,疑惑道:“为什么?” 他们的生意本就不好,若再懒怠,怕是要把银子赔光了! 玉卿卿道:“我头疼,想歇一歇。”说完踩着梯子往下爬。 阿芜听他说头疼,眉头拧的更紧了,不再说营业的事情,急道:“夫君是不是染了风寒了?”看他半个身子都消失在阴影里,她道:“不是说头疼吗?不去歇着吗?” 玉卿卿道:“好,就去。”说话间人已经走到梯子底部。 阿芜等了会儿,只听到下面凿土的声音,气鼓鼓的朝脚边的新土踢了一脚:“破地窖,白天要挖你,晚间还要去倒土。我夫君都累病了!” 说起倒土,这些日子阿芜倒的土怕是要把西边的小湖给填平了吧?被人发现会不会找上门来骂? 忙碌到傍晚,玉卿卿才撂下铲子,爬出地窖洗漱后准备去赴包子铺。 那些乞丐落脚的地方靠包子铺很近,想来包子铺掌柜知道不少的细节。 拿了酒肉刚要出门,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她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没心没肺的呵呵笑着:“什么风把夏兄吹来了?” 表面一片沉静,脑子里却是纷杂一片的。 难道他又查出了什么?来灭她口的! 雷云厉知晓了她的阴狠手段,如今再看她这笑便觉得不适。 眸光如有实质的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越过她进了面铺。 他上次从面馆回去后便让老夏去查永安十五年的秀才名单。 名单上确有苏士菡这个人。 不过派去景州的人还未回来,也不能确定她说的就是实话。 玉卿卿观他如此,心中的惶恐更重了。 踌躇了一下,她还是跟了进去。 这么短的时间他绝不可能查出她冒用了苏禅衣的身份! 想到此,她慢慢的吁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露出丝毫的慌乱,免遭他怀疑! 雷云厉走到柜台边停下,扭头看一眼跟进来的人,冷淡道:“给我一坛酒。” 这么个祸害未除,他这心里总不安稳。 借着买酒,来看一看她是否安分老实的待在铺子里。 玉卿卿闻言忙应声。 面上洋溢着灿笑,心里却暗戳戳的骂起了人。 顶张那么凶狠的脸来买酒,真真是可恨的厉害。 不知道人下人会吓死人吗?! 将手中的酒肉放在柜台上,她转身在柜台最上格取了一坛子酒,拿起抹布擦了擦上面的浮灰,递过去道:“这可是我这儿最好的酒,夏兄拿回去尝尝,顺口了再来。” 雷云厉看着被她搁下的酒肉,道:“铺子里还有外送的服务?” 外送?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或许以后可以用上一用!玉卿卿记在心里,笑着回他道:“没有。” “包子铺掌柜请我喝酒,不好空手去。” 雷云厉听完她的话半点回应都不给,搁下银子抱起酒坛便要走。 玉卿卿想到什么,猛地出声叫住了他:“夏兄留步!” 雷云厉止步扭身,依旧是冷的要掉渣的语调:“何事?” 玉卿卿跟过去,笑道:“夏兄中元节那日可有事情?” 雷云厉看着她,心中揣摩两息,不答又问:“有事?” 玉卿卿笑的和善:“倒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谢你不杀之恩,想请你吃面。” 雷云厉咬了咬后槽牙。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什么日子不行,偏偏要中元节请他吃面?! 是不是就差摆个供桌,一双白烛的去祭祀他了? 奸猾女子,胆敢诅咒他! 玉卿卿哪里知道他有这么多的心眼,胡乱歪想人。 瞧他神色不对,不免心生疑惑。 怎么了这是?请他吃面还不开心? 顿了顿忙又道:“夏兄是不喜欢吃面吧?那就炖只鸭子吃,夏兄以为如何?” 雷云厉淡淡的收回视线,道:“多谢。”说完抬步走了。 玉卿卿懵了下,“哎哎”叫了两声,却也没叫住他。 多谢? 那到底是来不来啊?! 看着他的背影,玉卿卿不死心的道:“辰时啊,我等着夏兄!” 没走远的雷云厉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早膳炖鸭吃?这什么吃食习惯!! 玉卿卿看他头也不回,暗暗骂一句死孩子,没教养。 心中大约也能猜出他是不屑与自己有所往来。 不免心生遗憾,还指望神不知鬼不觉得拉个强劲的外援呢! 又或者,他是不喜欢吃鸭子? 这么挑嘴,怎么不饿死他! 嘴里嘟囔着,玉卿卿折回拿了酒肉往包子铺去。 而这时已经走到包子铺外的雷云厉鬼使神差的偏头往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包子铺掌柜站在檐下,扬声挥手与来赴宴的人打招呼。 他收回视线,几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脚下走的更快。 玉卿卿走到包子铺外,笑呵呵道:“老哥还来迎我?折煞我了。”说着拍了拍怀里的酒坛:“给老哥带了好酒。” 包子掌柜见他酒肉都带上了,心中暗道他这人仗义厚道,面上笑意更浓,扭头吩咐小二多加两个菜,请着人进去。 玉卿卿连连应声,脚下刚要踏过门槛的时候,侧目朝胡同口扫了一眼。 这一眼不觉皱起了眉。 早上看是两个人在,这会子怎么变成了三个人? 又或者说,不止三个人? 第四十四章 有虎 转眼便到了中元节这日,玉卿卿早早的开了门,然后摇着蒲扇去包子铺买包子。 路过乞丐窝居的胡同口时她侧目看了过去。 前几日都是两人、三人、四人的“看管门户”,今日总算是聚齐了。 歪歪扭扭的或躺或半坐着的挤了八人。 短暂一眼已引起了其中一乞丐的注意,玉卿卿淡淡的收回视线,抬脚进了包子铺。 小二见到阿芜便笑道:“今儿还是六个包子吗?” 玉卿卿道:“今日多买几个。”说着手里的蒲扇指了指胡同的方向:“给那几个兄弟各拿一个。” 小二笑着应下,转身去了蒸笼旁。 包子掌柜依旧是懒洋洋的靠在柜台里,听到阿芜的话,笑了起来:“咱们这条街上的人都是顶好的大善人,管着吃食管着衣被,这几日下来,我瞧着那几人是越发的滋润了。” “改日再些筹银子在西边的湖边给他们搭个茅草屋,就能落根榆城了。” 玉卿卿闻言笑了起来。 包子掌柜说的确实不错,平湖街上的商户都极其的和善,这条街也是镇中发生辱骂斗殴最少的一条街。 所以,福王妃的侍卫选则这条街出城,也是有这个原因的。 拿了包子,玉卿卿径直的走到了胡同口。 在八个人的注视之下,她蹲下身来。 八人见状都有些懵。 这些日子里,不断有人来给他们送吃送喝,但惧是一站便走,从没有人这么蹲下身来,用他们的“高度”来看待他们。 玉卿卿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已经咬了两口。 另一只手里托着两个包好的油纸包。 腋下夹着烂了边儿的蒲扇。 低头咬一口手里的包子,被尚烫的包子馅烫的眯了眯眼,她急忙呼了两口气,将嘴里的热气呼出去。 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道:“今日怎么多了几个人?” 只有八个人,或许势单力薄,但若是不求退路的死士,那成功的几率便大大的增加了。 前世他们也确实成功了! 话落,八人心里都是咯噔了一下,目光微有慌乱。 在这街上监视了几日,他们早把每一间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记得清清楚楚,知道眼前的这个是斜对面的面馆里的掌柜。 可一个面馆的掌柜不去操心生意好坏?却观察起了他们的人数多少? 还是说,此人另有来头?大隐隐于市罢了? 可观他瘦弱的一口气都能吹飞的身子骨,以及这粗鄙邋遢的小民模样,他们又否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条街上不可能卧着虎。 且就算有虎,也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人! 玉卿卿看他们被她的话吓住了一般,缩着脖子,八个人挤的更紧了,不免呵笑一声。 瞧瞧这精壮的块头,冰冷的双眼,竟也能把这唯诺之态演的淋漓尽致。 答案已在心中,玉卿卿也不追究他们答与不答。在他们的越来越慌的注视下,她不紧不慢的吃完了手里的半个包子,腾出手,将一只手上的稍大的油纸包撂在了他们的破碗里,站起身后淡淡道:“请你们吃。” 听得背后的道谢声,玉卿卿笑笑,摇着扇子未回头。 回到面馆核桃已经洗漱好了,吃着包子道:“我待会把鸭子宰了。” 玉卿卿愣了一下,恍然想起了请雷云厉吃炖鸭的事情。 她看了眼更漏,摇摇头道:“不用了。” 核桃疑惑不解道:“为什么不用了?” 玉卿卿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咱们也学学那些大善人,放放生罢。” 核桃听得目瞪口呆。 他这是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那么肥一只鸭子,要放了?怕是它跑不出这条街就要被人捉去后厨了! 与其去祭别人的五脏庙,倒不如来填饱她的肚子。 她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放!” 想到他说要放生,转而又道:“外面没吃的,它会被饿死的。” “我要养着它。” 玉卿卿夹咸菜的手一顿,抬头看着核桃,抿唇笑起来。 核桃自然不觉得她的心思能瞒过他。 一时被他笑的脸红起来,低下头去吃包子,嘴里仍固执的唔囔道:“反正不能放。” 玉卿卿含笑点头:“好,就听你的。” 说着倒了碗茶喝着,等着核桃把包子都吃完,才道:“市场进门左手第五间的老杨裁缝铺,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你待会儿拿着那料子过去,让他给你裁剪裁剪。” “再等些日子天气凉了,你便能穿新衣了。” 核桃听他所说,心里喜滋滋的笑眯了眼。 想到什么蹙眉道:“可我走了,客人要吃面怎么办?” “这些日子我早就学会了。”玉卿卿道:“待会若有客上门,我来做就是。” 核桃闻言再没有顾虑,点头就应下了。 临出门的时候玉卿卿叫住了她,递给她两锭五两的银子,叮嘱道:“老杨的手艺好,这银子你拿着,不够了我改日去补上。” 核桃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时连伸手接都不敢。 再听这是付给老杨裁剪衣服的银子,顿时便道:“这么贵?那我不裁了!” 玉卿卿笑着哄她:“我也不知要付多少,你且先拿着,有备无患嘛。”说着把银子揣在她怀里,将人推了出去。 核桃站在铺子外,踌躇着不想去。 玉卿卿冲她挥挥手:“快去快回,别耽搁了午间饭食。” 核桃知道裁剪衣服很费时,听言也不再磨蹭,应了声便走了。 玉卿卿看着她走远,这才转身回了铺子。 早膳吃面的不多,她坐在空荡的厅里,默默的数着更漏。 前世她知道福王妃以及幺女宁惠安死在了今日这场刺杀中,可她并不知其中细节。 但当她看到那胡同口的乞丐后,她似乎想到了他们会用的手段。 试想,乞丐能做什么呢? 自然是拦车讨饭。 福王妃的乐善好施是整个永州人都知道的。 若这些乞丐拦车讨饭,福王妃会视而不见吗? 他们此次也算是做足了功课。 但依着福王对福王妃的爱护珍重,放在她身边的侍卫必也不是蠢笨无用之人! 她今日需做的就是补上那些被侍卫疏忽掉的致命缝隙! 第四十五章 拦车 辰时过半,平湖街上出现了异于往常的车马声。 玉卿卿知道,是她们来了。 她慢慢的匀了两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蒲扇,站起身往外走。 与此同时,和玉卿卿一样警觉起来的还有胡同口的那几位,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车马,有为首之人发号施令。 “不必硬拼,咱们也拼不过,找出漏洞,一招制敌!” 几人应是。 福王妃的马车与福王的同出一辙,双层榆木,不论外界是刀砍还是火烧,都足以抵挡至侍卫前来营救。 故而玉卿卿猜测,这些乞丐会把人“请”下马车,再伺机动手。 而原本的八个乞丐眼下只剩六个,那两个是埋伏在附近搞偷袭吗? 玉卿卿往周边看了看,并未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 可不论他们有什么招数,她看住福王妃便是。 榆城不大,城中能有此派头的只有福王府。 看福王府里有人出行,手头不忙碌的买卖人都从铺子里走了出来看热闹。 刚刚还清清静静的街道,这会儿是人头攒动。 跟行在马车旁的侍卫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唯恐人群中混入了危险之徒。 玉卿卿的猜测没有错,福王妃的马车刚过包子铺,这些乞丐便动了,先是若无其事的走着,不经意回头瞧见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几人相互一对视,就地跪了下来。 玉卿卿的目光从乞丐身上转到另一边。 眼瞧着前方有情况,立刻便有四个侍卫出列上前查看,见是凄苦的乞丐,微有放松。 道路不明,车夫不敢冒进,勒马停了下来。 宽敞的车厢内坐着四人,分别是福王妃、幺女宁惠安以及两个福王妃的贴身侍女,察觉车马停下,靠外的侍女梓芳低声问外面的车夫:“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停下了?” 车夫侧首恭声答道:“回禀王妃,前面有一群乞丐拦路,侍卫正在解决。” 梓芳闻言看向了车厢里的福王妃。 此刻她手捻佛珠,嘴角蠕蠕,听言并未有所回应。 梓芳见状,便也不在多说。 宁惠安最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听到外面有乞丐拦路,忙移到了梓芳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挑开车帘,眯眼朝外看去。 只见道路正中的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被侍卫暴力驱赶。 侍卫常年操练惯了,下手没个轻重,一把就把其中一个乞丐推的趔趄倒地,乞丐面色痛苦的捂着后脑勺,似是受了伤。 宁惠安常年跟着福王妃做善事,最是见不得这些受苦受难受欺负的人,见状皱眉愠怒道:“简直可恶!”说着就要掀开车帘下去阻止,被一旁的侍女呈如眼疾手快的抱住了腰:“姑娘,不可。” “你别拦我,没瞧见他们在打人吗?”宁惠安急躁的说着,低下头去掰呈如搂在她腰间的手。 呈如哪里敢撒手啊? 这街上这么多百姓,若是冲撞了她,可怎么了得! 遂抱的更紧:“侍卫会解决的,您先别着急。” 宁惠安还要再说,就听一声温柔的轻唤。 “安儿。” 宁惠安闻声,整个人都顿住了,回头一看,闭目养神的福王妃已经睁开了眼睛。 温柔的眸光里带着些笑意,将她看定。 这一眼,直把宁惠安周身的躁气儿给看没了。 她抿嘴笑着坐回了原处,伸手圈住福王妃的胳膊,笑嘻嘻的撒娇道:“母妃放心,女儿就是下去看一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不会做出格的事儿的。” 福王妃偏头看她一眼,语调温和的责备:“我还能不知道你?” “侍卫做事不妥,自有你父兄来处置,哪里用你一个小姑娘去出头?” “老实待着。” 对比福王生气时的高声训斥,宁惠安更怕福王妃的温柔责备。 一见福王妃露出这幅面容,顿时乖的像只猫:“女儿听母妃的,母妃息怒。” 福王妃见她如此,不觉好笑起来,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都怪你二哥把你教坏了,整日只想着打闹。” “待我回去,必罚他去抄经。” 宁惠安一听二哥宁元晁要挨罚,顿时耷眉撇嘴,比自己挨罚还要难过。 哼唧着钻进乐福王妃的怀里,把泼撒成了娇:“母妃别怪二哥,我乖乖的就是。” 这府里也就宁元晁肯带她到处玩,若宁元晁被罚抄经,可就没时间陪她了,那她怕是要苦闷死了。 福王妃被她揉搡的无法,无奈的轻拍了拍她的背:“还不乖乖的坐好。” 宁惠安顿时坐直了身子,脊背笔挺,双手交叠压在膝头,极是端庄,目不斜视的问福王妃:“母妃看女儿坐的可好?” 福王妃无奈失笑。 听着外面的吵嚷,她抬手敲了敲车厢壁。 立刻有侍卫贴近马车,揖手恭声道:“王妃。” 福王妃蹙眉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侍卫知道福王与福王妃最厌府里人仗势欺人,闻言忙道:“前面有几个乞丐拦路,似乎是想要讨口吃食。情绪比较激动,与咱们的人发生了冲突,并未有人受伤。很快便能解决,王妃安心。” 福王妃沉吟片息看向呈如道:“把咱们带的东西给他们送去一些。” 呈如应声点头,矮身下了马车。 到后面的车厢里取了吃食,快步给乞丐送了过去。 四周顿时一片叫好声,人人都赞许福王妃的仁慈。 吃食到手,乞丐也不在纠缠摔伤一事,为了感激冲马车磕起头来,咚咚咚咚的不知疼一般。 而这种情况侍卫不好阻拦,只等福王妃发话。 一旁的包子铺小二见状嗤道:“咱们养了他们这么多日,也没见他们磕一个头啊。” 话音刚落,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便拍在了他头上:“你贪这一个头啊?” 小二扭头看是包子掌柜,顿时敛了愠怒,低声道:“不贪,就是觉得他们见人下菜碟!” “见着贵人就拼命的磕头感恩,而咱们施舍这么多,也没见他们挪挪屁股站起身作个揖啊。” 包子掌柜咂摸着嘴,觉得这话也在理儿。 车厢内,福王妃听着磕头声,眉头蹙的更紧,搁下手里的佛珠。 梓芳见状忙上前扶住。 宁惠安跟在她们身后,三阶的脚蹬,踩了两个,最后一个是蹦的,可见活泼好动。 第四十六章 刺客 玉卿卿看着从车厢内先后走出来的人。 为首的身着月白色素面对襟长裙的妇人必然就是福王妃了。 福王妃是先皇帝师苏老的女儿,当年由先皇指婚给太子宁昭。 她心性坚韧,进退有度,当年很得京中命妇敬佩,就是囚在永州这么多年,玉卿卿也未能从她身上看出半分的苦楚凄怆来。 慈眉善目,嘴角带笑,微显丰腴,看起来是一位极温柔随和的人。 可在逆境里被压榨着生活多年,却仍能保持平和的人,本身就是强大的! 玉卿卿希望她能如福王妃这般。 再看福王妃身后的姑娘,她眼底不自觉的流露出了艳慕之色。 福王只有一位正妃,并无侧妃妾室,故而府中的两子一女皆为福王妃所出。 宁惠安是最小的,在家有父母保护,出门有兄长照看,纵然是这些年天定帝对永州很不友好,但这一切困难都有父兄扛着,宁惠安是个极幸福的人。 福王妃走到乞丐的面前,微弯下腰,虚抬着手道:“快快起来吧。” 六个乞丐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了身。 福王妃看他们满脸泪痕,不免心下叹气。 这些年她不遗余力的帮助救治这些落难遭灾之人,可国之大,她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玉卿卿慢慢的挤开人群,来到人群的最前,双目紧盯着乞丐。 因着福王妃在询问他们的祖籍以及落难的原因,故而侍卫只是护在福王妃的身后。 这样,便是乞丐与福王妃毫无阻隔的面对面。 宁惠安收敛了跳脱活泼,安安静静的陪在福王妃的身侧,余光看到左侧有个人头不停的在移动,便侧目看了过去。 那人肤色黝黑,个头不高,扔在人堆里都很难分辨出来的普通,可他的眼睛生的极好,黑白分明,幽深明亮。 宁惠安不免多看了会儿,就瞧他双目如炬的死盯着乞丐,那目光中的狠劲快要溢出眼眶,似乎是与乞丐有血仇一般。 纤细的手上拎着一个大竹篓,内里装了半篓子的碳木灰。 玉卿卿听到福王妃叮嘱他们以后若再有困难便去福王府求助。 六人感激涕零,想要跪,却被福王妃给制止了。 六人依言停住,相互对视一眼,抹去了眼泪,齐齐揖手作礼,就在弯腰之际,手指摸到了腕间的袖箭之上,指尖刚触到扳括,一个竹篓横空飞来,与此同时,黑灰漫天。 他们不防备,被黑灰迷了眼,袖箭也失了准头,斜飞出去。 “是刺客!” “快保护王妃!” 玉卿卿扔出竹篓后立刻扬声大喊。 侍卫只看到了竹篓和碳灰,刚要去捉捣乱之人,却听到这一嗓子吼,手里的刀剑立马就出了鞘。 “轰”的一下,人群顿时乱了起来,看热闹的买卖人四散逃躲。 而从乞丐手中斜飞出去的六支短箭,两支飞空,一支擦着侍卫的头皮,钉在了他身后的车厢上。 还有三支,一支让车夫遭了秧,另外两支钉在了马匹身上。 马儿吃痛,撅着蹄子挣扎了起来,一时之间现场更乱了。 六人预想了很多种的突发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胡乱的抹了糊在脸上的东西,他们立刻就要补箭,却被飞身扑过来的侍卫给压制住。 另一端,一匹马发了狂,带的另外三只也躁乱起来,拉着无人的马车开始狂奔。 而福王妃和宁惠安就处在马车的正前方。 护在二人身边的护卫立刻分做两队,一队去阻止马车,却小瞧了疯马的力量,四五人皆被冲撞的飞出去。 另一队则护着福王妃二人往安全的地方躲。 到嘴边的鸭子,乞丐哪里能让她们飞走?两个人拼命的反抢过侍卫手中的刀,将其斩杀后立刻冲到了福王妃的身前。 一个侍卫见状迎上去,刚要挥刀,手腕整个被砍掉,乞丐快速一回手,将侍卫抹了脖子,鲜血飞溅。 立刻又有侍卫补位,护着吓的僵住的福王妃二人往旁边躲。 却不知什么原因,直行的马儿忽然改变了方向,冲着福王妃的方向追去。 玉卿卿分明看到了有石头砸在了领头马的头上。 她立刻想到,是暗处的那两个人! 侍卫显然没想到会这样,但马儿冲到眼跟前,躲已经是躲不及了,况且他们躲了,身后的人可怎么办? 立刻挥刀朝凑近的马砍了过去。 马儿被砍中了侧颈,吃痛后立马改变了方向。 可横扫过来的车厢却将二人都撞飞了。 如此,福王妃和宁惠安身边便暂时无人守护。 暗处的乞丐瞅准了机会,立刻扳动了袖箭。 袖箭破风,速度极快的冲二人面门而去。 玉卿卿逆着混乱的人群冲了出来,一手抓住福王妃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了宁惠安的袖子,用力一扯,将人拽入了怀中。 大力冲击下,三人倒地。 而擦身而过的短箭扎进了墙缝中。 福王妃和宁惠安看的心惊。 乞丐没想到百姓也敢冒头!!咬牙再要补箭,可三人却倒在了地上,脱离了他的视线之外。 另一边,改道的马车重新归于直行的方向,把正在缠斗的乞丐与侍卫全部冲开,被撞的人半死全残。 若玉卿卿是乞丐的意外,那这马车便是玉卿卿的意外。 她看着被人群冲散的侍卫,暗暗咬牙。 一刻也不敢停留:“快跟我走!”说着也不等她们有所回应,将人拽起,直奔面铺而去。 另两个乞丐立刻便追了上去。 等找到面铺,却发现前厅后院空无一人。 可有些湿漉的后院地面上却留下了杂乱的脚步。 那脚步有去无回的往西南角去。 二人对视一眼,拎刀跟了上去,这才发现院中竟有一个地窖。 将盖地窖的盖子打开,他们看到了留在梯子上的湿脚印。 可见刚刚有人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二人毫不犹疑的便跳了下去,就在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地窖口,厨房里窜出一个人影,迅速的上前盖上了盖子。 然后便去推一旁的石碾。 石碾沉重,玉卿卿一个人推得十分艰难,就在此时又一人冲了出来一起推。 玉卿卿侧目看一眼宁惠安。 宁惠安也看着他,咬牙努劲道:“咱们一起。” 玉卿卿点头。 在二人把吃奶的劲儿都耗光之前、在乞丐爬上来之前,石碾终于滚到了地窖上方。 同一时间,有刀剑砍在地窖盖子上的声音。 震动感隔着石碾,传到二人的掌心之上。 宁惠安吓得收回了手。 玉卿卿却松了一口气,得意的拍拍石碾,而后欠欠屁股坐了上去。 “放心,地窖很深,他们一时半会上不来的。” 宁惠安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道:“多...多谢你。” 音调中仍带着颤意,想是怕的厉害了。 第四十七章 后福 玉卿卿看着她,因着逃躲发丝衣衫都是散乱的,脸色发白,嘴唇轻微的发着抖。 她唇边勾起清浅的笑,温声道:“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宁惠安没想到他会安慰自己。 略显怔忡了下,而后点了下头,道:“托你的福。” 外面的侍卫很快找了来,看福王妃和宁惠安都完好无损,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得知还有两个刺客被引到了地窖里,立刻请着她们离开了后院。 玉卿卿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不想看那样的场面,也跟着到了前厅。 福王妃心有余悸,紧紧的牵着宁惠安的手,不敢叫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玉卿卿端着茶到了二人桌前,被守在桌旁的侍卫伸手拦住了。侍卫知道眼前的人是救他们命的恩人,故而虽然拦下,但言语却很是恭敬客气:“不好劳烦小兄弟,还是在下来吧。”说着接过了茶盘。 玉卿卿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 刚发生了刺杀的事情,自然不敢相信任何外人。 正打算在稍远的椅子坐下,就听福王妃道:“公子,请过来坐吧。” 玉卿卿闻言看向侍卫,却见侍卫已经颔首退了一步。 她笑着在福王妃对面坐下,提着茶壶倒了两杯茶,推至对面,道:“茶水简陋,王妃多包涵。” 福王妃似乎没想到他能考虑到这种小细节的事情,有些讶然,再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心中评价他,胆大心细。 轻轻笑了笑,端着茶抿了一口,道:“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之一。” “多谢公子,让我能活着品尝到这杯茶的滋味儿。” 玉卿卿眸光细细,眼底一片平和。 她看着福王妃诚恳的模样,偏头一笑:“不客气。” 态度丝毫不做作,完完全全的承了这句谢。 福王妃被他这狡黠的样子逗得轻笑。 玉卿卿心中止不住的钦佩。 经了这样的事情,福王妃面上竟看不出丝毫的惶恐与慌乱。 不得不说,她的内心非常强大。 梓芳和呈如先后跑进了面铺,瞧见桌前坐着的二人,哇的一声哭出了声,三步并两步的上前跪了下来。 “是奴婢无用,让王妃和姑娘吃苦头了。” 刚刚突然乱起来,她们顿时卷入了混乱的人群中,被挤着走了很远,等到挣脱出来立刻找了回来。 福王妃看她们面上惊恐未散,不免又想起了不久前的混战,眼底泛出冷意,摇了摇头道:“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快起来吧。” 二人愧责不已,低垂着头不愿起身。 若...若今日福王妃和宁惠安有了个好歹,她们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玉卿卿见状道:“王妃和姑娘或许需要重新梳洗梳洗。”她说着往门外看了一眼:“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贼人知道,他们的阴诡手段,在王妃这里什么都不算!” 福王妃闻言心中微有波动,看着对面的人道:“还未请教公子的名讳。” 玉卿卿咧嘴一笑,道:“王妃叫我阿芜便可。” 福王妃点头记下,看了看铺子里的陈设,道:“这是阿芜你的铺子?” 玉卿卿道:“这是我和我娘子的面铺,娘子她去裁衣了,这会子不在。”说着又道:“左边的厢房是我和我娘子居住的屋子,还算干净。” “王妃若不嫌弃,暂且一用吧。” 福王妃含笑道:“那就叨扰了。”说着看向跪地不起的两个人,道:“有人给你们解围了,快起来吧。” 梓芳呈如二人闻言朝阿芜看了一眼,面带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而后谢恩起身。 厢房中,福王妃看着宁惠安的模样,镇静的眼底涌现了水色,爱怜的摸着她的头:“是母妃不好,今日不该带你出府的。” 宁惠安摇了摇头,握住福王妃冰凉的手,抿笑道:“母妃说什么呢,咱们是一家人,福祸相依的。” “况且,他不会因为咱们今日不出府就打消念头的。” 福王妃自然知道宁惠安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一时没说话。 玉卿卿坐在水井旁,看着侍卫将人从地窖里弄上来。 脑子猛地晕眩,继而眼前发黑,这一刻她好似失去了意识一般,但极快回神,察觉自己在后仰,手指快速的扣住了井沿,稳住了即将倒下去的身子。 一旁的侍卫看出了异常,皱眉道:“阿芜公子没事吧?” 玉卿卿吞咽着口水,闻言摇了摇头,撑手站起了身,远离了水井。 “日头太毒,晒得...头晕。” 侍卫抬头看了眼,困惑道:“是阴天。” 玉卿卿僵了下,抬头看去,瞧见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她眸光恍了恍,迟滞着点了下头:“没错,是阴天。” 刚刚的感觉和那次在翡翠山极为相似...。 她究竟是怎么了? 何时、何地染了这恶疾? 福王妃和宁惠安很快梳洗好,神采焕发的走出厢房,全然看不出刚刚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马车寻回,侍卫前来请福王妃离开。 虽然刺客已清除,但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没有同党在附近。 还是尽快回府最为安全。 福王妃看着阿芜,温和道:“待会你家娘子回来,便一起去福王府吧。”说着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今日王府许是会严加戒备的,有这个,门房就不会拦你们了。” 玉卿卿双手接下,手指微微收拢,感受着玉佩的冰凉与硬度,她眼底带上了笑意:“恭送王妃。” 另一条街上的核桃正伸着胳膊让杨裁缝量尺寸。 胳膊量好,便是腰围。 老杨小心的将皮尺圈在核桃的腰际,核桃垂眸看着,她的银子可还在怀里揣着呢。 来到这里她特特的问了,裁衣的价格远没有夫君说的那么贵。 这十两银子她待会要带回去给夫君。 外面忽然乱了起来,不少人争相奔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核桃的眼睛望着门外,疑惑道:“难道又要砍头?” 老杨笑了笑:“咱们这里有福王殿下在,没那么多的恶人。”说着往外看了眼,一时也是好奇起来,卷着皮尺往外走,拉住一个相识的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人一脸的惊恐:“平湖街上杀人了,今日不宜出门,快关铺子回家去吧。”说着拂开老杨的手,快速的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 褪色 “平湖街...。”核桃心里咯噔了下,拔脚就往家跑。 很快跑到了平湖街,只见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的街道,这会子变得死气沉沉,各家各户铺门紧闭,一个人影都不见。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空荡的街景,不知怎的,一股不好的感觉萦绕心头。 正在此时,一道惊雷劈下,紧接着雨滴大颗大颗的落下。 核桃被雷声吓的瑟缩了下,雨水滴在身上,沁凉沁凉的。 她的心更慌了。 抹了把糊在眼前的雨水,她继续往铺子跑。 不同与别家,他们家的铺门大开着,厅中却不见阿芜的身影。 而前厅贯通着后院,核桃转眼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后院里的情形。 水井边躺着一个人。 那是...阿芜?! 穿堂风带着冷意吹在核桃身上,她脸上的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净,干咽着口水,叫着阿芜的名字。 外面雷大雨大,将她这不高的声音给压的几乎不闻。 “阿芜!” 她大着声音又叫了一声。 可那人并未像往常那般给出回应。 “不会...不可能...。”核桃心里慌极了,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不知是从发缝里淌下来的雨水,还是眼眶里积聚了泪水。 嘴上质疑,可脚下却一步不敢向前。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足了勇气,短短的几步,她走的格外艰难。 雨势越来越大,将泥土地面砸的坑坑洼洼,而阿芜的身旁的那些小坑里的雨水却像是被染了色一般...赤红赤红的刺目。 她看着,浑身的劲儿顿时散了,不自觉的跪了下来,颤抖着手去拽阿芜的手,冰凉凉的,不像是活人的那种冰凉。 核桃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得,只剩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让阿芜淋雨。 她从地上爬起来,绕到阿芜的背后,揽住他腋下,吃力的把人拖进了厢房里。 擦身子的时候核桃发现了阿芜的一个秘密,但她只是怔了两息便不在意了,找出干净的衣服给阿芜换上。 然后打散阿芜的发髻,拿着帕子开始擦头发,可擦着擦着核桃发现她将阿芜的额头擦的褪色了。 原来他并不黑…。 核桃看着他额头上一指甲盖的粉白,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而榻上的人却猛地睁开了眼,像是溺水将死的人浮出水面一般,猛烈急促的深吸了一口气,继而便是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核桃吓得尖叫一声,僵在原地,眼眶里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着,看了几息她才回神,扑上前就抱住了阿芜,哭道:“夫君...阿芜,你吓死我了!” 玉卿卿全身的骨头、肺腑都像是都碎了一般,被核桃这么一扑,疼的差点断了气儿,血不断的从口腔里溢出来。 耳边嗡嗡的响,眼前也模糊的厉害,她努力的睁大眼却看不清所处的地方。 感到有人在擦她嘴边的血,她转动着眼瞳看了过去,唇角几度开合,才颤抖着发出低浅的声音来。 核桃俯身凑近去听,而后点头道:“是我,是我,我是核桃。” 玉卿卿忍着手臂碎裂似的疼痛,抓住了核桃的手,将她拉近,吃力的说道:“玉...玉佩呢...。” 核桃道:“在,在的。”说着忙抓起小几上的玉佩塞到阿芜的手里:“在这里,我给你捡回来了。” 玉卿卿抓在手里,松了一口气似的闭了闭眼,眼眶里的眼泪从眼角没入发丝之间。 核桃用帕子给阿芜擦嘴边的血,帕子已经完全的浸足了血液,擦来擦去,嘴边仍是血。 她扔了帕子,揪着袖子给阿芜擦,边擦边哭:“到底是怎么了?我该怎么做?” 玉卿卿用力的喘了几口气,眼前好像清楚了一些,隐隐约约的看到了核桃的影子,耳朵里也听到了凄凉的哭声。 她想到了回光返照。 压下咳嗽,她道:“乖,别哭了...带着银子...去...去京城...。”说着把玉佩塞给核桃:“给...晏珩。” “告诉他...能,能救命。” 核桃哽咽道:“那你呢?” 玉卿卿交代完了最重要的事情,提起的劲儿便慢慢的散了。 周身细碎密切的疼痛啃食着她的不甘与活下去的意志。 闻言轻扯了扯唇角,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迷蒙的眸底光亮黯淡:“随便...随便找处,空地,埋了吧。” 核桃闻言哭的更凶:“不埋,我不埋。” “你骗婚也就算了,休想让我做寡妇!” “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你等着我。”她说着就冲出了房间,消失在雨幕里了。 核桃走后,面铺里来了两人。 刺杀失败的消息与原因传入宋扬耳中,他先是笑了下,而后骤然暴怒,当场抽刀砍了一个随从,切齿怒道:“把他的人头给我砍下来,放进面锅里煮熟了喂狗!” 所以这两个人便是来执行宋扬的这个命令的。 可他们刚到后院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相互对视了一眼,警惕的走到了亮着灯烛的厢房里。 只见榻上躺着一人,那血腥味便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二人皱了皱眉,放轻了脚步走上前。 榻上的人浑身是血,鼻息低微,已到末路。 分辨后竟意外发现,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阿芜。 “怎么回事?难道将军还派了其他人来?”一人问身旁的人。 被问的人不确定的摇了摇头,道:“怎么死都是死。不管其他,先砍了头再说。” 另一人点头。 提刀就要砍下,却听外面有急匆的脚步声,伴着哽咽的人声:“大夫,快点,快点。” 二人皱眉对视一眼。 决不能让人知晓今日的刺杀与他们有关系! 思及此,二人忙跳窗离开了房间。 反正人快死了,砍不砍头,喂不喂狗,还不全凭他们一句话?宋扬还能亲来查不成! 核桃领着大夫进了厢房,大夫一看榻上之人的模样,连药箱也不放了,摇了摇头道:“不中用了,准备后事吧。” “你都没诊治,怎么就说我夫君不中用了呢?”核桃拽住要走的大夫,压下愤恼,含泪恳求道:“您给看看,他刚刚还与我说话呢,他不会死的,求您给看看。” 大夫拂开抓在袖子上的手,叹气道:“老夫有心无力啊。节哀吧。” 核桃失了支撑,跌坐在地,哭哽着骂道:“骗子...骗子...。” 骂了两句,她来到榻边,小心的擦着阿芜嘴边新溢出来的血迹,凑近他耳边道:“夫君,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阳春面好不好?” 她在村子里的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人不能饿着上路的。 榻上的人没有回应,核桃哭着站起身往厨房去。 素常里轻松就能做出的面,今日却怎么都不成了,不是跌了碗,就是切了手,核桃也不在意,就想着尽快的做出一碗面来。 第四十九章 睡了 雷云厉听说了福王妃遇刺一事,也听说了有一个叫阿芜的面铺掌柜出手救了她们。 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掺和这种事情,且名叫阿芜、开着面铺的,雷云厉在榆城内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与此同时老夏带来了福王的命令,着他们暗中搜查榆城内可疑之人。 雷云厉来到了面铺。 听说福王妃给了她贴身玉佩,还让她去府中做客。 依着她的性格,有了福王府这座靠山,她岂会不用? 等她一个“不小心”在福王面前说出了破庙的秘密,那便可手不沾血的除掉自己这个威胁了! 防患于未然,所以他先来了。 铺门大开,可厅里却空无一人。 风大雨大,厅中暗沉凄冷的,雷云厉往后院去,刚走到廊下便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想到今日发生在平湖街的事情,他的手登时就摸到了后腰的匕首上,目光也变得警惕。 忽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他的目光朝声源看了过去,只见厨房中灯火通明,同时他发现厢房也亮着灯烛。 回想她似乎很宠铺子里的那个叫核桃的小丫头,雷云厉便自然而然的认为厨房里做饭的是苏禅衣。 移步往厨房去,隔着窗缝却看到里面忙碌的人是核桃。 他皱了皱眉,轻步退后,转而来到了厢房里。 厢房不大,他一眼便看到了榻上躺着的人,他拔出腰后的匕首,走到榻边,正要一招制敌,却对上一双虚弱弥留的眼睛。 雷云厉切切实实的愣了下。 她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难道是刺客杀了个回马枪? 可她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再一想到她狡诈阴险的性格,雷云厉皱起了眉,伸手在她脸颊上探了下,而后移到鼻翼下。 皮肤湿冷,鼻息断断续续,极度微弱。 雷云厉眉头皱的更深,这实在不像是伪装。 他垂眸看了几息,而后转身离开,将走到门槛时又快速折回,俯身,一只手压在榻边,另只手里的匕首直刺苏禅衣的眉心。 匕首距离眉心一寸停了下来。 榻上的人眸光黯淡幽静的看着他,纵是性命堪忧,她也只是颤了颤眼睫,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反应。 面对死,没有人能保持伪装。 雷云厉收回了匕首。 不管是刺客杀了回马枪,还是她别的仇家来寻仇了,但不得不说省了他动手。 赶在核桃回来之前离开了面铺。 不多时,核桃满手是伤的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可榻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 她的眼泪登时涌了出来,搁下面碗,走上前挤了个笑出来:“夫君,先吃了面,再...再睡罢。” 这话实是自欺欺人了。 纵然她什么都不懂,但生死还是明白的。 今日之后,世间再也不会有阿芜这么一个人了。 思及此核桃悲从中来,掩面痛苦起来,不知哭了多久,就在要拿着方巾把阿芜的脸盖上的时候,却听到一声低低的咳嗽。 这一声咳嗽听得核桃怔住了。 等回过神,忙伸手去探阿芜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到底没断。 核桃大松了口气,仔细再看阿芜,却发现她只是睡着了。 手掌贴在阿芜的脸上,已不似刚刚那样冰凉!这是不是说明,她在慢慢的好转? 核桃心中大喜。 想到刚刚大夫的话,她恼怒的啐了一口:“骗子!” 给阿芜掖了被角,她道:“这里的大夫不行,我这就带夫君去找医术更好的大夫。”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不多时回来,身后跟着一脸急色的包子铺掌柜。 看到阿芜的模样,包子掌柜吓的脸色大变,手足无措道:“这是怎么了?” 一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眼下就一副要死的模样了?! 核桃快速的收拾着衣被行李,闻言道:“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回来后夫君就已经这样了。” 包子掌柜想起了今日发生在平湖街的事情,一时眉头皱的更紧,却没在说话。 榆城里几股势力交错着,他什么都不懂,没头没脑的就搅进去,可不要出大事嘛! 核桃刚刚买下了包子掌柜的牛车,并拜托他来帮忙把阿芜抬上牛车。 包子掌柜和阿芜还算投缘,看他这般心中也不是滋味。 但瞧核桃这么不管不顾的就要走,忙出声道:“你要带着你夫君去哪里?这铺子打算怎么办?” 核桃闻言看向铺子,看了片息收回视线,甩了下鞭子,车轮慢慢的向前滚动,核桃道:“京城。” 她不知道从永州到京城要多久,也不知道阿芜能撑多久,她一刻不敢停。 雨越下越大,冲刷的泥土路面更加的湿滑难行,车轮几次都陷进了泥坑里。 核桃又一次的跳下牛车,正准备推车,就瞧见远处的朦胧雨幕中似乎有一批人马。 马比牛快,刚刚还距离尚远的人,转瞬之间便来到了眼跟前。 二三十人的队伍停在了牛车周围,一人掀了掀头上的斗笠,看着牛车旁的小姑娘问道:“车上是阿芜吗?” 核桃打量着他们,二三十人惧是男子壮汉,面相看起来有些凶。 素常里夫君从未说过与这些人相识,这会子夫君命悬一线,他们反而找了来,不知是怎么个情况。 心中思忖着,她抿口不答。 那人见状皱了皱眉,微俯下身高声又问:“请问车上是平湖街的阿芜吗?” “不是。”核桃低垂着头,轻声说道。 那人闻言坐直了身子,与身旁的人说道:“许是从别的路走的。” “从永州上京的路可不止这一条。” 宁元隽闻言朝前方看了看:“可最平坦好走的却是这一条。” 听包子铺掌柜说,阿芜受了重伤,命将休矣,阿芜的娘子买下了他铺子里的牛车,要带阿芜上京去看大夫。 他们出城后顺着车辙印找了来。 追上唯一的一辆牛车,却被告知车上的人不是阿芜。 宁元隽转眸看向牛车,又看着靠在牛车旁的女子,看了片息他翻身下马。 他这一下马,其余二三十人皆翻身下了马。 核桃被他们这举动吓得后退了一步,脊背靠在牛车上,惊惧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帮你推牛车。”宁元隽浅浅一笑,语调温和的说着。 第五十章 说服 他的话落,立刻便有几个身穿蓑衣的男子上前去帮忙推车,没费什么劲儿就把陷在泥坑里的车轮给推了出去。 而几人推车的时候,宁元隽则绕到了牛车的另一边,捞起粗布车帘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简陋的车厢里铺着一床靛蓝色棉布被褥,而褥子上躺着一个衣襟沾血,气息微弱的男子。 宁元隽并不认识阿芜,但听宁惠安说,阿芜肤色黝黑,身形瘦弱。 此刻观车内男子的外貌便与宁惠安所说无异,故而宁元隽断定他就是阿芜。 只是,这才短短数个时辰,他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宁元隽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眉头顿时紧皱起来,撑手上了牛车,矮身钻进了车厢里,俯下身轻拍着阿芜的脸颊,声音微有焦灼之意:“阿芜,我是宁元隽,是我母妃派我来寻你的。” “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这番话自然是没有得到回应的。 核桃瞧见有人跳上了牛车,顿时便急了,忙就要去拽那人,却反被身边穿蓑衣的男子给拦住了。 想到牛车上昏睡的阿芜,她一时急的没了章法,伸手就在拦她的男子的手背上挠了一下,一边挠一边骂道:“你们这些坏蛋,我夫君都快死了,你们还不放过他。” 这侍卫不防备,被挠了个正着,看着手背上的血道子,嘿的笑了声。 反手攥住了核桃的手,解释道:“我们是福王府的人,不会害你夫君的!” 核桃被抓住了手,更加的气急败坏,踢踹着脚怒声道:“我管你有福没福,你们就是不能动我夫君。” “快给我滚下来!” 侍卫听言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怎么会有这么无知的人?在榆城内竟连福王府都不知道! 宁元隽从牛车里退了出来,看着侍卫道:“放开她。” 核桃立刻便得了自由,一个跨步上前,伸着双手就要把站在牛车上的人给推下去。 宁元隽见状微弯下腰,不轻不重的攥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怒恼的神情,温声道:“阿芜是我们福王府的恩人,我对他没有恶意,夫人尽可放心。” 核桃听他们反复提及福王府,猛地想起他们永州之主似乎就是福王。 难道眼前这男子便是? 思及此,她不确定的问道:“你是福王?” 宁元隽笑了笑:“那是我父王。我叫宁元隽。” “今日我母妃与妹妹在府外遇到了麻烦,是阿芜公子出手帮忙解决的。” “母妃心中感激万分,着派我来请阿芜公子与夫人进府做客,却不曾想阿芜公子受了重伤。” “听包子铺掌柜说夫人打算带他上京诊病,我一时焦急,这才贸然追了上来,拦了夫人的车。” “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说着就看核桃的神色冷静了下来,抓着她手腕的手便松了下来。 “夫人能否告诉我,是谁将阿芜公子伤成这样的?” 核桃神色哀恸,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回到铺子的时候,夫君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 宁元隽皱了皱眉,追问道:“可有见到什么人?” 核桃依旧是摇头。 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调查清楚的,宁元隽现下最担心的还是阿芜的身体,转而道:“我瞧着阿芜公子的情况不太好,若贸然远行的话恐会加重伤病,不如暂且折返,在福王府将养一段时日,再做打算,夫人以为如何?” 核桃听言目光中带着十分的审视看向宁元隽。 按照他所说,阿芜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掺和了他们家的事情,遭到了他们家的仇家报复。 那榆城必然是不安全的。 思忖着,核桃摇了摇头:“不用,我们就想去京城。” 到底是个小姑娘,没什么城府,心中的怀疑全都写在了脸上。宁元隽看着,想了想又道:“我愿意尊重夫人的决定。” “只是阿芙公子的情况实在不好,恰巧府中有几个大夫还算得用,不如我把人请来,咱们不回榆城,但今日也不要再赶路了,就在前面的大业村里暂且落脚为阿芜公子诊治,如何?” 核桃脑子轴,除了阿芜,她谁也不信。 但恰是因为如此,她舍不得阿芜有个好歹。 宁元隽的话似乎很在理。 京城路远,阿芜的身体恐怕支撑不到。 想了片刻,她点了点头。 宁元隽如释重负,含笑道:“夫人明智。” 点了两人快马回去请大夫,又派了四人先行赶路去村子里找落脚之处。 而牛车虽比马车慢,但到底是稳当些,故而也未换马匹。 一行人护着牛车往前面的大业村去。 村子不远,很快抵达,在一户乡绅家中落了脚。 宁元隽身旁的侍卫岳半庚在屋子的四周布下了防守,而后撑伞来到宁元隽身边,道:“这里怎能比得上王府安全?” 说着看了眼榻边的人,又低头瞅了瞅手背上的血道子,摇头道:“这小妇人什么都不懂。” 也就是大公子好性儿愿意迁就,换了二公子来,抬也给抬回去了。 宁元隽侧目看了眼核桃,目光一转又落在了阿芜脸上,摇头轻叹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怕是没了主心骨了,此刻看谁都有奸贼之像。” “若强迫于她,倒有欺压之嫌。” “对待恩人,当敬之。” 岳半庚受教的点了点头,转而又道:“属下刚刚帮着抬人的时候粗略的看了一下,阿芜公子身上并无外伤。” “血迹都集中在前襟部分,想是吐血所致。” 吐血?宁元隽沉吟着道:“莫非是受了内伤?” 岳半庚点头:“属下也是这么想的。”想到什么皱了皱眉,疑惑道:“可没听说榆城有内功高手啊。” “难道是那边派来的?”他说着手指朝东北方指了指。 宁元隽隔着雨幕看向京城的方向,没在说话。 这次的刺杀十之九成是出自京城之手。 而阿芜仗义出手救下了福王妃和宁惠安,坏了那些人的计划,他们心里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暗中出手报复也就不足为奇了。 怪他,没能快一步的赶到面铺,让阿芜受了无妄之灾。 大业村距离榆城不远,侍卫很快将大夫带了来。 第五十一章 补刀 福王及福王妃对阿芜都极其感激,听闻他受了重伤,心中担忧不已。 看宁元隽派人回来请大夫,一股脑的将府中的五个大夫都派了出去。 五人轮流诊了脉,手指在阿芜的胸膛及四肢探压一番,面色不甚轻松。 退至外厅,朝宁元隽揖手见了礼,头一句便道:“这不是位公子。” 宁元隽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愣了下,愕然道:“你说什么?” 大夫又道:“回禀大公子,榻上是位姑娘。” 宁元隽又是愣了下,转头朝榻上看了眼,而后瞠目道:“你确定?!” 大夫点头道:“确定。” 宁元隽眨了眨眼,懵神几息,回神后道:“现下暂且不管他是男是女,你且说他伤势如何?可有医治之法?” 大夫闻言面有迟滞之色,斟酌片息,用极其严谨的口吻说道:“似乎是受了内伤,可筋骨却没断。” 岳半庚打小习武,听了这话就忍不住的出了声:“这么重的内伤,筋骨怎么可能不断?您是不是诊错了!” 大夫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有多么罕见,被质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没有多做解释,他偏头朝另外四位看了看。 四人齐齐揖手道:“她的筋骨确实没断。” “因此,我们推断,她或许不是受了内伤。”说着顿了顿:“可一时半会却也未能查到是何种疾患造成了她如今的情况。” 说了这么多,一句有用的都没有!饶是镇定如宁元隽,这会子也不得不焦躁了起来:“刚刚不是说受了内伤?怎么这会子又不是内伤了?”他愠怒道:“重新再去诊!” 五人极少见宁元隽着怒,见状心下惶恐,忙颔首应是,转身又去了榻边,一刻钟后折回禀报,诊断如初。 宁元隽眉头皱的死紧。 若非这五人是府里的,他都要怀疑他们的医术了! 缓了两口气,他稍稍平静下来,道:“让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说束手无策的!” “我要她活着!” “各位,请尽力吧。” 五人面有难色,却也不敢再说出会让宁元隽恼怒的言语,硬着头皮应下了。 只是阿芜现下的情况已经不能用棘手来描述了。 试问,如何下药去诊治一个“无病”的人呢? 可笑的是,这位“康健”的人的情况又切切实实的危及了性命。 五人合力,愁秃了头发,薅光了胡子才写出了一张镇静止血,固本培元的温和药方来。 核桃用勺子,将药汁一勺一勺的喂进了昏睡着的阿芜嘴里,幸而她还能吞咽,这让五位大夫看到了些许的希望。 阿芜直昏睡了四五日,期间不论是针灸还是喂粥灌药,她都无所回应。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一睡不醒的时候,大夫诊脉后却说她的脉象有所好转。 这让忧心阿芜病况的人都为之一振。 次日晚间,福王福王妃来了大业村,看过阿芜的情况以及大夫的脉案后才又离去。 临去之时叮嘱宁元隽,不论用什么医药,都务必将人救下。 宁元隽明白他们这是心存愧疚,颔首应下了。 近两日,老夏看雷云厉总是心不在焉的,以为他是在忧心福王妃遇刺一事,也并未多想。 外面递来了苏士菡的调查结果,他拿到书信后忙交给了雷云厉。 雷云厉拆开看了,信中的内容与苏禅衣所说无异,但他却并未因此安心。 那日苏禅衣只剩一口气的离开了榆城,这苏家的消息原本不用他在意了。 可他在得知福王出府赶往大业村的消息后,一经打探才得知,那日宁元隽领了福王妃的命令前去请苏禅衣,得知苏禅衣重伤离开后便追了过去,还在大业村住了下来,请了府医诊治。 且这几日下来,苏禅衣不仅没死,伤情还有好转的迹象。 他不禁后悔起来,那日该补刀的! 如今有宁元隽镇守,他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实施灭口一事了。 更糟糕的时那日苏禅衣垂危之时是看到了他前去灭口的,待她大安,岂会给他留下活路? 第七日喂药时,阿芜短暂的清醒,核桃大喜,可一句“夫君”还没叫出,人就又昏睡过去。 核桃嘴角下撇,眼眶里泪花闪烁,却撑着没哭,她用手背抹去了眼眶里的眼泪,小心翼翼的把药碗里的药汁喂进阿芜的嘴里。 第七日后,阿芜吐血高热的症状有所好转。 又过了两日,人终于清醒,虚弱的目光与榻边的阿芜正正对上。 核桃眨了眨眼,确定没有看错后,眼睛顿时便红了,哽咽道:“夫君醒了?” 玉卿卿唇角动了动,想笑却又没能牵起唇角,音调干涩低弱道:“我睡了多久?” 核桃吸吸鼻子,攥住他的手,委屈道:“都十日了。” 玉卿卿全身的骨头都在疼,被核桃这么攥着,更是如钻心一般。 但看小姑娘委屈的模样,到底没有挣开。 抿了个笑出来,夸赞道:“十日不见,小核桃似乎长大不少呢。” 绝境是最能令人成长的。 当初,她也是一夜之间便成长了。 大夫进来诊脉,看到核桃在与榻上之人交谈,一时还以为看错了,等揉揉眼睛再看,胡子都要笑歪了。 “快快快,快去告诉大公子,人醒了。” 玉卿卿闻声偏头看过去,瞧见了一扇花鸟屏风,她皱了皱眉,这才发觉,她们不是在面铺里。 “核桃,咱们这是在何处?” 核桃道:“这是大业村。” 还不等核桃详细解释,就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同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阿芜公子醒了?” 玉卿卿看着屏风后影绰的人影,再想起刚刚那人提及的“大公子”,她不确定道:“是宁大公子?” “阿芜公子聪明。”屏风后的宁元隽笑了笑:“我叫宁元隽。” “苦守阿芜公子十日,终于盼得你清醒。” “谢天谢地。” 玉卿卿想到什么,眉头皱的更深了。 宁元隽口口声声叫她公子,却不敢越过屏风半步,足证明是有所顾虑的。 而这个顾虑只有一种可能性。 她轻轻的牵动核桃的手,低声问道:“我昏睡期间,他们检查我的身体了?” 核桃闻言摇了摇头,朝屏风的方向看了眼,而后前倾着凑在阿芜耳边低语两句。 玉卿卿松了口气,冲着屏风道:“宁大公子想必有很多话想要问我,请进吧。” 屏风后的宁元隽面上笑意不改,心中却赞她是个通透人。 闻言颔首温声道:“如此,得罪了。” 话音落,一身着丹青银绣云纹长衫的男子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第五十二章 恶疾 宁元隽在距离床榻四五步的位置停了下来,朝阿芜揖了揖手。 玉卿卿无法动弹,目光落在他身上,告罪道:“周身筋骨实在疼痛,不能起身见礼,宁公子见谅。”说着又与核桃道:“去给宁公子搬椅子来。” 核桃搬了窗下的凳子放在宁元隽身边。 宁元隽道了谢,而后落座:“万分感激阿芜公子仗义出手,阖府上下对这份恩情永生不忘。” “此后只要有福王府一日,公子便不会再受到此般伤害。” “阿芜公子可否告诉我,是谁重伤了你?” 玉卿卿摇了摇头:“宁公子误会了。” “是我自己身患恶疾,与旁人无关。” 若她此时扯个慌,谎称这伤是被刺客报复所致,福王府是不会怀疑的。 只是恩情好还,心结难舒。 她不愿看别人因她的谎言而愧责难过的度日。 况且她已经猜到了她的病况是何缘由了,预料不错的话,在京中也会发作的。 届时谎言被戳破,反而白费了她在平湖街拼的命。 宁元隽有些讶然的看着她,片息道:“这房屋四周都是福王府的人,阿芜公子不必替谁隐瞒。” 玉卿卿笑的有些无奈:“我并未替谁隐瞒,所言属实。” 宁元隽愣了下。 这...不得不说,阿芜是个非常正直的性子。 有了平湖街的事情在先,就算她说是被牵累,所以受了伤,福王府也不会有疑义的,只会对她感激之上更添愧责。 可她却未这样做。 宁元隽眼底微微浮现了亮色,唇边隐有笑意,温和道:“冒昧问一下,阿芜公子是患了何种恶疾?府医在此,或有方法。” “这却不知了。”玉卿卿神情晦涩,蹙眉低声道:“不过在我来到榆城之前便已经发作过。” “将养些日子便可痊愈,宁公子可转告王妃,让她不必担忧。” 宁元隽听到这里,才算是信了她的话,心中稍稍释怀。 转而看向核桃,含笑道:“眼下阿芜公子已经苏醒,夫人还打算带阿芜公子去京城吗?” “且不吹嘘的说,若论将养,我有信心阿芜公子在福王府里绝不比在京城养的差。” 前几日核桃看阿芜一副没命活的样子,想着京城那样的地界里必然聚集着各路名医,阿芜或许有一线生机。 眼下阿芜只需将养些日子便可痊愈,她自然舍不得再让阿芜颠簸受累。 只是她却也没有应答宁元隽的话,而是将眼睛看向了阿芜,征询她的意思。 玉卿卿注意到核桃的眼神,暗暗道这小姑娘当真是长大了。 “宁公子的好意我本不该拒绝,但那日在平湖街上看到了王妃被刺杀的一幕,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所以,这次病愈后我打算回家乡,处理一下我先前逃避不敢面对的事情。” 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解决。秉着恩人的事情就是自家的事情的原则,宁元隽心里立刻便生出了帮忙的想法:“阿芜公子的家乡是何处?” 这十日里福王府不仅在调查刺客是通过何种途径进入榆城的,也调查了阿芜的事情。 阿芜重伤后,他们自然而然的以为阿芜是被他们牵连了,但也不敢完全否定她是与人结了私怨。故而将她身边的人调查了一遍,为的是排除威胁。可收效却甚微。 只知道她月余前在抚州找了昌吉镖局护镖,在永州买下了这个叫核桃的小姑娘。 抚州之前的事情却再也查不到了。 现下听她提及自身私事,宁元隽心有关心,也有好奇。 玉卿卿咳嗽起来,唇边又溢出鲜血来,她不在意的抹了,而后道:“京城。” 宁元隽正揪心她吐血的事情,可再听她的回答,不免惊讶。 他没想到她是京城人氏。 她的口音中完全没有京城的味道。 “阿芜公子的事情就是我们福王府的事情,原本公子有困难我们该竭力帮助的,但在京城...。”宁元隽苦笑一声,摇头惭愧道:“在京城,公子还是不要提及认识我们比较好。” 玉卿卿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天定帝篡权夺位虽成功,但福王却安然的活着,这不免让天定帝万分的忌惮,性情也变得阴沉多疑。 朝野上下但凡谁多提了福王一句,就难逃天定帝猜疑,此后必然会被借机铲除。 很长一段时间里,京城人人自危,唯恐稍有不慎便丢了脑袋。 而在这种环境之下,不少人都怀念起了前太子的仁善宽和。 永州距离京城五百余里,一路上设有多座卫所关卡,可前世福王只用了七日便打到了京城城门之下,这其中的缘由,与天定帝失了民心有很大的关系。 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情,更是让军中将领寒了心,也让福王抓住了起兵的由头。 思及此她轻轻笑了笑,看着宁元隽黯淡的眸色,道:“宁公子无须多想,很多事情转眼便会柳暗花明的。” “我的事情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微末小事,不敢劳动王府出面。不过若有需要,我会厚着脸皮去求王妃的。” 清清淡淡似是随口不走心的一句“柳暗花明”,让宁元隽怔了一下。 这些年除了自己人,再没有任何外人与他们说过这样的话了。 宁元隽由心的笑出了声:“那就借阿芜公子吉言了。” “还有,我们家的府门随时向公子敞开。” 玉卿卿抿了抿唇,道:“其实,我现在就有一桩事情相求。” 宁元隽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殷切道:“公子请说。” 玉卿卿想起那日前后两拨来夺她命的人,眉头轻轻皱起,道:“我大抵在榆城得罪了一些人,离开永州的路上不知会不会有麻烦。” “所以,能否请宁公子帮忙,护我安全离开永州。” 她的仗义出手,必然得罪了藏在暗处的人,那么她的安危,福王府就责无旁贷,宁元隽自没有不应允的。 离开房间后立刻写了信,让岳半庚送回了府。 福王夫妇得知阿芜醒来,大松了口气。 再看信上说她要走,不觉皱起了眉头,默了片刻叹气道:“离开这里也好,免得被人盯上,受了无妄之灾。” 第五十三章 天道 福王这几日只要回想起平湖街的事情便一阵阵的后怕,幸而有阿芜相帮,不然...不然...他简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握住福王妃的手,他道:“我向你保证,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福王妃看他一脸的内疚,反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你心中所想我都明白,我信你。” 一句“我信你”,差点让福王落了泪。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刻,他心中更加坚定了所谋之事。 若打从一开始宁铭愿意让他自生自灭,亦或者是宁铭的手段只是针对他,那他绝对不会去暗中经营那些势力的,哪怕是死,他也绝对是安安静静的死,给史书上的宁家留一个体面。 但宁铭要动他的家人,福王却不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了。 而此次平湖街事件的主谋是谁,那是显而易见的。 这笔账,福王不会忘! 到了晚间,核桃准备了热水。 锁好门窗后,她一边拧着热帕子,一边冲榻上的人笑道:“夫君昏睡了几日,又是高热又是吐血的,身上恐怕粘腻的不舒服吧?” “我给你擦擦。” 她这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玉卿卿哪里好意思让她帮忙擦身子? 见她走近,忙道:“不用了!” “待过几日我能动弹,再自己洗漱吧。” 核桃道:“夫君是怕疼吧?我会小心的,你放心。”说着就在榻边坐下,伸手掀开了被子,而后开始解玉卿卿的衣襟。 玉卿卿动弹不得,说她又不听,只好任她擦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么一擦洗确实神清气爽不少。 “小核桃,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没告诉别人吧?” 核桃摇头,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塞给阿芜道:“我谁都没告诉,夫君放心。” 玉卿卿看着她,有些新奇好笑的道:“你都知道了,为何还叫夫君?” 核桃闻言脸有些红:“夫君既然扮做男子样貌,自然是有原因的。” “我虽然不懂,但我也不愿意拖夫君的后腿。” “等到夫君换上自己的衣服,我...我再唤你阿芜姐姐,如何?” 玉卿卿闻言笑了笑。 提起这个问题,核桃也有疑问,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夫君既然你不需要娶妻,为何当初要买了我?” 玉卿卿笑意微敛,看着帐子,有些出神的道:“看到你的处境就想到了幼年的我,那个时候我很希望能有个人带我走。” “猜想你也是这样。” 而且,她太孤独了。 她这样一个浑身都充斥着恨意的人,稍有不慎,便会被阴暗占据。 她需要有个人来提醒她,她是个人,不是那些茹毛饮血的禽兽。 核桃没想到她和自己一样,也是遭受打骂长大的。 可既然家中的人对她这么恶毒,她为什么还要回去? 是因为那个叫晏珩的人吗? 核桃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中止不住的担心:“夫君以后打算怎么办?” 玉卿卿转眸看着她,道:“我有事情要去做。” “且你也看到了,我这身体有今日没明日的。” “若你愿意在福王府生活,我可以和宁公子说。” 核桃看着她,忽然就恼了:“夫君还没教我识字呢!” 说着蹭的站起身,在水盆里淘洗着帕子,动作之大,水花四溅:“且若我走了,你再发作,谁照顾你呢?” 玉卿卿没想到她会生气,擦掉溅在脸颊上的水滴。 看着她气嘟嘟的脸,摇头失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小核桃的照望之情了。” 核桃洗帕子的手一顿,扭头看她,一时笑的见牙不见眼:“不用谢。” 玉卿卿没忍住,跟着笑出了声。 真真是个傻孩子! 核桃拧干了帕子想去给阿芜擦脸,但想到她脸上的颜色又放弃了。 想起一事,她道:“夫君说这病是旧疾,可我怎么从未听夫君提过。” “夫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玉卿卿闻言沉默下来。 回想她重生的那日,她将王婆子母子给制住后,心口忽生出的窒闷感,那时她不曾在意,如今想来,便与眼下一样,不过症状稍浅些罢了。 而后便是翡翠山上的那次发作,加上平湖街这次。 这三次发作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改变了前世既定的事实。 话说,天机不可泄露,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规法,坏天道者,必得灾殃。 她的重生便是坏了天道,所行之事更是。 若寻个人迹罕至的荒山老林悄悄的苟且偷生,或许还能落个平安。 若回京的话,怕是...怕是不得善终。 可那又怎样呢?窝囊的活,快意的死,她当然要选择后者。 “很久了,我记不清了。” 核桃也不在意,转而又道:“那大夫说夫君身子亏损的厉害,以后务必要精细的养着。” 不然,恐不能长寿。 后半句话,核桃咽在了肚子里,她抿抿唇看着阿芜,道:“夫君以后不能只吃阳春面了,要多吃肉。” 玉卿卿笑着应下。 另一间厢房里,雷云厉揖手朝宁元隽见礼。 宁元隽虚抬了抬手,语调微急道:“长君怎的这会子来了?可是府里有事?”说着指了指凳子:“快坐。” 长君是雷云厉的表字。 雷云厉谢恩坐下,恭谨答道:“殿下命我暗中调查平湖街的刺客,我翻遍了城中,也没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故而趁夜出城,找找线索。” “路过大业村,来给公子请个安。” 宁元隽闻言神色一震,忙道:“可有找到?” 雷云厉神情晦涩,摇了摇头。 那些人都是死士,浑身上下丁点的线索都没留下。 宁元隽皱起了眉,冷道:“那些乞丐在平湖街窝踞筹谋多日,就算有线索留下,也早经被他们发觉并掩盖了。” “确是如此。”雷云厉点头:“此次,是我们太大意了,让王妃和三姑娘受了惊吓。” “多亏了那个叫阿芜的小掌柜。” 提起阿芜,宁元隽神色稍霖,赞赏道:“她确实不错,勇谋之下又不失细腻。” 雷云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宁元隽都如此了,更不用说福王及福王妃了。 她运气倒是好,阴差阳错的找了个好靠山! 若她把中元节那日,他去面铺灭口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说不定福王会怀疑他与刺客是一伙的! 想到这些,雷云厉心里便毛毛躁躁的不得安宁。 “听说被人伤了?如今可大安了?伤她之人抓住了吗?” 第五十四章 逃了 宁元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依着多年对雷云厉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关注这些与他不相干的人和事的,眼下怎的对阿芜这么多好奇? 且依着他严谨小心的性子,怎么会贸然的与他见面? 忖度着,宁元隽道:“长君认识她?” 因着这句问,雷云厉几乎是立刻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极快镇定下来,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公子何出此言?” 宁元隽笑了下,暗道自己多想了。 雷云厉怎么会和阿芜有关系? 且就算有关系,雷云厉大可直接说,又何须拐弯抹角的试探。 “随口一问。”宁元隽端起茶喝了口,道:“她的病况好了些,此后静养便可大安。” “不过按照她所说,她是自身患有恶疾,非是被人谋害。” 雷云厉若有所思。 苏禅衣的生辰八字、喜好习惯他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并不记得她患有恶疾的! 是调查有所遗漏,还是她又骗了自己? 亦或者说,这恶疾是她被掳走后才患上的? 不过看宁元隽这模样,苏禅衣应该没有把他卖了!雷云厉悄悄的松了口气,转而又想到自己的前程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抓在手里,不免恨恼的错了错后槽牙。 转眼入了八月,烈阳似是要把大地万物都烧着一般。 马氏坐在花厅里,却整个像是坠入了冰窟窿一般。 王贵从大关镇回来了,带回的依旧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 严婆子忐忑的站在厅中,不住的觑着马氏的脸色。 原本这事儿与她和王贵无关,但观马氏这神情,她总有种要被波及的感觉。 遂补充道:“王贵去了大关镇后第一时间便走访了周遭的四邻,也悄悄的找了地头蛇去打探,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他甚至去义庄查看了近来横死却无人认领的尸身。” “但用了这么多门道,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消息无异是让马氏心神大乱的。 早在她出嫁前,她的母亲就告诉她,继母不好当,要她早做打算,所以她把玉卿卿弄出了府。 高枕无忧了这些年,她早就当庄子上的是个死人了。 她没想到,这“死人”有朝一日也能让人这般费心! 是她大意了,没有派个妥帖的人前去处理,落下了今日隐患。 沉默良久,马氏慢慢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稍有缓解,她道:“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埋在了庄子上?” 王婆子那泼皮性子,难保不会得罪人。 庄子都烧了,说不明连人命也一并害了,只是未被人发现而已。 严婆子自然明白马氏心中有多么期盼他们已经死了。 但结果是令人遗憾的。 “王贵说那几间屋子烧的只剩下一把灰了,若有人烧死在里面,必定能轻易的发现,继而惊动衙门的。” “且王贵也有此顾虑,所以趁夜雇了人把庄子掘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马氏撕着手里的帕子,皱眉道:“四邻如何说?” 严婆子道:“四月初时庄子上办了喜事,四邻吃了喜宴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娶了亲或许会回祖籍祭祖。”马氏想到一种可能性,道:“王婆子的祖籍是景州,可派人去查了?” 严婆子闻言面有无奈。 这可真是急的没了章法了。 “就算她回了祖籍,可为什么要烧屋子?难道不打算回来了?” 大关镇内有田有宅有月俸,她绝不相信王婆子舍得抛下这一切回祖籍? “再者,庄子上的马车还在,城门、码头、驿站都去打听过了,这些日子并未有人往景州去。” 马氏当然知道这个可能性有多么的渺小。 但事到如今,任何一个线索她都不能放过! 听严婆子喋喋不休,她心下烦躁,冷眼看过去:“就显得你懂!?” 严婆子吓得忙噤声,垂下头告罪。 要事当头,马氏懒得理这蠢货。 冷哼道:“既然城门、码头、驿站都未留下踪迹,那只有一个可能!” “人还在大关镇里藏着。” 严婆子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暗指王贵办事不利吗?! 王贵这次出京,整个人瘦了两圈不止,劳累辛苦自是不言而喻的! 若马氏还认为是王贵办事不利才没能找到玉卿卿等人踪迹的,那严婆子可就顾不得主仆尊卑,势必要为王贵喊一喊冤枉了! 果不其然,就听马氏下一句说道:“王贵养尊处优了这些年,办差的能力也养没了。” “连几个废物都找不到!” 严婆子心中恼怒又委屈,双膝一弯就跪在了地上:“夫人明鉴,王贵他绝不敢懈怠的!” “但凡能想到的地方,王贵一处不落的全都找了,实在是找不到啊!” 不敢懈怠?!马氏闻言心底的怒意腾的冒上来,她狠狠一拍桌,嘶声怒喝道:“找不到,找不到,三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明明是你们办事不利,还敢狡辩!” “一群废物!” 严婆子吓得一哆嗦,喊冤的话也哽在了嗓子眼里,伏地片刻道:“夫人,奴婢有个猜想。” 马氏这会子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扯出来,摆在了大日头下,晒的是焦心焦肺,苦不堪言。 一丁点的耐心都没有,闻言急道:“有什么话就说!” 严婆子直起身子,看着马氏说道:“从调查到现在,咱们都觉得是王婆子母子制住了大姑娘,带着人逃了,亦或者是被人谋财害了命。” “可查了这些日子,都一无所获。”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大姑娘反制住了他们母子,把人杀了,把庄子烧了,然后她独自一人逃了?” 马氏听了这话,如雷轰顶。 她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蜡白一片,冷汗从鬓角淌了下来。 会吗? 那个被王婆子踩在脚底下那么多年的臭虫有这个本事吗? 细想想,倒...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的...如她大意了一般,王婆子母子又怎会对她那样一个臭虫有所提防呢? 若她逃离大关镇,会去何处? 京城?! 这些年除了王婆子母子,这府里上下、就连玉知杭这个亲生父亲都没见过玉卿卿! 就算是她躲在他们周围,也不会有人认出她的! 这般想着,马氏立刻便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阴恻恻的盯着他们,后脊泛出了冷意,不自觉的打了个寒蝉。 第五十五章 选布 严婆子看马氏被自己说动,膝行几步跪在了马氏的脚边,放缓了声音又道:“听说这两个月,秋水苑陆续买了不少侍女,您说,她会不会...。” 马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若真正的玉卿卿混在了这些侍女里,潜藏进了秋水苑里,那她的目的必然是抢了她身份的傅时雨了! 若是趁其不备把人杀了,那玉傅两家可就全完了! 马氏越想越是惊惧,片刻之间冷汗涔涔,几乎坐不住。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绝不能让一个臭虫给毁了! 思及此她的眸光骤然狠厉下来,冷道:“走,去秋水苑!” 秋水苑的小厅里,“玉卿卿”歪坐在鹅颈椅里,脚边摆了两个冰盆。 她单手支颐,饶有兴致的看着摆在厅中的时新料子。 水莲站在“玉卿卿”身边,手里玉兰花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打着凉风,笑吟吟的道:“姑娘,这是京城里最好的两家布行。” “这些料子都是从苏杭新送上来的,您瞧瞧,可有入眼的。” “玉卿卿”搁在另一只膝盖上的手虚抬了抬。 水莲会意,冲那两个掌柜道:“把料子一匹一匹的拿到我们姑娘跟前儿来展示。” 如水莲所说,孙、米两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布行,同时兼具着最好的裁缝师傅,故而京中不少的达官贵人,名门官眷都是她们两家的常客。 又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家铺子因着竞争关系,早些年便开始不对付了。 没曾想,今日竟有人将她们二人同时请入一府之中。 再听水莲的这番话,她们十分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一匹一匹的拿到她眼跟前儿? 要知道,这些料子就在厅中的长桌上摆放着,距离她的椅子也不过五步。 难道是脚坏了,不能走路? 可裙裾下的那双脚明明在动! 早就听闻玉家把养在庄子上的嫡女接回了京,又听闻她在宴上的表现十分得体,却原来是有两幅面孔。 人前谦卑。 人后嚣张。 如此目中无人,威风八面的姿态,就是裕亲王妃也要甘拜下风的啊! 孙、米二人眼底都有嘲讽的味道,却也不动声色。 诺声应下后,侧身吩咐各自跟来的人按照水莲的话行事。 马氏到了秋水苑正看到“玉卿卿”身前围着三五人,她心中悚然,三步并两步的上前把围着的人给扒拉开了。 衣料铺子的小姑娘不防备有人拉扯,不受力的跌坐在地。 孙、米二人见状面上一急。 马氏挡在“玉卿卿”身前,目光警惕的看着这几人:“没规没矩的做什么呢?”再看她们都是生面孔,拧眉威吓道:“你们是谁,有什么目的!” 孙掌柜简直是听不下去了。 再看自家的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她含笑上前两步,弯腰将人扶起,而后看着马氏道:“我们是孙家布行的,今日玉大姑娘请我们来,是要选几匹时新料子裁衣的。” 在京中多年,孙掌柜还从没见过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家。 纵是官眷又如何?布行里的人也轮不到她来训斥! 孙掌柜心中恼怒非常,面上却带着生意人固有的微笑:“有什么问题吗?夫人!”语调微沉。 马氏认得眼前的人。 前些日子府中办宴时,玉知杭所穿的革丝福纹长衫便是从孙家裁的。 “原来是布行。”马氏微松了口气,可目光中的猜忌却未曾消减,在她们身上一一看过。 孙掌柜被她看的极不舒服。 她甚至有种她们偷了东西被抓了现行的错觉! 刚要说什么,就看马氏的目光看向了她身后的米掌柜。 孙掌柜顿时来了兴致,偏头看到米掌柜犹如吃了苍蝇一般的神情,不禁暗暗发笑。 米掌柜显然没有孙掌柜那样的好脾性儿,见状直接发问:“夫人这般看着我,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马氏拧眉道:“你又是谁?” 孙掌柜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 她没记错的话,这位是副督御史的夫人吧? 督察院纠劾百官,京中官员谁不忌惮两分? 果然,副都御使的夫人有张狂妄行的底气。 水莲看了马氏一眼,没忽略她面上的怒意。 自打“玉卿卿”进了府,府里上到玉知杭,下到烧火小丫鬟,谁不对秋水苑毕恭毕敬,笑面相迎的! 就是马氏也从未这般横眉竖眼过。 今日是怎么了? 再瞧米掌柜面色发僵,她忙解释道:“夫人,这是米家布行的掌柜,来给大姑娘送料子的。” 马氏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摆手道:“今日暂且不选了,你们先回去吧。” “玉卿卿”皱眉不悦道:“母亲何故阻拦我?我还没选好呢!” 若不是怕开罪人,孙、米二人早在选料子的时候就走了。 现下听言连多问一句都懒得问,十分欣然的带着人离开了。 到了府门外,二人没有立刻离开。 米掌柜道:“看来玉府是你家的常客?” 孙掌柜对玉府可谓是记忆深刻的。 闻言瞥了眼玉府的匾额,无奈笑道:“统共也就做了一件衣服。” “月底结算银子的时候,还软磨硬泡了好久不愿给。” “眼瞧着衣料工时都要打水漂,我不得不亏了二十两,这才把银子领回来。” 米掌柜笑了笑:“如此看来,副都御使夫人倒是个少见的会持家的。” 孙掌柜掩唇笑起来:“米姐姐说的极对呢。” 说着想起一事,眼珠一转道:“瞧着那位大姑娘没尽兴,午后怕是会再来请。” 米掌柜哼笑道:“不巧,午后我要去都御史叶家,叶姑娘过几日要办宴,想裁剪几件新衣服呢。” 叶家是她家老主顾了,玉家确是新客,她原本想着把时新料子先送来玉家供玉卿卿挑选挑选,也算是笼个常客,却没想到生意没做成,反而被人撵了出来。 “孙姐姐果然是个促狭的。”孙掌柜笑的乐不可支,这会子似乎早忘记了两家的积怨。 玉家当家的是副都御使,她偏往都御史家中去,故意的压人一头。 笑罢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道:“这月懒怠了些,还没去裕亲王府拜见过呢。” “刚好手里有裕亲王妃喜欢的花色,趁早送过去才是。” 二人嘴上说着玉家,却也没忘记互相攀比。 话落,孙、米二人对视一眼,甩着帕子各自上了马车,离开了玉府门前。 第五十六章 说教 送走了府外杂人,马氏把秋水苑里的丫鬟粗使全都聚到了厅中。 因着“玉卿卿”是个主意大的,素常里极不喜他人干涉她的决策,故而这秋水苑里的一事一物马氏都不敢干预掺和。 这些个丫鬟粗使全都是“玉卿卿”自己选下的,马氏也只混个脸熟。 将人看了一遍,马氏把年岁不附的遣了出去,而后盯着剩下的人,冷声道:“叫什么,多大了?” 被留下的人瞧见马氏这严峻的模样,不免心生忐忑,上房从没过问过她们院子里的事情,今日这是要做什么!? 又想到“玉卿卿”的脾性,众人不敢贸然的答,只是悄悄的去看“玉卿卿”的脸色。 “看你们姑娘做什么?”在内宅里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挑战马氏的威严,见状怒拍扶手喝道:“是我在问话!” “今日如有隐瞒,一律撵出府去!” 众丫鬟吓得一哆嗦,不敢再有小心思,一个接一个的报了名姓年岁。 马氏的祖籍是庆州,紧挨着蓟州的大关镇,对大关镇的乡音还是很熟悉的,她打量着这些丫鬟的样貌,仔细的听着她们的口音。 挨个听完,没觉察出谁有嫌疑,马氏却不敢放松,又问了祖籍及家中情况。 马氏这边是在为府宅排除险情,可落在“玉卿卿”眼中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好好的惬意日子,全被搅了,纵是脚边有两个冰盆,但“玉卿卿”仍是觉得烦躁。 水莲瞧出“玉卿卿”动了恼,忙俯在她身边打扇,低声劝说道:“您现在到底是玉家的姑娘,她来替您把关这些个使唤的人,那是名正言顺的,任谁看了都不会说不好的。” “您可千万不能任性,不然玉家容不下咱们,咱们可就只能回江南了。” 这些话傅言明早与她说了不下百遍,“玉卿卿”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今日傅言明不在,一个小贱婢也敢说教她了?!“玉卿卿”心底窜火,侧目看过去。 水莲触到“玉卿卿”的视线,吓得心口一窒,忙垂首噤声。 这些年傅言明愧疚于没能给傅时雨一个尊贵的嫡出身份,故而对她是一味的溺爱纵容,纵是那傅府里的嫡女傅流宛的日子都不如她的舒坦奢华。 可这些身外物在傅时雨的心底都比不过那载在宗谱上的名字。 千遮万瞒,宁慈还是发现了她与母亲的存在,不久后祖父傅仲便做主送她们出了京,而后母亲死在了回江南的路上。 就在她以为要孤身回到陌生的江南时,她又被接回了京中,以玉卿卿的身份住进了玉府。 有了梦寐以求的嫡出身份,傅时雨开心过一阵,但也仅仅只是开心了一阵。 因为玉家太弱了,远不及傅家在京中根深蒂固,受人尊崇。 玉家的嫡女走出家门也难得他人高看一眼。 窝在这样寒酸的小院子里,过着寒酸的寄人篱下的日子,傅时雨忍的几近崩溃。 但为了能留在京中,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咽下了。 可如今这马氏给脸不要脸,胆敢跑来她面前指手画脚,全然忘了玉知杭是受了谁的提携! “玉卿卿”胸膛剧烈的起伏,她劈手夺过水莲手中的团扇,用力的扇了几下,身上的躁怒稍有缓解。 她喝了口茶,极冷淡的道:“是这些贱蹄子做错了事,惹了母亲不快吗?” “母亲告诉我,我来罚她们。” 马氏虽然厌恶“玉卿卿”的跋扈,但是却也不得不忌惮着傅家。 闻言强自挤出了些笑意:“都说奴婢随主子,卿儿这般好,教导出的奴婢必然也是严谨知礼的。” “其实,母亲今日来是有原因的。” “玉卿卿”冷眼看着马氏:“哦?什么原因?” 马氏道:“听说前街的一家当铺收了一支镶宝金钗,这金钗搁在当铺里差点被有心人给利用着坏了姑娘家的声誉。” “最后严查之下才得知,是这姑娘身边的丫鬟把钗环偷着卖了出去。” “母亲想起这秋水苑里的丫鬟都是卿儿自个选的...。”她说着笑了笑,声音又柔和了些许:“倒不是说卿儿选的不好,只是母亲怕这些丫鬟欺瞒你年幼...。” “跪下!”不等马氏说完,“玉卿卿”便冲厅中站着的人厉声呵斥。 十几个丫鬟呼啦啦的全都跪下了,口中齐齐喊冤表忠。 马氏嘴里的话被“玉卿卿”这一通言行给堵了回去,面皮发僵。 她甚至能感觉到厅外丫鬟粗使投来的嘲弄视线,一时之间椅子上似乎扎了钉,让她几乎坐不住。 心口窒郁的揪紧着,马氏呼吸都变得不畅快。 “玉卿卿”斜了马氏的方向一眼,而后嘴角噙着些得意的笑,站起了身。 眉目睥睨的看着跪在脚下的人,来回渡步两次,她冷笑着道:“你们须知,我好,你们才能好。” “我若有半分的不痛快,你们不死也要掉层皮。” “知道了吗?” 众人诺诺应是。 马氏捏紧手里的帕子,面皮儿先是涨红,而后变的青紫。 好个一语双关。 看似是在训斥侍女,实则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 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室女,也敢叫嚣着威胁她了!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等在秋水苑外的严婆子看马氏一脸寒色的走了出来,刚要迎上前问问情况,却看翟茹冲她摇了摇头,严婆子忙把话咽了下去。 马氏走后,“玉卿卿”怒的扫了桌上的茶盏,婉柔的眉眼间尽是戾气,咬牙道:“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水莲恨不能上前去捂“玉卿卿”的嘴。 她这一时是痛快了,可这番话若传出去,谁人会不起疑?! 水莲忙思虑描补之法,转眸怒瞪跪着没起的丫鬟,道:“一个一个全都不得用,瞧把姑娘给气的!” “还不滚出去!” 众人唯恐挨了打罚,闻言忙磕头退了出去。 马氏派了王贵出京去查玉卿卿消失一事,而晏珩也派了匛然去查其中的疑点。 王贵不知道的是,他在大关镇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了匛然的眼底。 匛然跟着王贵到了玉府后门,亲眼看着他的牛车进了府,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高墙,而后扯唇笑了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玉家附近,回了都督府。 第五十七章 真假 晏珩下职回府,瞧见匛然竟回来了,揶揄笑道:“我以为你在大关镇安家落户了。” 匛然笑着见礼:“属下倒是想。”说着跟上去,熟稔的帮晏珩脱了盔甲,又把刀搁在了一旁的刀架上,颇为嘚瑟的道:“就怕主子身边没有属下,日子过得不习惯。” 晏珩闻言笑起来。 身上没了盔甲,他轻松的靠在椅子里,舒服的喟叹一声,道:“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匛然端了杯茶搁在他手边,而后负手在背,面有得意的答道:“回主子的话,什么都没查到。” 晏珩咽下茶,淡然点点头,言语赞赏的道:“嗯,不错。”搁下茶盏,睨他一眼:“如今是越发的能耐了。” 匛然笑起来,道:“关于玉卿卿的事情,属下确实什么都没查到。” “但与玉卿卿相关的事情,属下却查到不少。” 晏珩“啧”了声:“你这是在考验我的理解能力吗?” “主子别急。”匛然拉了张椅子在书桌对面坐下,道:“您听属下给您解释解释,您就明白了了。” 晏珩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匛然道:“京中皆知,玉卿卿自小便被送去了大关镇的庄子上,足有十几载。可在大关镇中,关于她的消息却几乎没有,就连四邻都极少有见过她的。” “而且若属下猜测不错的话,她嫁人了。” “你说什么?!”晏珩坐直了身子:“她嫁人了?” 匛然点头道:“是,嫁人了。” “玉家嫡女是三月末的时候被接回府的,在府里养了月余才让出来见人。” “但那个时候,玉卿卿生活了十几载的庄子上却有喜事发生。” “当初玉卿卿出京的时候身边是跟着几个丫鬟粗使的,办喜事的便是其中一个粗使婆子的儿子。” “成亲当日那婆子邀了四邻前去参加喜宴,场面十分热闹体面。” “据四邻所说,那婆子言称新娘子是她的远房的表侄女。而拜堂的时候,新娘子却是被两个人架着进行的,本人似乎是昏迷没有意识的。” “而其中有一个宾客,她孙子手里的花生掉在了地上,哭闹不止,这宾客弯腰给孙子捡花生的时候,正是夫妻对拜,新娘子因低头而导致盖头前倾,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新娘子的五官样貌。正是在庄子上住了十几载的玉卿卿。” “她虽然心中有疑,但到底事不关己,且知道玉家是在京中做官的,她小门小户的不敢招惹,便权做没看见。” “更让人心觉诡异的是,自成亲那日后,四邻便再未见过庄子上的人,隔了没几日,那庄子便烧起了大火,渣都没剩下。” “不过,能确定的是,火烧起来的时候庄子上没人。” 匛然说着停顿下来,看着椅子里坐的四平八稳的晏珩。 晏珩被他看得莫名,奇怪道:“看我做什么?” 匛然道:“主子怎么都没什么表情?” “...”晏珩道:“我心里觉得很惊讶。” “...”匛然撇撇嘴,暗道,会惊讶才怪。 继续说道:“属下在大关镇期间,发现了玉家的人。” “主子知道他们去大关镇的目的吗?” 晏珩道:“找真正的玉卿卿。” 匛然笑着点头:“没错。” “他们非常焦急,找了不少的门道去打听玉卿卿的踪迹,甚至把烧成灰的庄子都掘了一遍,妄想找到他们的尸体。” 晏珩拧眉道:“掘院子?你确定?” 新土翻出来,被人看到必然会起疑的。 这究竟是着急成了什么样子,才会想出这样的下下之策。 “原本这种事情该是自己人动手去做的,但他们怕劳累,便偷偷的雇了人去掘。”匛然抿嘴笑着,拍了拍胸脯:“很荣幸,我就是那个被雇的人。” 晏珩看着匛然滞了一息,“噗嗤”笑了起来。 笑着还不忘问:“赚了多少银子?” 匛然看自家主子笑的这般,无奈的回以微笑,闻言比出两个手指:“二十文。” 晏珩笑的更大声了,看匛然嘴角直抽,他忙道:“抱歉,一时没忍住。” 匛然实在没从他脸上看出歉意来。 晏珩在匛然快挤出水的阴沉脸色中止了笑,擦擦眼角的眼泪,虚心求教道:“可找到了?” “没有。”匛然瞥他一眼,砸吧砸吧嘴道:“什么都没找到。” 晏珩皱起了眉头,沉吟着道:“可确定他们是玉家的人?” “当然!”匛然道:“属下跟踪着他们回了京,亲眼瞧见他们从玉家后门进了府。” 晏珩点点头,手指头很有规律的扣在桌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面上一片平静,思绪却沉在了匛然带回的消息中。 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明面上大张旗鼓的接了嫡女回京,多加善待,赢得了一片赞赏声。 可暗中却把嫡女丢弃在庄子上,逼迫着下嫁给了仆妇之子。 只是晏珩想不通,玉知杭在知情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将错就错? 想到玉卿卿最初送出京是避疾的,难道是患疾未愈,药石无医?所以找了一个女子来冒名顶替,以全他们夫妻的慈爱嘴脸? 又或者说是玉家这些年的不重视,导致庄子上的玉卿卿长成了一个德言容工惧是拿不出手的闺秀,未免接回京受人耻笑,所以找了个假的? 亦或者是还有别的因由? 可不论是何,都不得不说玉知杭铁石心肠。 再想到玉卿卿,晏珩止不住的嘴角勾起些笑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匛然都找不到她的踪迹,倒是有些能耐。 如今躲着,是心生怨怼了吧? 那后续会苟且偷生,还是奋力反抗呢? 晏珩很是期待。 “主子,玉府里的是个假的。”匛然道:“既然不是亲生的,那玉知杭就算是用来笼络傅家,也是不心疼的。” 晏珩好笑道:“你怎么总揪着这个点不放?” “真假又如何?” “她就算不是真正的玉卿卿,可玉知杭说她是,她就是。” “且她已经用玉家嫡女的身份面见了京中半数以上的权贵之家,在他们眼中,顶着那张脸的人便是玉卿卿。” “这种情况下做了妾,丢的不还是玉家的脸面?” 匛然想想也觉有道理。 回想往日调查所见的事情,嘀咕道:“属下就是觉得傅言明对玉卿卿好的有些过分了。” “且玉家的态度也是在古怪。” “他们之间必有牵连!” 晏珩笑了笑,道:“既如此,那就顺着这条线再去查!” 第五十八章 其心 匛然点头应下,再要说什么,忽听书房外有脚步声。 脚步声很细碎,猜想来人是刻意的放轻了脚掌的力量所至。 晏珩的书房外一向不许人靠近的,谁敢偷摸的听墙角? 匛然皱眉,正要去查看,却听晏珩平静的道:“谁在外面!” “都督。”大槑略有些呆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片息他胖大的身形挤进了房间,揖手冲着书桌后的人笑道:“您该用晚膳了。” 晏珩靠在椅子里,看着大槑点了下头,淡淡道:“晚膳就摆在书房吧,我与匛然还有事情要谈。” 大槑笑着应下,临走前又看向匛然,道:“晚膳给你准备了糟鱼。” 匛然看着大槑的背影,脸上布满笑容,扬声道着谢。 勤政殿的小隔间中,皇上面无神情的嚼着饭菜。 距离桌案不远的地上跪着一个身着御林军盔甲的男子,他动也不动的伏在地上,鬓角的冷汗滴在下颌下的一小方地砖上,积了一小片水渍,可见心中畏惧。 黄忠持箸伺候在侧,比之往日里神情略显得紧绷。 齐颖来复命,说永州的差事办砸了,观皇上这神色,他怕是九死一生了。 素常里只要牵连了永州,皇上的情绪必然会波动极大,饶是黄忠也不得不多加十二分的小心。 小隔间内安静的落针可闻,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从齐颖的头顶压下来,他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只觉得每一刻都难捱至极。 直到用完了晚膳,皇上才短暂的看了眼齐颖,接过黄忠递来的帕子,慢慢的擦着嘴,道:“退下吧。”古沉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齐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了眼。 他没听错吧,皇上竟没要他的性命?! 捡回了一条命,齐颖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忙磕头谢恩,极快的退出了小隔间。 黄忠敛去面上的惊讶,垂首恭谨的给皇上端了一杯茶。 皇上喝着茶,出神片刻道:“宋扬是不中用了。” “去把晏珩找来。” 黄忠颔首称是,退出去安排了。 晏珩很快到了勤政殿,上了长阶,瞧见守在殿外的黄忠。 黄忠看到晏珩,往前迎了两步,含笑道:“晏都督来了。” 晏珩揖了揖手,而后压低声音道:“皇上这么晚宣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黄忠哪敢说?一边推开殿门送晏珩进去,一边笑答道:“皇上在等,都督进去便知道了。” 晏珩见状皱眉。 他与黄忠关系不错,若是寻常事,黄忠必然会透个口风的。 现下不敢言语,想来事情牵扯较大。 如此想着,焦灼的眉眼间更添了些愁色。 皇上未在殿中批折,反而是小隔间内灯火通明,晏珩径直的走了过去,瞧见皇上忙请安。 皇上的目光都在棋盘上,闻声淡淡道:“你过来。”说着从棋篓子里捏了枚棋子搁在棋盘上:“执黑。” 晏珩颔首应是,上前两步在皇上对面落座,而后端摩着棋盘,谨慎的落了一子。 落子后不着痕迹的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低头看着棋盘,话家常似的问道:“距离朕买你回府之日,有多久了?” 晏珩没想到皇上会问他这个。 难道今日之事,与他有关? 心中腹诽着,他低垂着头,恭谨答道:“回皇上,已有二十一年了。” 皇上闻言手上一顿,抬头看过去,讶然道:“竟这么久了?”说着目光在晏珩脸上打量片息,微有出神的道:“朕还记得当时买你回去的时候,你又小又瘦,管家那里连合适你穿的衣服都没有。” “而现在,你已是令人闻风丧胆晏都督了。” 晏珩笑了笑:“属下九岁前一直辗转被卖,是皇上您买了属下,并替属下脱了奴籍。” “属下有今日,全是皇上您的恩典。” 初入燕王府时,晏珩是王府的奴才,后来渐渐的成了燕王身边的心腹侍卫,而后得了燕王的恩典脱了奴籍,领了府兵首领一职,深受燕王信任倚重。 又经了几年,燕王的目光变的更加的长远,将他送去了京五所中历练,在燕王登基前,他已经做到了京五所副统领一职。 此后燕王登基,他被封武安侯,领了御林军与京五所,保护皇城内外安全。 这句“属下”听得皇上颇为和颜悦色,面上的阴沉一扫而空,爽朗笑道:“有些年头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末将放肆了,皇上恕罪。”晏珩含笑告罪。 皇上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咱们之间,私底下没那么多规矩。” 晏珩从善如流的应下。 皇上捻着手里的棋子,笑着道:“找你来,是有些心里话,想与你说道说道。” 天子的心里话能是随便听的?晏珩的一颗心瞬间揪紧,面上却不显,做了个安静的聆听者。 皇上道:“永州的宋扬来信说,他近来不安分,要朕早做打算。” 晏珩心里“咯噔”了下。 果然! 这哪是心里话啊! 简直是找上门的屎盆子啊! 燕王潜邸时,他是心腹。 燕王登基后,他依然是心腹。 所以,他非常明白皇上这话中的“他”是谁,更知道这个“早做打算”是什么意思。 当初福王是为了大义而远离京城的,朝野上下赢了多少的赞赏声? 反观皇上,这些年几乎将福王一党赶尽杀绝,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而永州的安分守己是众人看在眼里的,皇上的苛刻也是众人目睹的,若再生杀机...。 “这件事,你如何想的?”皇上说着看向了对面。 晏珩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更知道,这个屎盆子接不得! 但被问,他不得不答。 斟酌着道:“宋将军为何这样说?他可是查到了什么?” 皇上叹道:“上个月他遭人行刺,差点命丧当场。” “细查之下,竟查到了王府里。” “这些年他面上装的是谨小慎微,活的是一清二白,可私底下竟能组建出一支实力不俗的死士队伍。” “其心可怖,其心可诛啊。” 晏珩眉头皱的更紧了。 既是死士,如何还能留有线索?宋扬又是怎么查到福王府的? 再者,福王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儿?!要知道宋扬是皇上留在永州监视福王的,若宋扬死了,那嫌疑首当其中便落到了福王身上,他怎会明知故犯? 第五十九章 惜身 思及种种,晏珩对宋扬传达回京的消息感到深深的怀疑,但他却不能直言说出这个怀疑。 因为宋扬的消息正中皇上的下怀。 且以他看来,就算没有宋扬的消息,皇上也不会放过福王,发难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福王殿下可针对宋将军被行刺一案写了辩折?” 皇上的神色微不可察的阴沉了下来,撩着眼皮看了对面一眼,淡淡道:“事关重大,并未宣扬。” 本就是捏造的事情,如何见官? 更不用说上达天听,上奏辩折了。 这一点,晏珩难道看不透吗?明知故问,他是什么意思? 晏珩闻言有一瞬的惊讶错愕,但他很快收敛了面上神色,垂首告罪道:“是末将愚钝了。” 皇上盯着他审视了片息,音调未变,道:“你有不同意见?” 晏珩顿了顿,而后起身跪了下来:“末将不敢说,” “可为了皇上,却也没什么不敢的了。” 皇上听言来了兴致。 撂下了手里的棋子,挪了挪身子,面对着他,哼笑道:“说吧,朕恕你无罪。” 晏珩道:“不论福王私下是何种可憎面目,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永州乃至整个大庸的百姓心中都是一个贤王。” “就是现在,也难说没有附从者。” “所以,末将以为,若不能师出有名,此事还是不要贸然去做的好。” 这话简直是扎进了皇上的心窝子里,他眦目冷笑道:“天下万事,若事事都师出有名,那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争端冲突了!” “皇上所言有理,对待此事不可怠惰。”晏珩道:“依末将拙见,不如将交由宋将军去做?” “交给他?”皇上眉头微皱,音调中带有迟疑:“为何?” 晏珩抬起头,目光殷切的看着皇上道:“皇上,干大事者需惜身。” 皇上闻言神色略有动容,晏珩接着又道:“且宋将军守在永州数年,若连这桩事都做不好,那永州的守将也该换个人了。” 皇上沉吟着一时没说话。 这个办法不算绝佳,但却也不算坏主意。 晏珩所说不错,他如今该惜身,有些事情不好再出面。 只是,宋扬是他的人,宋扬的所言所行在旁人眼中便是他的旨意...事成后若要明哲保身,那就只能把宋扬变成真的羊了。 晏珩悄悄的度了眼皇上的脸色,暗暗的舒了口气。 这祸水算是引出去了。 不过,依着他对宋扬的了解,此人耍狠有余,谋略却不足。 若交由他去做,除非不管不顾的带兵硬攻福王府,不然,他怕是在福王手下讨不到好处的。 皇上想通了这些,面色稍霖,瞧见晏珩还跪着,虚抬了抬手道:“起来吧。”说着端起茶慢慢的抿了口。 晏珩谢恩,重新落座。 皇上落了几个子,忽的看到了棋盘上被困住的一颗白子,转而想到一事,皱眉道:“朕近来总是梦魇。” 晏珩不明白皇上和他说这个干什么,他又不是御医。 但该有的情绪还是要给足的。 闻言紧张道:“皇上可宣了御医?” 皇上摇摇头,叹息道:“是心病,无药可医。” 晏珩更是紧张了。 紧张之余又疑惑起来:“心病?末将不明白。” 皇上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忘了?” 晏珩一嘎。 他忘啥了? 正凝思,就听皇上道:“当年助福王逃脱的那个人可还未找到呢!” “朕坚信,那人一定就潜伏在朕的身边!” “一日不把他揪出来,朕头顶的剑便一日未除!” “心病如何能消?” 若是这件事情的话...晏珩抿了抿唇,起身再次跪下:“是末将失职。” 皇上看着他,目光锋利阴冷。 晏珩敏锐的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头垂的更低了。 皇上两肘压在膝头,俯下身,盯着他道:“当年朕把这项重任交给你,你说你与他之间到最后必然是一死一活。” “如今,你们却都活着。” 晏珩一个头磕在地上:“是末将该死,在紧要关头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让福王逃了。” 皇上眯了眯眼,眼底冷光粼粼。 若当年的事情换了除晏珩之外的任何一人,他都没命活。 晏珩,不会背叛他。 如此想着,皇上转开了眼,坐直了身子道:“你可有线索。” 听皇上语调回暖不少,晏珩松了口气,道:“当年留守的人已全都严查过数遍,末将无用,一直未能查到线索。” 皇上皱了皱眉,有些烦躁道:“不能因时间久远而放弃此事的调查。” “这个人一定要找到!” 晏珩恭敬应是。 退出勤政殿后,晏珩与黄忠简短交谈几句,而后走下了长阶。 在晏珩离开后,站在廊下阴暗处的秋分才走出来,渡步到黄忠身边,盯着长阶的方向,冷岑岑的道:“皇上近来总是单独召见他。” “不知又向皇上进了什么谗言。” 黄忠闻言转身,平静的看他一眼,而后一个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秋分被打的偏了头,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黄忠。 黄忠面上一丝神情都无,清清淡淡,泛着些疏离。 见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扬手又是一个巴掌。 秋分连挨两个耳光,这才收起了震惊,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徒儿知错了,师父息怒。” 黄忠居高临下,垂眼看着脚边的人,冷淡道:“再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话,不等祸找上你,我先宰了你,免被牵连。” 秋分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黄忠说到便能做到。 只是,他没想到,师徒这么多年,黄忠竟然半分情面都不顾。 “...是,师父。” 黄忠轻哼一声,抬脚离开了。 皇上召见晏珩并密谈许久的消息没瞒过傅仲。 晏珩从饶州回京后,他们殿上争辩,虽说到最后都挨了罚,但事后皇上却待他一如往昔,且也未曾逼问过他是否真的有害过晏珩。 这在傅仲的眼里便是皇上偏重他的意思。 且晏珩在饶州的事情上是忤逆了皇上的心思的,皇上嘴上不说,心中怕是暗恼不已的。 可为什么仍旧这般信任晏珩呢? 傅仲想不通。 但他明白,只要皇上一日信任晏珩,他就除不掉晏珩。 要想除掉晏珩,必须从皇上下手。 第六十章 束缚 八月初七是督察院御史叶震之女叶玉容十七岁的生辰。 叶家早早的便给各府下了宴贴。 而玉家近来风评极佳,叶家自然不会漏了他家。 这日一早,马氏便领着嫡女“玉卿卿”,庶女玉云如,玉云巧上了自家马车。 车厢不够宽大,四个人坐的很拥挤,但为了营造母慈女孝、姊妹和睦的形象,四人都只能忍耐着。 马氏稳坐主位上,左侧坐着“玉卿卿”,右边挤着玉云如与玉云巧。 “玉卿卿”的膝盖顶了顶对面玉云如的膝盖,没好气的道:“你想挤死我?” 自从“玉卿卿”回了府,一日比吃饭还勤的以欺负她们二人为趣,二人只是庶女,姨娘在府里半分的话语权都没有,若要寻求庇护,讨得公道,能靠的只有马氏。 可马氏...玉云如侧目看向马氏。 马氏正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对眼帘下发生的事情全然视而不见。 “玉卿卿”看她不仅不让,还企图搬救兵,面上顿时浮现嘲弄之色。 玉云如被这种蔑视刺的心中发闷。 真是不知道马氏中了什么邪,这般维护纵容玉卿卿。 膝盖又被恶意的顶了一下,玉云如垂下了眼,缩着肩膀往玉云巧身旁挤了挤,给玉卿卿的膝盖前留了富裕的空隙。 可两人在这样的暑热天气里挤在一起,闷热不言而喻的,故而马车还没到叶府,两人的妆容便没法看了。 马氏见状皱紧了眉头,眼底流露出厌恶之意。 但出门在外,庶女也代表着玉家的脸面,马氏如今可是非常爱惜羽毛的。 不悦的训斥了几句后,还是唤侍女给她们做了简单的梳洗。 叶府外车马填门,马氏看着心生艳慕。 都御史府与副都御使府的差别还是非常大的。 “玉卿卿”扶着水莲的手上了台阶,忽听水莲音低且焦急的道:“姑娘,那是傅家的马车!” “玉卿卿”闻言惊了下,脚下险些踩空,站稳后顺着水莲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了傅府的马车。 “姑娘,咱还进去吗?”水莲有些担忧的问着。 “玉卿卿”听到这句话明显的迟疑了。 傅言明宠她纵她不假,但傅言明也曾明确的告诫过她,要她不要正面硬刚宁慈与傅流宛二人。 她知道,她们二人的背后是裕亲王府,而裕亲王府背后是皇上,傅家惹不得。 傅家都惹不得的人,那玉家就更不敢惹了。 “玉卿卿”再一次的感到自己的尊贵身份被玉家这破落户给束缚了。 同样是傅家的姑娘,凭什么她就要躲着、避着、让着,见不得人? “玉卿卿”心头窒闷的发紧,她深深的舒了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内涌起的不甘与委屈。 但事至此,木已成舟,她自此以后只能是“玉卿卿”! 再多的,就算她想要,傅言明也给不了。 她生硬的垂下眼睫,隔断了那嵌在车壁上的金色耀目府徽,咬了咬下唇,转而看向身旁的马氏。 马氏也瞧见了傅家的马车,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自从他们把傅时雨接进了府,那玉家算是彻底的得罪了宁慈与裕亲王府,这些日子不论京中有什么宴会,只要她们参加,傅家女眷绝不会同往。 马氏便以为此次也是一样的,来之前也未去打听,没曾想竟撞在一起了。 想到等会的碰面,马氏不免有些发憷...宁慈的那张利嘴,京中各府谁敢与之争锋?不免心生起退意。 正在此刻,忽听有人唤她,马氏皱了皱眉,偏身看到了国子监祭酒郑直之妻韩氏。 韩氏笑着走近,将马氏身边的三个姑娘一一看过,抿唇笑道:“还是你会教养,瞧瞧这三个孩子多水灵可人。” 马氏这会子可没心思与韩氏寒暄,说笑两句便借口要走。 韩氏却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引着她往府里走,一边悄声说道:“我正要去府上拜访,可巧今日碰见了你。” “我是个心里藏不住话儿的,先给你透个口风吧。” 府门在前,马氏不敢再往里走,闻言站住了脚,奇道:“何事?”说着朝“玉卿卿”使了个眼色。 韩氏与马氏在此前往来不算多,眼下瞧她也是个直爽性子,面上笑意更深了些。 跟着站住了脚,掩唇低声道:“沁安伯夫人昨日去找我喝茶了。”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的朝玉卿卿看了眼。 马氏顿时便明白了。 先皇在时,沁安伯府可谓是非常辉煌的。 天定帝登基后,因着沁安伯与福王交情匪浅的原因,对其大加打压,伯府自此便走了下坡路。 但伯府就是伯府,虽不如十年前体面了,但到底还是世袭的爵位。 他家的伯世子秦允正值婚配的年岁,听说品行端正,十分好学,比京城那一票只知吃喝的公子哥强多了。 只是,秦允再好也没用,“玉卿卿”的婚事马氏做不得主。 却也没有一口回绝,想着回府后与玉知杭说一说。 其实早在“玉卿卿”第一次在府里猖狂的时候,马氏便起了要把她嫁出去的心思,只是这些日子她忧心着大关镇的事情,加之一直也未与玉知杭和好如初,反倒把这件事搁置下来了。 “玉卿卿”明白马氏看她这一眼的意思,趁着二人都停了话头,她的手扶在了额头上,一句“母亲,我头晕”还没说出口,背后就传来了叶玉容温柔的声音:“卿卿。” 叶玉容出府是为了迎兵部尚书彭海乔的嫡次女彭芝芝,没想到却瞧见玉卿卿站在府门口的大日头底下晒着,又看马氏和韩氏同在,她忙笑着迈步出了府门,周全的给二人见了礼,熟稔又卖巧的说道:“母亲刚刚还念叨两位夫人如何未到呢,想是我家的茶点不合胃口。” 韩氏听着就笑了:“这可是冤枉我了,谁人不知我最喜都御史府的茶点?” 叶玉容掩唇笑道:“那夫人就快请进吧。”说话间也未冷落玉卿卿及玉云如三人,冲三人亲昵道:“三位妹妹快随我进府,日头这样大,当心晒晕了头。” “玉卿卿”的目光落在了叶玉容的衣服上。 那日她选料子被马氏给打断,相中的料子没能买下。 到了午后派人去取,却被告知她最合眼缘的那匹墨绿金丝绣玉兰花的革丝料子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身上的这匹樱粉色绣芙蓉花的。 好看也是好看的,但对比着叶玉容身上的,就显得小气俗媚了。 求而不得最是难过,更何况是“玉卿卿”这个打小便被宠坏的人?她的眼睛几乎长在了叶玉容的衣服上,连叶玉容说了什么不曾留意,等到回神,人已经被叶玉容牵着迈过了叶府的门槛。 她回神后怔了下,扭头看到一脸错愕诧异的马氏。 若非场合不允许,马氏都想指着“玉卿卿”的鼻子骂了! 她脑子进水了?! 有宁慈和傅流宛的场合也敢去?! 嫌活的久了?! 但事已至此,她们再没有折回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一张脸又苦又绿,极其难看。 第六十一章 打脸 这边花厅中,都御史夫人杨氏看着身旁落座的宁慈,面上带着笑意,语调疑惑道:“近来总不见夫人,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本是一句关切的话,但听在宁慈耳朵里却总有些刺耳,加之傅家与叶家有些不对付,宁慈更是觉得杨氏这是在取笑她。 当即便眼皮一翻,撩了个白眼,哼笑道:“有我坐镇,府里能有什么事儿?”说着话头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氏道:“不过,我倒是听说都御史府里前几日闯进来个小妇人,哭着闹着要见叶大人呢。” 杨氏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她原本是好心一问,宁慈不领情也就算了,却还歪曲污蔑他家大人! 瞧见厅中各位女眷惧是变了脸色,杨氏心下更怒,这坏心烂肠的泼妇,成心要坏了容儿的生辰宴! 她自然不能白白担下这脏水,遂冷笑着道:“我道夫人头疾犯了,在府里养病呢。” “可今日瞧着气色极好,想是身体康健的。” “莫非是不愿与咱们这些姐妹见面,所以只愿待在屋子里,道听途说些不入流的腌臜话玩儿?” 宁慈闻听此言,气的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头疾?她何时有头疾了?言外之前岂不是说她脑子有病? 又暗指她是瞧不上各府女眷,所以才不愿出府赴宴。 最后一句更是可恨的!她正经王府嫡女,县主的爵位加身,怎会爱听那些个腌臜话?一句一句的全都是在歪派她! 杨氏看宁慈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手指紧扣着扶手,一副下一息便会狂骂出口的模样。 她赶在宁慈之前开了口:“不过夫人也没说错。” “前儿确实是有个小妇人找到了府门前,要见我家老爷。” 宁慈一怔,旋即眼底浮现嘲弄之色。 怪不得说了那些个夹枪带棒的话回击她,却原来是她戳了人家的心窝子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得意起来,放眼全京城,再没有比她的后宅更干净的了! 若胆敢有不要脸的小蹄子上门挑衅,她定会让她后悔活过! 而不是像这些个人一般,明明心里怄的要死,却还要强撑着当家主母的范儿,把人接回府里称姊道妹。 厅中诸人听到这话都是有些慌乱。 她们只是来参加叶玉容的生辰宴的,可并不想听叶家的家丑。 再者说,这厅里可坐着不少未出嫁的姑娘,如何听得? 正欲提醒杨氏,却看她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她是下面州县的一个乡绅之妻,被乡绅暗中陷害,险些丢了性命。” “在身边丫鬟的帮助下,拼死逃了出来,来京讨个公道的。” “好似是我家老爷在外面有些清名,所以她才找了来。” “昨儿我家老爷已经把这件事的折子递到了御案上,想来再有几日各位便能听到消息了。” 众人听言都是点头笑赞。 叶震在都察院这些年,手腕确实硬,又有着皇上的信任,故而素常里也不怕得罪人,好些事情他都敢直言不讳的点出来。 宁慈这次算是伸手打了自己的脸了。 厅中的旬氏听完了杨氏的话却有些不舒服。 她夫君是京兆府尹曾书海。 底下的州县有冤屈,到京城想到的却是都御史府。 这岂不变相的在说京兆府不够清明公正?! 杨氏被宁慈气昏了头,没顾忌太多,也没注意到旬氏脸色微变。 她只是笑看着宁慈,温声道:“不过,还是要多谢夫人对府里的关注与关切。” “只是,您的消息不怎么准确,下次若有好奇,可以直接派人来问的。” “您也知道我是热心肠,不会吝啬这些消息的。” 厅中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 在坐的,没一个愿意卷进这些口舌之争中去。 故而都抿着嘴不做腔,唯恐劝架不成,反惹了不痛快。 宁慈气的想吐血。 她也不过是来参加宴会前让人打听了一下叶府近来的情况,并未细究内里的门道,哪里想到就踢了铁板了。 眼下不仅没落杨氏的脸面,反而借了她的口在这里宣扬了叶震的才能。 这口气若不出,宁慈怕是要怄死。 刚要说话,她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宁慈偏头看着傅流宛,不明白她拦着自己做什么! 这个时候不应该帮她骂回去吗! 傅流宛攥着宁慈的手,目光却看向厅外,眼睛里泛着温柔的光,抿嘴笑道:“小寿星回来了。” 厅中冷僵的气氛随着这句话而消散开来。 目光齐齐的望向了厅外。 叶玉容左手牵着“玉卿卿”,右手挽着彭芝芝,说笑着进了厅。 宁慈看到来人,气的简直是浑身发抖。 傅流宛手上更用力的攥住了宁慈的手,面上笑意浓盛,眼底尽是和善,饶有兴致的看着“玉卿卿”。 “玉卿卿”原本还有些怯,但看到厅中这么多人,猜想宁慈不会,更不敢堂而皇之的发难,遂慢慢的松了口气,跟着彭芝芝向众位夫人见礼。 马氏与“玉卿卿”是相同的想法,看宁慈坐着没动弹,她整个人都鲜活了两分,悄悄的用帕子拭着脸上的汗珠。 经了刚刚一事,众位夫人便不愿意让自家的姑娘在厅里呆,看正主儿叶玉容回来,便笑着提议让她带着众位姑娘去院子里赏花听曲儿。 叶玉容自然也是愿意的,忙去问杨氏的意思。 杨氏笑着点头,温声叮嘱了几句,便让她们去了。 傅流宛跟着起身,宁慈见状拽住了她,低声道:“咱们不去,那都是些自轻自贱的!” “母亲不是想出气?”傅流宛看着宁慈,眼睛明亮,唇角浅浅的勾着,音调柔和:“我帮您啊。” 说着不顾僵住的宁慈,拂开了她的手,带着侍女出去了。 马氏看“玉卿卿”溜烟就没了影子,心中暗暗着急,召来戈薰道:“照看好姑娘,若出了什么事,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戈薰点头应下,转身出去了。 叶玉容带着众人到了水榭里,水榭建在莲湖上,窗大门大,全都打开的情况下,凉风习习,十分惬意。 众人都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彼此之间都相熟,在场的未有“玉卿卿”是生面孔。 故而,众人的视线都好奇的打量着“玉卿卿”。 第六十二章 缂丝 “玉卿卿”被众人打量着,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而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关注的感觉。 但是,这众多目光中有一束是来自傅流宛的,这就让她有些不舒服了。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傅流宛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笑意温柔和善。 她不蠢,当然知道宁慈有多么恨她,傅流宛是宁慈的女儿,自然不会真的喜欢她。 “玉卿卿”总觉得她这笑容阴恻恻的,令人后脊生寒。 原本在今日之前,“玉卿卿”还曾想过找傅流宛较量较量,看一看她们两个谁更适合做傅家的姑娘,可眼下,她不战而退了。 端是这刻在脸上的伪笑,她都自叹不如。 怪不得傅言明说傅流宛是个比宁慈更要难对付的。 彭芝芝前一段日子跟着母亲苏氏去了皇觉寺吃斋,这才刚回城没几日,还是头一次见到玉卿卿。又听她父亲说起过晏珩去蓟州剿匪的事情,故而新奇的道:“听说蕲州境内多悍匪,玉姐姐所住的大关镇有没有悍匪呢?” “玉卿卿”闻言面上略有迟疑,她长在京城,哪里知道蓟州的事情?更不知道什么悍匪了! 思忖着,她抿笑道:“这倒是没听说过。” “不过,略偏僻些的地方总是有悍匪的吧。” 叶玉容拉住彭芝芝的手,嗔她道:“你可真是糊涂了,就算是有悍匪,消息又怎么会传到内宅?” “玉卿卿”闻言忙接话道:“是这样的。” “我胆子小,乳母她们便极少在我面前说起这些。” 众人了然点头。 京兆府尹曾书海之女曾伊雪眨巴着眼看着玉卿卿,道:“照顾玉姐姐的人、以及教学的夫子一定都是京城的人吧?” 彭芝芝不解道:“这话从何而来?” “你没注意到吗?”曾伊雪眨巴着眼睛看向彭芝芝,道:“玉姐姐没有地方口音的,和咱们是一样的。” 众人闻言都是愣了下,回过神来惧是笑着点头:“还真是这样。”说着齐齐的看向了玉卿卿,等着她的回答。 一个人在一处呆了十几年,言行上总要受些影响的,可玉卿卿却全然没有这个情况。 “玉卿卿”被众人看的嗓子眼发紧。 傅流宛歪进靠窗的摇椅里,乘着凉风,惬意自在的看着玉卿卿的窘迫,犹觉不够似的含笑追问:“不知玉姑娘的夫子姓甚名谁?” “玉卿卿”僵了僵。 她的夫子在教她之前,是教傅流宛的。 后来傅仲亲自教养傅流宛,傅言明便借口把夫子给辞了,而后悄悄的带去家中教她了。 在傅家知道她们的存在后,夫子的事情必然也是听闻了的,这会子傅流宛问这件事情,明摆着是欺她不敢说,故意刁难! 实在可恨! 叶玉容含笑道:“听玉姑娘谈吐不凡,教学的夫子必然是个知识渊博的大家吧?” “玉卿卿”吞咽了下,强自镇定下来,抿笑道:“他是大关镇上的夫子,此次并未随我来京,说出来各位姐妹也不认识。” “再说,今日是叶姑娘的生辰,咱们聚在一起好生的松快松快,就快别说那些个学业书本了吧。” 众人闻言都是笑。 虽然她们是闺阁女子,但素常里所要学习的知识礼节却丁点不比男子少。 能出府放松的日子确实不多,也实在可贵。 叶玉容瞧出玉卿卿有些羞赧之色,顺势转了话头道:“你这衣服真好看,瞧着绣艺和针脚像是米家布行的?” “玉卿卿”松了口气,冲着叶玉容笑了笑,点头道:“叶姑娘好眼力,确实是米家布行的。” 刑部尚书杨权酉之女杨裕彤看着玉卿卿的衣裙,接话道:“是最新的花色呢。” 曾伊雪道:“这料子我也做了一件,不过与玉姐姐身上的不太相同。” 杨裕彤闻言笑起来:“巧了,我也买了这料子,做了件披风。” “玉卿卿”听了二人的话,神色骤然冷淡了下来。 不论多么贵重的东西,若是烂大街,那她可不屑与穿戴。 傅流宛没错过“玉卿卿”的脸色,嘴角勾起了笑。 看了眼彭芝芝,眸光一转又看向叶玉容道:“我倒是觉得玉容这件衣服更清爽独特些。” 彭芝芝笑了笑,冲傅流宛眨眼道:“英雄所见略同呢,我也觉得玉容这件衣服更为得体。”她说着站起了身,走到叶玉容身边,手指轻抚了抚她衣襟的玉兰花:“真是精致。” 叶玉容皱了皱眉。 原本衣服都是好的,可若按照芝芝这么说,那就是夸一件,贬一件,得罪了人了! 偏她被人拉出来当枪使都不知道! 她拉着彭芝芝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彭芝芝感到叶玉容捏了捏她的手掌,猜想她是想向自己传达什么,可她却没能明白,一时茫然。 傅流宛没看到她们二人的小动作,道:“玉容在何处买的?改日我也去订一件?” 叶玉容闻言抿了笑,道:“我生辰,我娘特意给我做的。”说着看了眼玉卿卿:“也是米家布行的工料。” “不过这料子京中暂只有我身上这一匹,傅姐姐喜欢的话,需待等些日子了。” 傅流宛闻言面有遗憾,不过还是称赞道:“果然优秀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 众人对此话颇为赞同。 看她们一股脑的点头,“玉卿卿”更是恼火了。 这原本该是她的衣服! 这些称赞也是属于她的! 傅流宛掠了眼“玉卿卿”的方向,眼底顿时浮现嘲弄之色。 就这样的蠢货,父亲还当宝一样,简直可笑。 她打着团扇,笑吟吟道:“都道是一寸缂丝一寸金。” “这衣服好看归好看,不过清洁起来却有些麻烦,泡不得,晒不得的,比人还娇贵。” “可不是嘛。”杨裕彤深有体会,道:“前儿我的帕子被风吹进湖里了,等到捞起来已经不成样了。” “帕子而已,再绣一方就是。”傅流宛促狭的看了叶玉容一眼,掩唇笑道:“若是玉容这身衣服掉进水里,那可真真是心疼死人了。” “说什么呢。”叶玉容嗔她一眼:“这可是我娘给的生辰礼,我怎么舍得让它掉进水里。” 第六十三章 馨宁 众人说笑着,谁都没有注意到“玉卿卿”阴沉下来的脸色,以及她屡次扫向窗外的视线。 傅流宛看了眼更漏。 今日人多,她们身边虽然都跟着人,但花厅里必然也不放心,再过不久,想是会派人来寻。 她思量着,慢慢的打着扇,探头往窗外看了眼,莞尔笑道:“这湖里的锦鲤养的真好。”说着望向一旁候着的叶府侍女:“备的有鱼食吗?” 侍女含笑颔首:“有的,奴婢这就去取来。” 侍女很快取来了鱼食,傅流宛拉上彭芝芝道:“走,咱们去喂鱼。” 彭芝芝想叫上叶玉容,转念想到她今儿是东道,需待照看众人,便又咽下了话头,跟着傅流宛出去了。 待她们离开水榭后,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 叶府收整的不错,在京中素有盛名,说是三步一小景,五步一大景都不为过。 叶玉容叫住了迈出门槛的曾伊雪,笑着道:“曾妹妹也要去喂鱼吗?” 在一众人中,曾伊雪的年岁是最小的,她少不得多看顾些。 曾伊雪听言扭身。 灼热的日光顺着屋檐扫下来,曾伊雪举着折扇盖在头顶,眯眼看着叶玉容,慢腾腾的道:“叶姐姐,我要回花厅了,日头太大,母亲恐我沾了暑气,不让我多走动。” 叶玉容含笑点头,让身边的侍女霞脂好生的把曾伊雪送回花厅去。 “玉卿卿”看叶玉容身边的两个侍女都被派了差事,她忍不住笑了笑。 站起身,走到叶玉容身边道:“还是头一次来叶府,叶姑娘能否陪我逛一逛?” 叶玉容自然不能拒绝的。 二人沿着湖边走。 叶玉容想着玉卿卿刚回京不久,想是对京中的人和事还不太熟知,便悄悄的指着在莲湖四周玩耍笑闹的姑娘,一一介绍。 “玉卿卿”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 湖边风密,叶玉容身上的缂丝衣裙被风带起来,缥缈如蝉翼,宛如一只乘风而飞的蝴蝶。 “玉卿卿”恨不能立刻抓在手里。 但她知道,她不能! 可既然她不能拥有,别人也休想! 她紧走两步,追上了叶玉容的脚步,与之并肩。 叶玉容不知玉卿卿的心思,看着前方不远处一个踮脚折枝的姑娘,抿笑道:“那位是雷家的四姑娘。” “她父亲是虎威将军,现任大理寺卿。” “玉卿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手里捏着根柳枝,冲着垂杨柳树,手臂挥舞着刷刷几下,柳叶漫天落下,逗得树下的几位姑娘都是拍手叫好。 叶玉容见状也是笑了起来,偏头与玉卿卿说道:“雷家是行伍世家,雷四姑娘是会些武功的,性格极是爽朗。 “玉卿卿”点了点头。 余光内有耀目的光泽闪烁。 她瞳仁转动着,落在了光泽闪烁处。 那是叶玉容领口处的金丝玉兰花。 煜煜日光下,无比夺目。 “玉卿卿”眼底顿时扎出了冷刺,神色暮沉。 前走几步,她刻意的踩了一块鹅卵石,似是崴了脚,身子诡异一扭,整个人都扑在了叶玉容的身上。 叶玉容紧挨着湖边走,被玉卿卿这一扑,立刻重心不稳的摔进了湖里。 “玉卿卿”看着衣裙浸在脏污的泥水里失去了华光,心头的窒闷感才稍稍缓解。 “嘭”的一声响,立时便吸引了莲湖四周的视线。 雷云汐这边也被响声所惊,见水里挣扎的是叶玉容,吓了一大跳。 也来不及思索很多,她扔下手里的柳枝,大跨步的直奔湖边,纵身一跃扎进了湖水里。 叶玉容不会泅水,挣扎着口鼻中都呛了水,不受控制的直往湖底沉。 “怎么回事!” 湖边玩耍的人很快聚集过来,叠声问着吓呆了的玉卿卿。 “玉卿卿”泪水连连,摇头道:“我...我不知道...。”话没说完,忽的被人大力的揪住了衣领子。 彭芝芝浑身裹杂着怒气,扼着玉卿卿的脖子往湖里压,嘴上怒斥道:“你这恶毒的人,竟敢暗害玉容性命!” “玉卿卿”被彭芝芝压在岸边,大半个身子都悬在湖面上,她面色发白,口中激烈的反驳道:“我没有!” “你这疯子,快放开我!” 彭芝芝看她还敢狡辩,心下更怒。 再听她说放开,顿时冷笑道:“好啊!”说着紧攥着衣襟的拳头倏的一松。 “玉卿卿”顿时吓得尖叫,双手抓住了彭芝芝的手臂,大叫道:“快救救我,我要掉下去了。” “你也怕死?”彭芝芝咬牙甩开她的手:“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玉容怕不怕!” 事出突然,瞬息之间,湖边便乱成一团。 分散在湖周边的叶府侍女闻声赶了来,看彭芝芝和玉卿卿打成一团,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多问,一股脑的涌了上去。 三五人抱住了彭芝芝的腰,另几人忙拽住几乎要掉进湖里的玉卿卿。 “玉卿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被侍女拉起,立刻就要教训彭芝芝,却听一声清丽的呵斥。 “住手!” 众人看过去,瞧见了一位身着杏黄色夏衫的女子。 女子衣着素简,年岁不大,眉眼间甚至是稚气未脱的,可周身散发出的威严与贵气却是一般人都不能及的。 人群中不知谁低呼了一声:“是馨宁郡主。” 话音落,众人忙低眉福礼请安。 苏馨宁眉头微蹙,走到湖边,看着湖面的涟漪道:“人可救上来了?” 众人摇头,眼看着涟漪越来越淡,胆小的吓得哭出了声。 叶家的侍女在人群中没找到自家姑娘的身影,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叶玉容掉进湖里了! 一时吓得心都停了。 两人向苏馨宁告了罪,而后疾步往花厅去报信儿了。 另几个会泅水的不等吩咐便跳进了湖里,去寻找叶玉容的踪迹。 “玉卿卿”余光打量着苏馨宁以及她身后的八个侍女。 暗暗腹诽道,一个郡主而已,如何这么大的阵仗? 猛不丁的瞧见了她鬓间的赤金凤钗,不觉怔住。 敢戴赤金凤钗的苏姓郡主...莫非是她?! “玉卿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不免慌乱起来。 第六十四章 对峙 岸边不断有人聚集过来,但气氛却不见半分的活跃,沉寂的令人心慌。 众人都为湖里的人悬着心,而面对害人落水的玉卿卿都是嫌恶的。 “玉卿卿”遭受着不同方向的白眼,心中又恨又急。 她只是想教训教训叶玉容,却不想惹出人命官司来。 叶玉容在叶家的受宠程度不输于傅言明待她,若真是有了好歹,那...,更要命的是,下面还有个雷云汐! 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暗暗祈祷她们能平安无事。 就在此时,雷云汐猛地从湖里扎出脑袋来,她张大了嘴,急切的呼吸。 岸边顿时惊呼阵阵,都出声叫着雷云汐的名字。 雷云汐不理众人,吸了两口气后又一头扎了进去,片息拽着一人再次浮上来。 两人都不胖,可雷云汐却忽略了两人身上的衣衫。 衣衫浸足了水,死沉死沉的扯着她们往下坠。 为了把人救上来,她险些累断了气儿。 水里的叶府侍女看到她们二人,面上大喜,忙游了过去,拖着已经脱力的二人往湖边游。 苏馨宁见状松了口气,吩咐人道:“快去找大夫来,另外再准备几件披风。” 夏衫单薄,这一浸水便紧紧的贴在了身上,等会花厅的人赶来,恐是不雅观。 叶府的侍女全吓得没了主心骨,闻言忙跑着去请府医了。 跟着苏馨宁来的侍女看在场的没有人准备披风,忙脱下身上的外衫递了过去。 雷云汐除了脱力,状况尚好,只是叶玉容自打上了岸便紧闭着眼,对众人的呼叫全无所觉。 苏馨宁看着皱起了眉,道:“快把她肚子里的水压出来!” 叶府的侍女七手八脚的上前,乱按一阵。 彭芝芝抹着眼泪道:“别乱按,小心把她按伤了,我来。”说着双手压在了叶玉容的腹部,用力的按压了几下。 叶玉容依旧是双眼紧闭,全无回应。 一直沉默着站在人群后的傅流宛挤上前,不顾泥水脏污的跪在了叶玉容身旁,手指掐着她的人中,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 叶玉容猛地咳了起来,伴随着咳嗽,口中不住的溢出水来。 彭芝芝看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傅流宛抱住了叶玉容,欢喜道:“你可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叶玉容整个人都苍白脆弱的厉害,眼睫颤抖着又盖下。 苏馨宁看花厅的人赶了来,脚下后退了几步。 跟随她来的人也都退出了人圈。 杨氏听闻叶玉容掉进了湖里,吓得半条命都没了,礼节体统全然都顾不上了,丢下一院子的宾客赶到了莲湖边。 远远看着被傅流宛半抱在怀里不知死生的叶玉容,她双腿一软险些瘫倒,陪嫁婆子邢妈妈眼疾手快的搀住了她,声音打着颤,道:“夫人宽心,咱们姑娘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你快去。”杨氏浑身的筋骨都被抽走了一般,寸步难行。她推着邢妈妈道:“快去看看容儿。” 邢妈妈连声应着,疾步上前,从傅流宛怀里接过叶玉容,焦急的唤着她的名字。 傅流宛道:“邢妈妈放心,玉容只是有些累,睡着了。” 邢妈妈闻言狂喜点头,连声谢着天上的菩萨。 看到杨氏赶来,她不等问便道:“夫人,姑娘没事。” 杨氏哭哽着点头,颤抖着手拂开盖在她脸上的湿发,口中疼惜的道:“我的儿,你如何有这等灾难。” 傅流宛搀住杨氏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小灾已破,玉容福气足着呢,夫人别担心。” 杨氏欣慰的轻拍了拍傅流宛的手背:“好孩子,多亏了你照顾容儿。” 傅流宛看杨氏涕泪连连,忍不住哀恸道:“夫人说什么呢,我们亲姐妹一般,都是该做的。” 而后赶到的众位夫人看到这些,无不赞赏傅流宛和善明事理。 宁慈看到狼狈的杨氏,眼底隐有笑意,眸光一转扫了眼叶玉容,而后落在傅流宛的身上。 不错! 果然是她的女儿! 府医很快赶到,给叶玉容诊了脉,确定无碍后忙送回了院中休养。 雷云汐听她们又哭又嚎,有些不适应的退远了几步。 头顶有大日头晒着,她倒是不冷,可内里的衣服湿哒哒的滴着水,瞧着有些不成样子。 只是这会子没人顾得上她,她也不好使唤哭成一团的叶府侍女。 抿了抿唇,她慢吞吞的捞起衣摆,拧水。 “府上今日只有四姑娘一人来参宴吗?” 雷云汐闻声扭头,见是苏馨宁,忙福礼请了安,而后答道:“母亲抱恙,只我一人来了。” 苏馨宁了然点头,又道:“怎么不见侍女?” 雷云汐道:“我把她们留在院子里听曲儿了。” 苏馨宁没再说话,侧目看了看侍女。 侍女会意的将手中的披风递给了雷云汐。 雷云汐怔了怔。 垂眼看到这侍女手中的墨色缂丝银绣孔雀的披风,心中知道这定是宁馨宁的衣服,一时没敢接。 “多谢郡主,我...我不冷。” 苏馨宁唇边抿了笑,接过披风亲自给雷云汐披上,温声道:“知你不冷,只是前院的男客或许会来。” 雷云汐闻言忙裹紧了披风,连连道谢。 彭芝芝瞧叶玉容被妥善安置了,安心之余,心中更加的恨恼起了玉卿卿的所作所为。 她抬手指着玉卿卿,厉声质问道:“你说,玉容究竟怎么你了,你要害死她!” 这话一出,全场皆静。 马氏眼皮猛地跳了下,这...这话是怎么说的?! 莫非是“玉卿卿”害的叶玉容落水的?! 回想着这月余“玉卿卿”的品性,马氏还真信彭芝芝这话! 杨氏神情愕然,有些张惶的望着玉卿卿,而后又看向彭芝芝,不确定的道:“芝芝,你说什么?” 彭芝芝道:“伯娘,是她,是她把玉容给推进湖里的!” 不等玉卿卿回应,马氏先开了口,拔高的声音中带有尖锐之意:“彭姑娘说话注意些!” “我家卿儿头一次来叶府,与叶姑娘也不过两面之缘,如何就有了非死不可解的仇恨?!” “你这般当众诬陷,是否太过狠毒了些!” 不论“玉卿卿”有没有害人,她们都必须否认这件事情! 不然,京城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第六十五章 锤死 宁慈面有思量。 她理解错了?是那贱种害人?无关傅流宛?! 这般想着,她看向傅流宛。 傅流宛事不关己的擦着脸颊上的眼泪,抬步来到宁慈身边,温顺的挽起她的胳膊。 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宁慈的手肘被人轻捏了捏。 宁慈眼底顿时有笑意浮现,她侧目看着傅流宛,无声的赞赏。 她这女儿有时候虽然与她不贴心,但脑子却是格外的好使。 在这个时候还不让捎带上那贱种,给她狠狠的出了口恶气! 她倒要看看,玉家怎么收场?又或者说,傅言明那薄心汉如何收场! 经此一事,那贱种算是在京城彻底败了声名了,连同拾荒的玉家也同样要受牵连! “我才没有说谎!”彭芝芝丝毫不怯的回视马氏,斩钉截铁道:“我看的清清楚楚!” “不信你们可以问傅姐姐!” 还有人证?!众人的视线瞬间便看向了傅流宛。 傅流宛被众人看的有些局促,抿了抿唇道:“刚刚我与芝芝在那石山后看蝉蜕,瞧见玉容与玉姑娘并肩走来,正想出声叫住她们,却...从我们那个方向看,确实很像是玉姑娘故意把玉容推进湖里的。”说着似乎被马氏看的有些胆怯,往宁慈身边缩了缩,低声又道:“不过我也不能确定,还是待玉容清醒了,问一问她吧。” “玉卿卿”暗暗咬牙。 彭芝芝为了叶玉容而出面指摘她,她无可厚非! 可傅流宛...她们到底是同父的姊妹啊!帮着外人谋害亲妹妹,简直歹毒! “你们胡说!”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怒而反驳道:“是我不小心踩了鹅卵石,崴了脚,这才撞到了叶姑娘的身上。” “这是场意外!” 马氏低头果然瞧见地面上有颗鹅卵石,冷然呵笑道:“你们自己没把院子打理干净,害的我家卿儿崴了脚不说,现在还要栽赃陷害。” “叶家如此行事,怕是不妥吧!” “你还敢狡辩!”彭芝芝气的咬牙,怒不可遏的伸手推在玉卿卿的肩膀上。 “玉卿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马氏看彭芝芝敢当众动手,显然是不把她,不把玉家放在眼中的,冷笑道:“彭姑娘也太跋扈了些!” “莫非你说黑便是黑,说白便是白?一句解释都不容人说!” 杨氏竟不知,在自家府里,还有狂徒敢害她的女儿! 她不允许! 更不能容忍! 她女儿受的苦,她要加倍的讨回来! 眼瞧着马氏维护女儿,杨氏上前一步,站在了彭芝芝身边。 今日彭芝芝的母亲苏氏并未来参宴,纵是受了旁人的训斥,在场的人也不好为她出头。 但彭家与叶家素来交好,彭芝芝与容儿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更不用说彭芝芝是在为容儿仗义出头了! 杨氏不能让彭芝芝孤立无援! “解释自然是要听的。”杨氏面容冷峻,全没有宴上的柔眉善笑,她的目光越过马氏的肩膀,看向玉卿卿道:“那就请玉姑娘即刻褪去鞋袜,让咱们都看一看玉姑娘的脚究竟有没有崴伤!” 众人闻言暗暗点头。 杨氏虽然怒恼,但到底没有失了章法。 这个提议确实是证明玉卿卿清白的方法。 可“玉卿卿”在听到这句话后,神色顿时慌乱了起来。 马氏自然明白这慌乱从何而来! 她真真恨不能立时锤死这惹祸精。 这要命的局面,让她如何解? 有意无意的往宁慈的方向看了眼,瞧见对方眼底浓厚的笑意后,她皱眉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花园的入口。 前院早该收到消息了,如何现在还未有人来?! 杨氏看玉卿卿不动弹,抬手道:“去给玉姑娘搬椅子来。” 立刻有侍女诺声应下,很快在水榭里搬了张椅子出来,摆放在了玉卿卿的身后。 玉卿卿到了这会子才终于有了惧怕之意。 但她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 只恨玉家势单力薄,不能护她周全。 杨氏道:“愣着干什么,伺候玉姑娘脱鞋袜!” 侍女蹲下身,道:“玉姑娘请坐!” 马氏看杨氏步步紧逼,冷斥道:“难道叶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让客人当众脱鞋袜?!” “若这般以后也别办宴了,可没人敢来参加了!”她说着目光看向其余众人,期望得到相同的回应。 可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 在场无一人愿意站出来,驳斥杨氏的行径! “副都御使夫人也说了,待客之道,今日我们待的是客。”杨氏讥唇反驳:“你们是吗?” 这话可就彻底的撕破了两府的脸面了! 不论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这两府在几十年内怕再不会有所往来了! 彭芝芝见状冷哼道:“若心中磊落,何不敢脱?” 随着彭芝芝话落,有一人出了声。 刑部尚书杨权酉的夫人胡氏看着马氏与玉卿卿,疑惑道:“事到如今,玉姑娘何故纠结?难道不想自证清白吗?” “玉卿卿”咬了咬下唇,道:“我自然是清白的!” “只是,我被鹅卵石绊了后,脚踝只是短暂的疼了下,并未崴伤。” “若以崴伤论清白,我不依。” 众人都是在京城这个名利圈子里长大的,虽不说个个都有七巧玲珑心,却也无蠢人。 听了玉卿卿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望向马氏与玉卿卿的目光便变了味道。 杨氏冷笑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换个地方论清白吧。” “什么地方?前院吗?”马氏现下可是巴不得立刻去前院找帮手的。 有傅言明在,叶家怎么也要给个面子的! “宫里,咱们去找皇上。”杨氏道:“免得说我家欺你们!” 马氏立刻慌了,瞠目道:“你说什么?!” “玉卿卿”心下焦急,揪着马氏的衣襟,低声提醒道:“母亲,万不可去宫里!” 一旦闹到了皇上面前,这件事情可就小事化大了! 不论最后结果是何,都对她极其不利! 马氏自然清楚不能进宫! 看杨氏的态度分毫不让,她道:“我听我家老爷的。”说着侧首吩咐戈薰道:“去前院请老爷来。” 戈薰晓得事情严重,闻言忙不迭的点头去了。 可不等戈薰走远,叶府的侍女先跑了来,到了杨氏身前,禀道:“夫人,宫中来了人,召了咱们家老爷,内阁诸位大人,兵部尚书彭大人,刑部尚书杨大人,户部尚书魏大人,大理寺雷大人,国子监郑大人即刻进宫面圣。” 杨氏神色微变:“可知何事?” 侍女摇头。 第六十六章 不齿 “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人群里头不知谁压低声音说了一声。 众人听了未有言语,但眉头却拧了起来,对此话都是表示认同的。 皇上一次召见这么多朝臣,且文武皆有,可见是大庸遇到了要紧事。 只是,她们这些内宅妇人却没有方法能窥见其中一二内容,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杨氏沉默片刻,忽的想起一事,在人群中巡睃一遍,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苏馨宁:“郡主!”她殷切的唤道。 因着玉卿卿的事情,众人一时都忘了苏馨宁还在府中。 苏馨宁一年里有三百六十日都是住在承乾宫的,算是半个皇室,或知皇上召见的因由? 闻言忙都朝苏馨宁看了过去。 苏馨宁眉目婉柔,唇边含笑。 遗世独立的站在垂柳树下,清风徐徐,吹动她的裙裾。 她年岁不大,但常年在宫中生活,日日都步履维艰,每时每刻都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早就能从旁人的眉眼之间看出三五分的意图了。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众人望向她的意思。 抬步上前两步,轻声道:“我是从皇后宫中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前朝的事情她不清楚。 众人默然。 马氏虽也是担心的,但前院的人全都进了宫,到底是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抓住机会,她冷哼一声,撂下话道:“今日的事情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说完拉着玉卿卿离开了。 彭芝芝见状急道:“伯娘,不能让她们走!” 杨氏压住彭芝芝的肩膀,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眼底冷光粼粼:“放心,她们跑不掉的。” 众人被马氏的言行惊得瞠目结舌。 她自以为是做了聪明之举,可若叶家不松口,玉卿卿仍是难逃惩办! 且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将人推进了湖水里险些致死,却连一句歉疚的话都不曾有,这样跋扈蛮横的家风品行,着实令人不齿。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披着人皮,未装人心。 众人想着为了今日的生辰宴忙活了小半月的杨氏,以及小寿星的叶玉容,不免生出恻隐之心。 虽然未明白道出,但在场的各府夫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将玉家移出了日后的宾客名单。 苏馨宁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雷云汐,无奈摇头,而后看着杨氏道:“夫人这会子若得空就照看照看雷三姑娘吧,瞧着她有些撑不住了。” 杨氏闻言有些茫然不解。 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瞧见了站在人群后浑身湿透的雷云汐。 她瞠目惊道:“这...雷姑娘也落湖了?!怎么没人说呢!” 彭芝芝一拍自己的脑门,懊恼道:“瞧我这榆木脑袋。” “伯娘,刚刚玉容之所以能脱险,多亏了雷姑娘不顾自身跳下湖去将玉容救了上来。” 杨氏震惊的有一瞬没说出话来,回过神忙上前揽住了雷云汐的肩膀,触手冰凉。 她神色大变,急声道:“快快快,快准备屋子,多烧几锅热水。” “大夫呢?快把大夫请回来!” 岸边的叶府侍女顿时忙做一团,簇拥着雷云汐去了就近的院落。 这一刻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日头又大又毒,杨氏的脑子止不住的泛懵,可这一院子的宾客需要她照应,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派了邢妈妈去照看雷云汐。 前院后院的事情赶在一起,谁也没心思再喝茶听曲儿了。 苏馨宁率先提出了辞意。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承乾宫复命,就不多留了。” 苏馨宁这一回宫,叶府里所发生的事情便会一字不差的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回想马氏及玉卿卿猖狂的模样,众人都万分的期待此事的后续。 苏馨宁之后,陆续有人提出告辞。 片刻之间,湖边的人三三两两的散了。 杨氏亲自到府门外送客,口中不住的说道:“今日突发状况,实在是招待不周了,还请见谅。” 众人都深知叶家的品行,且今日叶家也是受委屈的一方,这种时候谁都不会挑刺儿的,闻言都善意的回道:“夫人无需多虑,留步且忙吧。” 送走了府中宾客,杨氏紧赶着到了后院,先去看了雷云汐的情况。 雷云汐已经泡了热水澡,正裹着毯子喝姜汤。 见杨氏来,抿了笑道:“夫人,玉容可好些了?” 杨氏走上前,泪眼婆娑的看着她:“我的儿,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雷云汐最见不得人哭,手忙脚乱的想帮忙擦泪又不好上手,一副要急哭了的模样:“夫人快别这么说,那湖水浅的很,就是我不跳下去,玉容自己也能爬上岸的。” 这话险些把杨氏给逗笑了,她擦着泪道:“你这傻孩子。” 湖水深浅杨氏还能不知道? “你且在这里好生的歇息,等会我让玉容亲自来谢恩。” 雷云汐闻言忙摆手:“夫人言重了!” “玉容往日那般细心照顾我,簪花点心全都会给我留上一份儿,派妥帖的人送到府里。” “且若今日是我遇险,玉容必也会不遗余力的出手相救的。” “夫人心中不必有负担,我只是做了我们都会做的事情。” 杨氏听了这番话,心中熨帖极了。 叶震是天定帝麾下的重臣,而雷正韫则是先皇时的宠臣名将,天定帝登基后对雷家多有忌惮打压。 故而这些年叶家与雷家的往来一直都是平淡的。 而雷云汐说的那些簪花点心,也并不是独一份儿的,与容儿交好的大都送过。 可这孩子却郑而重之的记在心里,倒显得她们有些市侩龌龊了。 雷云汐唯恐杨氏真的喊叶玉容来谢恩,掀开毯子道:“夫人,我先回了,改日再来看玉容。” 出了这样的事情,杨氏心中是愧责的。 但眼下她却不能亲自前往雷家谢恩告罪,只好派邢妈妈送雷云汐回府。 邢妈妈到了雷府,一个头磕在地上。 上位坐着的宋氏见状吓了一大跳,不明就里的滞了滞,回过神忙让侍女玢鸢去把人扶起来。 邢妈妈却坚持不起,把叶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末了道:“我们夫人和老爷都谨记着三姑娘的这份儿恩情。” “夫人说,稍晚些时候,她会带着我们姑娘来府上谢恩。” 宋氏听了邢妈妈的话,面色微惊,将雷云汐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无事后松了口气。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邢妈妈面前将人扶起,道:“云汐救玉容那是她们姊妹间的情谊,如何就谢恩不谢恩了?” “回去叮嘱玉容好生的将养,病愈前我们府上可是不接待她的。” 邢妈妈闻言破涕而笑。 第六十七章 南凉 另一边,玉家的马车上,马氏与“玉卿卿”相对而坐。 马氏死死的盯着对面之人。 若目光能杀死人,那“玉卿卿”怕是早死了千百回了。 “傅姑娘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 “玉卿卿”听到这声称呼颇有些讶异,转眸看着马氏道:“夫人想听什么?” 马氏道:“为什么要杀叶玉容?” “玉卿卿”嗤笑一声,蔑然道:“谁要杀她?” “我只是把她推进了湖里而已。” “只是?”马氏面上难掩震惊:“这样的事情,在傅姑娘的口中,只担得上轻飘飘的而已二字吗?” 马氏全然没想到这样的话是出自一个小姑娘的口中。 若早知傅时雨这般阴狠,她万不会提议把人接进府的! “玉卿卿”何时被人质问过?心下顿时腾起了烦躁之意,瞥一眼聒噪的马氏,冷哼道:“她不是没死吗?急什么!” 马氏瞧她摇扇纳凉,事不关己的模样,怒从心中起,抬手一个巴掌落下。 “啪”的一声,“玉卿卿”的左耳嗡的发响,十几年来从未受过风吹日晒的娇嫩面皮后知后觉的火辣辣的发热。 她懵了片息,扭回被打偏的脸看向马氏,怒而尖叫道:“你疯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打我!” 马氏切齿冷笑。 狠狠的,又一个耳光甩过去:“我当然知道。” “你是玉家嫡女!” “我是你嫡母!” 她每说一句,便甩下一个耳光。 “玉卿卿”的发簪打的飞出去了,头发胡乱的掉下来,牙齿咬了舌头,嘴边溢出血迹,缩在马车角落里尖叫。 马氏一把掐起她的下巴,强迫着她抬起肿胀沁血的脸,一字一句的警告道:“顶着玉姓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做人,再发生类似今日的事情,我先把你沉井!” 戈薰跟行在马车旁,听到车厢内的声响,便非常明白的吩咐车夫,把车赶进府里去。 马氏走下马车,吩咐迎来的吴妈妈道:“把大姑娘送去家祠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一步都不得踏出!” 吴妈妈闻言有些懵神。 她是清楚“玉卿卿”的真实身份的,这...这马氏怎么敢这么对她!? 但马氏说完便径直离开了,吴妈妈只能遵令办事。 看车厢内的人迟迟不出来,她上前一步挑开帘子道:“姑娘,还请...。”话没说完便看到了角落里的人,余下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忙退了出去,掩好了车帘。 一边吩咐着人去准备日常用物,尽快把人送去家祠,却也不忘吩咐人去请大夫。 那张脸若不及时诊治,怕是要破了相了。 届时可如何向傅家交代?! 勤政殿上,皇上并着朝中各司重臣围在沙盘前,看着沙盘上的一角,面色凝重。 皇上一扫沉默众人,道:“战况也听了,众卿是什么意见?” 殿中文臣武将皆在,文臣那边的傅仲傅首辅率先言道:“皇上,短短十日南凉连破两城,足可见他们是有备而来。” “这种时候需待智取,故而,微臣主和。” 现下朝中良将凋零,若要迎战,皇上十之七八会派晏珩带兵。 本就恩宠兴盛,若再添战功,那连他都要看着晏珩的脸色过日子了! 这仗绝不能打! 低头看沙盘的晏珩听了这话,眉头一挑,抬头看了过去。 若非瞧见傅仲一脸的认真,他险些以为傅仲在玩笑。 “末将以为不妥!” 傅仲移目看了过去,淡淡道:“哦?晏都督有不同意见?” “傅首辅也说了,南凉此番是有备而来,眼下若主和,怎保他们不狮子大开口,提一些过分的要求!”晏珩眉目深邃,语调沉重:“再者,若主和,失去的两城,傅首辅将作何打算?拱手相让吗?那城中臣民又将是何结局?” 傅仲眉眼讥诮,并不接晏珩这话,而是看向了户部尚书魏亭邑。 魏亭邑立刻出声道:“这两年天灾不断,连休养生息的时间都没有,户部实在是拨不出银两军资了。” “皇上,微臣亦主和。” 话落,殿中八成文臣都出言附议。 皇上眉头紧锁,沉默着没说话。 晏珩看的心急。 这国境都被人给破了,这些老学究竟还以为讲讲道理便可解决?! 是他们脑子有问题,还是他脑子不清楚了? “永安十年时,南凉染指大庸边陲,一鼓作气连夺三城。” “大庸臣民死伤无数,那个时候也曾有朝臣主和,派了使臣前往。” “可结果呢?使者的头颅被悬于阵前,大涨南凉军气!”晏珩说着,扫视着主和的朝臣,诘问道:“永安十年的教训,你们还没吃够吗?” “南凉岂是容你们讲道理的?” 魏亭邑被晏珩看的心里发虚,但瞧见傅仲的眼色,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南凉早已不是兵强将勇,令领国生畏的国家了!” 兵部尚书彭海乔看了眼皇上的神色,而后接了魏亭邑的话,道:“既如此,还求什么和?此番迎战,直捣南凉皇宫!” 魏亭邑一哽。 晏珩同样看了眼皇上的神色,片息眸光一转看向一直未开口的雷正韫,道:“雷大人以为如何?” 永安十年时击退南凉,夺回三城的那位将领便是雷正韫。 南凉扰境,再没有人比雷正韫更有发言权了。 晏珩的话打断了雷正韫的深思,他抬眼看向晏珩。 二人有片息的对视,片息之后各自转开了视线。 先皇在时,京中的京五所,京外的丰州大营全都在雷正韫的手中。 天定帝登基后,雷正韫被疑,大权旁落。 御林军以及京五所便是皇上那个时候交到晏珩手上的。 故而,这些年,晏珩与雷家的关系一直是微妙的。 但在国之危时,晏珩相信雷正韫不会做出糊涂之举! 雷正韫垂下眼,指着失去的两城,音调徐徐道:“这两城之后便是鹰岩关,那儿的守将是万踞,他用兵谨慎老成,冲劲却欠缺些。” 傅仲听他话讲一半,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雷正韫似笑非笑的看向傅仲:“然后万踞一定会死守!” “不过南凉军气正盛,必然强攻,就不知万踞能苦守几日了。” 晏珩接着道:“一旦鹰岩关破,南凉便可长驱直下。”他的手指在沙盘上一一指过:“一路杀戮,直到老虎岭。” “距离老虎岭最近的两个卫所可以支援,或许能扳回些局面。”他说着又轻轻的摇了摇头:“但军心已散,想要彻底的翻盘恐有些难。” 雷正韫惜字如金,看晏珩接话,便不再言,听完后却点了点头。 第六十八章 选将 傅仲觉得晏珩这番话有夸大的成分在,唯恐皇上信以为真,忙就要说些什么,却听皇上道:“迎战!” 话音落,殿上的回应呈两种极端,文臣沉默,武将热血。 魏亭邑揖手道:“皇上英明。” 傅仲不屑的看了眼魏亭邑,这狗腿子,惯会溜须拍马! 他上前道:“皇上,微臣以为...。”话未说完,皇上径直的走上了龙椅,落座后道:“主将人选,众卿有什么提议?” 傅仲余下的话被堵了回去,面色有些难看。 雷正韫深冷的眼睛往晏珩的方向看了眼,晏珩仍在看着沙盘,似乎是在分析战局,雷正韫看着眼底浮先踌躇之意,两息之后他还是上前一步,揖手道:“此次南凉的主将是罗素。” “他是南凉贵族,身份与性格都是骄矜的,今次初上战场便接连获胜,必然翘了尾巴。” “微臣提议,选一位谨慎、经验丰富、勇猛的主将迎战,必可攻克敌军!” 皇上认真听完,道:“看来雷卿心中已有属意人选。”他抬手,抖搂了下袖摆,而后舒服靠在椅子里,慢悠悠的道:“但说无妨。” 雷正韫道:“微臣拙见,晏都督或可扭转战场上的亏损局面。” 傅仲眉头皱了起来,撇眼朝雷正韫的方向睃了睃。 这老匹夫何时与晏珩串通起来了!? 晏珩被点名,略有些讶异的看向雷正韫。 雷家那两个嫡出各个勇猛,打小便是照着主将的方向培养的,兵书怕是都倒背如流了,眼下却憋屈在文职上坐冷板凳,他相信,只需一个机会,他们二人便可一跃成为世人敬仰的名将。 可这么好的机会,雷正韫放着自家孩子不用,怎么推举他? 瞧见雷正毕恭毕敬的模样,晏珩不免猜想,莫非年岁大了,没了斗志,只求安稳?他压下心中所想,朝皇上看了过去。 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拼死也会夺回两城,捍住国境缺口! 皇上亦看着晏珩,眸光思量,眉间有浅淡的皱褶。 傅仲哪能让晏珩捡了这战功?! 忙揖手道:“微臣推举沈戬。”说着看了眼晏珩,道:“边境战事不容忽视,但京中皇上的安危更是不可忽怠!” “御林军与京五所都离不得晏都督。” “沈戬?”皇上似乎对傅仲的话很有兴趣,立时接话道:“太后寿宴时舞剑的那个?” 傅仲含笑点头:“正是。” 晏珩对于傅仲推举的人选大感不妥。 那孩子他见过,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怎能压军对敌? 况且太后宴上舞的也都是花样子,看着好看,放在战场上怕是连自保都难! 这是送人去对敌,还是去当靶子了? “皇上,沈戬确实不错,可年岁尚轻仍需历练,恐不能让万军信服。”晏珩道:“若不能凝聚军心,这场仗...。”余下的话他不敢说。 傅仲顿时冷哼,斜着晏珩道:“难道这大庸只有晏都督堪用?换了其他人就都不行了?!” “若论年岁,晏都督不也是从十八九岁走过来的?这些年又有谁质疑过你的才能?” 兵部尚书杨权酉厌烦傅仲的咄咄逼人,皱眉道:“眼下国难,还请晏都督与傅大人暂且放下私人恩怨,真心的选举将才。” 雷正韫思量着又道:“说起沈家,微臣倒是想起了沈家的沈晋。” “前些年他总病着,听说近来身体慢慢的康健了起来,或可用。” 沈晋当年是跟着雷正韫迎战南凉的副将之一,有勇有谋。 天定帝登基后,雷家被疑,沈晋也没能逃脱。 而沈戬与沈晋同出一脉,同祖不同父,是堂兄弟。 不过,当年沈晋出事后,沈家大房怕被牵连,便连夜与二房分了家,这些年鲜少往来。 傅仲呵笑道:“雷大人怎么总沉浸在过去?如今沈晋靠着汤药续命,连刀都提不起来吧。” 一句沉浸在过去,让雷正韫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微微垂下了头,讪讪的笑,不敢再言。 晏珩看着雷正韫,渐渐的回过味来,心里头咯噔了下,眉头紧皱。 这老贼! 他忙收敛心神,单膝跪地,对上揖手道:“末将自荐,求皇上允准!” “好了,起来吧。”皇上冲晏珩淡淡的摆摆手,道:“这次就让沈戬去。” 晏珩顿如雷轰,唇角开合,却怔忡着说不出话来。 傅仲笑着道:“皇上圣明。” 晏珩迟滞着站起了身,想到什么,眸色敛沉一片,他抱拳争取道:“皇上,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此番必然...。” “行了!”皇上神色不虞:“朕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晏珩咽下了口中的话,生硬的俯首称是。 后面的话晏珩已无心再听。 这场仗的结果他似乎已经预见了。 从勤政殿走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晏珩站在长阶前抬头看着夕阳,神色凝重。 雷正韫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跟了上去,冷淡的道:“雷大人好手段啊。” 雷正韫脚步微缓,侧目看着他,不解道:“晏都督此话何意?” 晏珩看着他:“你明着荐我,实则已暗中与傅仲串通。” 他还奇怪,雷正韫如何那般不吝啬的夸赞他、推举他。 到了后面雷正韫推举沈晋的时候他才慢慢的回过味来。 那哪是推举啊,明明是捧杀! 皇上对雷正韫的怀疑忌惮从未简短过,雷正韫那般拥护他,皇上必然疑心他们何时有了勾连。 到了后面傅仲驳了对他的举荐,雷正韫立刻又荐了沈晋。 这不是在告诉皇上,在雷正韫的心中,他与沈晋是相同的?! 沈晋是谁?那可是雷正韫的心腹副将! 皇上想到这一层,怕是连他带兵叛国都想到了,怎还会再让他去?! 只是,晏珩不懂,雷正韫这般做的初衷是什么?! “你不是傅仲,他文臣不懂战局,可你懂!” “你为什么要送沈戬去送死?” “你就不怕南凉一再取胜,到最后这大庸易了主?!” 雷正韫似笑非笑的回视着他,眼底依旧是深冷的。 他淡淡的道:“我不知道晏都督在说什么。”说完微微颔首,继续往前走了。 第六十九章 侍主 晏珩看着他的背影道:“我想了想,能让你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雷正韫脚下顿住,眸光轻有闪烁。 原本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他是可以置之不理的,但说出这话的人是晏珩...。 雷正韫踌躇两息,扭身看向晏珩。 晏珩朝他走了两步,神色凛寒道:“雷大人侍的主不是殿中这位吧?” “那边那位打算趁乱做些什么呢?” 雷正韫的下颌明显的绷紧了。 他自来便清楚晏珩是敏锐的,从不敢小瞧了他,但他没想到他能敏锐到如此地步。 连傅仲都没察觉出什么,他却已经虑到了这个层面。 雷正韫缓慢的呼吸,克制着擂鼓的心跳,尽量平稳的道:“晏都督莫不是耳朵坏了?举荐沈戬的不是我,是傅首辅。” “我是懂战局,所以我不顾自身的举荐了两个能扭转局面的人。” “可有什么用呢?”雷正韫呵然自嘲道:“人微言轻罢了。” “这么多年皇上疑心我不假,但眼下我能在朝中行走,足证明了我的清白。” “晏都督空口白牙的就想诬陷,是不是太掉价了些?”他说着视线落在了晏珩的盔甲上,似乎记起了些往事,声音中的尖锥感散了不少:“对大庸,我问心无愧!” “晏都督想做什么,自便。”说完,径直离去了。 晏珩只是诈他一诈,从他神态中也没瞧出半分的异样,可怎么心中却放心不下? 若两方惧是忍不下去了,那...。 眼下外患未除,若再生了内乱,可有哪位天神下凡来镇得住这场面呢! 杨权酉走过来,瞧见晏珩站着发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奇怪道:“都督在看什么呢?” 晏珩想的入迷,被杨权酉这一拍吓了一跳,回神笑了下:“在想南凉的事情。” 杨权酉闻言叹了口气,想到朝上发生的,低声嘀咕道:“多想无益,都督还是顺其自然吧。” 晏珩默然,扭头望向勤政殿的方向,却见傅言明与玉知杭并肩走来。 傅仲呢? 又向皇上进什么谗言呢?! 再想到自身被皇上疑心的事情,他紧皱起眉头,朝杨权酉揖了揖手道:“忘了还有事情没禀明皇上。” 杨权酉忙揖手道:“晏都督快去吧。” 勤政殿外秋分守门,看晏珩走过来,神色目之可见的冷了下来。 有了共同剿匪的经历,晏珩极不喜秋分此人,但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晏珩并不与他计较什么。 站定后,淡声道:“我要见皇上,劳烦秋分公公通禀。” 秋分颔了颔首,道了句:“晏都督稍候。”推门走了进去。 片息,秋分出来,冲晏珩道:“皇上这会子不得空,请晏都督先回去。” 晏珩眉头皱的更深。 但细想之下更觉心凉。 他的忠心,竟还抵不过旁人的几句挑唆?! 他究竟在坚持什么? 黄忠远远走来,看晏珩没进殿便离开了,问秋分道:“皇上没见晏都督?” 秋分有些慌乱,忙垂首道:“皇上在与傅首辅商议南凉战事,不得空。” 黄忠未做他想,点头进了殿。 傅言明与玉知杭亲兄热弟一般的并肩走出宫门,寒暄两句,拱手作别。 玉知杭正往马车旁走,却见原本侯在马车旁的小厮撒丫子的往他身边跑,他皱起了眉。 待人走近,他不悦训斥道:“这是宫门口,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被人瞧见,只当咱们府里家风轻浮呢!” 小厮也不顾上被训斥了,燎火一般的将叶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玉知杭。 玉知杭闻言既惊且慌。 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叶家...那叶震可是他的顶头上司啊!?只消想想小厮所说的事情,玉知杭便觉得脚挤。 不行,不行,这个锅不能让他们玉家来背! 这般想着玉知杭忙往傅言明车马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车马已然行远。 他皱了皱眉,一边搂起衣摆上了马车,一边吩咐小厮道:“你立刻去追傅大人的马车,将叶府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知他。” 说着又唯恐旁人多想,漏了他们两府的秘密,补了一句:“求他救命,随我一起去叶府一遭。” 小厮点头记下,忙追着傅言明的马车去了。 玉知杭心急火燎的回到府中,看马氏坐在冰盆旁,手里捧着包裹着碎冰的帕子冰手。 他急的嘴角要起燎泡,看她悠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竖眉怒目呵斥道:“要你有什么用?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 “这下闯了大祸,可如何向傅家交代!” 马氏闻言怒火翻腾。 这祸害自进了府都做了什么,玉知杭会不知道?可他有过问过一句吗? 府里府外的风光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却将这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她,到头来还要怪她不中用! 撩着眼皮看他一眼,冷冷一笑道:“该给交代的是傅家才对!” “欺瞒了那煞星的阴狠本性,诓着咱们替他们兜下这些烂糟事情,简直烂了心肠!” 玉知杭不知马氏发的什么疯,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可眼下事情紧急他没空听她骂街,瞧厅中没有“玉卿卿”的身影,忙吩咐戈薰道:“快去把姑娘请过来!” 傅言明听了这事儿,怕是很快就赶到了。 戈薰站着没敢动,目光忐忑的往马氏身上瞟。 玉知杭见状皱眉,这府里究竟是马氏做主,还是他?! 正要出声训斥戈薰,就听马氏音调懒散的说道:“请不来了。” 玉知杭不解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氏移开手里的冰布包,看了眼红肿的手掌心,慢条斯理的道:“她的脸被我打烂了,短时间内见不得人。” “你...”玉知杭听言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血色瞬间便退了个干净,颤巍着手指着马氏:“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马氏冷笑道:“我是她的嫡母,教导她走正道难道不应该?” 原本叶家的事情已经让玉知杭惊慌失措,现下听到马氏竟将“玉卿卿”的脸打烂了,他更是没了章法。 叶家和傅家一起发难,他就是身死也难抵消啊! 压下要吐血的冲动,他眦目怒视着马氏,咬牙道:“这可真是疯魔了!” “你算她哪门子的嫡母?!” 第七十章 罪名 马氏斜他一眼,淡淡道:“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好了。” 这烂摊子让玉知杭如何能放心?! 暗道她妇道人家,眼界太窄。 还不等他想出好的对策去遮掩,傅言明便到了。 玉知杭大慌,抖搂着手道:“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嘴上如此说着,他还是快速的整理着衣襟要去相迎。 马氏见状叫住了他,道:“若想妥善解决眼下的局面,你就站住脚。” 玉知杭半信半疑。 马氏撇开脸,吸了吸鼻子,片息再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是两行清泪了。 玉知杭看的惊叹。 马氏一边擦泪,一边道:“今日看我的。” 傅言明听了小厮的话,心急如焚。 到了玉家,却不见玉知杭来迎,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虽说傅时雨养在玉家,傅家是给了大恩惠的,但发生这样的事情,玉家着实不好收场,他是很能理解玉家的难处的。 故而一进了厅便揖手赔罪:“全是我的错,没教好孩子,让夫人受苦了。” 马氏哭的眼睛红肿,瞧见傅言明行礼,惶恐不已,忙侧身避开了。 用帕子沾着眼泪道:“是我该向傅大人请罪才是,没能照看好时雨,全都是我的错。” 傅言明了解傅时雨的性子,今日的事情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马氏这般,不免心下更愧责,连连作揖。 马氏先是小声抽噎着,渐渐的哭声越来越高。 似是情绪崩溃了一般,懊恼又委屈的道:“叶家也欺人太甚了。” “不过是小孩子打闹,不小心落了水,偏就不依不饶的非要给个说法!” “那样的情况下,我被逼的没办法,就打了时雨两个耳光,算是给了叶家说法。” “可他们竟还不满意,非要闹上勤政殿。” “我哪敢让时雨去勤政殿?万一查出点什么,咱们两府可就全完了!” “我就什么脸面体统全都不顾了,强拉着孩子回来了。” “这下玉家在京中可是彻底的没了脸,与叶家也是没了转圜。” 玉知杭虽然惊叹马氏说掉泪就掉泪的本领,但这么哭闹着实令人上火,且傅言明也在,他顿觉丢了面子。 正欲发火,却看傅言明折下腰,万分歉疚的道:“玉家的孩子自该是夫人这位嫡母来教养的。” “叶家那边夫人不用担心,自有我来斡旋,必不会给府上造成困扰的。” 马氏闻言勉强点了点头:“那就...傅大人受累了。” 傅言明微微吁了口气,忍下擦汗的冲动,从善如流的道:“应该的,应该的。”说着扫了眼厅中,没瞧见傅时雨的影子,道:“时雨在何处?” 马氏沾着眼角的眼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时雨的名声必然会有影响。” “我想着就算咱们前去赔礼道歉,时雨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才行。” “便收拾东西让时雨去家祠小住几日,对外就宣称是自省自罚。” “不过大人放心,家祠那边已经妥当嘱咐过了,时雨去了不会受委屈的。”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这样极好。”傅言明听得连连点头:“您受累了。” 马氏吸了吸鼻子,摇头道:“傅大人太客气了,这孩子如今是咱们两府的,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说着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今日时雨出府前不大情愿,是我连哄带骗的才把人弄上了马车。” “我想着这几日傅大人就暂且别去看望她了,免得她见了大人又要吵闹着回府。” “届时外人看着诚意不足,依旧是于名声有损。” 傅言明沉吟两息,点头道:“这样做,很是。” “都怪我,把这孩子惯坏了,就趁着此次小惩大诫,让她明白明白道理。” 玉知杭看的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咱们关起家门如何都行,关键是叶家。”马氏一脸愁色:“那叶震可是我们老爷的顶头上司。” 傅言明忙表示道:“我即刻便往叶家去。”说着叫上一脸呆滞的玉知杭:“事不宜迟,咱们快走。” 玉知杭自没有不应的。 马氏看着二人走远,淡淡的抹了把脸,接过戈薰手里的冰布包,继续冰手了。 傅言明来之前已让人凑了一笔银子及丰厚的赔礼,充作玉家所出,一起带往叶府。 叶震出宫回府听说了自家掌上明珠受人戕害,险些丧命,怒的就要抄家伙往玉家去,谁知玉知杭先来了,同行的还有傅言明。 早瞧出了这两府近来走得近,此番傅言明来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了。 叶震不免有些惊讶,这傅家究竟被玉知杭给抓住什么把柄了?这样的浑水也要蹚一蹚? 杨氏没叶震那么多的心思,听言抹泪恨骂道:“带上傅家,他究竟是赔罪,还是以权压人啊?!” 玉知杭的面子叶震可以驳,但在朝上行走,他就不得不卖傅家几分的面子。 故而虽然面上不显,但心底里同杨氏一样极度恨恼玉知杭的行径。 是夜,勤政殿的灯烛熄灭。 得了闲暇的黄忠往徒弟秋分的厢房去。 秋分看到黄忠有些意外,忙起身相迎,口中恭敬的说道:“师父有什么吩咐喊徒弟一声儿便是,怎还亲自来了?”说着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扶着黄忠落了座。 黄忠看他一眼,道:“跪下。” 秋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立刻就跪下了,低垂着头谨听训斥。 黄忠看他这般,有些心疼的皱了皱眉,低低的叹了声,道:“假传圣旨是什么罪名,你可知道。” 秋分闻言后脊一僵,神色顿时便慌了。 他音调紧绷的道:“师父,徒儿是一时糊涂。” “晏珩他并未察觉,只要咱们师徒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黄忠眉头皱的更紧,这次不为心疼。 他冷哼一声:“你何时开始听从傅仲的调遣的?” 秋分惶惶的抬起头:“师父...。” 黄忠面上渐起怒意,他恨铁不成钢的道:“他给了你什么?” 侍候在皇上身边,最忌讳的便是暗通朝臣。 一经查出,皇上绝不会顾忌情分的。 打小他便这样教他,谁知还是...。 秋分不知黄忠如何知道了这件事情。 但既然知道了,他就瞒不得。 抿了抿唇,声若蚊蝇的道:“两座五进的宅子...我的父母兄妹都有了很好的安排。”一字一字说的缓慢,音调打着虚。 黄忠面色凛寒,看着他,冷笑道:“他倒是懂得怎么笼络人心。” 秋分知道黄忠这是着了恼,心下更慌,吞咽着口水,颤声道:“师父,徒弟错了,您饶徒弟这一次吧,徒弟再也不敢了。” 黄忠看着脚下的人,满眼失望,满心的愧责。 当初他把人抱到身边养的时候还那样小...是他的错,把人教歪了。 他叹息着轻摇摇头:“你是生是死,已由不得我做主了。” “明日,你自去皇上面前请罪吧。”说完起身离开了。 秋分磕头:“徒弟...恭送师父。”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贴在地上的手掌慢慢的握成了拳。 第七十一章 淹死 忖度了一夜,次日一早,晏珩叫着匛然到了跟前,吩咐道:“你暂且放下手头的事情,往永州去一趟。” 匛然自然清楚永州关着谁,眉头皱了起来,谨慎的问道:“主子是要查什么吗?” 晏珩看着桌案上的舆图,道:“我昨日找了永州近几年的州志。”他说着指了指舆图上的一座山:“这山叫鸿山,在福王去之前,这山中虎狼出没,进山的村民鲜少能有毫发无伤走出来的。” “可这几年,州志上却再未记载过鸿山猛兽伤人的案子,好似一夜之间,这些猛兽都变得乖顺了。” 他说着眸色变得沉郁:“我怀疑这山中或有福王谋反的证据。” 匛然闻言神色骤变。 亲王谋反,这可是国之大事。 更何况这个亲王是福王,若事情漏到了皇上的耳朵里,那永州必然要血流成河了。 他道:“主子,这件事情宫里知道吗?” 晏珩摇了摇头。 昨日殿上皇上疑他,若他今日便去说福王有谋反的嫌疑,恐怕在皇上的心中,他就是那个同流合污的告密者。 且他目前只是猜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来印证,再有,虽然他与福王之间的恩情已了,但他并不想看到福王走绝路,若能劝诫,他很愿意一试。 “永州那边眼线众多,你是京中的熟面孔,一定要小心行事。” “而且,若福王真的有谋反之意,那鸿山就是危险重重之地,你务必慎重。” 匛然晓得事情轻重,听言谨慎点头:“属下明白,主子放心。”说着看晏珩无所吩咐便要离开,晏珩叫住他道:“不急这一时半刻,用了早膳再去吧。” 早膳上桌,晏珩刚捏起筷子,御林军中的小副将俞翰林便着急忙慌的跑了来,说昨夜黄忠醉了酒,跌入湖中淹死了。 晏珩面上一愕,险些以为听错了。 他拧眉道:“你说的莫不是皇上身边的黄忠黄公公?” “可不就是他。”俞翰林点头道:“这一早皇上找不到人,发了好大一通火,秋分忙顶了黄公公的差事,又让人在宫中各处找黄公公,这才看到了飘在湖里的尸体。” 虽说人是自己喝醉淹死的,可细究下来御林军也少不掉些失察之责。 他唯恐被人抓住了空子,于晏珩不利,便赶在早朝前来报信。 晏珩眉头皱的更深,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御医可验尸了?” 黄忠那人最是有分寸,如何就醉了? 且就算醉了,身边也该有人跟着的,如何就淹死了? 俞翰林从小竹筐里捞了个酥油烧饼,咬了一大口跟上晏珩的脚步:“卑职来之前,御医院的苏御医正在查验。” ...... 因着叶府当日彭芝芝言行太过,回府后没能逃脱惩罚,在府里关了几日。 这日终于解了禁足,忙就往叶府里去探望叶玉容。 叶玉容虽然无性命之忧,但受了惊吓,精神一直不太好。 彭芝芝看的心疼不已,怒骂玉卿卿是个祸害。 叶玉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好了,已经过去了。” 玉家带着傅言明来赔礼道歉,叶震不得不卖傅言明几分面子,这件事情已经达成和解,多说无益。 彭芝芝也知道其中的牵扯了傅家,心中虽不忿,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嘟囔了两声便咽下不提了。 转眼瞧见了桌角的四季海棠,她笑着用手拨了拨花苞,道:“这海棠真不错,水灵灵的。” 叶玉容瞧着海棠花,眉目柔和了下来,她抿笑道:“是太子殿下听说我病着,恐觉得我闷,着人送来的。” 她说着指尖碰了碰枝叶,道:“想是花房费了些心思照顾的。” 彭芝芝闻言立刻就笑了:“怪不得这样好,原来是太子殿下送来的。” 虽是寻常的话,但叶玉容瞧着彭芝芝挤眉弄眼的样子,便不自觉的羞红了脸,嗔她一眼:“别乱说。” “这有什么的?京中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属意你做太子妃?”彭芝芝性子直爽,在叶玉容面前更是多了几分有什么就说什么的随性:“就连太子自己也是极欢喜的。” 先太子妃难产去了后,太子妃的位子便一直空悬着,如今府里只有两位侧妃侍候。 眼瞧着太子的年岁愈长,膝下却一直无所出,皇上皇后焦急的厉害,去年中秋皇后在宫宴上相中了叶玉容,有意替太子娶之。 皇上先前也是满意的,可后来似乎是傅仲进了言,皇上便把傅流宛同列作太子妃人选。 不过太子自身似乎是更中意叶玉容的,逢年过节总要送些新奇的礼物,承乾宫也隔三差五的召见。 “可真是越说越没法听了。”叶玉容羞的恨不能去捂她的嘴。 彭芝芝也是插科打诨的逗趣,看叶玉容渐渐有了些精神,便就转了话题。 她捏了颗葡萄剥了皮,吃着道:“对了,你听说了吗?玉家在给玉卿卿相看夫婿呢。” 叶玉容喝着茶,闻言点头道:“听说了。” “似乎还是找了傅家帮忙。”彭芝芝道:“好似是礼部尚书傅大人看好的人,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说着又嘀咕道:“他们两府走的愈发的近了。” “确实是傅家帮忙相看的。”叶玉容点头道:“选了新科状元江明磊,如今在翰林院就修撰一职。” 彭芝芝对此人是有印象的,咂咂嘴,摇头道:“真是可惜了。” 叶玉容不解道:“什么可惜了?” “那江修撰啊。”彭芝芝道:“我听说他文采极好的。” “如今却要被强权压着娶了玉卿卿那样的女子,着实是可惜了。” 叶玉容无奈失笑:“我却与你有不同的看法。” “虽然玉卿卿有些骄纵,但容貌家世都不差,并不算辱没了他的才华。” “且他借着一桩婚事,同时搭上了傅玉两家,这于他而言可以说是极好的机遇了。” 说着挨近了彭芝芝,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他很乐意的。” 彭芝芝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片息无奈道:“只要到了京城,这至清至雅的文人也变得俗了。” 叶玉容叹了声:“谁说不是呢。” 第七十二章 女婿 玉卿卿听到南凉犯境的消息时已是十一月了。 大庸派去的主将被南凉主将斩杀于沙场之上,大庸又一次的败了,但南凉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派了使臣前往大庸,有和亲之意。 不过,南凉和亲的条件是把他们攻下的两城作为聘礼奉上。 而这么明显的、企图冠冕堂皇占据边境两城的侵略条件,皇上与朝中大半朝官竟都是同意的,而晏珩因意见相悖,在殿上与皇上起了争执,被皇上当场消去了官职。 玉卿卿眉间愁色深沉。 移目看到脚下叶片上的薄雪,更是烦躁了几分。 她这破身体,自上次痊愈后便虚弱的厉害,吹个风都能大病一场。 回京这一路,已不知因此停歇几场了。 万一不能及时赶回京,可如何是好? 核桃从锅台前站起身,瞥见院中坐着的人,皱眉走了出去,急声道:“这样冷的天儿,夫君怎么也不搭件斗篷就出来了?”说着快步进了屋,取了斗篷,碎碎念道:“可长点心吧,才刚好了些呢。” 玉卿卿只顾想京中的事情,一时没留意。 闻言卖乖笑道:“闻到饭香,就出来看看。” 核桃给她系了斗篷,道:“煮了粥,很好克化的,夫君待会多吃点。”说着看她消瘦的模样,有些心疼道:“当初就不该拒了宁公子的好意,若由他们相送,这一路夫君也能舒坦些。” 玉卿卿笑着没说话。 天定帝有多么忌惮痛恨福王一党,从福王妃被刺杀一事便可窥见一二。 若她们此行由福王或者宁元隽的人相送,就算能活着到达京城,怕此后也免不了致命的意外。 就算是为了保命,她也绝不能让人知道她与福王有过牵扯。 思及此她拉着核桃坐在身边,叮嘱道:“记住,咱们没去过永州,更没见过福王府的任何人。” “我是景州人氏,名叫苏禅衣。” “而你是我在路上捡到的拾荒的,不知家在何处。”她说着把核桃鬓边的碎发抿在耳后:“知道了吗?” 核桃点点头,认真道:“夫君说过多遍了,我已经记在心里了,遇着人不会说错的。” 玉卿卿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乖,叫苏姐姐。” 核桃警惕的看了眼左右,见无人,才低声道:“不是你说的,在到达京城之前,是不能叫你姐姐的吗?这会子怎么全忘了。”说着没好气瞪她一眼,起身去厨房了。 “...”玉卿卿失笑摇头,这小丫头如今比她还要警觉。 京城,武安侯府,晏珩左手拿着一个尚看不出形状的木疙瘩,右手捏着柄小刻刀,正埋头钻研。 大槑端着装了炭的小簸箕走进来,往火炉里填炭的当口扫了眼晏珩,道:“侯爷还未病愈,就别坐着了,再躺会吧。” “我让厨房炖了汤,待会您多喝两碗。” 晏珩头也不抬,“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到了晚膳,大槑把汤饭端去了晏珩的屋子,唤他用膳。 晏珩把手里的木疙瘩搁下,拍打着衣服上的木屑,接过大槑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手道:“听着外面梭梭作响,又落雪了?” 大槑道:“是啊,还不小呢。” “他们几个还合计着说明早堆几个雪人出来,看着好玩。” 晏珩点点头,没了话。 正端着碗喝汤,忽听外面有人唤他。 仔细分辨,竟是老熟人。 淡然的面上顿时有了笑意,他起身去迎,果然瞧见了拎着酒肉的谢怀,他笑着道:“你如何回京了?” 谢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晏珩,拍打着身上的雪,又晃了晃脑袋,把络腮胡子上的雪沫抖搂掉,笑道:“这不是年下了,回京述职。” 晏珩想到什么,面上笑意僵了僵,点点头,请着人进去:“来就来,还带吃的做什么?” “这是我从丰州带来的,京中买不着。”谢怀粗声嘎气的说道:“味道特别好,带给你尝尝。”说着让大槑去灶上热一热。 二人落座,谢怀看一眼桌上的药膳,皱眉道:“你这...病的很严重吗?” 听说那日在殿上,他与皇上起了争执,而后被皇上就地免职。 南凉战事加之皇上的态度,让他怒火攻心,殿上便吐了血。 此后对外一直称病。 谢怀听闻后是心急如焚,怎奈他驻守丰州,无召不得回京。 此次述职后他立刻出宫来找晏珩,到了都督府却看大门紧闭,他这才回过味来,晏珩被免了职,自然不能再住都督府。 谢怀忙又改道,找来了侯府。 晏珩失笑:“是他们小题大做,我早没事了。”说着揭开酒坛,嗅了嗅,笑道:“好酒。” 谢怀看他没事人一般,有些担心的道:“那些个小人,没有趁机为难你吧?” 晏珩知道他指的是谁。 看他胡子上尚沾着雪水,也没顾上细打理,只是一脸的担忧的看着自己。 胸腔里凉了的那颗心慢慢的回了暖。 “就算到了今日这局面,我也不是什么猫狗都能欺负的。”晏珩笑了笑:“放心。” 谢怀点了点头,神色松缓了下来。 拿了两个酒碗出来,斟满酒道:“这酒是我私藏的,此次特地启出来喂你的酒虫的。” 晏珩闻言哈哈的笑,二人相视一眼,各自饮尽了碗中的酒。 酒烈,一坛子酒见底,二人都微醺。 谢怀打了个酒嗝,靠在椅子里,看着浑身充斥着老光棍气息的晏珩,道:“这次来找你,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 晏珩听他语调严肃,以为是有要事,不免也正了神色,道:“什么事?” 今日谢怀一路走来,入目所见比都督府还要凄冷些,哪有半分的侯府该有的荣光热闹? 且他病着,身边连个体贴照顾的人都没有,看的谢怀是于心不忍。 心中存了许久的念头,借着今日这顿酒,他直言道:“你这一个人孤零零的也该腻了吧?” “今日,我就做主,把我那闺女许配给你。”说着就看晏珩的眼睛瞬间瞪若铜铃,谢怀自然明白这桩婚事在年岁上多少有些不登对,但依他所想,做人做事不可太较真,糊涂点也不错。 遂大手一挥,道:“我不嫌你年纪大,你也别嫌弃我闺女骄纵蛮横。” 第七十三章 君臣 晏珩听他说完,愣了足有四五息,回过神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你这莽汉,说什么胡话呢?当真是醉了!” “谁醉了?我说认真的!”谢怀大手往桌上一拍,粗声道:“你这佳婿,我老谢认了!” 这一声“佳婿”听在耳朵里,晏珩差点把酒喷出来,摇头摆手的道:“别别别,我可没有替人养女儿的打算,你快快收回成命吧。” 谢怀眼一瞪,道:“你别看我老谢长得糙,我那闺女可不差,模样像她娘。” 他这是想哪去了?!晏珩忍俊不禁,笑罢,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谢怀大约是看皇上免他的职,又亲近偏袒傅党,唯恐他落了下风,便想着联姻,也好让皇上与傅党在动他的时候能多一层的忌惮。 若说心中不感动,那都是骗人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莽汉,他交值了! “一是还没到那个地步。”晏珩慢慢的抿着酒,轻轻笑着:“二来,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也千万别近我。” “咱们推心置腹结友,我不能连累你。” 说着他面上笑意加重,眉眼间尽是洒脱与向往:“而且,年后我便要出京去了,你舍得女儿跟着我东奔西跑?” 谢怀听言吓了一大跳,回过神就急了:“你什么意思?这就撒手不管了?” “那南凉虎视眈眈,不定打着和亲的幌子谋算什么事情呢!” “本朝武将本就不盛,你若再走,大庸真到了存亡之际...。” 晏珩笑意淡了些,微垂着头,打断谢怀的话道:“你让我如何管?” 后半句话哽在了谢怀的喉咙里,不上不下极其难受,最后化为一个酒嗝打了出来。 沉默片刻,晏珩道:“不是我不管,实在是力不从心。”他说着喝干了碗中的酒。 谢怀了解他,知他这是心灰意冷了。 也是,被皇上当殿免职,这简直是开国独一份儿,就算没有人找上门来羞辱,他也已经是京城的笑柄了。 再者,若真有奸心也就罢了,可他一心为国,到最后却落了这样的结果,这颗心如何能平啊? 将心比心,谢怀简直要憋屈死了,他大口闷了一口酒,道:“也好。” “京中氛围抑塞,人情冷漠,没什么可让人留恋的,走了也好。”他说着给二人都添了酒,举杯道:“只是别偷摸的走。” “走的时候去丰州一趟,我给你饯行。” 晏珩与他碰杯,笑着应下。 大槑叩叩门,而后推门走进来,道:“侯爷,谢府的人来接将军了。” 晏珩送着谢怀出府,到了门下见一个穿着红斗篷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雪地里。 小姑娘也看着晏珩,看了几息,抿嘴笑了。 伸手向身边的侍卫要了灯笼,她提着裙子上了台阶,站到谢怀的身边,冲晏珩说道:“我是谢慈,给侯爷请安。” 谢怀瞧见自家闺女便喜笑颜开。 指指身边的人,又凑近晏珩,低语道:“我闺女,好看吧?” 晏珩看谢怀还惦记着那件事情,无奈摇头,推开他,而后冲谢慈笑的和蔼可亲:“原来是大侄女。” “都是自家叔伯,无须多礼。” 谢慈听到这声“大侄女”,面上笑意一僵,茫然道:“怎么又成了大侄女?”说着揪住了谢怀,质问道:“你不是说,他是我未婚夫吗?”说完也不等谢怀回答,她重新看向晏珩,笑道:“不管,反正我就认定你了。” “你可不能三心二意,我等着你来娶我。” 晏珩险些笑岔了气。 这小丫头的脾性与他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别听你爹胡说。”晏珩可不敢误人姻缘。 他负手在背,以一种长者的姿态,谆谆教导道:“我是你叔父,以后见了面要乖乖的叫人,不然可没有糖吃的。” “...”谢慈撇撇嘴,懒得回他这哄孩子的言论,拉着醉醺醺的谢怀离开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因风雪的缘故,玉卿卿无法继续赶路,找了客栈暂住。 看到店家在门窗上贴的窗花,她恍惚想起一件事情来。 若京中玉家未受到她重生的影响,那么今日是玉家嫡女与新科状元江明磊成亲之日。 前世因着她的关系,傅时雨没能嫁给江明磊。 这一世,她远在京外,傅时雨总能如愿了吧? 不过,因着她的重生,不少事情都与前世不同了,譬如翡翠山、福王妃母女、还有晏珩前世是主动辞官的,这一世却是被皇上免了官...由此可见,她每一次有心或无心的言行都会改变这一世的人与事。 变动越大,玉卿卿心中便愈加的不安。 她很怕救不了晏珩。 玉卿卿颇有些惆怅的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不知这雪何时才能停?不知这个受冷落的新年,他可会过的舒心? 京中,年后开玺上朝头一日,南凉便送来了书文。 皇上看着书文,神色冷寒。 下朝用早膳时,他看到了桌案边缘摆着的一小碟子酥油烧饼,瞬间便想起了晏珩,让人去请。 秋分闻言怔了下,眨着眼,不确定的道:“皇上您说的是晏都...不,是武安侯吗?” 皇上点头:“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说着挥挥手:“快去请。” 秋分脑子嗡嗡作响。 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日殿上恨不能杀了的人,这怎么又要召见了? 且从皇上的脸上,秋分看不出丝毫的嫌恶,反而是有明显的怀念? 难道是消了气,又打算启用了? 这可不妙啊! 秋分心中惶恐,迟滞着应了是,将手中的银箸放在案上,而后退了出去。 谁知晏珩却称病不出。 这可让秋分欢喜的不得了,等到他回了宫,在皇上耳朵边添油加醋的说上几句,不怕皇上不动怒。 可等他告知皇上以后,皇上不仅没怒,反而派了御医前去。 秋分面上呆滞一片。 是他脑子笨,猜不出他们所想? 还是说,他们的心思异于常人? 消息传到傅仲的耳中,他顿如被火燎了一般。 书房中渡步半晌,他才想明白了。 或许,皇上根本就没有要弃用晏珩的打算,他只是要给晏珩些颜色瞧瞧,让晏珩明白,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这个可能性无异是让傅仲恐惧的。 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赢了,皇上却企图轻巧一翻手,灭了他的喜悦! 傅仲不允许! 他绝不会让晏珩再得权势! 第七十四章 闯门(二更) 在王贵去往景州后,回京复命的当日,马氏病了。 王婆子三人并未逃回景州。 马氏心里最后一丝的侥幸破灭了。 嫁做人妇的“玉卿卿”在听到马氏一病不起的消息后,表现的嗤之以鼻,但为了博个恭顺的好名声,她还是回了玉家探望。 皮笑肉不笑的来到马氏屋中,在榻边落座,不咸不淡的道:“母亲如何病了?” 马氏靠在引枕里,眸光细冷的看着榻边的人,恨得牙根做痒:“我之所以病,还不是拜你所赐!” 偷梁换柱一事,傅家从中得了益,玉知杭从中得了益处,就连江明磊那小子也大获益处,可她呢?她得到什么了! 因着叶府的缘故,她在京中坏了声名,年前年后几次大宴,都无人给她下请帖。 可罪魁祸首却能顺利出嫁,蜜里调油的过着小日子,全不受影响。 更可恨的是王婆子三人!王贵都快把大关镇、景州翻个遍了,可仍旧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事情如此脱离掌控,她简直是食寝难安。 “玉卿卿”闻言顿时冷笑出声,看一眼她面若金纸的模样,讥诮道:“我瞧着母亲是病糊涂了。” “就算想把生病的事情栽赃在我身上,那也要我在府里才行。” “若没记错,我上次回府,是两月前回门那日吧?” 马氏闭了闭眼,胸膛距离的起伏着。 戈薰晓得“玉卿卿”的厉害,唯恐在马氏病中生事,忙描补道:“姑娘听岔了。” “夫人说的是,她的病况无碍,劳您回府一遭,住上两日再走吧。” “玉卿卿”看着主仆二人,嗤笑道:“一对活傻子。”说完起身走了。 马氏气不顺的咳嗽起来。 戈薰忙上前端茶顺背,口中不忘安抚着。 玉知杭下职回府听说“玉卿卿”来过,暗道,果然是个孝顺知礼的。 一边问着马氏的病况,一边往后院去。 马氏坐在梳妆台前,呆呆的看着镜中人枯槁的模样。 玉知杭春风洒脱的走进来,除去肩上的宝蓝绣金的斗篷,喜笑颜开的坐在圈椅上,道:“怎么不留卿卿在府里住两日?也显得你们母女亲厚。” 马氏从镜中看着玉知杭,渐渐的,眸光尖锐起来。 “玉卿卿失踪了。” 玉知杭闻言怔了下,回过神后脸色巨变,“蹭”的站起身,惶恐道:“什么叫失踪了?可通知傅家了?可报官了?” 马氏冷笑一声。 原来在他的心中,玉卿卿就是傅时雨。 若早知他如此狠绝,她那时就把玉卿卿给杀了,也免了眼下的后患。 转过身道:“我说的是大关镇的那个玉卿卿。” 玉知杭眸色一恍,神情有一瞬的呆滞。 好似是已经忘记了大关镇里还有位玉卿卿了,经此一提醒才记起了一般。 两息后,他眨了眨眼皮,重新落座,端着茶喝了口:“怎么失踪的?不是有人看着。”语调甚淡。 马氏未从玉知杭身上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情绪,不免索然无味。 她摇了摇头,转过身继续梳头发:“不清楚。” “我已让人暗中搜查了数月,只是一直不得踪迹。” “老爷有什么好的对策吗?” 玉知杭听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 她一个女眷,哪里知道如何找人? 闷不做声数月,延误的最佳的寻找时机,真是愚蠢。 可看着她病弱的模样,玉知杭咽下了嘴里的埋怨,道:“不算什么紧要事情。” 马氏一怔,难以置信的道:“老爷说什么?” 玉知杭道:“夫人安心。” “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就算逃了又如何?她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这件事情就交由我来处理,你且静心休养吧。” 马氏最初听到他们失踪的消息时,与现在的玉知杭一样,是不屑的。 可随着王贵屡次把探查结果递进府,她的情绪也就一点一点的被揪了起来,心中不好的预感也日渐加重。 看玉知杭不以为然,她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可若她回到京城,将这事捅出来了怎么办?” “她?”玉知杭非常轻蔑的笑了笑:“京中是咱们的地盘,她敢来吗?” “就算真来了,她空口无凭,谁会信?” “老爷言之有理。”马氏听他如此说,眉间郁色消散不少,似乎精神也好了起来。 她为此事惊惧了太久,眼下有人分担这份儿情绪,她顿时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轻快了。 玉知杭沉吟片刻,起身道:“夫人安心养病,书房还有事情。” 嘴上不当回事,但玉知杭心中却是不安稳的,私下派了人去寻,另又在入京的各处派守了人,一经发现立刻拦下。 而此时的玉卿卿距京不足二百里。 因倒春寒的缘故,她又染了风寒,在客栈吃药养病。 遥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她心痒难耐。 隔了一世,经了生死,她终于又回来了。 ...... 果如傅仲所想,皇上免去晏珩的官职只是小惩大诫。 这日早朝后,与傅仲说起了有意将晏珩官复原职的话儿。 噩梦成了真,傅仲心中难免惊恐。 好在他早早便虑到了皇上的心思,做了打算。 不知怎的,晏珩此次病的缠绵,几次快要大安,却忽的又生了反复,憋屈在府里月余总算是痊愈了。 眼下断了苦汤药,他无比的神清气爽,即刻着手准备出京事宜。 出京的折子还未递到勤政殿,府中却涌进了一批身着京五所盔甲的兵卒。 这些人手持兵刃,进府后就控制了府里的侍卫小厮,一路冲进了晏珩的书房。 晏珩看着他们,其中不乏熟面孔,他搁下刻刀,皱眉道:“做什么?” 被晏珩直视的人无不低下了头,连刀尖都垂了下去。 晏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京五所的人不敢闯进来。 且下这道命令的人一定是皇上。 “吴翎何在。”晏珩站起身,从书桌后绕了出来。 他被免职后,接了京五所统领一职的是吴翎。 而随着他的走动,原本围在书桌周围的兵卒连退数步,手中的刀尖又对准了书桌的方向,神色极其戒备。 一人走了进来,来到书桌前,冲着晏珩揖手:“兄弟们粗鲁,动静略大了些,侯爷海涵。” 第七十五章 抵京(三更) 晏珩看着他。 不过月余未见,熟面孔也觉得不认识了。 他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道:“吴统领无故闯我府门,是何意?” 吴翎严正以待,音调刻板又冷冽:“有些事情需侯爷前去说明一下,劳烦侯爷随卑职走一趟。” 晏珩神色坦然,抓住他话中的漏洞,道:“需要我说明什么事情?又要带我去何处?” 吴翎盯着后墙的视线移到晏珩的脸上,眼底惧是失望与嫌恶。 他抽出了腰间的刀,刀尖逼近晏珩,冷道:“未免伤了侯爷,还请侯爷配合卑职的行动。” 随着吴翎的抽刀,其余众人也更加的逼近晏珩。 晏珩垂眼看着刀尖,又看着持刀的人,道:“是皇上?” 吴翎并未回答,可从他的神色中,晏珩知道自己猜对了。 皇上要杀他? 这般想着,他自嘲的笑了笑,而后眼底浮现怒意,冷道:“走吧,我也正好有话想问一问皇上。” 次日,皇上口谕,剥去晏珩官身,贬为奴,并以谋叛与大不敬两条罪将其下了天牢大狱。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不少不知情的朝官都争相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竟,对症才好下药! 而吴翎自然是躲不了清净的,被问的烦了,索性称病不见客。 可架不住有会翻墙的! 俞翰林一路躲过府里的守兵,找到了书房里的吴翎。 吴翎看着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俞翰林,懵然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怎么进来的重要吗?”俞翰林急的一脑门的汗,就这他问道:“你告诉我,都督究竟犯了什么罪,皇上为何如此重罚?” 吴翎冷然一哼,甩开他的手,不悦道:“我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不成?都来问我!” 俞翰林道:“是你把人押进大狱的,不问你问谁?” “我不知道!”吴翎道:“你快离开,不然等到我喊人来请你,倒要跌你的面子。” 俞翰林看他滚刀肉一般油盐不进,怒的一拍桌:“素日里有都督在,咱们两军好的一家人似的,这才几日,你就全忘了!” “还是说,你巴不得都督判罪,这样你就能稳坐京五所统领一职。” 吴翎铮铮男儿,被如此污蔑,如何能忍! 一拳头砸在桌面上,眦目恶视着他:“你说什么!” 俞翰林指着他骂道:“我说你忘恩负义!” “都督对你的好,你全都忘了!” “莫说我瞧不起你,京五所、御林军上下全都瞧不起你!”说完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离开了。 吴翎气极反笑。 合着晏珩自己犯事被罚,倒全都怪他了! 若非皇上严令他保守秘密,他真恨不得把晏珩的恶行昭告天下! 丰州谢怀听闻此消息,上折替晏珩求情,被皇上狠狠训斥,交权禁足三月,言道再有下次,革职论处。 朝中官员看皇上在气头上,为了自保,也恐求情太过,惹得皇上怒意更盛,反对晏珩不利。 故而,个个都闭了嘴,寻找良机再做打算。 就在他们等着皇上消气的时候,衙奴所却要破天荒的发卖一批奴才,奴才名单中晏珩的姓名赫然在列。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晏珩下了大狱,如何又去了衙奴所?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且开国至今,衙奴所从未公然发卖过奴才,今次这般,众人不免猜想是为了羞辱晏珩。 朝中官员不免心生戚戚,忠心如晏珩都落得此下场,更遑论他们了?! 菜场上,衙奴所圈出一块空地,十几个身着奴衣的男女,项上插了草标,等候着主家的挑选。 连续几日,晏珩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他因难卖,价格也一再压低。 可就算是白送,京中哪家敢收呢?! 另一边,玉卿卿坐在牛车上,骄暖的日光晒下来,玉卿卿眯了眯眼,偏头望向官道两侧的垂柳树。 核桃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城门,欣喜若狂道:“夫君,咱们到了!” 入了城,繁华热闹随处可见,核桃的眼睛都快要不够用。 玉卿卿笑着抽走了她手里的鞭子,道:“我来赶车,你好好看热闹吧。” 核桃忙不迭的点头。 循着前世的记忆,玉卿卿来到了玉府门前。 难得看到了旧相识。 “玉卿卿”在江明磊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二人视线相触,惧是抿唇笑了。 果然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丫鬟婆子热热闹闹的伺候在侧,拥着二人入了府。 牛车继续前行,在越过玉府府门时,玉卿卿侧目,疏冷的眸光扫了眼匾额上金光灿灿的烫金大字。 而后偏回视线,唇角微微勾勒,笑意略显嘲弄。 离开玉家,牛车直接赶到了双禄街的一家房屋商行前。 玉卿卿跳下牛车,与核桃说道:“等我一会儿。”说完抬步走进商行里,片刻走出来,将手里的房契与钥匙递给了核桃。 核桃看着手里的东西,惊得瞪大了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夫君就买了铺子?” 她不识字,也不知道这铺子花了多少银子。 但这房契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她忙贴身揣在怀里了。 牛车来到富贵胡同。 富贵胡同虽然叫胡同,但却是一条很宽广的街道,左右两侧商铺林立,客源不断。 又因靠近皇城,故而,这里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自然,铺面也非常昂贵。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这街上有一处位置极佳的铺面,被卖成了白菜价。 而这颗白菜被玉卿卿给收了。 核桃跳下马车,看着眼前上下两层的铺子。 铺前的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浮灰,想是许久未有人踏足了。 门窗破败,很是萧条。 但盖屋的时候用料很好,所以稍稍收整一下应该还不错。 玉卿卿拿着钥匙开了门,扑面而来的霉味,她皱了皱眉头,手掌在鼻翼前扇着风。 核桃跟着她走进铺子,看到眼前的一幕,瞠目结舌道:“这那是铺子,简直是杂物房啊!” 只见厅堂内满当当的摆着各式各样的杂物,连下脚的空隙都没有。 第七十六章 买奴(四更) 玉卿卿看了会儿便开始撸袖子,伸手要把摞在桌上的破椅子给搬下来,却没想到这些杂物颇有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架势。 刚拽了下椅子腿儿,高处的木箱就砸了下来,玉卿卿险些血溅当场。 二人心有余悸的看着脚下碎成渣的木屑,沉默了会儿,核桃道:“夫君不能劳累的,我去雇两个人来,清理一下这些杂物吧。” 玉卿卿道:“与其雇,倒不如买。” “以后经营铺面,用人的地方还多着呢。” 自入了京,她瞧着再小的铺子里也有三五个小二,她们这铺子开起来,自也需要小二的。 只是...她掏出核桃,道:“可咱们没剩几两银子了。” 玉卿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笑道:“还很丰足呢。” 核桃看到银票,讶然又惊喜:“夫君哪里来的银票?” 玉卿卿看着空空的锦囊,道:“向一个友人借的。” 因她这身体,这一路上的花销远超她的预估。 幸而还有常之暵的银票,不然这铺子还真买不下。 核桃还是头一次看到银票,拿在手里新奇不已,闻言笑道:“夫君的友人出手真阔绰。” 有了银子,核桃就不用再束手束脚的了,立刻就要去卖奴。 玉卿卿道:“你知道去哪里买吗?” 这一路上京,核桃见闻多了,见识也就长了。 不似在永州时傻乎乎的了。 闻言道:“咱们刚刚来的路上便有个菜市场,里面应该就有卖奴的。” “我且去看看,若有,便挑一个魁梧,能干重活,能看家护院的回来。” “若没有,我也不去别处。” “夫君且休息会,我很快回来。” 玉卿卿听她条理如此清楚,再没有不放心的了,笑着点头。 等人走后,她小心翼翼的将靠门的一张桌椅收拾了,托腮看着对面的客集客栈。 前世晏珩带她入京,便是在这客栈里落了脚。 也是那时候她听掌柜说起,这铺子是有名的凶宅。 传言说,早几年这铺子里有一对儿做营生的夫妻,可一日争执,暴躁的夫君把妻儿都砍死了,而后他自己也吊死了。 自那以后,接连几任房主都出了事。 后来有一和尚路过此处,说是这屋宅里冤魂未散,煞气太重,住不得。 这话一出,再无人租赁此处了。 另一边,核桃到了菜市场。 市场很热闹,卖奴的不少,但人伢子瞧她年纪轻,都把价格抬的奇高。 核桃惜财,舍不得。 直把市场逛了一遍,几番对比之下,才看中了一个物美价廉的壮汉。 “他真的只要二两银子?”核桃问着立在墙角晒太阳、剔牙缝的人伢子。 那人伢子被问,明显的怔忡了下,而后激灵灵的站直了身子,高声吆喝道:“是,他只要二两银子。” 核桃被他这震耳发馈的音调惊了下。 暗暗嘀咕,这是有什么毛病不成?怎么说话活像是吵架。 但她是来买奴的,不是管闲事的,遂未作理会。 从荷包里数了二两碎银,递了过去。 人伢子看着递来的银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哪里来的憨货? 什么便宜都敢占! 核桃看他不接,还以为是自己数错了,收回来又数了一遍,确定是二两没错,才道:“难道你想坐地起价不成?” 她还是太年轻。 只顾着论价,丝毫没注意到周遭人看她的怪异目光。 “你确定要买?可仔细想好了!”人伢子瞥了眼身后的奴才,又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眼睛里带了些狠光。 这些日子,晏珩的卖身价一降再降,京中却无人敢买。 但若有人买,监守却也不敢不卖。 不然衙奴所摆出这阵仗,便是故意的折辱旧将的证据。 可...可他们从没想到真有人敢买晏珩啊! 核桃觉得他这话问的可笑,忍不住道:“不买我和你费什么口舌?” “...!”众目睽睽之下,人伢子什么都不敢说。 百般不情愿的接下了二两银子,眼睁睁的看着晏珩被人领走。 不得不说,核桃的出现让菜市场彻底的乱了。 甚至是朝局,也会因她这举动而产生了震荡。 消息很快传回衙奴所,监工吓得脸色大变,忙让人去打探买人的是什么来路。 若是晏珩党羽,那他们就是大功一件! 若不是...监工只消想一想便觉浑身冷汗涔涔,上头让他们卖人,却没让他们真的把人卖出去! 眼下人没了,他们可怎么向上头交代?? 菜市场距离铺子不远,核桃很快回来,进门就道:“我回来了夫君。”说着一指身后的人:“他是整条街上最健壮的,白天干活,晚上看门,肯定靠谱!” 玉卿卿的手指压在桌角,指腹泛着白。 闻言,她“嗯”了一声,极短暂的扫了一眼买回来的人,而后看向核桃:“如何是两个人?银子够使吗?” 核桃看着门外站着的大高胖子,道:“他啊。”说着贼笑着到了玉卿卿身边,一副捡了大便宜的模样:“他们两个人认识。” “这大高胖子看我买了他朋友,便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来,说管他吃住就行,不要工钱银子。” 玉卿卿听言也觉占了便宜,笑着看向门外的人。 这人她知道。 名叫大槑,是晏珩身边的忠仆。 可他的忠却掺着冷刀子。 前世晏珩之所以锒铛入狱,这大槑功不可没。 现下落到她的手里,还真是报应不爽。 她眉眼挑剔的将人打量一遍,蹙眉嫌弃道:“这么大的个头,饭量一定不小,万一把咱们的老本给吃空了怎么办?” 核桃没想到这一层,略显愁苦的道:“要不赶走吧?反正我也没买他。” 不等玉卿卿回答,大高胖子身前的人先开了口:“此后我的口粮可以分他一半,请不要赶走他。” 玉卿卿闻言睫毛颤了下,桌角的手指因用力太过,隐隐作痛,她有些仓皇的收在袖子里。 匀了口呼吸,她移目看了过去。 晏珩亦看着她。 这些年他树敌颇多,但推心置腹愿以性命相交的友人也有几位。 自从出事后,他就非常担心他们会涉险来搭救自己,届时计划不得成功,反而被人抓住把柄,落个不平安的结局。 故而他被买时,内心比衙奴所的人还要忐忑。 到了铺里,他一眼便看到了桌前坐着的人,心中暗暗猜想,这是谁家派来的?又或者说,是皇上或者傅仲的人? 第七十七章 吓到(五更) 可等到四目相对,晏珩才发现,他...不,这是位姑娘,且他并不相识。 他那几位友人应该不会派一个姑娘来搭救他吧? 皇上和傅仲惧是严谨老成的性格,并不喜欢用奇棋,这姑娘...不像是他们会用的路数。 她...莫非是个意外?! 玉卿卿看着他,不自觉的想到了前世他在朝堂上锋芒毕露,步步紧逼傅玉两家的模样。 而眼下...插在他发髻上的卖身草标还没摘掉,她看着忍不住的眼眶发酸。 晏珩敏锐的捕捉到这小丫头眼睛里的情绪,可还没等想明白是什么,就看那双眼睛骤然变厉,小小的手掌猛地拍在桌案上,喝道:“既然想留下,还不干活去!” “老娘买的可不是木头桩子!” 这一声喝直把出神的晏珩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差点笑出声来。 他多少年没被人吓到过了? 这小丫头,不错! 摸摸鼻子,嘀咕道:“人不大,嗓门不小。” 大槑在他身后,闻言小鸡捉米似的点头:“这东家的目光着实凶厉,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玉卿卿彪悍骂出口,面上镇定,实则心里直打鼓,若细看,连手指都在发着抖。 不得不承认,晏珩是个狠角色。 就算眼下落了难,但也不可否认他是除皇上之外,唯一一个能压文官之首傅仲傅首辅一头的朝官。 于他而言,她一个忽然冒出来、目的不明且势单力薄的小丫头有什么能耐去辖制他?靠嗓门吗? 况且如今情况与前世不大相同。 他们现在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她敢在他面前耍横,说不定会死的很惨。 不过,她选择相信晏珩的人品,就算他认定她图谋不轨,言行异常过分,他应该...嗯...大概也不会对女人动手的吧? 幸而晏珩未与她一般见识,一愕之后便开始干活了。 玉卿卿深深的呼了口气。 自晏珩进了门,铺子外的行人忽然就多了起来,行走间都在探头探脑的往铺子里瞧,玉卿卿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却故作不知的说道:“还是京城热闹。” 屋中尘土飞扬,呛的玉卿卿坐不下去,拉着核桃来到了铺子外。 核桃一边给她顺气,一边紧张的问道:“夫君是不是不喜欢这两个人?” 玉卿卿扫一眼稳稳将高处的四仙桌搬起的晏珩,道:“何以见得?” “你刚刚发脾气了。”核桃道:“你在我面前从来没发过脾气的,想是不喜欢他们。” 玉卿卿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今日小核桃做的很好,这两个人我很满意。”说着想起什么,道:“买人的时候人伢子可给你身契了?” 核桃在今日之前只听说过,有些苦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便把家中的孩子卖去高门大院里做奴才。 却没亲眼见到过,更没买过。 自然也不知道买奴需讨要身契。 听她这么问,有些茫然的道:“没给。” 玉卿卿笑着点点头。 她早就料到核桃不清楚身契的事情,但故意没提醒她。 她如今这么把晏珩买回来,这京城里的人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但他们能有什么理由把人重新要回去呢? 这身契便是了。 且看着,谁会不长眼的找上门吧! 小半日,晏珩和大槑终于把厅中的东西全都移去了后院。 玉卿卿双手覆背,眼神挑剔的验收工作。 路过大槑时,挑眉看他一眼。 大槑缩缩脖子,往晏珩身后躲。 核桃看着提醒道:“那个,他好像不太能够遮不住你。” 晏珩:“...” 大槑:“...” 玉卿卿被核桃这句无比认真的提醒给逗笑了。 可刚笑了一半就对上了晏珩探究的眼睛,她忙敛了笑,冷哼一声逼近他,恶声道:“看什么!” “小心我把你眼睛挖了,留着泡酒喝!” 晏珩作为“下属”,被训斥时合该摆出恭谨的态度。 故而,他微微垂下了头。 只是,他明明都低下头了,怎么视线内仍有一双圆滚滚的水眸呢?!晏珩撇开脸,嘴角抽了抽。 他这一笑,玉卿卿的气势顿时扎了孔的鱼鳔一样,泄了个干干净净。 她咬了咬牙,踮脚气愤道:“长这么高做什么!”说完扭头去了后院。 核桃已经将左右四间厢房看了一遍,欢喜笑道:“夫君,这里可真宽敞,我很喜欢。”说着撸着袖子进了厨房,道:“我把厨房收拾出来,这样咱们就不用总去酒楼里用膳了。” “也好俭省些银子。” 这半日下来,玉卿卿有些乏累。 她走到院中桃树下,桃树疏于修剪,枝蔓杂乱,但总算是没荒废。 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桌边放了四张石凳,她捡了一个看起来稍稍干净的坐了。 晏珩和大槑收整了大厅,便上了二楼。 因窗户紧闭的缘故,楼上很是暗沉。 大槑走在晏珩的身后,有些胆怯的说道:“听说这里是凶宅。” 晏珩也听过这个传言。 不过,在他看来,人远比贵更可怕。 他径直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日光洒进来,呛鼻子的霉味顿时消散不少。 因着临街,晏珩往外一探头便瞧见了街上的情景。 轻松的分辨出了,那些人是看热闹的,那些人是看守他的。 从衙奴所跟到这里,倒也是恪尽职守。 有了光亮,大槑便不那么怕了:“东家明明是个女子,那小姑娘怎么管她叫夫君呢?” 晏珩不知道,也未回应。 大槑一边扫着墙角的蛛网,一边道:“真想不通,她们为什么要买凶宅住?” 晏珩依旧是不清楚。 走到另一边,推开了后窗。 穿堂风吹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垂眼瞧着院中坐着的人,他扯了扯唇角,道:“不是有句话说,鬼也怕恶人。”说着朝桃树努了努嘴:“或许她比鬼还凶吧。” 玉卿卿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望向二楼窗前的人,恶声道:“敢背后议主,小心把你们的嘴给缝起来!” 晏珩嘴角抽了抽:“...” 这是长了狗耳朵不成?! 大槑对她比鬼凶的话深信不疑,抿进了嘴巴,继续扫蛛网去了。 第七十八章 好看 一日下来,玉卿卿都在试探晏珩的“底线”。 与前世一般,他很有容人之量。 又或者,他是懒得和她这么一个没眼界、没教养的小姑娘计较。 总之几次颇为严厉的训斥他都听之任之了,面上瞧不出丝毫的不快之意。 倒是惹得核桃怜悯,悄悄的拉了她道:“夫君,他们好可怜,干活也够卖力气,你别总凶他们。” “...”玉卿卿这也是不得已。 如今这铺子四周全都是眼线,她若表现的和颜悦色,他们定是会认为她与晏珩是同伙,此番是为搭救。 眼下她已同晏珩站到了同一柄刀刃上,一个不慎便会丧命。 在达成夙愿之前,她的每一次言行都需慎而重之。 她又怎么舍得他难过受苦呢? 揉了揉核桃的脑袋,她解释道:“你看,你和我都是弱女子,他们两个可都是壮汉,我若表现的很软弱可欺,他们岂不没有丝毫的惧意?若此后是起了什么混账心思可怎么办?” 核桃一听顿觉有理,点头夸赞她思虑周全。 另一方,晏珩也不轻松。 这二人出现的蹊跷,他丝毫不敢放松,对她们的一言一行都要斟酌多遍,考量动机。 只是这一日下来,除了觉得东家刻薄之外,再未看出多余的破绽。 不知是她们隐藏的太好? 还是,她们当真是这阴谋中的变数! 晏珩这谨慎小心的态度落在玉卿卿眼中,她不免感到奇怪。 既然有心活,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呢? 还是说他的处境已经艰难到连为自己争取点生机都不能了? 皇上与傅仲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大槑一边擦厅柱一边嗅着厨房里传出的香味,舔了舔嘴角,问晏珩道:“主子,您饿吗?” “她们会给咱们饭吃吗?” 晏珩刚要说话,就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他偏头看上去,不觉怔住。 只见恶凶的黑黢假小子换上了淑雅衣裙,虽然衣料绣工都极粗糙,但比她着男子衣衫时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且她,并不黑。 玉卿卿走下楼梯,半个眼角也不给厅里忙活的两个人,走到后院冲厨房里的人道:“小核桃,随我去取些东西回来。” 小核桃擦着手走过来,瞧见她的装扮顿时笑了:“姐姐这么穿很好看。”说着又道:“咱们带来的米不够了,待会儿出去的话买些包子回来吧,不然晚膳不够用。” 玉卿卿闻言皱了皱眉,嘀咕道:“不知京城的肉包贵不贵?”这般说着她走回了厅里,含笑问晏珩及躲在晏珩身后的庞然大物:“怎么样?” 这一日,大槑屡次感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基本不敢与之对视,更别提说话了。 故而是晏珩接了话:“我没明白东家的意思?” 玉卿卿唇角大大的上扬,笑的眯了眼,温声道:“我是在问你,我好看吗?” 晏珩:“...” 这姑娘怕是不知道羞涩为何物吧。 想了想,他认真道:“回禀东家,很好看。” 玉卿卿很满意这个答案,得意的扶了扶发间的银簪。 晏珩看着她,慢板拍的补充道:“只是,京中的姑娘从来不会如此直白的问这样的问题的,东家以后还是不要再问了。” 玉卿卿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下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多话!” “罚你们晚间不许用膳!” 晏珩眉峰轻挑,气的笑了出来。 刚刚她们说米不够的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挖了坑在这里等着他呢! 大槑一听没饭吃,难过的差点哭出来。 等到二人走出了铺子,才有胆子拉着晏珩吐苦水:“咱们都忙活了一整日了,脏累辛苦且都不提了。” “她怎么忍心让咱们饿肚子呢,真是太狠毒了。” 玉卿卿走出铺子,顿时感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朝她投射而来,她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袖中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而这其中竟有一束是来自与铺子外卖珠花的摊贩。 仔细一瞧,这摊贩已不是初来时看过的那人了。 看来,他们为了监视晏珩,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核桃混不所觉,拉着玉卿卿到了珠花摊位前,捏起一支红色绒花道:“姐姐看,这花做的真好看。” 摊贩笑着道:“两位姑娘好眼光,这绒花都是京中最时新的花样。”说话间目光在她们身上打量着。 玉卿卿慢慢的匀着呼吸,与他攀谈两句,问了价钱。 摊贩笑道:“一朵八文。” 核桃一听八文,吓得忙把绒花放下了:“这么贵呢。”一边说一边拉着玉卿卿的胳膊道:“我们不买。” 玉卿卿忍笑拉住了核桃:“急什么。”说着又来到了摊位前,指着铺子道:“咱们是邻居,价格上便宜一点。日后你来我们铺子里吃面,我也给你算的便宜,如何?” 摊贩闻言朝铺子看了一眼,而后极艰难的点了点头道:“行吧!两朵算十文!” 十文仍是超出了核桃的预算,她想说不要,但玉卿卿已经付了钱。 手心里捧着两朵轻飘飘的绒花,核桃止不住的肉疼:“咱们铺子还没开张呢,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有很多,姐姐以后不要再为我乱花钱了。” 玉卿卿笑着道:“现在姐姐能力有限,只能买这样的绒花给小核桃。” “等日后咱们的面馆做强做大,我给你买珠玉做成的珠花戴。” 核桃闻言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集会上,她想要一朵锗红粗布裁成的小布花,结果被爹娘当街狠揍了一顿。 可眼下,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愿意许诺给自己,她能给予的最好的生活。 核桃忍不住的鼻头发酸:“只要能让我跟在姐姐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玉卿卿笑着揉揉她的脑袋,道:“只要核桃愿意跟着我,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核桃重重点头:“我愿意的,姐姐。”说完将手里的绒花分出一支递过去:“咱们两个一人一支。” 玉卿卿看了眼绒花,又侧目看着她,笑弯了眼睛:“核桃真乖,喜欢的东西也愿意分给我。”说着捏在手里,簪在了发间。 二人说笑着到了前街,买了三床被褥,告知了地址后,让掌柜先行给送了回去。 而后又在隔壁的成衣铺子里挑了两套最便宜的成衣。 核桃看着她手中的男子衣衫,道:“姐姐给他们两人买的?” 玉卿卿点点头:“他们浑身脏污,被人瞧见了,还只当咱们面馆的饭食不清洁呢。”说着仔细检查了衣服:“嗯,针脚还算细密。” 第七十九章 杀她 成衣铺掌柜看她把衣服从内到外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便猜测此人是个挑剔性子,道:“这衣服料子虽不好,但做工却不差,耐磨又耐穿。” 玉卿卿点点头,道:“那就这样的买两套,掌柜给算便宜一点。” 成衣掌柜笑呵呵的道:“咱这都是小本买卖,姑娘就不要讲价了。” 玉卿卿使出杀手锏:“我们的面馆在富贵胡同,掌柜这次算我们便宜带你,以后掌柜去面馆吃面,我送您一碟小菜。” 成衣掌柜闻言笑意更浓了:“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讲价。”笑罢点点头:“好吧,就便宜十文。” 玉卿卿笑道:“十五文。” 成衣掌柜一皱眉,伸手就要把衣服拿回来:“不成不成,我亏了。” 玉卿卿又把衣服拽回来,让步道:“那就十二文!” 成衣掌柜真是开眼了,这么小不点个姑娘,讲价倒是老练。 他无奈的摆摆手:“拿走拿走。” 二人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回去的路上,玉卿卿给核桃买了两个肉包,一串糖葫芦。 到了铺子里,大槑立刻闻到了肉包的香味,眼馋的看着核桃手里的东西。 玉卿卿瞪他一眼,而后把手里的衣服扔给他:“一人一套,以后在我这里做活,不仅手脚要干净,衣着也要干净,明白吗?” 大槑忙不迭的点头。 三床被褥,两床棉布的,一床粗布的。玉卿卿指着粗布的道:“这一套给你们用。” 大槑道:“可我们是两个人。” 玉卿卿闻言笑的和颜悦色:“可我只买了一个奴才啊。”说着移目看向晏珩:“你的口粮都可以分他一半,床铺应该也一样吧?”说完撂下个白眼,抱起被褥上了楼。 晚膳时,玉卿卿不顾桌旁站着伺候的两人眼巴巴的模样,吃的格外香甜。 可吃完的结果就是积食了。 她这幅破身子,连碗饭都克化不了! 晚间,玉卿卿喝了一碗浓浓的山楂茶,躺在榻上揉肚子。 另一张床榻上,核桃趴在被窝里数银子,数完小心翼翼的压在了褥子下面。 玉卿卿支起身子看着她,无奈失笑道:“你这每日都要数一遍,也不嫌腻烦。” 核桃笑道:“我数几遍都不会腻烦的。”说着下了榻,吹了灯烛道:“姐姐快睡吧。” 楼下厢房里,大槑铺床叠被,道:“幸而这床榻还算宽敞。”说着看向晏珩,有些不安的道:“只是要委屈主子和我挤一挤了。” 晏珩用帕子擦着脸,瞧他站在榻边浑身都局促,笑着安抚道:“无妨。” “天寒地冻的,挤一挤更暖和。” 大槑闻言神色稍缓和了些。 因着做了一整日的体力活,又未用膳,大槑饿的是前心贴后背,浑身无力,勉强洗漱后,倒头就睡了。 晏珩躺在榻上,曲臂枕在头下,听着耳边的呼噜声,盯着房梁发怔。 二更的梆子声响了后,他坐起了身,悄步到了院中,纵身一跃,双手攀在了二楼后窗的檐下。 侧耳听了会儿,他从怀中掏出了匕首,匕首从窗缝中伸进去,挑开了闩窗的木条,而后轻轻一推窗,闪身钻了进去。 屋中光线暗淡,气息却很温暖,驱散了他一身的寒意。 两张床榻上的人惧是呼吸匀长。 晏珩夜视能力不错,朝左右榻上一看,轻松的辨别出了那个榻上是小白兔,那个是活阎王。 她们二人是外乡人,入京带的行李并不多,只一个木箱。 晏珩径直走到木箱前,木箱未上锁,他轻松的打开了,检查后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他刚要走,却扫见活阎王的床脚下还藏着一个小木箱,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打开发现内里还套着一个黑漆匣子,他掀开匣子,匣中之物却让晏珩皱起了眉头。 一对儿雪白的手骨,在黯淡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他的手指轻轻的拂过断口处,很平整,是被利器斩断的。 晏珩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抬眼看向榻上之人,且不论这双手是谁斩下的,单说正常的姑娘会藏这样的东西在床底吗? 看了会儿,他小心合上匣子,起身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又看了会儿,伸手摸到了怀中,掏出了匕首。 匕首出鞘,他故意的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但凡有点警觉性的人都会立刻察觉的。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的脸,若有丝毫的假寐迹象,他都能捕捉。 可榻上的人睡态安然,连呼吸频率都没变。 晏珩不死心,更近前一步,单手攥着匕首,手臂空悬,匕首的尖峰对准了榻上之人的眉心,手腕一点点的沉下去。 等到尖峰隐约挨着她眉心的皮肤时,她动了,含糊不清的唔囔了一句,伸手要抓眉心。 晏珩立刻撤开。 抓了痒,玉卿卿再次睡沉。 晏珩站了会儿,转身离开了。 房间之中重新归于静寂。 好一会儿,玉卿卿睁开了眼,手掌压在了砰砰狂跳的心口上,她深深的舒了几口气。 早猜到他要来查,便假寐等着,却不想他竟打算杀她?! 回想刚刚的情形,玉卿卿喉头止不住的发紧,她狠狠的搓了搓眉心,掀开被子,走到桌前,喝了杯凉茶,身上的惶惧感才慢慢的平息下来。 窗外蝙蝠一样挂在檐下的晏珩听到房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暗暗皱眉。 当真是小瞧了她! 竟是个如此沉得住气的! 那么,今日她的一言一行,又有几分是真呢? 睡不着的不止晏珩一个,傅仲与皇上惧是难眠的! 而这处无人愿意踏足的鬼宅铺子却在今日成了几股势力争相监视的地界儿。 次日一早,大槑终于吃到了饭。 连喝了三碗白粥,两个馒头,饿的绞痛的胃才稍稍舒服了些。 玉卿卿刻薄的双眼充满嫌弃的盯着他,而后又移目看向打算盛第二碗粥的晏珩。 在她这个视线中,晏珩想到自己口粮已经分出去了一半,放下了碗筷,道:“我吃好了,后院还有些杂物没收整好,我先去干活了。” 大槑哪能让晏珩一个人干活?见状忙也跟去了。 杂物虽多,但二人手脚利索,午膳前便已将前后院全部打扫干净了。 晏珩恭请活阎王去检查。 玉卿卿心中满意,面上却故作出勉强的意思,点头道:“嗯,尚可吧。” 第八十章 试探 晏珩轻易的看透她的心思,却不点破,指着后院墙角一堆杂物,温声道:“这些东西是从厅里移过去的,东家看看,该如何处置。” 玉卿卿依言走到墙角,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堆得比院墙还要高的杂物,指点江山似的吩咐道:“这些个破椅子破凳子都劈了烧火...。” 晏珩紧盯着她的侧颜,脚下向前一步,踩到了一根圆木。 而他脚下这端圆木是悬空的,这一踩便撬动了另一端,而原本压在圆木上的货物便失了稳固,向下倾斜砸来。 余光瞧见一座庞然大物朝她倾轧,玉卿卿吓得尖叫一声,抱头蹲在了地上。 却没有预想的疼痛,她挪开手瞧了一眼,就看晏珩用肩膀顶住了即将倒下的杂物,一线血迹从他额角蜿蜒流下。 若无昨晚之事,晏珩从她言行之中,只会觉得她是一个不懂时事政局,误闯了这死局的一个意外。 晏珩转身把杂物扶住,依旧推着靠在了墙上,来到她身前,蹲下身将她瞧了一遍,并未受伤。 他道:“东家没事吧?” 面上带着些许的担心,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可玉卿卿却看到他的脚松开了那根圆木,后脊顿时生出了寒意。 这厮昨晚试探了还不够,今日竟还要再来一次! 亏得他不是狠辣之人,不然她这会就是不死也重伤! 胸腔中擂鼓一般,她慢慢的匀着呼吸,佯做懵懂不知的摇了摇头,道:“你...你流血了。” 晏珩抬手抹了额角的血迹,道:“不妨事。”说着伸出了胳膊。 玉卿卿看一眼,而后手掌搭了上去,撑着他的胳膊站起了身,心有余悸的道:“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堆着也是难看。” “待会儿用牛车拉出去吧。” 晏珩点头应下了。 因着玉卿卿屡次立威,效果显著,大槑很快便把杂物装了车,要与晏珩一起拉去城外。 玉卿卿却道:“你自己去。” 大槑呆了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东家让我自己去?” 玉卿卿点点头,眉眼挑剔道:“怎么?办不到?那晚膳别用了!” 闻言大槑哪敢说办不到? 忙不迭的点头道:“能办到,东家放心!”说完开了后门,驾着牛车离开了。 玉卿卿侧目看向心都要跟着大槑走的晏珩,道:“你俩是什么关系?亲戚?朋友?” 晏珩顿了下,偏头看着她道:“是朋友。” 玉卿卿眼底划过异样的情绪,嘴角笑意冷岑,紧接着又道:“你当他是朋友?他也是如此待你吗?” 晏珩冷淡且平静的看着她,并未回答。 玉卿卿从他这神情中不难猜出他看待自己的态度。 她却并不在意,道:“怎么认识的?” 晏珩目光不移,片息极浅的笑了笑:“东家为什么好奇这个?” 玉卿卿亦是笑了笑。 真真是个傻子! 不愿看到她更加的轻视大槑,故而绝口不提大槑的真是身份。 可他落到如今这地步,大槑可是头功啊! “原来不能问?那我就不问了。”她说着转身离开了。 晏珩看着她上了楼,这才收回视线。 在檐下坐了下来,望着院中的桃树出神。 从刚刚发生意外时她愚蠢的自救方法不难看出,她是不会武功的。 那哪双手骨是怎么回事呢? 身后蹬蹬蹬蹬的脚步声,他扭头一看,瞧见了核桃。 核桃来到他身边,伸着手道:“姐姐说你受伤了,这是金疮药。” 晏珩有些意外,道:“多谢。” 核桃在他身边坐下,解释道:“你别误会姐姐,她只是看着凶,实际上人很好的。” 晏珩对她的好坏并不予以点评。 核桃看他用指腹沾了金疮药,然后面不改色的涂在了额角,拧眉皱巴着脸道:“不疼吗?” 晏珩把药瓶递还给她:“不疼。” 核桃点点头,道:“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晏珩掸去袖口沾到的药粉,淡淡道:“昨日你买我的时候没瞧见木牌上所写的吗?” 核桃道:“我不识字。”说着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我姐姐还没教我呢。” 晏珩道:“你姐姐识字?” 核桃摇了摇头,道:“也不太认识,但记个账还是没问题的。” 晏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道:“听口音,你们不是京中人氏?” 核桃对他全无防备,闻言道:“我姐姐是景州的。” “至于我,原本是个拾荒的,是姐姐收留了我。” 晏珩有些意外。 还以为她们是亲姊妹! 原来,她那样刻薄的人,也会发善心? “听东家叫你核桃?”晏珩道:“那东家叫什么名字?” “姐姐姓苏,叫苏禅衣。”核桃说完才想起来,是她先问的他的姓名的,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景州,苏姓?晏珩嚼着这几个字眼,闻言随口道:“我叫晏珩,另一个叫大槑。” 核桃正托腮看着桃树,闻言烁然扭头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叫晏珩?!” 晏珩奇怪她的反应,皱眉道:“怎么了?” 核桃忙摇头:“没怎么,没事!” 晏珩哪能信? 核桃被他犀利的眼神盯得心里打鼓,眨眨眼,故作镇定的道:“你这名字挺好听的!” “以后我有了孩子,也叫这个名字。” 晏珩:“...?” 不看他一脸的呆滞样,核桃匆忙站起身,撂下一句:“姐姐让你劈柴!”说完逃也似的上了二楼。 玉卿卿正收整行礼,忽然被推门进来的核桃给拽住了手,核桃急声道:“姐姐,他叫晏珩,他就是晏珩!” 在榆城时,她曾在危机之时交代了一个名字,核桃至今还谨记在心,就是晏珩。 “他就是姐姐要救的那个人吗?” 玉卿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拉着她坐在身边,低声叮嘱道:“小核桃,咱们眼下虽然落了脚,但仍是人生地不熟,这周遭或许并没有咱们看起来的那么安全。” “有些秘密,它只能烂在肚子里。” “就连说梦话的时候,都不能说出来。” 核桃听着她的话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小脑袋一扬,得意一笑:“姐姐,我不说梦话的!” 玉卿卿闻言轻笑,捏捏她的肉下巴,道:“是啊,小核桃是我信得过的人。” “答应姐姐,这件事情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好吗?” 第八十一章 时机 核桃点头,将此话谨记在心。 她还想问,既然晏珩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为什么对他那么凶? 但看她不欲多谈,核桃也就咽下了话头。 半日之内,晏珩被买的事情在京中传了个遍。 衙奴所在调查之后,得知她们二人是初到京城,什么都不懂的憨货。 之所以买下晏珩,纯属是因为晏珩价低。 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后,怒砸了手中的杯盏。 他又急又恼的在殿中来回渡步,口中骂道:“一群蠢材!” “连个人都看不住!” “统统杀了!” 衙奴所的官员官阶虽低,但若此时杀了他们,恐会引人议论。 且秋分并不能确定皇上是不是在说气话,故而一时站着未动。 皇上说完,殿中却未有回应,他有些怔,但更多的是恼怒,看向秋分的方向,手里的佛珠狠狠的砸了过去:“耳朵聋了不成!” 秋分吓得忙应是,而后快步出了殿。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摇头道:“不中用,哪有他师父的半分伶俐。” 傅仲闻言皱眉。 好不容易才把秋分扶到了这个位子,还未替自己带来什么益处,可不能被皇上给撸下来了。 思忖着,他免不了要向皇上说几句秋分的好话儿。 傅仲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皇上就觉厌烦,斥道:“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是内官不成!” 傅仲被骂了个老脸铁青,忙揖手告罪。 皇上瞥他一眼,道:“他在那铺子里怎么样?” 傅仲道:“整日都在擦洗打扫,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也未与外人接触。” 皇上点点头,道:“那私金的下落,你查的怎么样了?” 傅仲道:“还在找,暂无线索。”说着看皇上微皱起了眉,他忙又道:“微臣定然会替皇上追回这笔私金的。” 如今真真是“人”“财”两空!皇上只消想想便觉心烦难耐,闻言烦躁的挥挥手。 傅仲胆战心惊的退了下去。 朝中官员听闻晏珩被买的消息,反应各有不同。 傅党愁傅仲所愁,各个愁苦叹气。 丰州谢怀得知晏珩的近况后,心中难过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得了喘息,他定能想法子自保了! 刑部尚书杨权酉哈哈大笑道:“谁能想到两个外来人,懵懵懂懂的就把这局面给破了!” “妙哉,妙哉啊!” 沈晋趁夜来到了雷府,与雷正韫道:“天定帝割城苟且,已引得各军不满。” “如今竟公然虐辱良将,更是让文武百官寒了心血!” “这样一呼百应的好机会必须要抓住啊!” 雷正韫当初让沈戬迎战南凉,便是为了让战事恶化,凸显天定帝的无能昏庸。 可他没想到,天定帝竟自掘坟墓,革了晏珩的职还不算,竟将他贬奴发卖。 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正是起事的好时机。 皆时,朝中无得用良将,他们便可直捣皇宫! 他笑着点头道:“我已往榆城送了信,想来不日殿下便会有指示送达的。” 沈晋听言眸光明亮,他摩拳擦掌的道:“早就等不及的想大干一场了!” 这憋屈的无法喘息的日子,终于快熬到头了! 忙活了几日,铺子内外已焕然一新。 玉卿卿开始着手准备开张一事。 列了需购置的物品清单,一一买回。 起先一直是玉卿卿在忙前忙后,可这日在外忽然听人议论说,过两日是国子监监生朝见皇上的日子。 玉卿卿听着便动了心思。 眼下虽平静,但这样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避免被动,她决定主动出击,为自己争取一点先机! 午膳后,她看着晏珩与大槑道:“待会儿你们去城西一趟,买些青石砖回来,趁着这两日天气好,将后院的地铺一铺,免得到了雨季,雨后湿滑泥泞。” 晏珩闻言皱了皱眉。 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或者说,她身后的人又设了什么卑劣陷阱? 让他去城西,难道就不怕他趁机逃了? 但转念一想他又了然了,空拘他在这院子里有什么用?自然是走出去才能掉进陷阱里不是! 思及此,他点头应下,与大槑一起赶着牛车出了铺子。 刚走了两条街,迎面遇到一队巡城的京五所兵卒。 曾经的将领,曾经的下属,这般相遇,京五所的人全都愣住了。 牛车上,晏珩神情自得,慢悠悠的甩着鞭子,察觉他们投来的视线,只是轻轻笑了下。 大槑看着晏珩,似是不忍心,低声道:“主子,要不咱逃吧?” 晏珩道:“若此时逃了,那苏禅衣必然不得善终。” 大槑没好气道:“她那样刻薄,合该下地狱!” 晏珩对苏禅衣虽有怀疑,但到底不能确定她就是皇上或者傅仲派来的。 “牵连无辜,我做不来。”说着朝四下扫了眼,冷笑道:“再者,你瞧瞧眼下这阵仗。” “若借我一双翅膀,我或可冲出重围。” 大槑极细致的打量着晏珩的神态,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晏珩这边只是出门买青砖,却让傅仲分寸大乱,惶恐紧张的进了宫,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他虽是奴才,但却不比行动受限的官奴。” “如今自由出入京城,若趁机逃了,以他的能力,怕是无人能拦啊。” “届时天大地大,可到哪里去寻?” “况且,他手里可还有那样一大笔私金,又有那样的不轨之心。” 皇上何尝不焦灼? 现下他虽人在京城,铺子四周也有人驻扎,但到底让人放心不下。 傅仲了解皇上,看他沉思不语便知道他的心思。 会意的道:“皇上放心,在他把私金的下落交代出来之前,微臣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说完便告退出去了。 出宫后,傅仲亲自去了衙奴所,见了新上任的所监。 到了傍晚,晏珩才拉着一车青砖回来。 玉卿卿看着他,眼底情绪微有波动。 让他去,她是做好了他就此不回的准备的。 但他回来,却也是意料之中。 她这似打量,又似揣摩的视线被晏珩捕捉,他更加的确信,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并不是意外。 她的用意绝不单纯! 第八十二章 心疼 傅言明听说傅仲匆匆进宫去见皇上,而后又来了衙奴所,便知是为了晏珩的事情,以为是生了变故,等不及回府,便找到了衙奴所外。 傅仲在一众大小官员的恭送下走出了衙奴所,瞧见自家的马车,他径直走了过去。 车厢内傅言明看到傅仲,急道:“父亲,可是那晏珩找到了什么出奇制胜的应对之法?” 傅仲一进入车厢,面上的凝重顿时散了。 落座后慢条斯理的理了理朝服,道:“做戏而已,给皇上看的,你急什么?” 傅言明大松了口气:“不是儿子沉不住气,实在是那晏珩太过狡诈。” 傅仲冷冷笑着,胸有成竹的道:“我还有一枚绝佳的棋没用,晏珩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傅言明闻言皱眉:“既是如此,父亲为何不早早的解决了他?夜长梦多啊!” 傅仲道:“我不杀他。” 傅言明听了这话有一瞬的茫然不解。 自从二弟傅言颐被晏珩害死后,傅仲就变了。 在他心中,什么家国,什么政事,全都不重要了。 杀了晏珩,替傅言颐报仇才是他余生唯一要做的事情。 可好不容易把晏珩困在陷阱里,他却又说不杀?! 回过神,他道:“父亲三思啊,这样绝佳的机会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傅仲呵呵的笑:“不是不杀,而是我不杀。” 傅言明不解。 傅仲解释道:“在皇上心中,我是宠臣,而晏珩是自己人,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也因此,我屡战屡败。” “而晏珩,他是贱奴出身,是皇上把他从泥沼中拉了出来,这些年他不成家,不娶妻,不结党,一心为国家,为皇上。” “故而皇上虽然对他有很多成见,但每次到了关键时刻,皇上都会义无反顾的保他,因为皇上相信他的忠心。” “他们两个,一个不遗余力的表忠,一个毫无保留的信任,关系很是牢固。” “父亲睿智。”傅言明点点头:“确实如此。” 傅仲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才想明白这一层。” “言颐在那边怕也是要笑话我愚钝的。” 傅言明观他神态,道:“看来父亲已想好如何做了?” “只杀他,岂不太便宜了他?”傅仲切齿:“我要用他最毕生忠心伺候的人亲自的刑判他。” 傅言明沉吟着道:“杀人易,诛心难。” 再没有让晏珩屈死在皇上手下,更让他绝望痛苦的了。 同样的,皇上如此信任晏珩,眼下得知被骗,下起死手来会留情吗? 如此想着,傅言明眼睛亮了亮,抚掌笑道:“父亲此计绝佳!” 傅仲笑了笑。 傅言明想到什么,又道:“那面铺里的女子不知来路,是不是找人去探探?” 傅仲不以为然:“一个对京中事态一无所知的外乡人罢了,不足为惧。” “况且,动作越多,被人揪住把柄的机率就越大。” “有皇上在,咱们隔岸观火,趁机添油就成了。” 傅言明却做不到傅仲这么乐观,压低了声音道:“可满朝文武皆在打听晏珩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若是漏了风声,恐怕会有不少人跳出来为他作证啊。” 傅仲冷笑道:“只要皇上信,谁作证都没用。” 说着想起什么,不觉动了怒:“先前晏珩身居高位时,与朝中的人关系也不怎么样,素常往来也不多。” “怎么他这一出事,倒惹了他们着急难安了?” “一群伪善的跳梁小丑!” 傅言明附和道:“父亲说的是。” 鬼宅铺子里,晚膳后,玉卿卿看天边余晖未散,便道:“你们别闲着,继续铺砖去。” 大槑抽了抽嘴角。 这人绝对是周扒皮附体!! “要全部都铺上吗?”晏珩道:“用不用留出一片空地栽花栽树?” “咦,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前儿核桃收拾厨房的时候找到了一包菜种子,丢了浪费。”玉卿卿一边说,一边去取了来,走到墙角下,撒着种子道:“这一小片儿就留出来种菜吧。” 晏珩看她手脚利落,这若不是在田间地头待过的,动作绝做不到这么熟稔。 莫非是他想多了,那晚是巧合,只是他离开后,她醒了而已? 那她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别样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想着晏珩不觉笑了笑,连傅仲都没这般让他费过心思,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玉卿卿埋好了菜种,头也不抬的道:“那傻大个,给我提桶水来。” 大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应诺一声,就要去,却被晏珩拉住了。 晏珩从井里取了水,提到墙角下。 玉卿卿抬头一看是他,不觉着了恼:“怎么?你叫傻大个?” 她如今是使唤大槑提桶水他都要心疼了?! 晏珩没什么表情,语调淡漠道:“名字只是个称呼,东家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玉卿卿气的咬牙,蹭的站起身,想要与他论一论这个主仆二字。 可刚一站起身眼前便猛地发黑,头脑晕眩着她的身子似乎倒了下去。 耳边是核桃的惊呼:“姐姐。” 晏珩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的手腕,免于了她的头磕在墙上的危险。 核桃忙上前扶住了她:“姐姐,你没事吧?” 玉卿卿摇了摇头:“没事,起的太猛了,我歇会就行。”说着轻轻的摸了摸核桃的脑袋:“你玩吧,我去睡会。” 她谨记着不能改变天道,所以偷了个巧儿,让核桃去买了晏珩。 果然,她没被反噬。 可这铺子终究是她的,没有大的反噬,不代表没有小的。 自住下的第一日,她便没爽利过。 若再严重,怕是瞒不住人了。 晏珩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刚刚拉住她手腕的时候,她的温度明显要高过他的。 他想告诉核桃,想了想却又咽下了话头,继续铺砖去了。 次日刚开铺门,铺外买珠花的摊贩便笑着走了进来:“掌柜好,能否借完热茶喝?”说着指了指手里的包子:“有点噎住了。” 第八十三章 强盗 玉卿卿笑着道:“瞧瞧,要不人都说,做事需留余地呢。” “上次你给了我便宜,今日我自然不会吝啬。”说着指使大槑道:“快去给他冲壶热茶来。” 珠花摊贩笑着在厅里坐下了,若有似无的扫一眼后院铺地砖的人,笑着问道:“邻里邻居的,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掌柜?” 玉卿卿站在柜台里,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回道:“我姓苏。”说着回问一句:“你呢?” 珠花掌柜道:“我姓唐,在家行二,这里的人都叫我唐二。” 玉卿卿点点头。 大槑很快提了一壶茶出来,搁在唐二手边,请他自便。 唐二倒了一杯茶,晃悠着倒了柜台前,闲谈似的道:“苏掌柜为什么买这个铺子啊?” 玉卿卿道:“商行推荐的。” “地段好,有后院阁楼,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我的银子只能买这里。” 唐二点点头,喝了口茶,又道:“那苏掌柜知道这铺子为什么卖这么便宜吗?” 玉卿卿擦桌子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疑惑道:“怎么?还有隐情?” 唐二看着她的神色,确实是不知情的样子,刚要说,就看一人从后院闪身走了进来,唐二面色一僵,笑着道:“摊子没人看,我先回去,空了详聊。”说完端着茶走了。 晏珩冷淡的睇了眼他的背影,倒了杯茶喝完,又去了后院。 路过柜台的时候,他朝柜台里扫了一眼。 她今日穿着件锗红色的棉布衣裙,发间一根木簪,极是简朴。 洗去伪装后,她的面色一直是苍白的,虽瞧不出病色,但打眼一看便知是羸弱的。 玉卿卿察觉他的视线,手里的抹布一摔,叉腰道:“买你当门神呢?” “今日铺不完这些地砖,你们一口水都不准喝!” 晏珩默然,收回视线,去了后院。 可这地砖注定在今日是铺不完的。 巳时刚过,铺中来了四个不速之客。 玉卿卿走出柜台,陪笑道:“小铺还未营业,几位客官暂且别处坐吧。” “不是用膳。”四人在一张靠角落的四仙桌落了座,抬手招呼着掌柜走近,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名叫晏珩的逃奴。” 玉卿卿依着他们的手势来到了四仙桌前。 闻言疑惑道:“不知,什么叫逃奴?” 四人面面相觑。 最终由一人解释了逃奴的意思。 玉卿卿听完了然点头,道:“你们找错了,我这儿没有逃奴。” 四人冷笑着,道:“既然找来,必然是有理有据的,不是你否认就行的。”说着一指后院:“那人难道不叫晏珩?” “这话什么意思?”玉卿卿竖眉愠怒道:“奴才是我买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怎么就成逃奴了?” 说着质问道:“你们谁啊?别看我是个女子就想耍横,我铺子里的人可都不是善茬,若要闹事,你们找错地方了!” 四人听的可笑,道:“我们是衙奴所的,奉上头的命令来擒拿逃奴晏珩。” “你若阻挠,便与逃奴同罪!” 原以为这番话能将她这个憨货吓得屁滚尿流,但他们预想错了。 只见她面不改色的反问:“你们上头是谁?” 四人对视一眼,一人拍桌道:“自然是这京中当家做主的!” “你敢逆他的意思,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落下,玉卿卿脸上才稍稍有了些惧意。 她道:“一定是中间有了什么误会。” “我规矩做人,规矩做事,从不敢和朝廷对着干。” “还请官爷告诉皇上,这奴才是我买下的,花了足足二两银子呢,不是逃奴。” 这人冷笑道:“那你可有身契?” “把身契拿来看看。” 玉卿卿眨眨眼,不耻下问:“什么是身契?” 这句傻不愣的问,倒把四人问住了。 说她是憨货,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憨! 竟连身契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样的脑子,趁早别在京中谋生了,早早的离开,尚能活命。” 也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到了后院,铁链锁了人就要走。 玉卿卿一见这架势,顿时就嚎骂了起来。 “来人啊,快来瞧瞧,这铺子里闯了强盗啊!” “天子脚下,强盗公然抢我铺里的活计,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要告官,我要去找皇上!” 这鬼宅铺子本就是全京城都关注的一处,这么一嚎叫,不知引来了多少双眼睛。 四人吓得慌了神。 这人看着白净瘦小,哪想到骨子里竟这么泼辣彪悍! 上前一把拽住了她:“你给我闭嘴!” “你铺里的伙计?看这是什么!”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盖有大印的纸来:“这是晏珩的身契!”他说着神色得意的在纸的一角弹了两指甲,发出清脆的哒哒的两声:“看看清楚,他是我们的衙奴所的逃奴!” “被你们拐了来,我们不报官抓你,你就偷着笑好了,还敢叫嚣耍横! 玉卿卿本就虚弱,被他这一拽,顿时跌坐在地。 看一眼他手里的纸,她哭嚎的更是高声了。 核桃闻声赶来,瞧见此情此景,还以为真有强盗,忙就到了铺外喊人求救。 眼看着越闹越大,四人更慌了。 这可不是衙奴所的初衷啊! 一人一把揪住了玉卿卿的衣领子,就要带她去后院,让她明白明白京中的规矩,却被晏珩伸手拦住了。 这些人哪还会将一个阶下囚看在眼里?更不用说晏珩的双手都被铁链捆住了! 冷笑着刚要叱骂,当胸就挨了一狠脚,整个人飞出两丈远,一口血喷出来,当场去了半条命。 三人见状,各个吓得腿软,不敢再在晏珩面前叫板,忙去两丈外看同伴了。 玉卿卿没想到他会出手帮忙,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 晏珩蹲下身,饶有兴致的看着地上的人:“东家这都嚎多久了?怎的一滴眼泪也没掉?” “戏不行啊。” 玉卿卿咬牙:“你还说风凉话?老娘是为了谁!” 晏珩闻言笑了下,但很快敛去,看一眼铺外探头探脑的人,低声道:“他们说的不错,东家留在京城,早晚没命。” “还是趁早离开吧。” 第八十四章 跪着 玉卿卿暗暗磨牙。 这厮到了这时候也不忘试探她! 前世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执着呢? 不过,他这句话,她是不是能理解为,他已经把她从皇上亦或者是傅仲党羽中摘出来了? 迎着他黑亮的眸光看了两息,她丝毫不领的道:“我倾家荡产的买个铺子,我容易吗?” “要走你走,我不走!” 晏珩再一次的发现,他根本捉摸不透她的路数。 无奈失笑道:“看来东家不仅凶,而且还轴。”说着余光看那三人要喊同伙,他道:“我跟你们走。” 站起身后,他看着大槑道:“你不用跟着我。” 大槑耷眉撇嘴,难过的要哭:“主子去那里,我就去那里。” 晏珩神色动容,但还是不容置疑的道:“这是命令。”说完转身离开了。 晏珩走后,玉卿卿并没有停止哭嚎。 “这群天杀的,买奴故意不给身契,一早就打着人财并吞的算计!” “一群宵小欺民行骗还要打着皇上的名头,别人惧怕不敢争辩,老娘却不怕!” “我倒要找皇上对质对质!” “治这些强盗一个假传圣旨之罪!” 富贵胡同本就热闹,这眼下有了“热闹”,更是热闹了。 众人站在铺外,瞧玉卿卿如此,无不摇头。 他们在京中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不懂事”的人。 谁不知道晏珩的死活是捏在皇上手里的,她当真以为二两银子就能买断了晏珩不成?! 还大言不惭的要找皇上对质?皇上日理万机,岂会见她? 简直愚蠢的令人生笑! 眼下这般闹腾,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玉卿卿放完狠话,转身进了铺子。 找了块白布,用她蹩脚的学问,磕磕绊绊的写了一份儿诉状出来。 核桃站在一侧,看着她的侧脸,竟是从未瞧过的严峻与坚定。 这一刻,她更加确定了,这个晏珩就是苏禅衣心中的晏珩。 写完诉状,玉卿卿看着受了惊吓的核桃,温声道:“小核桃,姐姐要去做些事情,你自己在铺子里害怕吗?” 核桃知道事态紧急,闻言摇头:“我守着家,姐姐快去。” 玉卿卿笑了下:“小核桃真乖。”说着再无顾忌,卷起诉状道:“傻大个,跟我走。” 大槑“啊”了声,似乎没想到她自己作死还要拉同行的。 玉卿卿眼一瞪,手里的诉状登时砸他脸上了:“你这是什么反应?别以为晏珩走了你就能走了?想走也可以,把这几日的住宿费,餐食费,茶水炭火,衣服等一应费用结算清楚!” “少我一文钱,我报官抓你!” 大槑看她连珠炮一般,吓得不敢多言,抱紧诉状就跟上了。 众人看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铺子,竟真的不打算罢休! 看热闹哪有嫌事儿大的?众人见状顿时跟了上去。 核桃站在铺外,看着苏禅衣的背影,决绝又孤傲。 她不觉眼眶发酸。 玉卿卿到底是才上京几日的外来人,走出富贵胡同就不知左右东北了,问大槑道:“往哪走?” 大槑抽了抽嘴角。 合着叫他一起是带路来了! 在大槑的带领下,玉卿卿顺利的到了宫门口。 宫门高耸,透着威严。 门外守着盔甲森寒的御林军。 越走近,迫人的压迫感便越重。 玉卿卿慢慢的匀着呼吸,走到宫门口,席地而坐。 而后偏头看着傻呆呆的大槑,道:“你跪下!” 大槑一呆:“什么?” 玉卿卿道:“我让你跪下!” 说着瞧他不动弹,且下颌似乎绷紧了,玉卿卿嗤笑道:“怎么?这会子就不敢认晏珩这个朋友了?” 大槑看他一眼,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玉卿卿笑了下:“行!” “那你以后就别在打着晏珩朋友的身份,靠近我的铺子半步。” “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就听“噗通”一声重响。 玉卿卿嘴角隐有笑意。 落老娘手里,让你知道背叛会付出什么代价! 闲闲的瞥他一眼,道:“诉状举起来。” “...”大槑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着心绪,而后默不作声的抖开了手中的白布,举了起来。 玉卿卿看一眼,皱眉不悦道:“举高点,过头顶。” “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大槑咬了咬后槽牙,手臂上扬,诉状高出了头顶。 跟着他们二人来的看热闹的百姓,对眼前的情景惧是咋舌惊叹。 这可真是开了眼了! 京中哪怕是个稚童也不敢这般惹事啊,她吃什么长大的,竟把胆子修炼的这么壮实!? 值守的御林军在他们靠近之时便已发现了,但他们只是有距离的待着,并为闹事,他们也就不好驱赶。 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 大槑起初还吵着叫着疼,要站起身缓一缓,但都被玉卿卿口中的朋友道义给堵了回去。 到后来,这双腿也就察觉不到半分的麻痛了。 只是,他高举的手快要废了。 咬着牙,他艰难的道:“东家,我实在撑不住了,能否容我休息片刻?” 玉卿卿瞥他一眼,道:“歇半刻钟吧。” 大槑如蒙大赦,忙放下了双手,手臂略舒缓些,便去拖早没了知觉的双腿,整个人在地上躺平了。 半刻钟后,玉卿卿“提醒”了一句。 大槑忙又跪好。 此后便是一个时辰歇半刻钟,直到三更。 次日天蒙蒙亮,玉卿卿闭目养神,突然听身后“咚”的一声闷响。 扭头一看,大槑累晕过去了。 她看着冷笑一声,不做理会。 大槑是冻醒的。 宫门口的方石地砖浸足了夜间的寒凉之气,毫无保留的从他的皮肤渗透进去,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 看着晨光熹微的天际,他有一瞬没记起自己这是在何处。 等到动弹了下,双臂酸痛,双膝则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他才想起,他这是在宫门口跪晕了过去! 这苏禅衣,着实狠心! 起初他还怀疑她是来帮晏珩的,但经此一事,他决计不相信她是来救晏珩的! 被银钱利益熏黑了心的奸商! 待到结束了这件事情,他定要手刃她项上狗头! “醒了?”玉卿卿头也不回,打了个哈欠道:“马上就是早朝时间了,继续跪着。” 她要让所有朝官都看清楚,当朝天子究竟是多么不配效忠的一位君王! 第八十五章 该死 京中不愿把晏珩的案子扬起来的人有很多,大槑也是其中一个。 闻言坐起身,蹭着到了玉卿卿身边,劝道:“东家,咱还是回吧。” “皇上怎么会见咱们这些微末蝼蚁呢?” “您就是在这里坐一辈子,皇上也是不会见您的。” 玉卿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累吗?” 大槑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不累。 他艰难的点了点头:“我累不累不打紧,重要的是东家的身子骨撑不撑的住。” 玉卿卿笑了笑,道:“那你就回吧。” “你与晏珩情谊浅薄,不愿替他尽力。” “我却舍不下我的银子,这口气,这个人,我必须要挣回来!” 大槑听到第一句,心中抑不住的狂喜,他终于能结束这酷刑了。 可再听她后面的话,整个人都如石塑一般的僵住了。 按说晏珩这次再进衙奴所,除非皇上特赦,否则绝不可能再走出来了。 但事有万一,万一晏珩出来了,听苏禅衣说了这番话,那他的辛苦可就全白费了! 斟酌着,大槑又道:“我早已决定与主子同生共死,若能救他,这点苦累算什么?” “再者,我也不好留东家一人在此,若出了什么事情,连个照应都没有。” 玉卿卿听完这番话,极其欣慰的道:“说的真好,我都要替晏珩哭上一哭了。” 大槑挠挠头,刚要客套两句,就听她道:“快跪好吧。” 很快到了早朝时辰,文武百官陆续到了宫门口,瞧见了一坐一跪的二人。 在昨日他们便耳闻了关于晏珩的事情,也得知了这位没见过世面,做事没分寸,爱财如命的铺子掌柜的骇人之举。 玉卿卿在人群中看到了熟人,敛眉微微垂下了头。 玉知杭跟在傅仲身侧,眉目焦灼的说着什么。 行过这二人身边的时候,冷哼一声,啐骂道:“该死的东西。” 玉卿卿垂着眼帘,看着飘荡在空气中的唾沫星子,心腔中的血液似乎沸腾了一般,炽热的滚烫烧灼着她周身的每一寸。 经了前世,她以为她见了玉知杭能忍住的。 可...她道行终究没修炼到家! 冷冷的扯了扯唇,刚要回击,就听一人惶恐的道:“玉副御史也太没上没下了,如何能这般诅咒傅首辅呢?” 叶震说着来到傅仲身前,揖揖手:“傅首辅千万别动怒,玉副御史一定是无心之失。” 傅仲并不接茬,笑笑,看向玉知杭。 玉知杭忙解释道:“叶大人误会了,傅首辅乃是文官之首,下官怎么敢出言不逊?” “哦?”叶震疑惑道:“我明明听到你骂人了?不是傅首辅,那你是在骂谁?” 这四周站了不少的朝官,闻言都皱眉朝玉知杭看了过去,从他神色中确定自己是否是被骂的哪一位。 玉知杭被盯的如芒在背,陪笑道:“是叶大人听错了,下官怎会骂人呢?” “是吗。”叶震不置可否,掏了掏耳朵道:“看来是我年老失聪,不中用喽。” 玉知杭一哽。 若论年老,这满朝文武谁还能老的过傅仲? 这话,他没法接啊! 叶震全无所觉似的,说完神清气爽的抖搂抖搂了袖子,往前走了几步。 傅仲盯了眼叶震的背影,眼底隐有冷意。 “近来叶震小动作不断,不把你挤出督察院,他是不罢休啊。” 玉知杭听了这话,急的脸都红了,旧事重提的道:“自那日卿卿不小心将叶家姑娘推入湖中,这叶震就记了仇了。” “下官人微言轻,还请首辅大人救命,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 傅仲撩着眼皮看了玉知杭一眼,愠怒道:“多大点儿事儿?你就急的没头苍蝇一般。” “皇上瞧见你这模样,也懒得重用你!” 玉知杭不敢再言。 傅仲道:“贺州华勋侯弹劾知州一事,皇上要派人去处理,叶震荐了你。” “我?”玉知杭听言大惊,而后头疼为难道:“那华勋侯乃是贺州之主,皇后娘娘的亲爹,弹劾一个小知州,因着什么还用说吗?” “小官又怎敢前去放肆?” “一个不好,怕是要得罪承乾宫和太子府了!” 傅仲冷哼道:“好差事他叶震自己就办了,还轮得到你?” 说着缓了语气,又道:“你且放心去,我会替你打点一二的。” “记住,这件差事一定要办的聪明,什么冤屈,什么真相全都不重要,帝后开心,太子合意,才是最重要的!” 顿了下,又低声提醒道:“不少人都盯着你呢,这案子若办不好,我也保不住你。” 玉知杭一个头两个大,但傅仲都这般说了,足证明这件事情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宫门大开,无人再在意玉卿卿,惧是恭谨垂首走了进去。 一字不落的听完了二人对话的玉卿卿,心中有了些许的念头。 玉知杭在朝中依靠的是傅仲,那她就让他失了这个依靠。 让他也尝一尝,孤立无援的滋味。 天色渐亮,好事者又聚集了过来。 国子监祭酒郑直带着数十名监生往宫门口赶。 远远便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奇怪道:“这是怎么了?这些人怎敢在宫门口喧哗!” 走下马车,挤开人群,豁然看人圈里坐着一位声泪俱下的女子,女子身旁的胖大男子瞧着有些眼熟,郑直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这胖大男子手中高举着一块素布,素布上所书,让郑直不觉老脸臊红。 这上面一字一句都在指责京中官员无视法度,打着皇上的名头公然抢夺百姓私财,请求皇上睁开眼瞧一瞧百姓的疾苦。 郑直为官,自然知道如今朝中是个怎样的情形。 如今逼的一弱女子跪求说法,他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更多的是难过。 眼瞧着围观的越来越多,宫门口喧哗吵闹的不成样子,未免有人趁乱生事,御林军不能再坐视不理,前去驱散。 可瞧见大槑,他们恍然明白了什么。 关于晏珩,他们这些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帮不上什么忙,却也做不到去阻止有人替晏珩出头! 相互对了个视线后,全都退了回去。 郑直矮身,温声说道:“姑娘稍候,且等本官去向皇上通禀此事,或可解姑娘委屈。” 玉卿卿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连连道谢。 郑直听着这声谢,不免羞愧难当,又道:“不知这诉状可否借本官一用?” 玉卿卿忙不迭的点头,从大槑手中拿走诉状,双手递给了郑直。 第八十六章 做主 大槑是认得郑直的。 此人人如其名,正直的不得了。 对傅仲的拉拢嗤之以鼻不说,还告诫学内监生,要远离奸佞谗言之类。 他一心都扑在了国子监监生身上,励志为大庸国培养出最优秀的栋梁来。 是个难缠且油盐不进的主儿,若他掺和了这事儿,那皇上必然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大槑皱了皱眉,朝苏禅衣的方向看了眼,暗暗咬牙,她胆子大,运气倒也不差,竟遇到了郑直。 郑直带着监生一路到了御前。 皇上的目光在一众监生身上看过,似是满意的点头:“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起身。 皇上赞起了郑直作为国子监祭酒,这些年为了培养监生呕心沥血的日夜。 郑直忙呼不敢,又道是分内职责。 皇上含笑点点头,正要问一问监生的学问,郑直先开了口:“皇上,微臣进殿之前,在宫门口遇到了一喊冤女子。”他说着取出了诉状。 皇上愉悦的神色明显一僵。 这文武百官都不敢管的事情,他郑直倒是无所畏惧。 郑直没察觉皇上的异样,继续说道:“微臣不知此事前后的原委,但若由此女子在宫门口哭坐,恐有损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威信与仁慈。” 皇上会怕这些? 若怕,他昨日便处理了! 他不做理会,就是要告诫这京中的人,晏珩的事情沾不得! 再有,他此举也有不受胁迫的意思。 若此后谁人有了冤屈,都来跪他,可如何是好? 可偏就有了郑直这不开眼的,且还当着这么多监生的面捧出这诉状来,他若再不做处理,倒是不好。 皇上犹似刚听闻此事一般,有些讶然的道:“竟有此事?”说着指使秋分去取诉状。 秋分应诺,忙走下去,从郑直手中取回诉状,递到皇上手中。 皇上看着诉状上蹩脚的大字,其中未有关于晏珩的只言片语。 怪不得郑直说不知此事原委。 不过,这也是这诉状写的聪明之处。 不明原委的案子递到了他面前,自然要详查清楚的,可晏珩的事情岂经得住细查?不用猜也知道是衙奴所的小动作! 思及此,皇上眸光冷淡淡的扫了眼傅仲。 这就是他口中的让他放心?! 傅仲察觉皇上的视线,不免有些惶恐。 他也没想到郑直会插手此事啊! 郑直瞧皇上看完了诉状,提议道:“不如请此女进殿诉说冤屈,也好一洗京官清白?” 傅仲道:“郑大人似乎忘了,这京中有一处府衙叫京兆府。”说着看了眼京兆府尹曾书海。 郑直从京郊的国子监回来,不知京中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不知此女子的身份,但曾书海可是清楚的! 清楚的明白这案子有多么的扎手,他往外推还推不及,哪里会往自己怀里揽? 傅仲这话,他自然不搭茬,低眉垂眼的装死。 郑直掠了眼曾书海的方向,而后道:“京中的案子自有可管辖的府衙,但她已经求到了宫门口,且此刻宫门口聚集了数百名百姓,若眼下将此事推了出去,恐会让百姓觉得咱们和稀泥,不认真对待。” 皇上迎着数十名监生灼灼的目光,很有点骑虎难下的意味。 沉吟良久他挥了挥手:“把人请进来。” 郑直闻言面上带了些欣慰的笑意,揖手道:“皇上圣明。” 他身后的数十名监生同样揖手,道君圣明。 玉卿卿一脸懵懂的进了殿,经小太监提醒跪在了殿中,下跪的位置却已远超百官所站立的位置,小太监低声提醒道:“姑娘,跪的太近了,往后挪挪。” 玉卿卿忙点头,双手撑地,借助着油光明亮的地砖,跪划着往后挪了挪。 皇上看的皱眉。 这是个什么东西?! 傻的不成?! 不仅皇上如此想,这殿上的官员惧是同样的想法。 小太监看她傻愣愣的跪着,眼睛则直勾勾的盯着皇上,急的道:“不可放肆,快磕头!” 玉卿卿吓住了一般,慌忙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磕的太实在,发出“咚”的一声响。 玉卿卿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悄默默的揉了揉额头。 这模样逗的殿中不少官员都忍俊不禁。 可真是个傻的。 皇上却笑不出,拧眉看着底下的人,不怒自威的道:“你有什么冤屈?说来听听。” 玉卿卿一点不含糊,让说就说,道:“民女前儿买了个奴才,但卖奴的伢子欺民女不懂,故意扣着卖身契不给。” “昨日午间,三五个人闯入民女铺中,当着整条街百姓的面,把民女买的奴才给抢了回去。” “他们还说是您的意思。” 她仍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头埋在双臂间,说出的话瓮声瓮气的,听不真切。 小太监扶了扶额,不忍直视的道:“姑娘,回话需抬头,音调略高些。” 玉卿卿闻言忙直起了身子,抬起了头,高声将刚刚的话复述了一边,末了问道:“皇上,您能把民女的奴才还给民女吗?民女花费了不少钱财买的呢。” 皇上到了这个年岁,敢到他面前讨要东西的,她绝对是头一个!! 脸色由赤红变的铁青,嘴角抽抽着说不出话来。 握拳的手压在扶手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见已是怒到极致,亦时忍耐到了极致。 傅仲鬓角冷汗涟涟。 都说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这女子哪里是不要命,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心中又怪衙奴所办事不利,她爱财,就给些银子便是,哪会有如今的麻烦! 又懊恼刚刚在宫外,他没重视,若悄悄的让人把她给处置了,也免去了眼下这麻烦。 刑部尚书杨权酉侧目看向女子,打量两息,又朝傅仲看了过去,嘴边隐有笑意。 殿中静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开了口。 “有朕在,这大庸无人敢行骗,你且回去,朕自会给你做主的!” 玉卿卿喜不自胜,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头磕在地上,而后揉着额头,站起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一旁的小太监都要吓死了,哪有人敢在殿上这般走路?! 换个人早以殿前失仪受了惩处了! 也就是她傻,皇上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倒也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的老话儿。 玉卿卿出宫后便回了铺子,她走后殿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皇上做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的人,回来了。 第八十七章 谈谈 晏珩走近铺子就看苏禅衣托腮坐在四仙桌前,见到他,双手放了下来,咧嘴露了个笑:“你回来了。” 他看着,有一瞬的怔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京中想对他施以援手的人不在少数,但在没有搞清楚他因何获罪之前,连他们那些位高权重者都不敢贸然出手。 她却不管不顾的顶出了头。 先前他怀疑她是皇上或者傅仲的人,但昨日他被锁走,今日又被释放,让他有种她真的是这棋盘上突生的变数的感觉。 毕竟,若她是皇上或傅仲的人,他们就不会那么心急火燎的把他带回去了。 一定是他们觉得他逃出了掌控,着急之下才会行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只是,他们定然没想到,他的东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为了二两银子能豁出命的主儿。 可她今日用此法逼的皇上就范,皇上岂能开心? 眼下怕是连她都恨上了吧! 玉卿卿看她站着不动,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站起了身,道:“怎么了?” 晏珩回神,摇了摇头,抬步走了进去。 自被买了回来,他第一次正色的与她说道:“可否与东家谈一谈?” 玉卿卿还没说什么,核桃先笑着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们谈,我和大槑去做饭。”说着拉住大槑去了厨房。 看着大槑的背影,又看向核桃风风火火的模样,玉卿卿暗暗发笑,真是懂事的丫头。 她重新坐下,倒了两杯茶,端着一杯抿了口,而后笑呵呵的伸出了手。 晏珩垂眼看着她素白的手掌心,眉心似乎费解的皱了下,很快舒展,垂在身侧的手伸出,握住了她的。 “...”玉卿卿一愕,瞪大了眼,甩开他的手道:“想什么呢?让你把身契给我!” 那些人昨日说的那样了不得,今日就被她打了脸,自然拉不下面子来送身契。 唯有可能让晏珩捎回来。 “...不早说。”晏珩几乎不闻的嘀咕一声,从怀里掏出来,搁在了桌上。 玉卿卿拿起仔细的看了看,稀罕道:“这就是身契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晏珩看她眼睛亮亮,如获至宝,心情有些复杂。 片刻,他伸出手掌,压在了身契上,俯身看着她。 手中之物被压在桌案上,玉卿卿顿了下,抬眸看向他。 是今日之事让他放下对她的戒备了吧?瞧,眼神多柔和。 可如今的局势,轻易放下戒备可不是正举。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可眼下大槑这个钉子没除掉,隐瞒才是他们二人的保命符。 刚要摆着东家的谱儿骂人,就听他道:“你背后是谁?” 玉卿卿一听这话,激灵一下跳起了身,躲到了晏珩身后,望着她刚刚坐着的椅子的后方,心有余悸道:“谁啊?” “哪有人!吓我一跳。” 说着看了眼夜幕深沉的后院,蹙眉道:“怎么这么黑漆漆的,快快快,多点两盏灯烛。” 晏珩目的性极强,未被她这插科打诨给搅和了,一把辖住她攥着他腰间衣襟的手腕,把她扯到身前,压低了声音问道:“苏禅衣,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玉卿卿仰头看着他,一脸的不明就里:“你说啥呢?是不是被人打傻了?”说着挣开他的手:“大晚上的别在我面前神神叨叨的吓人,小心罚你不许吃饭!” 说完也不看他的神情,抓起桌上的身契,往厨房去了,一边走一边嘟囔道:“改日去庙里请道符吧,怎么总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厨房里,大槑心中惦记着厅里的二人,却被核桃拘着离不得。 往灶里填着柴火,他拐弯抹角的打探起了苏禅衣的事情。 入京之前,玉卿卿早和核桃套好了说辞,不管是被谁问,她都是不变的那一套。 大槑听着,心里泛起了嘀咕。 没记错的话,景州距京足有三百里。 她一个姑娘家,跋山涉水的来到京城,就为了开铺子? 刚要问起苏禅衣的家况,就看门外苏禅衣走了进来。 玉卿卿嗅着从锅边溜出来的肉香味,嘴馋道:“能吃了吗?” 核桃笑道:“还不能,要再煮一会。”说着把刚烙好的肉饼递给她一块:“姐姐先垫垫肚子。” 玉卿卿接过,尚有些烫手,她不停的变换着捏饼的手,嘶着声,油滋滋的咬上一口,饼皮酥软,肉馅弹牙,她忍不住笑道:“真好吃。” 核桃被夸了很开心。 上京这一路,她们在农户家中落过脚,在客栈也歇了不少时日,核桃想着要开铺子,便有心学习了几道老少皆宜的菜肴。 这肉饼便是其中之一。 吃了两口,玉卿卿察觉到来自于灶火前的视线,移目看了过去:“看我做什么?” “连你自己的朋友都不愿搭救,见到肉饼倒是两眼放光。” 大槑一肚子的委屈,他怎么不搭救了?跪了一日一夜的人是谁? 想要辩驳两句,苏禅衣却不给他机会,与核桃说道:“小核桃辛苦,姐姐昨晚没休息好,上楼眯会。” 核桃点头:“待会我把饭食给姐姐端上去。” 玉卿卿转身出门,迎面遇到走进来的晏珩,她口里正咬着烫嘴的肉饼,头也不抬,唔囔不清的道:“别挡道。” 晏珩忙侧身。 玉卿卿走到楼上,关了门窗,这才歇下了伪装,疲倦的坐在了榻边,连手指头上的油渍都懒得擦洗,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额头有冰凉凉的东西贴上来,她睁开眼,瞧见了核桃。 “姐姐又烧起来了。”核桃一脸愁色,眼泪汪汪的。 玉卿卿默了片刻,干哑着嗓子道:“什么时辰了?” 核桃道:“丑时刚过。” 玉卿卿挣扎着坐起了身,道:“我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 核桃道:“等您喝了药我再睡。” 玉卿卿想说不要惊动人,不用吃药,可核桃把凉帕子塞到她手里,便抹着泪出去了。 她气弱的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她苦笑,上苍怜悯,这次只是惩罚她高烧。 核桃到了厨房,看着药炉旁打扇的大槑,道:“煎好了吗?” 第八十八章 道谢 大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恹恹的点了下头:“应该差不多了吧。” 晏珩从橱柜里取了些蜜饯,搁在了托盘上,而后问核桃道:“东家如何了?” 核桃的眼泪又要冒出来:“姐姐身子弱,这上京一路都是药不离口的,住下后刚好些好转,又在宫门口熬了一个日夜。” “新疾勾起旧疾...。”她说着摇了摇头:“希望不要更加严重了。” 核桃可是切切实实看过她发病的模样的。 说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也是不为过的。 大槑一听这话,瞌睡劲顿时散了几分。 一直都是药不离口的?那必然是有顽疾在身呀! 核桃小心翼翼的倒好了药,刚要放在托盘上,却被起身的大槑莽撞的碰了下,滚烫的药汁顿时洒在了手背上。 剧烈的灼烫感让核桃下意识的就丢了药碗。 晏珩眼疾手快的抄在了手里,药汁晃荡着顺着碗沿落在掌心里些许,他烫的皱眉嘶了声,但总算是没摔了碗,愠怒的看向大槑:“怎么毛手毛脚的。” 大槑似乎是吓的不轻,一边拿帕子将核桃手背上的药汁尽数擦干净,一边道:“我太困了,一时没留意。” 核桃看着手背上的燎泡,瞪大了眼:“这下可惨了,被姐姐看到还不心疼死。” 大槑拉着她走到水缸前,把她的手按进了水缸里,急道:“快用凉水冰冰,这样水泡就不会再长大了。”又冲晏珩道:“要不,烦累主子去给东家送药?” 核桃一听这话顿时点头:“你就帮个忙吧,我不能让姐姐看到我手上的水泡。” 晏珩默不作声的端着托盘走出了厨房。 大槑确定他离开,这才将手里的帕子折起藏在怀里了。 玉卿卿正靠着床柱出神,瞧见来人,不觉怔忡了下:“怎么,是你?” 晏珩看她一眼,额角汗湿着,更衬得脸色苍白,黑漆的眼瞳此刻似是氤氲着水汽,看着有些可怜。 他皱了皱眉,走上前把托盘搁下,顺便扫了一眼桌角被她咬了几口的肉饼,平静答道:“核桃内急,换了我来。” 玉卿卿不疑有他,点头道:“搁下就成,我待会儿...。”她没说完就看晏珩端起了药碗,并在榻边坐了下来,一边吹药汁一边道:“似乎忘了向东家道谢。” “多谢东家援手搭救,我才能坐在这里。” 他说着抬眼看向她。 因着高烧,玉卿卿头脑有些昏沉,这会子看着他被灯烛照映的柔软的眉眼,不觉就更昏了几分。 看着,便似有东西顺着药味钻进了鼻孔里,来到了身体里,软绵绵的搔着她的痒。 干咽了咽口水,她强自转开了眼,道:“但凡他们那日许我些银子做补偿,我也不会去告御状。” “我只是舍不下我的银子,无关你什么。” “换了别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她的这番回答,与晏珩心中所预想出的回答是相同的,他默了默,道:“不管怎样,东家是因我而病。”他说着把药碗递过去:“希望东家能尽快大安。” 玉卿卿接在手里,垂眼道:“你可以走了。” 等了会儿,榻边的人却丝毫没动弹,她有些疑惑的看过去,瞧他正盯着药碗看,有些无奈的道:“我会喝的。” “只是太烫了,我凉一凉...。”话没说完,手里的碗就被他端走了。 晏珩继续搅动着汤勺,不时吹两下。 玉卿卿手中空空,她摩挲了下端药碗而留有余温的指腹,垂眼嘀咕:“小核桃怎么还不回来。” 晏珩闻言看她一眼。 人病着,坏脾性也消减了些。 低眉垂眼的样子乖巧极了。 他看了,唇边勾动了下,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和大槑怎么认识的?” 玉卿卿可没忘了他上次警惕的甚至带了尖刺的眼神,这会子怎么主动提及了? 晏珩也不在意她心中所想,接着道:“巡街的时候,偶然在市场上看到了,瞧他被打骂的实在可怜,便买下了。” 说着顿住了,而后看着她。 对视片刻,玉卿卿才回过味来。 他这...莫不是在等着自己发问?? “呃...。”她道:“他跟了你有多少年了?” 晏珩道:“八年。” 八年...玉卿卿皱了皱眉,怪不得他从不曾怀疑过大槑。 一个人忠心耿耿的侍奉八年,只在最紧要的关头给了致命一击。 晏珩盯着她拧眉纠结的样子看了会,奇怪道:“东家好像很在意大槑的事情?” “是与他有什么渊源吗?” 玉卿卿想说,她在意的只有他一个。 勾唇笑了下:“他那么丑,我怎么会和他有渊源?真是骂人都不带脏字。” “...”晏珩抿抿嘴,没了话。 用汤勺盛了点药汁,而后滴在手腕内侧,觉得温热不烫了,才把药碗递了过去:“可以喝了。” 玉卿卿看他这般,面有动容。 前世他也曾这般给她试过药温的。 本就病的迷糊,又记起了往事,唯恐压在心底的眷恋作祟,说了什么出来,巴不得他赶紧走,故而一口喝干了药汁,苦的眉毛眼睛鼻子全都拧巴在一块了。 晏珩端着蜜饯碟子递过去。 玉卿卿想说她没吃蜜饯的习惯,漱漱口便可,但他都递过来了,不吃倒有些辜负了他。 捏了一块吃了,道:“我没事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晏珩应了一声,端起药碗道:“东家也早些休息。”说完离开了。 汤药里加了安神的草药,玉卿卿一觉醒来,已天光大亮。 这一夜,她遭了水洗一般,这会子便觉浑身虚乏无力。 在榻边坐了会儿,她开始洗漱,而后精神抖擞的下了楼。 前厅核桃在擦拭桌椅,后院晏珩和大槑在铺没铺完的地砖。 听到下楼声,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朝她看了过去。 “姐姐气色不错,想是快大安了。”核桃笑道:“姐姐可饿了?我还温着粥,这就去给你端来。” 玉卿卿在厅里坐了,倒了杯茶慢慢的喝着。 粥端上来,她一边喝粥一边道:“今日定好了要去好粮米面铺的,我起晚了,怎的也不叫我。” 核桃托腮坐在她对面,心满意足的看着她喝粥,闻言道:“晏珩说让姐姐多睡会的。” 玉卿卿没了话。 一碗粥没喝完,便有人笑着走进来。 第八十九章 劝退 唐二自来熟的招呼道:“苏掌柜早啊。” 玉卿卿看他一眼,揶揄道:“又来讨茶喝吗?” 唐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水壶漏了,不留神的功夫茶就流光了。” “不打紧。”玉卿卿道:“铺子里虽还未营业,但茶水还是充足的。”说着把手边的茶壶推过去:“管饱。” 唐二赞她两句慷慨,倒了杯茶喝。 而后道:“这富贵胡同上的商铺住户都很友好,可你知道为何没人来你这串门吗?” 核桃眨眨眼,真诚发问:“你不是人吗?” “...”唐二哽了下,干笑道:“除了我,苏掌柜还见过谁登门?” 玉卿卿忍下笑,睨了眼促狭的小核桃。 面带茫然的看向唐二,道:“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缘故?”说着忙给他添了茶,道:“劳您给说道说道。” 唐二对她添茶倒水的举动很受用,面上不显,甚至是有些凝重的:“这铺子,不干净。” 玉卿卿被唬住了一般,愕了两息才追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叫不干净?” 核桃却没明白这“不干净”的意思,在一旁气愤道:“对啊,怎么就不干净了!” “我们里里外外可擦洗了好几遍呢!” 唐二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一个是缺心眼,做起事来,天不怕地不怕。 一个是没脑子,连句人话都听不明白。 摆摆手:“不是这个不干净的意思。”说着眼珠子转悠着扫了眼屋内,压低了声音神叨叨的说道:“这是凶宅,有脏东西。” 这次核桃听明白了,吓得低呼一声,而后忙又捂住了嘴,去看苏禅衣的神色,瞧她神色亦是不太好。 “怎么回事?”玉卿卿往前倾了倾身,同样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怕打搅了这屋里原来的“住户”似的。 唐二便把这凶宅里发生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她听。 而后看她面色煞白,心中得意,接着又说道:“不论是买、是租这铺子的人,就没有落平安的。” “你想想,你才来京几日?惹了多大的祸事儿?” “全都是这铺子在作祟。” 玉卿卿颤着手端起了茶碗,猛灌了一口茶,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不怕,我们都是安分人,一日三炷香的敬着他们,想来不会有事的。” 唐二听着呵的笑了起来:“高僧都拿他们无计可施,你一日三炷香就想稳住他们?” “未免太过天真了吧。” 没听过还好,听了这些事情,小核桃心中止不住的惧怕,连后脊梁都觉得有凉意。 她挤着苏禅衣坐下了,抱住她的胳膊道:“姐姐,我怕。” 唐二觑着二人的神色,暗道有谱。 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谁见过老牛不怕虎的?苏禅衣之所以敢去告御状,全是无知的原因。 现下将这些利弊掰碎了揉开了说给她听,她一个小州县来的,岂会不怕? 喝了口茶,他又道:“而且,你买的这两奴也大有来头。” “留着,是个祸根呐。” “再过些日子,不用这铺子里的东西阴你,这两个祸根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玉卿卿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疑惑道:“什么来头?” 唐二道:“那个叫晏珩的,以前是皇上身边的大将。” 玉卿卿的端茶的手抖了下,磕巴了好一会道:“那...那皇上还会召他回去做官吗?” 唐二摇了摇头,讳莫如深的道:“大约是不会了。” 玉卿卿一口气续了命,抚着胸口道:“幸好幸好,不然我这日日非打即骂的,若等他翻了身,我岂不死得惨。” 这下换唐二一脸茫然了。 说了这么多,她关心的点竟然在这里?? 一时无奈摇头,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被皇上责罚?” 玉卿卿显然不在意,道:“那是天家的事情,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敢打听?” 唐二听了这话差点笑出来。 前儿谁为了二两银子闹到了御前的!? 这会子却说不敢,谁信? 她可是一战成名了! 现下,京中谁不知道她的威名?! 他苦口婆心的道:“凭着咱们的交情,有些话我悄悄的说给你听。” 玉卿卿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唐二道:“这京城里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啊,什么都不懂,又无靠山相护,劝你还是趁早离开吧。” “而且,里面那个奴千万留不得。”他像是至亲好友一般,半是劝,半是教的道:“一般的人伢不敢收,但是官伢还是明事的,你把他卖过去就能安全离开了。” 玉卿卿一听这话嗤的就笑了:“官伢?不就是抢我的那几个杂碎!” “他们明事理,我岂不是天底下最通情达理的人了?” 唐二一哽。 这人的嘴皮子当真是利索。 还没想好新的说辞,就听她又道:“我就是个卖面的,买个皇上不要的奴才还能碍着谁不成?” “再者,皇上他自己都说要给我做主,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 唐二说的口干舌燥,反而是让她越挫越勇了。 瞠目片刻,留下一句:“多保重。”起身走了。 唐二走后,玉卿卿坐了会儿。 回想昨日皇上看她时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悄然握紧了拳头。 这是打算对她下手了吗?这么快吗? 那么,劝退不行,下一步会出什么招儿呢? 可不论是什么,她都不会放弃的。 从选择入局的那一刻,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起身时却发现晏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背后,她愣了下,收拾好神情,没好气的道:“站着干什么?买你回来做门神呢?还不快去干活!”说着就要上楼去。 晏珩的手臂一伸,攥住了栏杆,挡了上楼的路。 玉卿卿竖眉横眼的看过去,刚要说话,晏珩先开了口:“东家或许不了解事态有多么的危急。” “他所说,不全是吓你。” “若错过了此次出京的机会,东家再想出京,可就难了。” 玉卿卿奇怪的看着他,片息冷讽道:“你总劝我出京,如何不见你有离开的意思?是贪恋繁华吗?” “别以为我走了这铺子就是你的了。” “想闷声发大财,门都没有!”说着推开他,提着裙角上了楼。 第九十章 状告 核桃看晏珩眉头紧皱着,紧盯着上楼的苏禅衣,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面对这样的晏珩,核桃有些胆怯,小心翼翼的靠近,抠着手指头说道:“那个,我要上楼。” 晏珩回神,压下视线,“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后院。 核桃吁了口气,蹬蹬蹬蹬的跑上了楼,看苏禅衣在添衣,道:“姐姐觉得冷吗?”说着伸手探她的额温。 玉卿卿笑了笑:“不冷,就是穿厚一件觉得舒服些。” 她已经比核桃多穿了两件,但仍是觉得凉风从毛孔里往骨子里钻。 核桃看她添了衣服还不算,又拿起了厚披风,拧起了眉头,忧心道:“姐姐是要去好粮米面铺吗?” 玉卿卿对镜系披风带子,闻言点点头:“是啊。” 核桃一脸愁色:“可姐姐昨晚烧的滚烫,今日仍需休息的,如何能出门?” “与人约好了,不好爽约的。”玉卿卿欣然一笑,捧着她的小脸揉了揉:“我的小核桃越发会关心人了。” “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糖人吃,好吗?” 核桃劝她不住,满眼忧忡的目送她出了铺子。 后院里,大槑瞧晏珩神色困惑的盯着苏禅衣离开的背影看,低声道:“若是自己人,早该有动作了。” “主子还是想想别的法子脱身吧。” “要不您找机会给丰州的谢将军捎个信儿?再不然,找朝中的旧友说一说也行啊。” 晏珩未语。 大槑看他不语,也不在多说。 垒在手边的青砖用光了,他起身去取,这一起身,双膝猛地钻疼,他险些跪下去。 想到苏禅衣的恶行,他咬了咬牙,取了青砖回来,与晏珩说道:“主子,昨日之事苏禅衣确实洗清了不少嫌疑。” “可却也不能排除那是她与皇上或者傅仲故意做的局,骗取你的信任。” 晏珩闻言蹙了下眉心,偏头看着他。 大槑被他看的有些莫名,还以为是露出了什么马脚,有些紧张的道:“主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晏珩淡淡道:“发觉你变聪明了。” 以前只会盯着他何时用膳的人,现在也能为他出谋划策了。 大槑呵呵的笑,挠挠头道:“都是主子教的好。” 晏珩道:“赶快铺吧。”说着抬手指了几处:“那几块先留空,栽些树植。” 大槑皱眉道:“苏禅衣不是不让栽吗?” “惹了她不痛快,又要罚我们不许吃饭了!” 晏珩闻言勾了下唇角:“刻薄如她,倒也不是没可能。” 大槑道:“那还栽吗?” 晏珩点头:“栽。” 他倒要看看她能刻薄到什么程度。 大槑一脸苦色。 觉得晏珩完全是在自找麻烦。 再者,住都督府和武安侯府的时候也没见他有闲情捯饬园中绿植花草,这会子成了笼中奴,倒生出了几分雅意。 玉卿卿走出铺子,察觉有人在跟着她。 她皱了皱眉,稳住心神,尽量不露出慌乱来。 直奔好粮米面铺,铺中柜台里站着一女子。 女子正值桃李花年,生了一双弯眉杏眼,身着素青色衣裙,身量高挑,窈窕柔媚,极是美艳。 玉卿卿不是头一次来,是认得这女子的。 走进去,笑着唤道:“芸娘。” 芸娘出神,并未听到这声叫。 玉卿卿走到柜台前,手指轻轻的扣响台面:“芸娘?” 芸娘闻声回神,瞧见玉卿卿,吓了一跳:“苏掌柜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进来。”玉卿卿笑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芸娘闻言神色有些迟滞,摇了下头,笑意勉强道:“没什么。” 玉卿卿瞧着她的神色,蹙眉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芸娘摇头,笑意更深了些:“没有,多谢苏掌柜关心。” 她不说,玉卿卿也不好追问,抿笑道:“咱们离得近,有闲暇可以去我铺子里逛一逛,核桃会做些江南的小茶点,到时候咱们一起喝茶说话儿。” 本是一句寻常话,可玉卿卿却看芸娘红了眼,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正要问一问,却看她面色突变。 “苏掌柜来了!” 身后一道粗噶的男声。 玉卿卿扭头,看到了好粮米面铺的掌柜,张麻子。 张麻子走到柜台前,看了眼柜台里的人。 芸娘被看了一眼,低垂着头往楼上去了。 玉卿卿渡着二人的神色,再回想芸娘烦闷忧忡的模样,琢磨着,莫不是夫妻两个拌了嘴? 张麻子看到芸娘上了楼,这才与苏禅衣说道:“苏掌柜这来来回回的对比几番了?今日可打算定下?” 玉卿卿听得出张麻子话中的揶揄之意,笑笑,奉承道:“实在比不得张掌柜财大气粗,我这儿小本买卖,不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怎么行?” 张麻子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笑呵呵的道:“苏掌柜客气了。” “世间财大气粗的人不少,但能见圣的人有几个?比不得苏掌柜命好啊。” 玉卿卿道:“张掌柜想见圣,去宫门口跪两日,皇上自然见你了。” 张麻子不敢深谈这个话题,打着哈哈揭过不提。 言归正传道:“苏掌柜设什么时候开张?打算订多少米粮?” “咱们家的米粮价格绝对是最公道的。” 和张麻子磨了会儿价格,玉卿卿订下了米粮。 感觉身子发虚,她不敢逗留过久,出门买了串糖葫芦,遇到卖白玉糕的,她又买了两块白玉糕,一并带回去给核桃。 回到铺子,玉卿卿喝了药便上了楼。 睡梦中听到楼下一阵喧哗,紧接着有急促莽撞的上楼声,她刚坐起身搭了件衣服,门就被人从外撞开了。 三五人一涌而进,下一瞬她的颈上便压了柄刀。 “别动!” 玉卿卿慢慢的坐了回去,看他们的穿着,便知是京兆府衙的,她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衙役道:“有人状告你,说你杀害了他的妻子,现下请你回衙进行调查。” 玉卿卿今日出门只去了好粮米面铺。 莫非是芸娘出了意外?! 那么,是张麻子状告了她? 玉卿卿心中忽生出不好的感觉,她道:“不管怎样,容我穿好衣服总是可以的吧。” 第九十一章 大牢 衙役似乎没想到她能这么淡然,斟酌了两息,收回了刀,背过了身。 玉卿卿起身穿衣,走到窗边的时候顺着半开的窗缝往下看了眼。 后院里,四人分别挟持了核桃和大槑,以此来制衡武力碾压他们的晏珩。 她唯恐晏珩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反掉入了陷阱之中。 却看晏珩有所察觉似的抬头看了过来。 那双眼,格外的清明与冷静。 玉卿卿瞧着,心下稍松,跟着衙役走下了楼。 核桃又惊又惧,眼泪止不住的流,瞧见走下楼的苏禅衣肩膀上架着两柄大刀,哭的更是厉害了:“姐姐。” 玉卿卿看的皱眉,恳求衙役道:“请让我交代我妹妹两句,多谢了。” 衙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却站住了脚,但架在她颈间的刀却未挪开。 玉卿卿温声道:“小核桃,不要哭,也不要闹。” “我不在家,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核桃忍泪点头。 玉卿卿笑了下:“真乖。” 她很相信,这暗处藏有眼睛,故而任何交代、甚至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晏珩,哄好核桃,便随着衙役离开了。 玉卿卿离开后,剩余的衙役松开了大槑和核桃,而后盯着晏珩,谨慎的退了出去。 大槑摸着脖子,心有余悸的道:“东家这是犯了什么事儿?” 核桃闻言恶狠狠的瞪向他,怒道:“我姐姐规规矩矩做人,规规矩矩做事,才不会犯事,定是有人故意诬告,陷害姐姐!” 大槑想说吼他做什么?又不是他抓的人! 可瞧着晏珩的眼神,嘴边的话就不自觉的咽了下去。 核桃抹着泪,哭哽着说道:“姐姐那副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住严刑逼供。” 晏珩的神色不甚轻松,道:“如今京中关注她的人有很多,京兆府不敢用刑的。” 只是,京兆府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抓人,想是手中握有什么令人棘手的证据。 为今之计要尽快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找到根源,才好解决。 核桃想到苏禅衣之所以来京城,全都是因为晏珩,这会子瞧他便没什么好脸色。 “可姐姐还病着!” “不是说牢里最是阴冷可怕的?” “多耽搁几日,不用刑讯逼供,姐姐也没命活。” 晏珩眉头皱的更深,沉吟着道:“你去煎药,用罐子密封好。” 核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瞧他冷静的模样,不觉慢慢的止住了哭啼,转身进了厨房。 大槑皱眉道:“主子,您要做什么?” 晏珩没说话,而是招手让他跟自己进了厢房。 夜幕降临,核桃趴在后窗上,探头看着晏珩和大槑居住的厢房,只见窗上映着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她暗暗皱眉。 明明让她熬药,可他却什么都不做吗? 想到这一路上苏禅衣经的苦难,核桃不免替她觉得不值。 又想到她离开前叮嘱自己的话。 她合上了后窗,走到床榻前,从枕头里掏出了一块平展的红布。 红布只有两个巴掌大,上面写了两行字。 核桃并不认得这些字,但苏禅衣给她这块布的时候曾吩咐过她,若有朝一日她在这京中出了事,并且十二个时辰内还未脱险,就让她把这块布送去六丰巷子的江家,届时自会有人救她的。 京兆府大牢里,一狱卒一手提着大食盒,一手提着羊角灯,走过幽深的过道,来到大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漆黑空荡的牢房中半点光亮都不见,一人蜷缩在单薄的稻草上,无声无息。 晏珩开门走了进去,伏在她身旁,轻轻的叫着她的名字,却无回应。 他皱了皱眉,手掌贴在她额头上,触手滚烫。 晏珩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而后从食盒中取出药罐,一勺一勺的把药喂了下去。 而后又解下身上的小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件厚披风,严严实实的把人裹住。 直等到四更天,昏睡的人才唔囔了一声,晏珩凑近了想听,却见她睁开了眼,不知是不是病的太难过,眼睛睁开后立刻就染了一层水汽。 原本漆黑的牢房,这会子有了昏黄的灯烛,玉卿卿瞧着伏在身边的人,有些怔忡,仔细分辨了几息,搁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的抠了下掌心。 有些木木钝钝的疼。 “...晏珩。” 声音低弱又沙哑。 晏珩轻点点头:“嗯,是我。” 玉卿卿想坐起身,却发现浑身使不住一丁点的力气。 她喘了口气,气弱道:“你怎么,进来的?” 晏珩扶着她靠在墙上,道:“京兆府尹曾书海欠我些东西,这次帮忙,算是他还我的利息。” 玉卿卿不信这话。 他出事后朝中官员谁还会冒险帮他? 更不用说曾书海这条油滑的泥鳅了。 定是他暗中使了什么手段,让曾书海不得不帮他。 晏珩看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瞧,眼睛里的水汽在昏暗的烛光下波闪粼粼,可怜极了。 “东家...觉得怎么样了?” 玉卿卿嘴巴里苦的厉害:“你喂我吃了什么?” 晏珩指着空了的药罐,道:“是核桃煎的药。” 玉卿卿点点头:“多谢你冒险来送药。” 晏珩听到这“冒险”二字,掀食盒盖子的手一顿,眼波轻闪了下。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从食盒上层端出一碟子蜜饯。 玉卿卿看的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不忘这个。 捏了一块慢慢的嚼着。 晏珩又从食盒最底层捧出一个包着厚棉布的广口罐,打开盖子,有热气冒出来。 玉卿卿看的新奇:“这又是什么?” 就瞧他把手伸进罐子里,不知怎的,皱眉嘶了一声,而后快速的捏了一个水哒哒的粥盅出来。 他笑着道:“这罐子内里灌了开水,粥不会凉的。”说着把粥盅递过去:“东家多吃点。” 腾出手来,又从怀里掏出一油纸包,打开是南瓜糕,道:“不知道东家喜欢吃什么,随便买的,还算软糯。” 玉卿卿瞠目,呆呆的看着他。 她有些意外。 不,是非常意外。 他的处境她是最清楚的。 能进入大牢已经是极艰难了,他却还准备了这些。 手里捧着热粥,她眼眶便有些发热,心尖也麻丝丝的疼。 她低头,喝了一口粥,道:“带干粮就行,不用这么精细。” “我不是什么精细的人。” 第九十二章 微妙 晏珩看到眼泪从她腮上滑落,想她这么好强的人,应该不会喜欢旁人盯着她脆弱掉泪的模样看,便转开了脸,道:“也不是什么精细的食物。” “况且,我并不觉得东家粗疏。” “就是最好的东西,东家也绝对担得起的。” 玉卿卿不知如何接话,她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唯恐漏了心境被他瞧出什么来。 咬了一口南瓜糕,她想起一事来,吸了吸鼻子道:“你买糕的银子哪来的?” 晏珩一嘎,旋即失笑摇头,对上她看来的眼睛,他道:“东家不是在核桃那里预留了要付给好粮米面铺的订金嘛,我暂且取来用了。” 说着就看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凶厉,忙又补了一句:“算是我预支的月俸。” 玉卿卿这才收敛了煞气,继续喝粥。 晏珩悄悄的吁了口气,待回过味来,不禁发笑。 真真是要被恶东家给吓破胆了。 “核桃还在哭吗?”玉卿卿道:“我被带走后,有人为难你们吗?” 晏珩摇头:“铺中一切都好,东家放心。” 玉卿卿点点头。 虽明知他这话是安抚她的,但她听了,却莫名的心安了不少。 晏珩道:“东家可否与我说一说,你在好粮米面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丁点的细节都不要遗漏。” 玉卿卿怔了下,抬头看着他。 到此时她才明白,他来,不仅仅是送药送饭的。 “你...你要帮我?”她的语调迟疑,带着不确定。 晏珩不明白她为什么是这幅神情,有些莫名道:“当然。” “可...。”玉卿卿想说,他的危机还未解除,若再揽了她的案子,怕是要让他本就不乐观的局面更加的雪上加霜了。 晏珩眸光微亮,微微凑近她些许,音调轻幽的引导着道:“东家说可什么?” 他相信,她余下的话,一定能更加清楚的表明她究竟是敌是友。 玉卿卿立刻便察觉到了。 脑子嗡的一下,虚散的心神全都归了壳,她忙咽下了话头,转而道:“可你不是奴才吗?怎么帮我?” 晏珩的成算落了空,他有些无奈的笑了下,顺着她的话道:“能否帮到忙且算后话,眼下,多一个人替东家筹谋,便多了一条活命的办法,不是吗?” 玉卿卿不想让他掺和。 但若劝他,必然会露馅。 沉默片刻,她道:“就是很寻常的交谈,我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晏珩听完,道:“东家素常里的记东西还算清楚吗?” 玉卿卿点头道:“尚可。” 晏珩道:“现在,东家闭上眼睛。”说着伸手遮在了她眼前。 玉卿卿近距离的盯着他的掌心,鼻尖嗅到了浅浅的红漆的味道,不觉猜想,他这只手掌一定提过食盒。 晏珩看她没动弹,撤开手看了眼,瞧她忽闪忽闪的睁着眼睛,半分闭起的意思都没有,好笑道:“东家,相信我,把眼睛闭上。” 玉卿卿迟疑片息,闭上了眼。 听晏珩在她身边说道:“昨日东家洗漱后下了楼,你身子很虚弱,走几步便觉得疲累,所以在前厅落了座,而后核桃给你端来了粥,喝了没两口,烦人的唐二来找你,他话里话外都在劝你出京,你言语打发了他,喝完了粥上楼取披风,然后下楼,走出了铺子。” “那么,走出铺子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卿卿的眉心轻轻蹙起,她道:“我感觉有人跟着我。” “我心里有些害怕,所以加快了脚步,直奔好粮米面铺。” 晏珩听言道:“铺外可有异样?” 玉卿卿摇摇头:“没有,和往常是一样的。” 晏珩不知她的答案中有几分真假,但她能如此快速的回答,证明她确确实实的有留意过。 若是寻常人,谁又会留意这些呢? 晏珩道:“铺中呢?谁在铺子里?” 玉卿卿道:“铺中张麻子未在,他的妻子芸娘在柜台里站着发呆,我上前与她打招呼,瞧她神色不太好,似有心事的模样。” 晏珩道:“什么心事?你可问了她?” 玉卿卿道:“我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她回答我说没有。” “可我瞧着她不像是没心事的模样,我就说核桃新学了江南的点心,请她过去品尝,她听了后就哭了。” 晏珩道:“然后呢?” 玉卿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语调变得有些紧绷:“然后张麻子就回来了,芸娘看到张麻子,很仓惶的低下了头,连与我说一句都不曾,转身就上了楼。” 晏珩道:“张麻子和芸娘可有交谈?” “没有。”玉卿卿摇头:“不过,我瞧着他们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晏珩不解道:“怎么个微妙?你说仔细些。” “他们都没有看对方的眼睛。”玉卿卿说着,烁然睁开了眼。 清明澄净的目光正好看进了晏珩的眼睛里。 二人都是一怔。 玉卿卿先回了神,低下头道:“我当时心中还泛嘀咕,莫不是夫妻二人闹了别扭?” 晏珩道:“芸娘上楼后,直到你离开,她都再未走下来,是吗?” 玉卿卿点头。 晏珩又道:“当时铺中可还有其他的人?” 玉卿卿摇头:“我并不曾瞧见。” 晏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玉卿卿看他神色间未有疑色,想是笃信她的话的。 咬了咬唇,她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晏珩道:“我要去看一眼芸娘的尸体。” 玉卿卿道:“她是怎么死的?” 晏珩道:“诉状上写,是你与芸娘因米面价格原因发生了口角冲突,你气恼之下用捆粮车的麻绳,勒死了她。” “倒像是我杀人的手段。”玉卿卿想起前世的事情,苦笑着摊开了手:“不过,这手掌像是勒死过人的吗?” 晏珩垂眼,看着她的手掌心。 她如何知道,勒死人后手掌会留有痕迹? 顿了顿,他低声道:“东家杀过人吗?” 玉卿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愣了下,道:“现在没有。” 晏珩抬眼看着她的神情,片息,点头道:“曾书海那里我已经留了话,他不敢对你用刑。” 第九十三章 药丸 “但也不排除有京兆府之外的人来找你。曾书海虽是府尹,但他是个油滑性子,就算知道有人对你不利,他也不会阻拦的。” “你要聪明一点,说些他们想要听的话,哪怕是编谎也行。” “在我救你出来之前,保重自身。” 玉卿卿一直都知道他是个细致的性子。 却没想到,这一世,还能看到他在对待她的事情时,有如此周到的模样。 心中情绪有些复杂,她低头道:“我知道了。” 晏珩还要趁夜去查看芸娘的尸体,不能多做逗留,收拾了东西便离开了。 玉卿卿站在牢内,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而后脚步声渐远,此情此景让她恍惚又回到了前世他从牢中离开的那个时候。 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惧与慌乱,她立刻出声道:“晏珩!” 晏珩很快折了回来,站在老门外,看着她道:“怎么了?” 玉卿卿顿了顿,低声道:“若棘手,便不必理会了。” 晏珩笑了下:“东家救我一命,我自然要还的。” “放心,东家很快就能从这牢里出来。” 将走之时,他又道:“我明晚会再来。” 玉卿卿点头应下。 直到脚步声消失,玉卿卿才坐回了稻草堆上,掌下压了硬物,她有些疑惑的扒拉开稻草,发现竟是两根粗蜡烛。 她看着不觉笑了起来。 有了它们,她就不用在黑暗中熬时间了。 晏珩离开京兆府大牢后,躲着巡街的京五所兵卒,来到了歪柳胡同的张麻子家中。 门外挂着白幡,院中灯烛大亮,却听不到什么响动。 他找了处暗角,翻身越过了矮墙,远远看到了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灵堂。 如何没人守灵? 晏珩这般想着,悄步进了灵堂。 确定无人后,他推开了棺材。 芸娘颌下脖颈上确有一道青紫的绳痕。 他细细的查看后,确定是被人勒死的痕迹无疑。 可若不是苏禅衣动的手,那是谁杀了芸娘呢? 难道是皇上的人? 想到什么他摇了摇头,唐二前脚才刚刚来规劝过,后脚就出了事。 他相信,皇上一定会有后续的动作,可就算有,也不可能这么快的。 且他听闻,张麻子很喜欢这个貌美的妻子,可既是喜欢,如何连灵都不守? 晏珩想着,皱眉走出了灵堂。 张家人口简单,张麻子之上只剩一位老父亲,膝下尚无子女。 家中素常是芸娘在打理,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故而,这家中应该只剩下张麻子与张父。 他轻易的就找到了二人居住的屋子,从窗缝中看到了二人的状态。 张父抱着酒坛子滚在了地上,睡的不省人事。 而张麻子则对着一件女子嫁衣空坐着,那神情,阴郁中带有极重的愤怒。 看了会儿,他从桌上装有针线的小簸箕中拿了一把剪子,三五下将嫁衣剪了个稀碎。 晏珩看的皱眉,若猜测不错的话,这嫁衣应是芸娘嫁入张家是所穿的。 爱妻被人残害,张麻子睹物思人,倒也合情合理,可这明显是带着恨意的剪坏了嫁衣,又是什么情况? 他忽的想到了苏禅衣的一句话。 他们夫妻见面时,神态有些微妙,她还曾怀疑二人是闹了别扭。 看来,她确实看准了。 这夫妻之间,绝对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次日一早,左邻右舍来张家吊唁,并帮些力所能及的忙,为死去的人尽一份儿心力。 可敲了许久的门,却不见有人来开门。 左邻右舍唯恐发生了什么意外,翻墙进了张家,却没在家中找到张麻子与张父。 众人看着灵堂里孤零零的棺材,不免有些惊慌。 商议之下,去了京兆府报官。 芸娘的官司还没什么眉目,这张麻子却又忽然没了踪影,曾书海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样貌,不免头疼起来。 消息传到傅仲的耳中,傅仲并不在意,只是问道:“苏禅衣可画押了?” 说来,这案子也来的巧。 他正想办法要除掉苏禅衣这个绊脚石呢,芸娘的案子就冒了出来。 傅仲便想着顺水推舟,以此案,搬走这块碍事的石头。 届时再找曾书海喝杯茶,判的重一些。 管家曹松皱了皱眉,道:“曾书海好似还没审呢。” 傅仲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曹松摇头:“小的不知。”又道:“不如派个人去打探打探情况?” 这案子的起始与傅仲全无关系,但落在别人眼中,他也落不了干净。 闻言冷笑道:“去吧。” 曹松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很快到了晚间,玉卿卿看着快烧光的蜡烛,暗暗想,在蜡烛熄灭之前,不知他可否能赶到? 想是算好了蜡烛烧光的时辰,在蜡烛还剩一寸时,晏珩赶了来。 “东家可觉好些?”晏珩上前放下食盒,而后忙又从怀中掏出新的蜡烛点燃。 玉卿卿道:“还好。” 晏珩借着烛光看她一眼,比昨日还要憔悴些。 他皱了皱眉,道:“可还烧着?” 玉卿卿摇了摇头。 晏珩觉得她在说谎,却也不好去探她的额温,只是掏出了药瓶,递了过去。 玉卿卿接在手里,疑惑道:“这是什么?” “我毕竟行动受限,恐拖累了东家的病况。”晏珩道:“就把你的药制成了药丸。” “这药瓶藏在身边,不要被人发现了。一日三次,东家需按时服用。” 玉卿卿握着药瓶,有些愣。 晏珩说完看她不语,皱眉道:“怎么了?” “莫非东家吃不下药丸?” 玉卿卿忙摇头,压下了发烫的眼眶,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我的病况如此上心。” 晏珩道:“东家因我而病,我做这些是应当。” 他如此说,玉卿卿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心绪平了平,她点点头,揪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来。 药丸的味道与汤药无异,依旧是苦的令人皱眉作呕。 且丸药有些大,吞咽不得,只能嚼。 她皱眉嚼在嘴里,五官都拧在了一处。 晏珩忙倒了碗茶递过去,同样拧起了眉,道:“瞧着倒不如汤药好下口。” 玉卿卿一口喝干了碗中的茶水,道:“尚可。” “劳累你费了这些心思。” 第九十四章 解闷 晏珩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她两次三番的谢。 低头盛着汤,细语轻声的道:“东家到了此处,不仅不骂人,连礼貌也找回来了。”说着把汤碗递过去,看着她道:“东家好像有许多面,叫人分不清那个才是真正的你。” “也永远捉摸不透,你下一步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纵然已经竭力的伪装,但玉卿卿知道她多多少少仍是露出了破绽,这些小破绽在别人看来或许根本不值得在意。 但晏珩不会错漏这些。 他会一一记在心里,反复推演,以寻求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玉卿卿明白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的话,到处都是坑。 一旦陷进去,不揭两层皮是走不出来的。 她恍若未闻,接过碗,道:“什么汤?” 晏珩对于她的避而不谈丝毫不感到意外。 笑着道:“乌鸡汤小馄饨。” 玉卿卿已经牛饮了半碗汤,没瞧见碗底有馄饨,懵懂的抬头问他道:“馄饨呢?” 晏珩瞧她这幅神情,不觉笑出了声。 瞧瞧这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又纯粹,仿若掉落陷阱的小兽,等待人去解救。 这还是铺子里那个精明刻薄的苏掌柜吗? 他这一笑,玉卿卿就有些想歪了,竖眉沉声道:“莫不是你把我的馄饨给偷吃了?!” 晏珩笑的更是厉害了。 得,一碗馄饨,又把本尊给勾回来了。 他拍拍食盒:“一个没少,全在罐子里呢。” “你饿了一整日,吃急了肠胃会受不住,先喝些汤暖暖胃吧。” 玉卿卿冤枉了人,不免有些羞赧,道:“我也没饿着,你留的南瓜糕我还有剩呢。” 晏珩看了眼稻草堆上的油纸包。 他昨日买了不少,就怕她在牢里饿了肚子。 可瞧着这油纸包的大小,应也没吃几口的样子。 忽的想起了她床头被她咬了几口的肉饼...再瞧她这会子大快朵颐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东家,吃慢一点。”说着看她不理会,暗道是自己想多了。 转而又道:“听说今日傅仲的人来了。” 玉卿卿点点头。 晏珩道:“来做什么?” 玉卿卿道:“问我的祖籍,父母,姊妹,婚否,诸如此类。” 晏珩听完,道:“没了?” 玉卿卿把喝空的汤碗给他看,舔着嘴角道:“没了。” 晏珩哑然失笑。 接过空碗,盛了半碗汤半碗馄饨,递了过去。 玉卿卿吃了一个馄饨,蹙眉道:“这不是核桃包的。” “她擀的皮不是这个口感。” 晏珩笑起来:“你舌头倒是灵。” “这确实不是核桃做的...。” 玉卿卿面上一急:“她出什么事情了?” “放心,她很好。”晏珩道:“今日还闹着出府,被我劝了回来。” 玉卿卿知道她出府是要做什么,闻言道:“你怎么劝的?” 在事关她的事情上,核桃的犟劲可是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晏珩道:“我说,东家明日便能回来了。” 玉卿卿低落道:“你不该这么骗她。” “明日她等不回我,会哭的更凶的。” 晏珩道:“我没骗她。” “若不出意外,明日东家便可回家了。” 玉卿卿讶然:“你做了什么?” “还是说你抓到真凶了?” 晏珩点头:“东家聪明,猜测是谁?” “是谁?”玉卿卿瞧他这可气的模样,皱眉道:“你别问一句说一句的,急死我了。” 晏珩笑道:“是张麻子。” 玉卿卿神情一震,有片息的怔忡,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低头继续吃馄饨。 晏珩瞧她如此,道:“东家早有此猜测?” “哪能啊。”玉卿卿苦笑:“若真能预测,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晏珩道:“那你怎么不意外?” 玉卿卿道:“我深知人心是怎样的,所以,不觉意外。” 晏珩蹙了下眉头,道:“继续说。” 玉卿卿看他一眼,道:“我所理解的,一个人的恶就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任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因为,做那些事情的,是人。” 晏珩皱了皱眉。 这...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何以见得?” 玉卿卿不欲多谈,反问道:“你有不同意见?” “日有阴阳,人有善恶。”晏珩道:“东家不可过于偏激。” “难道东家就没遇到过好人好事吗?” 玉卿卿捏汤勺的手紧了紧,盯着他的眉眼,低声道:“有的。” “生死关头,被人以命换命。” “可我不觉得那叫好人,那叫蠢,叫傻。” 晏珩瞧她咬牙切齿,可眼睛里分明是有泪意的。 沉默了会儿,道:“东家口中的那个傻子,一定很珍爱东家吧。” 玉卿卿想到他前世离开的模样,颓丧摇头:“我不知道。” 若再有机会,她很想问个清楚。 牢房里出奇的静谧了下来,噼啪炸了个灯花,玉卿卿才回神,看一眼同样在出神的晏珩,道:“只顾说我,你遇到过什么好人好事了?让你看待事情的时候能如此乐观?” 晏珩笑了笑:“我遇到过很多,东家想听什么样的?” “还能挑选?”看他点头,玉卿卿嚼了个馄饨在嘴里,含糊的问道:“什么都能问吗?”他仍旧是点头。 玉卿卿想了想,道:“你和傅仲为什么结仇?” 晏珩道:“你如何知道我与傅仲有仇?” 玉卿卿差点咬了舌头。 这厮! 要她发问,原来是个陷阱! 她面不改色的道:“我听今日那人说的,他说你恨傅仲。” 晏珩睨着她,听她编完,笑道:“真的?” “...”玉卿卿迟疑了下,而后底气十足的点头:“当然是真的!” 晏珩笑了起来:“行吧,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 “不过,我与他的事情可就说来话长了。” 玉卿卿又吃了一个馄饨:“没事,时间充足,你慢慢说。”说着掀开食盒盖子。 晏珩道:“做什么?” 玉卿卿冲他一笑:“我瞧瞧可带了什么瓜子花生不曾。” 晏珩好笑不已:“...” 倒也是个心大的,自个都身陷囹圄了,还有看戏的闲情逸致。 那他就满足满足她这雅意,权当给她解闷了。 第九十五章 出狱 “文武自来不同路,我与他打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是敌对的局面。” “前些年他一直在力劝皇上,减少军需,把更多的库银投入国子监,为大庸培养更多的栋梁之才。” “培养能才这本无错,可他不该起了削减军需的心思。” “任何一个武将都清楚军需对于军中的兵卒是多么的至关重要,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采纳他的提议。” “朝堂之上,我们分庭抗争,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他为了扳倒我,便动了歪心思,设计诬陷我借职权私会宫妃。” “而我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身边副将替我担了这污名。” 玉卿卿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政敌,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那你做了什么?” 晏珩道:“我在他的马匹上做了手脚,却被他的嫡次子傅言颐给骑了去。” “死仇就此结下。” 从那件事后,他就告诉自己,自己如何不重要,万不能牵连身旁无辜的人。 可若苏禅衣执意不离开,恐怕会与他那副将落个相同的结局。 玉卿卿转动着眼珠,心虚的点了下头。 晏珩瞧着道:“做什么这幅模样?” “那个...。”玉卿卿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我素常里有没有什么不周到的...。” 不等她说完,晏珩便道:“有。” 玉卿卿一哽,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倒是不客气。 晏珩凑近了她,似笑非笑的道:“怎的,东家怕了?” 玉卿卿刚想点头,就听他又道:“可东家的眼睛里怎么丝毫的惧怕之意都没有呢?” “东家是在装作害怕吧。” 玉卿卿怔怔然。 这是个什么人? 眼睛怎么这么毒!? 似乎一眼能看进人心里去! “装害怕我能理解,可东家为什么不怕呢?”晏珩奇怪的道:“为什么觉得我不存在威胁性。” 玉卿卿对视着他的眼睛,心头不觉擂起了鼓。 一下又一下,她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但好在还剩些思考能力,吞了吞口水,她道:“因为我有你的身契,你的生死都在我手里。” 这毫无说服力的答案,晏珩姑且认下了,笑着又道:“既然我的命都在东家手里,东家为什么要装出害怕呢?” 玉卿卿又一次的被问住了。 怔忡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味来。 怎么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你和谁没上没下呢?” “谁装出害怕了?我这是礼数!” “看在你这两日送药送饭的份上,给你的体面。” 晏珩撇撇嘴,坐直了身子:“行吧,多谢东家恩赐了。” 没了压迫感,玉卿卿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把空碗递过去道:“我吃饱了,你赶快离开吧。” 她病的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可实在禁不起他三番五次的试探了。 晏珩接了空碗,放在食盒里,道:“明日我们在铺子里等东家回去。” 玉卿卿是信他的,也相信他一定为了她的事情而四处奔走了。 但那些人岂会愿意看到她脱险? 明日之事,变数太大。 但他如此笃定,她也不好泼凉水,点头应下了。 他离开后,牢室又恢复了静寂冰冷。 牢中昏黑,不辨时辰,玉卿卿只记得烧光了一根半的蜡烛,尽头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杂乱,不是晏珩。 等过了会儿,就看两个狱卒走近,打开门锁道:“你没事了,可以回去了。” “我可以走了?”虽然已经提前从晏珩口中得到了消息,但这么轻易就放她离开,还是让玉卿卿有些不敢相信。 狱卒点头:“是,可以走了。”旋即不耐烦的招手让她走出来。 玉卿卿将信将疑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将人送出大牢外,狱卒转身便回去了。 玉卿卿站了片息,才往铺子走。 一踏入富贵胡同,便引来的各色的注视打量,还有音调不低的窃窃私语。 杀人,越狱等字句不断的落入玉卿卿的耳中。 看来,京兆府还未将案情公之于众。 铺外,核桃托腮坐在门槛上,翘首以盼的望着街头的方向。 唐二看到了,笑着道:“早就告诉过你们,这铺子不干净,早早的离去方是保命之法。” “你们偏不听,这下可好了,沾上了人命官司。” 核桃听得恼怒,正要与他争辩,却听身后一道沉稳的声音:“东家回来了。” 核桃闻言往街头看了过去,果然瞧见了。 她喜不自胜,跑着过去扑进了苏禅衣的怀里,哭哽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 玉卿卿抱住她,轻声哄道:“小核桃不怕,姐姐回来了。” 一旁的唐二看的瞠目结舌。 这怎么可能呢? 谁把她放出来的! 想到一种可能性,他悚然道:“苏掌柜莫不是越狱了吧?” 玉卿卿笑吟吟的点点头:“是啊。” “听说向京兆府提供我逃跑的线索,还有赏银拿呢,你快些去吧,迟了就要被人占了先了。”说完拉着核桃回了铺子。 铺门一关,隔断了各色打量。 玉卿卿洗清了冤屈,足证明唐二的话不可信,这鬼宅影响不了人的气运。 但核桃胆小,这两日又接连的梦魇,眼下苏禅衣回来,她却仍觉得心中不踏实。 便趁着苏禅衣沐浴睡下后,出去裁红布,想着在铺子里挂一挂,图个喜庆心安。 核桃红布还没买回来,玉卿卿就先醒了。 打着哈欠走下楼,问厅里的晏珩道:“核桃呢?” 晏珩看她一眼,道:“买红布去了。” 玉卿卿不明就里:“买红布?干什么用?” 晏珩与她解释了几句,而后又问道:“东家怎么不多睡会?” 玉卿卿揉了揉额角,奇怪道:“回来后反而睡不着了,许是择席。” 晏珩嘴角抽了抽。 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说择牢房的稻草砖地。 他想了想道:“待会儿我给东家找些稻草来,免得东家晚上又要睡不着。” 玉卿卿眯眯眼,笑的和善可亲:“那可太谢谢你了。”说完撂下个白眼,转身进了后院。 才两日不在,后院竟大变模样。 青石砖已经铺好了,还特意留了空,栽上了鲜活的绿植花草。 鬼宅摇身一变,成了清雅小院落。 晏珩站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着院中花草,笑道:“东家瞧着可还满意?” 玉卿卿闻言忙敛了嘴角的笑,扭身看他一眼,不悦道:“谁准你私自做主了?” “再有下次,罚你不许吃饭!”说完进了厨房。 核桃抱着红布回来,瞧见厨房里刷洗杯盏的苏禅衣,皱眉急道:“姐姐还病着,如何能做这些!” “交给我,姐姐快去休息!” 第九十六章 盖头 素常里多是玉卿卿照顾核桃,但每次她生病,核桃都好似一夜之间长大数岁般,处处体贴周到。 玉卿卿抿笑道:“我睡不着,躺着也是难受。” “这么忙一忙,反倒有精神些。”说完看了眼她怀里的红布,叮嘱道:“让那傻大个去挂,你千万别爬梯子,小心跌了。” 核桃点头应下,出门去找大槑。 大槑没有拒绝的权利。 扛着梯子,问核桃道:“挂哪儿了?” 核桃想着道:“听说那人杀了妻儿后就吊死在着廊下了,要不,就挂这廊下?” 大槑闻言点头,放好梯子,爬了上去,果然看到木梁上有绳索磨损过的痕迹,嘟囔道:“还真是吊死在这儿的,痕迹还在呢。” 核桃闻言便有些发怯,脚下挪了挪,离那木梁远了几步。 大槑看着无奈道:“你先别着急躲,把红布递上来。” “原先不知道的时候也没觉怎样,自从知道后,就总是心慌。”核桃不敢往前凑,把红布团成一团,用力一抛:“接着。”看大槑稳稳的接在手里,又道:“我去帮姐姐的忙,你自己注意安全。”说完逃也似的溜了。 杯盏刷洗的差不多了,玉卿卿没让她沾手,拿起小箩筐递给她道:“你去筛一筛茶叶吧。” “把碎末筛出来,泡茶的时候口感能更好一些。” 核桃点头应下,拿着小箩筐去了前厅。 玉卿卿把擦洗干净的杯盏分类,而后依次用托盘端了往前厅送。 刚走到廊下,就听头顶咔嚓一声,紧接着是大槑惊慌的声音:“老天爷,这梯子禁不住我的重量,要断了!” 玉卿卿闻言朝上看了眼,瞧见梯子只是裂了,麻绳还紧紧的绑着,远没到断的程度。 盯他一眼,笑道:“那我可要躲远点,免得溅一身血。” 大槑听言,嘴一抽,手一抖,攥着的红布飘悠悠的掉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正巧的落在了玉卿卿的身上,将她整个罩住。 红布宽大厚实,很有分量,这么忽然落下来,玉卿卿不防备的双手抖了下,立刻有两个杯盏遭了秧。 “砰砰”两声,碎在脚边。 玉卿卿下意识的念叨了一句:“碎碎平安。”而后咬牙怒道:“傻大个,你是故意的?!” 大槑被此情此景吓的脸都白了,捧心颤声儿道:“我哪敢啊,东家冤枉我了。” 唯恐再碎了杯盏,玉卿卿连动弹一下都不敢,闻言没好气道:“你少废话,快把这个东西揭走!” 大槑朝梯下看了眼,面有难色的道:“我这上下一趟不易,可否劳烦东家把红布递上来?” 这蠢货,难道就没瞧见她手里端着东西?! 玉卿卿被他气的七窍生烟,懒得多费口舌,扬声唤核桃帮忙。 “来了。” 一道声音应和,却不是核桃的声音。 玉卿卿垂眼看着布下,走入视线内的鞋子。 有修长的手指捏住了红布边沿,紧接着及腰红布从下而上掀起。 玉卿卿抬眼看去,瞧见那人也正偏头往里瞧。 视线相对,二人都是一怔。 这...这不知怎的,玉卿卿竟生出了揭盖头的错觉! 脸上一时滚烫,心口也微微发着紧,她眨眼错开了视线,故作镇定的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揭了去,我手都酸了!” 第九十七章 簪发 晏珩正恍神,闻言忙不跌的点头,却用力太猛,差点把她发间的簪子一并给卷走了。 玉卿卿“哎呦”了声,脑袋肩膀顺着他的拉拽稍微歪斜了下,托盘上又有一个杯盏遭了秧。 晏珩瞧见,眼疾手快的抄在手里。 只顾接杯子,却一时忘了手里还捏着红布的边角。 这一松手,红布再次垂了下来,且把他也罩进去了半个身子。 玉卿卿呼吸一窒,心口顿时更慌了。 晏珩却未能察觉,正庆幸接住了杯子。 直起身,看着她低垂的单薄的眼皮,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身处何处。 “快把这破布揭开!” 静了两息,玉卿卿蹙眉说道。 晏珩道:“东家的头发好像松散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杯盏放在托盘上,腾出手后拔出了她发间的那支荷花素簪,而后捏起掉下的一缕头发,缠在了发髻上,又把发簪重新簪回去。 玉卿卿瞪大了眼。 他这是在做什么! 晏珩做完这些,对上她瞪得溜圆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下,同样在想,他这是做了什么?! 一怔后回神,他敛去心底那些小情绪,咧嘴笑道:“东家不用谢我。” 大槑站在梯子上,只看到二人藏在红布下窃窃私语,却瞧不清楚在做什么。 正想着下去看一看,就见晏珩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红布。 玉卿卿解了禁锢,脚下立刻退了半步,却踩在了碎片上。 她低头看一眼,而后抬头看着梯上的人。 大槑被她看的胆寒,陪着小心道:“东家莫气,这两个杯盏从我月俸里扣。” 玉卿卿轻哼一声:“算你识趣。”说完扭身去了前厅。 大槑吁了口气,冲仍看着苏禅衣背影的晏珩道:“主子,把红布递给我。” 晏珩正看着她的头发。 那簪子好似簪歪了? 闻声收回了视线,上前两步把红布递了上去,叮嘱道:“小心着点,别总冒冒失失的。” 大槑听出他话中的责备之意,忙诺声应下。 隔日,京兆府便公布了芸娘的案情。 原来是张父趁着张麻子去京外购粮,趁机玷污了芸娘,而后张麻子察觉此事,将芸娘勒死。 为保颜面,又把罪名栽给当日曾来过铺子的苏禅衣。 幸而张家父子畏罪出京被正义之士擒获,扭送去了京兆府,不然芸娘的冤屈就要随着棺材一起埋入地底了。 芸娘之惨,令人闻着掉泪。 玉卿卿听后心中难过不已,午膳也没有用,沉默着上了楼。 核桃想要跟上去,却被晏珩给拦住了。 “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大槑扒拉着饭,含糊不清的道:“东家竟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生死难过。” 核桃闻言怒瞪他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我姐姐没有善心吗?” 大槑想说,有否善心,瞧瞧她素常里待人刻薄的模样,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心中的想法自然不敢说出来。 被质问,他呵呵的笑了笑:“我只是不明白,东家为什么对那芸娘的生死如此上心。” “她们似乎也只有数面之交吧。” 核桃也不明白。 许是外嫁来的缘故,也似乎是江南姑娘都腼腆,芸娘很寡言,极少像别家铺子里的掌柜夫人那般口若悬河,遇人也大都是温柔一笑。 几次去好粮米面铺,她说过的话,两个手掌都能数过来。 但苏禅衣很喜欢她,总是和她聊一些江南的风土人情,时令点心。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芸娘才会多说两句,笑容也会明朗一些。 晏珩也有大槑的疑惑,听他问,便听着核桃的答案。 核桃对上二人的视线,心中涌起怒意。 大槑也就算了,晏珩他有什么资格怀疑苏禅衣待人的心意呢! 她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他! 气愤的瞪着晏珩道:“我姐姐那是热心肠,看芸娘远嫁而来,在这儿无亲无故的,便愿意和她多说两句。” “再者,数面之交又如何?有些人就是能一见如故。” 说完筷子往桌上一拍,愤然离席了。 大槑不以为意的撇撇嘴。 等到核桃走后,低声与晏珩说道:“主子快吃,今日终于没人与咱们抢饭了。” 到了晚间玉卿卿才走下楼,面上已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来。 核桃炒菜,她坐在灶后烧火。 晏珩进来两次,看了她两次,又若无其事的走了。 核桃心中气晏珩,故而见他进来只是装作没看见,更不去提醒发怔的苏禅衣。 晚膳上桌,四人在四仙桌前落座,玉卿卿从柜台上取了一坛酒启开了。 核桃道:“这个送酒的老翁每次来都要拐外抹角的打听好些事情,啰嗦难缠的很。” “若非酒不错,价格也算公道,真不愿意要他家的酒。” 正倒酒的玉卿卿没做声。 这铺子内外到处都长着眼睛。 不知他有没有察觉这些? 这样想着,她抬眼看向对面,却不曾想,晏珩也正看她。 二人对视一眼,皆又淡淡的转开。 倒了三碗酒,而后给核桃盛了碗汤:“小孩子不能喝酒。” 核桃笑着点头。 大槑看着手边的酒,以为苏禅衣这是要说些什么,正等着,就看她端着自己的酒碗,一口喝干了。 眉头都没皱一下,搁下酒碗,咂咂嘴,点评道:“淡了些。” 说着又倒了一碗,一口喝干,又道:“还凑合吧。” 大槑看的目瞪口呆。 她不是常年病着? 怎的如此能喝酒? 晏珩看她如此喝酒,有些意外,又听她说酒不够烈,便端起酒碗尝了一口。 确实不是烈酒,但口感也绝不绵和。 看来,她常喝酒,更常喝烈酒。 核桃给她夹了一箸菜,道:“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开张?” 玉卿卿道:“前厅后厨的一应事物都已筹备得当,但因着张麻子的事情,好粮米面铺的米面是用不成了,还要再选一家。” 晏珩闻言看向对面。 不似午间,这会子她再谈起好粮米面铺,面上清冷一片。 好似并不相干,不认识。 “...好在当初还备选了两家,明早我去定下。”玉卿卿继续说着,想到什么,问晏珩道:“京中的阳春面买什么价?” 第九十八章 喜字 晏珩被问住了。 素常他在外用膳,都是匛然结算银子的。 至于价格,他着实不清楚。 想了想到:“店铺大小不同,食材用料不同,价格也不尽相同。” “不如明日我陪东家去附近的几条街道走一走,看看他们是如何定价的?” 玉卿卿有些讶然他会主动提议陪自己出门。 莫非是担心再有第二个张麻子蹦出来诬告她? 想到曾来劝她离开的唐二...莫非是他提前预知了什么针对她的事情要发生? 大槑看了晏珩一眼,道:“主子,我也想出...。” “你想什么?”不等大槑说完,玉卿卿悠悠的接了话。 大槑顿时哽住。 干笑着,道:“我想敬东家一杯,多谢东家这些日子的照拂。”说着端起了酒碗,却没等到苏禅衣同样端起酒碗,他又是笑了笑,闷头喝了一口酒。 次日用过早膳,玉卿卿和晏珩便出门去了。 想是他这张脸太过出众,没走几步就被人认了出来,盯着他们指指点点。 玉卿卿恐他在这种注视下会不自在,有些担忧的侧目看他一眼。 晏珩有所察觉,偏头看回去,挑眉道:“怎么?” 玉卿卿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道:“没怎么。” 是她白担心了。 这就是个混不吝。 天塌了都能当被盖。 被人看几眼算什么? 晏珩也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道:“东家刚刚明明看了我一眼。” 玉卿卿笑了下:“你人都是我的,别说看你一眼,就是做些更过分的事情,你又能奈我何?” 她的本意是提醒他,他目前是处于受制于人的处境。 不想任人鱼肉,需待早做打算。 可这话听到晏珩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他还从未被谁这么霸气的宣言过所有权。 呵笑了下,偏头看着她,饶有兴致的问道:“倒是不知,东家想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 玉卿卿一愣。 这混蛋,想什么呢! 她万分“和善”的笑着,音调亦令人如沐春风:“自然是...。” 晏珩听着。 “剥削你!” 晏珩:“...” “再敢惹我,下月月俸全扣光!” “...” 很快到了木家米面铺,与木掌柜定下米粮数量后,二人离开了铺子。 玉卿卿径直走到一个买斗笠的小摊前停下,挑了个斗笠道:“矮下身来。” 晏珩看了眼她手里的斗笠,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微起波澜。 虽然他不在意世俗眼光,但能被人细心的照顾着情绪,这感觉并不糟糕。 他低眉矮下身来。 玉卿卿将手里的斗笠盖在了他头上,顺手把帽檐往下一压,遮住了他那张“世人皆识”的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满意笑了笑。 离开小摊,玉卿卿道:“还没问,你那日是如何审问张麻子父子的,他们怎么会愿意承认罪行?” 晏珩挑了下眉头,斟酌了下,道:“东家还是不要听比较好。” 玉卿卿蹙眉看他一眼,片息转开,果然不再多问。 晏珩见状笑了笑。 走到街尾,忽听吹吹打打的喜乐声。 朝喜乐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了一位身着大红喜袍,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 想到前世一事,她侧目看向晏珩。 晏珩瞧见了,垂眼笑问她:“东家这次为什么看我?” 玉卿卿抿了抿唇,纠结几息,低声问道:“你...你有收藏喜字的习惯吗?” 喜乐声愈近,晏珩没听真切:“什么?”折身凑着耳朵过去:“东家说了什么?” 玉卿卿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没有勇气再问,颓然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晏珩保持着折身的姿势,看她片息,忽然怪笑道:“莫非刚刚东家趁乱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所以不敢说第二遍?” “...”玉卿卿无奈气闷片刻,道:“我说,你有收藏喜字的习惯吗?”问着又恐他不明白,伸手指了指被四人抬起的聘礼上粘贴的喜字:“就是那个喜字,你会收藏吗?” 晏珩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眉头拧了下,一脸的莫名其妙:“莫非东家有如此喜好?” 玉卿卿一窒,呼吸猛然变得急促,目光也灼灼,盯着他道:“你不喜欢?!” 晏珩看着她眼底强烈的惶急情绪,心中莫名,她为什么会有此问,又为何显得如此急切? 玉卿卿看到他眼底的疑惑,思绪猛地清明。 她转开视线,轻咳一声道:“我...我。”似乎原本的话无法说出口,她蹙着眉头,停顿了两息,然后自嘲的笑了下。 她这是问了什么傻话? “我偶尔遇到了会讨一个,沾沾喜气嘛。” 晏珩又看了她片刻,眉头皱褶并未舒展,却也没问什么。 了然的点点头道:“东家稍等。” 他跟着队伍走了几步,帮扶着抬了抬聘礼,而后退回了她身边,摊开手掌。 手掌心里安静的躺着一张小巧的,剪裁精致的喜字。 玉卿卿看着,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晏珩把手掌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含笑说道:“把喜气给你讨回来了。” 玉卿卿眼睫微颤,眼眶有些发酸。 再次想起前世傅时雨对她说过的话。 而面对隔世的人,她心底的疑问再也找不到解答了...。 真是令人不甘心啊。 “多谢。”她动作小心的捏走喜字。 指尖轻轻触碰到晏珩的掌心,有些痒,他眉峰微动,而后收紧了空空如也的手掌,负在了身后。 京城卖阳春面的店家不多,将到饭时,二人找到了一家。 怕被人认出来,他们没进铺子里坐,在铺子外的长桌前坐下了,点了两碗面。 桌案没擦干净,疏落的留有几粒葱花。 晏珩看着,忽然道:“不知是单是双。”说完抬眼看着对面的人。 对视片刻,玉卿卿不确定的道:“是想赌一下吗?” 晏珩笑起来:“赌注是什么?” 玉卿卿无所谓,她是想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才顺着他的。 耸耸肩,道:“既是你提的,便由你做主吧。” 晏珩不假思索的道:“那就,开诚布公的回答一个问题。” 玉卿卿心道果然。 笑了下,点头道:“行,没问题。” 晏珩道:“东家先选。” 第九十九章 单双 这几粒葱花他随意一瞧便能看出单双的,却还让她先选,倒也算是礼让她了。 但玉卿卿愿意让他赢,也愿意让他问。 故而请他先选。 晏珩轻轻笑着,道:“我选单。” 她不蠢,甚至是聪明的。 他的想法,她总能猜的透彻。 他的处境,她也是清楚的。 并且,她一直在在用她的方式来护救他。 所以,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玉卿卿点点头,捏着筷子去数。 数完最后一个,有些意外的,道:“是双。” 他到底还是谦让了她。 晏珩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微微笑道:“东家赢了。” “想问什么问题?” “这么爽快?”玉卿卿放下筷子,双手托腮,满目玩味的看着他道:“可你知道吗?有时候,开诚布公的回答问题,极有可能是要赔上性命的。” 相同的,她今日问出心底的话后,在他面前就再也无法伪装了。 但是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眼下的局势与她所谋所想,还差了一步。 今日,她要利用一下这暗中蹲守的眼线,替她完成这差了的一步。 晏珩挑眉轻笑:“人是你的,命是你的,肚子里的秘密自也是你的。” 街市上人来人往,四下嘈杂,但玉卿卿眼睛里只有他,耳朵里也只听到了他低沉又温厚的声音。 心口发紧,耳尖微微发烫,她低眉垂眼躲开了他的视线,默了两息,道:“也不知算不算问题,准确来说,是我心中的一个疑问。” 晏珩道:“随便什么,但问无妨。” 他这全不在乎的姿态,像极了前世的他,玉卿卿微有动容,声音也变得温缓:“你府中的忠仆,身边的良友,衙中的心腹,在你出事后全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波及,以至于现下他们都不敢有所行动。” 她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面上,神色悠然,笑意浅淡:“至今被监视的怕也不在少数吧。” “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大槑能一直安然无恙的待在你身边?” “他们就不担心你多了可用的臂膀,会有什么不安分的举措吗?” 晏珩没想到她会问及大槑。 不免又想到了一直以来她对大槑的关注与敌意。 面上笑意未变,只是眸光深邃了些,他微微向她倾身,低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玉卿卿笑的笃定:“我当然知道。” “我无比清楚的知道我在说什么,也时刻谨记我要达成的目的。”她笑着反问:“那你呢?砧板上的鱼肉你还没做够吗?” “你的血气,你的傲骨呢?”她手里的筷子轻轻的敲了下他斗笠的帽檐:“你打算在这斗笠下躲多久?” “你若一心求死,干脆的抹了脖子就是,也省了旁人为你担惊受怕。若要活,那眼下的困局是不是该解了?” “困局虽险,但主动权在你的手里,不是吗?你到底在躲避什么?” 听到这里,晏珩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了。 虽然心中对她早有怀疑,但她所知已远超他的想象。 心中眼底尽是震惊。 他用混合着审视与讶然的复杂目光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眼下想让他“动”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皇上。 皇上已经快被他什么都不做的态度磨没了耐心。 近期内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让他做些什么,以找到私金的下落。 所以,她的这番话落在他耳朵里,或许会引起他对她更深的误解。 但没关系,她不在乎。 玉卿卿道:“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你此前也并不认得我。” “我只是,看不得你这么得过且过的颓废模样。” “况且你卖给我了,生死都由我做主,我不发话,谁都别想插手。”话到最后带了股子不死不休的狠劲儿。 明明是晏珩发起的游戏,但此刻却也是他先哑口无言的。 沉默良久,晏珩道:“你在替谁做事。” 果然,他又误解了她! 玉卿卿垂眸笑的无奈,思索了片刻,她道:“替我自己。” 他的麻烦,如何成了她要解决的难题?晏珩皱眉莫名。 小二端着托盘过来,唱喝着放下两碗阳春面,笑着道:“两位客官慢用。” 晏珩看着面前的阳春面,低声道:“多谢东家与我说这些话,你的情我领了...。” 玉卿卿听他叫自己东家,唇角笑意淡了些。 清楚的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道:“既然领情,那就别辜负我的苦心。” 听到这句话,晏珩眼底掺杂了些凉意。 皇上一直在关注着晏珩的情况。 苏禅衣入狱,晏珩冒险解救的事情自也没瞒过皇上的眼睛。 但皇上并没有出手阻止,反而很乐意看到晏珩亲近信任苏禅衣。 这日得知二人共同出门后的言谈举止,皇上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是夜,铺门已关。 核桃在二楼洗漱,而晏珩和大槑则在厢房中洗漱。 玉卿卿独自一人在柜台内核算账目。 忽听有人重力敲铺门,她皱了皱眉:“谁?” “隔壁的掌柜,开下门,有事找你谈。” 门外有人说道。 玉卿卿蹙了下眉头,搁下笔道:“奇怪,和他并无往来,找我做什么?”嘴上嘀咕着,她还是走出了柜台,打开了铺门。 铺外哪里有什么隔壁的掌柜。 三五个醉酒的男子站在铺外,瞧见铺门大开,便伸手拉扯铺中的人。 玉卿卿急声呼救,可夜深,且就算有人听到,也不愿惹祸上身。她挣扎时捡了地上的石头,却没袭击流氓,而是对准了面馆二楼的窗户,掷了出去。 响声惊动了楼上的核桃,她推窗一看瞧见了楼下的情景,吓得魂都没了,急声大骂。 男子听到骂声,根本不以为意,压着玉卿卿的肩膀,把人摁在了地上,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玉卿卿正怔忡,忽见铺中飞速窜出一人来。 男子还没瞧清楚来人是谁,脑袋上猛地一痛,紧接着一个茶壶在他头上开了花。 几个人看来了硬茬子,抱起团来,晏珩瞥他们一眼,又看向地上的玉卿卿,瞧她衣服都破了,眸光冷了几分。 第一百章 散步 核桃一只脚汲着鞋,另一只脚还光着,飞奔着从铺子里跑出来,嘴上哭着叫着姐姐。 晏珩头也不回的道:“把东家扶回去。” 核桃连忙应声,扶起玉卿卿就跑。 二人只在厅里坐了片息,晏珩就回来了。 看她肩上披着披风,坐在椅子里,神色呆呆的。 他皱眉上前,道:“伤了吗?” 玉卿卿回神,看他一眼,轻轻摇头道:“没有。” 核桃睃了她一眼,咬着下唇,声若蚊蝇的道:“姐姐刚刚走路的时候脚有点坡,好像是崴了。” 晏珩皱眉,蹲下身刚要查看,她却把脚收了回去。 玉卿卿瞪着眼,急道:“你干什么?” 晏珩抬头看着她:“现在没有医馆开门,东家这脚若不处理,明日就成猪蹄了。”说着吩咐匆忙跑来,尚未收拾利索的大槑道:“去取药油来。” 大槑忙点头去了。 很快取了药油,递到晏珩手里。 他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搓热了,看着她道:“东家当我是医馆的人就成。” 玉卿卿看他态度坚定,拗不过,只好褪去了鞋袜。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脚踝处,肌肤顿时感到一阵灼热,她蹙眉道:“那些人呢?” 晏珩的手掌在脚踝的肿胀处推开,闻言没抬头,道:“打走了。” 玉卿卿点点头,没了话。 沉默了会儿,晏珩道:“东家为何出门?” 玉卿卿想着那人在她耳边说的话,顿了下,道:“散步。” 晏珩没在说话。 等到处理好了她的脚踝,他站起身,一边擦手上残留的药油,一边说道:“京五所会巡逻不假,但也难保京城的每处角落都是安全的。” “东家若再要散步,记得保重自身。” 玉卿卿点头记下。 次日晚间,一顶小轿来到了富贵胡同的街口。 晏珩躺在榻上,听到院中有细碎的脚步声,而后后门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 他皱眉坐起身,来到了后院。 站了会儿,翻身越出了院墙,抓了就近的一个一直窝在隔壁阁楼上的监视他行踪的探子。 “谁把人带走了?” 他不清楚今晚为何如此冲动。 但他只要想到苏禅衣站在他的地对面,他就忍不住的心底发燥,冷静也没了。 探子也算是这行中的翘楚,才会被放到距离晏珩最近之处做监视。 可这会子他被晏珩踩着脚底下,连身都翻不了。 他压下心中的惊慌,冷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晏珩冷笑了下,脚下用力一踩,听得“咔嚓”一声骨裂:“现在听懂了吗?” 肋骨生生的踩断,哀嚎声响彻阁楼,探子险些疼晕了过去。 牙关溢出血迹,他求饶道:“都督...求都督脚下留情。” 晏珩一脚把人踢翻,耐心已经所剩无几:“最后问你一遍,人在哪儿?” 探子挨了一重脚,整个人摔在墙上,又掉落在地。 他捂着胸口,看着阁楼中的男子,眼睛里满是惊惧。 闻言缓缓摇了摇头:“回禀都督,她...她是自己走的,去了街口。” 晏珩近他一步,冷道:“当真?” 探子心中畏惧,见他靠近就要躲避,可他后脊贴着墙,避无可避。 吓得快哭了,忙道:“不敢欺瞒。” 晏珩沉默着离开了阁楼。 玉卿卿离开皇宫已是丑时三刻了。 小轿将她送回了富贵胡同。 轿子晃晃悠悠,她倚在轿子里,险些睡着了。 轿停,有跟行的内官轻声唤她。 她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打着哈欠从轿子里走出来,与他们挥手作别后,径直往铺子走。 白日里这富贵胡同可谓是京中极热闹的去处,但到了晚间,四下漆黑,万籁无声,清冷寂静的厉害。 她走了没几步便心底发怯。 晏珩站在暗处。 瞧着薄霜轻雾中一人走近。 正是他找了半宿,担忧了半宿的人。 或许是胆怯走夜路,她脊背非常僵硬,垂在身侧的手也捏成拳,连檐下摇曳的灯笼发出的声响都能吓得她瑟缩。 晏珩眯了眯眼眼,不禁想,这样一个猫胆子的人怎么有胆子掺和这些事情之中? 他脚下轻挪,碰掉了一块青瓦,破碎声引来那人的目光。 玉卿卿心口猛地一窒,循声望去。 但当她瞧见蹲在墙上的人是晏珩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继而叉腰怒道:“你是贼吗?半夜不睡觉,翻墙越院!” 晏珩清楚的瞧见了她惶惶的眸光瞬间平定下来,心情有些复杂。 玉卿卿仰头站在墙下,等着他跳下来。 晏珩轻轻笑了下,从墙上跳了下去。 玉卿卿瞧他脚步轻盈的像只猫,道:“你不睡觉,干什么呢?” 晏珩想了下,道:“散步。”说着一笑:“东家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玉卿卿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只许你散步?我也散步。” 晏珩看了眼她的脚,不置可否,含笑道:“拖着脚伤还要出门散步,东家对散步一事还真是执着。” “不知可散的还开心?若不尽兴,我可再陪着东家走几条街。” 玉卿卿轻哼一声,瞥他一眼道:“看你是晚膳吃的太饱了,闲的。” 晏珩笑了笑:“托东家的福。” 正说着,不远处檐下的灯笼忽然掉在地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玉卿卿地窖一声,猫儿似的窜到了晏珩的身后,小手紧紧的攥着他腰侧的衣襟,紧张道:“什么东西?” 晏珩拧眉。 不明白她遇到危险时,为什么认定他就是安全的呢? 有些恍神的看着轰轰燃烧的火光,片刻,他偏头与身后的人说道:“东家别怕,灯笼而已。” 玉卿卿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从他身后探出头瞧了一眼,果然是灯笼,这才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 晏珩得了自由,上前踩灭了灯笼。 失了这丁点亮光,街上更是黯淡了几分。 晏珩走回她身前,借着月色瞧着她惊惧未散的眉眼,低笑道:“咱们这四周的杀气早已压过了鬼宅了。” “以后的夜路,东家尽可安心走。”说完径直往前走了。 玉卿卿站了会儿,跟上了他的脚步。 第一百零一章 发病 二人进了铺子,玉卿卿看了眼关铺门的晏珩,道:“早些休息。”说完径直上了楼。 想着核桃已经入睡,她特意放轻了脚步。 刚上几阶,她心口忽然窒痛起来。 玉卿卿顿时皱起了眉,伸手扶住了扶手,免了在他面前倒下。 “怎么了?” 纵然她连头都没有回,也极力的伪装,晏珩还是瞧见了她的手臂在颤,抠在扶手上的指尖发着白,想来是用了大力气的。 窒痛极快蔓延,玉卿卿觉得她的胸肋被人大力捏碎了,就像捏碎一颗薄皮核桃那般。 嗓子眼灼热,口腔里有鲜血的味道。 剧痛使她微微佝偻着身子,抬手抹了唇边的血迹,摇头道:“我没事。”说完拖着沉重的脚继续上楼。 晏珩瞧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皱眉唤道:“苏禅衣!” 玉卿卿就想一条快要渴死的鱼,大张着嘴,可能呼入口鼻的空气却极稀少。 以至于双耳嗡嗡作响,没听到晏珩在唤她。 她努力的看着眼前的阶梯,期盼着赶快逃离他的视线,不叫他发现自己这般病状。 可这些阶梯好似变得陡峭起来,她每踩一阶,都极其辛苦。 晏珩眉头皱的更紧了:“苏禅衣,你怎么了?”他说着脚尖踩上阶梯,用力一跃托住了她即将后仰倒下的后脊。 他的手掌如生铁,猛然贴在后脊上,有碾压之感。 玉卿卿疼的眼前发黑,眼眶中有热流淌了下来。 晏珩看着倒在怀里的人,脸色惨白,额头鬓角尽是豆大的汗珠,唇色却诡异的殷红,他皱眉,拇指在她下唇一拭,指腹有血色。 呼吸一凝,他音调大变:“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玉卿卿气息微弱,眸光泛虚,她努力的睁大了眼看着他,想说什么,可却只有眼泪在淌。 晏珩看她唇角嚅嚅,贴耳凑过去,却什么都没听到,移目再看她的脸,却发现她已经合上了眼睛。 他脑子嗡的一下,有瞬间的空白。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屈展,反复两次,才竖着一指,横在了她鼻下。 气息断断续续的,可好在尚存。 玉卿卿又做起了梦。 梦中她又一次跟随着晏珩去了战场,亲眼目睹着他惨死的模样。 她又一次的想要呼救,想要上前,想要救他,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她什么都做不了。 雷云厉的那匹战马,高昂着前蹄,嘶鸣一声,前蹄猛然落下,正正砸在他的胸膛之上...。 “晏珩——” 玉卿卿猛然睁开了眼,入目是熟悉的草绿布帐。 她看着,心中的惶惧慢慢散开,呼吸仍急促,胸肋亦是闷疼,呼吸间带出残存的血气。 好一会儿,她挣扎着坐起身,脊背靠在了床柱上。 房间里空荡荡的,明亮的日光顺着半开的窗户斜斜的照进来,楼外的街市如常的嘈杂热闹。 还好。 还活着。 她端起榻边小几上的茶盏,灌了一口茶,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缓了会儿,她正要下榻,忽听有上楼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一人推门走了进来,瞧见榻上的人,怔在原地。 玉卿卿率先开口,语调轻松:“早啊,小核桃。” 核桃眼眶越来越红,而后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她吸着鼻子走到榻边,轻轻的抱住了苏禅衣:“姐姐。” 玉卿卿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你们请大夫了?” 核桃点头。 玉卿卿亦是点点头。 不消多问,端是看核桃这神情,便能猜到大夫所说一二了。 她扯着唇角,笑着道:“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大夫不知我的病况,你很清楚的,不是吗?” “每次发病,只需好好的睡上一觉,就能恢复大半的。”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而核桃的眼泪已经浸透了衣服,湿热的泪意贴在肩头,令人心酸。 “小核桃放心,就算姐姐真有那一日,我也一定会妥善安置好你的。”她慢慢的顺着核桃的背,低声哄道:“别哭了,姐姐最是看不得你掉眼泪了。” 核桃闷了一会儿,而后松开了苏禅衣,垂首擦着泪道:“姐姐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玉卿卿摇头:“睡得太久,浑身倦乏,还不想吃。” 核桃给她掖着被角,轻声道:“姐姐好好养些日子,铺子开张的事情暂且缓一缓。” 玉卿卿点头。 想到什么,又问道:“晏珩呢?” “他听到大夫的话了吗?” 核桃听到晏珩这个名字就心中暗恼。 早前在榆城的时候大夫便说,她这身子骨劳累不得,想要日后安泰无虞,需待好生静养着。 可自打到了京城,她哪一日不是殚精竭虑的?! 气闷道:“不知道。” 玉卿卿瞧她气鼓鼓的模样,笑道:“生姐姐的气了?” 核桃摇头。 玉卿卿笑着又道:“那就是生晏珩的气了?他怎么你了?我罚他不许吃饭,你消消气儿。” 核桃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擦着泪道:“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也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但昨晚大夫诊治的时候他是在场的。” 玉卿卿皱起了眉:“大夫如何说的?” 原本在做完要做的事情前,她是要瞒着的。 可事与愿违,还是被他知道了。 核桃道:“大夫说您身子亏损太过,是久病之象,却也查不出是何病因,开了几幅滋补的汤药便走了。” 玉卿卿道:“大槑呢?” “我睡着期间可有人来过铺子里?” 核桃摇头:“早上的时候唐二来讨茶喝,除此之外没人来了。” “至于大槑,姐姐睡着,他也就乐得清闲,在厢房睡觉呢。” 到了午后,玉卿卿已经能下榻,她吃了些东西,出门去了。 晏珩回来,瞧见核桃在前厅坐着,皱眉道:“东家呢?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核桃对他是满肚子的怨气,闻言翻了个白眼,变了个坐姿,将他排在了视线之外。 晏珩搁下手里的药包,急步匆匆的上了楼,瞧房中无人,他又下了楼,到了厢房问大槑。 大槑睡得迷迷糊糊,被揪起来问,一脸的茫然。 “什么不见了?” “谁不见了?” “咦,主子你回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因你 晏珩气结。 丢下大槑去了前厅,压着急怒,问核桃道:“她到底去哪了?” 核桃怒道:“用你管?你是什么身份,连我姐姐的事情也敢管了!” 晏珩切齿,眸光冷沉一片:“她那身子如何能出门?你就不担心她死在外面!” “口口声声叫着姐姐,我却没瞧见你有半分的担忧!” 核桃听了这话,登时气的掉泪,拍桌而起道:“你还说我?要不是你,我姐姐至于成这幅模样吗?!” “我?”晏珩面上怒色一恍,迷惘道:“什么叫因为我?” 核桃急恼委屈之下脱口说出了心中的话。 这会子被问,吓得脸都白了。 完了完了! 苏禅衣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要她一个字都不准提的! 这...这可怎么办...。 晏珩看她眸光乱动,唇角嚅嚅,全然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她不同于苏禅衣那般会伪装,她说是因着自己,那就一定是和自己有关系的。 而这会子的慌乱,定是源于说错了话。 “我...我什么都没说,是你听错了!”核桃心中慌乱,下意识的就要逃走。 可刚迈开脚,肩膀就被人摁住了。 晏珩道:“你把话说清楚!” “你要她说什么?” 核桃闻声朝铺外看去,瞧见走进来的人,顿如蒙大赦,口中哽咽的唤了声:“姐姐。”跑上前抱住了苏禅衣的胳膊。 玉卿卿安抚的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别怕,去玩吧。” 核桃点点头,躲着晏珩,上了楼。 晏珩看着走进来的人,皱眉道:“你去哪了?” “有些私事要做。”玉卿卿面色淡淡,在桌前坐下,不以为意的道:“怎么,你有事找我?” 晏珩看她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你病的严重?这么独自一人出门,万一出了事情你怎么办!” 玉卿卿掀着眼皮看他一眼,又垂了下去,素白的脸上瞧不出半分的情绪来。 倒了杯茶慢慢抿着:“于你而言,我是死是活有什么区别吗?” “若我是你,可巴不得东家早死,那样你就能自由了。” 她这张利嘴....晏珩胸膛剧烈起伏。 他压着急躁,在她对面坐下,道:“核桃说,你之所以病,有我的缘故?” “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卿卿眉心蹙了下,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漠像。 咽下口中的茶,她笑了下,慢声细语的道:“我这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与你能有什么关系?” 晏珩仔细的看着她的神色,瞧不出分毫的破绽。 “那核桃为何会那般说?” 玉卿卿道:“核桃心中所想,我如何知道?”说着顿了顿,道:“她心思单纯,或许是觉得你太不让人省心,使我劳累了,所以才那般说吧。” 晏珩想起了上次她去宫门口见圣后高烧不退的事情。 沉吟片刻,他摇了摇头。 不对。 核桃话中的意思绝不是她所说的这般! “东家祖籍是景州?” 玉卿卿眼皮一跳。 这厮果真是难缠的厉害! 也怪她,猪脑子,说什么娘胎里带的,这下被他抓住了话柄! 若他遣人去景州调查,一定会露馅的! 她压着心头慌乱,挑眉看过去:“怎么?” “没怎么。”晏珩摇摇头,道:“只是忽然想起我有个旧知也是景州人氏。” 玉卿卿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 但眼下他行动受限,想要查她,恐还差些意思吧。 况且他查出真相的那日,她有否活着,还未可知呢。 勾了勾唇角,她道:“景州距京不算远。” “怎么?想联系你的这位旧知,带银来赎你吗?” “我买你花了二两,赎你可不是这个价儿了。” 又开始插科打诨! 晏珩瞧着她,头疼不已。 “东家还真是丝毫不遮掩骨子里的刻薄贪利。”说完拎起药包去了后厨。 玉卿卿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放了下来。 刻薄吗? 那她还真是伪装的很成功呢! 胸腔里涌起一股子气,她抑不住的咳嗽了几声。 楼梯上核桃立刻探出头来:“姐姐不舒服吗?” 玉卿卿抬头看过去,笑道:“还好。”她说着站起身子,慢慢的往楼上去:“今日风大,有些凉。” 核桃闻言皱眉:“莫不是烧起来了?” 她往下走了几步,扶住了苏禅衣的手,果然,手心里是滚烫的。 核桃眉头皱的更深了:“姐姐略躺一躺,我这就去熬药。” 玉卿卿笑着点头:“那就辛苦小核桃了。” 核桃到了厨房,却发现晏珩占着药炉,她拧眉道:“你干什么?这是姐姐的药炉,你别胡乱煎东西!” 晏珩手里拿着小蒲扇,一下一下的扇着炉火,闻言头也不抬:“这是给东家的药。” “给姐姐的?”核桃上下打量他一眼,迟疑的道:“什么药?”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晏珩挑眉看过去,道:“你不也欠我一个答案吗?” 核桃一哽,撇嘴道:“小气鬼!”说完转身回了房间,把晏珩煎药的事情告诉了苏禅衣。 “他不会熬的毒药吧?” “怎会?”玉卿卿失笑:“如今那些人正想方设法的抓他的把柄,他岂会自找麻烦?” 核桃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那他今日不在铺中,是替姐姐找药去了?”她说着心中升起期望来:“不知他找来的药能不能医好姐姐的病。” 玉卿卿清楚她自己的病根。 听言笑意淡了淡。 除非他能躲过这生死劫,不然她这病,怕是治不好了。 晏珩很快煎好了药,端到苏禅衣跟前。 他端来之前以为苏禅衣定会排斥他煎的药,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劝她喝下。 可不曾想,她只是看了一眼,便端起了药碗,闻了闻,又抿了一小口,咂咂嘴道:“味道还不错。” 晏珩皱了皱眉,心情很是复杂。 他们不是对立面的两个人吗? 她为何能如此信任他? 再听这句话,无奈道:“又不是什么好吃的?” “别细品滋味,一口气喝下去。” 玉卿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空空的托盘,委屈巴巴的道:“蜜饯呢?” 晏珩道:“东家不是不爱吃。” 玉卿卿挑眉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爱吃了?” 晏珩也不与她争辩,道:“好,稍等,我去取。”说完转身下楼了,片刻再回,药碗已经空了。 人也已经合衣躺在榻上了。 第一百零三章 脸红 他瞧着,自知道她是故意的,气闷的抿了抿唇,捏起一颗蜜饯,来到了榻边。 居高临下的看了会儿,他俯下身,盯着她单薄的眼皮,道:“东家,蜜饯拿回来了。” 床榻上的人闭着眼不睁,张口道:“多谢,我不...。”话没说完,有东西抵在了唇边,她懵然睁开了眼,目光在瞧见俯在榻边的人后,顿时柔和了下来。 晏珩指尖捏着蜜饯,蜜饯抵在她唇边的同时,指尖也紧挨上了柔软,他的心口顿时一空。 再对上她澄澈的目光,晏珩的耳尖也不受控制的发烫,捉弄她的心思早飞的没影了,忙就要撤回手。 玉卿卿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晏珩僵住,勉强稳住的眸色也逐渐慌乱起来。 玉卿卿凝着他的神色,眼底笑意愈发明显,轻声问道:“干什么?” 她这床榻摆的位置不错,后窗的光线刚好能照过来。 此刻落在她身上,将她浅色的眸子映如琉璃色,往日含厉的眉眼也柔软明朗起来。 晏珩看着,喉结上下滑动,虚恍着错开了视线,淡淡道:“张嘴。” 玉卿卿瞧了眼他手里捏着的东西,目光又落回他的脸上:“你脸红了,为什么?” 晏珩语噎。 这还是个姑娘吗? 抓着男人的手,质问为何脸红! 他抿了抿嘴,借着胸腔内鼓出的一口气,道:“撒手!” 语调很是凶厉。 玉卿卿闻言,明显瑟缩了下,垂下的细密羽睫盖住了瞳仁,委屈道:“干嘛这么凶...。” 晏珩瞧她如此,面有慌乱,心生懊恼道:“我...我没有。” “明明就有。”玉卿卿撇撇嘴,语调极是难过。 晏珩听她音调中带着哽咽,一时更是无措了。 “我就是声音粗,往日里和他们说话也没留意过。”他说着低下头去看她的脸,小心翼翼的道:“我以后定然注意,东家别生气,好吗?” 话刚说完,就看她抬起了眼睫,眸色中尽是戏谑的笑意。 晏珩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她戏耍了,气的脸都绿了。 “你!”他伸手指着她,咬牙道:“你这小丫头,着实可恨!”说着瞧见了手里捏着的蜜饯,气的一口吃在嘴里,甩袖要走。 玉卿卿忙折身坐起,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晏珩头也不回:“撒手!” 玉卿卿不仅不撒手,还拖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笑着道:“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 “你就看在我命将休矣的份上,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如何?” 晏珩听到命将休矣这四字,神色乍然恍惚,胸口的气瞬间散了个精光。 感受着坠在袖口的力量,他袖中的手慢慢的握起,低声道:“你不会死的。” 玉卿卿没听真切:“你说什么?” 晏珩扭身看着她,认真道:“都说祸害活千年,你这刻薄鬼,阎王定也厌你的紧,收了你回去岂不是自找苦头?” “定然放你在这俗世活个千万年的。” 玉卿卿看着他,听着这番话,眼眶忽的发酸。 他若视她为仇敌,那她死的那日,也能少些牵挂。 可现在,他不顾自身情况的为她寻医问药,连她说句不吉利的话都要否认...玉卿卿心里很乱。 眨了眨眼,她缓和了酸涩的眼眶,拍了拍榻边道:“你坐下,我这么仰着头和你说话,有点累脖子。” 晏珩扫了眼她拍过的位置,踌躇着上前坐下。 瞧她盯着自己,颇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看我做什么?” 玉卿卿道:“好吃吗?” 晏珩愣了下,这才想起自己嘴里还有个蜜饯没嚼。 闻言上下牙一合,蜜饯碎在牙下,他品着滋味,煞有其事的点头道:“还不错。” 说着看她眼巴巴的舔嘴角,一时绷不住的笑起来:“想吃吗?” 玉卿卿点点头。 晏珩端着托盘递给她:“有点齁嗓子,挑个小的吧。” 玉卿卿依言挑了个小点的吃了。 晏珩搁下托盘,道:“今日脚踝涂药油了吗?” 玉卿卿摇头。 她如今浑身的骨头都疼,脚上的伤痛反而察觉不到了。 故而,也没想起要涂药油这件事。 晏珩看到桌上的药油,起身拿在手里,与她道:“脚伸出来。” 玉卿卿闻言把脚缩起来:“这...不好吧?” 晏珩看她一眼:“怎么?难为情了?” 他问的直白,玉卿卿也不遮掩,点了下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吧。” 晏珩道:“那行,你且睡吧。” “待会儿你睡沉了我再来。” “眼不见,你也就不会觉得难为情了。” “...”玉卿卿嘴角抽了抽。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对视片刻,她败下阵来,道:“其实,我自己也可以的。” 晏珩闻言点头,把药瓶递过去:“也行,你自己来。” 玉卿卿接过药瓶,看他坐着不动,道:“你不走?” 晏珩道:“我怕你不会弄,一旁指导。” “...”玉卿卿眨了眨眼。 他坐在一旁看着,和他上手自己涂,本质上不都是让她不自在的事情吗?! 又对视片刻,玉卿卿决定不能再退让,刚要斩钉截铁的赶他走,他却先开了口,一脸的困惑:“东家莫不是害羞了?” 说着上下打量她一遍,啧啧有声道:“不能吧?” “东家这么飒爽英姿的女侠,会因这些小事害羞?我不信!” “...”玉卿卿一口气憋了回去,生生的闷出了两声咳嗽来。 这厮,着实可气! 晏珩瞧她吃瘪的样子,偏头忍笑。 “你都称我女侠了,我若不洒脱些,倒愧对这个名号。”玉卿卿把脚伸出被褥外,又把药瓶递过去。 晏珩接过药瓶,又把她的袜子往下卷了卷,露出脚踝。 只见脚踝处乌青肿胀,他看着皱起了眉:“不痛吗?今日你是怎么走路的?” 玉卿卿瞧他神色凝重,猜想是有点严重的。 倾身去瞧,对上他看来的责怪的眼神,她磕巴着道:“倒...倒也没觉察,想是看着唬人。” 晏珩听言哼笑了声,也不与她争辩什么,只把指头按在了伤处。 玉卿卿登时疼的大叫,瞪着他道:“你谋杀啊!!” 晏珩挑眉道:“你不是不痛?” “我...”玉卿卿语噎一阵,片刻喘了口气:“行啊,你敢戏耍我,待我好了,定然要你好看。” 晏珩往手心里倒着药油,慢慢的搓热,闻言笑了下:“行啊。” 第一百零四章 莫识 灼热的手掌贴在脚踝上,疼的玉卿卿一个瑟缩。 晏珩忙握住了她要躲的脚踝,偏头看着她道:“这会子知道疼了?” 他这张脸不喜不怒,可就是很拿人,玉卿卿瞧着不自觉的就乖顺了下来,连句反驳都不敢说。 晏珩手上却放缓了力道,指腹轻唤的推着淤青处,嘴上也没停:“你这脚若还想要,就好生的养些日子。” “若喜欢坡脚,那就当我没说。” 谁会喜欢坡脚? 他这张嘴,说起刻薄话来也不遑多让! 玉卿卿白他一眼,道:“要养多久?” 晏珩道:“伤筋动骨养百天,你这情况,再多加一月吧。” 说着扫了眼她苍白的脸颊:“刚好你这身子骨也需要将养,两病合在一起养了。” “四个月?”玉卿卿嚼着这话,轻笑了下。 晏珩道:“为何发笑?” 玉卿卿道:“我只是在想,四个月后我会在何处,做些什么。” 晏珩手上一顿,奇怪的看着她:“自然是在这铺子里做甩手掌柜了。” “你这病身子,还想去何处祸害人不成?” 玉卿卿看他这想当然的模样,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是笑道:“那你们可要努力干活了,不然这甩手掌柜我也是做不成的。” “自然。”晏珩嘴角带了些笑,隐有调侃的道:“只是,民以食为天,下次再罚,能不能罚点别的?” 玉卿卿失笑,想着又道:“我罚你不许吃饭的时候,你就没偷吃过?” 厨房可就紧挨着他的厢房。 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些吃食可太容易了。 晏珩眉头高挑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偷?!” “呃...。”玉卿卿自知说错了话,抿了抿唇道:“以后我们改砍柴怎么样?” 晏珩点头:“可以。” 二人就这么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厢房里大槑闻到了饭菜香,挣扎着坐起了身,打着哈欠走进了厨房。 灶台后核桃正添火,看他来就站起了身,道:“你来添火。” 大槑闻言脸一黑。 暗暗嘀咕,早知道就不走进来了。 午膳核桃给玉卿卿熬了鸡汤,又包了小馄饨,可她却睡得沉,核桃不敢叫醒她,便在炉上温着鸡汤,想着等她醒来再用。 晏珩出门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两本书,午膳后无事可做,便坐在后院石桌前看书。 大槑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喜道:“主子,莫识姑娘来了。” 晏珩翻了一页,淡淡道:“铺子还没开张,她想吃面,且等几日吧。” 大槑一嘎,无奈道:“人家可是醉云楼的头牌,怎会来此处吃面?” 晏珩闻言皱起了眉头,沉沉看他一眼:“怎的,这面馆让你丢脸了?” 大槑见他这般,吓得忙摇头:“我不是这意思,主子千万别误解了我。” “我的意思是说此处距离醉云楼尚有些距离,莫识姑娘最是慵懒,定不会舍近求远的。” 晏珩合上手里的书,看着他,语调浅淡的道:“我如今与人为奴,且付给你月俸的人也不是我,你就不要再称呼我为主子了。” “你是自由身,若要离开,我或可写封信,让你带着出京,自能寻处安稳地方。” 大槑呆了呆,回过神慌乱的道:“主子这是什么话,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吗?您告诉我,我一定改!” “无论如何,可千万别赶我走啊。”说着几乎快要哭了。 晏珩笑了下,拍着他的肩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们的主仆情分已经走完了。” “说来不免羞惭,如今我这般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赠与你的。” 大槑看他心意坚定,不免慌乱起来。 他的去留何曾由他做主?! 怕是他前脚离了这面铺,后脚他的爹娘就要死无全尸了! 这些年他也算是了解晏珩的脾性,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主子为何突然说这些话,可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让您误解了我?” 晏珩闻言心头微动。 这话...乍听还可,略一品便有些深意。 在他的印象中,大槑是个单纯厚道的人,这些个龌龊的小心思,根本就不是他心中能构造起的,更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且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背后说了他? 这铺子里只有四个人,他为什么会觉得,他信任另外两个超过他呢? 忖度之下,也只有做贼心虚能解释了。 会吗? 大槑,他会是暗棋吗? 这么多年,他一心为自己...是假的吗? 大槑哭诉着,没听到晏珩的回答,抬头一看,瞧他神色哀哀,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不免更加的卖力了。 “晏公子。” 厅廊下一道柔声轻唤。 晏珩循声望去,瞧见了莫识。 莫识抿笑走上前,对着晏珩福了一礼,柔声说道:“刚回京便听说了晏公子的事情,心中焦急担忧,眼下看公子安然无恙,莫识心中便放心了。” 晏珩颔了颔首:“有劳记挂。”说着看着跪在脚边的人:“去倒茶来。” 大槑抹着眼泪称是,起身去前厅了。 前厅里,核桃双目喷火的看着后院的一对儿男女。 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怎么还有别的女人!? 他对得起姐姐吗! 大槑走过来,瞧见核桃的模样,疑惑道:“谁惹了你不成?怎么瞧着要吃人?” 爱屋及乌,相反,恨屋亦是及乌的。 核桃瞧晏珩是个混账,他身边的人自也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冷哼一声,扭身上了楼。 大槑一头雾水,却也懒得多问,拎起一壶茶去了后院。 后院里,莫识在晏珩的对面坐下,看了眼桌上的医书,蹙眉紧张道:“晏公子身子不适吗?” 晏珩拿起书,卷起握在手里了,道:“随便翻看解闷的。” 说着看向她,淡淡道:“莫姑娘今日来可是有事?” 莫识闻言似是被戳到了伤心事,眼眶立刻便红了:“我就是担心想晏公子您的安危。” “这些年莫识在京中也算认识几个能说上话的人,不如就让莫识为晏公子的事情尽些绵薄之力。” “哦。”晏珩扯了扯唇角:“莫姑娘打算如何帮我?” “我一介弱女子,进殿面圣也是做不到的。”莫识自嘲的笑了笑,道:“不过,我可以寻些门道,助您出京去。” 第一百零五章 赎走 大槑正好来送茶,闻言顿时竖起了耳朵,倒茶的间隙不住的打量莫识和晏珩的神色。 晏珩抿了口茶,无甚情绪的说道:“多谢莫姑娘为晏某的事情费神。” “不过,我在这里挺好的,暂时没有出京的打算。” 莫识听言一脸的诧异。 忍不住的打量了下院落,面上难过之色愈加明显:“这里如此简陋,如何配得上晏公子的尊贵?” 晏珩觉得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听不懂话。 也懒得再说,借口有事,请君离开。 这边核桃蹬蹬蹬蹬的上了楼,脚步声沉重,惊醒了熟睡的玉卿卿,她看着推门进来的人,抿笑问道:“怎么了?一脸的怒气?” 核桃一屁股坐在苏禅衣榻边,气的一记猛脚跺在了脚踏上:“我是替姐姐不值!” “什么值不值的?”玉卿卿撑手坐起身,茫然不解的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核桃愤怒的难以克制,指着后窗道:“他的女人都找上门了,姐姐你自己去看!” 玉卿卿蹙了蹙眉,掀被下榻,来到了后窗边。 顺着半开的窗户,清楚的看到了桃树下的两个人。 看了会儿,她由衷的感叹道:“真好看。” “好看什么啊,一脸的妖媚像!”核桃听她还夸,气的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上前两步,“哐”的一声合上了窗户:“姐姐别看了,小心害眼疾。” 院中,晏珩听得这声响,寡淡的眉眼顿时有了波动,扭身朝二楼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半开着的窗子已经合上了。 他瞧着,不觉皱起了眉头。 视线被阻挡,玉卿卿好笑不已,拉着核桃的手坐回榻边:“你气恼什么?” “我买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他的心。” “他喜欢谁,那是他的自由,谁也阻挡不了。” 核桃闻言瞪大了眼,全然没想到苏禅衣会说出这番话来! 哽了片息,她急道:“可姐姐怎么办?!” 玉卿卿揉揉她的头,抿笑道:“姐姐有姐姐要做的事情,做完以后便要离开这里了。”她说着走到衣架前,一边穿衣一边道:“他身边,总会有新的人陪伴的。” 而那个人不会是她。 核桃听着这话委屈的直掉泪,简直比自己被人休了还要难过绝望。 更衣洗漱后,玉卿卿下了楼。 正要出门,被人叫住了。 她转身看着喊她的女子,以及跟在女子身后的晏珩。 女子走到苏禅衣身前,微微一福礼,柔声唤道:“莫识冒昧来访,苏掌柜莫怪。” 玉卿卿这般看着她,比在窗缝中看到的更加令人惊艳。 别说是男子,就是她一个姑娘看了都忍不住的心中欢喜。 闻言颔了颔首,抿笑道:“怎会,铺中能有莫姑娘这般风姿的人踏足,是小铺的荣幸。” “欢迎之至。” 莫识听言面上笑意真诚了些,复又为难的道:“莫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苏掌柜能否答应。” 玉卿卿好像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了。 下意识的看了眼晏珩的方向,却没敢看他的眉眼,只在他衣角处扫了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看着莫识,嘴角笑意浅浅,真诚的问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莫姑娘但说无妨。” “我若能帮忙,一定不推辞。” 莫识闻言面有动容,近前一步,目光殷切的说道:“我能否把晏公子赎走?银钱方面不是问题!” 此话一出,厅中的人都惊了。 核桃瞪大了眼看着苏禅衣,而后满目怒意的瞪向了莫识。 这可恶的女人,敢公然抢人! 大槑则看向了晏珩。 他们二人的交谈,大槑并未听全,听莫识这话,便猜测是晏珩托嘱了她什么。 玉卿卿听完她的话,不以为意的一笑:“原来是这事儿,没问题。” “我买他花了二十两,姑娘在二十两的基础上,再加些辛苦钱便可把人带走了。” 莫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待回过神,喜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激动的一把抓住了苏禅衣的手:“苏掌柜说的是真的?” “怎忍心骗姑娘呢?”玉卿卿含笑道:“字句皆真。”说着挥手让核桃上楼取身契。 核桃正为苏禅衣感到不值,见她断舍离,心中止不住的拍手叫好。 闻言连犹疑都没有,蹬蹬蹬的上了楼,很快取了身契下来。 玉卿卿看了眼核桃手中的东西,抿笑与莫识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姑娘把银子给我妹妹便可。”说完颔了颔首,转身走出了铺子。 一桩不敢想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地做成了??莫识心下狂喜,取过核桃手中的身契,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要取下腰间价值千两的翡翠玉佩抵给她,手中的身契却忽的被人大力的抢走了。 莫识一怔,蹙眉看向晏珩:“公子?” 晏珩垂眼看着手中的身契,眉目之间是前所未有的凛寒:“多谢莫姑娘抬爱,只是晏某身份卑贱,担不起这份情谊。” 他说着抬眼看着莫识:“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莫姑娘能应允。” 这么久以来,晏珩还从未拜托过她什么,定然是眼下处境艰难,这才有了此话。 莫识只要想到这些,便心如刀割。 而帮他的忙,她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闻言忙点头:“什么事情?公子请说,我一定照做。” 晏珩冷淡道:“希望莫姑娘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他说完转身回了后院,独留莫识潸然泪下。 美人落泪,大槑忍不住的宽慰道:“莫姑娘别灰心,主子他这个人,最是念旧。” “您多来几次,彼此熟悉了,主子自然也就不会排斥了。” 莫识知道大槑是照顾晏珩许多年的小厮。 他的话,自然是有可信度的。 她擦了擦腮边的眼泪,目含希冀的看着大槑:“此话当真?” 大槑忙不迭的点头,温声说道:“绝对是真的,莫姑娘信我的话,就过两日再来。” 晏珩不愿多做交谈,莫识也只能信大槑的话了,含泪离开了。 核桃没能把晏珩送走,愤怒的捶胸顿足,恨不能立刻冲到厢房,打他一顿。 大槑站在铺子外,目送着莫识的马车走远,这才满心不舍的回了铺子。 第一百零六章 梁家 只要晏珩的事情一日未解决,玉卿卿的病况就会重过一日。 未免走的太突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提前做完的。 她又一次的来到了南巷。 南巷坐落在城南,在此的住户鱼龙混杂,不过大多数是行商之人。 而她要找一户梁姓的布商。 晃晃悠悠找了一个多时辰,仍是没找到她要找的。 路过茶馆,她走了进去,要了壶茶慢慢喝着。 茶馆清闲,掌柜坐在厅里,冲喝茶的玉卿卿道:“姑娘面生,是头一次来咱们这处吧。” 玉卿卿闻言灵机一动,端着茶盏到了掌柜身边,坐下后道:“掌柜好眼力,我确实是第一次来。” “话说,这南巷也太大了。” “我找个人,劳碌一整日也没个结果。” 几句话下来,颇有些自来熟的架势。 可巧,掌柜也是个善谈的。 闻言笑呵呵的道:“这儿的住户杂,街道修的也不规整,若没熟人领着,确实不易找。” 玉卿卿从怀荷包里摸出一两碎银,笑着道:“那不知掌柜算不算此处的熟人啊?” 掌柜看见银子,面上笑意更浓了:“我祖辈都在此卖茶,姑娘找我算是找对人喽。” 说着不客气的捏下银子,问道:“不知姑娘要找谁啊?” 玉卿卿忙道:“做布行营生的梁家。” 掌柜想了想,道:“这梁家我倒是知道。” “不过姑娘要找的是梁家大房的人,还是梁家二房的人?” “有两房?”玉卿卿皱了皱眉:“这我却不清楚了。” “我只知道他们有父子两个,去岁曾出了京。” 掌柜一听这话,眉目舒展,笑着点头道:“那就是梁家二房了。” 玉卿卿眼珠转了转,道:“那梁家父子现在家中?” 掌柜摇摇头,道:“他们父子去岁出京后就再没回来了,也不是是生是死。” 没回来? 那便是了! 玉卿卿立刻问道:“不知梁家二房怎么走?” 掌柜指着铺子门口的路,道:“你直走,走不远会在左手边看到一条南北向的小水渠,顺着水渠往南走,就能看到梁家的大门了。” 玉卿卿点头记下,谢过掌柜后离开了。 依着掌柜的话,她很容易找到了梁家,上前叩响了门环。 门内有人应答,很快府门从内打开。 玉卿卿看着小厮,道:“请问这是梁家二房吗?” 小厮闻言嗤笑一声,粗声嘎气的道:“找错了,这是梁家大房!”说完哐的关了门。 门外玉卿卿看着晃动不止的铁环,眨了眨眼。 她要找梁家二房,怎么给她指了梁家大房? 这掌柜,忒不厚道! 可当她原地一转身,就看到了身后那悬于府门上的匾额。 同样也是梁府。 她又眨了眨眼,莫非这就是梁家二房? 如此想着,她走过去叩响了门环。 这次门内却无人回应。 她抠着门缝往里瞧了瞧,发现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未住人了。 站了会儿也没能遇到一个过路的,她一跺脚回了茶馆。 茶馆掌柜依旧坐在老位子上,见她回来,呵呵笑道:“可找着了?” 玉卿卿翻他一眼,要了壶茶,大灌一口道:“您也真是的,为了多卖我一壶茶,诓我这一趟辛苦,脚都要废了。” 掌柜觉得这姑娘说话有趣儿,不觉笑声更高:“我何时诓你了?” “还说没诓我。”玉卿卿无奈道:“你早知道二房没人,也不告诉我,害我白跑一趟。” 掌柜一摊手,无辜道:“那你也没问我啊。” “...”玉卿卿甘拜下风,冲他一揖手道:“还请赐教。” 掌柜被她这姿态逗得笑起来,笑罢道:“原本再问事情仍需收银子的,但你这小姑娘对我老头子的胃口,我就免费与你说道说道。” 玉卿卿喝着茶,洗耳恭听。 掌柜道:“梁家二房父子去岁是出京收账的,这一去就没回来。” “二房的夫人眼瞧着夫君儿子不回,心急不已,便报了官,可等了几个月也没个音信。” “拿了八字去道观卜了一卦,说是大凶。” “这可把人吓坏了,六神无主的又等了两三个月,人没等回来,却等来了梁家大房上门。他们以二房无人继承田产铺子为理由,吞了二房的家业。” 玉卿卿听得皱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两头都没音信呢,大房就迫不及待的上门图谋田产了?简直太过分了!” “那梁家老夫人也不管管?” 掌柜哂笑道:“这梁家老夫人最是偏疼长子,自然不会管。”说着叹了声:“后来,二房的那位夫人及幼女也不知被大房安置到何处去了,许久都没见过她们了。” 玉卿卿看着他,疑道:“连您也不知道吗?” 掌柜听言一摊手:“我又不是趴在他们家墙上的壁虎,如何事事都清楚?” 玉卿卿叹了口气:“得,还是要去大房问线索。” 掌柜笑呵呵道:“提醒你一句,那梁家大房可不是好相与的。” 玉卿卿皱眉,头疼道:“谁说不是呢,我才刚吃了一次闭门羹。” 掌柜闻言毫无同情心的笑起来。 笑罢想起一事,道:“还没问,你为何要找梁家二房的人啊?” 玉卿卿不欲多谈,含糊道:“他欠我银子,我来收账。” 掌柜闻言“唔”了声:“这正经的债主不知死活,妻女又没踪影了,你这账,怕是不好收。” 又寒暄几句,玉卿卿离开了茶馆,再次往梁家大房去。 门房看又是她,撂下一句找错了,就要关门。 玉卿卿忙抵住门,急道:“我要找老夫人。” 门内的人停了下来,目光审视的看着她,片刻道:“又找我们老夫人?什么事。” 玉卿卿道:“我姓苏,有人要我把梁家二房的消息传给梁家,可我看二房已无人居住,便找来了大房。” “想来老夫人疼惜幼子,必然不会对这消息视若无睹的。” 门房顿了一息,道:“等着。”说完把门关上了。 这一等,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 玉卿卿站的腿都僵了,脚踝也生疼生疼的。 又想起他吓她说是会落下坡脚的毛病,不觉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赢了 门房开门出来。 这次眼高于顶的傲慢不见了。 他微微低垂着头,声音和缓的说道:“苏姑娘,我们老夫人今日身子不爽利,不方便会客。” “不知苏姑娘家住何处?明日未时末,府上派人去接您,您是否方便?” 玉卿卿道:“那就明日未时末,珺曳桥见。” 她还不能自报家门,京城多半人都是不敢与她有什么往来的,若被梁家得知,恐怕不会见她,自然也打探不到二房夫人的下落了。 门房点头应下,目送着人走远了。 等到苏禅衣回来的时候,晏珩的怒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瞧她一脸疲色,甚至是有些担心的。 玉卿卿扶着门框走进铺子里,在最近的桌前落座,浑身抽去了骨头一般的瘫伏在桌上,感慨道:“总算是到家了。” 核桃忙端着茶过去,在她身侧坐下,歪头看着她的脸道:“姐姐这是去哪了?” 晏珩闻言皱眉,她出门的去向连核桃都不知道吗? 玉卿卿匀了两口气,坐直了身子喝茶:“听闻京中繁华,我特地去逛了逛。” 话落得了一声轻嗤。 “骗鬼呢。” 玉卿卿循声望过去,瞧见了厅廊下朦胧暗光中站着的人,顿时抿了个笑,有些意外的道:“咦,你如何没走?” “怎么,莫姑娘又不愿意买你了吗?”说着费解的皱了皱眉:“瞧着她还挺喜欢你的。” 她还敢提?! 花了几个时辰才消化掉的怒气,这会子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疑问给重新召唤了回来。 晏珩气极反笑:“倒要问问东家为何要把我转手他人?” 这句话是他心中最迫切想听到答案的问题。 但他在见到苏禅衣之前他是不打算问的,也说不清是赌气,还是关于尊严。 这些年,他不论是身居高位,还是被贬为奴,都能坦然以对。 但若是她将他如物件一般随意舍弃,他不能接受。 可...可这会子不知怎的,就是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眼瞧着气氛剑拔弩张起来,核桃心里是七上八下,手里端着杯茶,乌溜溜的眼珠在眼眶里滑动着,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搭腔。 玉卿卿笑意不改,目光柔和清冽如缓缓流淌的溪水般望着廊下的人:“你不是没走吗?” 晏珩从暗处走出来,凛寒眉眼间的煞气清晰可辨。 他走到桌前,双手撑桌,俯身看着她道:“万一我走了呢?” 他的怒意丝毫不影响玉卿卿,她悠闲的托着腮,微微抬眼看着他道:“可你没走。” 晏珩要被心中的情绪给折磨疯了! 她就不能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吗?! 压在桌上的手掌握成了拳头,他咬牙道:“你就是笃定了我不会走,所以才随意的将我转手给他人,是吗?” 玉卿卿当然知道他不会走。 可对待他的时候,她何曾有过半分的随意? 皇上正为晏珩的苟且偷安而感到发愁,在内外都找不出丝毫破绽的情况下,皇上看到了她的存在,找到了她,吩咐她暗中调查被晏珩藏起的私金。 而今日莫识找来,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皇上在铺外留下的眼线必然看的清楚,待消息传回皇上耳中,他也必然会将莫识归为晏珩党羽。 既是党羽,那自然该顺水推舟,以尽快找出私金的下落。 她清楚皇上的心思,又如何敢加以阻拦呢? 若她阻拦了,以皇上多疑的性情,怕是要疑她用心了。 那她下次进宫,能否活着出来都是未知。 可若是由晏珩阻止,至少能说明,莫识是被晏珩不信任的人,排除党羽之外,也算是间接的保下了莫识的性命。 她垂眸压下了视线,慢慢的喝着茶:“莫姑娘算他人吗?她不是喜欢你?” “我若拘着你不放,岂不是在毁人姻缘?” “万一她伤心欲绝之下做了什么傻事,可就成了我的罪过了。” 晏珩听着发笑。 她倒是思虑颇多,用心良苦。 站直了身子,他低眉笑道:“她喜欢我,所以你要成全她。” “而你,也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辛苦费。” “这般一想,真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玉卿卿点头附和:“是啊,挺好的事情,被你搅和了。” 晏珩闻言下颌绷紧,抬眼直视着她的眸子。 烛台就在她手边,将她琉璃般的眸光映的更加的明亮。 可晏珩看着却觉得心口发闷,脑仁钻疼。 但在两个呼吸之间,他稳住了情绪。 呵笑了下,在椅子上坐下,道:“如今我的处境不佳,自然不能连累莫识受苦。” “待到情况好转,还望东家依旧能履行承诺,放我离开。” 玉卿卿低眉浅笑,瞧着温婉又慷慨:“我自然是愿意成全你的。” 晏珩冷笑:“但愿如此。”说着起身离开了。 在晏珩走后,核桃放下茶盏,为苏禅衣竖起了大拇指:“我瞧出来了,姐姐赢了。” 赢了吗? 玉卿卿笑的自嘲。 晚膳时晏珩在厢房里未出来,玉卿卿喝了两口粥也上了楼。 冷冷清清,核桃全无胃口,搁下筷上了楼。 唯剩大槑独享佳肴,喜不自胜。 核桃上楼瞧苏禅衣已经睡下,皱眉道:“姐姐不舒服吗?” “没有。”玉卿卿蒙着被子,睡意正浓:“就是困乏。” 核桃道:“可姐姐还没吃药?” 玉卿卿翻了个身:“漏一次也死不了。” 核桃看她实在困乏,也不敢再打搅她,熄了灯烛,蹑手捏脚的到了自己床榻前,合衣躺下了。 朦胧半睡半醒间,听得窗外“噼啪”一声碎响,紧接着是男子的埋怨声:“这么好的酒,一口没喝,全祭给土地公了。” “真是倒霉。” 声音骂骂咧咧的越来越远,玉卿卿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翻了个身,想继续再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有些气恼的坐起身。 额角闷疼的厉害,她不免更加的烦躁。 汲鞋下榻,悄步往楼下去,轻车熟路的到了柜台后,启了一坛酒,也没有找酒碗,笨拙的抱着酒坛猛灌几口。 坛口太大,吞咽不及的酒水顺着下巴流在了衣襟上。 她也不在意,只想着多喝几口,能睡个好觉。 直到胃里发烧,肚子发撑,她才搁下酒坛,揉了揉有些晕眩的额角,她打着酒嗝往楼上去,趁着酒劲入睡最是快。 刚上了两阶,忽听厨房有响动。 第一百零八章 松口 若换做往日,这大晚上的她绝不敢放肆,毕竟是鬼宅,总要给些尊重才好相安无事的。 但今日酒壮怂人胆,她脚下一转便下了台阶,溜着墙根就往后厨去了。 从外面看,厨房里乌漆嘛黑的,并未点灯。 玉卿卿又打了个酒嗝,上前一步,双手贴在了门框上,鼓足了劲儿刚要推开,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她推门的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摔了进去。 而在她摔进去的瞬间,一道人影从眼前极快的闪开。 果然是有人的!! 玉卿卿心下凛然,顾不上即将摔个狗啃泥,她的手快速的摸到了鬓边的簪子上,只等落地后一个就地打滚便可远离威胁,以守为攻。 可等她堪堪接地的时候,后衣领子却被人给揪住了。 这一刻,衣领子好似成了前世她勒毙傅时雨的铁链,将她的脖颈锁紧,呼吸顿时一窒。 突如其来的状况,玉卿卿心中惊慌,还不等有所反应,这人便用另一只手钳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拉起。 这一揪一扯,玉卿卿便可感到此人力量极大,未免彻底被辖制,她在站定的瞬间,手里的簪子便向后方袭去。 可刚刺出去,手腕便被捏住了。 这人将她用力一带,她就毫无挣扎之力的被扣在此人的怀中了。 后脊贴着他的胸膛,双手被辖制,这一瞬间玉卿卿的头皮都要炸了,张口就要喊救命。 这里距离晏珩的厢房极近,他一定能听到的! 就是不知,刚经历了今日卖他的事情,他会不会记仇?会不会故意的装听不见? 一个字还没喊出来,嘴就被身后的人捂住了,玉卿卿的头皮都麻了。 这是个鬼不成? 怎么她的每一步他都能知晓?! 管他是什么,先咬了再说! 这一次,身后的人倒是没能预判,她这一口咬的极是瓷实。 身后的人吃痛的“嘶”了一声,继而耳边便有熟悉的声音。 “东家瞧着孱弱,牙口却不错。” 玉卿卿闻言一怔。 这声音...是晏珩? 晏珩躺在榻上气闷良久,忽的想起苏禅衣的病况,继而又想起她似乎没吃药。 翻身下榻,到了厨房,摸了下药炉,果然是凉的。 便取了药包,生火熬药。 一不留神,蜡烛烧光了,他站起身要拿蜡烛,脚下却踢到了一截木柴,旋即便有脚步声靠近。 他以为是有人闯了进来,可打开门却是一身酒气的苏禅衣。 想是他吓到了她,这一口咬的着实狠了点。 晏珩动了动卡在她上下齿间的手掌,道:“还不松口吗?” 玉卿卿忙张开了嘴,放过了那只快要被她咬出血的手掌。 晏珩甩着被咬的生疼的手掌,从橱柜里取了蜡烛,点燃后走到她身前,将她上下照了一遍,确定没伤着,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他发现的及时,拽住了她的衣服,不然这张脸可就要摔花了。 玉卿卿看着烛光下他的脸,心底的惶惧感慢慢的消散了干净。 目光一错,落在了他捏着蜡烛的手上,那虎口处的牙印,她瞧着牙酸...抿了抿唇,无甚底气的说道:“大半夜不睡觉,装鬼吓人。” “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京郊的树都带回来给你当柴砍。” 晏珩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将蜡烛放好,坐在了炉火前。 看得出他在生气,但玉卿卿不知他是仍在生要卖他的气,还是被咬的气。 可这两桩事情她都不想与他细论,摸摸鼻子,脚下轻挪,就要悄没声的开溜,抬起的脚掌还没落下,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站住。” 玉卿卿整个僵住,扭头看过去,笑的见牙不见眼:“我落了东西...。” 晏珩不动声色,眸光里冷冷清清的,看着她道:“酒吗?” “...”这气性还挺大。 说出的话都能冻死人。 玉卿卿心中无奈。 压下一个酒嗝,渡步到他身边坐下,没话找话的闲聊道:“你在煮什么东西?没用晚膳,饿了吧?” 晏珩斜她一眼。 这是个傻子不成? 见谁用药炉煮吃食? 他掀开炉盖,手里的蒲扇往她面前扇了扇风:“是啊,在给东家做好吃的。” 恶苦味扑面而来,玉卿卿忙捂住了鼻子。 她惊悚又惊诧的看着他道:“你也太丧心病狂了吧?大半夜的煎药折磨我!”说着就要站起身:“我可不吃!” 晏珩抓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拽回来:“酒能喝,药就不能吃了?” 瞧他这执拗劲儿,玉卿卿想哭的心都有。 她眼下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觉啊! 挣不开他的手,她耐着性子与他说道:“少吃一顿也没事的。” “且熬着吧,我明早再喝,好吗?” 晏珩不为所动:“明早有明早的分量。” “我喝酒了,喝了酒不能吃药。”玉卿卿是真的觉得少吃一顿也无关紧要。 “能吃。”晏珩道:“抓药的时候特地问了大夫。” 玉卿卿:“...” 晏珩一点后路都不给她留:“再有半刻钟就能喝了。” “若东家不想在此等后,我端过去也是一样的。” 玉卿卿甘拜下风。 扶额起身,在他开口之前,率先解释道:“我不走,我去再喝点。” 这么一闹腾,酒劲全没了,瞌睡劲更是飞的没影。 到了前厅,抱起喝过的酒坛回了后厨。 随手在橱柜里取了两个碗。 倒了两碗酒,她端着酒碗和他手里的碰了下,笑道:“多谢你这不辞辛苦的帮我熬药。” 晏珩只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瞧她大饮两口,皱眉道:“东家是怎么学会喝酒的?” 玉卿卿闻言顿了下。 咽下嘴里的酒,她抿了个笑,低声道:“之前有一段时间走夜路,太冷,也害怕,就开始尝试着喝点酒壮胆驱寒。” “久而久之,竟也有了些酒量。” 晏珩盯着炉火,闻言看她一眼:“东家也会害怕?” 本是一句揶揄,她却移目看了过来,澄澈的目光中闪烁着什么情绪,他一时竟看不懂。 “会啊。” “我被一个噩梦所侵扰,时常被惊醒,每每醒来,心中的恐惧便会多加一分。” “而惊惧无眠时,这酒,是最好的东西。” 第一百零九章 厚礼 晏珩听她说完,设身处地的想了想,道:“噩梦源于心中所惧。” “喝酒是没用的。” “要直视恐惧,解决恐惧,才能一劳永逸。” 玉卿卿抬眼看着他,眸光有些痴惘,片刻道:“会成功吗?” 晏珩点头:“会。” 玉卿卿垂眸低笑:“那就借你吉言。” 炉中汤药沸滚,苦苦的药味顺着盖沿跑出来,晏珩闻着就又想起了大夫替她诊脉后写的脉案,眸色暗淡了下来。 若驱散她心中的恐惧,这余下的日子,她是不是能舒坦一些? 想着,他问道:“是怎样的恐惧,我或可帮忙。” 玉卿卿笑意加深:“你能帮忙的。” 晏珩闻言正了正神色,道:“什么?” 玉卿卿指了指药炉:“我能不吃药吗?” 晏珩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眼,干脆利落的摇头道:“这个不行。” “...” 一夜好眠,次日晨起玉卿卿精神不错,早膳也能用些粥饭了。 核桃瞧着很开心。 早膳后不久,莫识来了。 晏珩看到她,眸光一转望向了柜台里的人。 巧了,玉卿卿在瞧见莫识后,第一眼看的人也是晏珩。 二人视线对上,又各自带着不同的情绪转开。 莫识走进来,羞涩望了一眼晏珩的方向,而后笑着冲苏禅衣颔了颔首:“叨扰了,苏掌柜。”说着示意丫鬟采香将所带之物放在柜台上。 采香垂首上前,将手中的干果糕点放下。 玉卿卿瞧见这些东西,笑意更浓烈了几分:“莫姑娘言重了,小铺随时都欢迎莫姑娘来的。”说着问道:“这是杨记的糕点吧?” 莫识含笑点头,柔声细语的道:“苏掌柜好眼力,正是杨记的糕点。”说着又递上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道:“苏掌柜肤色白皙,戴上这支羊脂玉镯子必然更加的雍容秀雅。” 玉卿卿看着匣子中的手镯,眼睛都亮了,笑的更是合不拢嘴了。 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立刻拿起套在了腕子上,活似怕人反悔不送似的。 “让妹妹破费了,姐姐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今日就留下用午膳吧?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晏珩瞧着翻了个白眼。 心中暗道她是贪财鬼。 莫识看她喜欢,微微松了口气。 闻言心中欢喜,可一瞧晏珩的神色,便不敢应允了。 “这...不太好吧。” 玉卿卿嗔怪的“嗳”了一声,热情的拉住了她的手,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可都是极欢迎妹妹的。”说着看向晏珩:“对吧?” 晏珩错了错后槽牙,胸膛明显的起伏了下。 不冷不热的笑道:“这是你的铺子,你欢迎谁,是你的自由,何故问我?” 玉卿卿笑道:“可莫妹妹是你的朋友。”说着轻拍了拍莫识的手背,直言问道:“妹妹今日来,是找晏珩的吧?” 莫识哪曾想她这般直言不讳,一时脸颊羞红,只是低垂着头笑。 晏珩却哼笑着道:“东家还是少说些话,免得费神。” “少操闲心,这样更利于养病。” 玉卿卿笑意一僵,瞧莫识神色难过,忙安抚道:“别放在心上,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说着招呼着核桃上楼:“走吧,咱们上楼睡个回笼觉去。” 又指使呆站着的大槑:“别愣着,你去劈柴。” “让妹妹他们自在说话儿。” 上楼却也不忘拎走杨记的糕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晏珩简直要被她气的七窍生烟了。 看着瞬间只剩下他们的厅堂,莫识红着脸,鼓足勇气上前,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晏珩道:“我还有事,莫姑娘自便。”说完去了后厨。 莫识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眉眼间的悲伤是遮掩不住的。 采香瞧见了,忙上前扶住了她,低声劝道:“姑娘别灰心,晏都督他只是骤然落难,心情不佳罢了。” 楼上,玉卿卿推门进屋,衣服不脱,鞋子不褪,直挺挺的倒在了榻上。 核桃走过去,俯身瞧她:“姐姐真要睡回笼觉?” 玉卿卿眼也不睁,懒懒的应道:“嗯。” 核桃晃了晃手里的糕点,道:“那这糕点您要吃吗?” 玉卿卿含糊的唔了声,揪着被角盖在身上:“不吃。” 她腕子上没什么肉,戴只镯子便总觉得硌得慌。 却又懒得摘。 旁边的核桃又像只偷食的老鼠一样,咂砸的小心翼翼的咬点心吃。 故而,她迷迷糊糊的躺了许久也没真的睡着。 忽然听到笃笃的叩门声。 核桃瞧一眼榻上安睡的人,蹑手蹑脚的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站着的人,奇怪道:“你怎么上来了?” 晏珩看她一眼:“东家呢?” 核桃道:“姐姐睡下了。” 晏珩闻言深深的舒了口气。 行啊! 差点把他气死,她倒是美滋滋的收下厚礼,睡得香甜! 磨了磨牙,越过核桃走了进去。 径直走到榻边,瞧榻上的人闭着双眼,他重重的搁下托盘,虎着声音道:“东家,吃药了。” 这浑厚的声音,玉卿卿想装睡都不行。 睁开眼,觑一眼他青黑难看的脸,心里暗道此时的他惹不得。 认命的坐起了身。 晏珩瞧她乖顺,眉间舒缓了些,端起药碗递过去。 玉卿卿接过药碗扫一眼托盘,瞧见备了蜜饯,一时嘴边带了笑。 药碗刚凑到嘴边,晏珩道:“是毒药。” 玉卿卿一顿,抬眼看他:“是能让人说不出话的毒药吗?” “...”她倒是乖觉。 晏珩冷笑了下:“是。” 玉卿卿道:“没事,我百毒不侵。”说完一仰头喝干了碗里的药。 喝了药,玉卿卿借着迷糊劲睡着了。 到午膳也没醒。 核桃也不敢叫醒她,便在灶上温着饭菜,等她醒了再用。 这一觉直睡到了未时。 玉卿卿睁开眼,起身洗漱更衣。 下了楼却只见大槑和核桃,奇怪道:“晏珩呢?” 大槑道:“主子他出去买东西。” 玉卿卿道:“什么东西?” 大槑摇头:“主子没说。” 玉卿卿点了点头,与核桃道:“姐姐出去会儿。” 核桃皱眉道:“姐姐要去什么地方?” 玉卿卿道:“办点私事。”说着揉揉她的脑袋:“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核桃不想让他出门,却也知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能点头应下。 第一一零章 跟着 还没走出富贵胡同,就迎面遇到了买东西回来的晏珩。 上下瞧她一眼,疑惑道:“做什么去?” 玉卿卿也上下瞧他一眼,挑眉道:“你做什么去了?” 晏珩举高手臂,将手里拎着的药包给她看:“去给你拿药。” 玉卿卿了然点点头,道:“我约了人。”说着越过他继续走。 晏珩皱眉,折身跟了上去,追问道:“去何处?距离远吗?” 玉卿卿偏头看他一眼,哼笑道:“造反了?如今连我的事情都敢过问,小心罚你上山去劈柴!” “你这病忌操劳,大夫说要静心休养。”晏珩不理她的威胁,自顾自的说道:“且你脚上还带着伤,最好不要远距离行走。” 玉卿卿听着这话,才想起她并未见过他口中的大夫。 又扫了眼他手里的药包,发现这包药的纸张并非是医馆常用的桑皮纸,而是类似于书房里的书画纸。 她奇怪的蹙了蹙眉心:“你到底哪儿买的药?又是哪个大夫告诉你的这些话?” “一个旧友。”晏珩解释道:“他虽不是正经开铺行医的大夫,但医术极好。” “你的病症他已着手在研究,想来不久后便会有最好的诊治办法。” 玉卿卿闻言眸光轻闪。 自他出事后,他从未主动去见过他的任何朋友,唯恐连累了他们。 眼下却为了她,三番两次的破戒。 且他话里话外,是真的忧心她的病况的。 “解释什么?” “若疑你,我便不喝你熬的药了。” 说话间到了珺曳桥,玉卿卿远远便瞧见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一着浅蓝色锦缎金线绣回纹的年轻男子。 而男子也瞧见了她,迎上前笑声问道:“是苏姑娘吗?” 玉卿卿颔了颔首,回以微笑:“正是。” 男子面上笑意更浓,做出了邀请的姿态:“祖母已在家中等候苏姑娘,请苏姑娘上马车吧。” 祖母?这是梁家大房的小辈? 瞧着倒是正直的,怎的他父亲那般的跋扈不讲道理? 玉卿卿心中想着,不免多打量了他两眼。 而她没看到的是,一旁的晏珩正在看着她看男人。 晏珩负手在背,瞧着玉卿卿的神态,眉头轻挑起了些弧度,面上神色有些古怪难猜。 “不好叫老夫人多等,梁公子,咱们这便走吧。”玉卿卿说着偏头看向晏珩,简单交代道:“我去去就回。”说着便踩着脚踏,矮身钻进了车厢里。 梁公子吩咐车夫收脚蹬,正打算离开,却忽的发觉自己被人盯着。 正是同苏姑娘一同来的男子。 这眼神带着冷岑岑的探究意味,他被看的不舒服,可还不等问,男子便挤开他,一个撑手按在车辕上,跃身上了马车。 玉卿卿刚坐定,车帘却从外被掀起,她侧目看去,瞧见矮身钻进来的人,不觉瞪大了眼:“你怎么上来了?” 晏珩在她对面坐下,道:“那人你认识?” 玉卿卿摇摇头:“不认识啊。” 晏珩看她这懵懂的模样,再听她理直气壮的语气,不觉气笑了:“不认识你就敢跟着走?!” 再想到她出门前连核桃那里也不曾交代行踪,不免更加的气恼了:“我今日若不是恰巧遇到了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跟着他走了?” 玉卿卿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坦然点点头:“是啊。” 第一一一章 造假 晏珩也不知她是真如面上这般懵懂,还是另有什么后手不可说,也不再多问,只想着她此后出门他多留个心,免得被人埋了都不知埋哪了。 桥边的石板路铺的不是那么平整,车轮滚过,车厢有些晃悠悠,玉卿卿扶着窗框,拧眉费解的看着对面的人。 晏珩察觉到,转眸看过来,眉头一挑又快速落下:“看什么?” 玉卿卿道:“你不下去吗?” 晏珩听她说这个,没什么情绪的转开眼,无奈道:“车都走了,我怎么下得去?” 这能难得到他?? 扯谎都在这么敷衍! 玉卿卿气笑了:“跳下去!” 晏珩听言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双肘压在双膝上,倾身看着她,认真发问道:“那摔着算工伤吗?” 车厢不宽敞,他这么毫无征兆的靠过来,玉卿卿心口跳动立刻漏了一拍,神色略有迟滞,她往后避了避,道:“摔死算。” 晏珩一听就笑了,抱臂靠坐好,摇头道:“那我不跳。” 玉卿卿瞧他这混不吝的模样,咬了咬牙,刚要再说,车壁被敲响,她气瞪了他一眼,转而笑着掀开了车帘,看着车厢外的梁公子,温声细语的说道:“有什么事情吗?” 晏珩暗暗磨牙。 真真是物有阴阳,人有两面! 梁公子指着前面不远的杨记糕点铺,道:“我前儿给祖母定了些糕点,眼下刚好能取,请苏姑娘稍候片刻。” 玉卿卿闻言满目欣慰,含笑颔首:“梁公子真是有孝心,请便。”说着目送他走远几步,放下了窗帘。 车厢里,晏珩看的一阵恶寒。 这丫头莫不是瞧上这姓梁的了吧? 玉卿卿扭身坐好,正对上晏珩端详的眼神,她挑眉瞪回去,恶声恶语的道:“看什么!” “小心把你眼珠子抠掉!” 这一来一回的反差,莫名的有些可爱。 特别是这双刻意瞪大的眼睛,别提多可爱了。 晏珩瞧着,嗤的笑了出来。 玉卿卿蹙眉:“你笑什么?” 晏珩倾身,朝她勾了勾手:“你过来,我告诉你我在笑什么。” 玉卿卿狐疑的看着他,并不靠近。 晏珩笑着,又是勾了勾手指。 玉卿卿斟酌两息,附耳贴近。 一阵风吹过,撩起了窗帘,骄灿的日光漏了进来,落在她身上。 粉白的耳廓被日光一映,脉络可见。 晏珩看着,眸光明显的滞了下。 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知道吗?眼珠子可不是随便就能抠掉的,它远比你想的要嵌的牢固。” “对于不知技巧的人来说,用匕首挖更快捷省力。” 这厮! 故意的吓唬她! 玉卿卿咬了咬牙,偏头看着他,没错过他眼底的灼灼的笑意。 晏珩亦看着她,继续说道:“不过,就算有更简单的办法,我也不建议你去尝试。” “因为,挖人眼珠子是犯法的。” “京兆府的大牢,你应该不想去住了吧?” 玉卿卿哪能被他唬住?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马车却忽的动了,她整个不稳的往前一栽,只听咚的一声响,脑袋磕在了他的脑袋上。 她捂着头,嘶着声道:“你脑袋铁做的?这么硬。” 晏珩正揉着额头,闻言好笑道:“我还想说你的脑袋是不是石头做的呢?我都磕出包了。” “我也有包!”玉卿卿气恼的揭开手,指着额头上的鸡蛋大小的红印。 晏珩看一眼,神色大变,夸张的“哎呦”了声:“完了完了,这破相了啊。”说着伸着手指点了点,鼓起的包比他的还要硬点。 玉卿卿瞧他如此,信以为真,惊的呆了呆:“真破相了?!” 晏珩听言一愕,旋即忍俊不禁的道:“当然是假的。”说着又点了点她额头的包,苦恼道:“这也没个熟鸡蛋,若放任不管,估计要淤青了。” 玉卿卿哪里会想到,他有如此戏弄人的这一面。 瞧他笑的这般明朗、无防备,不觉又是呆了呆。 回过神后低下了头,摸着额头道:“不妨事。” 就算是破了相,也不妨事的。 晏珩看她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猜想着道:“你是在担心自己的病况吗?” 玉卿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这人能看穿人心不成? 晏珩看她如此便知是猜对了。 语重心长的道:“既担心,那就好生的听大夫的话。” “整日这么奔波操劳,没病也要累出病了。” 这些话,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无奈扶额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唠叨呢?” “以前?”晏珩嚼着这两个字眼,面色有些古怪。 待思了思,他的目光瞬息变得犀利逼人:“你认得我?!” 话出口玉卿卿便暗道一声糟糕! 这会子被他看定,不觉眸色慌乱。 只要与他在一起,她就总是不设防备的。 也总有漏洞被他抓住。 他积而不发,是为了将这些漏洞组成一个最合理的线索链。 晏珩渡着她的神色,大胆猜测道:“你在身份上造了假!”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 他终于猜到了关键之处! 若她即将命绝,那她希望能有人记得她。 以她的身份。 玉卿卿对视着他的眼睛,唇角抿了清浅的笑,语调亦是轻幽:“那你猜猜,我是谁?” 这话便是承认了! 晏珩心中止不住的震惊,一时收敛不及,面上也带出几分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查探苏禅衣此人。 得知她被人带出景州后便杳无踪迹了。 故而他对她的身份从不曾怀疑过。 也因此,他便自然而然的认为她是这局里的一个意外。 而皇上和傅仲也必然是如此猜想的! 可若她不是苏禅衣,那么她的出现也就不是意外...回想着她来京后所做的事情,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所以,打从一开始,你的目标便是我。” 她殚精竭虑,不顾病况苦撑着,也都是为了他。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晏珩难以接受,心口空一阵,胀一阵的,眼眶也发酸发热。 玉卿卿听完他的话,笑意不改,低眉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容易轻信旁人的话呢?” “就丝毫没想过我是骗你的?” “毕竟,我如今可是皇上的得力棋子。” 晏珩神色松缓下来,他慢慢靠在车厢上,看着她道:“我会查出来的。” 第一一二章 惹事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再无话。 马车停下,梁公子在外请二人下车。 晏珩先下了马车,而后站在脚蹬旁,举起了胳膊。 玉卿卿扶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晏珩看着四下,而后目光落在了府门的匾额上,嘀咕道:“我还在想,京城何时冒出了个梁家。” 玉卿卿闻言看他一眼,低声道:“这家或许不简单,进去后小心点。” 晏珩皱眉斥道:“你早知不简单,还敢独自一人来?” “你傻不傻?”玉卿卿无奈道:“我如今身边的眼线不比你少,况且我对皇上还有用,他会看着我死吗?” “万一梁家做什么,暗处的人岂会袖手旁观?” 晏珩闻言赞同点头。 这话着实在理! 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难道真成傻子了? 二人并肩跟在梁公子身后,一路往前厅去。 厅中,上位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老夫人手里捏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珠,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不加掩饰的锐利。 老夫人身旁站着一男子,男子身材消瘦,瞧着约不惑之年,眉头紧皱着,两腮下垂,导致两鼻翼边有深深的沟壑。 若没猜错,这二人便是梁家的老夫人和梁大老爷。 想到茶掌柜所说过的,大房的人不好相与。 这会子她见着真人,渡着这母子的面相,也确如茶掌柜所说。 她心里嘀咕着,面上却丝毫不显,止步福了一礼。 老夫人上下将人一打量,道:“昨日是你找我?” 客入门,不让座,不递茶,再听这挑剔的语调,以及她眉眼间的倨傲,仿佛是玉卿卿有事相求一般。 她不悦的抿了抿唇,点头道:“是我。”说着扫了眼厅中的椅子,随便择了一张坐下了。 他们无礼,巧了,刚好她也不是懂礼的人。 晏珩见状嘴角止不住的抽了抽。 这家人确实不简单,光暗处藏着的打手便有七八个。 但他这东家,着实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他压下笑意,在她身后站定了。 玉卿卿原本想让他坐在身边的,却不曾想他自觉的领了侍卫的差事。 老夫人瞧她如此,眉心大皱,语调更添了阴沉:“昨日你与门房说,是我家老二让你来找我的?” 玉卿卿摇了摇头:“门房传错话了吧?” “我说的是,有人要我把梁家二房的消息传到二房,而我找不到二房,所以找到了大房。” “从始至终,我可都没提过二老爷半个字啊。” 老夫人顿了顿,和身旁的人对了个视线,而后道:“什么人要你传的消息?又是什么样的消息?” 玉卿卿笑了笑:“传话的人说了,这消息务必传到二夫人的耳中,其余人他皆信不过。” “不知,二夫人现下在何处?烦请老夫人给个方便。” 老夫人的耐心已经耗尽,冷哼道:“这是梁家,还容不得你一个小丫头放肆!” 玉卿卿哪里是在人前露怯的性子? 闻言笑意不变,想要装出几分深沉的扶额,却不小心摸到了额头的包,她蹙了下眉,移开了手指。 “我不太懂,我如何惹到了老夫人了?” “若不愿意告知二夫人的行踪,我自己也可查。”说着站起了身:“叨扰了,就此告辞。” 站在老夫人身旁一直未语的梁大老爷开了口:“站住!” 玉卿卿听言止步,扭身看着他:“怎么?想求我告诉你吗?” 梁大老爷被这话气了个仰倒。 愤怒的指着她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求你!” “我确实不算什么,但梁大老爷似乎也没有狂妄的底气吧。”玉卿卿含笑反击:“这府中上下,如今不都是靠着二老爷留下的金银撑着吗?” 梁大老爷被戳中的痛处,气恼的脸色都变了,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不知规矩的丫头片子给我擒住!” “我倒要瞧瞧,你能有什么消息!”话到最后已带上了杀意。 玉卿卿站着未动,轻声笑问:“梁大老爷这是做贼心虚了吧。” 梁大老爷闻言面色大慌。 他惊惧且无措的看向了梁老夫人,低声喊了句:“母亲。” 玉卿卿没错过这个细节,嘴角笑意泛了冷意。 梁老夫人眉眼间尽是阴鸷之色,拍桌沉声道:“抓住他们!” 话落,不大的前厅顿时被围住了。 晏珩走到玉卿卿身边,一边把药包递给她,一边道:“我还没听明白呢,这怎么就要动刀动辊了?你也太能惹事了。” 玉卿卿笑了笑,道:“谁让我不是安分的人呢,不管去了哪,总能掀起争端的。” 晏珩睨着她,轻哼了声:“你倒是乖觉。”说着伸手把人揽到了身后,避开了一个手持棍子冲进来的打手。 看着围上来的人,他眉目冷沉,却也不忘叮嘱脚伤未愈的她:“坐下等我。” 玉卿卿应声,依言坐下了。 他的身手玉卿卿从来不怀疑的,七八个打手在他这里根本构不成威胁。 她趁着空闲,开始琢磨梁老夫人和梁大老爷的神色。 二人的神色如此出一辙。 看来,他们二人都是罪魁。 甚至于,梁老夫人极大可能是主谋。 前世她虽与江明磊成了亲,但江明磊慑于傅家,连她的院子都不曾踏足过。 而她也恶心他们所有人,江明磊不来,正中她下怀。 所以她虽活了两世,也嫁过人,但却不曾体会过为母的感觉。 而在她的记忆里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她想破了脑袋也无从得知,父母与子女之间该有怎样的感情。 或者,这两者之间原本便应该是你生我死的存在? 可若是她,纵是自己受苦,也见不得骨肉啼哭一声吧。 眼前大手一挥,旋即晏珩温沉的声音响起:“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玉卿卿回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或捂头,或抱腹的打手,道:“咱们走吧。” 晏珩点头,护着她出了梁府。 到了府外,晏珩目光沉沉的将四周的屋顶看了一遍,又扫了几眼偏僻的胡同,而后看着她道:“脚能走吗?” 玉卿卿点头,偏头看着他,道:“猜想你有话问我。”说着一笑:“我请你喝茶呀。” 晏珩见她笑,也跟着笑了笑:“那就让东家破费了。” “好说。”玉卿卿从善如流。 第一一三章 叔父 二人到了茶馆里。 茶馆里冷冷清清,只有茶掌柜一人坐在厅中挑拣茶叶,瞧他们进来,笑呵呵的道:“今日还带了夫君来。”说着站起了身:“喝点什么茶?” 他们哪里像夫妻了?玉卿卿听了这话,脸皮瞬间烧烫起来,张口就要解释,可身边的晏珩却先开了口:“一壶太平猴魁,多谢老翁。” 话刚出口晏珩就皱起了眉头。 他这...这是默认了茶掌柜的话不成!? 怎么回事?!这关键时刻,脑子怎么卡住了?! 茶掌柜笑着点头应下,转身去了厨房。 茶掌柜一走,厅中只剩他们二人,穿堂风吹过,玉卿卿脸颊上的热度稍稍减缓,她一脸懵的扭头看向他。 晏珩目光游移的望着正前方被风吹动的门帘,察觉身侧的目光,十分没底气的咽了咽口水。 缓了缓,他故作镇定的问道:“你认得这掌柜?” 玉卿卿瞧着他,面色如常的寡淡,可耳朵却一点一点的红了个透。 显然,他并不似瞧着的这般淡然。 要他解释的心思没了,反而起了逗弄念头。 “算不得认识,有过两面之缘,寥寥交谈过数语。”她负手在背,慢慢腾腾的走到了他的正前方,站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微仰头看着他道:“夫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闻言,晏珩望向前方的眸光更是不稳了,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唇角开合,却没能说出话来。 玉卿卿瞧他如此,心下暗笑,嘴上却不饶他:“夫君这是瞧什么呢?” “在夫君眼中,还有什么是比我更值得看的呢?” “...”这丫头! 撑了两息,晏珩终于是撑不住,虚恍着垂下眼,看着眼跟前的人。 玉卿卿挑眉对视,一脸的真诚:“夫君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晏珩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嘴比脑子快了一点,应错了话,你...。”他说着实在是被看的受不住了,咬牙一把遮住了她灼灼的眼睛,推着她坐下:“你就权当没听到!” 玉卿卿可太喜欢看他窘迫羞怯的模样了,哪里肯放过他? 拨开他的手还要再说,却看一人走进了茶馆里。 挑眉意外道:“梁公子。” 晏珩闻言扭头,瞧见身后的人,眉眼间的情绪极快的沉了下来。 梁公子径直走到桌前,朝二人折腰一揖手,惭愧道:“才刚听闻了我祖母与父亲的言行,匆匆找了来。” “让苏姑娘受委屈了,梁克替祖母与父亲向苏姑娘道歉。” “还请苏姑娘看在我祖母与父亲忧心二叔下落、情绪不稳的份上,千万莫怪。” 玉卿卿一听这话,充满狐疑的脸上顿时洋溢出了明灿的笑意:“梁公子快别这么说,是我冒失冲撞了老夫人与梁大老爷。” “...”晏珩抽了抽嘴角。 这丫头,指定是学过川剧变脸! 瞧瞧,多么的炉火纯青! 玉卿卿不知晏珩心中所想,正热情的谦让着梁克落座。 梁克一脸的不好推辞,嘴上连连道着谢,在椅子上坐下了。 晏珩瞧她这可气的模样,翻着白眼磨着牙,轻哼一声,走到了另一张桌子前坐下了。 梁克可是清楚此人的能耐的,并不敢招惹他。 见状有些惶恐的道:“这...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了这位公子不快?” 玉卿卿托腮看着他,含笑摇头道:“无妨,咱们自在说话,不用顾虑他。” 一口恶气顶上来,晏珩抑不住的咳嗽起来。 这可气的丫头! 刚刚就不该救她! 让她一个人去应付梁家的豺狼才对! 茶掌柜端着茶点出来,瞧见厅里多了位客人,目光轻闪,笑意微僵,但他很快恢复如常,笑着上前道:“今儿风顺,把梁公子这位贵客也吹来了。”说话间到了茶桌前,摆放茶点的当口,瞧一眼远远坐着的男子,奇怪道:“姑娘,你这夫君为何独坐?” 梁克听言神色突变,瞠目惊诧的道:“这位竟是...是苏姑娘的夫君吗?” 玉卿卿连忙摆手,正色解释道:“不,他不是。” “我至今还未婚配,梁公子千万别误会。” 梁克微松了口气,情绪略有松缓。 端着茶抿了一口,扭头问邻桌的人道:“那不知,您与苏姑娘是什么关系呢?” 晏珩接过茶掌柜递来的茶,闻言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那不知梁公子瞧着我们,像是什么关系呢?” 梁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端详数遍,不确定的道:“瞧着您二人的年龄...莫非,您是苏姑娘的叔伯?” “...”玉卿卿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可真是太敢猜了! 悄悄睃一眼晏珩的神色,铁青铁青的。 她忍下笑意,冲梁克道:“梁公子果然聪明,猜测的分毫不错。” 晏珩:“...” 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吧?! 梁克看了邻桌一眼,而后皱眉倾身,略靠近后低声说道:“可我瞧着他的神色不太好,是不是生气了?” 玉卿卿也学着他,倾身压低了声音道:“他就那样,面相凶,脾气怪。” “咱们不理他。” 晏珩忍不住错了错后槽牙,侧目沉声道:“我不聋,想说悄悄话,离我远点!” 梁克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玉卿卿对上他看来的视线,眨眼卖乖道:“是,我错了,叔父。” 晏珩瞧着她,隐约有一种即将气绝身亡的感觉。 咬牙,一字一顿道:“你给我闭嘴!” 哪曾想一句叔父就要把他气炸了! 玉卿卿忍笑忍的肚子痛。 梁克道:“听说苏姑娘在打听我婶娘的消息?” 玉卿卿稍一正神色,点头道:“是啊。” “不过梁老夫人恼了我,不愿告诉我。”说着她笑意更浓了些,托腮看着梁克,温声道:“不知梁公子可知梁二夫人的踪迹?” 梁克点点头:“我倒是知道的。” 玉卿卿含笑道:“那梁公子可方便告诉我,她现下在何处?” 梁克瞧她神色平淡,对他知晓二房踪迹的消息全无惊喜。 又想到她在家中时说过的,她自己也可找到二房的人。 若是一个独身女子,这样的大话大可置之不理了。 但她身边有一位武功高强的男子。 他拧眉,忖度片息,道:“自二叔下落不明后,婶娘便一直病着,素常里也不愿见人。” “不知苏姑娘找她有什么事情?” “我或可转达。” 第一一四章 喜欢 玉卿卿闻言纠结的蹙了蹙眉心,叹道:“我也想贪图个省事,由梁公子代为转达。” “只是我答应了那人,一定要把这消息传给二夫人本人。” “一诺千金,实在不好背弃。” 梁克追问道:“消息可是事关我二叔的下落?” 玉卿卿笑而不语,端着茶抿了口。 梁克瞧她执意不说,也无可奈何。 顿了顿,他又道:“不如我先去问过我婶娘的意思,她若同意见苏姑娘,那就劳累苏姑娘去往我婶娘的住处。” 玉卿卿含笑点头:“梁公子思虑周全,如此甚好。” “那明日未时珺曳桥见。”梁克说完起身告辞。 梁克离开后,玉卿卿看向晏珩。 晏珩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玉卿卿索性端着茶盏挪到了他的桌前,在他对面坐下。 晏珩的视线内硬生生的多出了一个人,让他不得不看着她。 玉卿卿瞧他终于看着自己,顿时笑的花一般:“你只顾生气,就没察觉出点什么异样吗?” 晏珩忍着转开眼的冲动,不冷不热的道:“你以为和我谈正事,我就愿意搭理你了?” 玉卿卿笑道;“可你现在不就是在和我说话吗?” “...” 玉卿卿拎着茶壶给他续了茶,赔笑道:“我不叫你叔父了,你也别生气了。”说着端起茶盏,意欲与他碰杯:“好不好?” 晏珩瞧她两息,无奈摇摇头,端着茶盏和她碰了一下:“说吧。” 玉卿卿咽下茶,懵懂不解的道:“说什么?” “...”晏珩一口茶不上不下的含着,深吸一口气,咽下茶,他没好气道:“不是你说梁克有异样?” 玉卿卿道:“我没说梁克有异样啊,我说的是梁家大房有异样。” “...”那她和梁克嘀嘀咕咕半晌,做什么呢?! 玉卿卿看他气闷的模样,再也撑不住,拍桌笑了起来。 晏珩这才意识到,他又一次被她给戏耍了! 脸色青黑,额角嚯嚯的跳,他气的坐不住,起身就要走,玉卿卿却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我不笑了,你消消气。”说着用力把人拉了回来。 喝了口茶,压了压笑意,她言归正传的道:“我房间里有两只手骨,你见过吗?” 晏珩知道当日他去她房间时,她是假寐的。 故而,听她如此问,他点头道:“见过。” 玉卿卿听他承认,忍不住的低眉笑起来。 晏珩不知她又在笑什么,刚要问,就听她道:“你如今对我是越发的坦诚了,我很喜欢。” 晏珩怔了下。 他有吗? 坦诚不避讳的是她才对吧,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都是喜欢不喜欢的话,成什么样子。 玉卿卿哪知他心里对她的腹诽,接着问道:“你就不好奇那两只手骨是如何来的?” 晏珩觑她一眼:“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模样,难道就不能是你自己斩下来的?” 玉卿卿听着笑起来:“你既如此想,怎的不去告发我?” 晏珩被问住了。 瞧她笑的得意又得逞,不免心生不自在,遮掩的端着茶喝了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卿卿托腮看着他:“我想说,你真好。” 这疯丫头,越说越不成样子了! 晏珩竖眉嗔瞪着她:“还不好好说话!” 就这毫无威慑的模样,玉卿卿哪里会惧怕他? 但未免他气极了又要走,她只好压下笑意道:“好,咱们好好说话。” “去年五月中旬时,我途径抚州,目睹了一桩凶杀案。” “那是一对深夜宿在了林中的父子。他们不知的是,这林中早有埋伏在等着他们。七八个人趁他们不备,跳出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二人不敌,被残忍的杀害了。” “父亲当场暴毙,儿子年轻,身体强壮些,一时没咽气。” “他求我,让我给他家中的母亲妹妹捎个口信。” “而我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一时不能回京。便告诉他,捎信可以,只是要迟些日子。” “他点点头,便咽了气。” “我看着他们父子暴尸荒野,于心不忍,便花费了半宿的时间徒手挖了个坑,把他们埋了。” “就在做完这些事情,打算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我手掌下按到了一块冰凉柔软的东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是手掌。” “我还以为那些人把他们父子的手掌给带走了,入土时也没仔细找寻。” “那时天已微微亮,等到天亮便会有行人,若让他们瞧见那样的场景,我就百口莫辩了。且我也实在没有力气再挖开坟把手掌埋进去了。” 晏珩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上次他问她是如何学会的喝酒的。 她说她走夜路,会冷,也会害怕。 他当时听了还曾揶揄她。 若那时他便知道她经历了这些,他是绝对不会出言揶揄她的。 “所以,你就带上了他们的手骨,一起赶路?” 玉卿卿点点头:“是啊。” 晏珩道:“抱歉。” 玉卿卿不解他为何突然冒出了这句话,疑惑道:“你抱歉什么?” 晏珩羞惭的道:“我以前说你刻薄恶毒,现在,我向你道歉。” 玉卿卿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好啊,我接受你的道歉。” “不过,我并不认为你说错了。” “我原本便是刻薄恶毒的人。” “你只是还没见着我的那一面罢了。” 晏珩笑了下。 收养核桃,替人埋尸,不辞千里的为他们的家人带回死讯,这样的人,能有多刻薄恶毒呢? 不过,她说起自己的“恶”,还真是不留余地。 “他们被杀时,你在何处?” “树上。”玉卿卿道:“出门在外,我都是睡树上的。”说着有些得意的道:“我爬树可快了。” 晏珩心口揪着,说不出话来。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那样的深夜,那样的场景,她在树上必然是惊恐绝望的吧。 而她进京的目的是为了他,那她这一路上所遭受的苦楚,便都是他带给她的。 很难想象,她这幅身子骨是如何撑下来的。 他端着茶慢慢的抿了口,将喉间的哽重压了下去。 玉卿卿说着微微叹息:“当时梁公子重伤倒地,他是瞧见了我的,却没有喊出来。” “如此,我才能在目睹了那样的事情后仍能活下来。” 第一一五章 不管 晏珩听到这里心中有了决定,道:“你确定那手骨是梁家二房父子的?” 玉卿卿点头:“他亲口告诉我的。” 晏珩想到今日进梁家大房前她说过的话,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怀疑的人了?说说吧。” 玉卿卿挑眉看向他,渡着他的神色,轻笑道:“你不也怀疑?为何我先说?” 晏珩不知她如何就笃定了他已经心有怀疑。 但她,确实猜对了。 瞧着她坚定明亮的眸色,他有些无奈的道:“我的怀疑没什么根据,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玉卿卿抿笑道:“行吧,我先说说我的猜想。” 晏珩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玉卿卿道:“我不是神仙先知,他们被杀后并未告诉我任何关于嫌凶的猜想,而我也无从得知。” “但我找到南巷以后,听茶掌柜说起,自从梁家二房的父子出京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而在他们生死不明的时候,大房想的不是帮助二房找寻,而是欺她们母女势寡,借机夺了二房的田产。”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便有了猜想。” “他们父子死后,最大的获益者是大房,所以我怀疑嫌凶可能藏在大房。而大房的掌权人是梁大老爷,所以,我怀疑是他。” “而今日到了梁家以后,我看到了梁老夫人的态度,以及梁大老爷对梁老夫人的敬谨如命,让我我觉得她才是罪魁祸首。梁大老爷至多是个附庸。”玉卿卿说着看向他,道:“今日你也见了他们,想法是否与我一样?” 晏珩点了点头:“梁大老爷在让打手动手的时候,那些打手无一人动弹。但当梁老夫人开口后,那些人几乎是立刻就动了。由此可见,梁老夫人才是梁家大房真正的掌权人。” “而二房的田产入了大房,最终的获益者,也自然是梁老夫人才对。”他说着皱了皱眉,神色凝重起来:“可她是梁二老爷的亲生母亲...。” 玉卿卿知道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自嘲的笑了笑:“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惜自己的孩子的。” 晏珩道:“可眼下就算她是凶手,咱们也并无证据能指证她。” “人证物证都没有的情况下,恐怕没有府衙愿意接手这类案子的。” 玉卿卿笑了笑:“谁说我要管了?” 晏珩闻言微愕:“你不打算管?” 他都已经决定要帮她解决这件事情了,可她竟然不打算管? 玉卿卿好笑道:“我为什么要管?” “我只需要完成我对梁公子的承诺,把他们父子二人的死讯告诉梁二夫人即可。” “至于梁二夫人后续打算怎么做,那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关。” 晏珩怔了两息,摇头笑道:“你倒是活的明白。” 玉卿卿笑意微僵。 她病况愈重,心力精力都日渐的力不从心,不知哪一日便会长眠睡梦之中了。 这余下的日子,她必须活的明白,把最重要的事情做好。 她摩挲着杯沿,抿笑低声道:“世间疾苦,百姓悲欢,自有能人圣人去管。” “我人微言轻,能做好一件事情便是最大的成功了。” 虽没有问,但晏珩知道她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想着苦海说起她病况时的神态,他道:“你要静心休养,不易操劳。” “且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只需为自己而活。” 玉卿卿闻言看他片刻,笑了笑:“你怎知我不是为自己?” 晏珩不解此话,她却无意再说,搁下银钱,起身离开了。 铺中,大槑看晏珩与苏禅衣并肩走回来,神色有些古怪。 核桃蹦跳着到了苏禅衣身边,抱着她的胳膊道:“姐姐终于回来了,我自己无趣的紧。” 玉卿卿笑着揉揉她的头:“出了些小意外,耽搁了些时间,回迟了。”说着把手里的吃食递给她:“都是你爱吃的。” 核桃开心接过,笑道:“姐姐晚膳想吃什么?” 玉卿卿没什么食欲,但看核桃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回道:“我就喝粥吧,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做。”说完上了楼。 晏珩扫了一眼,而后往后厨去。 大槑忙跟了过去,看晏珩连一口茶都不喝,便要去生火熬药,他忍不住的皱眉,在晏珩身边坐了下来,不满嘀咕道:“主子如今对那刻薄鬼真是好。” 晏珩头也不抬,淡淡道:“好好说话,嘴上留德。” 大槑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他也没少说苏禅衣刻薄,可晏珩却从未斥责过他什么,今日是怎么了? 又想起了上次晏珩赶他走的事情,他心中突觉惶恐。 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改变了。 觑了眼晏珩的神色,他小心翼翼的道:“我就是替主子您抱不平,以前您何尝...。” “我说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这个称呼以后不要再用了。”晏珩偏头看着他,没什么情绪的说道:“还有,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眼下我过的很自在,你也就不要再替我贪恋过去了。” 大槑一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直到晏珩生着了火,大槑才回过味来,晏珩这是因着他说了苏禅衣的坏话而生气了不成?! 这...他整日烧火烧糊涂了吧? 对苏禅衣这样死不足惜的人还要维护? 晏珩沉默的看着炉火,眸光明灭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大槑看了他两眼,起身出去了。 前厅,核桃正晃着脚吃甜核桃仁,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铺门外,她的咀嚼慢了下来,暗暗想,这马车里的人是要来他们铺子里吗? 正想着,就看一人从车厢里矮身走了出来,定睛一瞧,竟是莫识身边的丫鬟采香。 一声轻哼从鼻孔里冒了出来,核桃翻了个眼,扭过了身。 采香拭了把额角的细汗,快步进了铺子,见到核桃忙问道:“核桃,你姐姐呢?” 核桃充耳不闻,故作不理。 采香皱眉又问了一遍。 核桃懒懒的扫她一眼,道:“找我姐姐有什么事儿?” 采香抿了抿唇,面有焦急的道:“是我家姑娘有急事要见苏掌柜。”说着望了眼后院,没瞧见人,又看向了二楼,追问道:“苏掌柜到底在不在啊?” 第一一六章 好事 大槑正好走出来,见到采香眼睛亮了亮,道:“采香姑娘怎么来了?莫识姑娘也来了吗?” 采香见到大槑,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忙上前两步问道:“我家姑娘要我来请苏掌柜,不知苏掌柜现在何处?” 核桃瞪一眼大槑,而后不悦哼道:“她能有什么事情商议?不过是要我姐姐把晏珩的身契让出去。” “晏珩他自己都说了,不去!” “怎么还厚着脸皮来找呢?” 几句话把采香说的脸色直发白。 大槑见状皱眉斥道:“你凶什么?别把人吓着!” “你说谁呢?” 还不等核桃说什么,二楼响起了一道冷声问询。 大槑闻声,后脖颈顿时一凉,惶惧的扭头看过去,果然瞧见苏禅衣搭着扶手,一步一阶的走了下来。 而她的目光则冷冷的钉在他的身上。 大槑对视着,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东...东家醒了?怎么不多歇会儿。”他说着谄媚的笑起来。 玉卿卿走到大槑身前,冷冷的看着他,依旧问道:“你刚刚说谁呢?” 大槑自然知道她有多护着核桃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 虽然不相信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严重的惩罚,但饿肚子的感觉也着实不好受。 这般想着,大槑赔笑解释道:“我....我是与核桃玩笑呢。” “采香姑娘毕竟是客,不好太冷落了。” 玉卿卿冷笑着,慢声细语的问道:“采香是客不假,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朝核桃大呼小叫!” “立刻给她道歉!” 大槑的面色顿时青黑一片。 这些年纵是晏珩也不曾这般驳过他的面子。 他算什么东西,他总有一日要让她知道知道!! 艰难的咽下一口气,大槑生硬的弯下腰,朝核桃揖手见礼:“是我言语不当,核桃你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核桃年纪小,面皮薄,见状有些不自在的摆摆手:“没事。”说着偎到了苏禅衣身边,声若蚊蝇的叫了句姐姐。 玉卿卿看大槑收紧的下颌,目光愈发的冷,斥道:“滚下去,今日不许用膳!” 大槑简直要被梗在心口的这口屈辱之气给呛出血了,他极其艰难的应是,步履僵硬的退了下去。 大槑离开后,玉卿卿才低头看着身侧的小丫头,面上的冷僵之态一息和缓了下来,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乖。” “好吃吗?”说着从她手里的油纸袋里捏了一个,嚼在了嘴里。 核桃点头:“好吃。”说着又挑了个大的核桃仁,喂给她:“姐姐也多吃点。” 这两次采香随着莫识来,见到的都是和善爽朗的苏蝉衣,她自然就以为苏禅衣便就是这般性情。 可眼下,她瞧着发怒的苏蝉衣,吓得不敢多言。 还未回神,就看苏蝉衣又恢复了她记忆中的和善模样。 采香有些懵神。 这是一个人吗? 咽了咽口水,她小心翼翼的唤道:“苏...苏掌柜。” 玉卿卿闻声扭头,好似才看到采香一般,笑着道:“采香姑娘怎的来了?可是莫识姑娘有什么吩咐?” 说着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道:“坐下说。” 采香可没有闲情逸致喝茶聊天,急道:“我们姑娘有要事请苏掌柜面议,请苏掌柜随我走一趟。” 她的着急,玉卿卿并不为之所动,喝着茶,抿笑道:“哦,不知是何事啊?” 采香咬了咬下唇,道:“我们姑娘说有一桩营生要和苏掌柜谈。” “若谈的顺利,或可有不菲的银钱收入。” 爱财的玉卿卿怎么会忽视这话中的内容呢? 她笑意更浓了些:“是吗?” “那不知地点在何处?” 采香道:“在广华楼。”说着指了指铺外:“马车已经在等候了。” 玉卿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铺外。 这马车并不是莫识常坐的那辆。 采香看玉卿卿面有迟疑,接着又道:“我们姑娘可是很珍惜与苏掌柜的情谊的,遇到好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掌柜您了。” “苏掌柜快随我去吧,贵人可都是不等人的。” 玉卿卿入京的目标非常明确,并不稀罕这些金银之物。 但她逢人逢事都塑造了一个贪财爱财的性格,若此时不应采香的话,恐怕要有人起疑。 沉吟着,她点头应下了,又叮嘱核桃道:“我腿脚不方便,一个时辰后你赶着牛车去广华楼接我。” 核桃点头:“我记下了,姐姐。” 等到晏珩熬好了药出来,玉卿卿已走了好一会儿了。 搁下药碗,他走到门口,问坐在门槛上的核桃道:“你姐姐去哪儿了?” 核桃托腮看着街上的行人,头也不回的道:“我姐姐去广华楼了。” 晏珩不解道:“她去广华楼做什么?” 核桃道:“莫识姑娘要见她。” 莫识?晏珩眉头皱了起来。 她是醉云楼的花魁,素常里鸨母看管的极严,出楼一趟不知要打点多少金银。 而她要见苏禅衣,大可让苏禅衣悄悄的从醉云楼后门进楼。 怎会大张旗鼓的在广华楼见她? 且广华楼是那些个纨绔子弟喜欢聚集之处....想到什么,晏珩的神色忽变。 恐怕要见苏禅衣的不是莫识,而是有钱权能力把莫识带出醉云楼的人! 可一个面馆的小掌柜,谁又会注意到她呢? 所以,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京城中不乏希望他死的人,但这些人都是老谋深算的,最是沉得住气,也最是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故而,他们最喜欢的是隔岸观火。 可若是那些个祖辈父辈与他有仇的小辈纨绔呢? 他们可不懂什么道理,几杯酒下肚,热血上了头就什么都不顾了! 晏珩心底着了火一般,烧灼的半分冷静都没了。 “他走了多久了?” 核桃听他音调大变,奇怪的扭头看着他。 晏珩道:“问你呢?她走了多久了?” 核桃瞧他面色冷寒,眼睛更是冰洞一般,不觉心中发怯,道:“姐姐说过一个时辰去接她。”说着指了指更漏:“再有三刻钟便可去了。” 竟去了这么久?!晏珩眸色慌张,他抬脚就要出去,想到什么又站住脚,扭身看着核桃道:“你别坐这里了,关门上楼。” 核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看他神色不对,便也跟着慌乱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干什么去?” 晏珩已经走出了铺子,闻言头也不回:“接你姐姐。” 第一一七章 傅琅 等晏珩到了广华楼,却发现今日莫识根本没有来过。 到此时,晏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他已无暇去想他们诓骗苏禅衣的目的了! 他只想知道,苏禅衣被带去了何处?是否平安! 醉云楼还未到一日中最繁忙的时辰。 后院里,鸨母徐昔正捏着鸡毛掸子教训两个不听话的姑娘。 一旁两个龟奴搬着酒坛子路过,见状嘀咕道:“徐妈妈今日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另一人忙示意他噤声,免得被徐昔听到,反而凭白招惹了灾祸。 待到放下酒坛离开后院,这才与他说道:“听说今日傅家公子来见莫识,不知怎的,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竟不顾徐妈妈的反对,硬生生的把莫识给接了出去。” “到这会子还没送回来呢。” “原本莫识今晚是定了客的,这会子不见人影,徐妈妈只好让娉婷顶了上去,结果事儿没平了,反倒挨了一通训斥,连娉婷都给撵了出来,这会儿正躲在房中哭呢。” “徐妈妈素常里过的是顺风顺水的,今日冷不丁的受了两回憋屈气,可不就火气大些嘛。” 这人听言了然的点点头,还要再问,余光瞧见一庞然大物从门外飞了进来。 他的视线不自觉的跟了过去,认出这飞着的庞然大物竟是打手李散。 要说着李散可是一众打手里身手最灵活的,这会子怎的被人当成沙包丢了?! 打手都被打飞了,足证明楼外是有人砸场子。 谁敢砸醉云楼的场子呢?! 还未想出个子丑寅卯,就听“嘭”的一声巨响。 李散砸在了戏台上。 这巨大的声响让不甚热闹前厅彻底的冷寂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惧是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这时,一人自醉云楼的大门外走进来,此人身着布衣,极是简陋。 可眉宇间的冷傲与睥睨却彰显着此人的不凡。 晏珩站在入口处,视线在厅中巡睃一遍,未看到徐昔的身影,他垂眼看着倒在脚下的打手,语调寡淡的道:“徐昔在何处?” 这打手正要拖着几乎断了的腿悄悄开溜,如今被看定,顿觉小命不保。 磕磕绊绊的道:“我就是个看门的,哪里能知道徐妈妈的行踪?”说着就看此人眸光骤然变厉,他吓得差点一嗓子嚎出来,一手捂脸,一手指着后院:“她在后院。” 晏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瞧见了一脸悚然的站在前厅与后院相连的翠青绣金帷幕后的徐昔。 他径直走过去。 徐昔一眼就认出这人。 一时仿若见了鬼,慌不择路的就要逃上楼去。 这几日莫识起了赎身的心思,赎自己的还不算,竟还要帮晏珩赎。 徐昔自然而然的就认为他们二人是要双宿双飞了。 而晏珩这会子满身煞气的找来,约莫是知道了莫识被傅琅带走的事情。 一日未赎身,莫识就是醉云楼的人,接客那是天经地义的,但徐昔哪敢与晏珩讲道理?! 晏珩见她要逃,踮脚一跃到了她身后,一掌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阻了她上楼的动作。 这一掌并不重,可徐昔却觉得自他掌下,这半边身子都僵麻了。 她暗道一声命苦。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扭头看着晏珩道:“什么风把晏公子给吹来了。” 晏珩可没工夫与她寒暄,直接了当的问道:“我东家呢?” 徐昔一嘎。 谁? 他东家? 她倒是听说过他那位要钱不要命的东家的憨名,可徐昔不明白,他找东家,为什么要来醉云楼找?! 她这日理万机的,哪里又能知道他东家的踪迹! 最初有多么惶惧,徐昔这会子便就有多么的无语茫然。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砸她的醉云楼,这是什么道理?! 但这些话徐昔也就敢在心里想一想,一句都不敢说出口的。 晏珩确实是虎落平阳了,但她并不想去做那只犬。 在京中呆了这些年,起起落落的事情她可看了太多了。 君心难测,谁能保证不久的将来皇上不会念及旧情呢? 更不用说晏珩自身便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 “晏公子这是在说什么呢,我怎的一句都听不懂呢?”徐昔极快的压下心头种种情绪,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道:“您东家去了何处,我如何能知道呢?” 晏珩盯着她的神色,并未从她面上看出半分的隐瞒之态来。 人不在广华楼,也没被接来醉云楼,究竟在何处? 他心头惴惴难安,皱眉又道:“莫识呢?” 秉着和气生财,笑面迎客的徐昔,这会子听了这三个字,脸上立刻像是带了一张木头的面具。 嘴角的笑要多么僵硬有多么僵硬。 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眼神泛虚的觑了眼他的神色。 刚刚不是还在找东家,这怎的话头一转又落到了莫识身上?! 他到底要找谁? 斟酌着,她笑道:“莫识今儿身上不爽利,在房里歇着呢,明日她好些,我让她...。” 晏珩打断她的话,道:“带我去见她。” 余下的话哽在了徐昔的嗓子眼里,她面皮有些难看。 顿了顿,她陪笑道:“这,这么多人看着呢,怕有些不合适吧?” 晏珩不解道:“怎么不合适了?” 这语调温吞,可这掌力却横暴。 徐昔受不住,几乎是立刻就弯下了身子,疼的龇牙咧嘴:“我说,我说,晏公子手下留情!” “莫识她不在,一早就被人带出去了。” “被谁带走的?带去了何处?”晏珩说着松开了手,冷眉冷眼的盯着她道:“你最好如是说,若敢让我去而复返,我拆了你这花楼。” 徐昔自然知道他有这个能耐的。 一句也不敢遮掩了,捏着帕子抹着泪道:“莫识是被傅琅给带去了,傅琅那人您也是知道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傅琅! 傅家!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晏珩自然清楚傅琅仗着傅家的权势,在京中有多么的无法无天。 平民百姓在他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为了他,苏禅衣宫门求见皇上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此举说是坏了傅仲的计划也不为过,而傅琅纵然再纨绔不问正事,这事也不会没听闻过。 第一一八章 刁难 若是把对他的仇恨撒在了苏禅衣的身上,她那孱弱的身子骨,能抵挡几刻呢?! 想到这些,晏珩心口慌的厉害,压在扶手上的指尖都发着抖。 徐昔瞧他面色霎时惨白一片,蹙眉道:“晏公子,您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晏珩把发抖的指尖攥在掌心里,冷道:“把人带去何处了?” 傅琅仗势欺人她不敢拦,但莫识是醉云楼的头牌,徐昔不会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的,派个人偷偷的跟在后面还是敢做的。 徐昔道:“阳俓湖,画舫上。” 阳俓湖在城西,紧挨着西城门,距此地甚远。 晏珩心急如焚,拧眉道:“快马借我一匹。” 徐昔一听此话就知阎王这是要去别处闹腾了。 一时间三魂七魄通通都找了回来,萎靡的姿态瞬息之间便鲜活起来。 笑着一甩手里的帕子,嗔道:“晏公子金口,怎么能说借呢?”说着快步领着他到了马厩:“随便挑,能得幸入公子眼的,尽管牵走。” 圆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洒满阳俓湖之上,映衬的水光粼粼。 湖中央,一艘画舫随波飘荡,画舫之上灯烛明亮,丝竹声中夹杂着欢声笑语。 舱中大设宴席,为首坐着傅仲之孙,傅言明之子,傅琅。 左侧是裕亲王之孙,高平郡王之子,宁泽。 宁泽与傅琅是亲亲的姑表兄弟,又因年岁相同,臭味相符,故而时常在一处玩。 宁泽的下首坐着户部尚书魏亭邑之子魏衔。 对面右侧,首位坐着沁安伯世子秦允,秦允的下首坐着刑部尚书杨权酉之子杨景轩。 因着伯府受天定帝打压的缘故,自天定元年起,伯府上下便深居浅出,而世子秦允性格内敛,不喜喧哗,尤为更甚。 依着他的性格,原本是不会参加今日宴会的。 但因前些日子他的母亲沁安伯夫人患疾,大夫所写药方中短缺了一味稀缺药材,京中遍寻不得,秦允是心急如焚。 一日在药铺外遇到了打马而过的傅琅,傅琅在得知此事后竟说家中珍藏有此药材,并慷慨赠予。 而后秦允便听说傅琅因此事被家中狠罚了一遭,关了好些日子,今日才被放出来。 秦允心中极其过意不去,又感念着傅琅的恩情,故而上门致谢。 却不想傅琅被拘了许久,早闷的不行,这一得了自由便呼朋唤友的大聚特聚。 而在府上的秦允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秦允欠着他恩情,他相邀,秦允怎好不允?可他实在不是个热闹性子,又与傅琅所邀请的那些公子哥不相熟,便叫上了杨景轩相陪。 他与杨景轩是同一个启蒙老师,算是师兄弟,又因自幼在一起上学,故而私交甚笃。 杨景轩之下又坐着副都察院御史玉知杭的两位公子,嫡长子玉璁,二子玉煊。 玉煊之后又坐了江明磊。 傅琅歪斜着靠在椅子里,醉眼朦胧的看着舱中高台上拨弄琴弦的人,听了会儿,他道:“不是去南边学了半年的琵琶...。”他说着打了个酒嗝,撑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大手一挥:“弹来听听。” 这半日,莫识不知被折腾了多少次了,所学所会的乐器全都奏了一遍了。 但傅琅仍不放行,瞧他这醉态,莫识心中发怯,不敢违逆半分。 看小厮递上琵琶,她深吸一口气,接在了手里。 刚要坐下弹奏,却听傅琅醉醺醺的道:“坐在这里弹。”他说着,手掌拍了拍他的大腿。 莫识咬了咬下唇,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抿笑低声道:“傅公子说笑了,坐在那里如何能弹琵琶呢?” “若傅公子听不真切,那莫识靠近些便是。” 傅琅闻言手里的酒杯顿时砸了出去:“贱人,你说谁聋呢?!” 莫识不防备,被这酒杯砸了个正着。 这些年养的细皮嫩肉的,这一下,额角顿时就破了皮,有细细的血迹沿着发丝流下来。 傅琅看着却哈哈大笑起来。 “破相了好。” “听说晏珩就喜欢长得丑的。” “你花容月貌的贴上去,他连正眼都不瞧一眼,改日顶着这张脸再去,保准他疼惜的紧。” 纵是身份卑贱,但听了这些话,莫识还是感到了屈辱,眼眶泛红,她屈膝一礼道:“今日出来的够久了,楼中恐要找寻,莫识就此告辞。”说完放下琵琶就要往外走。 “站住!”傅琅见状勃然大怒。 船舱外顿时有小厮拦住了莫识。 秦允瞧着这场面,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也不知眼下这情况是属于玩闹,还是别的什么。 侧目朝杨景轩看了过去。 杨景轩端着酒杯,送到唇边,借着饮酒低声说道:“这傅琅就是个疯子,喝了酒更是什么都不顾。” “知道你看不惯,但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闲事莫管,咱们过会便走。” 秦允眉头皱的更深了:“就没有言官管一管吗?” 杨景轩道:“如今晏珩失势,这朝中是傅党独大。” “那些个言官全都要看着傅仲的喜怒行事,傅家的公子,那个敢管?” 秦允说不出话了。 转眼再看其余人,皆是津津有味的模样。 这些人可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子弟啊,若无意外,以后都是要走仕途的。 可这样的品行,又如何能造福百姓呢!? “公子我最是温柔体贴,姑娘要走,我自不会阻拦。”傅琅捡起被她扔下的琵琶,胡乱的拨动着。 莫识听他话说一半,皱眉看过去。 傅琅对上她的眼睛,笑了笑:“只是姑娘就这么走,未免显得我招待不周了。”说着眸光一扫舱中众人:“不知,谁有好的办法,既可全了我设宴的初心,又能让莫识姑娘满意啊。” 宁泽笑起来,道:“我有一计。” 傅琅笑道:“快说。” 宁泽指着角落里的酒坛,道:“今日的酒备多了,剩着也是浪费,不如就请莫识姑娘饮了。” 魏衔听着哈哈大笑起来:“此计甚妙,甚妙啊。”说着又看向莫识,将了一军:“早就听闻莫识姑娘酒量奇佳,今次不会不给这面子吧。” 莫识看向角落的酒坛。 剩了五坛之多。 这些酒下肚,别说回醉云楼了,能不能活着都是两说。 他们摆明了要为难她,委屈求全也是行不通的。 想到此,目光中带出了些狠劲儿,福身一礼道:“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我不擅饮酒,想来公子体贴,必能体谅。” 第一一九章 坑她 宁泽渡了眼傅琅的神色,笑着站起身道:“体贴。” “京中谁人不知,咱们最是体贴的美人的。” “既然莫识姑娘不擅饮酒,那就在这舱中找一位愿意代饮的,如何?” 莫识闻言心下冷笑。 这些人全都是一丘之貉,怎会看不出傅琅宁泽是在有意侮弄她?又怎会帮她? 且就算有人愿意,可酒足有五坛,谁会豁出命去帮一个低贱妓子? 秦允看不下去了,刚想起身,杨景轩的手就按在了他的膝头。 他皱眉看过去,杨景轩也看向他,并冲他摇了摇头。 秦允眉头皱的更深:“一个弱女子遭受这些,咱们就只能这样看着?” “是,只能看着。”杨景轩看着他的眸色,无奈道:“谁让傅家权倾朝野呢?” “你就算不顾念自己,也要为伯府考量考量吧。” 这句话戳到了秦允的痛处。 自从天定帝登基后,伯府的处境有多难,他是清楚的。 而晏珩被罢免降罚后,傅仲成了天定帝跟前唯一的宠臣。 伯府确实要避其锋芒。 杨景轩看他眸色黯淡下去,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咱们找个机会便离开。” 他太干净了,以后这些个场合还是劝他少来为妙。 眼看舱中鸦雀无声,宁泽满是遗憾的开了口:“看来,这舱中无怜香惜玉之人。”说着看向莫识,神色讥诮又不屑:“那么,只能莫识姑娘自己喝了。” 莫识的脸色极是难看。 看来今日不得善果了。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收成拳,她的目光看向了舱外的粼粼湖面。 莫识这一眼被采香看到。 主仆多年,她自然了解莫识的脾性。 虽身陷风月场所,但却留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 临出醉云楼前,徐妈妈曾叮嘱她,定要好生的照看莫识,若出了半分的差池,她小命难保。 徐妈妈那人,面善心狠,她定会说到做到的。 若是莫识投了湖...采香简直不敢想。 莫识的死活她可以不管,但却不能牵连了自己。 思及此,她猛地出声道:“傅公子,宁公子,我们姑娘确实不擅饮酒。” “不过,听闻苏掌柜酒量颇大,若选她喝酒,定能让两位公子尽兴的。” 舱中一角的一个简易的炉灶前,玉卿卿撒盐的手一抖,捏在手里的盐全都抖进了汤锅里。 她看着沸滚的汤,暗暗的吐了口浊气。 这采香着实可恨,诓骗她来这狼窝里也就算了,她自己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将傅琅这心黑手狠的混账给说的开心顺遂了,好不容易脱了险,就想着煮碗面交了差便逃离此处。 可这小姑娘又来坑她! 莫识对于连累了苏禅衣一事本就过意不去,现下看采香还要牵连无辜,顿时怒目看过去:“闭嘴!” 采香忙垂首噤声。 可话已出口,舱中人的目光都朝摆放炉灶的一角看了过去。 玉卿卿装死不成,只好抬起头,含笑道:“我自到了京城便水土不服,十日有七日都是病着的。” “连酒坛都不曾碰过,不知采香姑娘何出此言呢?” “我是听面铺里的大槑说起的。”采香道:“他总不会编这种谎话骗我吧?” 玉卿卿面上笑意不改,心中却狂骂大槑那该死的憨货。 傅琅似笑非笑的看过去,打量两息,眼底逐渐升起浓盛的趣味:“是我的疏忽,没能招待好苏掌柜。”说着一抬手,自有机灵的小厮抱起了一坛子酒候着。 “傅公子言重了。”玉卿卿慢慢的匀了口气,上前两步,恭谨道:“我就是个做面的,实在不会喝酒。” “喝酒不用学,是个人都会。”一旁一道嘲弄的声音响起:“除非苏掌柜承认自己不是人。” 玉卿卿嘴角笑意僵了下。 纵是没看,她也能听得出这话是玉璁说的。 玉璁话落,舱中哄的笑起来。 秦允含笑起身道:“女子娇养,这酒水苦涩,自然是觉得难以下咽的。” 杨景轩拦他不住,无奈扶额。 魏衔觑着傅琅的神色,淡淡开了口:“那不知沁安伯世子有什么好玩的法子呢?” 秦允道:“莫识姑娘所精曲目惧已弹奏,空饮未免无趣。” “饮酒行令,不若咱们玩行酒令吧。” 魏衔掸了掸袖口,冷笑道:“世子风雅。” “只是咱们都是些粗鄙之人,腹中又无文墨,这行酒令实在是玩不转呐。” 原本只是一个提议,但经魏衔这么一解读,倒像是秦允故意炫耀文采一般。 在座的除了状元郎江明磊,其余的面色都不怎么好。 杨景轩扫了眼魏衔。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 实在不忍看秦允面对这些人,他起身道:“出门前家母曾叮嘱,让我早日回家。” “现下时辰不早了,我与师弟便先告辞。” “改日我做东,咱们畅快豪饮。”说着端起面前的酒壶,揭开盖一饮而尽了。 魏衔怎会不知杨景轩的意思,刚要堵他两句,就看他已识趣自罚,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了下去。 傅琅还挺喜欢秦允的。 瞧着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 只是这杨景轩却有些碍事。 他看了秦允一眼,笑着道:“世子不喜喧哗,这场合里恐呆不惯,且时辰也确实不早了,不若咱们改日清清静静的聚一聚。” 杨景轩从善如流的应下,拽着秦允出了舱。 先扶着他上了停在画舫旁边的小船,而后自己跳了上去,划桨离开了。 秦允看着越来越远的画舫,皱眉道:“咱们就不管了吗?她们会如何?” 杨景轩划着桨,看着他道:“除非撕破脸皮,不然咱们怎么管?” 说着看他神色愈加低落,无奈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抄了一把水撒过去:“我怎么会有你这个脑子不灵光的师弟?” 秦允抹着脸上的水,茫然道:“我又怎么不灵光了?” 杨景轩道:“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很多种,何须直面对上?” 秦允听言眼睛一亮,喜道:“师兄有好办法?” 杨景轩道:“待会让人去京五所报个信,就说此处有人要寻短见。” 秦允不解。 连他们都要避其锋芒,京五所又怎么敢过问这些纨绔子弟的风月事情? 况且画舫在湖中央,他们至多是沿着湖边找一圈,见不到寻短见的人便离开了。 第一二零章 比赛 杨景轩见他不明白,笑着解释道:“听说南凉派了一位郡主来和亲,这一两月内便可抵京,皇上特意吩咐了京五所,这些日子要严查京中治安。” “这画舫喧闹,自然在他们管辖之列。” 秦允了然,笑赞他聪明。 他也不笨,只是太赤诚了。杨景轩看着他道:“以后还是不要再与傅琅有往来了。” “他的圈子,你不适合。” 秦允点头。 二人到了岸边,自有家中小厮来接应。 杨景轩送着他到马车旁,看他眼神便知他要说什么,道:“我知道怎么做,你且放心回家吧。” 秦允点头应下。 刚要矮身钻进车厢里,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紧密的马蹄声。 杨景轩循声望过去,下意识的嘀咕道:“这么晚了,谁在骑马狂奔?也不怕被京五所抓了。” 秦允蹲在车板上,一手巴着车壁,一手扶着杨景轩的胳膊,半个身子探出来,瞪着眼瞧向远处。 阳俓湖湖面宽广,湖水清澈,先帝一次偶然经过,见此湖便赞了一句,而后工部为了投其所好,特特的动工栽植过湖边的花草树植。 白日里瞧着树繁水清,极是惬意,可到了晚上,叶片梭梭,树影晃动,便总觉得阴影里藏着可怖东西似的。 只见一人一马穿透繁茂树影,奔跃而来。 这人未等马停,便从马背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他们刚刚乘坐的小船上,驶船朝湖中央去了。 秦允看着月色下那小船上的背影,嘀咕道:“瞧着有些眼熟。” 一人一马冲出树影现在月光下的时候,杨景轩瞧见了马背上那人的面容,这会子听秦允嘀咕,道:“好像是晏珩。” 秦允听言道:“你确定?” “大约是他。”杨景轩把他往车厢里推,笑了笑道:“他来了,咱们就不必担心了。” 这可是比京五所更要管用的人。 船舱里,莫识看众人逼迫苏禅衣,心中愧责不已,上前相护,却反惹的傅琅大怒。 傅琅撕掉和善的笑脸,一巴掌掴在莫识的脸上:“下贱东西,也敢拉扯我。” 莫识受不住这一巴掌的力道,被打的倒在地上。 傅琅蹲下身,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打死你,不过是赔副棺材钱。” 纵然是非亲非故,但玉卿卿还是不忍多看眼前的情景。 明哲保身了这许久,她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光喝酒有什么趣儿呢?不若找个乐子。” 傅琅闻声抬头,看她两眼,不屑呵笑道:“你能有什么乐子?” 玉卿卿道:“之前见别人比赛喝酒,以赢取银钱。” 傅琅面上笑意更浓,松开莫识站起了身:“你比?” 玉卿卿点头,而后一扫舱中众人,无声询问谁敢出战。 众人谁都没想到苏禅衣敢这般,好笑之余又觉她太过狂妄。 当京中是她待过的犄角旮旯了? 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的看向了傅琅。 傅琅最是个爱玩的,眼下有新鲜玩法,怎会拒绝? 刚要点名魏衔,玉卿卿却道:“瞧着这位公子酒量不错的样子,不知可敢出列与我一较高低?” 被玉卿卿看定的人正是玉璁。 众人暗暗咋舌。 这苏禅衣着实彪悍。 提议新玩法不算,竟还自己找对手! 一时全都哄笑着让玉璁出列。 这一票人里就数玉璁酒量最差,如今他被点名,不免有些忐忑。 若是赢了还好。 若是输了,可怎么在这些人面前抬得起头? 就单是傅琅的恼怒都够他喝一壶了。 傅琅瞧着苏禅衣眉眼间不服训的情绪,兴致逐渐高昂起来。 他大手一挥,高声道:“那就依着苏掌柜。” 玉璁闻言,只好出列。 玉卿卿指使着人搬出两坛酒,她又从灶后取了二十个酒碗出来。 二十个酒碗分做两列,在桌上依次排开。 她道:“倒酒。” 小厮看过傅琅的神色,而后上前倒酒。 二十个酒碗,每一碗里的酒液都满满的溢了出来。 玉璁看着面前的十个酒碗,有些吃力的咽了咽口水。 众人从没这么玩过,兴致都被挑起来。 瞧玉璁面露难色,都是起哄大笑,让他稳住气势,别怂包丢人。 玉卿卿看着桌头的傅琅,含笑道:“不知赢了如何说,输了又如何说?” 傅琅不知她哪来的勇气,敢与他们一群男子比试喝酒。 闻言呵笑道:“依旧依苏掌柜。” 玉卿卿低眉笑道:“我酒量确实不好,今日拼死一试,希望博傅公子开怀一笑。” “傅公子笑过之后,就放过我与莫识姑娘吧。” 傅琅闻言眸光冷了下来,掠向一旁捂脸站着的莫识。 在禁足期间他听说莫识从南边回来了,便派人悄悄的去请,却被拒了。 被拒后他也没觉有什么,姑娘家嘛,自然是有股子骄矜劲儿的。 只想着解除禁足后备些珠钗首饰去醉云楼看她。 可这当口,他却听说莫识有意替晏珩赎身,并以身相许。 再想起她拒他的事情,傅琅如何能忍?! 走出家门便直奔醉云楼了。 而将莫识带出醉云楼,他就没想着再送回去。 可苏禅衣眼下这么说...他略一思忖,便点头应下了! 他就不信,她能赢! 玉卿卿笑着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傅琅冷笑了下,伸手与她一击掌:“驷马难追。” 莫识自然清楚苏禅衣为何如此做。 眼眶含泪,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的低声唤了一句:“苏掌柜。” 玉卿卿看她一眼,道:“我醉酒后约莫着不太守规矩,莫识姑娘千万忍耐一二。” 总要把后路安排好。 这采香不太厚道,瞧着莫识还算有些担当,希望到时候不会把她丢下。 莫识重重点头。 玉卿卿看着酒碗里的酒液,慢慢的匀了口气,抬眼看着对面的玉璁:“公子可知规则?” 玉璁看了眼傅琅,而后看回对面的人,皱眉道:“还有规则?” 玉卿卿笑道:“自然是有的。” 玉璁道:“什么?” “在最短的时间内,谁先喝完这一坛酒算谁赢。”玉卿卿道:“不过,若两人都不能喝下,便谁站到最后算谁赢。” 傅琅没有异议,那玉璁只能点头。 比赛开始。 玉璁立刻端起一碗酒,猛地灌下。 玉卿卿却并不贪图快,她是清楚玉璁的酒量的。 第一二一章 三思 眼看着玉熜喝下三碗,苏禅衣才放下第一个酒碗,莫识便有些着急,却又不敢贸然开口扰乱苏禅衣的节奏。 直到玉熜第二轮喝了一半,傅琅才从浓重的酒醉中回过些味来。 她刚刚是说,谁在最短的时间内喝完这一坛酒,谁就赢了。 但是,若两人皆都喝不下,就要看谁站的最久? 瞧着这摇摇欲坠的怂包,玉熜这才明白了她的算计。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着喝光一坛酒取胜,她是要等玉熜倒下! 想通这些,玉熜竟笑了下,这乡野里来的黄毛丫头,竟也有几分狡猾劲儿。 她想玩,那他就陪她多玩会。 他冲玉熜身旁的魏衔使了个眼色。 魏衔虽不解,但还是低声提醒了玉熜。 这些酒水一股脑的倒进喉咙里,就算不醉,也是撑得难受,玉熜早咽不下去了,这会子被叫停,他自然是巴不得的。 可一放下酒碗,他就觉头晕目眩的厉害。 双腿忍不住的打软,若不是及时撑住了桌子,他整个人都要萎在桌底了。 玉卿卿一直在盯着玉熜,魏衔的小动作自然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瞧玉熜停下,她却一改温吞,连喝下余下的三碗,扬手道:“倒酒!” 自有小厮上前重新将十个酒碗倒满酒。 十碗酒水一行排开,玉卿卿扫一眼,毫不犹豫的端起就喝。 连喝下六碗,她停了下来。 众人见状,都以为她是喝不下了,正暗自窃喜,却看她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而后面色如常的继续喝。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这还是个女人吗? 酒量忒吓人了些! 眼看着她第二轮就要喝光,原本占领先机的玉熜却因酒劲上头而站立不稳。 傅琅可不想输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看玉熜喝不下,便让魏衔往他嘴里灌。 他们着急,玉卿卿却又不急了。 端着酒碗,冷眼瞧着对面的架势。 傅琅盯着她,见状皱起了眉。 他们快,她就慢,他们慢,她就快,瞧着,她竟是在戏耍他们! 恍然又记起,她可是为了晏珩而告了御状的人。 若真如传言那般浅见薄识,她又岂能安然至今呢? 是他们都太自以为是,小瞧了她! 江明磊看魏衔将玉熜当水桶一般,不免有些忐忑,这可别喝出什么事儿来吧? 他虽不如他们参加此类宴会多,但他怎么也是姐夫,总要看护着他们些。 不然若是出了事,他可没法给玉卿卿交代。 可他官微言轻的,如何敢扫这一众公子哥的兴致?刚要找玉煊说一说,就看玉煊笑的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 他不觉呆了呆。 顿了两息,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玉卿卿胃中火烧一般,眼前所看事物慢慢的泛了重影。 她却不敢表露出分毫,端着酒碗巍然屹立。 终于,对面的人倒了下去。 魏衔等人看着脚下的人,发出一声惋惜的长叹。 莫识见状欣喜若狂。 她们赢了! 玉卿卿松了一口气,刚要放下手里的酒碗,手腕却被人捏住了。 她侧目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傅琅,蹙眉看着他抓在她腕间的手,笑意冷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傅公子莫不是要反悔吧?” 她肤色冷白,毫无温润气色可言,人又瘦瘪,打眼一瞧极是寡淡无味,而他在傅仲书房挨训的时候又寥寥听闻过几句探子的回报,说晏珩极体贴苏禅衣。 因着此话,傅琅才会认为晏珩此人古怪,不要白贴上去的莫识,反而爱惜一个丑女人。 可这会子她喝了酒,两颊泛红,清冷的眸光也多了几分酒醉的旖旎之态,瞧着竟是别有一番风情的。 傅琅仔细打量着她,手上也暗暗与她较着劲,五指紧紧扣拢,用力一扯,将人揽在了怀中。 他垂眼睇着怀里的人,痞声痞气的道:“本公子自然不会反悔。” “只是,玉熜在比赛前喝了不少酒,这场比试似乎不太公平吧。” 玉卿卿挣脱不开,眸光彻底的冷了下来,唇边笑意亦是冷冽:“傅公子在与我谈公平吗?” “若人人都要公平,人人都求公平,那我为何在这里拼命求自由呢?” 傅琅听着笑起来。 许是醉了酒,晕了脑子,瞧她这性烈如火的模样,竟比莫识那柔情似水的姿态更能撩拨人心。 搁在她腰间的手不客气的捏了一把,柔软的手感让傅琅笑的更快意:“苏掌柜会在这里,难道不是咱们的缘分吗?” 周遭一片孟浪的起哄声,莫识急的快要哭出来。 玉卿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是她太过天真,以为他们真的会遵守承诺。 看傅琅一脸的得逞,她贴近了他耳畔,冷笑道:“拘我在这里,你问过皇上的意思吗?” 傅琅面上笑意一僵。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卿卿退开些许,看着他的神色,低声又道:“我若有了差池,你祖父可就惨了。”说着垂眼看着她腰间的手:“劝君三思。” 傅琅彻底变了神色。 莫非她是皇上安插在晏珩身边的暗棋? 还不等想明白,就听甲板上嘈杂起来,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落水声。 宁泽朝外走了两步,喝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瞧一人阔步走了进来。 宁泽瞧清此人的样貌,吓得脚下一顿,连退数步,磕巴道:“是...是晏珩!!” 这个名字可是惊醒了一舱人的酒醉虫,迷离的双眼顿时瞪如铜铃。 晏珩一进舱就看到了傅琅怀中的人,下颌瞬间收紧,眉眼冷如坚冰,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侧手一掌击在傅琅的胸口,直把人震出几步远。 另一只手则扶住了站立不稳而险些倒地苏禅衣,低头看她一眼,道:“还好吗?” 苏禅衣看到他,强撑着的疲惫心神顿时松懈下来。 闻言轻摇摇头道:“我没事。” “别节外生枝,咱们快走。” 这些个公子哥背后全都是不省事的主儿,巴不得晏珩早死。 而傅仲等人正愁抓不到晏珩的把柄,若眼下起了冲突,晏珩就算一时讨巧,后面也绝对有大难。 他忍了这么久,不能因她而毁于一旦。 晏珩看着抓在他衣襟上的手,视线顺着她的手,落在她的脸上。 看了两息,他抓着她的手,拽了下来。 低声道:“放心,我有分寸。”说着把人推给了莫识:“带她上船。” 第一二二章 怎敢 莫识瞧见晏珩出现,心中是狂喜的。 她以为,晏珩是来替她解困的。 可眼下看来,他是为苏禅衣而来。 听言,她神情落寞的应下,搀着苏禅衣往外走去。 傅琅喝了酒,脚下本就没个稳重,这会子挨了一掌,退了几步直接就跌坐在地了。 魏衔等人瞧着吓得不轻,忙上前去询问情况。 傅家和晏珩是有大仇的。 晏珩落难,傅家没有落井下石,已是傅家仁慈。 他却不是好歹,执意上门找死。 傅琅站起身,揉着生疼的胸口,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晏都督。” “许久不见,威风不减呐。” 晏珩满是不屑的瞧着他,冷哼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不是想弄死我,来啊!” 傅琅对他是恨得牙根做痒。 可这船上的人就是再多加一倍,那也不是他的对手。 未免受皮肉之苦,也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且看以后! 魏衔看着傅琅的神色便知他不打算正面硬刚的。 也是,京中谁人不知晏珩身手了得? 听说他到了富贵胡同后,皇上放在富贵胡同的守卫都快赶超一个王府了。 若此时动手,这画舫上的虾兵蟹将,恐怕都不够晏珩打的! 魏衔自然不会自讨苦吃,故而并不去接晏珩的话,只等着他尽快离开。 可一群人里,总会有一个不懂事的! 江明磊刚到京城不久,还未能看透京中的局势。 因他娶了玉卿卿,而玉家与傅家走的极近,傅言明对他又多有提携照拂,故而他已认定了自己是傅党中的一员了。 眼看着有人欺负傅琅,哪里能忍? 又瞧这舱中的小厮个个面如白蜡,咬牙喝道:“没瞧见你们主子被人打了吗?”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狂贼给打下船去!” 宁泽和魏衔听到江明磊的话,都惊的瞪大了眼。 晏珩眼下落难不假,但他在京中经营了十数年,京中这些个望族世家的把柄他可没少握着。 故而就算他们依附傅党也好,看不惯晏珩继续苟延残喘也罢,全都不敢贸然发难。 傅晏的恩仇,却不是他们的恩仇。 不论其他,晏珩此人倒还算磊落,又是个不会主动掀起祸端的人,故而这些把柄他握着归握着,却轻易不会放出来。 而这些世家,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光脚不怕穿鞋的,把穷途末路的晏珩给逼急了,对他们没好处。 可这江明磊手里有什么底牌,敢让他这么有底气?! 不光是宁泽魏衔惊讶,连傅琅自己都震住了! 众小厮纵然知道自身不敌晏珩,但也清楚责任所在,故而吓得两股战战却仍在等命令。 现下听到这一声吼,立刻一拥而上了。 晏珩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人踢飞。 而踢飞的人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傅琅的身上。 饶是傅琅想要息事宁人,这会子也是忍不下去了,高声叫嚷着要弄死晏珩。 话音没落,又是一人砸在身上,他的腰都要断了,嗓子眼里的音儿也断了。 而原本围在傅琅身边的人,这会子全都作鸟兽散。 江明磊后知后觉的被玉煊拉走了。 晏珩走到傅琅身前,看他负重伏地,高昂着头,活像个霸下一般。 蹲下身,手臂一抖,一把短刀从袖中掉落在手心里,他捏起,淡淡的看了看刀刃,道:“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傅琅目光畏怯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并不认为晏珩会不顾眼下的困局,对他动手。 咽了咽口水,他咬牙道:“你这贱奴,休要猖狂,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晏珩听言笑了下。 笑容很短暂,嘴角仍勾着,眸光却已然便厉,手里的短刀瞬间钉了下来。 而被钉在刀下的是傅琅的手掌,他顿时疼的惨叫。 窝在舱中各角的公子哥听着这声哀嚎惧是牙酸,头皮发麻。 晏珩的手掌未从刀柄上移开,听着他的哀嚎,手上仍持续用力,直到短刀将傅琅的手掌完全穿透,这才停了手。 “小崽子,你爷爷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傅琅的手掌完全被钉死在了船板上,剧烈的疼痛使他面色惨白,额角冷汗涔涔,牙关沁出了血丝。 他寒眉赤目的看着晏珩,一字一顿道:“贱奴怎敢!” “我不敢?”晏珩冷笑着道:“你这是忘了你叔父是怎么死的了?” 他说着,在傅琅的紧盯下,手掌重新握住了刀柄,而后在傅琅恐惧的眼神中,用力的拔出了短刀。 鲜血顿时从伤处喷溅出来,溅在晏珩的眉骨上,他短暂的蹙了下眉。 抬手抹去,捏着刀再要落下,却忽听一声轻唤。 “晏珩。” 晏珩循声望去,瞧见舱门处的人,他神色猛地一边,手里的短刀顿时藏在了身后。 站起身,挡住了傅琅,他声音有些发虚的道:“怎么了?” “我难受。”玉卿卿道:“带我回去。” 晏珩闻言面有踌躇,可靠着舱门的人却慢慢的滑落了下去。 他心头一紧,紧张道:“苏禅衣!”强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手掌贴在她额头上,晏珩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怎么烫的这样?” 玉卿卿看着他煞气未消的眉眼,心中揪紧,低声道:“现在带我回去,好吗?”说着揪住了他的衣襟,神色似是哀求。 傅家的人该死,眼下却还不是时机。 他忍了这么久,眼看着时机将到,万不能毁于一旦! 晏珩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一点点的淡去,他点头:“好。” “这便回去。”说完一把将人抱起,跳到了小船上。 小船行到岸边,莫识想要和晏珩说几句话,却看他抱起苏禅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莫识看着他们的背影,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小船晃晃悠悠,让玉卿卿胃中翻腾难忍,这到了岸边,她挣脱着跳下来,扶着树便呕出了不少酒液。 晏珩上前给她拍背。 吐出了这些,玉卿卿好受不少,精神头也稍好些,看着马道:“哪来的?” 晏珩不理这话,翻身上了马,而后冲她伸出了手。 玉卿卿看了会,而后伸手握住了,借着他的力气,翻身上了马。 第一二三章 别怕 上马后玉卿卿便发现,这马鞍不够宽敞。 这么坐便会贴着他,看着他的脊背,她很有些局促不安的感觉,不着痕迹的往后蹭了蹭。 晏珩感到她的小动作,并不阻止。 待她坐定,偏头看着她道:“你确定还能坐得稳?” “万一跌了,可莫怪我。” 玉卿卿从容的点点头,道:“放心,我没喝多。” 晏珩听她说话还算清晰,便也为做多言,只是叮嘱道:“那你坐稳些。” 玉卿卿闻言点头。 晏珩没听到她的回答,扭头看过去。 小小的一团坐在他身后,低垂着小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他看了会儿,道:“我要出发了。” 小脑袋点了点。 晏珩无奈失笑,轻轻的晃了下缰绳,马儿缓慢的迈动四蹄。 岸边风大,吹了风,酒劲逐渐上头,玉卿卿觉得头脑昏沉的厉害,加之浑身烧烫,一时也不知是醉酒导致的,还是高烧导致的。 且她这么浑身紧绷的坐着,便觉更累。 打了个酒嗝,她含糊不清的道:“怎的也不知找个马车来。” 听得身后的嘟囔,晏珩顿了下,失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下次定找辆马车来接你。” 玉卿卿很满意的点点头。 点头的幅度过大,脑袋磕在了他的脊背上。 晏珩忍着朝后看的冲动,颇有些不自在的挺直了脊背。 未免遇到巡逻的京五所,晏珩挑着偏僻处走,好在月色明亮,夜路倒也不难行。 起初身后还有醉语呢喃,渐渐不闻,晏珩唯恐她睡着后跌下马,几次扭头看她,见她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低垂着头,两只手乖巧的搁在两膝头。 “晏珩。” 正想唤她一句,就听她叫了自己。 晏珩怔了下,忙应声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别怕...。” 晏珩又是怔了下,她这是在说什么? 未等开口问,就听她又道:“你和阎王之间还隔着我,他们想带走你,先过我这关。”哽重的嗓音,缓慢的说着最窝心的话。 晏珩眸光恍惚着,神色迟滞下来。 她...她这是在自言自语不成? 可她说了什么东西? 晏珩觉得自己听错了! 回过神急促的勒马,偏头问道:“你说什么?!” 这猛地一停顿,让本就靠意识支撑着玉卿卿直接就摔了下去。 晏珩眼疾手快的要去拽她的手腕,却已经晚了一步,人没拉上来,他自己反被拖了下去。 临接地之时,他匆忙将手垫在她的脑后,免得把人摔傻了。 玉卿卿醉的厉害,也烧的糊涂,但还是能感知到疼痛的。 揉着摔疼的手肘打滚,嘴里含糊不清的唔囔道:“晏珩,我胳膊断了。” 晏珩忙伸手把打滚的人按在身边,检查了她的手臂,确定无碍后,伸手压住了她的肩膀,俯身看着她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玉卿卿头脑不太清楚,根本分辨不清他说了什么。 晏珩看她眼眸半睁,视线飘忽,便知她意识不清楚。 皱了皱眉,抬手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苏禅衣,你看着我!” 玉卿卿眼睛睁的大了些,眼底迷蒙未散,但目光终于是定在了他的脸上。 晏珩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刚刚说,谁要过你这关?” 玉卿卿听着这话,眼睛里顿时就有了水花,泪珠顺着眼角流进鬓角的头发里。 她似是委屈极了,撇撇嘴,伸着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晏珩哪里提防她醉酒后会有这么虎狼的一面?顿时就被她拉了下去。 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滚烫的热度吓得晏珩当即就要爬起身,可她揽在他后脖颈上的手却轻轻的揉在了他后脑勺上。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晏珩顿时就僵住了。 耳边是她咬字不清的呢喃:“别怕,就算阎王胜了,还有我陪你。” 这边,傅琅受了重伤,宁泽等人不敢瞒着,忙将人送回了傅府。 傅仲与傅言明尽数被惊动了。 在裕亲王府小住的宁慈也紧忙赶了回来,瞧见傅琅的模样,哭的差点断了气。 哭罢便问是谁下的狠手。 敢伤她的儿子,她定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傅流宛渡了眼端坐上位,沉默不语的傅仲,轻声回答宁慈道:“母亲,是晏珩。” 宁慈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下,旋即便暴怒起身,嘶声道:“他一个贱奴,也敢伤我琅儿!” “此次定不能饶他!” 傅言明对她动辄哭闹的行径感到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着,见状叹气道:“你先别着急,父亲他自有定夺。” 宁慈闻言看向如老僧入定的傅仲。 面上不显,心中却极其的不以为然。 当初傅言颐被晏珩害死后,傅仲明里暗里把戏耍了不少,可晏珩不照样好好的活着?! 这百官之首,内阁首辅,空有其名罢了! 思及此,她不咸不淡的道:“父亲事务繁忙,琅儿的事情便交由我们裕亲王府吧。” 傅流宛察觉此话不妥,悄悄的扯了下宁慈的袖子,低声提醒道:“母亲慎言。” 傅言明听言皱起了眉头,凌厉的目光直射宁慈,冷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是傅家的媳妇吗?” “若真这么放不下裕亲王府的尊荣,不如就此和离好了!” 因着傅时雨的事情,宁慈肚子里早就窝了不知多少的雷霆之火,可她身为傅家的长媳,言行自要保全傅家的体面。 故而,她不惜苦闷自己,瞒下这消息。 现下傅言明这负心汉竟敢与她提出和离?! 他又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来提这件事情?! 犹如热油落了火星,宁慈的怒气顿时被掀起来了! 傅琅躺在榻上,茫然的看着掐架的傅言明和宁慈,这...这不是在讨论晏珩伤他的事情吗? 如何就说起和离一事了? 再有,当着傅仲的面,他们二人怎么敢撕闹?! 瞧着傅流宛劝不住,傅琅正要掀被下榻拦一拦的时候,傅仲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低喝道:“我还没死,再敢放肆,全都去跪祠堂!” 房间中的吵闹声顿时一止,霎时静寂了下来。 “琅儿是我傅家的孩子,在外受了欺负,自有我傅家人替他出头!”他说着看向宁慈,浑浊的眼眸之中晕着深切的不满:“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第一二四章 秘密 宁慈冷笑一声,斜睨着他道:“那不知父亲打算如何做?” “偷梁换柱这一招,怕是不灵吧?” 饶是计深如傅仲,还是被这句话给刺了下,神色有短暂的僵硬。 傅言明不想再闹腾起来,咬牙忍下了这话。 傅流宛故作不知的坐了回去,端着茶抿了一口。 屋中只有傅琅一脸的茫然,不解宁慈这话中的意思。 傅仲冷然站起身,道:“我即刻便带人去富贵胡同,定要断他四肢,以平琅儿屈辱。” 傅言明道:“我与父亲一道去。” 傅琅看他们要走,忙出声道:“祖父,父亲,晏珩说他知道咱们的秘密。” 傅仲脚下一顿,拧眉看着傅琅,道:“什么秘密?” 傅言明忍不住出声道:“他是算到了咱们不能轻饶他,故而撂下此话,使我们忌惮吧。” 傅琅回想着晏珩悄声与他说过的话,拧眉道:“他说,咱们和玉家的勾当,他都知道。” 傅言明面色猛然一变,脱口道:“他怎么会知道!” 傅仲面上瞧不出什么,但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宁慈听到这话,再瞧傅仲与傅言明的神色,登时就炸了。 “若因那祸害而委屈了我琅儿,我是万不能忍的!” “还是那句话,若傅家不中用,自有我们裕亲王府!” “我的琅儿不能白受这委屈!” 傅流宛看她越说越狠,直把傅家的脸面踩在了脚底,吓得忙把人拉了出去。 听着宁慈渐远的骂声,傅仲的脸色黑如砚台。 他垂首走到傅言明身前,扬手狠狠的打下一巴掌,而后怒盯他一眼,甩袖走了。 傅言明站了会,急急的叫了声:“父亲。”追了出去。 傅琅坐在榻上,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暗暗道:“看来,真的有秘密!” 傅家闹腾了一夜。 面馆里却一夜静谧。 次日,明灿的骄阳透过二楼的窗隔照进了房间里,睡梦中的玉卿卿感到刺目,捂着眼翻了个身。 沉沉着又不知睡了多久,她睁开了眼。 嗓子眼里干的要冒火,她揉着闷疼的额头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汲鞋下榻。 到了桌前,端着茶盏猛灌了一杯茶。 茶水已凉,她有些受不住的咳嗽起来。 洗漱后她抱着生疼的胳膊,神色恹恹的下了楼。 核桃瞧见她,顿时笑容满面的道:“姐姐醒了。” 玉卿卿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倒了杯茶继续喝。 核桃凑过去,悄悄的说道:“姐姐,昨晚是晏珩抱你回来的。” 玉卿卿闻言老脸一红,含糊道:“那个,大约是我醉的厉害。” 核桃赞同点头,顿了下低声又道:“好像也是他帮你脱的外衫。” 玉卿卿一口茶喷了出来。 鼓溜溜的瞪眼看了核桃几息,道:“你干什么去了?” 核桃伸手指指后厨:“晏珩让我去煎药。” 等她煎好药上楼,苏禅衣已经躺下了。 那时房中只有晏珩与醉酒昏睡的苏禅衣,所以,那外衫只能是晏珩脱的。 玉卿卿扶额:“...” 她倒是听话。 听到后院的接连不断的劈柴声,她突然觉得不渴了,甚至想再上楼去睡会。 大槑却少见的勤快,小跑着到她跟前,躬身笑着道:“东家,厨房里温着您的早膳与药。” 玉卿卿想说,早膳和药怎么不端到她这里?还要她去厨房用! 若去厨房必然要经过后院,那不就和他碰面了吗! 可转念一想,她又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脱了一件外衫嘛! 再说,总不能永远躲着他吧! 想到这些,她拍桌起身,道:“走!” 大槑和核桃都是呆了呆,这...这怎么去用个早膳,有股子要上战场的气势?! 到了后院,她一眼就瞧见了院中劈柴的人。 与他的视线对上,她很是心虚的顿住了脚,面上却没好颜色:“昨晚是你接的我?!” 晏珩直起身,掌下立着斧头,看着她的方向,闻言点点头:“是,怎么?” 玉卿卿被问的一哽。 盯着他看了会儿,除了冷漠,什么都没看出来。 心中糅杂的情绪慢慢的舒平开来,归于平静。 心中静了,她的气势就又回来了,上前一步,瞪眼道:“你是不是恶意报复我了?!” 她抱着胳膊:“偷偷打我了是不是?” 晏珩看着她的手臂,眼神有些复杂,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胸膛起伏着,他浅浅的匀了一口气,闷声道:“没有。”说完继续砍柴。 玉卿卿见他不欲多谈,反松了口了气,躲着他去了厨房。 午膳时手臂却更痛了,玉卿卿连筷子都捏的费劲儿,盘子里的酱花生仁夹了几次都夹不起来,她察觉着晏珩看过来的视线,忍不住的心头发慌。 为了掩饰这心慌,她筷子一拍:“不吃了!”说完上了楼。 大槑悄悄的睃一眼上楼的人,嘀咕道:“脾气越发的大了。” 上了楼,玉卿卿揉着胳膊坐在了窗下的椅子上,看着后窗发怔。 忽听开门声,她扭头看过去,瞧见来人,放松的姿态瞬间紧绷起来:“你来干什么!” 晏珩把药油递给她:“不是胳膊疼?” 玉卿卿接在手里,揪走瓶塞嗅了嗅,很清凉舒服的味道。 只是,要怎么用? 看了看白瓷瓶子,外壁光秃秃的什么都没写。 又觑了眼他的样子,她抿抿唇,垂下了眼。 在她的印象中药油的味道都很刺鼻难闻,这个却不是,想是口服的。 晏珩看她要喝,吓了一大跳,忙夺了回来:“你干什么?” 玉卿卿手里一空,茫然的道:“这不是喝的吗?” 晏珩瞪着眼,气的说不出话来。 玉卿卿与他对视着。 看了会儿,晏珩无奈叹气道:“东家的聪明劲都放在如何克扣我吃穿的事情上了吧?” 玉卿卿气笑了:“看是午膳吃的太饱了,连我都敢打趣了?” 晏珩道:“把袖子卷起来。” 玉卿卿想起核桃与她说过的话,面上有些不自在,道:“我自己可以。” 晏珩看着她,没说话,也没动弹。 玉卿卿与他无声的僵持了片刻,败下阵来,沉默着卷起了袖子。 晏珩把药油倒在手里,揉在她胳膊的红肿处。 玉卿卿心里有些打鼓,盯着他低垂的眼皮,道:“那个,我,我昨晚...。” 晏珩闻言抬眼看着她,目光有点锋锐逼人:“东家想说什么?” 第一二五章 酒色 玉卿卿本看着他的眼皮,他这一抬眼,她直接就望进了他的眼睛里去。 黑沉,锋利。 她被刺了下,心下更慌,有些张惶的挪开视线,解释道:“那个,我,我这人酒量不好,酒品更是一言难尽。” 说着吞咽着下口水,声音愈低:“我昨晚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听她说完,晏珩的眸光闪烁了下。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重新低下了头,手掌轻慢的揉着她的胳膊,过了会儿才问道:“东家不记得了?” 玉卿卿闻言不觉更慌乱了。 她记得晏珩去找她,然后她在甲板上久等不到他出来,心中惶恐要出事,便借口不适骗他离开。 等到他与她一起上了船,她就彻底的放松了心神,余下的事情便没了记忆。 他会如此问,那一定是她做了什么事情的! 莫不是对他下手了?! 也是,这想了两辈子的大白菜整日的在眼皮子底下晃悠,清醒的时候可以忍着不啃,这喝醉酒可不就全无分寸了嘛!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酒色误人啊! 就在玉卿卿悔恨的捶胸顿足之时,晏珩清冷寡淡的声音响起:“既然酒量不好,以后就少喝点。” 玉卿卿觉得他这会子的言行有点拿人,也不能说凶吧,就是让她不敢反驳。 不自觉的就点了头,乖乖道:“我记下了。” 晏珩掀着眼皮,撩她一眼,将她惴惴难安的情绪看在眼底。 垂眸又道:“若说出格的事情,倒也没做。” 玉卿卿闻言大喜,顿如捡回了一条命似的,顺着胸口的忐忑,呵呵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可还不等她多高兴会,他就又开了口:“不过,东家说了好些语焉不详的话。” 刚绽放在脸上的笑,因他这句话而凝固了。 玉卿卿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说话的语调都泛着虚:“我说什么了?” 晏珩抬起眼,盯着她的眼睛,字句轻缓的说道:“东家说喜欢我。” 玉卿卿与之对视着,再听见这话,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一时连对视都不敢了,错开视线,磕磕巴巴的道:“我真这么说的?” 晏珩点点头,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复又悠悠问道:“东家真喜欢我?” “有多喜欢?” “喜欢多久了?” 听着他三连问,玉卿卿想死的心都有。 这可如何收场?! 悄悄睃他一眼,终于从他寡淡的眉眼间找回了些许的冷静。 她如何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晏珩对她只有嫌恶。 想到此,她勉强找回了点镇定,不以为意的笑着道:“我就这幅德行,只要醉了酒,逮着人就说喜欢。” “没事,你别怕,我不会怎么着你的。” 晏珩听着这话,神情微变,拧眉沉默几息,有些困顿的道:“逮着任何一个人都会说喜欢他?” 玉卿卿惭愧点头:“让你见笑了。” 不想再与他多讨论这个话题,她干笑着就要站起身,肩头上却压了一只手掌。 晏珩压着她坐回去,倾身欺了过去。 玉卿卿对他这般感到慌乱茫然,下意识的往后避开,可一张椅子又能有什么多余的空隙?后脊抵在椅背上,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晏珩的两只手分别搭在左右两边的扶手上,将要逃离的人控在双臂之间。 盯着她,疑惑道:“那不知,我在东家这里排第几呢?” 玉卿卿微微瞪大了眼。 她一定是会错意了! 晏珩的话一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看他执意等着她的回答,玉卿卿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的道:“什...什么排第几?” 晏珩搁在扶手上的手抬起,捉住了她那只被日光照的粉透的耳垂。 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软滑。 摩挲几下,手掌后移,控住了她纤弱的后颈,拢着她靠近了自己,与此同时,他俯首凑了过去,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东家的众多喜好之中,我排第几?” 温热的指腹捏在耳垂上,惹得玉卿卿呼吸猛地一窒,心头颤了几颤。 他却没有收敛,指尖若有似无的擦着耳后的肌肤,握住了她的后颈。 纵是身上高热未退,但她仍清晰的感知到了他掌心的温度,狂跳的心霎时漏了几拍。 她...她没会错意! 晏珩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有些失望的垂下眼,自嘲的扯扯唇角:“昨日还说只有我一个,今日就含糊其辞了。” 叹息一声,站直了身子:“东家果真是情场老手啊。”说完也不管她惊愕的要死的模样,抬步离开了。 玉卿卿不知怔坐了多久,直到凉风吹进窗中,炙热的后颈有凉风拂过,她才激灵灵的回了神。 屋中早没了晏珩的影子。 她压着悸动不止的心口,枕臂趴在了桌上,望着窗外的天空,怏怏低语道:“快来道雷,劈死我吧。” 另一边,深思熟虑了一夜,傅仲仍咽不下这口恶气。 次日下朝后,傅仲留了下来,想要单独与皇上说一说晏珩的恶行。 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敢在朝上提及。 晏珩出事后,很多人表面上不闻不问,实则都在蓄势待发,寻个一击即中的稳妥。 而他站在晏珩的对立面,自然而然的被许多人盯上了。 若傅家与玉家的事情被人所知,莫说晏珩党羽不会放过他,就是皇上,也绝不会轻饶他! 只是,他不明白,晏珩既然握了这个把柄,为何隐而不发呢?! 还有晏珩身边的侍卫匛然,在晏珩出事后一直未露面。 他们到底在暗中盘算着什么! 杀人诛心,傅仲心知皇上的心思,故而对取晏珩性命一事并不着急,他要好好的折辱折辱晏珩。 眼下,他却不敢多等了。 未免夜长梦多,此事要尽早。 思忖着,他到了勤政殿。 进殿的时候与要出殿的雷正韫迎面碰上,二人寒暄两句,雷正韫说衙中还有要事,告辞离开了。 傅仲看了他的背影两眼,抬脚进了殿。 殿中,新晋的京五所统领吴翎正在禀事。 “...末将打算在城西与城南各再拨五百兵,特来请示皇上的意思。” 第一二六章 敲打 皇上点点头,面上神色不甚轻松。 自从撸了晏珩的官职爵位,将京五所与御林军交到别人的手上后,他这心里便总不踏实,觉也睡不安稳。 特特下旨要吴翎严管京中治防,南凉联姻一事不过是他的一个由头。 他真正要求的是自身的安稳。 沉吟着道:“京中治防是要事,你所虑极是。” “此事就依你的意思去办吧。” “只是,务必要保证这京中安稳。” 吴翎恭谨应是,见皇上没了吩咐,便退了出去。 路过傅仲身边的时候,他冲傅仲颔了颔首。 傅仲报以微笑。 吴翎走后,殿中再无闲杂人等,傅仲上前两步,刚要说起正事,皇上却端起茶,朝他瞧了过来。 傅仲看皇上有话要说,便识趣儿的暂止住了话头。 皇上道:“近来京中不太安稳,听说城南城西两处竟屡有行窃之徒。” 傅仲并不认为几个毛贼有什么能耐可动摇江山稳固。 简直不值一提。 可皇上认为此事有碍,那便是有碍。 晏珩失势后,他向皇上推举过几个京五所统领的人选,但皇上却没用,提了原本京五所副统领吴翎上去。 文官这边他很吃得开,但武将那边却一直对他有所排斥。 故而他愿意在皇上面前卖吴翎一个人情。 听皇上说完,他列举着吴翎的能干与谨慎,宽慰起了皇上的愁绪。 皇上听着点点头,慢慢的抿了口茶。 抿茶的间隙,朝傅仲的方向盯了一眼,而后话头一转,说道:“窃贼也就算了,自有京五所和京兆府去解决。” “可朕听说,这几日有不少的世家公子深夜纵马,湖上泛舟,对朕的旨意、京五所的劝告竟全然不做理会。”说着目露不悦,重重的放下了茶盏。 傅仲神色一凛。 这说的莫不是傅琅? 而皇上当着他的面儿说,又岂非是在敲打!? 原本准备的话已不敢再说出口。 他满脸愧责的跪了下来:“这正是微臣来见皇上的缘由。” “家中不孝孙坏了京中的禁令,全是微臣教导无方,求皇上重罚微臣。” 这该死的吴翎! 他秉着与人为善的道理行事,却不曾想吴翎这般小人行径! 竟暗中向皇上禀报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皇上看他一眼,捏起了手边的折子,看了会儿,淡淡的道:“起来吧。” 傅仲年迈,跪了这么会儿便觉得双膝僵木,他双手撑着地,很有些吃力的站起了身。 皇上在折子上勾了朱笔,也不看底下的人,自顾自的道:“政务处理的稳妥,但府中家事也不能忽怠。” “很多东一开始都是从内里腐坏的。” “若想走的长远,需待内外兼修。” 疑心易生暗鬼,因着傅玉两家的事情被晏珩所知,傅仲心中惶惶。 此时听着皇上这话中的意思,便总觉得除了在说傅琅,还有别的深意一般。 一时间鬓角汗意涔涔。 皇上看他这模样,也是惶惧极了,便也不再多说,挥手让人退下了。 傅仲出了勤政殿,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到了府中,问起了傅言明的去向。 管家曹松渡了眼往来的小厮,压低了声音道:“大公子他出城去了,还未回。” 傅仲听言皱眉,不解道:“这个当口他出城做什么?” 曹松跟上傅仲的脚步,低声又道:“说是送外面的那位姑娘出京去避几日,免得出事,来不及照应。” 傅仲眼底腾起不悦,冷哼道:“他倒是思虑周全!” 只不过他的思虑全都放到了傅时雨的身上。 这傅家,他是半点也没顾忌到! 曹松不敢接这话,转而道:“文如县主带着小公子去了裕亲王府。” “裕亲王已经来问过两次了,让您得空去一趟王府。”说着又补了一句:“是裕亲王身边的小厮亲自来传的话,语气不太好。” 裕亲王愤怒,傅仲又何尝顺心如意? 只是,此次不论裕亲王如何责问,他都只能忍下了! 晏珩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只要晏珩死了,这秘密对他们就没了威胁力。 暗处的匛然又能掀起什么水花呢? 只是这些话却不好同裕亲王说,还要再想个妥帖的说辞才行。 傅仲愁眉不展,道:“宛儿可在府中?” 曹松答道:“县主倒是也想带姑娘一道去,只是姑娘没去。” 傅仲满意的点点头。 不愧是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就是比旁的人要识大体。 “叫宛儿来我书房一趟。” 曹松应是,停下了脚,目送着傅仲走远几步,这才转身去给傅流宛传消息。 纵然夜深,但傅琅被晏珩给揍了的消息还是在京中传开了。 闻讯者无不在等候傅家发难晏珩。 可过了半日,傅家却并无动作。 他们可不认为傅仲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更遑论这人是晏珩。 便暗暗猜想,莫不是晏珩手里捏着什么把柄,使傅仲忌惮? 又或者说,这其中有皇上的意思? 面铺里的玉卿卿胆战心惊的等了一日,没等到傅家发难。 到了傍晚,她松懈下来,合衣躺下睡了。 楼下,晚膳上桌,晏珩看了眼对面空着的椅子,沉默着嚼了几口菜,道:“东家不吃吗?” 核桃道:“姐姐不舒服,没胃口。” 晏珩没在说话,用完膳便去了厨房。 熬好了汤药,他端着上了楼。 大槑叫住他,道:“还是我来吧,主子哪能干这些。” 晏珩脚下不停,道:“若闲着就去把剩下的柴劈了。” 大槑应了一声。 看他上了楼,心中有些着急。 这一日总要上去三五次,每次都要好半晌才下来,他们做什么呢? 玉卿卿睡得迷糊,觉察有亮光,她伸手盖住眼,唔囔道:“小核桃乖,把蜡烛移远一些。”说着翻了个身,面朝里了。 晏珩依着她的话,把灯烛移远了些。 而后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小核桃还没定性,每次在屋子里总要弄出点动静来,今日怎的这么乖巧?玉卿卿半睡半梦间如此想着。 很快,她就闻到了一抹熟悉的苦汤药味道。 她想到什么,瞬间睁开了眼,一个激灵坐起身,迷蒙的眼睛一扫房间,瞧见了椅子上的人,吓得一个瑟缩,忍不住出声道:“你是鬼啊,来了也不知说一声?” 第一二七章 想走 晏珩起身,端起药碗走到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撩了我这个人不说,怎么,我死后成鬼,你也不打算放过吗?” 玉卿卿听言又想起了自己酒后的混账行径,一时面上羞赧,掩饰的轻咳了声,道:“你来送药啊?” “放下吧,凉一凉再喝。” 晏珩听她转移话题,也未揪着不放,道:“已经是温的了。” “再放就要凉了。” 玉卿卿探头看了眼碗里的药汁,顿时胃里犯抽抽,恹恹道:“我不想喝。” 晏珩道:“换了药方,这次的不那么苦。” 玉卿卿半信半疑:“不过是闻着味道好些罢了。” “再说,不是你喝,你当然不知苦。” “你的药我都尝过。”晏珩又把药碗往她手边递了递,道:“喝喝看。” 玉卿卿闻言神色微有动容。 再看他端着药碗,微弯下腰哄着她,眉眼间丝毫的不耐都没有。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抿了抿唇,接下了药碗。 尝了一口,口感确实比午间用的那碗要顺口些。 晏珩道:“今日未时时,我出了一趟门。” “东家睡着,所以未来禀知,望东家莫怪。” 玉卿卿喝着药,听他说这话,有些奇怪的皱起了眉头。 他这素常里出门,连暗处的眼线都奈何他不得,何况她呢? 说的什么奇言怪语,莫名其妙。 腹诽着,她朝他看了一眼,瞧他眼底戏谑,不觉眉头皱的更深。 但对他出门一事,她是喜闻乐见的,故而也未作询问,只是低头喝药。 等到手里的空药碗被他接走,她吃了蜜饯想要再睡会,脑子里却忽的灵光一闪,她顿时拥被坐起了身,看着他的背影气道:“你怎的也不提醒我?!” 今日未时她可是约了梁克在珺曳桥见面的。 这一日她只顾担心傅家会不会来寻仇了,加之宿醉高烧,倒把梁克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真真是不该。 晏珩笑着站住脚,扭头看着她道:“你睡着,我怎好来找你?” 这话说的!!玉卿卿嗤之以鼻道:“我刚刚也是睡着,你不照样如入无人之地?” “这会子装出冰清玉粹的模样,你当我会信嘛!” 晏珩面上笑意更浓,了然点点头道:“东家的意思我明白了,此后必然再无忌讳。” 最后四个字咬的特意加重了语气,听了想不想歪都不行。 玉卿卿瞧着他的笑,脸上不自觉的就红了个透。 别是调戏他一次,他就当了真吧? 这今日笑的也太多了些。 绞着手指,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晏珩道:“我知道。” 他只是逗一逗她,免得愁绪入脏腑,反而对病况无益。 玉卿卿这破身子骨也不知能撑几日。 她不想让他对自己产生什么多余的情愫,一直嫌恶她就挺好的。 思及此,她道:“我,我昨晚醉了,说了什么不妥当的醉话,你千万别...。” 晏珩听着,面上神色淡了些许,出声截断了她余下的话:“我想离开了。” 玉卿卿一哽,怔怔然的抬头看过去。 他说了什么? 她没听错吧? 看她发怔,晏珩走了回去,搁下托盘,坐在了榻边,道:“东家不说话,难道是舍不得我走?” “什么时候?”玉卿卿确实舍不得。 但她更愿意看他好。 这京中对他不公,不待也罢。 晏珩拖起她的手臂,向上搂起她宽广的袖子,把掌心搓热的药油揉在她胳膊的红肿处。 玉卿卿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道:“计划可周全?” 这暗处这么多眼线,想离开谈何容易? 晏珩声音温沉,不疾不徐的道:“东家这么说,是有了什么建议吗?” 玉卿卿抿了抿唇,低落道:“就算我有,你敢用吗?” 她不止一次向他暗示过大槑有问题,可他从未认真对待过。 细想其原因,是他从不曾真的信任过她。 也是,她出现的蹊跷,眼下更成了皇上用来监视他的眼线,而他的处境艰难,稍有不慎便性命不保,自然不敢轻信任何人。 “用不用暂且不提。”晏珩说着抬起头,看着她澄净如琉璃的眸子,嘴角轻含笑意:“听听却是无妨。” 对视着,玉卿卿眼睫颤了颤,垂了下去。 掩唇咳嗽两声,道:“风凉,你去把窗关了。” 晏珩看了眼窗户,又看回她,含笑道:“这四周无人,东家可放心说。” 玉卿卿一滞。 她有种被他看透了的感觉。 并且,他如此,会给她一种,他信任了她的错觉。 晏珩仿佛没看到她一闪而过的慌乱。 “不如我先说说我的计划,东家听听,可够周全?” “隔壁的酒馆,每隔三日的傍晚便要出城去装一次酒,直到次日开城门方回。” “而明日,正好是酒馆要出城装酒的日子。” 玉卿卿记得隔壁酒馆的那酒桶,思忖着道:“你是打算躲在就桶里出京?”说着蹙了蹙眉头:“可陡然增加了重量,那车夫岂会察觉不到?” 晏珩笑了笑:“东家有所不知。” “那酒桶里每次剩的酒都进了那车夫的肚子里,他醉醺醺的,岂能察觉?” 玉卿卿确实未能观察到如他这般细致。 听他没了话,追问道:“然后呢?” 晏珩歪歪头,不解道:“什么然后?” 玉卿卿看他神色不似作伪,有些着急的道:“出京后呢?你没计划吗?” 晏珩清楚的看着她面上的急躁,眼底隐有笑意,面上却不显,茫然的摇摇头:“还没想。” 玉卿卿闻言大皱眉头。 出京后的机会确实多了,但在京外,那些人对待他的手段上却只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说到底,京外是比京中更危险的地方! 可他竟然没计划?! 紧盯他片息,她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不确定的道:“你是没打算走吧?” 晏珩闻言轻笑,摇头无奈道:“东家还真是把我看的透彻。” 玉卿卿听他这戏谑的语调,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眼:“你到底耍什么把戏?说这么多,是戏弄我吗?” 第一二八章 图你 “我怎敢?”晏珩道:“不是你说大槑有问题吗?” 玉卿卿一怔,旋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道:“你相信了我?” “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晏珩勾勾唇角,温声含笑道:“你喜欢我喜欢的都那样了,我怎好不信任你?” “...”他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他这一再提起,玉卿卿简直是没脸见人了。 懊恼的低垂着头,没什么底气的辩解道:“我哪有...明明是你听错了。” 晏珩不置可否,道:“有没有,待到下次东家醉酒,我可要好好的确认一下。” 玉卿卿哪还敢在他面前醉酒? 轻咳一声,言归正传道:“既然只是试探,这计划也够用了。” “但我想借你这个计划,报些私仇。” “不知你可否愿意配合?” 晏珩闻言拧起了眉头,道:“什么私仇?” 他知道苏禅衣父母被恶霸害的事情。 可她并不是苏禅衣。 他很想听一听她的仇恨,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些关于她身份的线索。 玉卿卿不知他心中所想,道:“昨日在画舫上,玉家那两位公子冒犯了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话一入耳,晏珩的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浅浅一挑起的眉峰蕴含着些不易察觉的煞气。 他道:“东家的事情,我很愿意帮忙。” 纵然他与自己说了这些,但玉卿卿并不知他心中对她的信任究竟有几分。 活血,这计划当中,她也是被试探的人之一。 不过,若他依着她的计划行事,便能知道她的诚心了。 “他们的父亲,督察院副御史玉知杭前些日子出了京,听说过几日便要回京了。” “我想让你和他在城外遇上。” 晏珩倒是知道玉知杭出京去贺州的事情。 不过,这与她报仇有什么关系? 寻仇自然要寻到本人才解气! 找他们的老子,未免有些隔靴搔痒了。 玉卿卿接着说道:“你被看的严,消失半个时辰以上这周遭的人必然要大动,而那时酒馆的酒车必然会在他们的怀疑之列。” “若他们手脚快些,你的谋算或许要落空。” 晏珩听言道:“不无道理,你接着说。” 玉卿卿道:“我这里刚要有一个机会。” “你或许听说了,隔壁街上的金楼首饰铺子的掌柜要嫁女,过几日新娘子的夫家要来接亲,而新娘子家也要有人去送亲。” “虽是姻亲关系,但这两家的小厮肯定是互相不识的,若伪装一番,藏到送亲的队伍中去,或比藏在酒桶中更能多些可变之机。” 晏珩原本只是为了试探大槑,所以计划周全不周全完全不重要。 是她问,他才随口说了这么一嘴。 但听她这计划,想是已经筹谋多日的了。 可她一直未曾向他提起过只言片语。 是觉得他不信任她吧? 想到他们昨晚摔下马后,她哭着说出的话...这会子再瞧着她这殚精竭虑的眉眼,他心头忽然刺扎扎的不舒坦。 皱眉道:“你还是没说明白,打算怎么报仇?” 玉卿卿道:“若我猜想的不错,那送亲队伍会和玉知杭迎面碰上。” “他一个京官,若是当场瞧见了不知身份的人虐杀平民百姓的迎亲队伍,你说他会不会管?” 前世,并不是玉知杭去的贺州。 但去的那位朝官在回京之日却与迎亲队伍碰上了,而他因倨傲不让路,后被言官参了,皇上重斥了他。 晏珩听完这话,有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又将她的计划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晏珩不确定道:“你是想制造玉知杭与傅仲之间的嫌隙?” “而后,借由傅仲的手打压玉家。” 她竟能想到如此层面? 这么看的话,他依旧是小瞧了她。 玉卿卿没错过他眼底的惊骇。 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慌。 应该没人会喜欢心思诡谲的人吧? 她垂下眼,自嘲的道:“眼看高楼起,眼看高楼塌。” “在我看来,这是最过瘾的报仇了。” 晏珩笑道:“你到底是在替自己报仇,还是为我出气?” 玉卿卿有些诧异的抬起头。 从他的脸上以及语调中,并未察觉出丝毫的异样来。 难道他不觉得她很可怕吗? “自...自然是,是为我自己啊。”玉卿卿有些磕巴的道:“不过,若能趁机也替你出口气,也是极好的。” 晏珩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东家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玉卿卿想了想,道:“你留些线索给我,我要交差。” 晏珩当然知道她要向谁交差。 他觉得有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哽的他有些难过。 默了默,他道:“帮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做这些,你到底图什么?” 玉卿卿看着他,好一会,低眉笑道:“图你啊。” 音调温吞,却丝毫不带玩笑之意。 晏珩怔了怔。 一时竟分辨不出她这话中的真假。 玉卿卿却不欲多谈,道:“你与梁克说了什么?” 晏珩道:“说你病着,要养两日。” 玉卿卿道:“就没定个再见面的时间吗?” 梁家对他们那样不友好,若去梁家寻梁克,梁克恐会因家中的缘故而不愿见他们。 也不知怎的,只要瞧一眼她的模样,晏珩就好像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 就如现在,她只是蹙了下眉头,他已会意的开了口:“我回来的时候被他的人跟了,现在,他知道这铺子。” “或许明日就要找上门了。” 玉卿卿闻言看他一会,而后道:“怎么不走?” 晏珩不解:“什么?” 玉卿卿笑道:“你不是能看透人心吗?” “怎么就不知我心里这会子想让你走?” 晏珩摇头失笑:“我确实能看透人心。”他说着朝她倾了倾身,声音低缓下来:“不过,我看到的却是,你让我别走。” 玉卿卿脸上羞红,霎时后退,瞠目看着他,慌乱的道:“你胡说。”说着一把推开他: “你别总曲解我的意思,我可不喜欢你。” “昨晚的话只是醉话。” “你最好不要喜欢我,我这性子,你是知道的!” 第一二九章 狐狸 晏珩瞧伸手握住她推在肩膀上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人扯近了。 二人距离极近,鼻息可闻。 晏珩低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或因脸色苍白的缘故,她的唇色总是殷红的。 瞧着,像一颗沾了春露的樱桃。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覆了上去,指腹压在了她的唇上,轻轻的描摹着。 音调低缓的说道:“刚刚还说是为了图谋我,这会子又急于撇清关系,我怎的有些看不懂东家了。” 玉卿卿被问的语噎。 而这般模样的他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像只狐狸,蛊惑心智,搅乱人心。 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唇瓣被他摩挲的有些痒,她下意识的咬了下唇。 就觉他手上一顿,眉心要蹙又未蹙起,抬眼看了过来。 玉卿卿被他这一眼看的心空,正无措着不知该说什么,就觉他低低的喘了口气,僵在唇角的手指划着脸颊拢在了耳后。 而她被他拢着上前,将自己送到了他的唇边。 他的唇贴下来的时候,玉卿卿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很软。 第二个想法是,他没骗她。 他确实尝了她的药。 在晏珩还在高位的时候,上至皇上,下至群臣,都极喜欢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往他的院子里塞女人。 可只要想到府里多了个女子,他就浑身都不自在了,且她不懂得与如何与女子交往,私心里觉得是桩麻烦事。 故而,不论是皇上的安排,还是同僚的牵线,他通通都拒绝了。 并不是不愿接受他们的好意,而是他根本无意此事,又何必委屈耽搁那些女子呢? 可眼下...若那个人是苏禅衣,好似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而且,照顾一个人的起居,远比想象出的更能使人满足。 住在这小馆子里,看着这位刻薄掌柜,竟让他觉得无比心安。 可她明明一身说不清的嫌疑。 不过,都无所谓了。 只要不弄死他,随便怎么折腾都成。 晏珩微微与她分开,瞧她睁着一双鼓溜溜的眼睛,慌乱又惶惧的盯着他。 他看的心头发软,却仍旧执着的问道:“东家,再好好想想。” 玉卿卿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如此。 这并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是...是从今早,今早时他的眸光便不同了。 昨晚,她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他性清大变?! 她想回忆,可脑子乱糟糟的发沉、发懵,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他的问询。 干咽了咽口水,她道:“想...什么?” 指腹轻柔着她的耳尖,晏珩凑过去,低声问道:“究竟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 耳边起了颤栗,惹得玉卿卿缩了缩脖子。 刚想回答,可骨头里的疼痛却忽的又开始折磨她。 连带着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住了。 她猛烈跳动的心跳瞬间便被扼制,呼吸不受控制的停了下来。 晏珩看她面色不对,皱眉道:“你怎么了?” 眼前的面孔越来越模糊,玉卿卿睁大眼睛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惧。 她想告诉他,别怕。 可还不等开口,便彻底的没了意识。 ........ 傅仲带着傅流宛去了裕亲王府,伏低做小,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安抚了难缠的裕亲王父女,而后满心疲惫的回到了府中。 傅言明已经回了府,看傅仲回来,忙迎上前,一句父亲还没唤出口,脸上便落了一个巴掌。 傅流宛见状,原本要迈门槛的脚一顿,低眉垂首,转身离开了。 傅言明挨了这一巴掌,却一丝的不悦都不敢表露出来。 捂着脸,恭谨的跟着傅仲进了书房。 傅仲斥道:“跪下!” 傅言明不敢忤逆,立刻跪了下来。 傅仲转身看着他,冷道:“在你心中,这傅家值几斤几两?” 傅言明猜想定是自己送傅时雨出京的事情被傅仲所知了。 一时心头愧责,头垂的更低了:“父亲息怒,儿子知错了。” 傅仲这一日受的屈辱,可不是他一句知错就能抹去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却满心只想着那个孽种。” “可你却不曾想过,傅家之所以落入危险边缘,全是这孽种的错。” 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合该让她与她母亲一并去了,也省了这许多麻烦。 傅言明听傅仲一口一个孽种,面皮僵了僵,有些忿忿的道:“儿子是觉得晏珩不足为惧。” “晏珩已是那陷阱中的困兽,就算知道这秘密又如何?” “若说出来,他只会死的更快。” “他自己也深谙此道理,故而也只是吓唬吓唬琅儿。” “这一日,哪里有半分的风波?” 傅仲冷笑一声,斜睨着他,眸光深冷又失望。 “既然不足为惧,那你为什么着急把那孽种送出京去?” 傅言明被质问的语噎。 哽了会儿,他道:“儿子此后必当以傅家利益为重,还请父亲息怒。” 说着看了傅仲一眼,瞧他面上怒色稍减,忙又道:“不知父亲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傅仲道:“不管怎样,都要尽快解决了他,免得夜长梦多。”说着看他一眼,吩咐道:“你去见一见苏禅衣。” 傅言明自然是明白傅仲的意思的。 沉吟着皱了皱眉:“可她如今已是皇上的眼线,若咱们再横插一脚,届时传到皇上的耳中,恐会招来怪罪。” 傅仲眉眼间隐有不耐,语调沉沉的斥道:“你儿子被她的奴才打了,你去讨个说法,有什么可怪罪的?” 傅言明了然点头,颔首应是。 见傅仲没了吩咐,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傅言明到面馆的时候,玉卿卿还未清醒,自然无法见客。 是大槑出门回拒了。 目送傅言明的马车离开后,大槑神色焦灼的回了面馆,拉着晏珩悄悄的说道:“傅言明必然是因昨晚的事情而来。” “主子也太冲动了些!” “傅党正愁抓不到主子的把柄,您可倒好,白送上去。” “眼下他们岂肯善罢甘休啊!” 晏珩低叹一声,同样的面色沉重,压低了声音道:“京中是待不下去了。” “咱们这几日便离开吧。” 第一三零章 相面 大槑闻言呆了呆,有一会没能说出话来。 他明里暗里劝了多少次了?晏珩却从未松口过! 现下畏怯与傅家,终于要走了! 回过神,大槑欣喜若狂的道:“主子此话当真?!” “那咱们何时走?” “怎么走?谁来接应?” 晏珩看他一眼,又转开眼,淡淡道:“时机还未到。” “我先琢磨琢磨,晚些时候再告知与你。” 大槑面上笑意一僵。 这...他莫不是不信任自己,所以才推脱着不说的? 想着又摇了摇头,若不信任,便连这句话都不会告诉他。 想来是事出突然,他的计划还不够周全。 “主子有什么吩咐,一定要告诉我。” “我虽不如匛然能干,但对主子的忠心却是日月可鉴的。” “我愿为主子赴汤蹈火!” 晏珩闻言寡淡的眉眼稍稍温和了些,拍拍他的肩帮道:“这是什么话?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我自然是信任你的。” 大槑听着开心的笑了。 昏昏沉沉,噩梦不断,玉卿卿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闻到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熏的她险些吐出来。 “你终于醒了!” 耳边一道急切焦灼的声音。 玉卿卿心口仍是痛极,她慢慢的匀着呼吸,待到眼前的模糊散去,她瞧见了俯身在榻边的晏珩。 “我睡了多久?” “可有误事?” 她的声音极低,几乎只是动了动嘴角。 但晏珩在她开口时便贴耳凑了过去,听到一半,猜到了另一半。 他动作轻柔的将她鬓角湿透的头发抿在耳后,轻声道:“东家睡了一日有余了。” “不曾误事。” 玉卿卿听着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说着嗅了嗅,蹙眉道:“什么东西,好生难闻。” 晏珩将手里小药瓶的瓶塞塞好,杜绝了难闻气味的散发。 而后与她解释道:“听说这个味道可以刺激昏迷深睡的人。” “我拿来试试,没想到真的有用。” 玉卿卿想到这些日子他凭空变出的药瓶,唇角往上翘了翘:“怎么总有奇奇古怪的药?” 晏珩看着她,喉间微哽,缓了缓,他无奈笑道:“还不是你总病着?” 玉卿卿笑意一僵,有一会没说出话来,只是用虚恍的眸子盯着他看。 晏珩恐她看不清楚,把桌角的灯烛移了过来:“怎么,不认得我了?” 玉卿卿笑了笑:“怎会?你这可恶的模样,我可是能记很久的。” 晏珩也是笑了笑,道:“肚子饿吗?灶上还温着粥。” 玉卿卿摇摇头,忽的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就牵动胸口的疼痛,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嗓子眼里尽是血腥味。 她艰难的将这血腥气咽了下去,毫无气力的推了推他,道:“我这里不用费心,你自去做该做的事情。” 晏珩看她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担心她这一睡便不会再醒来,紧张道:“别睡。” 玉卿卿依言睁开了眼。 晏珩挤出了些笑,道:“我们说会话吧。” “你都还没问过我的往事呢。” “就不怕我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吗?” 玉卿卿虚弱的摇摇头。 晏珩道:“是你知道,还是不想问。” 虽是这么问她,但晏珩心中清楚,她知道他的事情,甚至于,她比他知道的更多。 玉卿卿气弱道:“是不必问。” “怎样的你,与我而言并无差别。” “只要是你便可。” 晏珩笑了笑,笑着却又眼眶湿润。 他拭去她眼角的眼泪,无奈低笑道:“东家还真是对我情根深种啊。” 玉卿卿道:“其实,我会相面。” 晏珩笑道:“东家还有这等本事呢?” 玉卿卿抬手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下巴。 晏珩任她摸,任她看,笑问道:“东家看出什么了?” 玉卿卿笑了笑,道:“你是一个福寿长久的人。” “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晏珩不置可否的笑笑:“是吗?” 玉卿卿点点头,又道:“只是,你要远离纷扰,清净避世。” 晏珩受教的应允下来,笑着道:“怎么没有姻缘?” 玉卿卿道:“你的姻缘很好。” “夫妻和睦,儿孙绕膝。”说着垂下了手,将沾着他温度的指尖收在了掌心内:“且我算出,她目前就在关外等着你。” 晏珩面上笑意一顿,看她片刻,哼道:“你这相面和谁学的?” “一听就不靠谱。” “以后出去千万别显摆,不然算的不准,恐要招打的!” 玉卿卿道:“胡说。” “我说的都是准的。” “不信,走着瞧。” 晏珩不想和她争辩这些,道:“不说这个了,咱们说些别的。” 玉卿卿看了眼窗外的漆黑,蹙眉道:“什么时辰了?” 晏珩道:“寅时刚过。” 玉卿卿道:“很晚了,你如何不去睡觉?” 晏珩笑道:“东家病着,无人管束,我难得懒散了一日,白日里睡得多了,这会子便没倦意。” 玉卿卿笑了笑,道:“柴没劈吗?” 晏珩不知她为何热衷于让他劈柴,无奈道:“咱们都快把冬日的柴攒够了。” 玉卿卿忽的想起自她醒来就没听到核桃的声音。 看了眼她的床榻,榻上无人。 她蹙眉问他道:“核桃呢?怎的不见她?” 晏珩眯了眯眼,有些吃味的道:“若你醒来,我不在你跟前,你可会紧张我的去向?” 玉卿卿无奈他竟计较这个,懒得理他。 可他却执着,追问道:“到底会不会?” 玉卿卿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道:“自然是会的。” 晏珩听言笑起来,可她却有后话给他:“毕竟是一个屋檐下的人,怎好不闻不问。” “...”晏珩闷了会儿,白她一眼,哀怨道:“你这话也太可恨了些。” “枉我时刻惦记着你。” 玉卿卿不敢将这话听进心里去。 只是问道:“核桃到底去了何处?” 晏珩道:“你这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要有人守着,若核桃一人守,必然吃不消。” “所以,我让她守白天,我守晚间。” “右厢房收拾出来了,这会子,她好生睡着呢。” 第一三一章 外人 玉卿卿听他这话中的意思,竟做好了打长久战的准备。 想到他的处境,以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与核桃不同,你不必如此。” 晏珩不甚明白的道:“我与核桃有何不同?” 玉卿卿转开了眼,黯淡无光的眸子盯着帐顶,道:“我与她虽不是有着血亲的姊妹,但这些日子患难与共,福祸相依,是可以交托彼此,照顾彼此的人。” 晏珩听出她这话是告诉他,他是外人。 与她之间并不似核桃那般亲近。 想他能撑船的肚量,这会儿却因这句话给气住了。 但仔细一回味,又好似不是生气,倒像是有些失落难过。 他默了会儿,凑过去,与她对视着道:“东家好像忘了,世间还有一种可相互扶持的关系,是比姊妹更加亲密的。” 玉卿卿看着视线内的脸,再听他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 回想前世她与晏珩的结果,如今与他所经历的每一日,都是有违天道的! 也难怪这病况一日重过一日了。 像是一盏耗尽灯油的灯芯,她似乎也看到不久之后,自己油尽灯枯的一幕了。 多余的事情已不敢肖想,能看到他彻底脱险,便足矣。 不过,他已有意挣脱任人宰割的局面了,脱险必将指日可待。 只是,既知将死,她又如何敢应他这话?闭上了眼,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累了,要睡会儿,你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晏珩没在说话,只是给她掖了掖被角。 次日,玉卿卿快到晌午才醒来,依旧是虚弱的,身上的疼痛却有所减少。 核桃坐在脚踏上,伏在榻边,托着腮,一眨不眨的看着榻上的人。 终于等到她睁开眼,顿时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亮的道:“姐姐醒了。” 玉卿卿看到她,扯唇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小脸:“我这病一场,实在是委屈拘束了你。” 核桃扶着她坐起身,闻言不乐意的道:“姐姐说什么呢?” “能守着姐姐,看着姐姐,是再心安不过的事情了。” 玉卿卿笑着,没再说话。 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日光,她眸光也跟着亮了几分,连着沉重的身子骨都有了轻盈的感觉。 “瞧着日头真好,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核桃从桌山端了茶喂到她嘴边,道:“姐姐喝口茶。” 玉卿卿就这她的手喝了一口,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茶?味道有些怪。” 核桃道:“这是人参茶。” 玉卿卿疑惑道:“哪里来的人参?” 他们入京后开支不少,况她这病总不见好,吃药看诊都要花钱。 且她不在后,需待把核桃安置好。 哪里还有闲钱去买人参泡水喝? 核桃道:“是晏珩刚刚带回来的,也不知何处得的。” 玉卿卿想到昨晚他说要和核桃轮班看护她。 那这会子他应该在睡觉啊? 这般想着就问了出来。 核桃摇摇头,道:“他说不困,在给姐姐熬粥呢。”说着又道:“姐姐定然饿了,我这就去把粥端上来。” 到了楼下却看莫识来了。 想到苏禅衣被她们主仆坑惨了的事情,核桃怒上心头,虎着脸就抄起了角落里的扫帚,朝二人拍打而去。 “你们还有脸上门,若不是你们,我姐姐怎会旧疾复发!” “都给我滚出去!” 采香忙拦在了莫识身前,挡住了落下来的扫帚。 她扑了一头一脸的灰,不觉气恼起来:“我们姑娘是来给苏掌柜道歉的,你别不识好歹!” 核桃听言更气了,冷笑道:“合着你们算计我姐姐,我姐姐就要受着。” “你们来道歉,我姐姐就要接着?”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支使我姐姐!” “快收起你们恶心的嘴脸,滚出去!” 别看核桃个子小,但力气却不小,几扫帚打下去,直把主仆二人给打出了铺子。 不论怎样,莫识在京中也算是有些脸面的,这会子被打出来,顿时惹得行人指点议论。 莫识并不在意这些,故而还算坦然。 只是听到核桃说苏禅衣因那晚的事情而勾起了旧疾,心中更觉愧责。 采香却觉得丢了大脸,恶狠狠的看着门内拿着扫帚耀武扬威的核桃,气的直跺脚:“你姐姐自个身子不好,怎怨的着我们?” “闭嘴!”莫识侧目,狠狠的训斥身侧的人。 采香听言一个瑟缩,顿时噤了声,束手垂下了头。 晏珩听到吵闹走出来,看到核桃便知楼上的人定是醒了。 他忙走了上去。 玉卿卿同样听到了吵闹,唯恐核桃吃亏,就要汲鞋下榻,却被赶来的晏珩给按住了。 “你要做什么去?”说话间取了衣架上的外衫给她披在了身上。 玉卿卿咳了两声,蹙眉道:“是谁来了?听核桃好似与人起了冲突?” 晏珩听她嗓音干哑,忙端了杯热茶给她,道:“是莫识。” “放心,核桃很得你的真传,泼着呢,吃不了亏。” 玉卿卿闻言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合着在他心中她就是泼辣的形象代表? 晏珩被她看着,笑了笑道:“逗你呢。” 玉卿卿又一次的被他看透了心思,不觉羞赧。 抿了抿唇,道:“她来了,你为何还上来?” 晏珩挑了下眉,不解道:“她来了,我为何就不能上来了?” 玉卿卿低眉垂眼的抿着茶,声音浅淡的道:“她为你来,你不用招待她吗?” 晏珩闻言眸色变得玩味,他低头看着喝茶的人,片息轻轻的唤了句:“东家。” 玉卿卿“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怎么?” 晏珩折腰俯身,盯着她的脸,嘴角忍不住的翘起来:“东家莫不是醋了?” 玉卿卿一怔,旋即两颊涨的羞红:“胡说!” “谁吃醋了?!” 她...有那么明显吗? 这厮也太精了! 晏珩盯着她的反应,笑意更浓了。 却又怕她羞极了要骂人,便点到为止。 “今日气色好多了,饿了吗?灶上还温着粥。” 玉卿卿摇摇头:“不觉得饿。” “你别忙活这些了,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第一三二章 偷参 病重无食欲,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晏珩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准备。” 玉卿卿听他压根不理自己的话,皱起了眉头:“你,你可有关注金楼嫁女的事情?” “千万莫因我这些琐事,而耽搁了。” 晏珩对视着她灼灼的目光,心下叹气,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活着。” 说着想到什么,笑了笑:“然后带你去关外。” 玉卿卿听到他这话,比吃了十副汤药还要管用。 再听到关外二字,霎时就想到了昨晚相面时说的话,一时羞窘的不敢看他的脸。 “胡言乱语什么,谁说要跟你去关外了。” 核桃气鼓鼓的跑上来,到了苏禅衣身边坐下,气道:“真真是厚脸皮。” 玉卿卿道:“怎么了?”说着揉揉她的小脸蛋:“瞧瞧,气的脸色都变了。” 核桃哼一声,忿忿道:“还不是那个莫识。” “撵都撵不走!” “真是厚脸皮!” 玉卿卿闻言看向晏珩。 晏珩被她看的可乐:“她走不走的,是她的事情。” “东家看我作甚?” 玉卿卿抿抿唇,低头喝茶,道:“要不,你去看看吧。” “姑娘家在门外站着,怪可怜的。”说着又补了一句:“刚好,把粥端上来。” 晏珩只好下了楼。 莫识看到晏珩,面上顿时便有了喜色,可想到什么,这喜色又黯淡了下去。 怯怯上前,福了一礼。 晏珩神色寡淡的看着她,道:“莫识姑娘今日来,不知有何贵干?” 莫识听他这语调,比素常里不知冷淡多少倍,一时更是难过了。 强忍着眼泪,她哽咽解释道:“那日,我真的不是有意牵扯苏掌柜的。” “你要相信我啊。” 晏珩没什么情绪的笑了笑:“我家东家温厚,纵是曾深陷危难,却也并未怪罪莫识姑娘什么。” “只希望莫识姑娘以后不要再来搅扰我家东家的清净了。” 明明只是寻常的话,但莫识心头却慌得厉害。 看他转身要走,她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脱口道:“晏珩,我喜欢你。” 若换做以前,她必然不会将这话讲出来。 她与晏珩,一个活在地狱,一个站在云端。 可晏珩如今被免官罢爵,而且他已是奴籍。 所以,她就起了痴心。 妄想能与他有个结果。 “就让我帮你赎身吧!” “我们连夜出京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最平淡的日子,好吗?” 晏珩转身,拂开了莫识的手。 很是平和的看着她道:“多谢姑娘抬爱。” “只是晏某不能应允姑娘的心意。” “京中是个是非之地,日子难捱,若可以,姑娘还是尽早替自己赎了身,出京去吧。” 说完淡淡的颔了颔首,抬脚去了后厨。 等到端了粥出来,厅中已无人影。 核桃趴在窗前,看着莫识的马车离开,顿觉气顺不少。 关好窗,依旧坐在榻边,看着榻上的人,卖乖的笑道:“姐姐这么躺着闷不闷?” “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我去折几支来给姐姐看好不好?” 玉卿卿笑着点点头:“好啊。” 核桃一听就跳起了身:“我这就去,姐姐稍等。”话音没落,下楼的蹬蹬脚步声已经想起了。 玉卿卿听着忍俊不禁。 晏珩端着粥走进来,正看她靠着床柱笑的开怀,不禁跟着笑了笑:“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玉卿卿微微收敛了笑,摇头道:“没什么。” 晏珩也不追问,端着粥递给她,道:“多少吃一些。” 玉卿卿并不觉得饿,可她若不吃,他不知又要添几分的担忧呢。 还是接过了粥碗,慢慢的吃了几口。 晏珩在榻边坐下,闲聊似的道:“我今晨出了门。” 玉卿卿想起他带回来的人参,道:“做什么去了?” 晏珩道:“替你出气。” 玉卿卿听着这话有些不解。 思索了会儿,瞠目道:“你莫不是去了玉家?” 晏珩点点头:“顺带取了他府上的几根百年老参。” 玉卿卿闻言看向茶盏,眨眨眼道:“原来吃的是他家的参。” 若拿的别家的参,她或许吃的不心安。 但若是玉家,更多更贵的,她也是能心安理得的。 想到什么,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依旧是昨晚的衣衫,干净整洁,并无血污。 她有些迟疑的问道:“你没弄出人命吧?” 那晚在画舫上行,若非她制止他,他是真的打算杀了傅琅的。 他对傅琅尚且无所顾忌,就更不用说玉熜玉煊了。 晏珩笑笑,道:“怎会?” “只是打了两下,小惩大诫罢了。” 他嘴里的打两下,应该与寻常人口中的打两下不大相同。 玉卿卿看他笑的人畜无害,也不好追问细节,只是道:“那库房里多的是宝贝,你就只拿了几根参吗?” 晏珩闻言大感诧异。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玉卿卿会如此接话。 真真是与他一样无所顾忌,胆大包天。 怔了会儿,他哑然失笑,道:“你怎知有许多宝贝?”说着面色忽然变得古怪,盯着她道:“你又怎知我是在库房里拿的?” 玉卿卿随口一说,却险些露了馅。 被他追问,她茫然道:“不是说,京城的贵人家中都有一间很大的库房,特特用来存放贵重之物的吗?” 晏珩并不打算放过她:“听东家刚刚的语气,我还以为东家曾去过玉家的库房。” 玉卿卿前世确实是去过的,所以才下意识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看着他,她笑了笑:“我哪有那个福气?” 晏珩看了她好一会,道:“东家恨玉家?” 说着摇了摇头,重新又道:“不对,东家恨的是玉知杭。” 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寻仇怎么也要寻本人才对。 玉卿卿暗暗皱眉。 这人也太难缠了些! “东家的身份是假的。”晏珩盯着她,自顾自的说着,忽的笑了笑。 玉卿卿被他这一笑,笑的颇感心慌无措。 却又不敢多问。 只是强自镇定的喝粥。 晏珩道:“东家并不喜欢吃甜点,但若是江南的点心,东家好似都愿意尝一尝。” “且这铺子,卖的是江南特有的阳春面。” “东家去过江南?还是听谁说过江南?所以心向往之?” 第一三三章 送走 她的身份在他口中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且听他这话中的意思,玉卿卿觉得他非常了解并且极其关注玉家内宅之事。 甚至于,他可能已经知道了傅家与玉家偷梁换柱的勾当。 难道这就是天命难改吗? 纵是不告诉他,他也一样知道了! 紧捏着手里的勺子,她维持在面上的镇定一点点的崩塌。 “你想说什么?” 不论他的猜想如何环环相扣,但他没有证据。 她也绝不会承认。 晏珩轻轻笑了笑,凑近她些许,抬手将她眉间的皱褶推开,温声问道:“东家难道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玉卿卿被问的一哽。 拂开他的手,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 晏珩撇撇嘴,坐直了身子,意有所指的道:“我还以为我心中所想,全都瞒不过东家呢。” 玉卿卿对此话不予理会。 好在核桃很快折了桃花回来,玉卿卿稍稍的松了口气。 晏珩看着桃花,又看着她,道:“是闷了吗?” 玉卿卿看他一眼。 她以为他就揪着不放,甚至以前世的记忆来看,她以为他会为她抱不平。 所以她什么都不敢说,唯恐他会本末倒置,专注她的遭遇,反倒把他自己的事情丢在一旁。 可这会儿她并未从他身上看到这种执念。 想是她过于紧张了。 晏珩瞧她似乎在踌躇思虑什么,皱了皱眉,道:“这么看着我作甚?” “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玉卿卿摇摇头,把碗递给他道:“我吃饱了。” 晏珩接过碗。 递给她半碗粥,接在手里依旧是半碗粥。 身子骨本就弱,这么一直吃不下饭,岂不更孱弱了? 他想到什么,起身下楼去了。 屋里也没个花瓶什么的,核桃就把桃花枝子插在了后窗的窗棂上,又把苏禅衣的帐子稍稍搂起一些,这样就是她躺着,也能看到桃花了。 “姐姐瞧着好看吗?”核桃坐在榻边,笑着问道。 玉卿卿点点头,抿笑道:“好看。” 核桃听言道:“那我明日再折新的来,让姐姐日日都有好看的桃花看。” 玉卿卿笑意微顿。 与核桃说道:“去把咱们剩下的银票拿来。” 核桃忙去取了来,交给苏禅衣道:“都在这里了。” 苏禅衣看了看,所剩不多,但若省俭些用,也够用上几年了。 她拉着核桃的手,轻声说道:“姐姐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核桃一听这话,脸色倏的就变了。 咬了咬唇,难过道:“姐姐,我不想走,我想一直跟着你,你别不要我。” 玉卿卿笑了笑,两手拢着,轻轻的搓着她的小手。 “傻孩子,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呢?让你离开只是暂时的。” “等姐姐身子稍好些,就去接你回来。” “好吗?” 核桃听她交代后事一般,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哭哽道:“姐姐是在骗我。” 依苏禅衣现在的病况看,还不知能撑多久。 苏禅衣救她护她这些日子,她却什么都没能为苏禅衣做。 眼看着苏禅衣病重,正是她尽心照顾的时候,岂能自私离开? 玉卿卿笑意僵了僵,默了片刻道:“骗你是我不对。” “但姐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有可能今日睡下,明日就起不来了。” “当初把你带出来,我便对你有照顾养育的责任,可如今我力不从心,且卷进了一些复杂的事情中去,你在我身边,恐会受牵连。” 核桃听着不语,只是默默的擦泪。 玉卿卿接着道:“施大娘在高门大户里给那些夫人姑娘做了一辈子的点心,眼下人到晚年,主家开恩,放了她出去过活。” “她忙碌半辈子,未曾成亲,膝下也无子女照顾,是个命苦且善良的人。那时咱们住在她家,从她看你的眼神中可以瞧的出,她很喜欢你。” “而且她做的点心,你不是也爱吃?” 核桃委屈巴巴的看她一眼:“我可以永远不吃点心的,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玉卿卿眼眶红了红:“知道你舍不得我。” “可送你离开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你就听姐姐的话,好不好?” 核桃心中难过,却又不敢忤逆苏禅衣的意思,唯恐惹她忧思,加重病情。 玉卿卿把银票塞到她手里,含笑道:“这个就当是姐姐提前给你预备下的嫁妆。” 核桃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倒在苏禅衣的怀里。 玉卿卿轻轻的顺着她的背,有眼泪默默的从眼角滑落。 上苍不公,让她回来,却给了她这么一副破烂身子。 那些个把她当做蝼蚁的人还活的好好的,她却已行将就木。 可上苍却也是怜悯的,让她回来,做了最想做的一桩事情。 即便行将就木,她也是甘愿的。 两日后,玉卿卿送着核桃离开。 待到马车走远,她才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晏珩递了张帕子,望着马车的方向道:“既然舍不得,为何把人送走?” 玉卿卿接过帕子,擦着眼泪道:“她叫我一声姐姐,我不能害她。” 晏珩明白这话的意思,一时没了话。 二人回到面馆,瞧见了站在铺外的人。 梁克看到回来的苏禅衣,忙揖了揖手:“苏掌柜。” 玉卿卿含笑道:“不知梁公子今日来,是我怠慢了。”说话间扫了眼他身边站着的一位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 梁克以为她见到他,必然会问他如何知道面馆所在。 现下她不问,梁克不免有些讶然。 听言忙道:“是我冒昧打扰了。” “听说苏掌柜病了,现下可大安了?” 玉卿卿道:“偶感风寒,眼下已无碍。”说着上前打开了铺门,请着人进铺子,道:“梁公子坐。” 扫了眼前厅后院,没瞧见大槑的踪迹,她看了晏珩一眼。 晏珩了然。 明日便是离京的日子,他们故意选在今日去送核桃,却又留大槑看铺,就是为了让他通风报信的。 眼下看,消息应已送出去了。 梁克落座,结果苏禅衣递来的茶。 玉卿卿又倒了一杯递给梁克身边的小姑娘,含笑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第一三四章 聚散 小姑娘闻言怯怯的看了眼梁克,梁克代为答道:“这是我二叔的女儿,名叫梁晗。” 说着低头看着梁晗,轻声道:“不是教了你,要叫姐姐的吗?” 梁晗点点头,看着苏禅衣,轻声细语的唤了一句:“姐姐。” 玉卿卿听着这声姐姐就不自觉的想起了刚离开的核桃,一时鼻头发酸。 她笑着应下,起身道:“我去给孩子端些糕点吃。” 晏珩跟着她去了后厨,皱眉道:“何必留他?你该多歇息的。” 玉卿卿往盘中装着点心,道:“不费神的。” “况且是我答应下的事情,总不能因自己的病而让她们一直等着。” 晏珩从她手里接过点心盘子,道:“瞧着那梁克不简单,与他说话,你要有所防备。” 玉卿卿闻言抬头看着他,笑了笑。 晏珩被她这一笑笑的颇有些不自在,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我说正经的,你别歪想我。”说完端着盘子出去了。 玉卿卿看着他的背影,扬声笑着道:“叔父关切,我都记下了。” 晏珩听到这声称呼,身子一歪,险些崴了脚。 玉卿卿见状笑声更加的放肆了。 晏珩僵了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梁克吃了些茶点,闲话似的提起了苏禅衣要传给二房的话,又指着梁晗道:“她是二叔的亲生女儿,有些话说给她也是一样的。” 玉卿卿对这话不置可否,只含笑看着梁晗,轻声问道:“你堂兄带你出来,母亲同意了吗?” 梁晗摇了摇头:“母亲病着,我与堂兄是偷偷出来的。” 梁克闻言面上有些慌乱,忙解释道:“我已与婶娘说过姑娘的事情,只是婶娘惦念姑娘病着,不敢贸然搅扰。” “我与堂妹是出来为婶娘买茶叶的,路过这里,所以便来探望探望苏掌柜。” 玉卿卿含笑点头:“梁公子有心了。”转而又问梁晗:“梁二夫人患了什么病?病了多久了?可在用药啊?” 梁晗听她细语柔声的,便不那么怕了,轻声答道:“母亲病了好久,一直在吃药,却也不见好转。”说到最后,神色哀哀。 玉卿卿听着面上浮现忧虑之色,轻轻的摸了摸梁晗的发顶:“人食五谷,都会生病的,不过有梁姑娘这么体谅母亲的女儿在,梁二夫人一定很快就会大安的。” 梁晗点点头:“借苏掌柜吉言。” 玉卿卿道:“梁姑娘今日回去,可否替我问一问梁二夫人,是否愿意允许我登门探望。” 梁晗点头应下。 玉卿卿这才看向梁克,抱歉道:“消息我只能告诉梁二夫人。” “既然梁二夫人身子不适,那就由我登门吧。” 梁克笑着道:“我原也有此意,只是这到底是我们梁家的事情,不敢劳动苏掌柜。” “现下苏掌柜愿意,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替二叔婶娘谢过苏掌柜。” 玉卿卿从善如流:“好说。” 送走了梁家兄妹,玉卿卿面露疲乏之态。 晏珩关了铺门,道:“还是上去睡一会吧。” 玉卿卿点点头,沉默着上了楼。 坐在榻边,她偏头看着今早核桃折回来,插在后窗上的桃花枝子,忽的嗓子眼里灼烫,她弯腰呕出一口血来。 看着血,她忽的笑了起来,眼睛里却发着狠。 “逆了天道又如何,谁都别想阻止我!” 晏珩端着点心上来,看她神色不好,想是为了核桃的事情,道:“待你身子好些,我送你去看她。”说着又道:“就是把人接回来,这铺子也是能住得下的。” 玉卿卿笑了笑,没说话。 看着盘子里的梅花糕,有些无奈看他一眼。 自那日他端着粥碗离开后,便开始变着花样的给她找江南的吃食。 一日三遍的不重样。 也不知何处寻来的。 晏珩捏了一块递给她:“特意嘱咐少放了糖,不会甜腻,你尝一尝。” 玉卿卿道:“你到底哪来的这些东西?” 晏珩笑道:“我总有办法的。”又想到她素来谨慎,道:“放心,没人发觉。” 没人发觉?他莫不又是去偷的?! 玉卿卿拧起了眉头。 晏珩没想到在她心中视他为贼,盯着她皱眉的样子看了会儿,不甚明白的道:“你愁苦什么呢?” 玉卿卿在他面前也没什么避讳的,直言道:“你是不是偷来的?” 晏珩闻言一怔,回过神哈哈的笑了起来。 笑罢问她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玉卿卿几乎没有迟疑,点头道:“自然是信你的。”说着咬了一口梅花糕。 晏珩又是一怔。 这小丫头,总是语出惊人。 让人不得不时刻在意着、琢磨着。 “我这两日不在,你千万别去会那梁家人。” “等我回来,陪你一道去。” 玉卿卿抬头看着他。 看了会儿,轻声道:“其实,若顺利,一走了之也未为不可。” “以你的能力,总有办法挣扎出一条生路的。” 晏珩背靠着桌案,盯着她看过来的浅茶色的琉璃眸子,片刻道:“刚把核桃送走,又要撵我走,你是要怎样?” 玉卿卿眼睫颤了颤,垂了下去,看着手里的桃花糕,道:“人生在世,聚散有时。” “我们总归都是要分开的。” “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晏珩朝她走了过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俯首吮掉了她嘴角的糖霜。 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不松手,阎王都别想带你走。” 玉卿卿听着怔了下。 这话倒像是她会说的。 晏珩道:“你的病不似看着的那般吓人,是有医治办法的。” “知道了。”玉卿卿不自在的推开他,红着脸,低垂着头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晏珩这才笑了。 楼下忽的有了响动,旋即便是大槑的声音响起。 “东家,主子,你们回来了?” 晏珩道:“你稍歇会,我去熬药来。”说着便下了楼。 玉卿卿倦乏的厉害,和衣倒下,很快便睡了过去。 另一边,玉卿卿病愈出门的消息没瞒过傅仲的人。 傅言明曾去找她,而她病愈后却未想着来拜见他们,简直是狂妄到了极致! 傅言明满目的不悦,冷哼道:“以为攀上了皇上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第一三五章 胜券 自从晏珩失势后,京中谁人不对傅家敬畏有加?就是皇上对他们都是礼让三分的! 一个荒野村女也敢无礼傲慢! 若是传出去,岂不人人都要笑话他们傅家? 傅仲却并不把此当回事。 闻言捏笔练字的手未停,语调甚淡的道:“放不放又有什么所谓?” “咱们关注的自来也不是她。”他审视着墨笔书写的“胜券在握”四个字,笑了笑,道:“况且,陷阱已经布好,只等着猎物跳进去便可。” “她不来找,咱们也莫要去寻,免得横生枝节。” 傅言明不大明白傅仲这话中的意思。 皱眉忖度几息,忽的喜笑颜开,道:“父亲,是晏珩那边有了什么好消息,是吗?” 傅仲却不欲多言,只说忙碌,便把人打发了。 傅言明自来知道傅仲是谨慎的,但谨慎到如此地步,他是有些不赞同的,搞的父子俩都生分了。 却也不敢妄议,揖手退了出去。 傅言明离开后,傅流宛来到了书房。 福了一礼,怏怏的唤了声:“祖父。”而后也未等傅仲回应,便自顾自的上前,站在书桌旁替傅仲研墨。 傅仲看她一眼,道:“宛儿有事要和祖父说?” 傅流宛抿了抿唇,声音闷闷的说道:“听说皇后娘娘又召见叶玉容了。” 傅仲了然点点头,却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继续练字了。 傅流宛见状皱起了眉头,急道:“这个月已是第三次了,且此次太子也在。” “皇后娘娘就差昭告天下,说叶玉容是她选出来的准太子妃了。” 傅仲手上一顿,斜看她一眼,愠怒道:“素日里,祖父是怎么教你的?” 傅流宛神色僵了僵,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怒意与焦虑,挺直了脊背,垂首恭谨的研墨。 直练了一张字,傅仲才开口道:“如今外有皇上,内有太后。” “皇后她平庸,宫内事务都无话语权,何况选举太子妃一事?” 说着瞥她一眼,继续说道:“太子选妃,那可是国事!说句放肆的话,皇后她是能当家做主的人吗?” “她的喜好,有什么要紧?” 傅流宛自然知道皇后在重大事情上无决策力。 她也并不把皇后放在心上。 可...傅流宛忧愁的蹙着眉,叹气道:“可太子似乎格外的看重叶玉容,孙女有些心慌。” 傅仲冷笑了声:“何以见得?” 傅流宛渡着傅仲的意思,抿了抿唇道:“孙女也是拙见,且都是些小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仲道:“有些时候,越是细节,越能窥见大局呢。” 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笔,靠坐在了椅子里,道:“说吧。” 傅流宛端了一杯茶递给傅仲,而后道:“若太子不喜欢叶玉容,何必如此配合皇后娘娘的言行?” “且上次叶玉容坠湖后,太子接连几日送医送药,送吃食,送解闷的小玩意。”她说着有些沮丧起来,低垂着眼睫道:“京中如今都在传,叶玉容是内定的太子妃了,好些个贵女都想巴结她呢。” “这消息太子怎会不知?若他无意,自该加以制止。” “可他什么都没做,可见是愿意促成此事的。” 傅仲听完这些皱了皱眉。 太子选妃,他的关注点只在皇上身上。 原本想着,只要皇上下旨,太子还敢抗旨不成? 却没想到,太子会对叶家那姑娘动了心? 就算到最后他们如愿,傅流宛成了太子妃,但若太子真的喜欢叶玉容,纳做侧妃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而他们二人郎情妾意,蜜里调油,太子自然会冷落傅流宛。 更糟糕的是,叶玉容先一步生下孩子,依着叶家的权势,这孩子在此后也是桩麻烦事。 忖度两息,他道:“上月进宫给太后请安,你不是见到太子了?他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傅流宛摇头。 就是对比着太子对她,与对叶玉容,她的差距过大,这才焦虑的。 傅仲眉头皱的更深,搁下茶盏道:“让你去给太后请安,你可去了?” 傅流宛闻言,面上落寞之色更重:“只上个月见我一次,这个月都推脱说头疾犯了,不见人。” “又说我有孝心了,赏了我几件小玩意。”说着皱了皱眉,眉眼间微有慌乱的道:“祖父,您说会不会是太后看出了太子的心意,所以才不见我了?” 傅仲看她一眼,又淡淡转开。 “不论太后认准谁做太子妃,都不会因此事不见你的。” 傅流宛思着这话,面上起了羞赧之态,点头称是。 太后是谁?那是皇上的母亲! 怎会因她这么一个小姑娘,而谎称头疾不见人? 况且,就算此刻定了她做太子妃,改日又换了叶玉容,他们家还敢说个不字不成? 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傅仲面前闹了笑话。 傅仲看她急的没了章法,心下有些失望。 对比自小被宁慈拘在膝下娇养着的傅琅,傅仲在教养傅流宛的事情上,可是花了大心思的。 可今日看,仍旧单纯的厉害。 不过,有傅家替她撑着,这京中的贵女,谁也越不过她去! 思及此,他道:“你且安心,祖父必替你争取到这太子妃的位置。” 傅流宛眼睛里却闪着狠光,轻声细语的说道:“祖父,就算最后不是我,那也绝不可能让她叶玉容占了先。” 另一边,江明磊携礼来到了玉府门外。 因着玉知杭不在府,人便被请到了后院花厅。 江明磊上前给马氏请安见礼。 马氏不喜傅时雨,对这个“女婿”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感,但总要顾虑着傅府的脸面,也就不好表现的太过冷淡,笑了笑道:“自家人,不用这么多礼数,坐吧。” 江明磊谢过,落了座。 喝了口茶问起了玉熜玉熔二人的去向。 按说玉知杭不在府,他进府该是由两位妻弟招待的,怎的今日一个也不见? 莫不是又被哪个纨绔叫出去喝花酒了? 马氏闻言面露愁色:“前儿府里进了个贼,他们两个瞧见了,唯恐惊着了后宅女眷,也不顾贪生怕死的小厮的阻拦,硬生生的冲上去驱赶。” 说着叹了口气:“贼人是赶跑了,他们也落了伤。” “这几日在屋里养着呢。” 第一三六章 兴亡 马氏以为江明磊是听说了玉熜玉熔二人的抱恙的事情,特来探望,此时听着这话,他竟是不知的。 那他今日来干什么? 且傅时雨也未作陪同! 马氏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心里暗暗的留了个心眼。 江明磊听马氏说完,吓的面色都变了。 对二人的伤势关切了一阵,又夸赞起二人的英雄壮举。 马氏被哄的很开心。 却也不忘心中所想,喝着茶,自然而然的问起了江明磊的来意。 江明磊闻言面上起了些惶恐与心虚,起身朝马氏一揖,愧责道:“全都是我的不是。” “我不该惹她不快,现下她心中怒意未消,执意住在京郊的庄子上不回。” “小婿去了两次,都碰了钉子,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特来请岳母帮忙。” 马氏闻言皱眉。 傅时雨去了庄子? 她被傅言明养的那样娇气,住在秋水苑都觉得憋了大屈了,怎会往简陋的庄子上去? 这般想着,她道:“谁送她去的?带了多少人伺候?” 江明磊愣了一下:“不是...不是岳母派人去送的吗?” “我那日明明瞧见了是玉府的家丁和小厮。” “就连马车都是府上的。”他心中升起怪异感,直言道:“莫非岳母不知此事?” 可若马氏不知此事,那是谁送玉卿卿去的? 江明磊说完,换马氏愣了。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蹙眉问一旁的吴妈妈:“怎么回事?如今府上的事情都要瞒着我进行了吗?” 吴妈妈也是个机灵的,听言忙躬身告罪,又解释道:“是姑娘派人来求了三公子帮忙。” “姑娘和三公子都唯恐夫人得知后会难过忧愁,这才合力瞒下了。” “奴婢也是刚刚知道,正合计着要告诉夫人您呢,可巧姑爷就来了。” 马氏闻言欣慰的点点头,看向江明磊道:“卿卿她孝顺体贴,恐家中为她的事情烦忧,所以遇事多是报喜不报忧的。” “你也要懂得这些道理,此后互尊互爱,这日子方能长久舒心。” 江明磊受教点头,而后又向马氏赔了罪。 马氏不在意的摆摆手,宽慰他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了,这两日便去庄子上,你且等消息吧。” 江明磊感激应下,又说想去探望探望玉熜和玉熔。 马氏唯恐他们二人说漏了嘴,便拒了江明磊,让他专心仕途,又派了戈薰亲自送着人出府。 江明磊走后马氏就恼了,愤怒道:“当真是收了个祸害!” “如今竟敢瞒下我们,打着府上的幌子行事!” “简直是未把我们放在眼里!” 吴妈妈皱眉道:“夫人的意思,是傅家?” 马氏啐道:“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吴妈妈不敢妄议傅家的事情,只是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夫人要去庄子上接人吗?” 马氏怒而发笑,冷岑岑的道:“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被人休了我更开心。” 吴妈妈不敢接话。 马氏喝了半盏茶,咂摸出些味儿来。 她皱眉道:“不对啊!” 吴妈妈不知她是何意,忙问道:“怎么不对了夫人?” 马氏道:“傅言明那样的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傅时雨受江明磊的窝囊气吗?” “当初他让傅时雨低嫁,为的不就是好掌控夫家,让傅时雨婚后的日子过得顺遂?” “现下傅时雨受了气,傅言明不想方设法的教训江明磊,反而把傅时雨送去了庄子上!” “这说不通啊!” 吴妈妈经马氏的话一想,也是觉察出了不对来。 沉吟着道:“且就算傅家人愿意,怕是依着那位祖宗的脾性,也断不会去庄子上的。” 马氏神色沉沉,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傅言明才会借口把傅时雨送去庄子上。” “可事后却又不敢告知与我们,所以才找人扮了府上的人。” 吴妈妈皱眉道:“能发生什么事情呢?近来什么风声都没听到啊。” “一定是不好的事情,或者说,是不利于玉家的事情!”可是什么事情,马氏却猜想不出了。 且事情蹊跷,这个时候她也不可贸然的去庄子上,免留了什么不必要的把柄。 “所幸老爷这两日就要回来了,待他回来,与他商议之后再做定夺吧。” 却也不敢松懈半分,叮嘱吴妈妈道:“你即刻派两个机灵的,去庄子外守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吴妈妈恭谨应下,下去吩咐了。 庄子上,傅时雨快要崩溃了! 这两日,她所闻所见的一切都是令人心烦的。 什么谁家的鸡丢了两只,谁家的娃娃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地头上谁家的婆媳打起来了。 这些个事情,听来简直是污耳朵! 再有,这庄子里为何霉味这么重? 尘土活像是永远都清扫不干净似的! 浆洗干净的衣服都免不了一股子泥土味。 就连茶水以及一日三餐也尽都是这个味道,简直是令人作呕! 她几次给傅言明送信,要他尽快接她回去,可送出的信却犹如石沉大海,半点回应都没有! 她简直是一刻都忍受不了了! 可傅时雨不知道是,她的信,全都被傅流宛给收了去。 庄子上的日子再难捱,傅言明也是不知道的! 是夜,大槑伺候着晏珩洗漱后,状若无意的说道:“也不知明日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稳的。” “若是匛然在就好了,总能多几分稳妥。” “主子应对之时,也能轻松些。” 晏珩听着面上平静一片,并未言语。 可却不自觉的回忆起了匛然出京的事情,一时心中伤感。 若他还活着,知晓了京中的变故,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来了。 现下不回,想是凶多吉少了。 是他低估了永州的情况,贸然做了决策,害了匛然。 不过,由此也可说明,永州确实有了异动。 想起他让匛然去永州调查的初衷,如今再记起,不觉心生嘲讽。 这王朝,此后是兴是亡,已与他不相干了。 如今他只想尽快摆脱困局,让那小丫头活的轻松一些,免得日日提心吊胆。 第一三七章 很乖 大槑看晏珩不语,眼珠转了转,停顿了下又道:“主子,明日咱们离开,苏禅衣怎么办?” 晏珩蹙了下眉,移目看向他,不解道:“什么怎么办?” 大槑来到晏珩身边,低声说道:“她来路不明,是谁的眼线也说不准!” “若是泄咱们密怎么办?” 晏珩漆冷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缓声道:“依你看,当如何做?” 大槑没发觉晏珩的异样,闻言思忖着道:“她病着,虚弱的很。” “不如打晕后捆起来,省的去通风报信,坏了咱们的计划。” 晏珩冷笑了声,疑惑道:“是谁教你的恃强凌弱?” 大槑闻言看了晏珩一眼,这一看不觉吓得心肝惧颤。 以他对晏珩的了解,他眼下定是着了大怒了! 怯懦的解释道:“我也是为了主子考虑。” 晏珩眼底冷意更浓,沉声斥道:“若是为我考虑,就不会开口说此事了。” “从前你可从不是这般无情无义的人,究竟从何时变了?” 大槑心中发慌,张口欲解释,可晏珩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苏禅衣就算是偶有刻薄之言,但她收留你我是不争的事实,况且咱们偷偷离开已是不义,又怎能罪加一等的伤人性命呢?” 素常里也不见说这么多话,这会子为了维护苏禅衣,倒是不吝口舌!大槑心里腹诽着,面上一片诚恳,愧疚的道:“是我错了,主子您息怒。” 他认错认的快,晏珩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睡吧。” 熄灯歇下自是不提。 次日玉卿卿难得的起了个早,下了楼看到擦桌扫地的大槑。 大槑似乎没想到苏禅衣会下楼,且瞧着她的气色比之前两日要好上许多,难道是晏珩带回来的药奏效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要趁着苏禅衣病弱之时偷偷溜走,这样他们失踪的消息便能拖延上一些时辰了。 可若苏禅衣病愈了,依着她的性子,看着他们歇上一刻都是对她的损失,定然将他们使唤的脚不沾地。 若是如此,他们可怎么溜的掉?! 这般一想,大槑不禁埋怨起了晏珩的勤快,这日日替她熬药,简直是挖坑埋自己啊! 玉卿卿扫一眼盯着她瞧的大槑,眉头一竖,没好气的道:“看什么呢?眼珠子不想要了!” 大槑闻声吓得忙低下了头,嘴上恭谨的说着;“今日瞧着东家气色极好,想是大安了。” 玉卿卿哼了哼,理了理裙子,扶着鬓角道:“用得着你说?我屋里有镜子!”说完绕步去了后院。 院中桃花开得正盛,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生机盎然,让人心情都舒畅起来。 就是不知能结多少果子? 也不知她能不能捱到结果子的那一日了。 “怎么起来了?” 一道关切的声音。 玉卿卿循声望去,瞧见厨房外站着的人,抿了笑道:“今早醒来便觉得身子爽利些,躺着也是乏闷,便下楼看看。”说话间走到了厨房外,探头往里瞧了一眼:“你在做什么?” 晏珩侧身,请着她进去,道:“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买回来的点心放进橱柜里。” 说着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我不在,你千万别饿着自己。” 玉卿卿笑着点头:“放心,我很会照顾自己的。” 晏珩瞧着她苍白的脸,哪里能放得下心? 从怀里掏出药瓶递给她,道:“我把你的药制成了药丸,这瓶里有三日的量。” “一日三次,一次吃一丸,不可忘服,也不要多服。” 玉卿卿接过,瓶身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她的指腹忍不住的摩挲着药瓶,笑着道:“我记下了。”说着又调侃他:“还有什么要叮嘱的,一并说完了事!” 晏珩看着她的眼睛,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他道:“有很多。” “若要一一叮嘱,很是要费一番口舌,索性不说了。” “你等我回来,我照顾你终身,可好?” 玉卿卿实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话入耳,她心尖都跟着颤了颤,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没听错吧? 晏珩说...说要照顾她终身? 这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晏珩看她怔然不语,近她一步,抬手拢住了她的耳朵,手指捏捏耳垂,而后俯首凑过去,低声问道:“东家不答,莫非是又看上了别的男子?” “那个梁克?” 温热的呼吸打在玉卿卿的耳边,她忍不住的缩了缩脖子,脸上顿时羞红一片。 脚下退了一步,她揉着灼烫的耳垂,嘀咕道:“胡说八道。” 晏珩负手站直了身子,眉眼含笑的看着她道:“什么胡说八道?” 玉卿卿嗔他一眼:“我哪里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话落一滞,她懊恼的咬了咬唇。 这说的都是什么? 掉进了他的陷阱还浑然不觉呢! 晏珩却哈哈的笑了起来,伸着手,像她素日摸核桃的发顶一般的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乖。” 他的手掌贴在发顶,厚重的很有分量。 玉卿卿顿时觉得心底里那座被四方蚁虫啃食的摇摇欲坠的塔垒仿佛被稳住了一般。 她笑了笑,道:“矮下身来。” 晏珩依言矮身。 玉卿卿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笑着道:“你也很乖。”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早膳过后,梁克来了。 晏珩看到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朝苏禅衣看了过去。 玉卿卿正倚在柜台里假模假式的算账,瞧见他,顿时笑道:“梁公子来了。” “又是来探病的吗?” 梁克笑着走进了铺子里,冲她一揖手道:“苏掌柜说笑了,昨日已知苏掌柜大安了。”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是想请苏掌柜随我去见婶娘,不知苏掌柜今日可方便?” 玉卿卿听着这话,下意识的扫了眼晏珩的方向。 他昨日说过,他不在的时候让她不要去见梁克。 但她没想到,梁克如此焦急,昨日的许下的话,今日就上门要她践诺了。 她眼下这活灵活现的,若以病未愈而为由婉拒,恐要惹人猜想。 这般想着,她道:“自然是方便的。” 梁克闻言一脸的感激,一揖到底道:“多谢苏掌柜。”说着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马车已经准备好,咱们即刻便能出发。” 第一三八章 去见 玉卿卿从柜台里走了出来:“梁公子稍等。”说完上了楼。 大槑看着苏禅衣上了楼,悄悄的扯了扯晏珩的袖子,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欣喜:“主子,她走了。” “那咱们的计划是不是就可以提前进行了?” 晏珩没理会这话,只是看着梁克。 梁克被盯的如芒在背。 自那日苏禅衣在梁府大杀四方后,他就悄悄的查了苏禅衣身边的小厮的身份,查得的结果让他大感吃惊。 而他的目标只是苏禅衣,自然不想牵扯进晏珩的麻烦事情中去,故而这会子他纵是察觉到了钉在他身上的目光,却也硬撑着不回头。 好不容易等到苏禅衣下了楼,瞧她手里捧着一个包袱,心中不觉猜想道,这莫非就是要传给二房的“消息”? 玉卿卿走下楼,看着梁克含笑道:“咱们这边走吧,梁公子。” 梁克点头,又一次的道谢。 玉卿卿走到晏珩身边,极其自然的道:“你随我去。” 梁克面上笑意一僵,瞥了眼晏珩的方向,瞧他颔首应了是,不觉皱起了眉头。 大槑一听这话,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低声唤了句:“主子。” 此时跟着去了,万一耽搁了他们的要事可怎么办? 不过,他也是能理解晏珩的,苏禅衣发话,他怎好说不去? 若执意不去,反而惹人怀疑! 晏珩低声回他道:“稍安勿躁,等我回来。”说完便跟着出了铺子。 大槑目送着他们出了铺子,气的摔了手里的抹布。 可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上了马车,玉卿卿神色稍显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你发现了吗?” 晏珩谨慎的点点头:“这个梁克确实不简单。” 依他看来,恐怕二房发生的事情他也有牵连。 可眼下却活像个“干净人”一般的接近他们,接近二房,这份儿心机不可谓不深沉! 玉卿卿一嘎。 眨眨眼道:“我不是说他啊。” 晏珩愣了愣,疑惑道:“那你说谁?” 玉卿卿道:“你没发觉今日铺子四周有什么变化吗?” 晏珩听她说这个,不以为意的道:“铺子四周每日都是一个样子,我都习惯了。” “况且,他们能做的有限,不足为惧,也影响不了我的计划。” 玉卿卿看着他没说话。 晏珩对视着她的眼神,眉眼越来越柔和,嘴角上翘。 双肘压着双膝,他倾身过去,笑道:“怎么,觉得我在说大话?” 玉卿卿道:“我只是担心计划生变。” 她这身子可拖不了几日了。 若不能看着他脱险,她简直要死不瞑目了。 晏珩道:“那咱们就以不变应万变。”他说着握住了她搁在膝头的手,轻声道:“为了你,我也不会再让自己身处险地了。” “你且安心的将养着,待到事情结束,我便带你离开,寻个清净的地方过日子去。” 玉卿卿听着这话,眼眶不自觉的红了个透,音调微哽的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晏珩笑了笑:“自然是真的。” 玉卿卿也跟着笑了笑,道:“不论眼下处境如何,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担心了。” 马车出城后便驶得飞快,晏珩不时挑着帘子看一眼。 玉卿卿看着他道:“到了以后,我们只要把消息告诉梁二夫人便是,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这难道不是我该叮嘱你的话吗?” “我就是担心你会仗义执言,打抱不平。” “这才几日,你就将我的脾性摸清楚了?” 玉卿卿笑道:“有些人是能一见如故的。” “你这小嘴,说起哄人的话来倒是极其中听的。” “说起刻薄的话,也是能让人恨得牙痒的。” 晏珩笑着点头:“倒也是。” 马车很快到了京郊,在一处庄子外停了下来。 梁克上前道:“苏掌柜,咱们到了。” 玉卿卿应了一声,而后抱起了身边的包袱。 晏珩先下了马车,而后站在马车旁,举起了手臂。 玉卿卿矮身钻出了车厢,瞧见他高举的手,伸手搭了上去,稳稳的走下了脚蹬。 她站在庄子外,四下看了看,道:“这庄子不错。”说着看向梁克:“这也是梁家的产业?” 梁克摇头:“这是堂妹梁晗的庄子。” “是早年间婶娘买下来给她做嫁妆的。” 玉卿卿了然点点头。 怪不得能留下来,任凭哪个祖母大伯也是不好伸手去抢夺孙女侄女的嫁妆的。 梁克上前叩响了门环,很快庄门从内打开,内里的小厮一见梁克忙就行了个礼,一边开门一边道:“二公子来了。” 晏珩瞧着,暗暗嘀咕了声:“奇怪。” 玉卿卿看他一眼,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瞧这熟稔的模样,像是常来的。” 晏珩点头:“所以才奇怪。” 大房那般剥削欺负二房,二房怎能不记恨? 加之梁二夫人病着,若还有心替女儿守着这处庄子,就该谢绝见客,瞒下自身的病况。 可这梁克作为大房的人,不仅被允许登门,还能受到这般的尊敬对待。 怎么看,怎么怪异。 梁克转身道:“苏掌柜,晏兄,请进吧。” 玉卿卿含笑点头。 进了庄子,她一边走一边打量四下,梁克瞧见了,笑着道:“苏掌柜对这庄子有兴趣?” 玉卿卿笑着道:“我这不是也想提前给孩子置办一个。”说着问道:“不知这庄子价值几何?” 梁克闻言笑了笑,道:“苏掌柜有心了。” “堂妹这庄子里带有温泉,所以在价格上要比平常的庄子贵一些。” “若苏掌柜真的想要,在下可替苏掌柜留意着。” 玉卿卿点点头:“那就辛苦梁公子了。” 一路往内院走,却未去正厅花厅,而是到了一处院子。 玉卿卿道:“这是梁二夫人的院子?” 梁克解释道:“失礼了。” “自从二叔和堂兄没了消息后,婶娘便一病不起了,如今竟连行坐都困难。” 玉卿卿道:“梁公子言重了。”说着侧目看了晏珩一眼:“既是梁二夫人闺房,那你就止步吧。” 晏珩点头:“我就在院中,东家有吩咐及时唤我。” 第一三九章 庄子 玉卿卿听他这么说,脚下一顿。 扭头看看他,又看了看这院落里紧闭着的左右厢房,眨眼道:“有什么危险不成?” 他都进不得内室,如何听她吩咐? 所以,他这个吩咐,自然是危险的意思。 晏珩看她瞠着一双鼓溜溜的眼睛四处瞧,狡黠又鲜活的模样,简直是可爱极了。 他道:“并无危险。” “可有些危险是察觉不到的。” “小心些总没错。” “我只是局外人,践了自己的诺言就是了。”玉卿卿道:“放心,我片刻便回。”说完跟着丫鬟到了廊下。 梁克本想借着今日这机会,对二房的消息一探究竟的。 可苏禅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让晏珩站住了脚。 晏珩是男子,他亦是男子,自也不好再往前走了。 看着苏禅衣推开了房门,心下着急起来。 玉卿卿刚迈过门槛,房门就被丫鬟从外关上了,她扭头看了一眼,又看向房间内。 屋中窗户紧闭,加之帷幔厚重,遮挡的房间半点光都不见。 若非几盏灯烛照亮,玉卿卿定然寸步难行。 “是苏掌柜吗?” 内室里一道孱弱的声音响起,音落后伴着几声咳嗽。 玉卿卿应了一声,抬步往内室里走去。 越往里走,浓郁的药味越是浓重,她皱了皱眉,暗暗道,想来这梁二夫人的病况确实不乐观。 到了内室,一眼就瞧见了半靠在床榻上的女子。 女子身形清瘦,面容苍白,眼窝凹陷着,衬的一双眼珠外凸,眸光却格外明亮,不知是灯烛映衬,还是她原本眸光便如此明亮。 花白的头发披散着,挡住了两颊,猛地一瞧,有些可怖。 玉卿卿在她的注视下,走到了榻边。 梁二夫人打量了她两息,气息微弱的道:“是苏掌柜?” 玉卿卿点点头,问道:“您就是梁二夫人吧?” “如今我只是一个将死妇人。”梁二夫人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绣凳,道:“苏掌柜请坐。” 玉卿卿坐了下来,抿笑道:“怎么不见梁晗?” 梁二夫人道:“她去厨房看药炉了。” “听说你有关于二房的消息,是关于我夫君与儿子的吗?” 玉卿卿道:“我要说的事情,对夫人来说恐有些残忍,不知庄中可有大夫?” 梁二夫人眸光闪了闪,片息苦笑着道:“再坏的结果我都想过了,苏掌柜但说无妨。” 玉卿卿默了默,从包袱中取出了匣子,放在了梁二夫人的膝头。 虽然梁二夫人说的风轻云淡,但却没有勇气立刻打开匣子。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掀开了匣子。 玉卿卿低声讲述了所见之事。 梁二夫人脸上有两行清泪落了下来,但再多的情绪却是没有了。 她伸手抚摸着匣子中的两只手骨,而后指尖嵌进了稍小的那只手骨里,看着,似是十指相扣一般。 “多谢苏掌柜为我带回了这个消息。”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玉卿卿轻声劝慰道:“夫人节哀。” 晏珩看梁克握起又舒展,舒展又握起的手掌,淡淡道:“梁公子可是有急事?若有事在身,尽可自便。” 梁克笑意讪讪:“哪里的话,在下今日的职责便是迎送苏掌柜与晏兄。” 晏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了房门上。 梁克顿了顿,看了晏珩一眼,笑着说道:“丫鬟似乎忘记送茶点了,我去吩咐一声,晏兄稍后。” 晏珩所关注的只有苏禅衣一人,至于梁克心中有什么盘算,他是不在意的。 但前提是,这个盘算不会对苏禅衣不利。 梁克刚走出两步,房门就从内打开了。 他脚下一顿,扭头看着走出来的苏禅衣,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这么快就说完了? 玉卿卿走到晏珩身边,道:“咱们回吧。” 晏珩点头。 梁克上前两步道:“还请苏掌柜在外稍后,我去给婶娘请个安便来。” 玉卿卿含笑颔首,径直走出了院落。 二人到了庄外,晏珩看她盯着附近的庄子看,疑惑道:“你是真的想在此处买庄子?” 玉卿卿闻言笑道:“哪能啊,我觉得铺子里住着挺舒服的。” 晏珩道:“那你瞧个不停。” 玉卿卿笑意微顿:“只是,想看看。” 她的母亲也在这附近给她买了温泉庄子的。 前世她成亲的时候,马氏给她添进了嫁妆里。 只可惜,她一日也未去住过。 辜负了母亲的心意。 晏珩总觉得她这神态中有股子说不出的伤感。 “那咱们就在这附近逛一逛?” 玉卿卿一怔,看着他道:“可以吗?” 晏珩失笑:“为何不可?” 玉卿卿笑了笑:“好啊。” 梁克神色凝重的走出来,瞧见门外的人,面上重拾笑意,揖手道:“实在是怠慢了。” “无妨。”玉卿卿含笑道:“梁公子贵人事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自己回城便可。” “只是,可否借匹马?回城后归还。” 梁克也正想留在庄子里,打探打探苏禅衣带来的消息,听他们如此说,自没有不应的。 笑着道:“何来说借?” “苏掌柜帮助我家甚多,就是送一匹也是不在话下的。”说着忙吩咐小厮牵马来。 玉卿卿踩着脚蹬上了马,晏珩自觉的去牵着马缰。 梁克看他们不是往京城的方向走,出声提醒道:“苏掌柜,方向走错了。” 玉卿卿笑着回头:“听说此地的野菜甚多,我去挖些。” 梁克听她这回答,一时怔愕。 开铺子的人还要吃野菜度日吗? 想问,却又担心他们以贫苦而朝他开口借银子。 故而,听言后只是笑了笑,目送着人走远,便转身回去了。 到了无人处,玉卿卿笑着俯下身,看着牵马的人道:“快上来。” 晏珩道:“这四周都是庄子,被人瞧见咱们共骑,恐有那碎嘴的人要议论你的。” 玉卿卿笑起来,道:“咱们马车都一起坐了,还怕这个?” “再说,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何必去在意那些个不中听的话?” “你都如此说了,我若再推脱,倒显得虚伪矫饰。”他说着翻身上了马。 而后两手绕过她的腰侧,拉住了马缰。 第一四零章 去处 此处多是温泉庄子,而京中女眷前来居住的日子大都是深秋隆冬,眼下许多庄子都是空置无人的。 晏珩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的瞧见一处庄子外停靠着的马车,看着马车上的府徽,他皱起了眉头。 竟是玉家的马车? 莫非此处是玉家的温泉庄子? 如此想着,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 她是早知道这处庄子的吧? 那么,想看的自然也是这处庄子了! 玉卿卿察觉到他减缓了速度,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 二人心照不宣的沉默。 到了庄子外,晏珩听着院墙内洒扫的响动,道:“听说前几日傅言明把玉家嫡长女玉卿卿送来了庄子上小住。” 玉卿卿继续沉默着。 不过她却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日在画舫上,晏珩险些取了傅琅的性命,依着傅家与晏珩的仇怨,傅家怎会善罢甘休? 可次日直到今日,傅家都没有动作。 她起初猜想着傅仲要以大事为重,所以暂且放过了晏珩。 如今想来,更大的可能是晏珩做了什么,让傅仲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 此刻听他说,是傅言明送着傅时雨来了庄子上,若是康泰无虞,傅言明怎舍得傅时雨受委屈? 而与他们了不相干的一件事,他可不会平白无故的说出来。 他果然是知道傅家与玉家偷梁换柱的事情的。 也难怪他那时能凭着一句话,猜出了她的身份。 晏珩没等到她说话,也没在开口。 二人在京郊转悠了一圈,回到京城已过午时。 先去梁家还了马,而后步行着在南巷找吃食。 刻意避开了人多之处,二人安安静静的用了午膳,往铺子走。 晏珩道:“因着要显得你无辜不知情,所以我不能详细的安置你。” “一日三餐务必要用,丸药也不能漏,可记得了。” 玉卿卿乖乖巧巧的点头,道:“记下了。” 晏珩看她一眼,道:“最迟明日傍晚,我必然能回的。” “我知道。”玉卿卿轻轻的笑着,抬头看他,眸光很是笃定。 晏珩也是轻轻的笑着。 铺子里,大槑等的是焦心焦肺,直骂苏禅衣误人前程。 翘首以盼的终于看到了步行着回来的二人,他欣喜的差点跳起来。 老天爷保佑,总算是没有误事。 玉卿卿回到铺子,面无表情的上了楼。 大槑拉着晏珩到了厢房,低声道:“主子,时不待我,机会难寻,咱们千万不能错过啊!” 晏珩点头应下,去了厨房熬药。 太阳落山,暮色降临,玉卿卿枕臂侧躺着,目光虚无的看着前方。 终于听到窗下传来的吱吱呀呀的车轮声响。 而后便是一男子与酒肆掌柜的交谈声。 简短交谈后,吱吱呀呀的声音又响起,渐行渐远。 玉卿卿的心揪了起来。 再有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关闭,他的时间有限,必须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城中,混进婚嫁队伍中去。 若他一个人,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可他身边有大槑...不知计划可否顺利进行? 酒车离开后半个时辰,铺中二楼的房中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 玉卿卿睡得混混沉沉,忽觉冷意,睁开眼便瞧见了一黑衣蒙面的男子站在榻前,她顿时吓得一个瑟缩,险些尖叫出声。 黑衣人沉声道:“人不见了。” 玉卿卿愣了下,旋即就明白了什么似的,掀被汲鞋下榻,到了楼下一看,黑咕隆咚的还未掌灯。 她道:“怎么会不见?我午睡前还在的!” 黑衣人跟着下了楼,闻言道:“苏掌柜,此时已是酉时。” 玉卿卿找到了火折子,点了一盏灯,骂道:“这混蛋,定是在我的风寒汤药里加了什么东西,我才会一睡不醒的!”嘴上骂着,脚下也没停,径直去了后院,推开了晏珩所住的厢房。 房间中自是无人的。 玉卿卿吓得腿软:“这...这究竟什么时候不见的?”说着扭头责问黑衣人:“怎的也不早些来告知我呢?” 黑衣人被问的语噎。 究竟是她负责盯人,还是他?! 玉卿卿说罢也不等回应,自去屋中翻腾找寻,找了许久,一无所获。 还是黑衣人在香炉里找到了烧的只剩半张的残纸。 玉卿卿见状忙走了过去,瞧残纸上写了字,她道:“这写了什么?是不是去处?” 黑衣人将纸拢在了手心里,转身出去了。 玉卿卿见状“嗳”的唤了一声,急忙追上去道:“你还没说呢,写了什么?”说着看黑衣人一个踮脚上了房顶,她气极的跳脚道:“这可是从我香炉里找到的,算功劳也是我的,你可不能冒领!”话音没落,人已消失不见。 发现晏珩不见后的两刻钟里,便有人出城去追酒车了。 出城后他们很容易的就追到了,因为车夫醉晕在了半路上。 可车上并无晏珩的踪迹,而车夫也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他们发现酒车的车辙印非常深,不像是空车所碾压出的痕迹,由此证明人确实是藏在酒桶里出的城。 消息传回宫中,皇上怒道:“立刻封锁京城,设下关卡,严查出京之人。” “只要发现他,不必留情,但要剩他一口气,我还有话要问。” 黑衣人领命,恭谨退下。 傅仲想说封锁京城可是大事。 明日早朝,怕是文武百官都要过问的!可如何对策? 但瞧皇上都不担心,傅仲也就宽了心。 暗暗猜想着晏珩出城后的去处。 若他是晏珩,必然是要尽快出京的。 而出京后,有什么地方是他认为安全的呢? 他看着被皇上忽视的残纸。 纸上只剩一个完整的南字,南字上面还有一个烧的只剩一半的江字。 难道晏珩要去江南? 可据他所知,晏珩在江南并无势力啊! 不过江南水路通达,若要逃,或许更容易些! 是提前进行布防,还是等大槑的消息呢? 皇上看着沉默的傅仲:“此事,傅卿有什么想法?” 傅仲闻言忙回神,揖手道:“微臣笨拙,一时猜想不到。” “不过他在京中应该没什么助力,若加快速度找寻,或可把人寻回也说不定。” 这模棱两可的话,听得等于白听。 皇上抚了抚额角,道:“以他的能力,一出京便如鱼入江河。” “再想要擒住,谈何容易?” 第一四一章 折回 殿中灯烛微弱,傅仲站的稍远,有些看不清楚皇上的神色。 但他听皇上语调极平淡,什么情绪都没有。 倒像是素常里感叹一句天凉天热,风冷风顺一般。 这一时,他有些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思。 原本想与皇上说一说封锁京城的事情,眼下也不敢开口了。 另一边,大槑跟着晏珩回到了城中。 他心中不解,且瞧着他的方向是富贵胡同,大槑急的拉住了晏珩的胳膊,道:“主子这是改了心意?!” 晏珩淡淡道:“没有。” 大槑皱眉,又是着急,又是疑惑的道:“既没有,那咱们都已随着酒车出城了,为何又折回了?” 晏珩道:“为了安全。” 大槑一脸的茫然,很有一种听不懂晏珩在说什么的感觉。 “可,可是咱们这么回城,岂不是更是羊入虎口吗?何来的安全可言?” 晏珩挣开他的手,沿着墙根下的阴暗处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你当皇上和傅仲的人都是傻子吗?” “咱们消失这么久,他们早就查到了咱们的出城方式了。” 说着目光看着入夜后寂寥无人的街道:“恐怕现在城外早已戒严密查了,咱们若留在城外,才是真正的羊入虎口。” 大槑眸光轻闪,他了然的点点头:“主子说的有道理。” “他们以为咱们在城外,必然四面八方的找寻。” “但其实,咱们仍在城中。” “而这个时候,城中的防备反而会松懈许多。” 晏珩看着他,赞赏的点着头:“以往在府里顺遂,总觉得你呆,做事也不够灵活。” “眼下倒是越发的能思擅谋了。” 大槑心下微骇,忙憨笑着挠挠头:“都是主子教得好。” 晏珩不置可否,视线若有似无的看向富贵胡同的方向。 他看待事情还算平和,虽然不觉得被贬斥后心态上有什么变化,但他是真的累了,对京城更是没什么留恋的。 但今日出城后,他才明白,这京城的某一处,远比关外的辽阔,深山的自由更能吸引他。 这会子,不知她在做什么呢? 可用了晚膳? 大槑跟在晏珩身侧,悄悄的观察着他的神色,道:“可城中就算松懈,但终究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耳目众多。” “您这张脸又是广为人识的,就算眼下能安生,谁能保证明日、明日的明日能安生呢?” 晏珩神色平淡,道:“我自然有打算。” 大槑闻言皱了皱眉。 留了后手?! 更糟糕的是,晏珩心中的打算并未告诉他! 难道是怀疑他了不成? 不对,若是怀疑他,便不会带着他了! 想到此,大槑心绪稍平,小心问道:“不知主子有什么打算?我可否帮得上忙?” 晏珩站住脚,抬手一指前方。 大槑顺着晏珩的手看过去,瞧见了一户张灯结彩的府宅。 已入夜,可这府里依旧是人来人往,忙碌的很。 大槑看了会儿,猜测道:“这府里的人主子认识?他能助咱们渡过难关?” 晏珩看他一眼。 自他出事后,朝中文武势力失衡。 皇上为平衡大局,纵是看不惯为他求情的朝臣,却也只是申斥了几句。 连最踊跃的谢怀都只是罚禁了足。 多余的再未做了。 要说心狠手辣,不管不顾的当属傅仲。 明里暗里动作不断,为的便是剪除他的势力。 要他落的个孤立无援的局面。 大槑被晏珩看的莫名,挠了挠头道:“主子怎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我说错了话?” 晏珩没回答,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府邸,道:“这家的姑娘要嫁人,夫家是外地的,明日一早要来接亲,而这姑娘家也要有人去送亲。” “两家虽结亲,但短时间内亲友小厮肯定是互不相识的,咱们装扮一番,明日随着队伍溜出京去。” 他这计划,需要提前留意酒车,清楚嫁娶的日子与其中的细节,不是一日两日能筹谋出来的。 可晏珩却从未对他透露半句。 大槑思忖着道:“主子心思缜密,计划自然是可行的。” “只是咱们出城后怎么办?您刚刚还说城外有人严查呢。”他说着顿了顿,接着又道:“依我短识,还是要有人接应才得万全。” “不如主子找找往日的挚友帮忙?” 晏珩无奈的笑了笑:“自我出事后,该躲的躲,该断的断。” “还有谁愿意接应我这阶下囚?” 大槑默然无话。 这话倒是实情。 谁会放着安稳富贵日子不过,偏来蹚这浑水?京中的人可都是个顶个的精明。 皇上封锁京城的消息没有瞒过文武百官,打听之下却也没听到什么消息,众人心中不免惴惴。 次日早朝,便有人问起了此事。 皇上闻言看向京五所统领吴翎。 吴翎盯着皇上的视线出列,揖手禀道:“这些日子城南城西屡有百姓遭贼盗洗,京兆府调查,京五围追堵截,可多日下来却一无所获。” “那盗贼也因此日渐猖狂。” “昨日忽有消息,称那盗贼要出逃,末将着急之下派兵守住了出京的各个关口。” 他说着抬头往上位看了一眼,又垂下眼道:“细算下来,却也不算是封锁京城。” 皇上点点头,赞赏道:“京五所维持京中治安,眼下有猖狂盗贼偷窃百姓,你如此做,很对。” 话音落,文武百官的目光乱飞。 吴翎这话简直是厚颜无耻的为自己开脱。 抓不到盗贼本就是他的失职,眼下竟因自己的失误而做出这般大的阵仗,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可皇上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了些。 没了晏珩,皇上莫非想扶持吴翎?! 可这吴翎比着晏珩,还差些火候吧?皇上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户部尚书魏亭邑这些日子正因为傅仲看重玉知杭而心焦气燥。 而玉知杭接了贺州的棘手差事,却走了狗屎运,差事竟办得不错,颇得皇后和太子的欢心。 这一回京,傅仲还不更看重了? 魏亭邑心中不大舒坦。 这会子听完吴翎的话,他的心思转了转,他是知道吴翎告过傅家黑状的事情的,也知道傅仲已没了拉拢吴翎的心思。 第一四二章 抢亲 眼下吴翎这做法,简直是自寻死路,正是打击的好时机。 若是他弹劾吴翎,岂不是给傅仲出了气? 如此想着,魏亭邑擦拳磨掌,开口前扫了一眼傅仲的方向,却发现傅仲目视脚下,神色平静,俨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 魏亭邑心里有些犯嘀咕,准备好的说辞也咽了回去。 无风无波的散了早朝,魏亭邑追上了傅仲,想要探究探究他心中所想。 可傅仲朝上平心静气,这下了朝却一副家里着了火的模样,那步履比年轻人还要轻快。 “这是怎么了?”他看着傅仲的背影,暗暗嘀咕:“活似被狗撵了。” 说完唯恐被人听到,轻咳一声,甩甩袖子往宫外走了。 富贵胡同上,唐二摆弄着案上的小耳坠,眼睛往侧后方的铺子瞟了一眼,而后闲话似的与身边卖胭脂水粉的摊主道:“这是怎的了?接连几日都不开铺门。” 胭脂水粉的摊主听言往鬼宅铺子看了一眼,缩了缩脖子,煞有其事的道:“早说了那铺子不干净。” “住在里面,不得善终。” 说着又看了一眼,摇摇头道:“且看着吧,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唐二听着笑了笑:“只是,没了借茶的去处。” 铺中,玉卿卿一夜未眠,醒来便觉得精神头更差,她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嚼在嘴里吃了。 缓了会儿,才掀被下榻。 到了楼下,直奔厨房,简简单单的熬了一锅粥,她捧着粥碗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看着被风吹得簌簌落下的桃花瓣发怔。 不知坐了多久,忽闻一阵炮竹喜乐的响声,她虚恍的眸子顿时多了几分亮色。 吉时到,喜乐欢快的婚嫁队伍从府宅出发,往城门去。 因着朝野上下关注,皇上在下朝后便吩咐人暗中行事,切记张扬行事,更要做到明松暗紧。 故而城门口明处只有城门兵把守着,皇上派遣的追查晏珩的人则藏在了暗处。 又因迎亲的队伍在今晨入城时已被查过,亦是提前做过打点,故而这出城之时城门兵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过场似的简单的查了查,悄悄的接下管事递来的包着红纸的喜钱,大手一挥放了行。 大槑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晏珩出城呢? 随着队伍出了城门,趁身旁的晏珩不注意,悄悄的将手中之物抛在了城角下。 出城后跟着走了二十多里,晏珩低声与大槑说道:“抬嫁妆的小厮已累的力竭,若猜想不错,管事的很快就会发话,要队伍停下修整。” “咱们便趁机脱离出来,走小道离开。” 大槑点头应下,眼睛却不住的往后面的官道看。 怎的还没动静? 莫非是没看到他留下的东西? 这可如何是好!大槑心中暗暗焦灼。 果然如晏珩所猜想,又行了五里,到了一处密林夹道之处,前面便有管事走下来,吆喝着停下喝茶歇脚。 二人放下了肩上挑着的东西。 晏珩低声与大槑说道:“跟着小解的人往林子里走。” 大槑嘴上应着,眼睛却又往后面的官道看过去。 晏珩瞧见了,低声道:“看什么呢?低头,免得被人瞧出来。” 大槑忙低下了头。 没走几步,忽听急促的马蹄声追近。 他心中一动,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一队黑衣蒙面之人。 这些人浑身都带着煞气,将马打的飞快,不过片息便逼近迎娶队伍。 队伍乌泱泱的不下百余人,这些人一时找不到晏珩的所在。 不过倒也不必找晏珩,只找最胖的人便是了。 这么一看,轻而易举的看到了大槑的身影,抽刀杀来。 大槑吓的低呼一声:“主子,人追来了!” 晏珩已经看到了,闻言还是看了大槑一眼,如他所想,并未从大槑脸上看到丝毫的担忧恐惧。 他收回视线,扬声喝道:“有人劫亲,快保护新娘子。” 这一声吆喝,队伍瞬间便乱了。 马背上的新郎官吓得险些摔下马来,稳住后急声道:“保护新娘子。” 说着又道:“快把人赶走!” 混乱间,黑衣人已逼近,晏珩闪身避过黑衣人手中的冷刀,而后一个就地打滚,起身之时手中已捏了三五枚石头,他用力掷出去。 弹无虚发的击打在了几匹马的马眼睛上。 马儿吃痛发狂,颠的马背上的人摔了下来。 这几人从地上爬起身,捏着刀就冲晏珩砍了过去。 晏珩脚下快速后退,就在刀锋将要贴在面门上的时候,他快速的一个闪身,黑衣人手中的刀砍在了树上。 晏珩闪身来到树后,在黑衣人拔刀之际,横出一脚,直踹的人飞出数丈。 他捡起刀,接连斩杀了几个黑衣人。 而此时,听了新郎官的吩咐,手持棍棒冲上来的小厮也混了进来。 现场更加的混乱。 大槑瞧着,心道这么多人掺和进来,局势对晏珩很有利。 要将分散开来的黑衣人解决,简直是轻而易举的。 这般想着,他疾步来到了晏珩身边,拉住他的胳膊道:“主子,别恋战,快躲进林子里去。” 晏珩被他拉的一个踉跄,砍出去的刀也错了分寸,没落在黑衣人身上,却险些伤了小厮。 眼看着黑衣人的刀要斩向小厮的脖颈,他咬牙,用力的将手里的刀扔了出去。 刀在空中转了几转,正中黑衣人胸膛。 而他借着大槑的力一个翻身,整个人如蝴蝶一般轻盈的跃了起来,落下之时,脚却犹如千斤坠一般的踢在一黑衣人的心口之上。 黑衣人当场吐了血,萎在了地上。 晏珩捡起刀,抹了黑衣人的脖子,站起身才答大槑的话:“还不能走!” 大槑闻言急的直瞪眼:“为什么不能走?” “由这些人应付着,咱们有充足的时间逃走!” 晏珩抬手抹擦着溅在脸颊上的血液,刚要说话,忽听混乱中一声底气十足的呵斥:“何人敢在天子脚下行凶伤人!” 循声看过去,就看一支队伍停在了花轿的前方,为首开腔的可不就是着从三品官服的玉知杭吗! 晏珩看着,嘴角扬起了笑。 这小丫头,倒是算的极准! 第一四三章 该死 玉知杭办完了贺州的差事,急于回京交差,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自是不提,又因乘坐马车不如骑马快,所以他一个文官,强撑着骑了数百里的马,颠的他筋骨都要散架了。 眼看着城门在即,他打从心底里生出一阵轻松感。 又看前方有密林树荫,就想着吩咐众人停马稍作歇息,免得一脸疲态的入城。 可还不等停下便听到了嘶吼杀戮之声,循声找去,便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玉知杭作为都察院副督察御史,更是皇上钦点的巡使,面对此情此景怎可视而不见? 立刻便高喝出声了! 而随着玉知杭的话音落,随行的兵卒立刻驱马上前。 惊动平头百姓,甚至于杀了平头百姓那都是不打紧的,但若惊动了京官以及卫所营兵,这却不是闹着玩的了!黑衣人眼看横生意外,唯恐暴露,相互对了个视线,四散逃了。 眼看抢亲的贼人逃离,新郎连同两府小厮惧是上前跪谢如天神降临的玉知杭。 玉知杭很享受这个感觉,端坐马背之上,抖搂着袖子,虚抬起手道:“快快起来,速去检查,可有伤亡?” 新郎官感恩戴德的站起了身,忙吩咐管事的去查点人数。 管事领命而去,很快折回,面有喜色的禀说:“未有人因此事丧命,只是伤了十几个小厮,却也不严重。” 玉知杭闻言难以置信的“哦”了一声。 刚刚刀光血溅的那样凶险,竟只受了伤? 他看了看躺在林子里的黑衣人,又看向新郎官:“你这府里的小厮家丁身手倒是不错。” “竟叫这些贼寇半点便宜都没占到。” 新郎官并不记得府上有谁的身手是能抵挡这些狠心的黑衣人的。 但总归是有惊无险,值得庆贺的。 故而他听言后愣了下,很快回神笑着奉承道:“都是托了大人的福,我们这一行才能化险为夷。” 玉知杭畅快的笑起来。 正笑着,忽听身旁的副将低声说道:“瞧着那人像是原先的晏都督。” 玉知杭笑了一半,听了这话笑声一嘎,眼睛“嗖”的往林子里看了过去。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同僚,玉知杭在一众小厮里轻易的就找到了晏珩的身影,不觉心头咯噔了下。 他不是被囚在了富贵胡同?如何到了这处? 看着他脸上的血迹,玉知杭脑中灵光一闪,这些黑衣人怕不是冲着婚嫁队伍来的。 他们要的是晏珩的性命吧? 晏珩丢了手里的刀,掸了掸衣服上的枯叶土屑,叫上大槑,沿着来时的路,徒步回城去了。 大槑跟上晏珩的脚步,低声说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不回怎么办?”晏珩一脸的无奈:“这些人不定藏在什么地方,若再冷不丁的杀出来,下次,可不会如刚刚那般幸运了。” 大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嗤道:“主子还会怕那些人?!” 晏珩侧目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是不怕啊。” “可万一他们手里的兵器对准了你,而我无暇分身,怎么办?” 那些人怎么会伤他?!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晏珩一个人! 大槑心中明镜似的,却不能说出来,闻言讪讪的笑着:“多谢主子如此顾虑我。” “只是怎能因我贱命而误了主子?” 晏珩看向前方,淡淡的道:“你对我不离不弃的,我自然要顾虑着你的安危。” “还有,贱命不贱命的话,休要再说了。” 大槑很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玉知杭没有多做逗留,遣了人快马回城去报官,而后便越过了步行的晏珩,一路回了城。 回城后直接进了宫,到了勤政殿。 勤政殿上,皇上面色沉郁的坐在案牍后,对玉知杭所禀之事兴趣缺缺,却也耐心的听完了,末了说了句差事办的不错,没有辜负朕的信任的场面话。 玉知杭心中喜悦。 皇上的称赞,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 有了这句话,督察院上下再无人敢不服他了! 皇上抿了口茶,道:“听说你在城外见到晏珩了。” 玉知杭笑意一顿。 这...这他见了晏珩后就马不停蹄的回了城,而后便步履不歇的进宫面见皇上。 而听皇上这话中的意思,显然在他来之前,皇上便已经知晓了城外所发生的事情。 皇上的消息怎么比他还快的? 再想到黑衣人的目的...玉知杭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 莫非...莫非是皇上?! 是啊,一定是这样的! 晏珩被严密的囚在富贵胡同,若非皇上放水,他怎能逃得出来? 出城后就遭遇了那样明目张胆的一群黑衣人的行刺。 这其中的关联,不可深思啊。 那他阻止了黑衣人,岂不就是忤逆了皇上! 思及此,玉知杭的冷汗都下来了,想都没想就跪下了,一个头磕在地上,颤着声儿道:“微臣该死,请皇上降责。” 皇上极冷淡的看着他:“你何罪之有?” 借玉知杭一百个胆子,玉知杭也不敢说啊!! 一个君王要杀旧日腹将,自然是悄悄的进行的。 他纵是知道了其中的丁点细节,却也不敢说出来的。 可...可要命的是,他掺和了进去。 皇上不会杀了他灭口吧? 干咽了咽口水,玉知杭伏地,颤巍巍的说道:“微臣愚钝,请皇上降罚。” 皇上明白玉知杭这是误解了,但他近来对晏珩所做的这一切,不知情的人看来,确实是他过于心狠了。 懒得解释,他也无须解释。 挥手道:“退下吧。” 玉知杭一愣。 他没听错吧,皇上让他退下?! 他坏了皇上的计划,皇上竟然不降责? 可捡了一条命,他自然不会傻到去问,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谢了恩,爬起身后逃也似的退出了勤政殿。 玉知杭走后,勤政殿静寂了下来。 皇上的眼睛虚虚的看着殿门的方向,手指无意识的转动着另一只手上的玉扳指。 京中除了他,竟还有人在打私金的主意。 当真是胆大包天了。 可他手下的蠢货竟查不到这些黑衣人的身份以及幕后主使。 秋分悄悄的抬头,渡了眼皇上的神色,而后又压下了视线。 好一会儿,皇上道:“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去传齐颖来见朕。” 秋分诺声应下,躬身退出了勤政殿。 第一四四章 难怪 出宫的玉知杭怎么想怎么忐忑,思来想去,他没回府,先拐去了傅府。 傅仲已经听人回报了城外发生的事情。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竟被玉知杭这搅屎棍给搅和了! 傅仲这一时恼的恨不能掐死玉知杭解恨! 再听他来拜访,怒的摔杯道:“将人给我打出去!” 管家鲜少见傅仲这般发火,闻言吓得不敢多说一句,就要退出去,却被傅言明给叫住了。 “父亲息怒。”傅言明已经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自然清楚晏珩活着对他们是多么大的不利。 但他还是要拦着傅仲下玉知杭的脸面。 “玉知杭他一定是不知情的。” “此事只是巧合,父亲就算恼恨他,但也请念在时雨的份上,饶他一次吧。” 傅仲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他就有种自己被玉知杭拿捏住了把柄的感觉,血气直冲天灵盖。 他真真是悔恨不已。 当初就不该心软,若是斩草除了根,也不会有后续的这些个懊糟事情了。 “你可知玉知杭的发妻祖籍是何处?” 傅言明自然是清楚的。 毕竟是如今傅时雨名义上的亲生母亲! 他道:“江南人氏。” 傅仲拿起桌上被他看了一半的书,书册下面压着一张烧了仅剩掌心大小的残纸。 “这是什么?”傅言明看着残纸上的字,不解的问道。 傅仲冷哼道:“这是从晏珩房中找出来的。” 他昨晚看了后还想不通,江南除了水路四通八达,更容易逃窜些,究竟还有什么势力是值得晏珩去奔赴的? 有了今日的事情,他才咂摸出些味来。 “你还觉得今日玉知杭救他是巧合吗?” 傅言明怔了下,回过神道:“父亲是怀疑玉知杭与晏珩有所勾连?” 傅仲沉默不语。 可这沉默本就有默认的意思在。 傅言明又是愣了下,无奈失笑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若是晏珩的棋子,这些年也不至于一直升迁无望了。” “况且咱们两府所做的事情,若被晏珩所知,他岂会不发难?” 傅仲被气昏了头,听了这话沉吟片刻,神色稍有冷静,但心头余怒未消,心中的怀疑也未彻底的打消,他道:“是与不是还需调查。” “你先稳住他,在他面前莫要漏了口风。” 傅言明颔首称是。 玉知杭在小厅里坐了两盏茶,仍是不见傅仲的踪影,他心下不免急躁。 正要让小厮再去问一问,就看傅言明走了过来。 玉知杭登时站起了身,朝着傅言明揖手见了礼,又说起了要见傅仲的事情。 傅言明笑道:“宫中有召,父亲他进宫去了。” 二人分主次落座,傅言明寒暄几句,便将人送走了。 玉知杭看傅言明的态度,约莫出几分不对味来。 可具体的却又说不出来了。 一脑门子疑惑的回了府。 马氏已焦灼等了两日,看玉知杭回来,急忙把傅时雨去了庄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傅家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我这心里不大安稳,老爷不如去傅府打探打探消息?” 玉知杭一身的疲惫,本以为回到家中能稍稍松快松快,猛一听此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好好的,如何去了庄子?” 马氏皱眉急道:“自然是有了什么不好,她才会去的啊!” 玉知杭不解:“能有什么不好的?” 说着顿了顿道:“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马氏摇头,冷笑道:“老爷回府之前,我已让人去打听过了。” “江明磊此人是个油滑聪明的,自知此后仕途要倚仗着玉家,对傅时雨的话无有不应的。” “傅时雨的日子畅快着呢,如何会闹别扭?”说着看了玉知杭一眼,而后朝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恐怕是知道了那件事情。” 玉知杭眨了眨眼,道:“什么事情?你说明白些。” 马氏道:“自然是玉卿卿失踪的事情!” “傅言明那样爱重傅时雨,自然舍不得看她身处危险之地。” “可若玉卿卿回京,将这件事情披露出来,那首当其中的便是傅时雨了。” 玉知杭顺着马氏的话想了想,拧眉道:“你的意思是,傅言明查到了什么?” 马氏点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傅言明他将人送出城,为的就是在危险来临之际能尽快的把人转移走。” “老爷想想,届时若傅时雨不在,傅家还会认下这罪名吗?” 玉知杭的脸瞬间就白了个透,失神喃喃道:“难怪...。” 马氏没听真切,推他一把,道:“老爷说难怪什么?” 玉知杭回神,一拍桌子怒道:“回府之前我去了傅府,等了许久傅仲并未见我,是傅言明来见的我,我当时便觉察出他态度有异,却一时想不通异常在何处。” “听你这一席话,我才明白了。” “真真是一对老奸巨猾的父子!” 骂完这句话,夫妇二人一时都没了话,只剩心头忐忑越发的浓重。 因着玉卿卿,也因着傅家的态度。 好一会儿,玉知杭冷笑道:“想抓咱们去顶包,他们落个干净,门都没有!” 说着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要死,那就一起死!” 马氏听得惶惧,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出了书房就去屋子里拜菩萨了。 富贵胡同这边,玉卿卿托腮看着灶里的火光,忽的闻到了焦糊味,她急急的“呀”了声,站起身忙去掀锅盖,却被热气烫了手,疼的一个瑟缩。 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浇在锅里,只听“刺啦”一声响,锅中的热气顿时更盛。 她捂着生疼的手背,躲远了些,等到锅中平静,这才走了回去。 一锅粥熬成的焦黑色。 她看着叹了口气,抽出灶中燃烧正旺的柴火熄灭了,而后坐在了门槛上,捧腮看着天上的月亮,看了会儿眼睛便红了。 忽听后门一阵响,她悚然坐直了身子,就看后门从外被推开,一个高胖的身子挤了进来。 是大槑。 玉卿卿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觉得大槑面目可亲过。 她撑着房门站起了身,却看大槑反手关了后门。 她面上的笑意一僵,心头的大石往下坠了坠。 扶在门框上的指尖发了白,她看着走过来的大槑,问道:“丢了一双,怎么只回来一个?” 第一四五章 尝味 大槑还以为回来要挨一顿训斥呢,没想到苏禅衣根本不在意。 瞧她神色冷淡,气血两亏的孱弱模样,心中不免猜想,她定是觉得他们不在,便无人照看她,无人替她端茶倒水,熬药看诊。 她这才知道了他们的重要性。 故而,就算是眼下她知道了他们出逃,嘴上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想到此,他瑟缩的肩膀稍稍打开了些,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主子说有事,晚些时辰才会回来。” 玉卿卿垂下了眼,盖住了干涩的眼眶,继而气息不顺的闷声低咳起来。 咳嗽罢,她哑着嗓子道:“饿了,烧火做饭吧。” 大槑点头称是,看着苏禅衣离开后,这才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就闻到了浓重的焦糊味道,他皱眉看着锅中的狼藉,不满嘟囔道:“除了骂人,什么都做不好。” 说着便利落的刷锅烧火。 今日奔波了一日,他早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在晏珩身边伺候多年,他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很快便做出了四菜一汤。 饭菜上桌,还不等他唤苏禅衣下楼,就看苏禅衣已经自己走了下来。 他暗暗撇嘴,他们不在,她定是一顿饱餐都未用过吧?这会儿闻着味儿就找来了。 心中如此想,但他脸上却丝毫不显,用最热情恭敬的态度道:“东家,咱们是否等一等主子他呢?” “想是快回来了。” 玉卿卿已经坐了下来,捏起筷子夹了块笋尖吃,闻言淡淡道:“是要等等。” 大槑听她嘴上说等,可夹菜的手却没停,便回过味来了。 这是要他自己等晏珩啊! 什么道理,他辛辛苦苦的做好了饭菜,却不让吃! 真真是刻薄狠心! 难怪是个短命的! 想上前去捏筷子,却被苏禅衣看过来的一眼给吓住了,他讪讪笑道:“那我就等等主子,东家您慢用。”说着退出了前厅,去了后厨,悄默的从橱柜中端出一碟子笋尖肉片,并着一碟子的油饼。 幸亏他机灵,提前藏了些吃食放在橱柜里。 直到子时,晏珩也没回来。 玉卿卿神色忧忡的站在后窗前,小心翼翼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瞧见厢房灯烛已灭,猜想大槑应该已经睡下了。 大槑不至于骗她。 只是,他到底去做什么事情了? 这么晚不回,是因城门闭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等了许久,玉卿卿觉察疲乏,搬了张椅子在窗前坐了下来,刚开始还能从窗缝中盯着后门,渐渐地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迷糊中忽觉身子一空,她悚然警醒。 黑暗中一道声音说道:“是我,别怕。” 玉卿卿听着熟悉的声音,不安的情绪慢慢的平定下来。 防备的双手环过他的脖颈,抱住了他:“我还以为明早才能见到你。” 晏珩走到了榻边,将她放了下来,道:“顺道办了点小事,回来迟了,东家莫怪。” 玉卿卿坐在榻边,看着蹲在身前的人。 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对视了会儿,玉卿卿伸手拢住了他的脸。 晏珩感到她的手在他脸上左摸摸,右捏捏,他笑着抬手覆在她手背上,捉住她的手道:“我很好,一点皮都没破。” 玉卿卿闻言点点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想抽手却没抽出来,她抿了抿唇,低声问道:“可用了晚膳了?” 晏珩点头,捉着她的手到了唇边,亲了一口,道:“用了。”说着伸手撑着榻沿站起身,手掌拢在她的后颈上,他俯首压在了她唇上。 辗转吮吸间,哑声问道:“可吃了药了?” 玉卿卿“嗯”了一声。 晏珩有些奇怪的道:“怎么没尝到药味?” 玉卿卿听着这句话,脸上霎时红了个透。 晏珩察觉到了,抵着她的额头笑起来:“亲你都不曾脸红,一句话反而烫的灼人?” 玉卿卿本就脸红心跳不已,再听这话,羞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推开他钻进了被褥里,面朝里闷声道:“你快走,我要睡了。” 晏珩笑着将被角压在她颈下,顺手捏了把她的耳垂,道:“东家好好睡,明早见。”说着脚步轻轻的退了出去。 次日,养心殿中。 皇上沉默无言的用着早膳,齐颖站在桌前,低垂着头,恭敬的说着:“...昨日他身边的小厮独自回了城,直到深夜都未见到他的身影。” “属下派人在城外四处搜索,却都无果。” “今早他的房门一打开,守在附近的人就看他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皇上喝粥的手一顿,抬头看向齐颖,眸光有些锐利:“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齐颖顶着皇上的目光,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摇头道:“属下无用,实在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说句不好听的实在话,晏珩的身手远在他们之上。 且这些年,晏珩明里暗里帮皇上做了多少类似的事情?他自身是无比的清楚这些监视的手段与搜人路数的。 他们的行为与他而言,简直如小把戏一般可笑。 而且,齐颖并不认为现在的部署有用,但他却不敢质疑皇上的决策,且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掣肘晏珩的办法。 少不得在行动之时多费些心,弥补一二了。 皇上默了片刻,冷哼一声:“不知在搞什么鬼!” 没了食欲,他搁下了粥碗,冷道:“紧盯着他,如有异动,立刻来报。” 齐颖跟着皇上到了内殿里,低声道:“会不会从一开始,他逃跑的计划就是假的?” 皇上怔了下,皱眉看着他道:“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齐颖道:“以属下看来,晏珩想要逃离并不困难。” “可他兜兜转转闹了两日,还是回到了远处。” “依皇上对晏珩的了解,他是会做无用功的人吗?!” “所以属下猜想,晏珩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在掩藏他真正的目的!” 皇上顺着齐颖的话去想,神色忽的大变,眸中立刻浮现了阴鸷冰冷之色:“私金!” 他要挪私金! 他打算带着私金一起逃! 齐颖看皇上想到了关键之处,道:“所以,与其严密监视,倒不如偷偷放水,引蛇出洞!” “继而一网打尽!” 第一四六章 索仇 心有忧愁,马氏一夜未眠,次日便觉头重脚轻,难受的紧。 戈薰见状,忙去请了大夫。 大夫诊脉之后说是忧思郁结过重,问题不大,写了副方子,便告辞离开了。 马氏神色恹恹的倚在床柱上,捧着碗喝苦药汤子,吴妈妈突然走了进来,面有喜色的道:“夫人,大喜事!” 眼下对马氏来说,就是玉知杭高升,都不见的能让她开心! 闻言头也没抬,懒懒的道:“有事就说,做什么大惊小怪的,吵的脑仁子疼。” 吴妈妈紧步走到榻边,弯腰看着马氏的脸,笑道:“姑娘从庄子上回来了。” 马氏一怔,旋即抬起了头,惊讶道:“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她没听错吧? 傅时雨回来了? 怎么可能呢? 傅家不是再搞把戏,傅时雨怎么会回来呢! 吴妈妈笑着,重新又说道:“奴婢说,庄子上的那位回来了,这会子正往夫人这里来呢。” 马氏眨眨眼,将手里的药碗递出去道:“快快快,扶我起来,我要亲自去确认!” 戈薰忙上前伺候,两只鞋子还没套在脚上,傅时雨已经闪身进了屋。 马氏推开戈薰,双手放在膝头,端坐着,笑意雍容道:“卿卿回来了?” 宋妈妈愿意帮马氏做戏,笑着补了一句:“姑娘定是听说夫人病了,特意来瞧呢?” 傅时雨哪有这闲情逸致? 马氏死了,她可是开心的要放炮仗呢! 三步并两步的进了内室,挤着马氏坐在了榻边。 距离近了,马氏才瞧出她的不对劲来。 素日里燕窝鱼翅,人参灵芝的补着养着,傅时雨的面皮嫩的像是水豆腐。 这只在庄子上住了几日,怎么住的脸也白了,眼也红了,嘴唇也紫了? 不等马氏问,傅时雨抖索着嘴唇说道:“我...我瞧见她了,好恐怖。” 马氏一脸的茫然,蹙眉道:“你说什么呢?母亲没听懂。” 傅时雨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马氏,一字一句的道:“我瞧见玉卿卿的生母了。” 风和日丽,朗朗乾坤,马氏对视着傅时雨的眼睛,凭空的生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瞧着倒像是惊惧的抖索一般。 傅时雨接着又道:“她就站在那天井里,穿着一身白衣,下半身全是...全是血...。” “滴滴答答的响了一整夜。”她说着将抖的不成样子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干咽了咽口水道:“她一定是知道了咱们的所作所为,从下面来找咱们报仇索恨来了!” 宋妈妈听到这里,吓得险些跌了手里的药碗,回神看马氏吓得脸色凄白,依靠在床柱上,全然没了主心骨一般,她忙出声道:“姑娘说什么胡话呢。” “别是看错了,危言耸听的吧。” “那庄子夫人每年的秋冬季节都要去住几日,干净着呢,哪里有什么血人,什么白衣。” 马氏听着虚恍着精神点点头:“是啊,我每年都会去住的。” 是傅时雨和江明磊成亲,她才将庄子给了傅时雨做嫁妆。 在此之前,庄子上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 一定是傅时雨看错了! 如此想着,马氏收了收领口,防止冷风窜进去,故作镇定的斥道:“谁还没个花眼的时候?别大惊小怪的!” “谨记着你的身份,胡言乱语可是要给家中召祸的!” 傅时雨看她不信,急的都快哭了:“怎么能是花眼?好些人都看见她了!”说着指着水莲道:“你来说,昨晚你看到了什么?” 众人闻言,目光都落在了水莲的身上。 水莲经历了傅时雨所经历的,魂都快没了,这会子被问,昨晚的一幕又浮现在脑中。 她苍白着脸,紧张的绞着手指,颤颤巍巍的道:“确实有个人站在天井里,浑身血哒哒的。” “我们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那庄子,闹,闹鬼!” “是鬼,那个人绝对是鬼!”傅时雨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拽着马氏道:“是咱们惹恼了她,她要来给她女儿报仇来了!” “怎么办?” “我怎么办?她一定是盯上我了!” 戈薰看傅时雨越来越激动,拉扯的马氏坐立不稳,忙上前道:“姑娘别着急,既是鬼,自然有可降克她的东西。” 如此情景,已经由不得马氏不信了。 她越想越惊,越想越惧,浑身血脉倒流,手脚冰凉的好似站在了冷窖里。 招手让宋妈妈近前些,她颤着手抓住宋妈妈的手,舌根发硬的道:“快去找老爷回来,现在就去!” 宋妈妈领命要去,马氏却不松手。 宋妈妈见状知道她是怕极了,忙吩咐戈薰去。 戈薰快步出去了。 玉知杭正在衙上,看到府中小厮找来,便知是出了事,不然马氏定不敢遣人来衙上找他! 忙领着人到了僻静处,皱眉道:“什么事?” 小厮低声道:“姑娘从庄子上回来了,夫人请您回去。” 玉知杭一听傅时雨回来了,心头大喜。 他正发愁如何接傅时雨回来呢! 如今她就自己回来了! 如此一来,傅家的计谋算是不攻而破了! 只要傅时雨在他们手上,还愁傅家不能为他所用吗?! 小厮低声又道:“瞧着神色不太好的样子,想是出了什么事情,夫人请老爷快些回府呢。” 玉知杭闻言一怔,皱眉不解道:“出事?能出什么事?” 小厮摇头道:“后宅的事情,小的哪里能知道呢?” 玉知杭沉吟着点点头,挥手道:“你且回去,我告个假便回。” 小厮领命要去,玉知杭就把人叫了回来,压低了声音叮嘱道:“你告诉夫人,务必把姑娘留下。” 小厮点头称是。 富贵胡同,大槑一下一下的砍着柴。 玉卿卿坐在石凳上,手里端着一碟子瓜子,便嗑便监工。 一会儿砍的太粗,不好烧。 一会儿砍的太细,不耐烧。 大槑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手里的柴火扔她脸上去。 “我这就是照着主子教的来砍的。” 话中的意思就是,怎的不见你挑晏珩的刺? 玉卿卿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哼了哼,没好气道:“你主子砍的也不怎么样,我还没骂他呢!” 大槑无话可说。 第一四七章 雕刻 晏珩走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随口问道:“要骂我什么?” 大槑看晏珩回来,顿时面带喜色,闻言朝苏禅衣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东家说主子柴砍的不好,要骂你呢。” 晏珩听言笑了起来,将扛在肩上的竹摇椅放在廊下,冲桃花树下的人道:“那我下次多加点认真,东家息怒。” 大槑呆了呆:“...” 这个人还是晏珩吗? 这一身的奴性,没个几年修炼,能这么熟练? 玉卿卿站起身,走到廊下,摇晃了下竹摇椅道:“你哪里来的?” 晏珩负手站在她身旁。 听言不好细答,只道:“机缘巧合之下得的。”说着想到什么,冲她眨眼一笑:“我可没有走歪门邪道,你放心用。” 玉卿卿诧异的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这是给我的?” “是啊。”晏珩点点头,按着她的肩膀坐进摇椅里,他的手掌撑在靠背上,轻轻的压了一下,竹摇椅顿时前前后后摇晃起来。 玉卿卿的后脊贴在椅背上,颈下枕着颈枕,两扶手的高与长正是她手臂的尺寸。 这竹摇椅怎么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悠悠晃着,玉卿卿很是惬意,笑道:“我很喜欢。” “不过你怎么想起给我弄这个了?” 晏珩道:“前两日你不是闷了?还让核桃折花来着。” 他说着指了指日头:“我发现,这里的日头是一日中最长的。” “东家以后若在屋中躺的闷了,便可在此处晒晒太阳,看看桃花。”说着一笑:“顺便监督我砍柴。” 他逆光站着,阳光将他的轮廓照出金色的光芒。 他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暖,还要软,眸中的爱护丝毫未加掩饰,玉卿卿看着,心底的那抹不甘心又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在遇到他之前,她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笑的这么好看。 也从来不知道,再懦弱的人,心中也是有可怕的私欲的。 在前世,她想把他的暖,他的笑拘在心里。 可是,短暂的温暖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深渊了。 直到那时,她才幡然醒悟。 有些东西,强求不得。 能遇到,已经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 晏珩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一下,失笑道:“你在发什么呆?” 玉卿卿回了神,低头抿笑,摇头道:“没什么。” 大槑在一旁看的是一头的雾水。 要说晏珩待苏禅衣特别吧,可晏珩走的时候却是丝毫不迟疑的。 要说不特别吧,这素常里却又极其细心,唯恐苏禅衣不舒坦了。 这些日子,他是越来越琢磨不透晏珩的心思了。 趁着晏珩煎药之时,大槑在他身边说道:“咱们这次惊动了他们,以后怕是更难走了。” 说着觑了一眼晏珩的神色,唔囔道:“还有,主子是不是不打算走了?” 晏珩掀开药炉,吹了吹冒上来的热气,用勺子搅了搅炉里的药草,淡淡的道:“何出此言?” 大槑道:“我瞧着主子在这里过的挺自在的。”说着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且那苏禅衣好似也挺喜欢你的。” 晏珩眉眼动了动,眼底隐有笑意浮现。 轻咳一声,状若无意的道:“何以见得?” 大槑思索着一一列举着道:“她很少会叱骂主子,出门也都会带上主子,就连她的闺房也允许主子进出。” 晏珩嘴角忍不住的上翘。 却听大槑忽然又道:“不过我瞧着主子似乎也很喜欢她。” 晏珩抿了抿唇,将翘起的嘴角抿了起来。 大槑道:“我还从没瞧见主子对谁这么上心过。” “是不是因为她,主子不愿意走了?”说着皱起了眉,紧张的道:“可咱们此次惊动了他们,怕是他们要用手段了。” “咱们如何能抵抗呢?” 晏珩看了眼一心为他着想的大槑,再想着这些年的主仆恩情,他很想问一问,那丢在城门墙根下的东西,只是无意吗? 看了会,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药炉上,听着咕嘟咕嘟的滚沸声音,他淡淡的道:“自然是要走的。” “时机未到,急不得。” 大槑听他如此说,心下稍安:“我自然是愿意追随主子,帮助主子的。” “若有吩咐,主子一定要记得,我就在你身边。” 晏珩一脸欣慰的点点头。 而后端起药炉将药汁倒在碗里,吩咐大槑道:“该准备午膳了。” 大槑就像原先在府里一般,下意识的问道:“主子想吃什么?” 晏珩嘴角隐有笑意,只是有些苦涩无奈:“不拘什么,只是煮的软烂些。” 大槑知道苏禅衣身子弱,吃东西最好吃些软烂的,才好克化。 只是,他没想到,晏珩会注意到这些,还特特的吩咐一句。 真不知是在意,还是利用。 端着药碗到了廊下,发现摇椅上的人沐在暖阳下,正昏昏欲睡。 他笑了笑,没敢吵醒她。 去厢房取了早上折下的一枝两指粗的桃木,并着一把小刻刀。 搬了张凳子坐到了廊下。 玉卿卿听到身边咯咯吱吱的细响声,还以为有老鼠在啃她的竹摇椅,急急的睁开了眼。 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 盯着他低头认真的模样看了会儿,她出声道:“你在做什么?” 晏珩闻声抬头,看着她一笑,而后将手里雕刻了一半的桃木枝给她看。 “这是...你在雕刻桃木剑?”看他点头,玉卿卿坐直了身子,笑道:“雕刻这个干什么用?” “你不是总做噩梦?”晏珩道:“我听人说桃木剑可避邪,待到做好悬在你床头,希望能让你睡得好一些。” 玉卿卿笑意微僵。 他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随口说过的话。 更没想到他放在了心上,并想要助她摆脱。 顿了顿,复又重新笑道:“除了桃木剑你还会雕刻什么?” 晏珩听她如此问,笑了起来,道:“你想让我雕刻什么?” 玉卿卿指指自己:“雕刻个我出来,可以吗?” 晏珩顺着她的手指,看着她的脸,看了会儿,笑道:“还没试过,不过倒是愿意一试。” 玉卿卿眼睛亮亮的点头。 晏珩将手里的刻刀放下,而后端了药碗递给她。 玉卿卿接过慢慢的喝着。 第一四八章 对症 晏珩看着她,道:“不过,若我雕刻好了,东家打算拿什么交换?” 玉卿卿手上一顿,药碗直盖住了半张脸,鼓溜溜的眼睛从碗沿上露出来,盯着他,眸光有些深邃。 咽下嘴里的药汁,她抿抿唇道:“还要用东西交换吗?” 晏珩点点头:“自然。” 玉卿卿道:“倒真有一件东西想要给你。” “只是,如今尚早。” “便留做这木偶人像的谢礼吧。” 厨房里大槑咳嗽了一声。 晏珩听见了,唯恐他们二人的交谈被人听到,便倾身靠近她些许,压着嗓子说道:“并非是要谢礼,只是想要一件你的东西,我好带在身上,无事时看上一看。” 这样磊落的人,压着嗓子与她说悄悄话,玉卿卿心口便忍不住痒痒的,她吞咽了下口水,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如此这般,怎的有种偷情的感觉?” 晏珩闻言难得的有些不自在。 耳根也有些热烫感,他转开眼,轻咳了一声,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胡说八道。” 玉卿卿揉着额头笑起来,笑罢又躺了回去。 晏珩继续低头雕刻桃木剑。 玉卿卿看着他道:“今日出门,可有什么发现?” 晏珩闻言看了眼四周的房屋树梢,声音沉沉的道:“四周监视的人少了大半,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玉卿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经了逃跑一事,皇上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你打算怎么做?” 晏珩沉默了会儿,低头重新去雕刻桃木:“关键还是在皇上身上。” 玉卿卿赞同的点头道:“那咱们就对症下药吧!” 晏珩手上一顿,偏头看着她。 日头太大,她被晒得眯着眼,雪白的脸上笑意洋溢,看的人心头又软又暖。 他跟着笑了起来:“东家有什么好办法?” 玉卿卿将手肘支在扶手上,托腮看着他道:“傅仲捏造了私金一事构陷与你,皇上却信以为真。” “且在皇上的心里,私金远比你的性命更为重要。” “而在傅仲的心里,私金不过是他信口雌黄,捏造出来的!从始至终,他要的只是你的性命!所以大槑主张你逃,这样傅仲才有机会出手。” “而附近的守兵多半是出自皇上的手笔,他们怕的就是你逃,若你逃了,那私金的下落就再也无法探知了。” “如果营造出一种你要带着私金逃走的假象,等到皇上和傅仲都上了钩,咱们再来个浑水摸鱼,你觉得怎么样?” 晏珩听她说“咱们”。 她是与他站在同一处的! 说实话,他很看不透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好似天不怕地不怕,连最要命的事情也要掺和一把。 却偏又孱弱的厉害,随时都有可能命绝当场。 “你怎么知道傅仲是捏造了私金?” “你怎么认定我就是清白的?” “若我真的做了哪些,你还愿意帮我吗?” 玉卿卿笑了笑:“因为是你,我才相信你是清白的。” “至于为什么?”她想了想,道:“大概是只觉吧。” “就像你信我,不一样是直觉吗?” 晏珩笑着摇头:“我不是直觉。” 玉卿卿怔了下,追问道:“那是什么?” 晏珩却笑着不肯说了。 这边傅言明得知傅时雨回京之时,心下急恼,忙就找去了玉府。 玉知杭和马氏提防着傅家的阴谋诡计,并不愿意让他们父女相见,但却又找不到理由阻止他们见面。 谁知傅时雨得知傅言明来了的消息后,死活不愿相见。 这可让玉知杭和马氏开心不已。 忙就问道:“为何不愿相见?” 傅时雨惊吓过度,已经喝了大夫开的宁神静心的汤药,这会子神色恹恹的歪靠在榻上,两眼含泪,委屈愤懑的道:“父亲他蛮横不讲道理,一句理由都不曾说便把我关在了那个闹鬼的庄子上,对于我送回京的求救信一概不管不顾。” “眼下找来,定然又是拘着我回庄子上受苦的。” “我才不去!” 玉知杭和马氏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满意之色。 “不能这么说你父亲,他到底是为你好。”马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轻责道:“再说,他现下来,定是给你赔礼道歉的。” “不论怎样,还是见一见的好。” 玉知杭在一旁帮腔:“是啊,你父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不能任性。” 不听这话还好,听了这话傅时雨便气不打一处来! “为我好?他若是为我好,我就不会是眼下这幅鬼样子了!” “再说,他在为我好之前,何曾问过我想要不想要?!” “说我任性,倒不如说他不讲道理!”说的太急,她气息不顺的咳嗽了起来。 水莲忙上前顺背,皱眉担忧道:“姑娘消消气。” 傅时雨在庄子上委屈了这些日子,又受了这样的惊吓,如何能消气? 推着水莲道:“你去告诉他,我不见他,让他别在来找我!” 水莲不敢违逆,诺声应着去了前厅。 马氏冲玉知杭使了个眼色,玉知杭转身出了屋子,往前厅去了。 踏进前厅的时候,水莲已将傅时雨的话转给了傅言明。 傅言明刚要发火,瞧见玉知杭,又生生的将火气压了下去,站起身道:“原来玉大人在府中。” “内人她身子不适,我告了假回来瞧一瞧。”玉知杭笑着揖手:“听说傅大人来了,下官便忙赶了过来。” “傅大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傅言明干笑着道:“倒也没什么吩咐,顺道路过,来看看时雨。” 玉知杭道:“合该如此。”说着瞧见了水莲:“快去请姑娘来,就说傅大人来了。” 水莲不知玉知杭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刚刚他明明在后院,亲耳听到了傅时雨的话,这会子装什么糊涂? 想着,她抿了抿唇道:“姑娘身上不爽利,不想见客。” 玉知杭听言皱起了眉头,紧张道:“不爽利?可请了大夫瞧?” 水莲掀着眼皮看了玉知杭一眼,而后答道:“已经瞧过了,吃了药,睡下了。” 第一四九章 杀了 玉知杭心下稍安,点头叮嘱道:“姑娘她身子弱,你们日常照看要尽心才好。” “若短缺了什么,万不可怕麻烦而不言语,定要告知夫人与我。” 水莲点头称是。 玉知杭这才看向傅言明,和颜悦色的说道:“既然是身上不爽利,那就等她好些,再去给傅大人请安吧。” 傅言明看玉知杭不知情,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又见他对傅时雨的事情这般尽心,心下很是满意,倒也不枉费他们家提携他。 听言笑着道:“这丫头被我纵坏了,时常闹些小脾气,但心肠总归是好的,也率真坦诚。” “若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玉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再不然,就遣人去告诉我,我自有办法训她!” 玉知杭怎听不出傅言明话中的袒护之意? 这话明摆了是告诉他,傅时雨在他们家,打不得,骂不得! 想是上次他送傅时雨去庄子上时,傅时雨与他说了什么,傅言明这才有了这番话。 闻言神色一变,忙揖手表示道:“傅大人您言重了。” “您是不知的,这府中上下都极其敬爱时雨,几个姊妹也都盼着她回府小住呢。” 傅言明听玉知杭说这话,满意的笑了笑,道:“那就劳玉大人费心了,我过两日再来。” 玉知杭忙应下,就要去送他,傅言明道:“玉大人留步吧,让水莲去送我,正好有些话我要叮嘱叮嘱她。” 玉知杭不敢不应,笑着止步,又让水莲去送。 二人离开后,马氏从偏厅里走了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说道:“咱们也要抓紧些。” 玉知杭看她一眼,不解的道:“抓紧什么?” 马氏被他这一问问的颇有些恼火。 事态都这么紧急了,他却还没事人一般! 挑眉看向他,冷笑道:“自然是尽快找到玉卿卿,杀了她。” 玉知杭听言愣了愣,旋即皱起了眉头。 马氏瞧他不语,冷笑中又添了几分的嘲讽。 初一都做了,还怕添了十五吗?这会子装出慈父的模样,岂不虚伪! “瞧着傅言明的神态,倒也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玉知杭忖度着道:“此事还需再探查探查,不能因着些捕风捉影的猜想便那般待她。” “这些年到底是咱们亏了她。” “况且,京中京外的人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许是咱们想多了。” 马氏听言他说“是他们亏了玉卿卿”顿时气的脸都绿了! 扪心自问,她这继母做的也足够周到了! 到头来竟得了这一句话! 兀自气闷两息,她斜了玉知杭一眼,慢悠悠的道:“有你我在,傅府那样的人家岂会关注玉卿卿的事情?” “定是她闯入了京城周边,被傅家的人撞见了,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深知玉知杭的脾性,马氏总能把针扎在他的最痛处! 看玉知杭神色微变,她笑着又道:“傅家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儿?非要他们把话挑明,老爷才明白事情轻重吗?” 玉知杭皱眉默了几息,掀着眼皮看了马氏一眼,道:“你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 马氏嗤笑一声,道:“傅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是万不愿意涉丁点险的。” “玉卿卿一日不除,这两府的关系便不能达到真正的牢固。” “一方是灾星祸门,一方是禄位高升,孰轻孰重,老爷您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着委屈的压了压眼角:“我是不敢多参与了,免得临到头了,有人要说我刻薄恶毒!”她说完,再不看玉知杭一眼,转身便走了。 马氏走后,玉知杭在廊下站了会儿,渡步两次,叹息一声。 御林军中,俞翰林这些日子过的很是苦闷。 军中没了晏珩,就像是一只猛虎被人抽走了脊骨,骨肉皮毛全散架了。 京五所那边已经从营中调了吴翎那蠢货为统领,御林军统领一职却一直空悬着,不知皇上作何打算。 这几日他偷偷的往富贵胡同去了几次,想着能瞅个机会问一问晏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道了根结,他才好做点什么啊。 只是,还未靠近,便觉周围有异。 最后一次,他如前几次一样,在胡同附近喝了茶离开,没走出多远却被一个戴斗笠的人给堵了,还以为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正要伸展拳脚,就听那人说:“多日不见,你倒是能沉着性子品茶了。” 话落,那人抬起头来,只见斗笠下一张熟悉的脸。 俞翰林当即便笑道:“都督!” 晏珩笑了笑,道:“我已不是都督,以后换个称呼吧。” 俞翰林听他说以后,这便是同意他来此处的,顿时喜笑颜开:“在我心里,您永远是都督。” 晏珩知道他这人是个直肠子,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的。 也没多余的时间纠正称呼问题,他道:“我被人盯得紧,咱们长话短说。” 俞翰林闻言正了神色:“都督可是有什么吩咐?” 晏珩知道自身的处境,他道:“我是想要你帮我做件事情,不知你...。” 俞翰林不等他说完,直接了当的道:“什么事情,都督请吩咐。” 晏珩一哽,笑了起来。 正出神,一个小兵走了进来,揖手道:“俞副将,快到换班时间了。” 俞翰林点点头,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他起身到了门外。 门外已有一队站好队的御林军,他点了一下人头,确定无误后,带着人去换班了。 到了勤政殿附近的花园,他瞧见秋分带着一个穿着御林军服侍的男子疾步匆匆的往勤政殿的方向走。 他瞧那人眼生的紧,皱眉问身后的人:“那人是御林军吗?怎么我没见过。” 被俞翰林问的男子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摇摇头:“瞧着不像。” “他虽穿着御林军的衣服,但靴子却不同,也未佩刀。” 俞翰林看二人渐行渐远,暗暗嘀咕道:“偷偷摸摸的,搞什么名堂呢。” 齐颖随着秋分到了勤政殿。 皇上看他来,搁下了手中的朱笔,道:“怎么样?” 齐颖近前两步,揖手低声禀道:“皇上猜测果然不错。” “自从撤了人后,晏珩便开始有所行动了。” “今日已连着三次出门了。” 第一五零章 把握 皇上眸中有得意之色,唇边笑意却泛冷,从桌案后站起身,慢慢的渡步到了小内间里。 秋分忙端着茶点跟进去,小心翼翼的搁下后,不等皇上说便退了出去,却并未走远,就站在了门外,竖耳听着内里的交谈。 皇上慢慢的抿着茶,冷笑道:“他也清楚有了上次逃跑的事情,我定不能饶他。” “所以,也就耐不住性子了。” 齐颖道:“皇上思虑周全。” 皇上笑了笑,道:“他出门后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齐颖闻言面皮一僵,脑袋又垂下些许:“回禀皇上,三,三次都跟丢了。”说着艰难的摇了摇头:“他行动太快了,且为人狡猾,盯着的人很难跟上他的动作,就算是跟上了,他也总有办法甩掉。” 皇上闻言皱眉,旋即怒斥道:“正是关键之时,他的一言一行我都要了如指掌。” “再有下次,你不必来见朕了,找处地方自我了结了吧!” 齐颖听着这话,后脊顿时生出了冷意,掀甲就跪了下来,磕头告罪道:“是属下无用,皇上您息怒!”说着忙又补充道:“属下已经调了最精练的一批人过来,今晚便能进行调换。” 皇上神色稍霖,但余怒未消:“虽已做了弥补,但今日之失不能挽回。” “自去领五十棍吧!” 齐颖听只是五十棍,稍稍的松了口气。 谢恩领下后,接着又道:“属下发现一件事情。” 只要是关于晏珩的,皇上一丁点都不想错漏,闻言道:“何事?” 齐颖道:“属下发现,晏珩对苏禅衣这个人很特别。” 皇上皱了皱眉,不甚明白的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个特别法?” 齐颖道:“他日常对待苏禅衣很是体贴,所以属下猜想,晏珩他极有可能是喜欢上了苏禅衣。” 皇上听言愣了下,下意识的道:“不可能!” 这些年,他指了多少的京中闺秀给他挑,可他一个都看不上! 登基后,他甚至有意把永宜公主许给他,他也婉言拒绝了。 他那样挑剔的人,而苏禅衣如此粗鄙,怎么可能入他的眼?! 齐颖看皇上不信,便将晏珩亲力亲为替苏禅衣煎药的事情,以及替她准备摇椅,守在睡着的苏禅衣身边的事情说了出来。 皇上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忽而冷笑出声,摇头道:“他那样冷情的人,怎么可能对人动情?” “就算动情,也绝不会是苏禅衣那样不堪的人!” “皇上的意思是,他在利用苏禅衣?”齐颖皱眉道:“可苏禅衣不是在听皇上的差遣吗?” 皇上道:“他定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生了利用的心思。” 齐颖顺着皇上的话想了想,这样的可能性确实更高一些。 想着,他道:“那不如就顺水推舟,请君入瓮?” 皇上点了点头。 是夜,玉卿卿穿戴整齐,从后门离开。 大槑从窗缝中瞧见了,扭头与油灯前雕刻木偶的人说道:“主子,她这是去什么地方了?” 晏珩头也不抬,随口答道:“许是与人有约吧。” 大槑皱了皱眉,到了晏珩身边坐下道:“主子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 “什么样的约,会约在这样的时辰?” “早我瞧,她这个人不简单,需待提防。” 晏珩抬头看了眼更漏,“呦”了一声,道:“都这么晚了?” “快歇下吧。”说着站起身,掸去了衣服上的木屑,打着哈欠洗漱去了。 大槑气结的看着晏珩的背影,暗暗的骂了句。 玉卿卿挑着灯笼,走在无人的长街上。 到了富贵胡同的街口,看到了一顶小轿,她冲着轿夫颔了颔首。 轿夫压轿,玉卿卿矮身进了轿子里。 手里的灯笼搁在了脚边,灯光将轿子内里照映的清晰。 轿子四角各挂了一个香囊,是以前没有的,她随手拨弄了下,香囊下缀着的玛瑙串珠发出叮咚的脆响。 摇摇晃晃走了许久,轿子终于停下,轿夫压轿,玉卿卿一手挑着灯笼,另一只手搂起了轿帘,矮身走了出去。 她应该是到了宫里的。 只是皇宫很大,总有无人踏足之地。 这几次她进宫,次次选的地方都不同,但有一处相同的,就是很隐蔽。 依稀瞧见远处的石灯旁站着一人。 越走近,那人的脸便越发的清晰。 玉卿卿看着,有种回到前世的感觉。 昏暗的牢中,他满眼讥诮的看着晏珩,用极其轻蔑的态度与晏珩说着皇上的旨意。 如今,他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玉卿卿压下视线,小心翼翼的上前,福了福礼道:“见过秋分公公。” 秋分看着她,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不悦的道:“如今苏掌柜的架子越发的大了,连皇上的召见都这般磨磨蹭蹭!” 玉卿卿闻言抬起了头,茫然道:“是皇上要见我?皇上他人呢?”说着目光往四下看了看。 秋分竖眉斥道:“放肆!” “皇上也是你这样的人能见的?” 玉卿卿讪讪的笑着,诺诺称是,而后又道:“秋分公公今日召我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秋分道:“听说晏珩瞧上你了?”话落,充满鄙夷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她身上扫过,打量完,轻嗤一声。 玉卿卿不解的“嗯?”了声,旋即摸了摸自己的脸,羞涩又有些得意的笑着道:“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 看惯了宫中各色美人,再看眼前这位,秋分都觉得要害眼疾。 他皱眉道:“行了,别嘚瑟了!” “有桩事情吩咐你。” 玉卿卿忙收敛了面上的神情,洗耳恭听。 “不管晏珩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都把握住这个机会,趁机探探听听他的计划。”秋分道:“若能寻的有用线索,皇上定有重赏。” 玉卿卿听完,一脸的不明白,却又羞于启齿的忸怩道:“我并未觉得他待我有什么不同啊。” “可让我怎么去把握?” 秋分皱眉不悦道:“他自然不会喜欢你。” “但你是个女人,勾引个男人还不会吗?” 第一五一章 丑吗 玉卿卿闻言神态间的扭捏感更是浓重了,手指无意识的抠着手里的灯杆,咬着下唇,声若蚊蝇的嘟囔道:“秋分公公说起这事儿,如吃饭一般简单,想是极有经验的。”说着觑了一眼他铁青的脸色,悠悠又道:“我自知姿貌简陋,万万做不来这些的!” “且当初让我做事,也没说包含这个!” “再说,我这么一个姑娘家,真做了那般事情,以后可怎么见人?” “我不依!”说着扭身就要走。 秋分听了她的话差点气绝身亡! 什么叫他极有经验?! 他一个太监,纵是有经验,冲谁使去?! 这死丫头,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 搁在宫里,早尸骨无存了! 刚要教训教训她,就听她车倒豆子一般的说了这一大串。 秋分连话都插不进去,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他的嘴刚张开,她却扭身走了! 秋分看着她的背影,足愣了两息。 这死丫头敢撂挑子不干,真真是胆大包了天了! 待回神,他抬手一指,喝道:“你给我站住!” 凄厉的有些尖锐的声音在这夜色里格外刺耳。 玉卿卿脚下一顿,站住了。 秋分追上去,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有几条命,敢忤逆圣意?” “上头怎么吩咐你,你就怎么做事!”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听到有性命之忧,玉卿卿面上浮现出了些许的畏惧之色,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蹦出一个“是”字。 秋分叉腰瞪着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在御前伺候一整日也没见她一次觉得疲累。 玉卿卿垂着眼皮,下巴微扬着,寡淡的面色瞧着有几分的桀骜不驯,手指捻动着灯杆,闹的灯笼也晃悠个不停,灯影随之摇曳。 她道:“我没银子了。” 秋分一口气还没舒完,听见这话顿时哽住。 上次可刚给她一百两!! 这一日三餐吃银子,也用不了这么快呢! 再瞧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秋分恼的切齿,这那是找个了眼线,分明是找了个祖宗! 玉卿卿看他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满不在意的撇撇嘴道:“阎王还不使饿肚子鬼呢,让我搭上性命不算,现如今连清白都搭进去了。” “我总要得些什么攥在手里才是吧。” 秋分气极反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气狠狠的扔在了她怀里。 玉卿卿接过,掂了掂重量,皱起了眉头。 秋分见状冷哼道:“打开看看。” 玉卿卿闻言解开了抽绳,接着灯笼的光,她看到钱袋内有黄澄澄的光泽。 原来是金子。 这个重量,倒也算丰厚了。 她系好抽绳,把金子揣在怀里,笑着问道:“却还不知要探听什么消息呢?” 秋分看她瞬息之间变换了神情,嘴角忍不住的抽了抽。 贪财的人他见过不少。 但像她这般什么都不顾,只一心贪财的人,他却还是头一次见。 真不知道贪的这些银钱可有命去花。 但自知他们之间尊卑有别,秋分也厌她,不愿自降身份的提点于她,闻言冲她勾了勾手指。 玉卿卿忙倾耳靠近。 秋分与她耳语几句,玉卿卿听的连连点头。 秋分交代完了要交代的事情,一刻都不愿多呆,抬脚就要走,却忽的想到什么又站住了脚,扭头看着她道:“警告苏掌柜一句,这京城不是你那穷乡僻壤的家乡。” “在这地界,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若无那九条命呐,最好是学会装聋作哑,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能保全一条性命,苏掌柜说是与不是啊?” 玉卿卿闻言面上惧色更重,连连点头:“我明白,明白,多谢秋分公公教诲。” 秋分面露满意之色,点头离开了。 玉卿卿回到面馆已过了子时了。 她关上房门,掩唇低声的咳嗽,忽觉掌心有热意,她皱了皱眉,刚要洗漱干净,就听房门打开了。 玉卿卿烁然一惊,顿时扭身看去,而扭身的一瞬间,她的手背在了身后。 “怎么回的这么晚?”晏珩一边说着一边去找火折子,玉卿卿唯恐掌灯后他瞧见什么,上前抱住了他腰。 晏珩顿时僵住。 感到她的脸在他脊背上蹭了蹭,而后依赖的双臂收紧,他只觉心都要化了。 想转身,她却抱着不撒手,他道:“可是乏累了?” 玉卿卿点点头,闷声闷气的道:“秋分公公可是太讨人厌了。” “若等我以后发达了,定要拔了他的舌头。” 晏珩皱眉道:“他怎么你了?” 玉卿卿委屈道:“他骂我。” 晏珩的眉头皱的更深,语调沉沉:“他骂你什么了?” “他骂我长得丑。”玉卿卿说着,手指戳了戳他的肚子,下巴抵在他的脊骨上,看着他的后脑勺道:“你说,我丑吗?” 晏珩道:“不知道。” 玉卿卿以为他会夸赞她如何如何貌美,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怔了下,回过神后气的在他肚子上掐了一把。 可肚皮太硬,她掐不到肉,张嘴便在他背上咬了一口,松开嘴后气闷的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真是混蛋。” 晏珩低声笑了起来,笑罢捉住了她圈在他身前的手,轻捏了捏掌心道:“大约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每对卿卿每销魂的缘故吧。” 玉卿卿听言一怔。 怔忡过后眼睛就红了。 听说,她的名字便是出自这一句。 她识字不多,诗词更是一窍不通了,但这句,她却是明白其中意思的。 想来当年玉知杭对她的母亲也是真心的珍爱的,对她自也是珍重疼惜的。 可不论是对母亲的情谊,还是对她的父女之情,终究抵不过新人调笑,荣华富贵。 但她知道,晏珩不是玉知杭,他不会这般待她。 听到这句话,她心中是欢喜的。 只是,他这句话,是单纯的表达爱慕,还是有别的深意呢? 玉卿卿不想问,也不必去问。 不论怎样,他总不会害她的。 轻轻的抿了笑,脸颊贴着他被咬的地方蹭了蹭,道:“花言巧语。” “且就饶了你这次吧。” 晏珩闻言,笑声更是清朗了。 第一五二章 苍白 次日晨起,玉卿卿下楼的时候,早膳刚端上桌,却不见晏珩的身影。 玉卿卿捏着筷子吃了口小菜,随口问道:“晏珩呢?” 大槑站在桌前陪着笑,道:“主子说出去买些东西,很快回来。” 玉卿卿点点头,抬头扫了眼后院,道:“今日的柴劈了吗?” 大槑看着她,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谨慎的答道:“待主子回来,很快便能砍好了。” 言下之意,砍柴不是他的活计。 “看着天色不好,恐要下雨了。”玉卿卿咽下嘴里的粥,道:“就别等他了,你抓紧时间去砍了吧。” 大槑咬了咬牙。 这刻薄的人! 总有借口苛刻他的吃食! 话落,桌前站着的人没动弹,玉卿卿抬眼看他,淡淡的道:“怎么?不愿意去?” 大槑知道,只要他说是,那苏禅衣的下一句话绝对是请他离开。 次次将军,次次被将! 他艰难的挤出了些笑,道:“东家说笑了,怎么会不愿意?我最喜欢砍柴了!”说着便解下了围裙,转身去了后院。 人走后,玉卿卿嘴里的咀嚼慢了下来。 这几日,她的食量越发的少了。 唐二站在门外,叩了叩门框,笑着道:“苏掌柜在用早膳啊。” 玉卿卿放下粥碗,看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怎么,又来借茶喝?” 唐二嘿嘿的笑着,不等请便走了进去,道:“这天儿一日一日的热了,用不着再讨热茶喝了。” 玉卿卿手里的筷子拨着小碟子里的酸黄瓜,道:“那我们可是能省俭些茶钱了。” 唐二笑着又道:“只是,以后数月少不了要讨些凉茶喝。” 玉卿卿掀着眼皮看他一眼:“合着我们不开铺子,你就要渴死了?” 这一句着实不客气。 唐二被怼了个脸臊、不自在。 早知道她是个爱财如命的性子,却没想到连一碗茶也要吝啬。 “这不是咱们亲近嘛,别家的茶,我还不愿意喝呢。” 玉卿卿听他大言不惭,差点笑出声来。 刚要开口,就听一道冷岑岑的声音道:“你刚刚说,谁与谁亲近?” 玉卿卿循声望去,瞧见晏珩拎着两尾鱼走了进来,唇边顿时抿了笑。 而唐二听见晏珩的声音,顿如针扎了一般,激灵灵的站起了身,与苏禅衣说道:“苏掌柜忙,我摊位上还有事,告辞了。”说完,躲着晏珩出了铺子。 晏珩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这才进了铺子。 路过餐桌站住了脚,瞧她一眼道:“气色不错。”说着又掠了眼角落的更漏,蹙眉道:“今日怎么早起了两刻钟?睡得不好吗?” 玉卿卿笑着道:“自是睡得好,所以才会早起了。” 晏珩笑了笑,去后厨放好了鱼,洗了手,叫上大槑一起去用膳。 大槑看到晏珩,简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委委屈屈的跟着到了前厅。 玉卿卿看到大槑,皱眉道:“不是让你去劈柴?” 大槑顿时求救的看向晏珩。 晏珩却道:“你且去劈,我待会去替你。” 大槑求救无望,只好饿着肚子又去了后院。 玉卿卿托腮看着对面的人,道:“怎么样?” 晏珩摇摇头:“被人跟了。”说着皱了皱眉:“这次我没甩掉。” 玉卿卿听着好笑:“你也有被人跟踪的时候?” 晏珩跟着笑了笑:“人外有人嘛,不稀奇。”说着夹了一块菜放在了她碟子里。 玉卿卿吃了他夹的菜,道:“刚才梳妆的时候,听窗下的人议论说,自今日起城门严防,出入的行人、车辆都要层层的查验。” 晏珩闻言看了眼她的妆容,这么仔细一瞧才瞧出她是敷了粉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你这几日还好吗?” 玉卿卿有些疑惑不解的道:“挺好的,你怎么这么问?” 晏珩道:“看你的脸色有些苍白。” “苍白?”玉卿卿摸了摸脸颊,暗暗嘀咕,是粉敷的太厚了?还是胭脂涂的太淡了?“可你刚刚不是说我气色不错嘛。” 晏珩道:“刚刚瞧错了。” “...”玉卿卿无言以对。 晏珩道:“我待会请个大夫来,给你诊个脉。” 玉卿卿皱眉,面有排斥的道:“好好的,请什么大夫啊。” 晏珩见状软和了声音,轻声哄道:“这京中有很多人,素常里隔三差五就要请个平安脉的。” “你这几日眼瞧着好起来,也该换换药方了。” 玉卿卿看他一眼,嘟囔道:“我又不是那些贵人,没那个富贵命。” 晏珩皱起了眉,正色道:“在我心里,你比那些贵人重要多了。” “且你的安危也关乎我的性命的,就算是为了我,也千万保重自身。” 玉卿卿被他说得愣了愣。 她的安危如何就牵扯他的性命了?! “...真是胡言乱语。” 但因着他这句话,她还是强撑着把半碗粥喝光了。 二人再无话。 晏珩沉默着用完了早膳,而后去替大槑。 玉卿卿则上了楼,弯腰看着镜中的人,疑惑道:“挺好的啊,哪里苍白了?” 嘴上如此说着,她还是拿起了胭脂,又在两腮上涂了一些。 涂完了又觉得太艳,找了帕子擦掉。 忽听窗下有人喊说:“下雨了!” “快收东西,小心被雨水打湿了!” 街上顿时乱糟糟的一片。 玉卿卿蹙眉走到后窗前,推开了后窗。 就看原本砍柴的人已经站在了厢房的廊下,似乎是察觉了什么,目光朝她这里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二人都是一笑。 玉卿卿下了楼,在竹摇椅上坐了下来。 晏珩沿着回廊到了她跟前,蹙眉道:“雨大风凉,还是楼上躺着吧。” 玉卿卿仰头看着他,笑道:“赏花看雨,是件惬意事情。”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况且,也能瞧见你。” 晏珩听言笑了起来,没在多说,只是上楼取了一件披风,搭在了她身上。 玉卿卿道:“下着雨,街上也无人,不如把铺门关了吧,也省的那些人总盯着咱们瞧。” 晏珩点头去了。 下着雨,砍不成柴,大槑便开始弄晏珩带回的鱼,问打算怎么弄? 第一五三章 不羞 晏珩买鱼回来是为了给苏禅衣滋补身子的,闻言便嘱咐大槑熬汤喝。 大槑点点头,道:“熬汤简单,洗干净往锅里一丢,小火熬煮就行。” 自从核桃离开,这洒扫做饭的差事全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秉着日常能偷个懒便偷懒的心思,一日三餐他是怎么简单怎么做。 玉卿卿看他一眼,道:“我想吃炸鱼了。” 大槑暗暗翻了个白眼。 真是会折腾人。 炸鱼多麻烦啊。 她上下牙一碰,他不知要忙多长时间呢! “鱼很鲜,熬汤是最好的。”晏珩道:“且你身子骨弱,吃炸食,不好克化。” 玉卿卿道:“可我就是想吃炸鱼。” 这些日子晏珩鲜少听她说想吃什么,听言立马就改了口,吩咐大槑道:“那就炸鱼。”说着看向她,笑道:“炸好的鱼凉了后还是能熬汤喝的。” 两个主子都发了话,大槑还能说什么?一脸郁闷的离开了。 大槑离开后,玉卿卿托腮看着他,声音温软的问道:“我的东西可雕刻好了吗?” 晏珩笑道:“你的东西,不敢随便敷衍,且要等上几日呢。” 玉卿卿点点头,又道:“那你还要出门吗?” 晏珩低头看着她,窝在躺椅上,小小的一团。 仰着素白的小脸瞧着自己,澄净的眸子里尽是眷恋。 他俯身笑道:“暂时不用,怎么?” 玉卿卿道:“不怎么,就是想多看看你。” 晏珩看她忽闪着眸子,一脸的纯澈的说着最能撩拨人心的话,他心口忽的漏了一拍,揉着发烫的耳垂直起了身,低咳一声道:“小丫头不知羞。” 玉卿卿听言好笑起来。 不知羞? 他们都亲过了。 说句相思的话怎么就不知羞了? 刚要问他,就看他转身离开了。 “嗳,你去哪里?” 晏珩头也不回,道:“就来。”快步进了厢房,取了刻刀等物出来,搬了椅子坐在她身旁了。 自坐下,她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身上,晏珩手里的刻刀雕刻了几次便顿住了,他偏头看着她,无奈笑道:“别总盯着我,心都乱了。” 玉卿卿笑着转开了眼,看着顺着廊檐落下的雨滴,道:“也不知怎的,只要看不到你,便觉得心中不安。” 晏珩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这种话。 心底里涌着顶起了一股子气,使他雀跃,使他心动。 她说看不到他,心中会不安,他又何尝不是呢? 玉卿卿没听到回应,扭头看过去。 瞧他似是在发怔,只是瞳色比之往常要更明亮,眼底有情绪翻腾着,她看了会儿,托腮笑问:“你是被我吓到了吗?怎的不言语了?” 晏珩这一时不敢看她,躲着她的视线,笑着道:“怎会。” 顿了顿,他又看了回去,一脸认真的道:“我很开心。” 玉卿卿笑道:“有你在,我也很开心。” 晏珩的笑意忽的一敛,快速的朝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皱了皱眉。 玉卿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枕在头枕上道:“是换了人了吗?似乎比前些日子大胆了些。” 晏珩点头道:“现在负责我的是齐颖。”说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可是位难缠的主儿。” 玉卿卿听着他话中的意思,蹙眉道:“你认得他?” “见过几次。”晏珩道:“他是皇上留在京外的人,不知何时,竟回京了。” 上次晏珩出逃,负责富贵胡同的上下人等必然都要吃挂落,现下皇上重新换了人来,想来才能定是在上一位之上的。 又想起今日晏珩说过的他出门后被人跟上了的事情,玉卿卿皱起了眉,道:“在你的事情之前,他负责的是什么?” 晏珩道:“近两年,他一直在负责永州的事情。” 玉卿卿眸光一恍,下意识的道:“福王?” 想起了榆城屡发的刺杀事件,她低喃道:“...果然是皇上。” 晏珩闻言皱起了眉头,看着她道:“我只说他负责永州的事情,你怎知是福王?” 玉卿卿闻言烁然回神,心头猛地一跳。 竟说漏嘴了! 自从病着,她的精神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容易犯迷糊。 这样的错误,她竟主动送出去了! 真真是猪脑子! 对视两息,她强自镇定下来,解释道:“来京的路上听到了些关于皇上和福王的事情,所以有此猜想。” 晏珩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的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凛寒的神色顿时如冰消融。 玉卿卿瞧着,莫名的松了口气。 晏珩道:“你知道吗?你在谎的时候,眼睛会快速的眨两下。” 玉卿卿咽了咽口水,抬手揉了下眼角:“胡说八道...。” 晏珩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扯着她靠近自己,而后低声道:“你知道福王?”说着眯了下眼睛,凑近些许,声音压得更低了:“或者说,你认得他?” “你来京城,与他有关?!” 玉卿卿被他这么看着,心中很紧张。 他是天定帝的人,按说在立场上,他与福王是敌对的。 而上一世,他死在了对战福王的阵前。 他这么问她,是担心她是福王的细作?进京来是要对他不利? 晏珩看她眸光闪烁,眉头重新皱了起来:“你是要借着我的事情接近皇上,然后行刺杀之事?” 玉卿卿闻言愣了下。 他这是...在说什么?! 不过顺着他的思绪来想...她是福王的人,受福王指派进京,目标自然是皇上! 皇上派人刺杀福王及其福王亲眷,那她被派进京来,自然是行报复之事。 如此想着,他会有这样的猜想,倒也不足为奇了。 “你觉得我有那样的能力吗?”她说着晃了晃被他攥住了细弱手腕。 晏珩侧目看着她的手腕。 她的肤色很白,不是那种康健盈润的白,而是病弱的苍白。 苍白的皮肤下细细的青色脉络很是显目。 他看着,扣住她手腕的手掌不自觉的松缓了些力气,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肌肤:“你只说,是与不是?” “剩下的我来办。” 皇上和福王的恩怨,哪里是她能掺和的? 一个不好,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第一五四章 奉旨 玉卿卿看他片刻,道:“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晏珩道:“信的。” “...”玉卿卿心口似是被磕了下,钝钝的疼痛蔓延着。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既然无论真假你都会相信,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晏珩皱着眉,一时没说话。 玉卿卿道:“若以你所想,我这些日子不过是拿你做跳板,你难道不该担心担心自己吗?” 说着笑了下,有些嘲弄的味道:“你知道昨晚进宫我收到什么命令了吗?” “皇上让我勾引你。” “他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你却还有心思关心旁人的生死?” “你就一丁点不担心你会死在这里吗?” 勾引他?晏珩忽的想起了刚刚她说的那几句话,偏头瞧着她道:“喜欢我,你是奉旨吗?” 玉卿卿滞了滞,心头怒意更盛了。 她想赌气说是。 可又怕他信以为真,不再相信她。 咬了咬牙,刚要说不是,他就松开了她的手,兀自笑道:“我不该问的。” 顿了顿,他看着她又道:“左不过一条命,若最后是你来取,那我还挺乐意给的。” 玉卿卿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喉间哽了哽,转开眼道:“你的命不就在我手上吗?”说完起身上了楼。 雨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晏珩的心境也像是被雨水打乱的平静湖面。 一个时辰后大槑炸好了鱼。 还未到饭时,但刚炸鱼的口感最是好,大槑盛了一盘肉多刺少的,端着出了厨房。 院中却一个人不见了。 他看着空着的竹摇椅,空着的凳子,呆了呆,扬声唤道:“主子?” 无人回应。 他又去了前厅,仍是不见人影。 偷偷的从盘子里捏了一块肉,他嚼了嚼,冲楼上道:“东家,鱼炸好了。” 等了会儿也是无人回应。 他也不敢往楼上去,站了会又吃了两块,嘀咕着炸好了也不吃,真是折腾人的话,端着鱼回后厨了。 晏珩直到晚上才回来,浑身湿哒哒的。 大槑瞧着忙去找干帕子,问道:“主子这是去什么地方了?”说话间看了眼他的神色,瞧着不太好,皱了皱眉,关切的又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晏珩摇了摇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道:“东家呢?” 大槑道:“楼上呢,这会子估计睡下了。”说着去厨房给他端晚膳。 晏珩换下了湿衣服,喝了口茶,看到桌上的饭食,皱眉道:“怎么不是鱼汤?” “东家没说喝鱼汤,我也就没熬。”大槑道:“主子要喝吗?我这就去熬。” 晏珩叫住他,道:“东家只吃了炸鱼?” 大槑道:“我鱼还没炸好她就上楼去了,然后就再没下来。” “我也不敢上楼去,所以...” 晏珩皱了皱眉,眉宇间有落寞之色,低声道:“我知道了。” 大槑点了点头,一边端着炸鱼往外走,一边说道:“主子稍等,鱼汤很快就能熬好。” 晏珩站了会儿,沿着水漉漉的回廊到了前厅,渡步两次,他轻手轻脚的上了楼。 下着雨,天色本就暗沉,这楼上丁点的灯光都没有,更显得漆黑。 且除了窗外的雨声,这楼上像是没有人一般,静寂的厉害。 晏珩的眉头皱的更深,原本轻巧的脚步也变得急促。 推门进去,一股子血腥味,他心中咯噔了下,下意识的道:“苏禅衣?!” 摸着黑到了榻边,他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 滚烫滚烫的。 这个温度定是起了高热的。 但晏珩却大大的松了口气:“...还活着。”说着忙折身去找火折子。 待到点燃灯烛,榻上人的模样却让他吓得险些心都停了。 她昏沉沉的躺在枕上,半幅枕头上都是血迹,唇角边也是干涸的血迹,额头鬓角汗哒哒的,面色异于往常的红润。 “苏禅衣?”晏珩扑到榻前,虚张着手,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怔了两息,他才道:“吃药。” “先吃药!” 可她的药瓶放在何处,晏珩并不知道。 无头苍蝇一般的在梳妆台上找了一通,又到了榻边,手掌伸在她的枕下,摸到了一块硬物。 却不是药瓶。 他皱眉拿了出来。 手掌中的东西让他足愣了好一会。 回神后,他将玉佩放回了远处,而后在她身上找到了药瓶,喂下药后,他淘洗了帕子,将她嘴边的血渍擦干净,而后又换了干净的枕头。 大槑熬好了酸辣鱼汤,端着到了厢房,却不见晏珩的身影。 不用说,一定是上楼去找苏禅衣了! 他皱了皱眉,暗暗想,这两个人之间莫非有什么猫腻?! 端着灯台到了前厅,他扬声道:“主子?” 没听到回应,他皱了皱眉,抬脚踩在了台阶上。 上了几阶,忽听一道冷冽的声音:“站住!” 大槑闻言吓得一个抖索,抬头看过去,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围栏旁的人。 他挤出了个笑道:“主子。” “酸辣鱼汤做好了,您可以用了。” 晏珩看着他未语。 昏暗的视线中,大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底的冷意,心底霎时生出了寒意。 而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他不自觉的便生出了退意。 直到退完了所有的台阶,他才站住了脚,抬头看过去,距离稍远,他已经分辨不清楚晏珩是怎样的眸光了。 吞咽了咽口水,他解释道:“叫主子不应,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这才想着上来看一看。” “若无吩咐,那我便先歇下了。” 说着未听到晏珩的回答。 他又是咽了咽口水,转身离开了前厅。 到了廊下,大槑急促的喘了两口气,桓梗再心头的压迫感才稍稍消散。 他目光发怯的回头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快速的回到了厢房。 反手关了门,他面上的惊慌才彻底的显现出来。 绝对有猫腻! 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猫腻! 可傅仲不是猜测说苏禅衣是皇上的眼线吗? 这晏珩可是要死在皇上手里的人! 若论起来,他与苏禅衣可是相互站在敌对面的! 而他那样聪明,怎会看不穿苏禅衣的心思?! 为何还愿意亲近?袒护?! 他们指尖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第一五五章 小气 次日在晏珩出门,苏禅衣还熟睡的情况下,大槑把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傅仲这边知道后,沉吟了好一会儿,疑惑的道:“莫非真喜欢丑的?” 上次画舫的事情后,傅琅曾说,晏珩好似看上了苏禅衣。 他与傅言明听后自然是不信的。 晏珩的出身不好,但这些年他凭着皇上的赏识与信任,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云端。 年少有为,文成武就,且还没有骄奢淫逸的坏毛病,难得的洁身自好,京中的这些个王侯高官,哪个不曾起过结亲的念头? 就连那永宜公主也是心仪他的。 听说永宜公主的生母嘉嫔还曾托了皇后向皇上提过此事,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想来,是晏珩未曾应允的缘故。 连公主都瞧不上,那是何等的心高气傲?纵是如今跌落云端,但心性已然养成,又岂会看上苏禅衣那样的村野无知女子?! 但先有傅琅,后有大槑...傅仲这一时却也不敢妄断了。 莫非他真有什么奇怪癖好,不爱美,独喜丑颜? 又或者是,晏珩是在利用苏禅衣? 自从上次出逃未果,这几日晏珩可是一刻都没有消停过,恐近日要有大动作。 如此想着,傅仲沉冷笑出声:“倒也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 可他始终想不到,苏禅衣那样的人能给晏珩带来什么好处? 就是那莫识的才能也要比苏禅衣强些! 越是琢磨不透这其中的关窍,傅仲越是不敢轻易对待。 传话给富贵胡同的人,盯着晏珩的同时也要盯紧苏禅衣。 玉卿卿醒来,只觉浑身乏重,头疼欲裂,她撑手坐起身,忽的发现枕头被换了。 她皱了皱眉,伸手摸到枕下,捏出了福王妃所赠的那块玉佩。 想起昨日他们在廊下的交谈,再看这块玉佩,玉卿卿不觉笑了下,笑意落寞又充满了苦涩。 他定是瞧见了这玉佩的。 那么,在他心中,她的目的便是不单纯的了吧。 前厅里,大槑端着一碟子瓜子嗑着,忽然听到下楼声,他心下一凛,忙搁下碟子站起了身,笑面相迎道:“东家起了。”说着又道:“我这便去给东家准备早膳。” 玉卿卿择了椅子坐下,往后院看了一眼,没瞧见晏珩的身影。 大槑端着早膳过来,态度恭谨的放下托盘,笑着道:“这饭食一直在灶上温着,东家尝尝是否合口。” 玉卿卿全无胃口,但还是捏着筷子夹了块炸鱼慢慢的吃着,状若无意的道:“晏珩呢?” 大槑道:“主子一早就出门去了。” 玉卿卿点点头,顿了会儿又道:“可知道做什么去了?” 大槑摇摇头:“主子走的早,我起来就没瞧见人,也未留什么话。” 玉卿卿没了话。 大槑看她吃下一块炸鱼,道:“东家觉得这鱼炸的怎么样?” 玉卿卿道:“尚可。” 大槑鲜少从她嘴里听到夸赞,这一个尚可足证明是很不错了。 笑着又道:“东家可要喝鱼汤,还剩了鱼头和一些炸鱼,若炖也很快的。” 玉卿卿道:“午膳再用吧。” 大槑应下了。 玉卿卿觉得他今日有些过于的殷切恭敬了,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瞥他一眼,淡淡的道:“若无事做便去砍柴,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大槑脸上笑意一僵。 心底里暗骂了两句,面上却不显,恭敬的应下她的话,转身去了后院。 听着砍柴声,玉卿卿喝了几口粥,胃中却忽觉绞痛起来,她皱了皱眉,刚要倒杯茶喝,就看晏珩走了进来。 二人视线相对,都是一怔。 玉卿卿还没想好怎么与他解释玉佩的事情,率先转开了视线。 晏珩抬步走了进去,拎着茶壶给她倒杯茶。 玉卿卿伸手要去接,却看他端着茶一饮而尽了。 伸出一半的手顿住了。 晏珩原本是要给她倒茶的,可倒出来才发现茶是凉的,自然不敢给她喝。 等咽下嘴里的茶他才看到她缩回去的手,心中好笑起来,压下要上翘的嘴角,他拎着茶壶去了后厨。 玉卿卿看着他的背影,气哼了一声,低声嘀咕道:“好生小气。” 已踏出门槛的人忽的站住了脚,扭头看回来,一脸疑惑的问道:“你说什么?” 玉卿卿哪里想到一句嘀咕他也能听到? 此刻他问,登时傻了眼。 “你管我说什么!” “小心罚你去砍柴!” 说着搁下了筷子,逃也似的上了楼。 晏珩探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笑着去了后厨。 不多时,玉卿卿听到上楼声,她急促的眨了眨眼,有些惊慌失措的站起了身。 他怎么会来?! 他不是看到玉佩了?怎么还会来她这里?! 那她怎么办?待会见了面要说什么? 脑子空白一片之时,房门从外被人推开了。 玉卿卿看着门外的人,空白的脑子更是半分的思绪都不剩了,张口结舌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晏珩看她呆愣愣的站着,疑惑道:“怎么站着?” 玉卿卿眨眨眼回了神,有些慌张的摇摇头:“没什么。”说话间走到榻边坐下。 这一坐下便又想起了枕下的玉佩,她偏头瞧他一眼,道:“你有事?” 晏珩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玉卿卿接过,喝了一口,茶水的口感很是复杂,她皱眉道:“这是什么茶?” 晏珩在她对面坐下,闻言道:“滋补的药草茶。” “味道虽不太好,但喝了对你的身体有益处。” 玉卿卿看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她对面,便有种要受审的感觉,一时也无心茶好喝不好喝了。 晏珩看她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小脑袋瓜不知在盘算什么。 嘴角隐约有了笑意,他双肘压在双膝上,微微探身,看着她道:“东家这是在想什么呢?” 听着这语气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玉卿卿心中泛起了嘀咕,抬起眼睫朝他看了一眼,而后又垂下了眼皮,喝着茶,慢声细语的道:“昨晚我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晏珩闻言一顿,神色间的笑意尽数不见了。 黑沉的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滚着,彰显着此刻他的心境。 不过她不说,他便也不问。 闻言只是点点头,他指着她榻旁的窗户,神色晦涩的说道:“东家睡觉前忘记关窗,被凉风扑了,起了高热。” 第一五六章 可愿 “昨日大雨,屋中太闷,便打开窗户吹吹风,却忘了关。”玉卿卿说着抿了抿唇,又道:“那我的枕头...。” “枕头被汗水浸湿了,我便撤换清洗了...。”晏珩说着又想起了昨晚淘洗枕头时从指缝中漏下的血水,他的眼睛有些刺痛,喉间也哽的难过。 他朝窗外看去,缓了会儿,道:“天气阴沉,恐要两三日才可晾晒干净。” 玉卿卿瞧他并无后话,有些疑惑的道:“你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晏珩收回视线,重新看着她,眸光深邃却温软。 看了片刻,他扯唇笑了笑:“东家聪明,确有些话要说。” 玉卿卿点点头,一脸的视死如归:“你问吧!” 晏珩又看了她两眼,坐直了身子,道:“今日出门,我听到了些消息,猜想东家或许有兴趣,便去打听了。” 玉卿卿听他口吻,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 这怎么与她想的不一样? 被他看着,她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什么消息?” 晏珩道:“梁二夫人亲去京兆府状告梁大老爷与梁老夫人。” “说他们二人合谋害了梁二老爷与儿子梁和。” “如今京兆府已受理了此案,梁大老爷和梁老夫人都已被抓。” 玉卿卿没想到他要与他说的是这件事情。 听完后她愣了愣,回神道:“那梁二夫人呢?” 晏珩捏走了她手里的杯子,站起身添了半杯茶:“也在京兆府。” 玉卿卿眸光恍了恍,想到什么,又道:“那梁晗此刻是由梁克照顾着?” 晏珩转身看着她,笑了笑。 看着他的笑,玉卿卿皱起了眉,片刻道:“应该不会吧?” 晏珩走回去坐下:“为何不会?” 玉卿卿道:“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怎么会愿意与梁二夫人联手?” 晏珩道:“你曾说过,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惜子女的。” “同理,也不是所有的子女都会恭顺父母的。” “更不用说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了。” “二房并无男丁,若梁老夫人与梁大老爷被刑判,这梁家的产业便会尽数落到梁克的手中了。” 玉卿卿一时没了话。 晏珩把茶递过去,玉卿卿接过,抿了两口道:“可他自己未必就是清白的。” “梁二夫人白白替人冲锋陷阵,给人当枪使了。” 晏珩看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失笑道:“你不是说不管?” 玉卿卿一哽,胸腔中提起的一口气像是被针扎了的鱼漂,快速的瘪了下去。 神色恹恹的道:“...是不打算管。” 她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汤,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她这破身子骨,有今日没明日的,能管的东西实在有限。 “你...今日外面怎么样了?” 这般问,玉卿卿是做好了他不回答的准备的。 晏珩点点头,神色轻松的道:“还算顺利。” 说着冲她一笑:“待东家的精神好些,我再与你细说。” 玉卿卿抬眼看着他。 晏珩被她看着,笑了笑道:“为何这般看着我?” 玉卿卿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抿唇摇头:“没什么。” 晏珩瞧着,并不追问。 转而道:“有一句话,想问问东家。” 玉卿卿听他语调沉沉,面色更是少有的认真,不觉心头发紧,握着杯子的手也跟着紧了紧,她道:“什么?” 晏珩道:“待到事成,东家可愿随我离开京城。” 玉卿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眨了眨眼,她皱眉道:“你说什么?” 难道他没有瞧见那块玉佩? 不然,怎么会问这句话?! 晏珩顿了下,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我要娶你,你可愿意嫁我?” 他说着笑了下,又道:“东家可要好好的想清楚了,跟着我,或许不会有安生的日子过。” 这次,他的每一个字,玉卿卿都听的真切。 可这么一整句话落在耳朵里,她却反而不明白了。 怔怔然的看着他,好一会儿,她才道:“为什么呢?” 晏珩笑起来:“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要永远与你在一起。” 玉卿卿皱眉,有些焦急的道:“可...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个问题在前世她便想问他,却一直没有鼓足勇气。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呢? 她身上可是连一处优点都找不到的。 他身边该有比她优秀的人来陪的。 晏珩似乎被问住了,出了会儿神,而后笑道:“或许是你不顾性命之忧,公然的与皇上争我。” “又或许是我从衙奴所回来那日,你冲我笑的太过好看。”说着拧了下眉,啧了声,有些无奈的道:“实在太多了,你的每个言行似乎都是值得我喜欢的。” 他这么直白的说这些,玉卿卿忍不住的脸上发烫。 晏珩看她不语,耐心着又道:“你愿意吗?” 玉卿卿自然是愿意的。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可...可骨子里时有时无的疼痛却提醒着她,她注定与他无缘。 “我不愿意。”好一会儿,她轻声说道。 晏珩眼底的光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他有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屋中气氛沉闷的比昨日大雨时更甚,玉卿卿几次张嘴,却都没发出声音来。 就在她要以累了为由,打发了他时,他却开了口,面上带着些笑,语调轻松的道:“既然东家不愿离开京城,那我便也不走了。” 玉卿卿一惊抬头,瞪着他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疯了不成?” “还是说,你在威胁我?” 晏珩面上笑意更浓:“东家为何认为,我的生死会威胁到你?” 玉卿卿一哽。 她又想起了来京之时他任人鱼肉的态度,此刻看着他不以为意的模样,玉卿卿心头忽的腾起了恼怒:“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既然不当回事,又何必忙活这么一通?”她说着气息不顺的咳起来。 晏珩看着她因咳嗽而变得红润的脸,笑着道:“既然不嫁给我,又何须担心我?” 玉卿卿气的咬牙,恨不能把手里的杯子仍在他身上:“谁要担心你了?你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五七章 伎俩 明明咬牙切齿,可声音却是哽咽的,眼眶也变红了。 晏珩笑不出了。 眉心要蹙未蹙起,他低低的叹了一声,抬手摩挲着她的眼角,轻声说道:“不用这么解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自然清楚我家的东家最是铁石心肠的。” 他说完,盯着她眼角的视线转动着看进了她浅茶色的眼瞳里,轻轻笑了:“只是,不管怎样,如今咱们到底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话不要说得这么冰凉,听的人好生难过。” 玉卿卿的鼻头猛地一酸,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埋首在他颈间好一会儿,才道:“待到事成,我随你离开。” 晏珩觉得有一股子酸苦酸苦的气将他的心包裹了起来,他喉间哽重的一时难以开口,眉头紧紧的皱着。 他用力的抱紧了她,缓了会儿才道:“是我太自私了,忘了你还有事情要做。” “不重要。”玉卿卿摇头,道:“那些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你可以释怀,但我做不到。”晏珩轻轻的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声说道:“他们欠你的东西,我要替你拿回来。” 玉卿卿又想起了前世他们在殿上时,他与她说过的话。 她偏头,亲了下他的耳垂,道:“你帮我自然是要为我好,但在我心里,你好我才好。” “况且,人不能太贪心了。” “只要有你在,那些人和事,都不重要。” 她稍稍松开了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凝着他的眼睛道:“我并非福王的细作,他与皇上的事情我不会掺和,你不必有后顾之忧,只需全心全意的做你自己的事情。” “还有...。”她抿抿唇,忍着羞赧与慌张,笑的温柔:“喜欢你,并非奉旨。” 晏珩从来不知道,原来听一个人说喜欢,是这般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情。 如今他被皇上弃若敝屣,在京中这地界,成了一块没人敢碰的火炭。 可她却不怕。 这会子小心翼翼的将他捧在手心里,是用心爱护的。 他捉住她的手,压在了他的心口上,而后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俯首噙住了她的唇。 ...... 傅言明忙完了衙中事务,来到了玉府上。 自傅时雨回来后,他接连来了数次,可傅时雨却像是铁了心一般,次次用不同的理由搪塞他。 知女莫若父,傅言明还是极其了解傅时雨的,他猜想傅时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这才躲着不敢见他的。 听完水莲的话后,他起身道:“带我去她的院子。” 水莲闻言有些惊慌无措,嚅嚅着嘴角,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 傅言明走出两步看水莲并未跟上来,不免心下大怒。 他能容忍傅时雨,却不代表他会去容忍一个婢女! 寒眉冷斥道:“看来这些日子你在玉府住的很是顺心。” “但就算再顺心,也不要忘了,你的命捏在谁的手上!” 水莲因着服侍傅时雨的缘故,所以很得傅言明的看重,就是在玉府里,马氏也要给她两分颜面的。 这样的话她还是头一次听到,不觉心下凛然,后脊生寒。 她忙垂下了头,态度恭谨的认了错,而后领着傅言明去了秋水苑。 因着玉知杭不在府,马氏不好招待傅言明,只说是病着,唯恐过了病气。 得知傅言明去了秋水苑,忙遣了翟茹去送茶点,顺便打探打探傅言明因何而来,父女二人交谈了什么。 可傅言明一到秋水苑便直入内室,房门一关,连水莲都被排在门外,翟茹自是什么都没探听到的。 玉知杭回府后,与马氏一起去了秋水苑,就看傅时雨正吩咐着水莲收拾行李。 马氏见状忙问道:“卿卿这是要做什么?” 傅时雨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捏着一柄象牙做柄的团花团扇赏玩,循声看过去,瞧见二人她笑着站起了身,道:“夫君他几次来请,我若再不回去,恐他要多想了。” 马氏闻言面上笑意微顿。 傅时雨这般骄纵的人,岂会在意江明磊多想不多想? 这话明显是托辞! 傅言明前脚走,傅时雨后脚便开始收拾行李了,且瞧着她这模样,似乎也没了前几日的惊惧惶恐。 是傅言明说了什么吧? 马氏朝玉知杭看了一眼。 玉知杭笑着上前两步,满面欣慰的道:“你能如此想,自是极好的。” “不过,眼下你母亲病着,且你也在吃药养着,住在娘家并无不妥之处,想来子寒不会多想的。” 子寒是江明磊的表字。 “况且病中不宜挪动,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待到大安了,再回去不迟。” “父亲的思虑自是周全的。”傅时雨笑着道:“只是我已经派人去告诉了夫君,说我身体无恙,请他来接。” “若现在再驳回,怕是有失稳妥,反而让夫君多想。” 玉知杭蹙眉,与马氏对了个视线,马氏冲他摇了摇头。 虽然这几日他们明里暗里费了不少说辞来吓傅时雨,以此留她住下。 但那也只是言语上而已,且说的极其隐晦。 眼下傅时雨要走,定是傅言明的授意,纵是他们不愿,却不好阻拦。 何况拦的了今日,还能拦明日后日不成? 玉知杭明白这个道理,只得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好多留了。” 傅时雨含笑颔首。 江明磊来的很快,寒暄了半盏茶,便提出了告辞。 夫妻二人离开后,玉知杭脸上和善的笑意立刻垮了下来,与身侧的马氏道:“傅言明究竟说了什么?”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 马氏跟着他回了府里,一边走一边道:“他们二人是密谈,连水莲都不知道谈了什么,我又如何知晓?” 说着沉吟片息,压低了声音又道:“傅时雨躲在这府里,无非是担心傅言明拘了她送去庄子上。” “现下她愿意离开,想来是傅言明向她做了保证。” 玉知杭皱眉道:“傅时雨那人没脑子,之前惧怕傅言明,所以躲着他,咱们说的话她才能听进心里去。” “现下他们父女之间除了嫌隙,咱们说过的话恐怕都到了傅言明的耳朵里。” “咱们的小伎俩,瞒不过他。” 第一五八章 不配 马氏闻言冷哼一声,面露不屑的说道:“发现又如何?他还敢戳破不成?” “如今傅时雨可是在咱们的族谱上写着,只要傅言明动了咱们这棵树,届时,树上的傅时雨照样要摔得粉身碎骨。” “他不会不清楚这些的。” 玉知杭皱眉未语。 话虽如此说,但傅家如日中天,他此后若想更登一层,仍需傅家的助力。 惹恼傅家,对他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的。 这般想着,他让马氏准备了东西,去了傅家。 傅言明倒也见了他,只不过言语之间似乎总有些疏离的感觉,全没有前些日子的亲近。 玉知杭有所察觉,不免心生慌乱。 天色已晚,富贵胡同上,唐二收拾着摊位离开,路过面馆时闻到了鲜香的饭香味,往铺子里看了一眼。 正好瞧见大槑端着饭食摆桌,他想说笑两句,却看到紧随其后的晏珩,吓得忙闭了嘴,疾步离开了。 玉卿卿看着碗中奶白色的鱼汤,笑着道:“看着很不错。” 晏珩把勺子递给她:“味道更是不错,你快尝尝。” 玉卿卿接过勺子喝了一口,顿时点头赞道:“好鲜啊。” 晏珩笑着道:“听鱼贩说是今早刚从大金水河里网上来的,我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回来便让大槑清洗着炖上了,一条鱼只炖了这么一小碗汤。” 玉卿卿听言忙端着汤碗递到他嘴边:“你喝一口。” 晏珩哑然失笑,推着她的手道:“是给你炖的,你多喝点。” 玉卿卿抵不过他的力量,急的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催促道:“你快些,大槑就要回来了。” 晏珩闻言笑起来,就这她的手,喝了一口汤,咂咂嘴道:“不错。” 玉卿卿这才满意了,笑着道:“明日多买几条回来,咱们一起喝。” 晏珩点头。 接连两三日,玉卿卿都没有消息递出去,这日晚间宫中便来了消息。 乘着小轿到了宫里,玉卿卿下了轿,四下看了看,仍是黑黢黢的,不知身处什么犄角旮旯里。 秋分看她这般,皱眉斥道:“管好你的眼珠子,小心惹祸上身!” 玉卿卿闻言收回视线,看着他道:“我有大消息。” 秋分闻言也顾不上斥责她轻浮的行径,忙问道:“什么消息?” 玉卿卿笑道:“还请秋分公公见谅。” “这消息不能与你说,我要见皇上,请秋分公公通传吧。” 秋分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怔了下,回过神他毫不留情的嗤笑道:“你当皇上是谁,你说见便能见吗?”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说着心中泛起了嘀咕。 这些日子以来,他倒是清楚皇上贬斥并且监视晏珩的原因。 难道说,晏珩真的着了苏禅衣的道儿?在枕榻之上什么都告诉她了? 她口中的大消息,莫不是私金?! 玉卿卿听言也不恼,低垂着眼帘,一脸散漫的转悠着手里的灯杆:“我自知身份低微,便想借着此事得些益处。” “所以办差的时候从来都是谨慎小心的。” “这消息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来的,很重要。” “除了皇上,我谁都不能告诉。” “休要张狂!”秋分伸手指着她,呵斥道:“再敢隐瞒,小心我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玉卿卿撩着眼皮看他一眼,而后不以为意的笑起来:“若是不怕这消息随我一起埋在黄土下,秋分公公尽管动手便是。” 秋分被她的话堵得一哽。 知道她这是又犯了轴劲儿,不免头疼起来。 她这人有多死脑筋,这京中上下可是人尽皆知的。 缓了缓,他道:“银子花的如何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来。 玉卿卿接过,解开抽绳往钱袋里瞅了两眼,而后揣在怀里了。 秋分见状眼底尽是不屑,但面上却不显,好声好气的哄着她道:“你且好好的办差,此后的银钱不会短缺了你。” 玉卿卿点头应下,大夸海口的表着忠心。 秋分满意点头,而后看着她,等着她的后话。 等了会儿,见她无话,挑眉冲她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可以说了。 玉卿卿一脸的茫然,指着他的脸道:“秋分公公不舒服吗?眉毛怎么一抽一抽的?” 秋分忍不住道:“银子你都收了,什么消息你倒是说啊!” 他可没工夫陪她在这里耗着。 玉卿卿仍旧是那句话:“我要见皇上,消息只能说给皇上听。” 秋分一口老血呛上来。 他险些绷不住的骂出粗话来! 这究竟是个什么木楞东西! 威逼利诱,恩威并施之下,秋分仍是败下阵来,他只得回了勤政殿。 皇上看他回来,道:“怎么样?” 这几日晏珩每日都要出门,齐颖的人多半能跟上,但每次跟上,他不是买鱼就是买蜜饯。 而跟不上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次次都是将到富贵胡同,才有人发现了踪迹。 而这些时候他究竟去了何处,皇上无从得知! 秋分垂首上前,低声禀道:“苏禅衣说有大消息。” 皇上闻言神色一震,瞬间坐直了身子,眸光发亮的问道:“什么消息?快说!” 秋分踌躇片刻,面带委屈的说道:“奴才无用,未能为皇上带回消息。” 皇上皱起了眉,疑惑不解的道:“怎么回事?” 秋分道:“苏禅衣此人太过猖狂,这些日子一直都不把奴才放在眼中。” “奴才为了大局,对她是多有隐忍,反倒纵的她不知边际了。” “而今日她口中的大消息,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奴才了。”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说是奴才不配听,要亲口告诉皇上您。” 皇上对苏禅衣的印象并不好。 眼下听了秋分这话,更觉此人狂妄的没边儿了。 且这般心性的人,她的嘴必然不牢靠。 皇上如何放得下心? 可就算是要她死,也不是此刻。 他慢慢的匀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里,道:“去把她带过来。” 秋分闻言点头应是,退出去之时,抬眼瞟了眼皇上的神色,没错过皇上眼底冰凉的杀意,他满意的笑了笑。 《宝眷》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宝眷请大家收藏:()宝眷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五九章 心眼 玉卿卿很快到了勤政殿里。 她垂首上前,在殿中跪下,高声说着万岁之言。 虽说举止依旧不如旁人觐见时严谨,但到底比第一次进殿时要好看许多了。 皇上是知道她的,所以也并不去挑这些无关紧要的刺。 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绕过书桌到了她身前,目光在她发间稍显粗糙的木簪上一扫而过,道:“抬起头来。” 玉卿卿听言抬起了头,只是眼睫低垂着,并不直视天子龙颜。 皇上盯着她素净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道:“烛光柔美,这么一瞧,倒也不丑。” 但也仅仅是不丑而已。 放在京中那些个如花一般娇嫩的贵女身边,她也只能算根荆棘藤,连陪衬都够不上。 晏珩那样挑剔的人,如何会看上她? 难道说她有什么外人不知的优处,被晏珩发掘了出来? 这般想着,皇上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到了她的身上,上下看了一遍,暗暗撇了撇嘴角。 皇上会有这般话,想来是监视的人已经把她与晏珩举止亲昵的言行传给了皇上。玉卿卿从善如流的道:“多谢皇上夸奖。” 皇上意味不明的笑了下,而后抬步进了小内间里。 玉卿卿仍跪着,看了看皇上的背影,又看向秋分,眼神询问是否需要跟上? 秋分强压下要骂出声的蠢货,没好气的道:“快跟上啊!” “难道还要请你不成?” 玉卿卿忙应下,搂着裙子站起身,快步跟上了皇上。 秋分瞧她动作粗狂,暗暗皱眉,想提醒她注意仪态,莫要冲撞了皇上,不然一个殿前失仪可是要受惩罚的。 可转念一想,冲撞了好,冲撞了她才能死得快些。 如此想着,便又咽下了嘴里的话,垂首跟了上去。 到了小内间里,皇上自在的靠近椅子里,看着苏禅衣,语调中辨不出喜怒:“说吧,什么消息。” 玉卿卿颔了颔首,刚要说,就看秋分端着茶点走了进来,她忙抿住了嘴。 皇上瞧见了,眼底划过深思,在秋分搁下茶点后,便抬了抬手。 秋分看到皇上的手势,面上是有些讶然的,他悄悄的睃了眼苏禅衣的方向,下颌绷紧了些。 而对苏禅衣产生的情绪,在皇上跟前可是不敢表露分毫的,他恭谨的应是,轻步退了出去。 玉卿卿扭头看了眼退出去的人,紧蹙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 皇上见状却皱起了眉。 她这姿态可并不是瞧不上秋分,而是在防备秋分啊! 玉卿卿抿了抿唇,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民女要说的话可能会对秋分公公不利。”她说着又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而民女在京中丁点的根基都没有,民女怕不知哪一日就悄无声息的死了...所以才会这般谨慎,还请皇上体谅。” 这话说的极其直白,半点的方式都没有,但倒也附和她憨包蠢材的性格! 不过纵然直白,皇上却仍是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什么叫会对秋分不利? 什么又叫她怕悄无声息的死了? 这话莫不是在暗指秋分要杀她灭口? 皇上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而苏禅衣的下一句话就替皇上解了心中的疑惑。 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您要多留个心眼,秋分公公他有问题。” 皇上听言一愕,旋即不屑的扯了扯唇角。 她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些? 一个乡野无知女子,入宫的次数两只手掌都能数的过来,她凭什么认定他身边的内侍有问题! 简直是大言不惭,可笑至极! 但她这幅小心的过了头的姿态,倒让皇上想要听一听她余下的话是多么的荒唐。 故而只是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淡淡的道:“何以见得?” 玉卿卿瞧出了皇上的不以为意,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 慢慢的晕了一口呼吸,她道:“皇上您知道大槑是谁吗?” 皇上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 自从晏珩被贬以后,他府里的小厮走的走,逃的逃,唯恐受到波及牵连。 但却也有例外。 那就是苏禅衣口中的大槑。 不论晏珩是何种处境,他都不离不弃,倒也是忠仆一个。 但对晏珩的忠,便是皇上的眼中刺,他冷哼道:“晏珩身边的那个奴才?” 玉卿卿点头,顿了下,又摇头。 皇上看的奇怪:“点头我能理解,你摇头是何意?” 玉卿卿道:“皇上错了。” “您只看到了表面。” “他是跟着晏珩没错,但他的心却不是忠于晏珩的。” 皇上听他直言说自己错了,面色微沉。 这女子真是毫无忌惮! 但听了她后面的话,他已经顾不得心底那些许的不愉快了,皱眉疑惑的道:“此话怎讲?” 玉卿卿道:“我几次看到他与面铺外的一个叫唐二的摊贩嘀嘀咕咕。” “我打听后才知道,那唐二原本并不在富贵胡同做营生,是晏珩来了后,他才来的。” “而前些日子晏珩出逃那日,唐二并未来摆摊。” “这种种巧合,让民女不得不多想。”她说着想到什么,扭捏的绞了绞手指,言语含糊的道:“而且我私下问过晏珩,他说出逃那日已格外的小心了,连皇上您的人都未发觉他的行踪,可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却好像有人引路一般,直接就找到了晏珩的所在。” “所以,民女猜测晏珩身边有奸细。” “而眼下他身边只有大槑与民女两个人,民女自然是忠于皇上您的,那就只剩下大槑了。” 皇上早就怀疑,京中有除了他之外的人在打晏珩的主意。 听了这话,他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且所寻许久却无果的线索竟然在苏禅衣的面馆里。 “这些话你如何未告诉过朕?” “民女说的了。”玉卿卿听他言语怪罪她失职,显得有些激动:“民女几次告诉过秋分公公的!” “民女晓得事情重要,唯恐大槑坏事,所以在晏珩出逃后民女就将消息递了进来,想要问一问皇上您的意思。可却一直没有回应,这两次进宫我又问起秋分公公,可他却让我不要多事。” 第一六零章 所谋 “所以民女怀疑秋分公公与大槑是一伙的,他们暗中串通,不知要作何打算。” “而眼下晏珩动作不断,若他们从中取了利,那皇上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说着对上皇上抬眼看过来的视线,视线中的锋利与压迫让玉卿卿心中生寒,她垂下了脑袋,声音低了下来:“事态紧急,民女这才来禀告皇上您的。” “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沉默下来,烛光下,一双眸色忽明忽暗。 秋分有什么理由去帮大槑隐瞒呢? 虽未经调查,但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如苏禅衣所说,他们二人是一伙的! 好啊! 真是好! 他身边潜伏着一个,晏珩身边潜伏着一个。 怪不得这些日子私金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原来都是在这些人在搞鬼! 简直是该死! 玉卿卿说完该说的,不动声色的瞄了眼皇上的神色,又悄然垂下了眼睫,暗暗松了口气。 好一会儿,皇上才开了口,道:“此后再有消息,你便直接来禀知朕。” 玉卿卿咬了咬唇,迟疑踌躇着道:“可秋分公公那边...。”她说着面带惧色:“他不会杀了我吧?” 皇上听言怒从心起。 一个太监,也敢耀武扬威起来了! “替朕办事的人,从来不会因办好了差事而丧命。” 玉卿卿颔首:“民女明白了。”说着看皇上没了吩咐,轻步退了出去。 殿外,秋分看到苏禅衣走出来,不屑的轻哼一声:“苏掌柜禀完要事了?” 玉卿卿看着他,笑了下,抬步离开了。 秋分见状,气的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 什么东西,也敢瞧不上他! 走在寂静漆黑的宫道间,穿堂风烈烈,灯笼被吹得晃晃悠悠,灯影也随之摇曳,玉卿卿打了个寒颤,拢了拢披风,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 前面引路的太监侧目看过来。 这一回头却忽的发现后面跟了人,他皱了皱眉。 这个时辰,怎么还有人出宫? 玉卿卿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眼,嘴边沁出了淡淡的冷笑。 身后的人很快追上来,拦住小太监,粗声说道:“我们送人出宫,你且回去吧。” 小太监察觉出不对劲来,但他年纪小,不敢与人争辩,闻言瞧了一眼苏禅衣,而后颔了颔首,疾步离开了。 玉卿卿借着光亮,将眼前的四个太监依次看过,没错过他们面上的煞气,笑了笑道:“公公有事吩咐?” “吩咐可当不起。”为首的太监冷哼道:“苏掌柜这样的人,也只有皇上能支使,咱们这些人哪敢啊!” 玉卿卿眼珠转了转,面上笑意淡了下来,仅剩的些许显得很是嘲弄。 她低垂着单薄的眼皮,看着手中握着的灯杆上的如意金箔,音调轻淡的道:“是秋分公公让你们来的吧?” “怎么?他要杀我?” 太监闻言愣了下。 是他们太蠢,还是她太机灵,这才说了两句话,怎么就被人瞧出了来路? “咱们都是老实人,不做杀人的勾当。” “眼下来,是让苏掌柜明白些事理的。” “凭你也配?”玉卿卿眼睫一抬,语调骤然冷了下来:“回去告诉秋分,让他别来惹我。” “小心自食恶果!” 为首的太监哪里想到她敢如此张狂?听言很是错愕了下:“你...你放肆!” 玉卿卿笑着,清冷的眉眼间满是轻蔑:“就是放肆了,你敢如何!” 为首的太监日常在宫里也是有些脸面的,今日被秋分派了这小差事,若是做的不漂亮,以后在勤政殿可是没立足之地了。 闻言登时就抬起了巴掌,咬牙道:“那我就让你明白明白什么是规矩!” 玉卿卿站着没动,就在巴掌将要落在脸颊上的时候,从宫墙上跳下一人,冷冽的刀光闪过,太监无声倒地。 另外三个太监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瞠目,回过神连一句话都没有,扭头便跑了。 血腥味浓重,玉卿卿看了眼脚下的人,皱眉退了两步。 那人收刀站定,偏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冷道:“轿子已在等候,苏掌柜请吧。” 玉卿卿颔首,转身离开了。 轿子到了富贵胡同后,齐颖去了勤政殿,与皇上说了秋分派人劫下苏禅衣的事情。 皇上面上神色淡淡的:“你去查查。” 齐颖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次日用膳,桌上依旧是鱼汤。 玉卿卿端着碗看他一眼。 晏珩回看一眼,笑着道:“午膳吃别的。” 玉卿卿听了,这才低头用膳。 勤政殿的小内间里,皇上正用早膳,一旁站着的齐颖恭敬禀着所查的结果。 “大槑和唐二都是傅首辅的人。” “不仅是他们二人,富贵胡同上有不少傅首辅安插下的眼线。是杀是留,请皇上示下。” “而秋分与大槑之间的关系,一时还未查到,但属下查的秋分公公多次与傅首辅往来,至于谈了什么,属下还需再查。” “还有,属下意外得知一个消息,黄忠公公的死有蹊跷,或许和秋分有关。” 皇上默不作声的听完,沉默着继续用早膳,直到喝完了半盅汤,他才搁下了碗筷。 擦着嘴,似是叹气,又似是感慨的道:“好一个为朕分忧的傅首辅啊。” 齐颖觑了眼皇上的神色,接着又道:“傅首辅与晏珩之间是有仇的,他注意着晏珩的动向,也是合乎情理。” 皇上道:“他们有仇不假,但傅仲能让一个人在晏珩身边潜伏这么久,细想之下不免让人心惊。” “况且,何止是晏珩,就连朕的身边也有他的棋子。” “大槑是晏珩所信任的人,若大槑动手,晏珩岂会有防备?”皇上越说越是激动,眉宇间的后怕也愈发的明显:“而朕也是一样!” 秋分想要在他的饮食茶水中动手脚,简直是太容易不过了! 齐颖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沉吟着道:“以属下看,傅首辅做的这些,取晏珩性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皇上冷哼:“若只是单单的取他性命,大槑早就动手了,还会等到今时?” “他的目的是私金!” 齐颖听到这里,不敢再多言。 皇上也沉默了下来。 但沉默也只是面上的,他心中思绪飞转,捏在手里的帕子险些要捏碎了。 傅仲藏得这么深,所谋自然也是大事! 他是言官之首,自晏珩失势后,京中官员哪个不看他喜怒行事?若他先一步得了私金,有钱有权的情况下,他岂还会屈居人下? 下一步所谋,必然就是那张龙椅了吧! 第一六一章 撤换 到了晚间,富贵胡同的消息传到了傅府。 傅仲正办了小宴,宴请朝上几个需要巩固关系的官员,管家曹松急色匆匆的走了进来,俯身贴在傅仲耳边道:“大人,富贵胡同出事了。” 傅仲闻言,嘴角笑意顿时一僵,但面对桌上几人的视线,他到底稳住了神色,挤笑站起了身,道:“你们稍坐,我去去就来。” 几人忙站起身,目送着傅仲出了厅,这才重新落座。 出了厅,傅仲脸上的笑立刻垮了下来,沉声道:“消息谁传回来的?” 曹松面色焦急的跟在傅仲身侧,闻言忙答道:“是齐放,说是派在面馆附近的人全都没了音讯。”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傅仲的脸,又补充道:“而齐放他...已经残了。” 傅仲皱起了眉。 派在富贵胡同上的人并不多,但个顶个的机灵,纵是身手上有什么短处,但逃命的本领还是有的。 而这些人之中,又数齐放的身手最佳,他都残了,更别提旁的人了。 想到这些,傅仲脚下的步子更快了,疾步到了偏厅,瞧见了躺在木板上的齐放。 他皱眉上前,俯下身仔仔细细的看着齐放。 左臂没了,瞧着断口处,像是被刀砍的。 肩上一个血窟窿,汩汩的流着血,内里的骨茬斜刺了出来,红白红白的,看着十分可怖。 曹松看的心底恶寒,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他怯怯无措的看了傅言明一眼,而后掩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傅仲上上下下将人看了一遍,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如何能回来?” 曹松闻言一怔。 依着傅仲的话,难道是那些人故意放了齐放回来? 那傅仲岂不已经被发现了? 齐放眼眸半瞌,意识缥缈,听言并无回应。 曹松看了傅仲一眼,而后蹲下身,拍了拍齐放的脸,将傅仲的话又问了一遍。 齐放张了张嘴,声若蚊蝇的道:“重伤后我立刻藏了起来,而他们也不敢大肆搜查,我这才能躲过一劫。” 傅仲听着又道:“你可知那些人的来路?” 齐放摇头:“全都是生面孔,但对京中道路非常熟悉,且出手狠辣,一句话都不曾露,是奔着取命的。” 傅仲道:“会不会是晏珩的人?” 自从晏珩出事后,同僚挚友不搭救也就算了,他那样居安思危的性子,就没有提前预备些后路?他定有后手,只是一直未露出来罢了。 这也是傅仲没有在晏珩被贬斥后立刻取他性命的原因之一。 晏珩手底下的的人,忠心与武功自是不用多说的。 若在找出他们之前杀了晏珩,那傅府的后患就无穷尽了。 齐放摇头:“属下不知。” 傅仲见问不出什么,皱眉挥了挥手:“抬下去,不要被人发现了。” 听话听音,在傅府多年,曹松从来没有听错过傅仲的话外之音,所以才能成为傅仲的心腹,得了管家之位。 他颔首称是,目送着傅仲出了偏厅,这才招手叫来了两个小厮,低声道:“小心处理了。”说着指了指铺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把这个烧了,再换个相同的铺上,不要留下痕迹。” 两个小厮点头记下。 宫中,勤政殿里忽然多了一个名叫福生的太监。 脸庞圆圆的,个头不高,一笑会眯眼,显得很是可亲。 秋分在宫里这么多年,却并未见过这个人,也不知皇上把他弄来做什么。 他自是不能直言问皇上的。 但他几次给福生使眼色,也不见福生与他说什么,这不免让秋分有些恼火。 皇上批着折子,抬头看了眼走进来的人,笑吟吟的道:“你来的巧,正好有事情让你给个参考。” 傅仲闻言面上笑容浓盛,态度却愈发的谦卑,低垂着头,恭谨的说道:“能为皇上排忧解难,是微臣的福气。” 皇上笑着点点头,站起身舒展着颈间道:“如今上了岁数,稍坐坐便颈酸背沉,朕当真是老了。”说着扭头看了眼跟上来的傅仲:“是不是啊,傅首辅。” 傅仲岂敢说是? 闻言忙道:“皇上您万万岁,哪里会老?莫要说笑了。” 皇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负手进了小内间里。 秋分见状忙准备了茶点,正要端进去,却看福生站了出来,伸手要接他手里的茶盘。 秋分侧身躲开了,瞪他一眼,低斥道:“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抢我的差事?滚开!” 福生被骂了,倒也不恼,眯眼笑着退开两步,请着秋分进去了。 皇上端起了茶盏,看了眼秋分道:“自从黄忠没了,一直都是你暂掌事务的,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也该切实的定下一人了。”说着揭开茶盖,慢慢的抿了一口茶。 秋分听言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黄忠死后,皇上确实没有明确的口谕让他顶替黄忠的差事。 但勤政殿的事情他是做熟了的,皇上对他也是满意的,今日为何忽的说起了这话? 他想起了福生,不觉皱起了眉。 傅仲闻言看向秋分,眼底划过深思。 皇上咽下了口中的茶,看了眼门内站着的福生,笑着道:“朕亲自物色的,傅首辅瞧着如何?” 傅仲顺着皇上的视线看向了悄无声息站在门内的人。 在殿中之时他便瞧见了这个太监,还曾疑惑,原来是皇上的选出来的。 只是,皇上为何要问他? 纵是再亲密无间,皇上自己选内侍,也不该问他! 傅仲心思百转,刹那之间额头上见了细汗,他面上丝毫不显,笑着揖手道:“皇上看中的,自然是最好的。” 皇上笑着点点头,招手让福生近前来。 福生躬身上前。 皇上把手里的茶递出去,淡淡道:“茶不好,再换一杯来。” 福生双手接过,轻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秋分的脸色白了白,低声告着罪。 茶不好,便是人不好。 可他一无错处,二无恶疾,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勤恳谨慎,皇上为什么要撤换他?! 难道是...? 秋分想到什么,脸色又是白了几分。 第一六二章 河道 昨晚苏禅衣敢无视他,他一时气不过,便找了几个人去教教她规矩。 可直到今时,那几人也没来给他回话,派人去找,却连个头发丝都没找到。 难道是皇上发现了? 可宫里教训人的事情时有发生,皇上有什么理由要替苏禅衣出头? 这般想着,秋分暗暗摇头。 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想问一问皇上,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可却瞧见傅仲冲他使眼色,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的不甘压了下去。 很快福生回来,除了茶,还带回了一封密函。 皇上接过密函,拆开看了看,拧眉沉吟道:“又是大金水河。”说着轻哼了一声:“一群废物。” 傅仲悄悄的扫了眼被皇上撂在桌上的密函,瞄见了上面写着的名字,皱起了眉头,明知故问的道:“皇上说谁?” 皇上叹了口气,屈指扣了扣桌面上的信:“看看,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他一个!” 傅仲得了话,捏起了密函,粗略一看,皱眉慌张道:“竟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城?” “亏得大金水河封了河,禁了船,不然若由他逃出京,谁还能擒住?” 傅仲越说,皇上的神色越是难看。 沉吟片刻,皇上紧皱的眉眼忽的舒展,他低声道:“为什么偏偏在大金水河附近停留了一段时间呢?” “大金水河在二月时便封河禁船了,那时他还在职上,是清楚此事的。” “自然也清楚,眼下大金水河不是逃走的最佳路线。” “他又为何屡番去哪里?” 傅仲顺着皇上的话去想。 是啊,晏珩是知道大金水河被禁了的。 且就算禁河发生在他被贬之后,以他的本领,想要查出来也不难。 他可不是做无用功的人? 脑中灵光一闪,他急声道:“皇上,大金水河的通船日期是本月的十六。” 皇上听言忙吩咐福生去取舆图来。 被冷落的秋分显得有些不自在。 勤政殿是皇上办公之处,这殿里许多东西都是机密,窥探不得。 而京城舆图更是重中之重,福生他刚来,如何能知道? 正等着看福生出丑,却听他利落的应了是,躬身退了出去,片刻再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黄锦长盒。 那正是锁着京中舆图的盒子。 秋分的视线在福生脸上转了一遍,暗暗的吃惊,他是怎么知道的? 福生在长案上展开了舆图,皇上移步来到案前,找到大金水河的位置,将所通的水路全部看了一遍,而后指着一条水路道:“从京西渡口登船一路顺风北上,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抵达丰州境内。” “他这是要逃去丰州啊!”傅仲眼底划过喜色,面上却是愤慨难抑的:“早就听说他与丰州大营的谢怀将军关系匪浅,原来此言非虚。” 丰州大营至关重要,因着晏珩的事情牵连了谢怀,已经让丰州军中不安,再多的事情,若无证据,皇上也是不可再做了。 听言只是冷笑了声:“此事不急。” 傅仲看皇上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说。 皇上心里乱糟糟的像是填满了纷杂的线团,却又好像有一根能解开这纷杂线团的线头在朝他招手。 他沉吟着来回渡步几次,问傅仲道:“大金水河的河道自二月起便一直在进行河道加宽,堤坝加固的工事。” “此次通船后,更大、吃水更深的货船也可停靠,是吗?” 傅仲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皇上慢慢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忽的说道:“上下内外找了这么久,连一两金粉都没找到,你说,这京中还有什么地方是能供他藏匿私金的?” 傅仲渡着皇上的神色,不确定的猜测道:“莫非皇上的意思是,他把东西藏在了大金水河里?”说着看皇上面露笑意,他忙抚掌惊喜道:“极有这个可能的!” “这些日子咱们几乎将京城能藏金的地方全都查了个遍,可这水里却是未曾想到过的啊。” “皇上果然心智超群,微臣拍马难及啊!” 皇上早听惯了这些溜须拍马之言,素日里无事还能笑上一笑,眼下心绪杂乱,他是半点心思都没的。 神色淡淡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舆图上的大金水河,看了会儿皱眉道:“可这几个月大金水河一直有工人在修整,若河底真的藏了东西,怎会无人发觉上报呢?” 傅仲道:“河道修整不假,但却并不是整个河道都有工事的。”他说着在舆图上点了几处:“这几河道广宽,是没有工事的。” 皇上顺着他手指点下之处看了几眼,推测道:“这个工事是从去年就定下的,晏珩他是知道的。” “在辞官之前,利用职务之便把私金藏好,待到通船之日,只需几艘货船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金子拖出京去了。” 傅仲点头附和:“皇上言之有理。” 皇上想到什么又道:“可河道广宽处足有十几处,晏珩会把金子藏在哪里?”说着眉头一皱,捏着密函看了一遍,而后在舆图上找到了晏珩所去之处,果然是一截广宽的河道。 他神色大震,欣喜是难以抑制的:“是这里!” “立刻带人去搜!” 傅仲眸光闪了闪,忙道:“皇上,拿人拿脏,您现在打草惊蛇,那晏珩一定会狡辩说这些东西和他没有关系的。” “到时候您要找什么理由除掉他,并说服百官呢?” 皇上听言皱起了眉头。 傅仲接着又道:“晏珩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您处罚他的事情已经造成了越来越多人的不满了,这次,万不能草率了。” 皇上听得心头怒火大盛,很有一种被臣子辖制了的感觉。 冷哼道:“如此逆臣,朕恨不能立时砍了!”他说着又看了眼舆图,眼底满是不甘,匀了几个呼吸,他道:“严密监视大金水河道,确保东西不会被带出京。” “这次一定不能再出错了。” 傅仲点头称是。 秋分送着傅仲出了勤政殿,低声说起了皇上换掉他,改用福生之事。 傅仲心中满是皇上给的差事,闻言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时间还长,有的是机会。” “他一个刚冒出来的新笋,还能撼动得了你这颗老竹?”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沉住气。” 第一六三章 破绽 秋分偏头看了眼肩头的手掌,心下冷笑。 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极了。 宫中的人是何等的势利眼?皇上已经明确的说了福生是他亲自所选,这宫中的人岂会看不清楚风向? 他这颗老竹恐怕是有些碍人眼,挡人路了。 可纵是心中恼火,秋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与傅仲撕破脸,以免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的雪上加霜。 傅仲没工夫去应付一个已经没用的奴才,勉强宽慰了两句,便着急出宫去了。 派在富贵胡同的人全都折了进去,他一时之间还不能找到妥帖的人补上空缺,正焦急无法得知晏珩的动向,现下皇上将差事交给他,可不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嘛! 这次他要彻底铲除晏珩极其党羽。 小内间里,齐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来到皇上身边,与他一起看着京城舆图,道:“在对待晏珩的事情上,傅首辅有极大的私心。” “上次他暗杀未遂,这次得了职务之便,动手更是轻而易举了。” “皇上为何还要把差事派给他?” 其实他想问的是,莫非是他做错了什么?所以才让皇上改用傅仲? 皇上笑意冷岑,轻哼道:“他要拿脏,朕也要拿脏。” 齐颖闻言拧起了眉头。 原来皇上并非要用傅仲,而是在设一场局,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且观皇上神态,像是动了杀念了。 看来,傅仲所行之事已经触碰了皇上的底线了! 想想也是,晏珩因藏私金而从云端跌落泥潭。 傅仲现下心生觊觎,自然也被皇上所不容! 可武将之首的晏珩已经受了贬斥,惹得朝野上下物议沸腾,人心惶惶。 若文官之首的傅仲再出事,那这朝堂还能否安存? 他想劝谏一二,怎奈人微言轻。 况且,他知道皇上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且心性多疑,若自己开口,在皇上眼中恐怕会有袒护包庇之嫌。 思忖着,齐颖咽下了口中的话,言归正传道:“属下是否要带人去大金水河提前匿伏?” 傅仲一介文臣,朝堂之上勾心斗角还可,若要伏击晏珩,恐还差些意思。 皇上的眼睛仍看着舆图,闻言短暂的看了齐颖一眼,轻哼了下,有些不满的道:“你真的认为晏珩的目标是大金水河吗?” 齐颖闻言思绪急转,忙盯着舆图看了几眼,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畏怯的觑了皇上一眼,道:“属下愚钝。” 皇上又看了他一眼,眼底不乏失望之色。 这些个武将中,也只有晏珩最懂他的心思。 可惜了...。 皇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指了指距离大金水河不远处的一条蜿蜒河流:“你看这里。” 齐颖顺着皇上手指的位置看了一眼,皱眉不解道:“小金水河?” 在大金水河附近还有一条河,河道比较窄,但沿途的景色和大金水河相仿,又因与大金水河属同一水脉,所以有小金水河之称。 皇上点点头,道:“从小金水河顺风北上,也能在短时间内到达丰州境内。” “且因着河道窄,大一点的货船都不会走,行的多是京郊村子里小渔民的渔船。” “这些人整日奔波于糊口,可不认识什么晏都督。” “所以,这条河道是比大金水河更加隐蔽安全的。” 齐颖忖度着皇上话中的意思,皱眉惊道:“皇上的意思是,晏珩他在声东击西?” “他真正的出逃路线,是小金水河?!” 皇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依着他对晏珩的了解,他若想要悄无声息的做成一件事情,不难。 但他屡次在大金水河附近留下踪迹,这本身而言,便是一桩大破绽。 以他的机警谨慎,不会这么大意的。 但事无绝对,皇上有此猜测,却还不敢笃定。 “通船之日本就是个不小的热闹日子,当日聚集在大金水河码头的人肯定很多,往来的船只也繁密。” “所以工部早就请旨,要请京五所的人前去巡逻、维持秩序,以防止发生骚乱。” “而京五所上下,谁人不识晏珩?” “所以,就算晏珩他身怀绝技,神通广大,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金水河。” 齐颖听完皇上的话,深觉有理。 “既然如此,皇上为何还要让傅仲去大金水河布防?” “你以为傅仲他猜不到?”皇上冷笑道:“且看着吧,有好戏。” 皇上眼中的阴鸷,莫名的让齐颖不敢再多问。 但想到皇上提起的私金藏在大金水河里的话,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私金...?” 皇上又看了眼舆图,沉声道:“先抓到晏珩,等大金水河的热闹散了些,再着手下河挖金。” 齐颖颔首应是。 这边傅仲出宫后便径直去了京五所统衙,找到了统领吴翎。 这朝上不知从何时开始,文臣武将之间犹如被划下了一条鸿沟,泾渭分明。 吴翎看到傅仲,心中是惊讶的。 这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竟让傲慢的傅仲屈身来到他这京五所统衙? 心中如此想着,但面上却不显,他含笑上前,恭敬的揖手道:“不知傅首辅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实在是惶恐。” 傅仲可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的惶恐来。 但正事要紧,傅仲也并不计较这些。 笑着摆了摆手,道:“吴统领言重了。”说话间已到了吴翎身前,握住了他抱拳的手,拉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说道:“咱们一朝为同僚,齐心为皇上分忧,为百姓办事,何来惶恐不惶恐的话。” 吴翎是个粗糙武将,最是受不了文臣的这股子墨迹劲儿。 此刻他的手被傅仲攥着,膈应的鸡皮疙瘩都窜出来了。 可瞧着傅仲一脸真挚的模样,他又不好把手抽出来,只得强忍着。 且他自认为没有修得那些个酸言绉语的本领,自知短处,便不会自取其辱了。 故而省去了寒暄,直接问道:“那不知傅首辅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 傅仲心中也着急,听言凑近了他些,压低了声音道:“本官今日来,是皇上有口谕传达。” 第一六四章 路过 吴翎一听皇上有口谕,立刻正了神色,要跪下接旨。 傅仲早就料想到了,忙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这是秘密,不可泄露!” 吴翎闻言将屈起的膝盖绷直了:“傅首辅请说。” 傅仲道:“这月的十六,大金水河要开河通船,吴统领可知道?” “被皇上批了红的工部文书早在月初便已经送到了统衙之中。”吴翎点头说道:“当日副将会带着二百人去码头维持秩序,确保不会出岔子。” 傅仲一听才二百人,眉头顿时大皱起来。 晏珩那上天入地的本领,区区二百人哪里能擒住? 看着往来的人,傅仲示意吴翎附耳。 吴翎迟滞了一下,硬着头皮偏头凑了过去。 待到听完傅仲的话,他顿了两息,而后拧眉问傅仲:“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傅仲有些意外吴翎会质疑。 当初他抓晏珩的时候气愤填膺的恨不能晏珩立刻死了。 这会子迟疑,是记起了往日的情分,舍不得了? 这般想着,傅仲看向吴翎的眸光划过了深思。 他笑了笑:“谁敢假传圣旨不成?” “吴统领若是不信,可进宫去问皇上。” 吴翎闻言渡了眼傅仲的神色,揖手道:“末将只是太过惊讶了,所以有此一问,并无质疑之意。” 傅仲笑意不变:“这是最好。” 富贵胡同的面馆中。 玉卿卿躺在摇椅里,望着桃树的方向发怔。 这两日晏珩愈发的忙碌。 想是快了。 这样很好。 若她能在闭眼前看到他平安离开京城,也不枉费这重生一次。 正想着,忽听厅中一声轻唤。 “苏掌柜可在。” 玉卿卿一怔。 这声音怎的有些耳熟? 却一时又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大槑坐在厅中一角筛茶叶,闻声抬起了头,瞧见了厅中站着的男子。 男子高而壮,蓄着大胡子,面相看起来有些凶。 大槑的目光在男子身上打量两遍,而后道:“我们东家在,你是谁?” 常之暵看着这搭话的傻大个,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问道:“苏掌柜在何处?” 大槑听言瞪了下眼。 这人忒狂妄了些! 真是和苏禅衣一样的不知规矩! 还不等说话,就听一道惊讶的声音说道:“你怎么来了!” 常之暵循声望去,瞧见了正扶着门框踏过门槛的人,凶悍的五官顿时柔和了下来:“我...路过。” 大槑观二人神态,像是旧相识,不觉心中泛起了嘀咕。 听说苏禅衣的至亲被恶霸所杀,而她自身也被恶霸掳去了。 这般想着,大槑的目光又落到厅中男子的身上,上下又打量了一遍,心中暗道,这模样,瞧着挺像恶霸的。 常之暵说着皱了皱眉,上前两步道:“你这...才多少日子不见,怎的消瘦至如此模样了?” 玉卿卿紧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又碍着大槑在,她道:“水土不服,来京的一路都病着。”说着提着裙角上了楼,道:“你随我来。” 常之暵不知她这是要去何处,不过想来是可以说话的地方,点头就跟上了。 大槑见状瞪大了眼。 这...这人莫不真的是那掳人的恶霸?! 那...如此算下来,那他们二人的关系就是...大槑眨了眨眼,暗暗嘀咕道:“怪不得许他去闺房呢。” 到了二楼,玉卿卿把门窗合上,转身看着他道:“你怎么会路过京城?” “你要去何处?” 常之暵进了屋子就看到了靠墙摆着的梳妆台,猛地意识到这或许是玉卿卿的闺房,一时心生不自在。 局促的站着,他结巴道:“那个...我,我不是路过,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玉卿卿听言大感诧异,瞠目看他两息,疑惑道:“你,你找我做什么?”说着想到了什么,她皱眉急道:“难道是我让你看管的人出了什么问题?” 常之暵忙摇头:“没有,他们很好,你放心!” “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 玉卿卿听了他的话,心中疑惑更重了:“那你,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常之暵解释道:“在你离开后不久,大关镇内便开始有人打听你的消息。” “前后来了好几波,但都无功而返了。” “我猜想那些人应该就是你在京中的家人了。” “可前些日子又突然冒出了一伙人,这些人暗中将大关镇搜了一遍,而他们的行动力显然比上一批人更加的精练狠辣,竟不惜用刑逼问,还差点找到了寨子上。” “我担心你会出意外,心中放心不下,所以...。” 玉卿卿听得一脸的茫然。 他为什么要担心她? 她死了,他们之间的血盟就解了,他就恢复自由了,他有什么理由要担心? 脑子纷乱间,她猛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城的!?” 当初她对他说的去向可是永州啊! 莫非,他跟踪了她? “其实,你离开后,我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派了几个机灵的人暗中跟着你。”常之暵说着对上她愈加凌冽的目光,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声音:“...这才知道你在去了永州之后,来了京城,开了面馆。” 玉卿卿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她竟然被跟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那福王的人可曾发现了他们? 皇上可查到了什么? 晏珩又知道多少? 还有,常之暵这个人是否安全! 一时之间玉卿卿后脊生出了冷汗,心底里的惶惧瞬间充斥了心神,袖中的指尖微微的发着抖。 她脚下发软,忙伸手撑在了桌案上。 常之暵见状下意识的抬起了手,想要搀扶,却正对上玉卿卿看过来的视线。 冷而深邃。 锋利却不加掩饰。 常之暵有些被刺到了,抬起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 “你,你不放心我?” 玉卿卿捏紧了拳头,切齿压抑着愤怒与不安:“难道我该放心你吗?” 常之暵愣了愣,回过神忙解释道:“我,我并未恶意!” “不然这一路上多得是机会取你的性命!” “且我来京已有几日,你的事情我也听到了一些,若想要对你不利,只需把你的身份...。”看着她愈加难看的面色,他没能说完余下的话,顿了下又道:“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恶意。” “并非威胁。” 第一六五章 帮忙 玉卿卿听完他的话,心绪稍稍的平静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 他多的是机会取她的性命,若要对她不利,早早便可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况且,只要在京中待上一两日,便可知她这铺子如今是个麻烦地方。 他来,本就是冒着风险的。 “抱歉,近来心神太紧绷了些,你莫要...。”她说着气息不顺的咳嗽起来,喉间忽觉腥甜,继而掌心一热。 她看了眼掌心中的殷红,皱眉握拳。 常之暵瞧她嘴角沁出红迹,吓得面色变了变,欲要上前,想到什么又止住脚,急声道:“怎的咳血了?你这病可看了大夫?”说着想到了她在翡翠山时吐血的样子,皱眉道:“莫不是那次病后一直未愈?” “不妨事。”玉卿卿摇摇头,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一粒丸药吃下:“歇一歇便好了。” 掌心的血迹沾在白瓷药瓶上,玉卿卿看着眸光黯淡了些许,她沉默着用指腹擦拭干净。 “什么叫歇一歇便好了?”常之暵瞧她这稀松平常的态度,眉头皱的更紧了:“是大夫说的这话?” “哪家的大夫,我再去问问。” 玉卿卿看他着急难耐的模样,想到自己对他的怀疑,不免有些愧责。 指着椅子道:“常大当家请坐。” 常之暵看了眼她指的椅子,走过去坐了下来。 玉卿卿倒了两杯茶,推到对面一杯,而后端起另一杯慢慢的抿着。 茶水将口中的血腥味冲散,她抿笑道:“多谢常大当家关心,我没事,老毛病罢了。” 常之暵瞧她如此,心急如焚:“瞧着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究竟是个什么病症?大夫如何说的?” 玉卿卿笑着,没说话。 常之暵这才意识到她不愿多谈病况。 端着茶喝了口,他声音缓慢的劝道:“京中是个是非之地,玉姑娘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听说江南景色优美,气候宜人,极适合养病的。” “若玉姑娘愿意,我可护送姑娘过去。” 玉卿卿笑意微顿,她低垂着眸子,无力道:“若有机会,倒真想去瞧一瞧。” 只是,她没机会了。 想到这里,她眸光一凝,猛地抬头朝对面看了过去。 她这话便是变相的婉拒了,常之暵听了正满心哀愁,被她这么一看,有些茫然的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玉卿卿摇头:“没有。”音调中带了几分殷切:“常大当家可否帮我一个忙?” “可以。” 他答的极快,玉卿卿听了反而一愣,无奈笑道:“您都还没听...。” 常之暵打断她的话,道:“不论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玉卿卿感激的道:“那就多谢常大当家了。” 午膳前晏珩回到了铺子里。 瞧见大槑坐在厅中的椅子上,全神贯注的盯着二楼,连他回来都不曾发现。 他皱眉低斥道:“在瞧什么!” 大槑闻声烁然回神,看到晏珩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站起身道:“主子回来了。” 晏珩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又问道:“我问你在瞧什么。” 大槑察觉到了晏珩身上的怒意,心中惶惧,脚下退了半步,咽了咽口水道:“东家来了一位旧友,上楼多时了,不知在做什么。” “我想着东家会有什么吩咐,所以等在这里。” “旧友?”晏珩闻言朝楼上看了一眼。 大槑觑着晏珩的神色,悄声又补了一句:“是个男子,举止十分亲昵的样子。” 晏珩皱眉看回来。 大槑对上晏珩的目光,心下更惧:“我说的是真的,主子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晏珩把手里装有活鸡的竹笼子递给大槑:“炖汤。”说完上了楼。 楼上静悄悄的,像是她素常里吃了药睡下时一般。 晏珩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回神想到她屋中有人,她是万不可能睡下的,便又加快了脚步。 走到门前,屈指刚要叩门,忽听里面一男子说道:“你确定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他那人精明,可别是在哄你!” “自然。我们已经说定了,等到他摆脱了眼下的困局,就要带我出京的。” “夫人果然好计量。” 一声清浅的笑声,紧接着是稍显得意的声音:“都是夫君教得好。” “等到助他顺利出了京,咱们便把人绑了,逼问出私金的下落。” “届时钱财到手,我就不用再伪装度日了,也可免了那些苦药汤子。” 一声稍显疼惜的叹息:“都是为夫的不是,让夫人受苦了。” “你晓得我的好便是,以后可不许在外面沾花惹草,惹我难过。” “自是不会,谁人不知我最爱的只有你。” “我也是。” 僵在了半空中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晏珩神色木然,眸中无光。 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抬手压了压心口的位置,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掏走心肝一般。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转身慢慢的往回走。 门内的欢声笑语就像是一支锋利的羽箭,穿透了他,他的神志乃至肉体瞬间被击碎,成了砂砾一般的碎渣子,被风一扬,渣都不剩了。 她说过,她信他。 她信他是被构陷的。 他记得清楚,她明明这般说过的。 她不顾身子,殚精竭虑的为他做了这么多,怎么...都,都只是谋算吗? 怎么可能呢? 门内,玉卿卿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嘴角扯了扯,一个不能算做笑的笑绽放在脸上:“如此,便可以了...。” 他死了心,她就能走的安心了。 如此,最是两全。 常之暵拧眉站在一侧,听她满嘴说着好,可眼泪却汹涌的溢出,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绞尽脑汁,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这边大槑熬好了鸡汤,却不见晏珩的身影。 而楼上也只有苏禅衣和那男子走下来。 玉卿卿看了眼桌上的午膳,又扭头看着身旁的人说道:“用了午膳再走吧。” “不了,急着赶路。”常之暵的目光中不乏担忧:“下次路过再看看你。” 玉卿卿抿笑轻点头,目送着人出了面馆。 第一六六 酒多 午膳过后,玉卿卿在躺椅上歪了会儿。 天色阴沉沉的低垂,凉风一阵阵的吹过。 玉卿卿咳嗽了几声,拢着斗篷站起身,扬声唤大槑去关铺门。 厅里筛茶叶的大槑听言应了声,抖搂了掉在衣服上的碎茶屑,上前将铺门关了。 转身就看苏禅衣上了楼。 没了人监工,大槑把茶叶收在茶叶罐子里,回厢房躺困去了。 不多时,雷声轰轰,大雨倾盆落下。 玉卿卿听着潇潇雨声,想着他眼下在何处避雨? 从午后等到漏夜,终于等到了他回来。 玉卿卿看着人走进厢房,慢慢的松了口气,将窗缝合上,她撑着疲乏的身子走到榻边,连衣服都懒得脱,合衣躺下了。 半睡半醒间忽听脚步声,她蹙眉睁开了眼。 刚坐起身,还不等摸到榻边小几上的火折子,就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她悚然一惊,低喝道:“谁!” 而去摸火折子的手立刻改了方向,摸到了枕下的匕首上,攥在手里刚要拔掉刀鞘,就看一道黑影快速逼近。 黑影的手掌压在了她的肩膀上,重量颇大,玉卿卿支撑不住的倒了回去,摔在了被子上。 而黑影也随之倾轧下来。 有两只手掌撑在了她耳畔,低压下来的身躯上带着凉意与酒味,黑暗中玉卿卿辨别出了黑影的身份。 攥着匕首的手掌松了松,匕首从掌心滚落在床榻上。 她抬手覆在他脸颊上,湿凉湿凉的,蹙眉担忧道:“淋雨了?” 听着她的关切之言,晏珩下颌绷紧,攥住她的手腕,压了回去。 俯首,鼻尖若有似无的挨着她的鼻尖,嗅了嗅:“你今日有旧友造访?” 音调比他身上的凉意更甚。 玉卿卿没想到骄傲如他,竟会来找她确认。 迟滞着,她声音轻轻的“嗯”了一声:“是核桃的表兄,听说核桃随我来了京城...。”她的话还没说完,唇上便猛地一痛。 她皱眉低哼了一声,用未被禁锢的那只手去推他。 晏珩狠狠的捏在掌心里,一样压回被子里。 他们彼此间的力量悬殊,更不用说她久病体弱了,玉卿卿放弃了挣扎。 唇齿间的血腥味让晏珩的意识稍稍清醒。 他微微分开了,黑暗中他看着她漆亮的眸子,低低的喘着气。 玉卿卿急促的吸了两口气,道:“你酒多了。” 听得黑暗中他笑了声,而后捏在她手腕上的力量慢慢的松缓。 “是啊。”他哑声道:“酒多了,所以头脑不清楚。” 晏珩撑手站起身,摇晃着走出两步,想到什么站住了脚,转身看着坐在榻边的人,低声道:“冒犯了东家,还请恕罪。” 玉卿卿道:“无妨,你我之间,不必说这话。” 晏珩听着又是笑了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连续七八日,晏珩都是早出晚归的。 大槑发现,他不再去楼上了,与苏禅衣之间的话也变得少了。 虽然有些好奇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大事重要,他把为数不多的见到晏珩的机会都用在打探上了。 终于,这晚听到晏珩的准话了。 后日坐船离开。 大槑忙追问道:“何处坐船?” 晏珩道:“京西渡口,大金水河。” 大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给他盛了碗汤,道:“这些日子大雨小雨缠绵不断,虽说不冷,但到底是有湿寒之气,主子多喝点热汤,好好的驱散驱散湿气。” 晏珩看了眼汤,转开眼道:“那来的鱼?” 大槑道:“苏禅衣午膳前使我去买的。” 晏珩默了会儿,又道:“她喝了?” “没喝。”大槑摇头:“使我熬了两三个时辰,一口也没动。” “说是明早再喝。” 晏珩道:“既然她明早要喝,你就好好的给放着吧。” 大槑笑道:“主子有所不知,她从来不吃隔夜的饭食。”说着又把汤碗往晏珩手边推了推:“这不就全给主子您端来了。” 晏珩抬眼看着大槑,淡淡的道:“我说给她留着。” 大槑笑意一僵。 这...这怎么就恼了?? 他愣了下,回神忙点头道:“是。” 转眼到了五月十六。 京西渡口旁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与被商行聘来卸货的长工。 大槑与伪装后的晏珩会和,悄声说道:“主子,我看到好多京五所的人。” “这些人可都认识您,若被发现,可是不妙。” 晏珩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咱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不光是京五所的人,这附近还暗藏着许多高手。” 大槑听言焦急道:“这可怎么办?万不能被他们擒住了啊!” “自然不能被擒。”晏珩道:“咱们换条路,避开他们。” 大槑听他语调轻松,不像是临时做下的决定,暗暗的皱起了眉头。 面有不解的道:“怎么避开?” 晏珩道:“去小金水河,那里已经备好了船。”说着压了压斗笠,挤着人群往小金水河的方向走。 大槑紧抿着唇角,看着晏珩的背影。 被骗了。 他们都被晏珩给骗了! 他的登船地点从来不是大金水河,骗着所有人在此地部署,他却早做好了从小金水河离开的打算。 这一时之间生出的变故让大槑有些懵。 但他很快就想,他如何才能知会傅仲的人呢? 四下巡睃一遍,没看到一张熟面孔,大槑暗暗的咬了咬牙。 看来,这四周都是皇上的人。 若是晏珩被皇上的人擒住,那傅仲的计划可就全毁了。 届时怒意蔓延,他以及他的父母还能有活路吗? 四周热闹的喧哗声也盖不住衣襟下擂鼓似的心跳声,大槑的手摸到了怀里,攥住了早准备好的匕首。 他紧步跟上晏珩,捏在手中的锋利匕首用力的向前刺去,所刺方向正是晏珩后心位置。 就在刀尖要扎进去之时,浑然不觉走在前的晏珩倏的转身,急速伸出的手掌抵在了大槑的手腕内侧,制住了他要行凶的手。 晏珩看着大槑。 大槑也看着晏珩。 二人无话。 只手上相互持力。 晏珩眸色冷厉,悍然不动,伸手一掌,把人打进了京五所的人堆里。 第一六七章 大戏 京五所今日的职责便是确保这码头不会有歹人生事,不会因拥挤而发生骚乱踩踏事件。 眼瞧着有人手持匕首冲到他们面前,哪里会迟疑?登时就把人围了起来! 大槑看着混在人群里,越走越远的背影,恨得直咬牙。 真是狡猾。 竟然早已看穿了他,却忍到今日! 不仅用他传递了假消息,更是要借着京五所的手除掉他! 看着围上来的尖刀,大槑自知实力悬殊,但他却不能乖乖束手就擒。 他要极力的制造出骚乱,让藏在暗处的傅仲的人手发现情况,继而明白眼前的状况,找到晏珩的踪迹! 听着身后的打斗声,晏珩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深沉的眸色稍有波闪。 但这丁点的光亮很快便被冷意笼罩了。 很开来到了小金水河,此处明显要比大金水河畔幽静许多。 四下一个人影都不见,只一艘可载一二十人的商船停靠在河岸边。 晏珩疾步跑起来,一跃而起,稳稳的跳到了商船的甲板上。 就在弯腰解缆绳的时候,忽听几声破水声。 只见平静的水面上冒上来几个搭箭拉弓的黑衣人。 而他们手中羽箭所对的方向,正是他。 “晏都督,好久不见了。” 一阵得意又爽朗的笑声后,一人从矮山密林后走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黑衣人一并走了出来,将商船团团的围住了。 晏珩的目光扫视一周,微微皱眉。 他丢开手里的缆绳,直起身呵笑道:“许久不见,傅首辅的手段更加的高明了,竟猜到了我会来此处。” “日夜都记挂着晏都督,从不敢懈怠半分。”傅仲诚惶诚恐的抚着心口,一脸虔诚的说道:“所以能赶在晏都督到达之前,在此处恭候。” 晏珩听言笑起来,他负手在背,姿态轻松的站立在甲板上,望着岸边的傅仲语调闲懒的说道:“傅首辅言重了。” “其实说起来,这世间让你上心的人何止我一个呢?” “这些年你也算是摸透了皇上的心思,所以才敢伙同户部尚书魏亭邑,做空了库银账目,并且买通我身边的小厮,在我的书房放下那些所谓的证据,从而编造出了私金之妄言,构陷于我。” 傅仲面上的笑舒畅又快意。 他极有耐心的听完了晏珩的话,而后以一种胜者的姿态谆谆教导道:“你啊,还是太年轻,又或者说,你这个人太过自负了。” “总是坚持你想要坚持的,或许你认为那是忠诚与诚挚,可落在皇上的眼睛里,却不是那般了。” “构陷与否,还在皇上身上。” “说到底,只要皇上他相信,那就不是构陷。” 晏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转动着视线掠了眼泛着冷光的箭尖,挑眉疑惑道:“可是,你杀了我,要怎么向皇上交代呢?” “若我猜测的不错,他这会子应该在宫里,焦急的等待着私金的消息吧。” 傅仲哈哈大笑:“你还有心思关心我的处境呢?” “皇上他是派了我来擒你不假,但所有人都认为你今日要从大金水河出逃,伏击自也设在那处。” “你不见了踪影,那是京五所没用,失了大职。” “而私金找不着,是你狡诈,藏得太过隐蔽。”他说着摊摊手,得意的笑说:“关我何事呢?” 晏珩笑着点头:“有道理。” “是我忘了,傅首辅行事,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置入险地的。” 傅仲笑着,语调甚是亲和:“所以啊,晏都督就放心赴死吧。”说着抬起了手。 他这一抬手,围在商船四周的黑衣人顿时严阵以待。 晏珩见状忙制止道:“且慢且慢。” 傅仲心情好,看他耍赖,倒也难得的笑了笑:“怎么?晏都督莫不是要哀求于我吧?” “哀求?这我可没学会,不敢在傅首辅面前班门弄斧。”晏珩笑着道:“不过今日倒是有幸可以瞧见傅首辅您亲自演示一番。” “傅首辅做事情从来都是拔尖的,这哀求的本领自也不遑多让,或许我能学会也说不定呢?” 傅仲听他这般说,还以为他打算誓死反抗,拼搏一把。 无奈失笑:“同僚多年,我劝晏都督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不然,会很疼的。” 晏珩看着傅仲得意的模样,勾唇笑了笑,而后侧目看向船舱,冷淡的道:“文戏已结束,武戏要开场,皇上龙体贵重,还是出来避一避吧,免受无谓波及。” 傅仲清楚晏珩的武功有多么的高,所以只敢站在晏珩可偷袭的范围之外,故而距离商船有些远。 刚刚的交谈,他们二人为了让彼此听得清楚,都加高了音量。 眼下他看晏珩冲着船舱自言自语,但因音调不高,傅仲一时听不真切。 正要笑他故弄玄虚,却看稳稳停靠着的商船动了动,而后从船舱内走出数人来。 而为首之人,正是皇上。 傅仲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船舱上的人,嘴角几度开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就算出宫,那也是应该去往大金水河才对! 而且,刚刚他与晏珩交谈了那么多...刹那之间,傅仲尽数明白了。 是他上当了! 什么踩点,什么大小金水河,什么逃跑计划,这一切都只是晏珩所设的局罢了! 他竟傻乎乎的上了当还不自知。 出神间,只听嗖嗖嗖嗖的细响声不断。 而他身边的黑衣人则应声倒下了。 有鲜血溅在傅仲的脸上,他被灼烫的回了神,扭动着僵硬的颈项偏头看了眼被箭矢贯穿了太阳穴的黑衣人。 看着洒在鹅卵石上的红白之物,傅仲胃中翻腾,他抑不住的弯腰呕了起来。 俞翰林看黑衣人尽数被消灭,握着拳头高举起了手。 而藏在山石密林中的御林军瞧见俞翰林的手势后惧是收起了弓箭。 四周归于平静。 皇上那冰凉入骨的视线从傅仲身上收回,转而看向了晏珩。 他站在船舱里,清晰的听到了他们二人的交谈。 那每一个字眼,都好似一个狠厉的巴掌。 而这些巴掌,全都打在了他的脸上! 好啊! 堂堂一国之君,被两个臣子戏耍的团团转。 真是好极了。 第一六八章 保重 俞翰林眼底的喜悦压制不住的往外冒。 原来这些日子里,晏珩竟承受了这样的不公! 说他藏私,简直是可笑! 可皇上竟然相信,着实令人心寒! 好在眼下沉冤得雪,实在是老天有眼! 看傅仲吓得面无人色的模样,俞翰林几乎忍不住的要笑出声来! 他不着痕迹的朝晏珩挑了挑眉头,一脸的嘚瑟像。 不过,不得不说,晏珩当真是神机妙算! 算到了皇上、傅仲会上当。 算到了傅仲在领了口谕后会去找痛恨晏珩的吴翎,调用京五所设伏。 自然,也算到了他愿意不惜代价的相帮。 皇上看着晏珩,目光从冰冷到愤怒,从愤怒到复杂难辨。 好一会儿,他慢慢的舒了口气,垂眼片息,各色情绪波澜的面上归于平淡。 负手在背,他音调缓慢的问道:“戏已落幕,不走,还站着做什么?是想要看朕难堪出丑吧?” 晏珩听言垂眸上前两步,态度恭谨的揖手道:“皇上言重了,贱民卑微,怎敢嘲弄天子?” “贱民未离开,是因约了渔夫拿鱼。”他说着直起了身子,望了眼不远处正疾力划船逃离此处的渔夫,无奈道:“不过渔夫见了这阵仗,约莫是不敢露面了。” 满口说着不敢,可这假意的恭谨原本就是对他的嘲弄!皇上下颌崩的死紧,袖中拳头恨不能挥在这贱奴的脸上。 但他终究没有! 眼下面子里子都丢了,却不能再丢了气度! 皇上冷哼一声收回了视线,步履稳重的从晏珩身旁走过去,余光见他侧身避让,并且恭敬的垂下了头,音调平波无澜的说道:“贱民,恭送皇上圣驾。” 皇上脚下一顿,觉得他这份儿虚情假意的恭谨与朝他脸上挥巴掌无异,脸颊上再度变得火辣辣的。 他偏头看过去,目光冷萃如坚冰,皮笑肉不笑的问道:“面上装出这恭顺模样,实则心中恨不能杀了朕解恨吧?” 晏珩顿了两息,而后微微抬起了头,瞧着皇上狰狞的笑脸,温润的笑了笑:“皇上您总是多想。” “贱民虽卑下,但心里也是时刻记着家国二字的。” “国若无君,邻国便要不安分了,打起仗来,最苦的就是前线的兵将,最无辜的就是百姓了。” 说着笑意微缓,声音也低了下来:“皇上好似已经忘记了贱民姓氏的由来了。” 一旁的俞翰林听了这话,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这头一句话的意思是在指责皇上生性多疑,任由傅党构陷了他吗? 第二句就更是吓得人肝胆俱裂了...俞翰林所理解的是,他不会杀皇上,但不杀的原因是因要护卫家国安宁! 他暗暗的擦着鬓角的汗,不住的朝晏珩使着眼色。 晏珩全然不觉,只是笑吟吟的看着皇上。 皇上也盯着他,眸色深邃无底。 好一会儿,哂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俞翰林看皇上转身,切切实实的大松了一口气。 他后怕的咽了咽口水,看了晏珩一眼,压低了声音委屈指责道:“要吓死我了。” 晏珩道:“人多耳多,快走。” 俞翰林点头,临走前却朝船舱看了一眼。 这一眼颇有深意。 等到皇上离开,隐藏在暗处的御林军出来拖走了黑衣人的尸体,而后朝甲板上的晏珩拱手做礼,礼罢,快速离开了。 晏珩蹙眉朝船舱看了过去。 好似有一道无声的天雷,准确无误的击在玉卿卿的头上,轰轰烈烈间,她目见灿目白光。 白光散去,她的五脏六腑又似是被石碾压过,密切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窒疼折磨着她。 她佝偻着蹲在地上,满头大汗,面如金纸,连喘一口气都觉得是痛苦难耐的。 忽听脚步声,她惊了下,抬头看过去,透过镂空雕花窗格看到了晏珩挺拔的身姿,她皱了皱眉,努力的站起了身,穿过船舱后门往后甲板走。 晏珩看到熟悉的背影,眉头微拧,快步跟了过去。 瞧她站在了甲板的边沿,掩唇低咳了几声。 清风拂过水面,碧波涟漪,商船随之摇曳,玉卿卿没站稳,身形跟着晃了下,踉跄之下差点跌入河中。 晏珩瞧见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扶,看她站稳后才又缩回了手。 看着她,晏珩又想到那日在门外所听到了对话。 目光从她后脑勺往上移,望向远处的青山道:“皇上都走了,东家还不走?” 玉卿卿抹着嘴角溢出的血液,喘了两口气道:“你连皇上和傅仲都能算计,恐怕早看穿我了吧?” “还虚情假意做什么?” 晏珩听她咳个不停,眉峰微动,眼底之色波闪,似有动容。 只语调依旧冷冽:“我不杀妇孺。” “但害我的人,我不会放过。” “东家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 玉卿卿脑子晕眩,双耳鸣响,她张嘴想说话,口腔里却急促的涌出了一股血,她用手捂住,血却从指缝间溢出来。 这一次的疼痛来的猛烈,她已经承受不住。 她知道,她要死在这里了。 可就算死,她也不要被他瞧见。 “要杀便杀,不杀就滚!”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晏珩听着她的音调,皱眉道:“你怎么了?这般有气无力的骂人,不像你。” 玉卿卿厌他多话,吞下吼间的汹涌的腥甜,强撑着呵笑出声:“我满心憧憬的进京,想要大发一批横财。” “可费尽心机这么久,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 “你还指望我能有多么兴高采烈呢?” 晏珩听她这般说,笑了笑,笑意苦涩的却像是浸了黄连汁子一般。 还在奢求什么呢? 这颗重创的满是血窟窿的心脏上,如今又被她添了鲜血淋漓的一刀。 还不明白吗? 看着她料峭的背影,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哽咽许久,他垂眸道:“后会无期,东家多保重。”说完转身离开了。 等到身后彻底没了声音,玉卿卿挺直的脊背才敢塌陷下来,她抑不住的哭出了声。 真的,很疼啊。 这一刻她甚至无法感知到他重获新生的愉悦了。 咳血间眼前猛地发黑,身体似是倾斜了,脑子空白间是彻骨的冰凉侵袭,河水灌进口中,冲散了令人做呕的血腥味...。 第一六九章 张嘴 玉卿卿眸光平静的看着穿透河水映射下来的光束,她没有挣扎,顺从的接受身体一点点的下坠。 还好,该做的都做完了。 只是可惜,没能体面的与他告个别。 越坠越深,明亮的光束渐渐隐退,将要闭眼之时,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黑影砸入水中,黑影游鱼一般快速伸展,向她逼近。 晏珩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寻了短见了,按照两人之间的过节,他本不该管,但那跳水声似是能扰乱心智,引得他心甘情愿的跳下来。 游至她身前,晏珩发现她衣襟上有大片血迹。 河水荡漾着晕开了血迹,丝丝缕缕浸在河水之中,似是朵妖冶盛开的血莲,而血莲后的那人正眸光微弱的凝着他。 明明瞧见了他! 他明明是她此刻的救命浮木了,可她竟然毫无求生欲!! 晏珩咬了咬牙,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拖近自己,裹挟着游了上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玉卿卿被一阵疼痛唤醒,昏沉沉的睁开眼,入目第一眼便是榻边吹汤药的晏珩。 看到他,她恍惚的眸色慢慢变得明亮。 原来,那时不是幻觉。 他真的来救她了。 可为什么呢?他明明恨不得杀了她的! 晏珩有所察觉,搅汤药的手一顿,侧目看了过去。 无声对视片刻,他又重新移目到药碗上,冷淡道:“正好醒了,省的我伺候你吃药。” 越清醒,身上的疼痛便越是浓烈,玉卿卿觉得她浑身的筋脉骨肉都碎裂了,说不上哪里痛,但好像每一寸都在痛。 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以免牵动了痛处:“为什么救我?” 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到。 晏珩想起往日里她发病是的模样,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转眸看着她,冷笑道:“当我愿意救你呢?” “若干脆的死了便罢,若是不死,怕是有人要构陷我谋害东家了。” “奴杀主是大罪,谁知道这是不是你和皇上排的新戏?” 玉卿卿扯了扯唇角:“皇上是怎样我不知道。” “但你说的这些伎俩,的确像是狠毒的我会做的事情。” 晏珩听言一顿,看着她青白的脸色,想解释什么又咽了下去。 话说多了,玉卿卿又开始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会有血液从嘴角溢出来。 而脆弱的肋骨已经承受不住咳嗽所带来的震动,她疼的不由自主的流眼泪,却又不想被他看到,闭眼缓了缓:“梳妆台...。”她细细的喘着气,气弱道:“首饰匣子的夹层里,你的身契在那里。” 晏珩看着从她眼角流下来的眼泪,心尖似是被锐物戳了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 可不知怎的,他有些不想明白。 故作不知的道:“东家何意?” 玉卿卿闻言睁开了眼,布着红血丝的眼瞳上浮着一层盈润的水泽。 吞咽了下,压下了喉间的血腥气,她音低且缓的道:“把身契拿上,走吧。” 皇上现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对晏珩的杀念已经转移到了傅仲身上,现在正是离开京城的好时机。 若是等到皇上处置了傅仲,空闲下来思及先前对晏珩的所作所为,羞愧及其忌惮之下不知会不会灭口。 再者,如今已五月中旬,再有数月永州便要起事,届时天定帝大概还是要找到晏珩带兵的。 她不想让晏珩步前尘。 晏珩看着她,嘴角动了动,踌躇片刻,偏头哼道:“果真是狠毒的。” “这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我带着你回来了,若你有个好歹,我落一个谋财害主的罪名是没跑了。” “磊落半辈子,我可不背这杀人的污名。”说着把药碗搁在榻边的小几上,而后坐在榻边,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臂。 碎裂后疼的几近麻木的身体被他这么一搬动,更是疼的要了命,玉卿卿眼前一阵发黑,眼泪流的更凶了,窒痛袭来她连呼痛都做不到。 晏珩发现她虚弱的甚至已不能独自起坐,他皱了皱眉,绕到她身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再看她眼泪横流,他不自觉的放轻了动作:“谁知道你嘴里的话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他边说,边捏着帕子去擦她唇边的殷红:“我可不敢轻信。” 眼泪顺着腮流淌了下来,与唇边的殷红混在一起。晏珩看着,擦拭的手一顿,心口像是压了一座冰山般,闷到极致,冷到入骨。 “装病不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吗?眼下你的阴谋已被我戳穿,病况为何反有加重之态?”他嘲讽的语调不觉变得轻缓,更像是疑问。 今日请大夫来诊,观其模样后笃定的说她定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可诊脉之后却又说五脏六腑并无受伤的症状。 令人惊奇纳罕。 几次诊脉,最后的结论与苦海所说并无二样,身子严重亏虚,以至于随时都会香消玉殒。 可却查不到是因何亏虚。 未免胡乱吃药反而加重了病况,只能先以温和生津的补药固本培元,等找到病因,再对症治疗。 玉卿卿抬手握住了他忙碌的手腕,无力唤道:“晏珩。”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叫他,晏珩一顿:“我在,你说。” “别忙活了...。”玉卿卿说着又咳嗽起来,血液自口中涌出,感到他又在擦,她苦笑道:“没用的。” “我...我活不久了,你不要管我了,走吧。” 背后的身躯僵了僵,捏着帕子的手无力滑落,玉卿卿握在他手腕上的手随之滑落,手掌掉进了他的掌心里。 玉卿卿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指尖冰凉。 晏珩垂眼看着掌心里的瘦弱手掌,看了会儿,慢慢的收拢了五指:“是皇上?他要灭口?”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在他的眼中,她的第一次病发便是跪宫门,从衙奴所夺他之后。 而今日她同样见了皇上。 玉卿卿摇了摇头:“无关他人,这一切都是命数。” 晏珩察觉道她绝望的态度,眉间皱褶更深了,心底的那一股惶恐的气变成了怒意,他忍不住的低声训道:“你既不是阎王,也不是大夫,怎知死活?” 说着伸手端起药碗,满满的盛了一汤勺的药汁,抵在她唇边道:“张嘴!” 第一七零章 逍遥 玉卿卿听着他音调中的颤意,心中难过。 她最不想的就是他看到自己这般。 可天总是不遂人愿的。 他不仅看到了,还要亲手送走她。 自知拗不过他,也不想让他心中留有遗憾,玉卿卿乖乖的张开了嘴。 一勺接着一勺,不容她叫苦,也不顾她拒绝。 不过,喝完了药却得了一颗话梅。 晏珩将她放平躺好,瞧她又红了眼眶,皱眉道:“都给你话梅甜嘴了还哭?” 玉卿卿上下齿咬着话梅核,眼睛无光的盯着帐顶:“都说生病的时候想到亲人会更加的委屈难过,可没有亲人可想的时候才是最难过的。” 晏珩垂眸默了默:“你想他了?” 玉卿卿眸光轻闪,侧目看着他,没说话。 晏珩瞧她默认,道:“如何能联系到他,我替你把他找来。” 玉卿卿依旧没说话。 晏珩明白了什么,瞳色深冷,呵笑道:“怎么?怕我会杀了他?” 玉卿卿收回了视线,阖眸落寞道:“他不要我了。” 晏珩怔了下,而后端起了药碗,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恶毒如你,果然是要孤独终老的。” 玉卿卿周身一僵。 在这样痛不欲生的情况下,她竟还能感知到心尖尖上的那锐利的一刺。 她睁开眼,盯着床帐笑了下。 是啊,她这样的人,自然是要孤独终老的。 后厨里熬药的匛然看到晏珩,忙站起了身:“苏掌柜怎么样?” 先前他被晏珩派去永州,潜入鸿山调查。 而晏珩猜测的果然是不错的,鸿山之中藏匿了数以万计的兵卒。 福王他确实是在策划谋反。 山中防御极其严密,他已经千般小心,可还是被人发现了行踪,围剿之下受了重伤,坠入山崖。 得幸未死,在外养了好些日子,以至回京迟了。 未能在晏珩落难之时陪伴护助,匛然心中极其愧责。 不过好在晏珩眼下已脱离了险境。 晏珩搁下药碗,道:“你即刻出城,去一趟石佛寺,找苦海大师。”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大夫写下的脉案:“这个也给他看看。” 匛然双手接过,揣在怀里道:“主子,虽说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但这京中依旧是龙潭虎穴,主子您又不比从前,总有些人是怀着落井下石的心思的。” “还是尽快出京为宜。” 晏珩道:“等她能挪动,咱们便出京。” 匛然闻言惊讶的瞪大了眼。 晏珩这话的意思,竟然是要带上苏禅衣吗? 可...可苏禅衣不是有夫君吗? 她那般利用戏耍了晏珩,实在是该死。 眼下终食恶果,又何必怜惜相救? 心中这般想着,可匛然一个字都不敢说,他算是瞧出来了,晏珩的心根本就没死。 但这样的主母,实在是让匛然敬佩不起来。 可晏珩喜欢,匛然自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点头称是,出门去了。 夜半时,玉卿卿起了高热。 整个人烧的像是一块火炭,哭哼着不住的喊疼。 晏珩看的揪心不已,却又无计可施,伏在榻边,轻声叫醒了她。 玉卿卿昏昏噩噩的睁开了眼,眼泪顿时顺着眼角淌了下去。 她面色苍白如素缟,衬的眼角殷红,眉眼漆黑。 晏珩看了会儿,抬手给她拭了眼角的泪,含笑问道:“可是做噩梦了?怎么哭的这般可怜?” 玉卿卿看着他的笑,烧的不清楚的脑子更是晕晕乎乎,伸手就抓住了他帮她擦拭眼泪的手:“我已经让你走了,你不走,待我好了,你可再也走不成了。” “我这么恶毒,一定会折磨你到死的。” 话说的凶狠,可怎么哭的这么可怜呢?晏珩心酸极了。 积压在心底的恼恨,这会子全化成了青烟了。 五指嵌进她的指缝间,紧紧握住她滚烫的手掌,倾身下去,凝着她的眼睛,音低且轻的说道:“东家都已是我的掌中蝼蚁了,怎么还敢威胁叫嚣呢?” 这时刻遭受的痛苦,玉卿卿觉得下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此刻手掌心里贴着不属于她的舒适温度,玉卿卿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指,想要自私的、永久的拢在手心里,暖着她。 烧的糊涂,张口便就是胡言乱语:“可晏珩,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啊。” 晏珩一怔,故作玩味的目光忽的变的躲闪起来。 他想否认,想要保留仅剩不多的尊严。 可张开嘴,却怎么都说不出那句话来。 迎着她澄净的眼睛,他有些泄气的皱了皱眉,扯唇笑的无奈:“是啊,我喜欢你。” “喜欢到恨不能去杀了你心里的那个人。” “拘着你,让你的眼睛只能看得到我,也只能喜欢我。” “这么凶,我有点害怕。”玉卿卿虚弱的笑着,轻咳几声,哑着嗓子说道:“那不如,我以后只喜欢你,可好?” 晏珩又是一怔。 回过神来他恼怒的咬牙,恨不能狠狠的打她一巴掌解恨才好。 “苏禅衣,你当我是什么?!” “胆敢这么肆意玩弄我,信不信我即刻了结了你!” “当真?”玉卿卿笑意微顿,看着他道:“你若能给我个痛快,我在下面都会感激你的。” 晏珩顿时没了话,眼眶急剧的刺痛着,他转开了脸。 玉卿卿没想到他还是这般在意她的生死。 心生懊恼,她用拇指轻轻的在他虎口处挠了挠。 “干什么!”晏珩没好气,更要收回手掌。 玉卿卿忙用她不大的力量握紧了他的手,瞧他看回来,她忙道:“我玩笑呢。” “有你这样好看的人在我身边,我恨不能再向菩萨借个几十年,逍遥快活呢。” 晏珩差点被她的话给气笑了,蹙眉在她额头上轻拍了下,没好气道:“说的什么孟言浪语?” “不要仗着病中,就认为我不敢打你。” 玉卿卿挨了一巴掌,假意呼痛。 晏珩撇开脸忍笑。 笑罢他俯首,在她挨了打的地方轻轻的亲了下。 玉卿卿怔住。 一触即离,晏珩微微离开了她,鼻尖若有似无的碰着她的鼻尖,距离极近的看着她。 玉卿卿被他看的心慌,正诺诺着不知该说什么,忽觉被他握住的手腕猛地刺痛,她皱眉看过去,就看手腕内侧扎着一支银针。 第一七一章 后事 她这才明白,他刚刚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顿时吐了一口郁气,怏怏道:“卑鄙,竟然色诱我。” 晏珩笑起来,挑眉回道:“这不是你玩剩下的招数吗?” 玉卿卿无言以对。 瞧她挨了扎也未乱动,晏珩放下心来,松开了她的手,慢条斯理的调侃道:“许是忌惮你的恶名,大夫不敢施针,便由我代劳了。” 他在,哪个大夫敢怠慢? 在他心中,她这病一直蹊跷。 想来并非是大夫不敢来施针,多半是他不放心那大夫。 玉卿卿心中了然,却也不戳穿他,呵笑着道:“那你可要好好的扎了。” “不然把我扎出了什么好歹,就算你是无意,害主的名头也有了。” 晏珩听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向上搂起她的袖子,细白如藕的手臂映在眼下,晏珩的手指丈量着,找到了尺泽穴,又扎下一针。 “你睡着的时时不会咳血,若是能睡便还睡着吧。” 玉卿卿微微偏头,凝着他认真的侧脸,不解道:“你那么恨我,应该更想要看到我清醒着痛苦吧。” “做什么这么小心翼翼,扎错了,也不打紧的。” 晏珩听言怔了下。 银针在指腹间捻动着,他思索着一时没说话。 揭开她的领口,指腹在锁骨上划过,而后在锁骨下方的云门穴上施针,这才移目看着她的脸:“按说,确该如此。” “不过,私心里倒也没你想的那么恨。” 玉卿卿鼻头发酸,她转开眼,盯着帐顶叹息道:“看来我的确是要死了,竟让你说出这种话来。” 晏珩眉心蹙了下,立刻开口道:“不是的。” 玉卿卿喉间哽了哽,无奈笑道:“你不是阎王,也不是大夫,又如何知道?” 晏珩语噎一阵,忽的想到什么,眸色一亮道:“我会看手相。”他说着,掌心覆在了她脸颊上。 玉卿卿看着视线内的他,道:“那不知,晏相士看出什么了?” 晏珩的指腹轻轻的碰了碰她的眼角:“这里写着岁岁平安。”指尖摩挲着到了眉心,压平了眉间的皱褶:“这里写着多福多寿。” 玉卿卿听得笑起来,想要附和他两句,可胸口突如其来的压榨剧痛却让她说不出话来,喉间滚烫着一口热血呛咳出来。 血滴如赤红铁浆一般的溅在晏珩的脸上,炙烫的他眨了下眼,嘴唇抖索着,想说什么,可喉间像是被人扼住了,嘴边的话又尽数给闷了回去。 玉卿卿看他这般便知是吓的狠了,想告诉他别怕,眼前却急速的变黑,黑影遮住了烛光与晏珩的脸,蚀骨疼痛仍在持续,她难以承受的昏了过去。 晏珩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无措过。 他周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般,以至于四肢都僵硬着,发红的眼眶里嵌着一双惶惶的眸子,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定在她脸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上,唇角嚅嚅,低弱的几乎不闻的一句唤自他唇齿间溢出来:“苏禅衣。” 自是没人回应他的。 “你别吓我...。”音调发着颤,带着哭哽。 眼泪掉下来,落在她脸上,晏珩看着,烁然回了神,他猛地站起身,推开后窗就跳了下去,三步并两步的到了厢房,一把揪起了榻上睡着的大夫。 大夫睡得正香,只觉一把钢骨铁刺般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衣领,他被勒的差点断了气。 瞧清楚行凶之人的样貌,大夫面色煞白,哆嗦着畏惧道:“晏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救人。”晏珩连拖带拽的把人带到了院中,纵身一跃到了二楼后窗外,先把大夫推了进去,而后他自己钻进去,合上了窗户。 大夫行医多年,虽不说多么受人尊敬,但这般莽撞无礼的人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晏珩此人,京中人人皆知。 虽说眼下落魄了,但那一身的武功可是没消。 神不知鬼不觉得杀几个人,那是易如反掌的。 故而,大夫纵是心中有所不满,面上也是不敢带出丝毫的。 又听他说救人,猜想是苏禅衣的情况不好了,医者仁心,他也顾不上怒恼,一边理着衣襟一边往榻边走。 看她身上布着银针,他忙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扎错位置,这才收针把脉。 晏珩紧张的站在一侧,垂在身侧的五指屈起又紧握,如此反复几次,他忍不住出声道:“怎么样了?” 大夫神色凝重,一时没说话,待两只手都诊了一遍,摇头道:“苏掌柜脉若游丝,五脏六腑皆有枯竭之态,眼下纵是人参灵芝入药,也不过是延缓上一时半刻。”说着叹了口气:“晏公子尽快准备后事吧。” 轻语入耳,却犹如惊雷袭下。 晏珩的脑子霎时空白一片,双耳嗡鸣。 不可能,她刚刚还和他吵架斗嘴,怎么就...就...。 大夫说完了话,却未听到回应,扭头看晏珩神色冷淡,出奇的平静。 关于苏禅衣动辄叱骂苛责晏珩的事情,这邻里邻居的也都有所耳闻。 想来,这位东家在晏珩的心中,也不是那么的重要吧。 他被拘在面铺里一日了,眼下阎王就要来点卯,他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朝着晏珩揖揖手,告辞离开了。 “他胡说的。”好一会儿,晏珩动了动,他撑着无力的身子,在榻边坐了下来,伸手给她擦着脸上的血迹:“庸医一个,鬼话连篇,没一个字是可信的。” 他说着,指腹滑到她耳垂上,轻轻的捏了捏,温声道:“你好好睡,匛然去找苦海了,苦海他穷其一生都在钻研医术,医术极高,他一定有办法医你的。” 掌下肌肤炙热,晏珩觉得该做些什么才行。 想了想,他起身淘洗了凉帕子,覆在了她额头上。 而后又从药瓶里倒出一粒丸药,掰碎了用水送服,让她吃下。 可他做的这些,仍是没能为她去掉这灼人的热度。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却瞧她破天荒的睁开了眼,晏珩提着的心稍有松缓,他想说话,却发现喉间哽重的厉害,这一开口指定要被她听出端倪的,故而吞咽了下,想着缓一缓再开口。 第一七二章 熄烛 玉卿卿睁开眼,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她愣了下,猜想是晏珩睡着了,蜡烛无人照看,熄了。 她嗓子眼干的生疼,想要喝口茶,在出声唤他与自己找茶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吃力的挪动着手,摸索着往榻边的小几上去,手却被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一怔,疑惑道:“晏珩?” 晏珩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皱眉道:“你想要什么?” 玉卿卿顿了顿,眨眼道:“你...你一直都在吗?” 晏珩点头。 她这般模样,他能去何处呢? 玉卿卿没听到回答,蹙眉又道:“你是,是把蜡烛熄了吗?” 这次换晏珩发怔了,他看看她,又扭头看着桌角明亮的烛台,嗓子眼抑不住的发紧,他张了张嘴,艰难的说道:“烛光...烛光有些弱了,我去换一根蜡烛来。” 玉卿卿好似明白了什么,听着踉跄的脚步声,她平静开口道:“应不是蜡烛的原因,你别忙活了。” 晏珩脚下一顿,偏头看过去。 这一停顿,烛台里的蜡油晃了出来,泼在了他的手掌上,手掌上顿时便烫的红了,他却恍如不觉,只是盯着她,眸色渐渐的润泽。 玉卿卿眼前漆黑,整个人都被一望无际的黑暗包围的严严实实。 她的手动了动,想做点什么,却又意识道她什么都做不成,指尖收拢着握成了拳头。 抿了抿唇,她低声道:“晏珩,我渴了。” 片刻,没听到回应,她低声又道:“你还,还在吗?” “我在。”晏珩抬手抹了脸上的泪,上前搁下了烛台,而后倒了茶一勺一勺的喂给她,一边喂,一边问道:“只渴了吗?饿不饿?想吃什么?” 玉卿卿扯了扯唇:“一直躺着没动弹,也不觉的饿。” 晏珩看着她的笑,有些说不出话来。 玉卿卿脑子有些乱,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无言,屋中的气氛沉寂下来,好一会儿,听得烛花“噼啪”的炸了下,玉卿卿眼睫一颤,眸子滑动着朝往日摆放着烛台的桌角看了过去。 自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她顿了顿,慢慢的收回了视线。 戌时三刻,楼下有了声响,匛然站在楼梯下唤晏珩。 晏珩站起身,想到什么又矮下身,给她掖了掖被角,温声叮嘱道:“我去去就来。”说着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药瓶:“若要找我,便把这个丢出去,我听到声响就来了。” 玉卿卿“嗯”了一声,攥紧了手里的药瓶,道:“我没事,你自去忙吧。” 晏珩下楼,瞧见厅里坐着一个青衣光头的男子,他黯淡的眸色顿时亮了亮,殷切道:“苦海!” 苦海还从未听晏珩这般语调的唤过他,挑眉看他一眼,将他眉间的焦灼与难过全都看在眼底,笑着道:“才几日未见,就这么思念我?” 晏珩眼下没空与他打趣,上前揪住他的胳膊道:“你快随我来,苏禅衣的病况又加重了。” 苦海看了脉案后便觉不好,连夜准备了药材,一早便随着匛然进了城,城门一开便直奔富贵胡同了。 此刻被他拉着走,无奈失笑道:“你慢着些,我又不跑。” 匛然见状忙提着药箱跟了上去。 到了房中,晏珩松开了苦海,来到榻前握住了苏禅衣的手腕,轻声说道:“我请了个大夫来,他能治你的病。” “你别怕,我在呢。” 玉卿卿没说话,察觉晏珩把她的手递了出去。 苏禅衣这个名字苦海听晏珩提过无数遍,起初他是纳罕的,晏珩这样的人,世间竟还有女子能让他如此上心? 后来听得多了,耳朵险些听出了茧子,他的心境便由纳罕转变为了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晏珩动心? 昨日看过脉案后,他意识到苏禅衣或许时日无多了,所以今日来是治病,也是为了亲眼瞧一瞧苏禅衣这个人。 此刻苦海对视着苏禅衣的眼睛,只觉这眼睛真好看,澄净明亮,犹如一双上好的琉璃珠子。 对视了片刻,苦海察觉出异样来,抬手刚要在她眼前试一试,手腕就被横出的手掌抓住了。 他扭头看过去,朝晏珩冲他摇了摇头。 苦海便了然了。 竟然看不见了? 可惜这么一双眼睛了。 收回手,他安心的诊脉,旁的大夫诊脉时大都是不语的,可苦海不同,诊着脉,嘴上却也没停:“身上可还痛?” 玉卿卿听他语调缓缓,甚是亲和,猜想应不是寻常的大夫,至少是和晏珩认识的。 她心头的无措稍稍减缓,“嗯”了声,道:“还在痛。” 苦海点点头,又道:“具体是哪一处痛?” 先前晏珩去找他,也说过一些苏禅衣的病症,但他人转述,到底没有本人亲述来的准确。 “我不知道。”玉卿卿抿了抿唇,恐他不信,又补充道:“具体哪一处不知道,但好像全身的每一处筋骨,每一寸肌肤,就连头发丝,都是痛的。” 苦海皱起了眉头,捏着银针在她指尖刺了下,用洁净帕子沾了指腹上的血滴,他闻了闻,皱眉折起了帕子。 看到枕边的点点血迹,他道:“还在吐血吗?” 没等玉卿卿回答,晏珩就开了口:“吐血。” “你怎么这么多话,没瞧见她很虚弱吗?” “你有什么话就问我。” 苦海无奈看他一眼:“那不知,你东家这些日子可吃过什么味道奇怪的东西?又或者是受过什么伤?” 晏珩道:“不曾。”说着忍不住催促道:“你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说怎么诊治。” 苦海摇头道:“病因不明,病症棘手。” 晏珩看他摇头,唯恐他说出与大夫一般的话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心口上,却看他喘了口气,又接着道:“我且一试吧。” “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晏珩闻言大喜,连声道谢。 苦海又是看他一眼,摇头失笑。 起身之时与榻上的人说道:“苏掌柜,我这几日会在这里住下,你若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玉卿卿点头道谢。 苦海捻着佛珠笑了笑:“好说好说。” 第一七三章 收尸 匛然听苦海要住下,心下稍安。 在他看来,苦海的医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能与阎王抢人。 当年晏珩对战北夷时,身上受了几处伤,却因着战时长,战事紧而未能及时的处理,因此小伤拖成了重伤,险些危及性命。 军中大夫及京中赶去的御医均束手无策,而北夷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个消息,在颓势的情况下又集结了重兵,欲要反扑。 战况紧急,而晏珩性命垂危。 军若无主将,亦或者临危受命新的主将,都将对军心造成极大的动摇,影响战事。 在这个时候,苦海出现了,是他救回了晏珩。 而这次苦海出手,也一定能治好苏禅衣的。 待到苏禅衣大安,他们便能离开京城了。 晏珩看匛然站着,以为是有什么事情要禀,便道:“若有事,稍后再说。” 匛然自然知道晏珩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苏禅衣的身上,哪敢用琐事扰他心神? 闻言揖手道:“主子,将苦海大师暂且安置在空置的厢房中可好?” 因着这铺子不是晏珩的私产,他如此问,其实也是在说给苏禅衣听。 免得她要怪罪他们反客为主,不问自取了。 晏珩听言点点头。 匛然看晏珩点头,又瞧榻上的人没异议,颔首称是,带上房门离开了。 玉卿卿听着与晏珩交谈的男子的声音,蹙了蹙眉。 这声音怎的这么熟悉? 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晏珩瞧她眉头紧蹙,以为又是在痛了,心中揪紧。 他伏在榻边,轻声与她说道:“他那人嘴毒,心肠也坏,纵是有好事发生,他也要歪曲着说发生了大灾难。” “故而,与他说话,需猜。” “不过他的医术极好,他说愿意一试,那就是有极大的把握的。”他说着握住了她的手,慢慢的放回了被褥下:“你且安心养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的音调很轻,可没一个字都无比的认真。 玉卿卿知道,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不会放弃她的。 可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耗了命助他逃脱险境,不是要看他再走进另一个囚笼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 “就算眼下医治好了,他日还会再复发的。” “我就是个累赘,你若聪明,就该立刻远离了我。” 在晏珩第一次见到她时,心中便暗暗的惊叹,如何会有这么干净的一双眼睛呢? 而后的每次交谈,每次面对面,他都会忍不住的去看她的眼睛。 见不到时,还总会想起。 后来他想,或许是她身上只有这一双眼睛是好看的,想起她时,便首先想到了她的眼睛。 那次他在门外听到她与那男子的交谈,心中忍不住的发笑。 他想告诉她,何必那样麻烦呢? 只要用那双眼睛看他一眼,就是命,他也是能给出去的。 何必轻贱自己...。 如今她再也看不见了,虽说眸子依旧澄澈如琉璃,但到底少了几分光彩。 他瞧着,总觉得心头刺扎扎的,难过的很。 且她虽然强忍着,但是他能看得出,她很不安。 其实细想也是,这院中的人都不是她所信任之人,不安也是常理。 晏珩压了压眼角,缓解了眼眶的刺痛,轻声问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玉卿卿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掉落到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之中。 她瞠着双目,努力的看,努力的寻找光亮,看得久了,仿佛眼前真的有了亮光。 可揉了眼睛之后才发现,都是假的。 眼下好似又有光点飘过,她忍着揉眼的冲动,眨了下眼,又恢复漆黑一片了。 她抿了抿唇,轻轻的捏住了被角:“你把那柴房里的白灯笼挂在铺外,自会有人来替我收尸的。” 晏珩听她说的有条有理,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发觉,他还是没将她看明白。 明明瞧着明媚,豪言壮语的说着与他一起离开的承诺,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早已将自己的身后事盘算好了。 “你不是说,他不要你了?” 玉卿卿听他又翻旧账,有些好笑。 想来他是极其在意的。 不然那日的对话,稍一查验便能知道真假,他不查,是不敢,还是不屑?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分道扬镳了,可看到我死,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最基本的挖坟埋骨,他还是会做的。” 晏珩看着她,听着她的话,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你的这张嘴,比苦海还要毒,你的话,比苦海更要不可信呢。” 听他岔开话题,玉卿卿继续说道:“当初我买了你,虽谈不上救,但到底也没有真正的害过你。” “这点小忙,你应该不会不答应我吧。” “好啊,我帮你。”晏珩俯首在她耳边,轻声慢语的说道:“我帮你杀了那个负心汉,可好?” 说话间,他一直看着她的眸子,话落,瞧见她眸光轻闪,抿了抿唇角,没了后话。 晏珩坐直了身子,神色淡淡的,嘴角却带着几分笑意:“怎么?舍不得了?” 玉卿卿瞧不见他的神色,也猜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约莫猜出了他的方向,移目看过去,道:“你现在虽暂时脱离了险境,但暗处盯着你的人应该还剩不少,你若是犯下了人命官司,岂不正好给他们送了把柄?” “那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吗?” 她声音低缓,没什么情绪在,也听不出丝毫的关切,可晏珩听了后就是知道,她这是在担心他。 一时间心口梗的难受,像是压了一块大石般。 他说的话,她不会依。 她的话,他也不愿应。 默了会儿,他转移了话题道:“有件事情我要提前征得你的同意。” 玉卿卿明白他要说什么,闻言立刻道:“我不要你伺候。” “去帮我找别的人来。” 如今她眼睛瞧不见,无论吃药喝水,用膳如厕,穿衣洗漱都是需要人照顾的。 而这面铺里现下只有四人。 除了她之外,另三人皆是男子。 晏珩看她这般抗拒,眉心要蹙没蹙起,他支肘在榻边,伸手捏走她额前的碎发,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的孤立无援:“你还能找谁?” 第一七四章 便宜 玉卿卿一哽,片息道:“随便谁,只要不是你。” 晏珩笑起来:“为何不能是我?” 玉卿卿听他笑,也是扯了扯唇角:“男女授受不亲,且你这么喜欢我,我担心你趁机占我便宜。” 晏珩没想到她会直接说破。 摇头失笑:“男女授受不亲吗?”他的手指从额前沿着鼻梁,滑到了唇上,眸光凝住:“可咱们不是已经亲过了?” “且这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你在处心积虑的占我便宜。” 纵是看不见,但也不难想他如今是个怎样的神情! 玉卿卿面上发烫,想挥开他作怪的手,却因疼痛而湮了心思。 咬牙气道:“反正不要你!” “若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那就用刚刚向你禀话的那个人吧。” 晏珩看她心中已有人选,气的直磨牙:“你想得美。” “勾引了我还不算,还想趁机撩拨我的侍卫?” “他是你的侍卫?”玉卿卿诧异的挑起了眉头。 怪不得觉得声音耳熟,原来是他身边的人。 可那道声音,她却找不到对应的面容。 而前世她好似并未见过他的侍卫....。 晏珩看她凝思琢磨,不觉拧起了眉头:“你当真的??” 玉卿卿听他语调沉沉,有些好笑。 他竟当真了? 真是个傻子。 “你想什么呢?” “我才要问你在想什么?”晏珩皱眉叹息道:“我猜的很累啊。” 玉卿卿眸光一恍。 她眨了眨眼,轻声道:“想你啊。”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晏珩便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她是在戏弄他! 气哼道:“如此情话,你可真是张口就来。” 说着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瞧你没半分的认真,简直可恨。”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个药瓶,转身出去了。 玉卿卿的指腹慢慢的摩挲着药瓶,无光的双眸看着脚步消失的方向,低喃道:“可我说的是肺腑之言啊。” “假的都信了,真的反倒不信了。” 到了楼下,看到了前厅里的匛然,晏珩皱了下眉,抬步去后院了。 匛然平白无故挨了瞪,一脸的茫然。 他做错了什么不成? 后厨里,苦海正把草药放进药炉里,抬头看他走进来,笑了笑。 晏珩被他笑的莫名,却也没心情问,直接问道:“你有几分的把握?” “你还不知道我?做事情向来随心所欲的,哪里有什么把握?”苦海笑吟吟的说着,用手里煽火的破蒲扇拍了拍身旁的小杌子。 晏珩上前坐了下来。 苦海往他那边挨了挨,咕噜噜着眼珠子将厨房看了一遍,道:“听说你们这铺子原先是鬼宅?” 晏珩拧眉,侧目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苦海笑道:“你东家那病蹊跷的很,说不得是恶鬼在作祟。” 晏珩瞥了眼他松松挂在手腕上的佛珠,轻哼道:“再不好好说话,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医书全都烧了!” 苦海笑意一顿,斜他一眼,撇嘴道:“瞧你这无赖样。”说着手上扇了扇风,却扇了一脸的土尘味儿,他咳了声,没好气的丢开了扇子。 晏珩皱眉道:“到底是怎样,你给我个准话行不行?” 苦海看他一眼,面上的调笑淡了些,叹息道:“蹊跷是真,找不到医治的办法也是真。” 晏珩的面色霎时间变得冷僵苍白,他张了张嘴,磕巴着道:“那...那就没办法了吗?” 苦海咂摸着嘴,摇了摇头:“倒也不是。” 晏珩一口气提上来,皱眉气道:“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这急性子。”苦海无奈道:“该拘着你去佛堂里抄他个一白白十日的佛经,好磨一磨这性子。”说着没听到回应,转眸瞧他一脸的晦涩与隐忍。 苦海心下叹气,轻咳一声道:“你还记得第一次给我看过的脉案吗?” 晏珩点头:“记得。” 自从知道她病着,他就没有找别的大夫,直接就去了苦海那里。 所以,苦海对她的病况还算是了解。 苦海道:“那个时候,苏禅衣的脏腑便已有衰竭之态了。” “而这次发病虽有加重,但她先前能捱过,这次或许也一样能捱过也说不定。” 晏珩听得泄气,没好气的嗤道:“让你治个病,怎么都是或许、说不定这般不确定之言辞呢?” 苦海一听就瞪大了眼:“你还好意思说我?” “你和她一起这么久,连她因何患病,如何发病都不知道!” 晏珩被呛了个无话可说。 干瞪了会儿眼,他道:“药材可都准备齐全了?” 苦海道:“还缺点东西。” “缺什么?”晏珩道:“我即刻让人去找来。” 苦海将腕间的佛珠退了下来,一颗一颗的捻动着:“一钱心,二钱肝。”说着眼睛往他胸膛瞄了一眼:“三两肋骨。” “不知,你可愿给啊?” 晏珩一怔,抬手抚了下心口,而后看着他道:“你说真的?” 这话问的,反倒让苦海一怔。 他看着晏珩脸上的认真神色,又是惊吓又是匪夷所思的道:“莫非你当真了。” “我是出家之人,打小学的又是医术,哪里能做那般惨无人道的血腥事情?” “你可快快离我远些,免得佛祖要怪罪我了。” “...”晏珩觉得与他多说一句话都能当场气死,撂下个白眼,起身离开了。 晏珩离开后,匛然走了进来,看苦海笑的前俯后仰,无奈道:“您可真是,瞧把我家主子给气的,脸都绿了。” 苦海见匛然来了,索性把熬药的差事交给了他,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搬着廊下的竹摇椅到了厨房外,翘着脚,看着天,感叹道:“你主子啊,这次遇到大难喽。” “啊!”匛然吓得站起了身:“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消息?” 如今的匛然犹如惊弓之鸟,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便能让他紧张惶惧。 听言吓得脸色大变,两步跑到门外,看着苦海道:“什么大难?你快说说!” 苦海斜他一眼,笑道:“你主子啊,他丢了心了。” “你瞧见过没心的人还能活吗?” 匛然怔了怔,而后朝二楼的方向看了眼:“您说的是那位?” 苦海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笑呵呵的看着天。 第一七五章吉祥 匛然看苦海的姿态端的是逍遥自在,唯恐他将此事当做儿戏,忍不住哀求道:“既是如此,您可千万要保全住苏禅衣。” “这样,才算是救了我家主子。” “用你说?”苦海白他一眼,哼道:“快去熬药!” 匛然忙点头去了。 药很快熬好,匛然端着上了楼,刚要腾出手叩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晏珩伸手接过药碗。 匛然有些惶恐,忙双手递过去,又问道:“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晏珩看他一眼,道:“无事,你去忙吧。”说着就要关房门,忽的想起什么,隔着巴掌宽的门缝与他说道:“你去找个铃铛过来,要声音清脆的。” 匛然刚要应是,房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他眨了眨眼,这是怎么了? 从刚刚起晏珩的态度就怪怪的。 莫非真的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 他一边反思着,一边下了楼。 房间内,玉卿卿的高热一直未退,而身上的疼痛持续的加重着,她被折磨的心力憔悴,意识昏沉,且眼睛看不见,纵是睁着眼也是漆黑一片,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分辨不清是清醒着还是梦中。 听得耳边有人唤她,玉卿卿睁开了眼。 晏珩小心翼翼的给她拭了眼角落下的眼泪,又顺手给她擦了额头的细汗,轻声道:“吃了药再睡吧。” 玉卿卿深觉她没有再吃药的必要。 但他这么想方设法的救治她,虽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徒劳无功,但他这么忙一忙,或许心中会好受些,等到她离开的时候,他心中的遗憾也能少些。 她病重,更换衣服不易,所以晏珩在她颌下垫了帕子,以免弄脏了衣领。 而后小心的盛了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道:“张嘴。” 玉卿卿依言张开了嘴,满满的咽下一口药汁。 她还没怎样,晏珩瞧着却先皱起了眉头:“有点苦,是吗?” “这坏和尚,最是心黑手毒的,最喜欢收集那些至苦的药材,熬上一锅看人吃苦。” 玉卿卿喝下药汁才发现,她好似有些尝不出味道了。 她的舌尖还能感受到了药汁的温热,却尝不到味道。 听他这么说,扯了扯唇角道:“当心被他听到,要恼你的。” 晏珩笑起来,凑近她低声道:“那咱们以后悄悄的说,可好?” 玉卿卿亦是笑着,却没应他的话。 晏珩瞧她不敢许诺以后,笑意顿了顿,垂首又盛了一勺喂给她:“苦海他放了能止痛的药材,等到喝了药你便不会痛了。” 玉卿卿点点头。 晏珩道:“我想把核桃接回来,你意下如何?” 她身边的确需要人贴身照顾着。 可对他这样抗拒,恐怕有什么需要,也会忌讳着不愿告知,到时候反倒白白受罪。 而能让他信任的人只有核桃。 玉卿卿咽下口中的药汁,摇头道:“不要。” “那丫头命苦的很,定然还在期待我去接她呢。” “若是瞧见我这幅模样,不知要怎么难过哭闹呢。”说着无奈的笑了笑:“现下我可是没办法哄她的。” 说了这么多,她还是觉得自己活不久,不想让核桃送她走。 但他不想违逆她的意思,闻言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再寻一位稳妥的来。” 玉卿卿默了会儿,提醒他道:“约莫着也用不着了。” 晏珩皱眉,不悦的斥道:“胡说什么!” 玉卿卿鲜少听到这般厉言,怔了下,而后无奈的扯了扯唇角,转而道:“刚刚睡着忽然想起一桩事情。” 晏珩还在气她胡言乱语,闻言有些不乐意的道:“什么?” 玉卿卿道:“梳妆台上有个首饰盒子,你帮我拿来吧。” 晏珩扭头看了一眼,果然瞧见了一个简陋的首饰盒,他起身取来,递到她手里。 玉卿卿摩挲着掀开了盒盖,从里面摸出了唯一一件东西,递了出去。 晏珩接过,是一块上好的翡翠玉佩。 他曾见过与这块玉佩相似的,是在宫宴上时,皇后佩戴的。 听说那是她被指为燕王妃之时,随着赐婚圣旨一起送到她手中的。 几位亲王妃手上都有一块模样差不多的。 而他手中这块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云字,故而它主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上次他在她枕下看到过,也认了出来,只是没点破。 现下他捏在手里,皱眉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卿卿知道他清楚这玉佩的来历。 会这么问,是想听她说出玉佩为何在她手上的。 “这玉佩瞧着是个吉祥之物,送给你,希望能助你度过此后的难关。” “也算是报答你这几日对我的照顾之情。” 晏珩眯了眯眼,狐疑的道:“怎知是吉祥之物?我瞧着倒像是个烫手山芋。” 玉卿卿自然知道天定帝对福王有多么的忌惮。 若这块玉佩被天定帝的人发现,那距离灭顶之灾也不远了。 他说是烫手山芋,此言不假。 “世事难料,谁又能预知明日之事呢?” 晏珩的眉头皱了起来,语调微沉的道:“你知道了什么?” 他知道福王在策划谋反,但具体之日却不清楚。 她这话,怎么听都有另一层的深意在。 这让晏珩不得不往那处想。 莫非,她知道福王谋反的细节? 四肢碎裂了般的疼,玉卿卿轻轻的咳嗽了声,又带动了胸肋处的疼痛,她蹙眉,慢慢的舒了口气:“我只知道我活不久了。”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安心收着就是,我总归不会害你的。” 她说不会害他,晏珩竟然是信的。 也是可笑至极。 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他道:“既是如此,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给他?” “重要之物,自然要给识货的人。”玉卿卿道:“他不懂这些,拿着,是祸。” 看着她急速眨了两下的眼睛,晏珩眸光变了变:“既然其言也善,那就证明这玉佩不是你偷盗或者捡来的。” “这玉佩的主人愿意将这么重要的玉佩送给你,足证明你对她有恩情。” “亦或者是她亏欠了你什么,拿这个做抵。” “但那人的身份,就算是一时亏欠了什么,也用不着拿这么贵重之物做抵吧。” “综合种种,我现在有点怀疑了。” 第一七六章送酒 玉卿卿听言蹙了下眉心,旋即扯了扯唇角,无奈笑道:“怎么,怀疑我拿假货充珍品骗你?” “不。”晏珩摇头:“我是怀疑你那夫君的真假了。” 这京城就是泥潭烂沼,而面馆四周也全是眼线,她那夫君舍得让她冲在前,想来也是没几分真心的。 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她身边这么危险的地方呢? 再者,眼下计划失败,他不管她的死活也就算了,怎会放着这样的宝物不来取呢? 而他们胆敢与皇上抢私金,这无异于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可他们手里却有这块玉佩,有胆量心思抢私金,却没脑子利用这块玉佩吗? 若傍上福王做靠山,哪里还用的着在外以命拼搏? 越想越是生疑,晏珩眼底之色也越发的明亮,她笑着道:“小丫头,你又骗了我,是不是?” 玉卿卿听着耳畔的轻语,眼睫轻颤了下,慌乱斥道:“胡说,谁会用这样的事情扯谎。” 晏珩笑了起来,指尖轻点了下她的眼角:“扯谎与否,待我查查便知了。” 玉卿卿哪里经得住查? 听言心有惊慌,恼怒道:“你爱要不要,不要就还给我。”说着挪动着被褥下的手去夺。 晏珩恐她抓不到,又要难过眼睛瞧不见的事情,故而把手往她手边送了送。 玉卿卿连手带玉佩一并抓在手里,却扣不开他握住的拳头。 晏珩反握住她的手,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去,东家好生小气。” 玉卿卿:“...” 刚刚是谁说这玉佩是烫手山芋的?! 正无语,就感到手心里塞进了一块冰凉硬物。 玉卿卿捏了下,有些疑惑的朝他望了过去。 怎的又给她了? 晏珩端着药继续喂给她,道:“你不会有事的,也不用与我交代这些。” “等你好了以后,再一样一样的给我,一句一句的说给我听。” 玉卿卿没了话。 喝下药后,没觉得疼痛感减轻,倒是十分的困倦。 晏珩等她睡沉后下了楼。 匛然已经买回了一只响声清脆的铃铛,见晏珩下来忙双手递了过去。 晏珩拿在手里摇了摇,点头道:“还不错。” 匛然听着点点头,疑惑道:“主子要这个做什么?” 晏珩转身去找绳子,一边找一边回道:“悬在苏禅衣的床榻旁。” “若榻前一时无人,她有事就可摇动铃铛,我听到铃铛声就知道她需要人帮忙了。” 匛然看晏珩对苏禅衣这般上心,心中很是发愁。 愁苏禅衣这个人不值,也愁苏禅衣这个人即将命绝。 这两者无论哪一条,都将对晏珩造成不小的打击。 真是老天无眼,让一颗铁树开了花,却是开出了一朵毒花来。 月老也是无眼,不会牵姻缘线。 等到晏珩悬好了铃铛,匛然与他说起了正事。 这两日都在忙活苏禅衣的事情,外界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禀给晏珩听。 “主子,大槑那日趁乱行凶,被京五所的人当场给杀了。” “尸体被带了回去,查验了一番,吴翎似乎要来找您和苏掌柜问话,却被宫里给压了下去。”他说着抿了抿唇,小心的觑了眼晏珩的神色,补充道:“皇上似乎要悄悄的处理这件事情,到现在,什么口风都没透出来。” 晏珩神色淡淡的,并无波澜:“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堂堂一国之君,如今被一个臣子给戏耍到如此地步,若是事情的经过传了出去,他一个昏君的帽子算是戴在头上了。 再者,前来和亲的南凉队伍即将抵达,这个时候闹出此等丑闻,不说朝野上下,就是领国知道了,也是要耻笑的。 他自然是要藏着捂着的。 顿了顿,晏珩道:“尸体呢?” 匛然道:“扔去了乱葬岗。” 晏珩听了后,胸膛明显的起伏了下,想到什么,他扯了扯唇角:“不知怎的,这两日总是记起以前的事情。” “那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催着我用膳。” 说着停顿了下,笑意微敛:“若真有心杀我,我早就没命了。” 匛然皱眉道:“可主子您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是功不可没的。” “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受人所迫的。”晏珩道:“逝者已矣,往事不究。” “派个人悄悄的去埋起来吧,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主仆情谊。” 匛然闻言面有勉强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 苦海一手佛经,一手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的晃悠着走了进来,瞧见二人在说话,转身又走了。 晏珩看了眼他的背影,继续说道:“皇上那般态度,对傅仲的处置自然也是经过遮掩的了吧。” 匛然气不顺的点头。 “那日从小金水河回去后,皇上并未立刻着手查办此事。” “是第二日,皇上遣人去了傅府,给傅仲送了酒,现在已经对外称病了。” “今早户部尚书魏亭邑被督察院以贪渎的罪名弹劾,列举了几条大罪,皇上听后震怒,言明要彻查,魏亭邑极其家眷今日都入了大牢。” 晏珩听完道:“称病?” 匛然点头道:“是,称病。” “不知怎的,皇上并未处死他。”说着唯恐晏珩会着怒,又补充道:“但那酒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物。” “纵是不死,也不过是活受罪。” 晏珩冷笑了下:“若按律法,傅仲的罪名可以诛九族了。” “现下只是一杯毒酒,倒是便宜他了。” “而皇上也算是宽容极了。” 只是,这份宽容却与他丝毫不相干。 瞧瞧这四周的眼线,比蛛网都要密。 看来,有无私金,皇上都一样的忌惮他,对他下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匛然看晏珩着怒,低声道:“不如属下今晚去一趟?” 晏珩看他一眼,道:“去干什么?” 匛然被问的一哽,他知道晏珩是清楚他的意思的,但为何还要问。 但他还是做出了回答,手掌拍了拍腰间的匕首。 晏珩笑了笑:“皇上爱重他,就算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仍是不愿毁他声誉。” “杀他固然解气,但还有更解气的办法。” 第一七七章 可恨 匛然听他这话,不觉皱起了眉头。 晏珩瞧见了,笑道:“怎么?怕你主子折在这儿?” 匛然摇头。 虽然他们现在失势了,但那也只是明面上的。 这些年,虽不说扎根几丈,但到底也算是有些根基在的。 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些事情,不难。 想要出京去,也不难。 前些日子晏珩之所以忍辱吞声,犯而不校,那是因为他相信皇上会还给他一个公平公正。 只是晏珩没想到,在皇上的心中,他当真是那般利欲熏心,招权纳贿之类。 眼下得知了事情真相,却也无半分的作为。 晏珩的一腔热血,算是凉透了。 自也就没了那些个不中用的期盼妄求。 “属下并非是担心主子为报仇而涉险,而是...。”匛然踌躇了下,声音低了不少:“而是,属下觉得主子这话中的意思,像是不打算出京去了。” 晏珩蹙了下眉,低叹着道:“苏禅衣的情况不太乐观,恐三五个月内是走不得了。” “既然一时之间走不掉,何不做些什么呢。” 匛然听到只是稍作停留,悄悄的松了口气。 眼下的祸端还只是小麻烦。 永州那群不安稳的,在不久的将来绝对是个大乱子。 而天定帝这些年一直重文轻武,导致优良的行伍之家或凋零,或被打压不得志,届时若战事起,天定帝手下无将可用,他一定会想法设法的拘了晏珩去替他冲锋陷阵的。 而晏珩虽说对天定帝冷了心血,但以他的性子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庸国乱了。 说不得就会被天定帝说动,提刀上了战场。 而晏珩已知永州的事情却仍有出京之意,足证明他是不打算掺和的了,匛然想到这里,心头轻松不少:“主子打算怎么做?” 晏珩看他双眸明亮,兴致勃勃的模样,笑着道:“上次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匛然听言一笑,得意的道:“属下出马,一个顶俩,自然是不负主子所望的。” 晏珩瞧他自吹自擂,摇头失笑:“说说吧。” 匛然道:“我依着主子的吩咐,将那信放在了玉知杭的书桌之上,十六那日,他果然瞒着人去了城外。” 晏珩抿了口茶,眸色深冷的道:“登船了?” 匛然点头:“登了。” 晏珩咽下口中的茶水,淡淡道:“傅家可有什么动向?” “自从主子上次出逃之后,傅仲心中便对玉知杭起了疑,这些日子一直让人盯着他呢。”匛然道:“玉知杭出城的事情,必然也是瞒不过傅仲的眼线的。” “只是傅仲眼下自身难保,恐怕无暇去对付玉知杭了。”说着顿了下,看着晏珩的神色道:“用不用咱们暗中添把火?” “不急。”晏珩摇摇头,嘴角笑意冷岑岑的:“好戏慢慢看才有滋味。” 匛然见状不解的道:“主子怎的突然要对玉知杭下手?他得罪了主子不成?” 晏珩沉默了两息,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凄怆。 “是啊。” “他可是比傅仲还要可恨百倍的人。” 匛然怔了怔。 玉知杭这号违害就利的卑劣人物,恶心是恶心了点,但要说他能做成什么大事,那也是没人信的。 朝野上下,玉知杭怎么也不会比傅仲更加的具有影响力吧? 且他好似没听说玉知杭对晏珩做过什么? 他有些不解,晏珩这恨意从何而来啊? 试探着道:“那监视的人就暂且不撤回了?” 晏珩点头,又吩咐道:“安插两个人去江明磊身边,旁推侧引的告诉他,他身边躺着的是个假货。” 在这件事情中,傅时雨是问题的中心。 中心乱了,固有的阵营自也就乱了。 他很期待内讧所引出的好戏。 匛然听言又是皱起了眉头:“主子既要戳破,为何不直接点?” “这件丑事一旦掀出来,那傅玉两家可就彻底的翻不了身了。” “想想就觉得痛快。” 晏珩极浅淡的笑了下,极冷:“不着急,先让他们乱一乱,咱们惬意的看会戏。” 要杀一个人,最仁慈的办法是一刀了结。 而让他们深切的体会濒死的惶恐,与为了免于惨死而忙碌奔波,最后却求救无门的绝望,这其中的过程是最折磨人心的。 匛然看晏珩此刻,便是起了后者的心思。 不过,这份心思当初傅仲也是用过的,现在还回去,理所应当。 匛然点头称是。 晏珩想到什么又叮嘱道:“派个人去告诉谢怀,说我没事,让他好生的当差,不必记挂。” 匛然笑了起来,道:“这种小事若还用主子您吩咐着才能记起来,那属下就罪该万死了。” “早两日便派人送了消息过去了,这会子约莫着回信都快到了。” 晏珩看他一眼,笑着点头。 匛然却发现晏珩笑的有些勉强,眉宇间仍带有愁色,忍不住出声道:“主子还有什么烦心事吗?” 晏珩道:“你说,咱们当初怎么就没培养两个女卫呢?” “啊?”匛然懵然的眨了眨眼,道:“当初不是您说女子麻烦,且娇弱,做不得侍卫这差事。” 晏珩“嘶”了一声,挑眉道:“娇弱是真,我何时说过麻烦的?” 匛然看他反驳,低声嘟囔道:“明明说过,现下结识了苏掌柜,便不承认女子麻烦的话了。” 晏珩眯眼看他:“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匛然嘿嘿笑着,道:“属下说,主子是需要女卫贴身伺候吗?” 大槑不在了,晏珩身边确实需要再重新选人服侍。 而女子相对于男子要更加的贴心细致。 “你何时见过我身边有女子服侍?”晏珩道:“是苏禅衣,她现在身边离不得人,可有些事情我却做不得。” 匛然了然。 晏珩吩咐道:“在外面找个人来。” “老实可靠的,能帮她穿衣洗漱就成。” 匛然点头称是。 瞧晏珩没了吩咐,揖手退了出去。 晏珩端着茶抿了口,而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廊下的摇椅前,看了眼将经书盖在脸上的苦海,道:“找我何事?” 话落无人应。 第一七八章淹死 晏珩将经书掀开一角,看人睡得香甜,有些无奈的摇头,丢开经书,负手上楼去了。 晏珩虽是洗脱了私贪军饷的嫌疑,但监视在面铺四周的人却未收到召回的指令,密切监视着,并将消息传回宫中。 只是皇上这两日都在忙着傅仲以及户部的事情,对晏珩那处的消息一时来不及过问。 消息便都送到了福生这里。 这日,福生等到皇上午睡醒来,瞧着精神头还不错,这才说起了面铺的消息。 皇上听到苏禅衣落水后突发恶疾,现下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消息,皱起了眉头,沉吟着问福生:“莫非是他?” 福生知道皇上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沉吟着道:“那日小金水河畔,皇上及御林军离开后,船上只剩他们两个人...。”他说着觑了眼皇上的脸:“奴才想不到还有其他人会对她下如此狠手。” “而那大夫说她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只是诊脉却又诊不出,如此高明的手段也只有他能做到吧。” “且那房间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奴才想,她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自瞎双眼的吧?” 皇上听言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他对她的恨意都这样重,更何况朕?” 福生闻言又是觑了皇上一眼,瞧见他眸色冰凉凌厉,便知他是起了杀心了。 可晏珩如今已经洗脱了冤屈,若再杀,着实有些令人伤心了。 而先前有晏珩被罢黜贬奴,眼下有户部尚书被撤职查办,首辅傅仲又突发恶疾,朝中局势本就不稳,若此时再对晏珩动手,恐怕于局势更加的不利。 且皇上对于晏珩的惩罚,一直以来都是受到朝野上下的非议的...以福生看来,真相大白之时正是皇上与晏珩和解的好时机。 只是皇上似乎并不愿意折节致歉。 而他一个小太监,自也不敢去忤逆皇上的意思。 但若从旁说上两句事实,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的吧? 思忖着,福生道:“听说他过后又找了一位高僧来,这高僧的医术颇佳。” 皇上冷笑出声:“以律法,奴杀主可是大罪,他在朝为将多年,自然是清楚的。” “故而,做出这拼力相救的戏码来堵众人的嘴。”说着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他要行自毙之事,那朕就由着他。” “待到尘埃落定,朕就师出有名了。” 福生顺着皇上的话想了想,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性。 但他总觉得,晏珩若要杀一个人,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可皇上的心思他也是瞧明白了,多余的话也不敢再说了。 秋分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奏折,低声恭敬的说道:“皇上,这是傅首辅送来的请罪折子,请您过目。” 福生看了皇上一眼,而后走下去接了秋分手里的折子,呈给了皇上。 皇上掀开看了两眼,上面满满的写着当年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了儿子是如何如何的伤心绝望,晏珩是如何如何的仗势欺人,又说晏珩揽权怙势这些年,就算搜刮了金银,也定然早就送出了京城去了。 皇上没看完便忍不住的心生怒火,冷哼一声,掀了桌上的奏折,斥道:“冥顽不灵!” 秋分见状吓得登时就跪下了。 他虽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但眼下所发生的事情处处都透着不对劲,不掺和是最好的保命办法。 可傅仲那老贼,用他们合作过的事情胁迫他,递上这一封请罪奏折来。 果然皇上就发了怒了。 皇上撑手在案牍上,冷冷的看了秋分一眼,而后道:“滚出去。” 秋分听皇上连一句话都不容他说,一颗心都跌到了冰窟窿里。 他冷汗涔涔的退了出去。 皇上侧目看了福生一眼,福生了然点头。 当晚秋分便因酒多而失足滑到了莲湖中,淹死了。 消息传到傅府,管家曹松去了傅仲的院子,到了榻边他跪在了脚踏上,与榻上虚弱憔悴的人说道:“大人,秋分公公没了。” 傅仲浑浊的眸光一凝,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秋分虽然不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但他在宫中多年,又机灵警敏,断不会这么糊里糊涂的就淹死了。 他猛地想起了黄忠的死...。 当初皇上用秋分用的好好的,却突然改用了福生,他那时心中想着晏珩的事情,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或许皇上是看出了他与秋分的关系,这才有了动作。 而秋分正是前脚递了他的请罪折子,后脚就淹死了...。 傅仲心中生寒。 原来是一场局吗? 他掉进了皇上的局里,而皇上与他又掉进了晏珩的局里。 想通这些,傅仲不禁心生可笑,原以为他是那只黄雀,却原来,他只是一只蝉。 一只急功近利,到最后却落了个满盘皆输的蝉。 傅仲乍然病重垂危,朝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玉知杭则是那个既欢喜又愁闷的人。 欢喜的是,他暗暗的出了一口恶气。 谁让这贼父子暗中算计他?眼下可就被老天爷惩罚了吧。 愁的是,此次傅仲若因病而告老,那傅家可就算是倒了一大半了。 他当初不惜摈弃自己的亲生骨肉,而用嫡出的名头养着傅时雨这个卑贱的外室女,为的就是靠傅家更上一层。 眼下他才取了些蝇头小利,傅家就要倒了。 细算下来,他这桩买卖可是亏的大了。 如此想着,玉知杭忍不住骂了声晦气。 又埋怨傅仲往日精于算计,却疏于保养,导致现下一病不起。 马氏端着茶点走进来,看玉知杭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出声宽慰道:“老爷也别太着急了。” “幸而现在京中无人知晓此事,咱们只需暗暗的排查,抓住她,然后悄悄的处置了,自然可高枕无忧。” 玉知杭闻言看了马氏一眼,冷笑道:“你怎敢笃定无人知晓?” 马氏听他口吻,皱起了眉头,慌张道:“莫非事情败露了?” “倒也没有。”玉知杭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我只是想到了傅言明的态度,心中不安宁。” 第一七九章反噬 傅家父子诡计多端,这京中谁人不知? 他们家帮着傅时雨造了新的体面的身份,他们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竟还打算暗中算计谋害他们,简直是人面兽心之类! 这会子马氏听了玉知杭的话,自然而然的认为傅言明又做了什么害人的勾当,心中着急,忙就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两府的事情玉知杭不敢与外人说道。 也只能私下里与马氏说一说,让她帮着分析一下。 闻言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待到马氏落座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昨日我去傅家探病,是傅言明接待了我,我问及傅仲的病症,傅言明却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我想着或许是这病有什么隐情在,不好多说,便也没敢多问。” “可他却反过来问我,前两日是不是出了城?” 这话一出,马氏的神色顿时一僵,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惶恐道:“他如何知道的?!” 那封信出现的蹊跷,她与玉知杭吓得心都乱了,却丝毫的不敢张扬,玉知杭瞒着人出了城,去了信中所写的商船,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找到。 又唯恐被往来的人发现了行踪,急匆匆的便离开了。 这件事情傅仲只有她与玉知杭知晓,那傅言明又是如何知道的?还用言语试探! 玉知杭看马氏慌乱成这般,心头也不自觉的慌乱了起来,他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当是也是这般问他的。” “他说他在城外瞧见了我,唤我,我没应他。” 马氏顺着玉知杭的话想了想,摇头道:“老爷那日为了掩人耳目,是乘坐马车出城的,他却说瞧见了你,这话明显是在扯谎。” 说着想到什么,又问道:“老爷是如何回答他的?” “我自然不能承认。”玉知杭道:“只说没出过城,是他瞧错了。” 马氏点点头,神色稍松,道:“确该如此说。” “眼下傅仲大病,傅家乱成一团了,傅言明他就算是心中有所怀疑,也定然分不出心神去查证什么。” “等过些时日,他想再查,那就迟了。” 玉知杭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着又想到了那日对话的情形,神色逐渐凝重下来,沉声道:“可我说完那句话后,傅言明看我的目光忽的变得很冷。” “我总觉得傅言明那日的目光是有我不知道的深意在的,可琢磨了两日,却没什么头绪。” “我在想,是否是说错了?” 马氏闻言心头腾起了怒火,冷笑出声道:“休要欺人太甚了!” “他算计咱们的事情,咱们还没找他算账呢,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玉知杭听言很是赞同。 以他看来,他们已经足够的厚道了。 若傅言明仍旧不满,那他们...。 马氏看他不语,接着又道:“老爷莫要过分担忧了。” “投鼠忌器,傅时雨在咱们手上,他又能怎么样?” “这条路,他若想顺遂的走便是最好,若不想,那咱们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之辈。” “事情是两府一起做下的,真闹腾开了,咱们家固然首当其中的不好,但傅家也休想独善其身!” “傅家极擅钻营,怎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去自断生路呢。” 说着想到什么,不屑的笑哼着道:“就连那宁慈背靠着裕亲王府,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可傅时雨养在咱们家,你可瞧她做过什么不成?” “由此可知,他们家是知道事情利害的。” “老爷莫要自乱了针脚,主动权自始至终都在咱们手里捏着呢。” 玉知杭听了这些话,拧在心头的郁结稍稍松快了些,他点点头:“夫人所言有理。” 慢慢的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里,他端着茶抿着:“如今傅仲生死难料,但就算是侥幸大安了,想来日后的身子骨也虚弱的紧。” “这此后傅言明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了,他爱惜傅时雨,自然时时刻刻都以她为先。” “咱们与他周旋,要比与傅仲周旋轻松许多了。” 马氏道:“正是这个道理。”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碰了碰杯。 面馆内,玉卿卿的情况骤然变的很差。 自喝下苦海的汤药后,她便一直沉睡着,无论是苦海行针还是晏珩在一旁呼唤,她都没在睁开眼。 苦海看着床榻上的人,皱眉低喃道:“究竟是个什么病症,竟这么棘手。” 晏珩眼眶泛红,神情却显得格外的敛沉,像是一汪死湖般。 他捏着帕子轻轻的给她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听到苦海的话,他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苦海看他一眼,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想说,若这个情况继续持续,那苏禅衣很可能在睡梦中就走了。 但瞧着晏珩这模样,他莫名的就张不开嘴了。 默了两息,他道:“她现在想必是十分痛苦的,以至于连活下去的意志都没了。” “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承诺吗?说给她听听,或许她能听到,生出了活下去的勇气也说不定呢。”说着拧眉下楼去了。 晏珩将凉帕子覆在她额头上,握住了她的手,撑着她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无奈笑道:“你这人未免也太狠心了些吧。” “说了要陪我出京,说了要随我去关外成亲,说了要和我子孙满堂的,可这会子却只顾睡着,把对我的承诺都浑忘了,真真是可恨。”他说着气不过的在她指尖上轻咬了一口,可看着她这张苍白的没半点血色的脸,他是笑也没了,气儿也没了。 早几年,苦海曾告诫他,少造杀戮,不然就算自身无事,也是要反噬在至亲至爱身上的。 现下,这话成了真了。 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却没能压下喉间汹涌的哽咽:“玉卿卿,我还在等你啊,求你不要负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痛苦,可你当真就要走这么走了?你自己的身份就不要了吗?他们那样欺负你,你就忍了?你可是最嫉恶如仇的苏掌柜啊。” 他仍僵硬的扯着嘴角,可却有温热的东西从眼眶中流了出来,沁在她的掌下,晏珩忽觉她的手指颤了下,炙热的指腹轻轻点在了他的眼角下。 第一八零章 难捱 晏珩一怔,忙捧起她的手细看,软绵细弱的手掌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里,全无反应。 难道刚刚是他的错觉? 苦海匆忙下了楼,吩咐匛然去准备冰块来。 匛然知道苏禅衣情况不佳,闻言连一句疑问都没有,转身就去了。 很快回来,带回了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 靠近木箱便觉寒气侵体,苦海把手里的蒲扇递给他,道:“去熬药。” 匛然点头,接过扇子便进了后厨。 苦海掀开木箱,揭开厚棉布,将棉布下盖着的半个拳头大小的冰块一块一块的放在木盆里,端着上了楼。 晏珩瞧见这一盆冰块,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她高烧太久了。”苦海把木盆放在桌上,道:“我那药已经是极猛烈的药了,谁知对她却无效用。” “眼下需待先把这高烧给她退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罐,递给他道:“两粒,给她喂下去。” 晏珩点头接过,从药罐里倒出两粒漆黑色的药丸,转身往榻边走。 将人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而后把揉碎的药丸喂进了她的嘴里,小心的喂了两勺茶水。 看她尚能吞咽,晏珩松了口气,抬头看苦海一眼,忧忡道:“她身子弱,恐禁不起这冰块的寒意。” “非常时期也只能非常对待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她的性命。”苦海随手扯下衣架上的披风,撕了几块一尺大小的布片,又撕了些布条出来。 他将冰块放在布片中,而后捏起四角,用布条扎好,一个简单的冰包裹就做好了。 扬手抛给晏珩道:“放在她额头上。” 晏珩试了下冰块的温度,皱了皱眉,有些迟疑的看了苦海一眼。 苦海没抬头,但却察觉到了他的迟疑,道:“想要娶妻,就听我的。” 晏珩没了话,把冰包压在了苏禅衣的额头上。 而后又陆续几个冰包,分别放在了颈侧,腋肘部,手心。 忙完这些苦海就又下了楼,看药已经熬好,忙就倒了出来,端着上了楼。 喂下药后,苦海又摸出银针在苏禅衣的头顶上扎了几针:“两刻钟取针。”说完转身离开了。 匛然在楼下等的是心急如焚,看苦海下来忙就问道:“怎么样了?” 苦海道:“且等等吧。”说着看他一眼,无奈道:“我只是个凡夫俗子,虽打从吃奶起便侍候神佛,但他们也着实没传给我丁点的神力来。” “若阎王执意来取她性命,那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匛然听他这般说,便知情况是真的极不好了。 一时间满面愁色,望了眼二楼的后窗,担忧道:“那主子他...。” 苦海抖搂着宽大的袖子,露出的手掌拍在了匛然的肩膀上,道:“若苏禅衣真的不好了,那你就辛苦点。” 匛然一脸的茫然:“我辛苦什么?” 苦海道:“自然是看着你主子,别让他寻了短见呢。” 匛然:“...” 苦海说完了该说的,做完了该做的,他一身轻松的走到了竹摇椅前,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揪出坐在屁股下的经书,随便翻出一页,整本书盖在了脸上。 匛然看的是目瞪口呆。 他真是来治病救人的吗? 怎么瞧着都像是晒太阳,睡懒觉的! 看了会,匛然无奈的摇头,走到了前厅里,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不知晏珩会有什么吩咐呢,坐在这里听得真切些,免得遗漏了什么重要话。 两刻钟后晏珩没瞧见苦海上来,便小心的取了她头顶的银针。 挪开额头上的冰包,他伸手探了探额温,冰凉凉的。 比起高热的她更加的没有鲜活气儿。 晏珩的手指头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心尖也是跟着颤抖了下。 他紧皱着眉头,将怀里的人抱的紧了些:“我陪你一起熬着,求你不要轻言放弃。”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不知是不是晏珩的错觉,他总觉得贴着他的她的身子不那么烫了。 他腾出手,贴在她脸颊上,眼底顿时带了些亮色:“苦海!” 楼下的匛然听到这声唤,忙就出声道:“就来!”说着站起身到了廊下,一把揪起了熟睡的苦海,拖着人上了楼。 苦海走的踉踉跄跄的,鞋掉了一只,匛然都没让他捡。 到了楼上,他伸出两指在苏禅衣的鼻下试了试,点头道:“气息顺畅不少。”说着让晏珩把人放平。 而后他掏出银针,伸手要去解苏禅衣的衣襟,想到什么手上一顿,偏头看向晏珩。 晏珩明白苦海的意思,看了匛然一眼。 匛然揖手退了出去。 晏珩上前,将苏禅衣的衣襟解开了,看着苦海在她周身上下扎下十数针。 苦海挪到了一旁,道:“依旧是两刻钟。” 晏珩看他要走,开口问道:“怎样?” 苦海脚下一顿。 他看着从窗缝中透进来的光束,慢慢的叹了口气:“能用的法子我都用了,若还不行,你...早做准备。” 晏珩觉得这冰块实在是寒凉,寒气在这屋中久久不散,冻的人都僵了。 他听完了苦海的话,僵硬的头脑没能做出什么回应,只是迟滞的“嗯”了一声,慢腾腾的转身坐在了榻边。 将她冰凉且无血色的手掌紧紧的攥在了手里。 匛然皱了皱眉,扭头看他一眼,摇头离开了。 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晏珩僵坐着如磐石一般的身子才动了动。 他将她周身上下的银针一根一根的取下。 每取一根,他都要看一眼她的脸。 而每一眼的她都是平静又安详的。 晏珩收完了所有的针,她依旧睡着。 他看着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她颈窝里低低的抽噎出声。 “若实在难捱,便不必再撑着了。” “你没做完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你是喜欢江南的吧?等做完这些琐事,我就带你回江南去。” 他哽重的音调混着抽噎,一字一句说的缓慢。 玉卿卿睡梦中忽热忽冷,身上又像是滚了钉板一般,刺扎扎的疼。 好容易刺扎扎的疼痛消失,还不等她松快的喘口气,就觉心口上被重物压了,她憋不过的睁开了眼。 听到他哭着说要带她回江南去。 第一八一章 还在 “好啊...。”她虚弱的应承。 察觉伏在颈侧的人一僵,哭声顿止,只剩断断续续似颤抖的呼吸打在她的颈上。 手掌摩挲着贴在了他的脸颊上,摸了满手的水渍。 她难过的蹙了蹙眉,哑声无奈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孩子似的?” 晏珩迟滞着支起身。 他撑手在她正上方,眼睫轻颤间一滴热泪掉在了玉卿卿的眼窝里,与她眼眶中的盈润水光混在了一处。 “你...醒了?” “你哭的那样,阎王听了都觉得聒噪了,索性就大笔一挥,抹了生死簿上我的名字,放我回来了。”她音调轻柔的说着,手指慢慢的抚摸着他的脸,想要把那伤心的泪水擦干净。 晏珩听言笑了下,笑罢又撇了撇嘴角,显得有些委屈,他小心翼翼的把人拢在了怀里,埋怨的说道:“由此可见,你这人比阎王还要狠心。” 感受着他身上仍未消尽的颤抖,玉卿卿心中酸疼,圈住他的脖颈,脸颊轻轻的蹭了蹭他的脸颊:“听到你哭,我连睡都不敢,着急就醒过来了。” “怎的还说我狠心呢?” 他没回答,可颈侧却有灼烫的泪意划过。 玉卿卿闭了闭涩重刺痛的眼睛,慢慢的抚着他的后脑勺,轻声说道:“晏珩,我还在啊...别怕。” 晏珩听着这话,就又想起了那日她酒多,他们共骑时她在他身后说过的话,一时泪意更是汹涌。 玉卿卿见总哄不好,有些无奈,偏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晏珩愣了下,抬起头看着她。 她眼眶里盛着潋滟的水光,双目无目的的看着上方,唇边笑意轻浅。 似乎是因自己的方法奏效而显得有些开心,她的眉峰轻轻的挑起。 轻眨眼时,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指腹在她眼角拭过,抹去了泪痕,他俯首在她唇上一下又一下的轻啄,每亲一下便要说一声:“别离开我。” 玉卿卿眼睫轻颤,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这话。 晏珩衔着她的唇,慢慢的吮了下:“好吗?” 玉卿卿吞咽了下,纵然是眼前看不见,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垂下了眼睫,阻挡了他看过来的视线。 “生死之事天定,你需待看得开,不然苦的是自...唔。” 晏珩不等她说完,便俯首亲了下去。 玉卿卿本就虚弱,这么被他禁着亲吻,连推阻都做不到。 好一会儿,只觉得周身的冰凉渐渐的消了,变的滚烫起来,他才松开了她。 玉卿卿微张着嘴,急促的喘着气。 她眼睛瞧不见,便有些找不到方向感,这会儿瞠着一双惶惶澄澈的眸子,看着无辜又晶莹,很像晏珩府里以前摆着的一对儿琉璃珠子。 被她看的受不住,晏珩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只觉掌下她的眼睫颤了颤,纤弱的羽睫划在掌心上,带着湿意的痒意似是落在了心头,晏珩忙又撤回了手。 玉卿卿瞧不见,不知他这一遮一撤是在做什么。 但他拢在她后颈上的掌心炙烫的厉害,使得玉卿卿有些心慌,想提醒他把手拿开,却又担心他又要哭,抿了抿唇,把话咽了下去。 晏珩看着,指腹在她唇上摩挲了下,吸了一口气,平缓着声音问道:“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玉卿卿道:“我...我睡了多久了?” 晏珩看了眼更漏,道:“七个时辰。” 玉卿卿蹙了蹙眉,又道:“那你多久没睡了?” 晏珩听她担心自己,眼角带了些笑意:“才刚迷了一会。” 玉卿卿不信他这话,可又瞧不见他的模样,不知憔悴疲乏与否。 想了想,她道:“我刚刚做噩梦了。” “现在有点怕。” 晏珩看了眼被她抓在手心里的袖子,又抬眼看着她,听她声音低缓的说道:“你将我挪到里侧,你在外侧躺一躺,陪我躺一会吧。” 晏珩听着有些讶然的怔忡了下,回过神有些无奈的捏了捏她的脸颊,失笑道:“你确定?” 玉卿卿知道他笑什么,也是跟着笑了笑,眨了下眼道:“若你怕,那就算了。” 晏珩听言挑眉忍笑:“小丫头,我怕什么?” 玉卿卿调笑一两句尚可,再多就说不下去了。 抿了抿唇道:“自然是沾染了一身的药味。” 晏珩笑了下,撑手坐起了身,玉卿卿以为他要走,松开了手里抓着的袖子。 “我让苦海来替你把把脉。”他一遍说,一遍给她整理了衣襟,掖好了被角:“很快便回。” 玉卿卿应了一声,数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数到了五,脚步声却忽的停了下来,又很快折回。 “怎么了?”她笑着问道。 晏珩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懒得下楼,我在后窗喊一声便是。”说着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棂,冲着院中的人道:“苦海呢?” 匛然闻言抬头看了过去,而后一指廊下:“睡着呢。” 晏珩看不到廊下,便对匛然道:“带上来。” 匛然闻言应了声是,丢开了手里的扫帚,大步走到了廊下。 晏珩合上窗户,来到榻边坐下,温声问道:“你许久没吃东西了,有想吃的吗?” 玉卿卿摇了摇头。 晏珩端着小几上的茶盏,用勺子盛了一勺茶水,道:“那喝口水吧?” 玉卿卿点头称好。 喝了几口茶水,苦海推门走了进来,瞧见晏珩就道:“你这侍卫太蛮横了。” “就走慢一步,差点把我给扛起来。” 晏珩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来是治病呢,还是睡觉?” 苦海道:“治病归治病,总不能不让我睡觉吧?”说着把榻边的他挤开,施施然坐下,而后搭指在玉卿卿的手腕内侧。 晏珩顾不上和他置气,弯下腰,小心的问道:“怎么样?可是好些了?” 苦海瞥他一眼,哼道:“我出手,自然是好的。” 晏珩闻言嘴角扬起笑来,心头压着的大石总算是稍稍落下了些,不那么沉甸甸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苦海松开苏禅衣的手腕,问道:“身上可还疼吗?” 玉卿卿点了点头:“还在疼,只是好了许多了。” 苦海面上轻松不少,起身与晏珩道:“那药丸三个时辰吃一次,一次两粒。” 晏珩点头记下,又道:“可还施针吗?” 苦海道:“明日再施针。”说完抖搂抖搂袖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离开了。 第一八二章 难哄 晏珩看着他的背影,出声提醒道:“带上门。” 苦海脚下一顿,扭头恶狠狠的剜他一眼,张口无声的骂道:丧心病狂。 晏珩笑笑。 转身伏在榻边,轻声问道:“听到了吗?” 玉卿卿不知指的是什么,茫然道:“什么?” 晏珩一手抄在她的颈下,一手抄在她的腿下,稍一用力把人抱起,放在了床榻里侧。 而后支肘躺在了她身侧,道:“我抓住你了,你再也甩不掉我了。” 这一挪动,周身上下顿时钻心的疼,玉卿卿紧皱起了眉头,却忍着没敢喊疼,唯恐吓着他了。 躺下后,她慢慢的舒了口气,闻言笑的有些无奈:“你是膏药吗?” 晏珩笑道:“我可是比膏药还要粘人。” 玉卿卿抿抿嘴唇,思索着道:“那我可要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被你粘了。” 晏珩听言挑了下眉头,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下,刚要“威逼利诱”一番,就瞧她笑弯了眼角,道:“若我有幸不死,若你刚好不嫌弃我是个瞎眼体弱的,那我便被你粘着吧。” 晏珩听她如此说,有些云里梦里的不真切。 他没答话,而是悄悄的在大腿上掐了一下。 下手太狠,他疼的“嘶”了声。 玉卿卿眨了眨眼,循着声音看过去,疑惑道:“怎么了?” 晏珩忙摇头,有些慌乱的道:“没,没什么。”说着吞咽了口水,他撑手坐起了身。 玉卿卿察觉到了,更是疑惑了:“到底怎么了?”说着想到什么,笑了下:“是我吓到你了?” “你可以当做是我在玩笑...。” “不行!”晏珩急声打断她的话:“不是玩笑!” “都是大人了,又不是三岁孩子,说出的话哪里能随意更改不作数的?” 玉卿卿顿了下,笑着道:“那你...是愿意了?” 晏珩正襟危坐,正色的点头应道:“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 玉卿卿听着稍稍敛了笑意,仔细的又问了一遍:“你可真的想好了?” 晏珩笑起来:“倒来问我?你可想好了?” 玉卿卿抿抿唇,有些狡黠的转了转眼珠:“我这一无才二无貌的,能傍上你,自然是极满意的。” 晏珩听言皱起了眉头:“不许你这么说自己。”说着轻轻握住了她叠放在小腹上的手:“谢谢你愿意被我粘着。” “我会永远永远对你好的。” 玉卿卿听着他情真意切的承诺,眼底沁出笑意来:“我自然信你。” 晏珩这短短几刻钟乍悲乍喜的,他心脏跳的有些猛烈,压着心口躺在了她身侧,看着她,含笑问道:“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若是成了亲,他便可名正言顺的照顾她的起居了。 “京城浑浊,我不想呆在这里。”玉卿卿道:“咱们去江南吧,待我养个一年半载,再成亲可好?” 晏珩面上笑意微顿。 玉卿卿没听到回答,以为他是睡着了,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过了两息,忽听他道:“你刚刚说了那样多,可是在哄我?” 玉卿卿一怔:“哄你什么?” 晏珩道:“哄我出京。” 玉卿卿被他看穿了心思,默了两息,道:“也不全是。” 晏珩心头猛地腾起了怒意来。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忽的气不顺的咳嗽起来。 玉卿卿蹙眉道:“你没事吧?” 晏珩拂开她的手,气哼一声,翻了个身面朝外侧,闭眼睡了。 玉卿卿瞠目躺了会儿,道:“睡就睡,卷被子做什么?要冻死我吗?” 一声沉重的呼吸声。 而后感到那人转过身来,捏着被角给她掖好,气恼的道:“合该狠狠的冻一冻你这没心肝的。” 玉卿卿笑着攥住了他掖被角的手:“恼我了吗?” 晏珩想说是,可看着她的眼睛,便又说不出了,抽回手道:“睡你的觉,再说话就把你的嘴堵上!” 说完转过身继续睡了。 玉卿卿暗道了句难哄。 艰难的翻了个身,挨在他身后躺好,手指揪了揪他的衣服。 等了会儿,没人理她。 玉卿卿的手指沿着他的背脊,一点点的到了腰侧,停顿了会儿,发觉没被拍开,她大着胆子的抱住了他,压着他平躺下来。 而后勉强支起了身子,问他:“真恼了我了?” “那我给你认错好不好?” “你别不理我啊。” “晏珩?” 莫不是睡着了? 这般想着,玉卿卿伸手往他脸上摸。 殊不知,那双克制着怒意与欲望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手指刚来到下巴处,便被他一把辖住,而后揪着到了唇边,狠狠的咬了一口。 玉卿卿疼的低呼一声,一个疼字还没说出口,肩膀上就压了他的手掌,她不受控制的倒了回去,只觉他折身压了下来,唇就被封住了。 歇了一个时辰,晏珩下楼去问了苦海。 苦海手里捧着一本医书,坐在药炉前,钻研着再添些什么药材进去。 听了晏珩的话,疑惑的看他一眼道:“为何忽然要出京去?” 晏珩舔了舔唇角,轻哼道:“这京中琐事繁多,待着烦心。” 苦海不知他哪里来的火气,懵了会儿道:“现在还不行。” 晏珩道:“为什么?” 苦海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傻啊!” “她那身子骨哪里受得住舟车劳顿?” “别瞧着现在稍有好转便不安分。” “且待好好养养呢。”说着继续翻看医书,看了几行,挥手道:“走走走,挡我光了。” 晏珩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廊下匛然候着,见晏珩出来便道:“人找到了,约莫着明日午后可到京中。” 听到这件事情晏珩就不自觉的想到了求亲不成。 面色不太好,沉声道:“我知道了。” “主子。”匛然喊住他,看他转身,忙道:“主子就算是担心苏掌柜的病况,也千万保重自身。” 说着抬手指了指他的嘴唇:“瞧您嘴唇上都急出燎泡了。” “要不让苦海师父给您把把脉,开一副能平心静气的汤药来吧。” 晏珩抬手摸了下嘴唇。 这傻孩子,被咬的和燎泡都分不清。 还平心静气的汤药?当苦海是无所不能的吗? 匛然说完,就看晏珩极是无奈的盯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说错了不成? 第一八三章 暗处 次日,一位衣着朴素,样貌寻常的中年妇人来到了富贵胡同。 匛然手里拿了根鸡毛掸子,在厅中掸灰尘,瞧见有人走进来,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走上前去。 不着痕迹的将人看了一遍,含笑说道:“铺子尚未营业,恕不能招待您了。” 妇人听言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匛然接过信看了看,道:“您是王婆婆?” 王婆婆点头。 外面传话说她早年嗓子受损,此后便说不得话了,匛然说了两句话,瞧她或是颔首,或是点头,心下了然,道:“舟车劳顿,您这一路上辛苦了。”说着把信收好,引着人往内走。 王婆婆安顿的当口,匛然上了楼。 晏珩听后点了点头:“有事我会唤她,无事便让她在楼下吧。” 匛然点头称是。 晏珩朝门内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江明磊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只是小事一桩。”匛然同样压低了声音答道:“约莫着也该差不多了,等回了话属下再来禀您。” 晏珩点头,还要再说忽听房中一阵低咳,他眉头一拧,转身就进了屋。 匛然识趣的关上了房门,下楼去了。 低咳着喉间带出了腥甜,胸口尖刀剜了一般的钻疼,玉卿卿一手压着胸口,一手捂着嘴,被下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晏珩走进来,紧张道:“怎么了?”说着在榻边坐下,见她嘴角殷红,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干净。 玉卿卿好容易压下了咳嗽,缓了两口气,她笑着道:“没事,别担心。” 晏珩瞧她这隐忍的强笑,以及她衣襟上被她攥出了褶子,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唯恐再像上次那般命悬一线。 他立刻道:“你等着,我这就去让苦海来给你施针。” 玉卿卿忙抓住了他的袖子,晏珩感到拉扯,停顿下来,扭头看着她:“怎么?” 玉卿卿道:“我,我不想让苦海给我扎。” 晏珩将坠在袖口的手攥住,疑惑道:“为什么?” 玉卿卿抿了抿唇,支吾道:“衣衫不整的...我,我不自在。” 晏珩皱了皱眉,这几日只想着如何能救下她,救治的过程中确实是没太顾忌到她的感受。 但是行针可缓解她咳血与疼痛的症状,不可停。 想了想,他矮下身,与她商量道:“那...我扎,行吗?” 玉卿卿一顿,而后笑了下:“你会吗?” 这般问便是同意的了,晏珩也是笑了下:“尚可。”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玉卿卿道:“那就劳烦你了。” “很乐意效劳。”晏珩笑着把她的手放在被角下,道:“我去取针来。” 虽说医者父母心,苦海他又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但到底是个男人,苏禅衣会不自在那可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听了晏珩的话后,他很能理解苏禅衣的心情。 掏出银针匣后,他看了晏珩一眼,狐疑的道:“不过,你会吗?” “我伤着时,你在我身上扎过多少针了?”晏珩苦笑道:“早看会了。” 苦海没来之前,他也曾替她施过针,大夫瞧了后也没说过不妥。 苦海闻言笑了笑。 不过,他好不容易救下的人,哪里能让晏珩胡嚯嚯? 心中放心不下,他掀开银针匣,从里面捏了一根银针出来,伸出手道:“你先扎我试试。” 晏珩听言也不客气,捏起针便在他手背上的中泉穴扎了下去。 苦海尚未反应过来,只觉手背猛地刺痛,他嘴角一抽,看了眼针,又抬眼看他:“下手可真狠呢。” “不过这分寸与力道倒是拿捏的极准。”他赞赏的点点头:“很得我的真传。” 晏珩笑了下,但也只是笑了一下,很快收敛了笑意。 他低头收了针,眉间愁色浓重,声音中满是忧忡:“她还在吐血,瞧着难过的紧。” “我很担心...长此以往,她会挺不住。” 苦海听了皱起了眉头。 确如晏珩所说。 苏禅衣这病症实在是棘手的很。 他那样的难得的良药,可用在她身上也只能缓解个一日半日的。 药劲儿一过,照样是疼的剧烈。 “我再琢磨琢磨。” 这几日下来,他总觉得她这病不像是病。 倒像是有一只瞧不见的手,在他们瞧不见的暗处,暗暗的捏碎她,折磨她。 所以,她疼的那般,身上却无一丝的伤口。 只是这个念头太过于诡异了,苦海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也不会向晏珩提及,免得惹他更忧惧。 看晏珩要走,他出声又道:“针多留半刻再取,有什么异常随时唤我。” 晏珩听言应下,拿着银针匣上了楼。 可等扎了针后,玉卿卿才明白,由他来做,她只会更加的不自在。 晏珩看她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却一刻不敢停留在他身上,便知她是羞了。 温声与他说起了王婆婆的事情,用来分散她的心神。 玉卿卿道:“那晚间可否请她帮我洗漱?” 晏珩道:“自是可以的。” “我待会儿便去吩咐她。”说着想起什么,又与她说道:“对了,王婆婆她嗓子受过伤,所以发不了声。” “但你有什么事情尽可告诉她,她会照做的。” 玉卿卿点点头。 瞠着眼睛,体会着无边无际的漆黑,她暗暗的想,现在她已经瞎了眼,恐怕聋与哑也在不远的将来等着她了。 真到那时候,又要她如何能去应承他的承诺呢? ...... 在对待户部尚书魏亭邑贪渎一案上,皇上表现的很是雷厉风行,不容姑息。 督办的官员看了皇上的态度,自也是不敢忽怠的。 而这些年魏亭邑利用职务之便,曾给少数的京官放过银子应急,虽说后面都补上了,但此等行径,也着实是胆大妄为了。 皇上得知后,将册上这几位官员召进了宫,轻责打罚,重则贬谪。 这其中便有玉知杭的身影。 他可是比其他几位都要可恨些,仗着与魏亭邑同在傅仲手下,与魏亭邑相熟,这银钱直到魏亭邑入狱前,都不曾补上。 皇上看到他,就不自觉的想起了他这个副都察院御史之职是如何来的。 第一八四章 下狱 要说能干,还是傅仲能干,瞧瞧,这满朝的命官,实质五六都成了他的犬牙。 也难怪他敢做出那等欺君之事。 皇上自晏珩的事情后便开始爱惜了名声,在处置问题时,总要想一想会不会危急他的名声。 而傅仲所做下的事情,实在是传扬不得。 故而对于傅仲的处置,皇上很是含蓄。 但玉知杭罪名确凿,皇上却不会手软了。 当即便吩咐人把玉知杭叉去了大牢。 消息传到了晏珩的耳中,他有些讶然的道:“莫不是傅仲?” 不然,他还真想不到谁有如此手段。 匛然笑道:“傅仲如今可没心神去操持这些,是傅言明。” 晏珩听后更是讶然了,皱眉道:“他怎么?他就不担心玉家倒了,傅时雨要受苦遭白眼?” 匛然道:“属下得知后也是诧异不解的。” “所以让人去查了,这才知道玉知杭近来很得太子的赏识。” “傅家已有没落之态,而玉家却得了太子的青睐,这或许是让傅言明产生了危机感。” “唯恐玉知杭得势后会不受控制,继而牵连到了傅时雨的身上,所以才先下了手。” 晏珩听了这话,拧眉默了片息,叹道:“他为了傅时雨倒是什么都敢做。” 同样都是父亲,怎的玉知杭便是另外一个模样呢? 匛然瞧着晏珩的神色,有些不解,他这是在为玉知杭的处境而感到难过不成?怎的这幅模样? 正要问,就看晏珩恢复如常,转而问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太子那处可有举措?” 匛然咽下了口中的话,答道:“倒是没什么动静,反而是皇后宫里派了人往太子府去,而后太子便动身去了宫里。” 晏珩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太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孝顺。” 匛然赞同点头:“听说太子之所以会中意叶玉容,完全是因为皇后她喜欢。” “只是,太后却不喜欢太子亲近皇后,对叶玉容自然也是喜欢不起来的。” “这几日福寿宫接连召见了傅流宛,而每次都要遣人去传太子,撮合之意不言而喻了。” “傅流宛?”晏珩道:“是亲自被傅仲教大的那孙女?” 匛然点头称是。 晏珩冷笑了下,由心赞道:“倒是个有能耐的。” 太后那样难相处的人,她竟也能攀上。 比她那不成器的兄弟强上百倍了。 匛然神色微顿,皱眉道:“可若傅流宛被封为太子妃,那傅家以后会如何,还真说不准。” “咱们用不用做点什么?” 晏珩一心全在苏禅衣的身上,京城这滩浑水他是一眼都懒得看。 闻言摇头道:“我们不会久留,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可以了,其余的不必管。” 匛然点头称是。 傅仲虽重病卧榻,但外界发生的事情还是没能瞒过他的耳朵。 听到玉知杭的消息后,他找来了傅言明。 傅言明知道傅仲不喜傅时雨,此刻被问,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只说是玉知杭怀了异心,不可留,尽早拔出才是上策。 若在喝下那杯毒酒之前,傅仲一定是和傅言明一样的心思,杂草需拔。 但眼下傅家摇摇欲坠,生死存亡全凭皇上的一句话。 这个时候,夹着尾巴做人才是上策。 等熬过了这些日子,还愁没有时间和手段去收拾玉知杭吗? 且就算他有异心又如何呢?玉卿卿的事情是他的致命把柄,就算是晏珩没被贬斥,也救他不得! 如今他也只敢暗戳戳的搞些小动作,暂时对傅家造不成大的威胁。 若大动干戈的去动他,倒是有些得不偿失。 他将自己的顾虑说给傅言明听。 傅言明恭恭敬敬的站在榻边,很是受教的模样。 可一出了屋子便将这些话忘了个干净了。 傅言明在外被傅仲压着,在内又有宁慈这只母老虎,他已经被压制的太久、太狠了,眼下傅仲不中用,他难过之余,竟也有那么一丝丝的畅快。 六丰巷子,江明磊匆忙从衙中回府,将玉知杭下了大狱的事情说给了玉卿卿。 玉卿卿正找了绣娘在裁新衣,听了江明磊的话后,她笑了下,神色淡淡的问了两句,说道:“我是出嫁的女儿,家中的事情自有母亲和兄弟支撑着,我又能做什么呢?” 说完便继续与绣娘说花样了。 江明磊看她这不以为意的模样,内心感到极度的震撼。 这...这亲生父亲被下了大狱,她竟这般模样吗? 是还在记恨当年将她放在庄子上的事情吧? 不对,若记恨的话,这回京后的父慈女孝又是怎么回事?装出来的不成? 不论是怎样,江明磊的后脊都生出了凉意。 他身边躺着的竟是这么一位冷血的女子吗? 借口有公务,他独自往书房去了。 坐在书桌后,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一会儿想起成亲当日玉知杭对他的那些告诫,一会儿又想起了成亲后回玉家的一幕幕,可刻在脑海中最深刻的还是刚刚玉卿卿那冷淡的模样。 一个小厮端着茶水进来。 江明磊听到声响,短暂的抬头看了眼,瞧是个眼生的,他皱眉道:“你是新派来伺候的?” 小厮将茶水搁在江明磊的手边,恭敬的道:“小的二福。” “受夫人的吩咐,来伺候大人您的。” 江明磊闻言想到玉卿卿,神色不太好,点了点头,端着茶慢慢的抿着。 二福看了江明磊一眼,皱眉担忧的道:“大人神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请个大夫来?” 江明磊摆摆手:“无妨。”说着想到什么:“听夫人说,你是原先家中的?” 二福点头称是。 江明磊听言来了兴致,搁下茶盏道:“夫人在家世与岳父的关系怎么样?” 二福闻言想了想,小心的觑了江明磊一眼,而后垂下了头,低声道:“这...外界早有传言,说夫人与老爷是父慈女孝的。” “大人怎么又来问小的。” 江明磊皱眉哼道:“果然是玉家的忠仆,我问一句寻常话,你都不愿意答。” “既是如此,你便依旧回家去吧。” “我这里用不起你这样的人。” 第一八五章 不真 二福听言吓得脸色大变,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小的该死,大人息怒。” 江明磊睇着他冷笑不语。 二福见状更惧,却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不敢吐露。 江明磊等了会儿,缓和了态度,道:“此事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且只要今日叫我看到了你的忠心,此后我身边的事情便都交由你打理。” 二福顺着江明磊的话想了想,面带踌躇的看他一眼:“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江明磊道:“自然。” 二福顿了下,皱眉迟疑道:“可夫人她恐怕不会同意小的掌管外院事务的。” 江明磊闻言神态依旧是端方从容的,只是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他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慢慢的吐了口浊气:“夫人那里自有我去解决,你只管说你的。” “大人既愿意委以重任,那小的自也不能辜负大人的看重。”二福说着咽了咽口水,一脸的视死如归:“其实,自从姑娘回府后,府中便有了些奇怪的传言。” “可老爷他下了死令,谁若私下议论半个字,便挑了手筋脚筋,割了舌头剜了双眼,扔去山沟里喂狼。” 江明磊听了这话,神色一震。 玉家怎么也是书香门第之家,私下竟这般苛刑罚奴。 不过,动用如此重刑,想来玉知杭所要隐瞒的事情必也是极撼天震地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慢慢渡步到了外厅的圈椅上。 二福膝行着蹭了过去,跪在了江明磊的脚下。 江明磊微微俯身,看着他道:“什么传言?” 二福稍抬起了头,低声道:“说,现在的姑娘不是真的姑娘。” 江明磊愣了下。 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句话,眉头皱了起来:“为何突然传起了这个传言?可有什么证据?” 二福道:“有这个传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说着顿了下,陪着小心道:“大人您进京晚,不知我们府里的事情。” 江明磊听言眸光一沉,下颌紧绷。 这话玉卿卿也曾说过,她告诫他,他来得晚,根基浅,不知这京中的好些事情,所以遇事不要多打听,小心引火烧身了。 说到底,这婚事是他高攀了。 所以这素常里他是一再的隐忍退让。 可若玉家骗婚,那就休怪他不讲情面了! 二福装作没看到江明磊的神色,接着说道:“夫人她是老爷头先那位夫人留下来的。” “幼年时便被送去了庄子上养着。” “这一去十数年,府中上下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一号人存在着了。” “这些年也从来没有人说过,要接她回来的话儿。” “而去过庄子上的婆子回来说,姑娘在那处过的极是艰苦,挨打挨骂比一日三餐来的还要勤些。” “所以,姑娘她长的极其瘦弱干瘪,胆子也极小,谁大声咳嗽一下便要吓得一哆嗦。” “但接回来的姑娘却并不似传言那般。” “听不懂蓟州方言,样貌又格外出众,还能文擅诗,要知道可从没人给她请过启蒙师傅的。” “且在家里她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上到老爷,下到洒扫,全家都不敢惹她。就连府上金尊玉贵养着的三位公子,在她跟前也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听那些府里做差久了的婆子说,姑娘的样貌和先夫人丁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综合种种,便有了那样的传言。”说着他觑了眼江明磊的面色,小心翼翼的补充道:“不过,也只是传言,到底没谁亲眼见过,以讹传讹也说不准。” 江明磊是知道玉卿卿曾养在庄子上的事情的。 俗话说有了继母便就有了继父,他原先还以为玉卿卿不受宠,可成了亲后他发现玉卿卿她皮娇肉嫩的,且在用膳茶点上极其挑剔,一看就是娇养宠溺着长大的。 诗词歌赋虽不说精通,但也不是一问三不知。 那时他就想,到底是官家姑娘,就算去了庄子上也不会像平头百姓家的女儿一般,杂草一般的自生自灭,教养与尊荣都是不曾落下的。 听了二福的这番话,原本他不曾留意过的事情,现下想来都透着不对劲。 怪不得玉知杭下了大狱的事情还比不过她的花样子重要,怪不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玉家却无人来报信告知,原来还有这般隐情...。 可若玉卿卿是假的...那与他同床共枕这数月的女子是谁呢? 江明磊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待到听了二福的最后一句话,他自我安慰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极有可能是在以讹传讹。” 二福忙不迭的点头:“就是,就是。” 江明磊冷淡的盯了二福一眼,二福被盯的一个磕巴,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垂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坐了会儿,江明磊站起身,想要往后院去,想到什么却又站住了脚。 他折回来,看着二福道:“你即刻出府一趟。” 二福一听有吩咐,忙拍着膝盖站起了身:“大人您说。” 江明磊道:“你去找一个有蓟州人的馆子,我和夫人要去用晚膳。” 既然不知真假,又不愿被蒙在鼓里当被人戏耍的大傻子,那就试探试探好了。 二福闻言眼珠子提溜着转悠了下,忙点头称是,疾步出府去了。 这边傅时雨选好了花样子,有些乏累的靠在了椅子里,接过水莲递来的茶抿了两口,回想起了江明磊说过的事情,冷然嗤笑道:“这玉知杭平日里瞧着精明的很,如何就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想着又问水莲道:“父亲可有话传来?” 私下里,这声父亲指的是谁,水莲是清楚的。 闻言摇了摇头:“并不曾。” “想是无碍的。”傅时雨沉吟着道:“若不然,父亲早就遣人来送信告知了。” 玉知杭的死活不要紧,但若有危险,父亲一定会提醒她去避难的。 水莲眉头一挑,稍显得意的道:“京中谁人不给咱们家几分颜面?玉家老爷的事情自然也不在话下。老爷一向疼惜姑娘,哪里舍得传这些污糟烂事来污姑娘的耳朵。” 傅时雨笑着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呢。” 有她做为两府的枢纽,父亲不会对玉知杭置之不理的。 第一八六章 假货 傍晚时,江明磊往后院去,看美人榻上的人正闭眼小憩。 他无声在一旁坐了下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不多时水莲走了进来,瞧见江明磊,忙出声问了安。 傅时雨闻声睁开了眼。 江明磊忙收敛了神色,扶她坐起身,笑着道:“怪我,吵醒你了。” 傅时雨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心中一时欢喜,抿笑道:“夫君的公务可都忙完了?” 江明磊点头,道:“晚膳别在府里用了,咱们出府去吧。” 傅时雨闻言笑意更重,斜睨着他,揶揄道:“夫君今日怎么这般好的兴致?往日可都不曾这般的。” “岳父的事情,夫人纵是面上不显,但心中必是难过焦急的。”江明磊说着叹了口气:“怎奈我人微言轻,在此事上出不得力,心中羞愧的紧。” “这种时候,我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夫人。” “我知道了一家好馆子,就在富贵胡同上,用了膳后咱们再在附近逛上一逛,好让夫人宽心解忧。” 傅时雨听了这话,不得不佯做出几分忧忡来。 让江明磊稍坐,她与水莲一起去了内间更衣。 穿戴整齐后,她从匣子里挑了一柄白玉牡丹团扇捏在手里,问水莲:“可相宜吗?” 水莲将她上下看了一遍,又看了眼团扇,笑着道:“极是相宜呢。” 傅时雨满意的笑了笑,走出内间。 江明磊见她如此,惊愕的瞠了瞠目。 他以为,玉知杭出了事,就算她不在意,但总要把面子活做足的。 可谁知她竟丝毫不顾及,这么一袭盛装出府,若被旁人瞧见,定要指责她冷血无情,不将亲生父亲的死活放在心上的。 傅时雨看江明磊神情微怔,奇怪的道:“夫君怎么了?” 江明磊扫了眼她鬓间快要闪瞎人眼的金镶红宝步摇,挤笑道:“夫人很美,我一时看呆了。” 傅时雨闻言羞的脸都红了,抿唇笑着道:“夫君就会哄我。” “怎会。”江明磊笑着上前,将人拥在了怀里:“咱们这便出门吧。” 傅时雨欣然点头。 马车很快到了富贵胡同上。 二福早早的侯在酒楼外,瞧见二人下马车,忙上前迎候着上了二楼的雅间内。 雅间临街,傅时雨推开窗户,朝外看去。 看了会儿,招呼江明磊道:“夫君看,那有个和尚。”她水葱似的手指朝斜对面的铺子外指了指。 江明磊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瞧见了一个光头青衣的和尚在铺门前坐着。 傅时雨道:“他一动不动的,在做什么?” 江明磊看她一眼,淡淡道:“或许是在化缘吧。” 傅时雨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很快小二端着饭菜上楼来,二人合上了窗户,在桌前坐下。 江明磊先夹了一箸菜放在傅时雨的碟子里,笑着道:“夫人尝尝,可还算合胃口?” 傅时雨喜欢他的体贴,尝了一口点头道:“味道很不错,夫君也尝一尝。” 江明磊吃了一口,点头道:“确实不错。”说着吩咐二福道:“去把做这道菜的厨子叫上来。” 傅时雨道:“夫君要做什么?” 江明磊笑着道:“夫人喜欢吃,我就让人学了,回府后常常做给夫人吃。” 傅时雨更是欢喜了。 二福见傅时雨没有异议,颔首退了出去。 不多时引着一个矮胖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在京中多年,也算是明白些规矩,不敢近前,远远的站定了。 二福上前道:“就是他。” 江明磊指着桌上的菜道:“这可是你做的?” 男子点头称是,又道:“可是有什么不对?小的这就回去重做。” 说话的语调很快,但音调却显得抑重,一句话飘下来,听的人是莫名其妙,不甚明白。 江明磊闻言朝身旁的人看了一眼。 傅时雨对上江明磊的视线,撇嘴低声嘟囔道:“这是什么山沟沟里来的人,话都说不清楚。” 江明磊眸光稍有波闪,笑意变得淡了些:“我没听清楚,还以为夫人能听清楚呢。” “夫君可是太抬举我了。”傅时雨无奈失笑:“我完全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二福见状,代为与男子交谈:“并无不对,只是能否告知是如何做的?” 男子闻言笑的有些勉强:“这...这做菜是小的安身立命的本事,且小的受雇与这酒楼里,实在是不好泄露...公子莫怪。” 语句长了,咬字更是模糊了,但他抗拒的态度傅时雨是看的分明的,面上顿时有了不悦之色,不屑的轻哼一声:“有什么可金贵的,不过是一道菜罢了。” 江明磊眉头一挑,有些欣喜的道:“夫人这是听懂他说了什么?” “哪能啊。”傅时雨摇头道:“我可没听懂,但他的态度我是看的真真的,着实可恶!” 江明磊听言嘴角的笑意泛了冷。 就算她自幼学的是京话,但在蓟州多年,不会说方言也总能听得懂吧? 是真是假,已一目了然了! 玉家真是欺人太甚了! 竟敢找了个假货塞给他! 男子闻言不敢笑了,忙低头惶诚恐的告罪。 江明磊一边安抚着傅时雨,一边示意二福。 二福会意的掏出了荷包,往男子手里塞了一锭银子,笑着道:“你悄悄的写,我们悄悄的记下,咱们两相都好。”说着神色一变,横眉沉声威逼道:“若不然,我们立刻驱你出京去。” 这京中的贵人多如过江之鲫,稍有不慎便要砸了饭碗,再严重些恐怕连命都要赔进去了,男子攥着银锭子,心中惴惴。 思量两息,他还是屈服了。 得了做菜秘籍,傅时雨显得很开心,可转头一瞧江明磊却是神色恹恹的。 她有些疑惑的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江明磊自顾自的吃着菜,头也不抬的道:“没什么。” 傅时雨从未瞧过他这般,哪里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可问了几句,都被他冷淡的给搪塞了回来。 自成亲后,他时时都哄着她,还是头一次这般冷言冷语。 在家被父母宠,出嫁被夫君宠,傅时雨哪里能承受的住这种落差?当即就着了恼,心中赌了气,一句也不愿再问了。 江明磊心里恼怒屈辱又愤恨无措,又怎么有心思去顾念她的情绪? 好好的一顿晚膳,吃的是抑塞郁闷。 第一八七章 蛇胆 匛然劈好了柴,走出来看到苦海坐在铺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 他有些疑惑,却也没立刻上前去。 抱臂看了会儿,他“嗤”的乐了。 苦海闻声侧目,轻轻笑道:“你笑什么?” “您这脑袋被灯笼一照,就显得特别的光亮。”匛然笑着上前,道:“我看着可乐,一时没忍不住。” 苦海睨他一眼,无奈的“啧”了一声:“幼稚。” “小心我一包药药晕了你,给你也刮个光头,看你还笑不笑了。” 匛然一听这话还了得?忙上前去作揖道歉。 苦海很是宽宏大量的摆了摆手:“罢了,我自然不会与你这小孩儿一般见识。” 匛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也就比我大了那么几岁,倒说我是小孩儿。” 说话间,苦海的眼睛一直盯着街上,匛然奇怪的道:“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苦海道:“看人。” 匛然更是奇怪了:“人有什么好看的?” 苦海道:“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只是,我忽的想到,不知佛祖看到这样的人间,会有怎样的感悟?” “一时想不通,便入了定了。” 匛然被他说的愣了愣。 这假和尚说起话来倒是有些禅意。 苦海抖抖袖子站起了身,指使着匛然把椅子搬回去。 匛然看着他的背影,乐道:“怎的又不想了?” 苦海负手在背,悠悠的道:“勿生执念,勿要拘泥。” 匛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合着话都被他说完了。 看他摇头晃脑的往后院走,他认命的上前去搬椅子,却猛地瞧见了斜对面的一辆马车。 他眸光一亮,放好椅子后就上了楼。 晏珩听了匛然的话后,将临街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朝外看去。 正好看到江明磊一行人出门。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傅时雨的脸上带着怒意,走起路来也是横冲直撞的,险些被行走的货郎给撞了。 江明磊见状急喊一声:“卿卿!” 玉卿卿醒了有一会儿了,却因身上疼的厉害,而不愿睁眼。 恍惚间好似听到了有人唤她的名字,她睁开了眼睛,疑惑道:“晏珩?” 晏珩忙应了一声:“我在。”说着又朝外看了一眼,关上了窗户,来到了榻边坐下。 指尖在她脸颊上碰了碰,温声笑道:“怎的醒了?可是饿了?” 玉卿卿道:“好似听到了你叫我。” 晏珩一滞,蹙眉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若玉知杭没有联合傅家做这场鸠占鹊巢的戏码,那与江明磊成亲的人或许就是她了。 想到这里,晏珩心里顿时像是着了把火似的,烧的一颗心焦黑,再无半分的鲜活。 玉卿卿没听到他的回答,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袖子,轻轻扯了下:“怎么了吗?” 自她眼睛看不见后,便时常觉得不安,晏珩每每看着都觉揪心不已。 他微微俯身,指尖轻轻的拂过她的眉眼,笑着道:“你听错了,我一直在这里,没叫你。” 他指尖的力道很是轻柔,玉卿卿有些痒。 伸手在他划过的地方抓了把痒,而后把他的手攥住了:“想是睡迷糊了。” “不是不叫你守着我?有铃铛呢,有事我就叫你了。” “守着你,我心安。”晏珩笑了笑道:“可有什么想吃的吗?” 玉卿卿的食欲极差,又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食欲。 可若不吃东西,他恐要着急的。 想了想道:“还是喝粥吧。” 晏珩点头应下,又道:“我让王婆婆熬了鲫鱼汤,你喝了粥后,再尝一尝汤吧?” “王婆婆的手艺好,熬出的汤必也是不错的。”玉卿卿道:“不喝粥了,尝一尝汤吧。” 晏珩的本意是想要让她多吃一些东西,但看她这费劲脑汁二选一的架势,他一时有些愁苦的皱起了眉头。 用了膳后,王婆婆上楼来帮她洗漱,晏珩往楼下去。 匛然看到他下来,忙问道:“主子晚膳用的少,可要再用些?” 晏珩摆了摆手,而后推门进了苦海的厢房,问起了苏禅衣的病况。 苦海正做晚课,闻言掀着眼皮看他一眼,懒懒的道:“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你的。” 晏珩闻言皱起了眉头:“你也觉得她的情况不好?” 苦海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倒了两杯茶,叹道:“她是个极隐忍的姑娘。”说着轻摇了摇头:“她所承受的痛苦恐怕非常人所能忍受。” 晏珩沉默不语。 低垂着眼,乌沉沉的眼睛里满是疼惜与惶惧。 苦海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且她的症状一直在加重。” 只是苏禅衣却从未提及过。 不过,想是她心中也明白的。 或许她已经在等那一日的到来了。 晏珩急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上次的药不是很有用?为何不用了!” 苦海闻言看他一眼,这一看不得了,吓得苦海忙转开了眼。 何德何能啊,竟能看到晏珩红了眼。 罪过罪过。 他在心里念叨了两句,沉吟着道:“那药是我攒了多年才集齐的,统共就制了那么一小罐,眼下已经吃光了。” 晏珩眸色一恍,沉默了下来。 苦海看他明明坐的笔直,可好像有他看不到的东西,在他身上塌了下来,将他牢牢的困住。 他看的不忍,叹息道:“其实,我手里还有个药方,或许对她的病症有些效用。” 晏珩闻言奇道:“既有药方,为何不用?” 她的情况如何能耽搁的起? 苦海道:“尚缺一味药材。” 晏珩急声追问:“什么药材?!” 苦海看着他,道:“蛇胆。” 蛇胆常见,在苦海手里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想来他口中的这个蛇胆并非寻常的蛇胆! 晏珩想着,又问道:“是什么样的蛇胆?” 苦海往杯子里添着茶,道:“有蟒便不要蛇,有蚺便不要蟒,端看你的本领能带回来什么了。” 晏珩道:“何处有?” 苦海看晏珩听了这话,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这反而惹得他皱了皱眉。 “听闻在东境有一处海岛,岛上多蛇。” “但此事有危险。” “或许蛇胆取不回,你的命都要折在那儿。” 这也是他不愿告诉晏珩的原因。 第一八八章 拌嘴 “东境?”晏珩并不怕危险。 只是东境远在千里之外,他这一去最快也要半月才能回京。 他不在,苏禅衣可怎么办? 正沉思着,忽听一道声音。 “属下愿意去!” 晏珩闻声回头,看着门旁站着的匛然,蹙眉道:“什么时候学会听墙角了?” 匛然嘿嘿的笑着,迈步进了屋子,叫苦道:“属下这些日子闲的浑身都要长毛了,您就行行好,派属下去办吧。” “不行。”晏珩断然拒绝:“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呢。” “都好了!”匛然一听这话急的要扯衣襟:“苦海师父都给我治好了,主子不信问苦海师父。” 晏珩皱眉不语。 匛然看他迟疑,面上顿时露出了受伤难过的神色:“主子若是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那属下无话可说。” “主子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还不愿用我,这是嫌我没用?” 晏珩身边不乏能用之人,但若论起来,匛然是其中翘楚。 他皱了皱眉,转而问苦海:“有几成的把握?” 苦海道:“若药方有效,那便有五成痊愈的希望。” 匛然一听这话,忍不住叫道:“才五成?您不是很厉害吗?” “我又不是神仙。”苦海白他一眼:“少拿神仙能做的事情来要求我。” 匛然撇撇嘴,转而又去央求晏珩:“五成的把握也是极好的,不能错失。” “主子就让属下去吧。” 看晏珩不语,他接着又道:“那些蛇再难缠,也总不会比伤属下的人更难缠。” “属下一定能活着为主子带回蛇胆的。” 看晏珩仍是不松口,匛然决定放大招,他道:“主子的能力在属下之上,若是主子去,成功的机率固然要大上许多。” “可主子有没有想过,若您不在京里,苏掌柜有了个好歹,您可是连她最后一面都瞧不见的...。”话没说完就对上了晏珩投来的警告的视线,他连忙呸呸两声:“属下这张欠打的嘴,都在胡沁些什么。” “主子千万不要当真。” 苦海看着晏珩道:“话虽不好听,但却在理。”说着又看向看匛然:“我这里有驱蛇的药粉,也有解蛇毒的丸药,更有连御药都赶不上的最上乘的创伤药,定能助你一臂之力的。” “你且下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匛然满口应下,转身就出去了。 “唉!”晏珩急道:“你先别跑,让我再考虑考虑。” 话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苦海拉住了晏珩,道:“若你实在放心不下,执意要跟着去,那就把我和苏禅衣一并带上,咱们当场取蛇胆,当场入药,你看如何?” 晏珩一哽。 苦海捻着佛珠道:“人生在世,总要割舍的。” “况且苏禅衣的情况不乐观,赶路十里便可小命呜呼。” “匛然的情况我清楚,虽然伤势未愈,但也差不离了,赶路不成问题,至于取蛇胆,可能需要两三个帮手照应着。” “两者相较起来,后者的胜算自然是更大的。” 晏珩无话可说,拧眉片刻,抬步出去了。 次日一早,匛然与另三个侍卫快马出了城。 六丰巷子,一早水莲便出了府,往傅府去了,被告知傅言明在衙上,她又去往礼部府衙。 在府衙外直等到了天黑也没见到傅言明的影子,她只得撑着饥饿疲惫的身子,迈着僵硬的双腿往回府去。 府里傅时雨正大发雷霆,看到水莲回来,登时将手里的杯子砸了过去,怒道:“你这贱婢,让你去找人,你找哪里去了?!” “定是看我情形不对,便起了欺主的心思了!” 水莲不防备这一下,被砸了个实在,幸而茶水不烫,不然身上定然要起燎泡的。 她听着傅时雨的话,一时吓的心都停了,也顾不上整理衣服上的茶叶,她当即就跪了下来,惶恐解释道:“奴婢不敢,奴婢确实是去找老爷了。” “找人?!”傅时雨冷笑道:“你找的人呢?” 水莲一哽,顿了下,声音低了下来:“奴婢先去了府里,而后又去了府衙,却没能等到老爷。” 傅时雨心中断定了水莲是在哄骗她,听完这话,怒意更甚,直接把人赶到院中罚跪了。 傅言明来的时候已是戌时了。 他忙了一日,回府便听说水莲来找过他,猜想定是傅时雨出了什么事,一时也顾不得规矩礼节,径直到了六丰巷子江府。 到了院中看水莲跪着抽噎,他皱了皱眉,皱眉进了屋。 傅时雨看到傅言明,刚止住的眼泪顿时又冒了出来,哭哽着唤了声:“爹爹。” 傅言明看她哭的这般,急道:“我的儿,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怎么哭的这般?” 傅时雨道:“爹爹,夫君他不要我了。” 傅言明听言皱起了眉头,心中怒意燎盛,他沉声喝道:“他敢!” “我宰了他!” 傅时雨有了撑腰的人,只觉心头的委屈更浓,抽噎着说不上话来。 傅言明急的不行,忙出去叫了水莲进来回话。 水莲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大人和夫人出去用了晚膳,回来的路上拌了几句嘴,大人昨晚以及今日一整日都未曾回府。” “夫人又拉不下面子派人去请他。” “这才僵持了下来。” 傅言明听后竖眉冷哼道:“算什么东西,也敢蹬鼻子上脸的耍起脾气来了。” 傅时雨与傅言明是同样的心思。 他不过一个从六品的修撰,也敢在她面前耍脾气摆脸子了,简直是该死! 傅言明骂过之后又皱起了眉头。 他虽是生父,但傅时雨现在到底是记在了玉家的族谱上。 婚后受了委屈,也理应是玉家的人出面撑腰才最是合情合理的。 可玉知杭眼下在大牢里关着,玉家早就乱作一团,恐马氏也是无暇分身来处理此事的。 若由他出面,那江明磊定然要心生疑虑的。 傅言明一时无措起来。 再看傅时雨哭哽委屈的模样,心中的愧疚不免更重。 第一八九章 不满 傅时雨看傅言明没了言语,抽噎着道:“女儿可不受这窝囊气,父亲一定要为女儿做主。” 傅言明皱着眉,点头宽慰她道:“你放心,这件事情父亲会处理的。”说着吩咐水莲:“快去打盆水来,给姑娘洗漱洗漱,再准备些吃的来。” 水莲凭白受了叱骂,挨了一通罚,跪的膝盖生疼,眼下傅言明来,足能证明她的清白了,可傅时雨却连半分的歉疚都没有,她心中不免生出了些委屈愤懑。 却也是不敢表现出来的,诺声应是,退了出去。 用膳之时,傅时雨一边给傅言明夹菜,一边问道:“此事,父亲打算如何做?” 傅言明道:“我会找个时间让玉家那两个小子出面,去震慑震慑他。” 傅时雨皱起了眉头,搁下筷子,不屑哼道:“两个纨绔子弟,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再说,如今玉知杭被下了大狱,玉家上下是鸡飞狗跳,哪里还有工夫来管女儿?”说着委屈的看向傅言明:“父亲就不能亲自为女儿做主吗?” 在她心中,纵是玉知杭没入狱,也是不堪用的。 玉家那里能比得过傅府的威严? “父亲自然是想亲自为你的事情做主的。”傅言明面露难色,叹气道:“只是,如今名义上你是玉家的嫡女,我若出面,不仅是名不正言不顺,恐怕还要惹得江明磊多想。” 傅时雨听了这话,眼泪又要冒出来,红着眼圈怨怪道:“早就告诉父亲,不要把我送去玉家,小门小户的没个倚仗。” “现在可好,处处矮人一等也就算了,就连江明磊这混蛋也敢欺负我。” 傅言明瞧她看待事情如此片面狭隘,不免心生无奈,叹气道:“为父替你筹谋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而今你嫁做人妇,你泉下的母亲也会感到欣慰的。” 傅时雨听了这话,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直掉:“嫁给一个寒酸书生,又能算什么好的姻缘?” “母亲若在,定不会看我如此的!” 傅言明一愕。 他没想到傅时雨竟对这桩婚事感到不满。 这江明磊纵是家境贫寒,但有才有貌,此后有他的扶持,还愁不能高官厚禄吗? 况且,夫家低一些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婚后她能这般顺心骄纵,不全都是因为江明磊家境贫寒吗? 她怎么只看到了坏处呢? 可再一想到,她身边连个体恤的长辈都没有,遇到事情无人筹谋,可不就想的窄了?傅言明又心酸心软起来,他将这番道理揉碎了掰开了的一字一句的说给她听。 傅时雨听后笑了下,极是嘲讽。 双眼含泪的看着傅言明道:“我又何曾顺心过呢?我都快要被人欺负死了!” 傅言明一哽。 说了这么多,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道:“这件事情为父会处理的。” “你好好的吃饭睡觉,不要再伤神动怒。” 傅时雨吸了吸鼻子,道:“父亲要怎么做?” “外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傅言明知道与她说不清道理,也就省了口舌,只道:“你只安稳的做你的状元郎夫人。” “我保证江明磊很快就会回来给你赔礼道歉!” 傅时雨听言,心中舒畅不少。 “咱们父女俩许久没在一起用过晚膳了。”傅言明给她夹了一箸菜,温声道:“快吃吧。” 傅时雨点头应下。 用过晚膳,傅言明没有久留,乘车离开了。 江明磊在外待了一日一夜。 虽然他因着被骗婚一事而感到羞愤屈辱,但不论真假,她都已经是玉家族谱上的嫡女了。 她的背后是玉家。 眼下玉知杭刚刚入狱,他若就在外过夜,冷落内眷,恐会落人口实,反倒对他仕途不利。 思忖着,他还是回府了,想着从“玉卿卿”口中套些有用的信息,让他能更清楚这件阴谋的来龙去脉。 却不想在府门外看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未挂府徽与灯笼,而往日里灯火明亮的府门口这会子也黑黢黢的。 他正疑惑,就看两三人从侧门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挑着灯笼的水莲,江明磊看的分明。 而水莲的身后跟着一高大男子,江明磊觉得眼熟,仔细分辨了下,他微微瞠大了眼睛。 竟是傅言明?! 不知怎的,江明磊看到傅言明趁夜快步离开的模样,心中咯噔了下,忙闪身躲在了暗处,等到马车驶远,他才走了出来。 满心疑惑的站了会儿,他自言自语道:“他来做什么?” 莫非是来找他的? 这些日子傅家对他照顾颇多,而他又有了玉家这个岳家,所以在他这一届的学子中,他是站的最稳,捧得最高的。 只是,就算是看重他,有意栽培,傅言明这等身份的人却也不会自降身份的来府上找他! 可除了找他,傅言明还能找谁? 江明磊满腹疑虑的回了府,却没去后院。 前院书房里,二福给江明磊端上茶点,道:“大人还未用晚膳吧?小的这便去准备。” 江明磊叫住他,问起了傅言明来的事情。 二福闻言有些疑惑的反问道:“大人说的莫非是礼部尚书傅言明傅大人?” “就是他。”江明磊点点头:“可知他所为何来?” “没听说他来啊。”二福茫然的道:“大人听谁说的?可别是传错了话吧?傅言明怎么会来咱们府上呢?” 江明磊看的分明,怎会错? 看二福这般模样,想来这傅言明入府未惊动前院。 那就只有后院了...又想到送人离开的水莲,江明磊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二福看他神色忽明忽暗,紧张又小心翼翼的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江明磊抬头看了二福一眼,沉声道:“夫人此刻在做什么?” 二福闻言有些为难:“奴才在外院伺候,哪里能知道夫人的事情?” “不过,夫人今日心情好似不佳,发了好大的脾气,满府皆知。”说着又道:“不若小的去打听打听?” 江明磊点头,又叮嘱道:“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二福应下,转身出去了。 第一九零章 威压 书房中静寂下来,更衬得江明磊心绪繁杂。 他端着茶猛灌了一口,却浇了一身的茶水,他忙起身掸着衣服上的茶渍,掸着掸着无名火就冒了出来。 他怒的一把扫了桌角的杯盏。 杯盏粉碎在角落里,他看着碎裂的瓷片,眼底扎出了尖锐的光芒来。 院落不大,所以二福回来的很快。 “小的问的是后院的洒扫丫鬟。” “她说夫人的情绪好了许多,刚刚用了晚膳,这会子已经歇下了。” 江明磊面无表情的听完,淡淡道:“可曾问起我?” 二福摇头:“这却不知了。” “夫人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体己的话都是吩咐水莲姑娘的,洒扫的丫鬟并不能得知。” 成亲这些日子,江明磊还算是了解“玉卿卿。” 这一日一夜他如此冷落她,她怎会开心? 而白日里还恼怒的整个府里都知道,怎的到了晚间就气顺了? 二福看江明磊闷着不说话,神色越来越差,面上惶惧的道:“大人,您可否用晚膳?又是否遣人去通知夫人?” 江明磊冷哼一声,站起身道:“咱们出府。” 二福讶然的“啊”了一声,一边跟上江明磊一边道:“这会子出府做什么?夫人若是知道您回来不知会她又出府,恐怕要动怒的!” 不听这话还好,听了这话,江明磊出府的念头更是强烈了。 二人离开府里两刻钟,消息才传到傅时雨的耳中。 愤怒可想而知了。 当值伺候的看“玉卿卿”如此,皆是在心里念叨菩萨保佑。 这边傅言明回府后便被傅仲叫去了。 傅仲面色枯槁的靠在引枕里,浑浊的眸子里仍带着些许的似乎能割破人肌肤的锐利之色。 他语调缓慢的说道:“晏珩现在仍留在京中,恐怕是在筹谋什么。” 傅言明知道晏珩手里捏着他们府上的把柄,闻言皱起了眉头:“我在富贵胡同上安插了人手,只是自那日后他便再也没有踏出过那间铺子半步了。” 说着想到什么:“而这期间,那个苏禅衣突然患了恶疾,眼下已时日无多了。” 傅仲听到“突然患了恶疾”这几个字眼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身,一时之间神色更是阴郁了。 “所以你猜测,苏禅衣之所以时日无多,是晏珩私下做了什么?” 傅言明点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可能性。” “盯紧了。”傅仲眯了眯眼,阴恻恻的道:“不论他在筹谋什么,只要他死,就尽都不攻自破了。” “等到苏禅衣咽气,你就立刻通知被她送出京的那个丫头,让她去京兆府状告晏珩害主。” 傅言明道:“父亲的意思正是儿子的意思。” 傅仲听言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的光亮淡了下来,慢慢的叹了一声道:“此后这家中便由你撑着了。” “你需待谨记着夫妻和睦,家族才能昌盛。” 傅言明听懂了傅仲话中的意思。 傅仲辞世后,傅家在京中的地位必然会受到大的动摇,而这个时候若想不被其他家族赶超并且排挤掉,那就只能联手裕亲王府这个强大的岳家,以此稳固。 只是,因着傅时雨的事情,他与宁慈早就闹僵了。 而裕亲王最是护犊,这些日子裕亲王虽从未找他说过什么,但就是这种不理不问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了对他是不满的。 这个时候他再贴过去,岂能有好话听,好脸看? 一时沉默了下来。 “一人的得失重要,还是全族的荣盛重要?”知子莫若父,傅仲明白傅言明的心思。 他压抑不住的咳嗽了几声,声音更是低缓了些许:“我想,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自从傅仲卧榻后,傅言明才感到了肩上重担的力量。 纵是他不愿去想,但也不得不承认,傅仲所言不虚。 一时更显得沉默了。 “你那嫡子是个不成器的,守成都难,更不用说靠他去开创新的局面了。”傅仲叹了口气:“此后在择媳之事上需待谨而慎之。” “趁着我一时半刻还没咽气,宛儿的事情要竭力争取,傅家的以后就靠她了。” 傅言明皱起了眉头。 为傅仲把傅家的将来交到傅流宛手上,也为傅仲没有放弃让傅流宛争取太子妃一事。 “父亲说的,儿子都记在心里了。” “大夫说父亲的毒已经解了七八分,此后只要好好的养着,照样能长命百岁。” “外面的事情有儿子来办,您多歇息。” 傅仲看了他一眼,而后收回了视线,低低的咳嗽起来。 傅言明看着傅仲吃了药,睡下后才离开了。 管家曹松迎了上来,低声道:“大公子,玉家的那两个小公子已经等了您一整日了。” 傅言明闻言皱眉:“还没走吗?” 曹松摇头:“说是一定要见您。” 傅言明想到了傅时雨,道:“把人带去书房吧。” 曹松有些意外傅言明竟然愿意见他们,但还是立刻就应下了,转身去吩咐了。 次日玉熜和玉煊便出面去找了江明磊。 江明磊已知“玉卿卿”是个假货,猜想着玉熜和玉煊这般性情的人对这个假货也是没几分真感情的。 便发劝着他们去喝酒寻乐。 两个纨绔怎会错过这样的乐子?当即便允了。 酩酊大醉着被小厮抬回了府,别说替“玉卿卿”做主了,就连玉知杭的事情也没恐说上两句。 江明磊冷眼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傅时雨眼看着玉熜玉煊不中用,就又派水莲去找傅言明商议对策。 水莲想着什么,咬咬唇,大着胆子的道:“夫人,若不然您就低低头,先把人请回来再说...。” 傅时雨闻言大怒,一个巴掌便落在了水莲的脸上:“放肆!” “我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要我向他低头?” 傅时雨的十指虽没沾过阳春水,但打起人来却是力气极大的,水莲的耳朵嗡鸣不止,瑟缩着肩膀不住的告罪。 她原是一心替傅时雨着想,毕竟总靠着娘家势力来威压,时间一长,是个男子都会心起逆反的,到那时,夫妻间的感情又怎能长久? 还是要自身有些手段,软硬兼施,才能把人牢牢的掌控在手里。 只是她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挨了这一个大耳光,余下的话不敢说,也不想再说了。 第一九一章 暗通 当晚傅言明便又到了六丰巷子。 听了傅时雨的话,不免恼起了玉熜玉煊两人。 真真是衣架饭囊的废物。 不过,他心里更恼的还另有其人。 这个江明磊当真是素常里过于的抬举他了,导致他现下弄不清楚这京中的规矩。 傅言明冷笑道:“原本为父不想做的那样绝情的,是那小子太过可恨,就休怪为父不留情面了。” 傅时雨看着傅言明的神态,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忧忡问道:“父亲这是有了对策了?您打算怎么做?” 傅言明看着傅时雨的时候从来不会冷眉竖眼,他轻轻笑了,这一笑柔和的眉眼。 “我的儿,你就不用管了,这件事情为父来办。”说着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会再假人之手了。” 傅时雨有些担心傅言明下手太狠。 但又想到江明磊到底是他的女婿,应该只是小惩大诫吧? 她心中如此想着,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唯恐被傅言明嗤笑她无用,被人欺负了还反要为其担心。 抿了抿唇,她点了下头:“如此,就辛苦爹爹了。” 出府的路上,傅言明问水莲道:“他们确实只是拌了几句嘴吗?” 水莲闻声回头,想了想道:“那日从出府到用膳,再到回府,奴婢一直都是跟着的。” “确实只是拌了几句嘴。” 傅言明皱起了眉头。 依着他对江明磊的了解,他应不是那般没有分寸的蠢人啊。 怎么就办出了这般蠢事呢? 还是说江明磊眼看着玉知杭落了难,就觉得玉家不中用了,这才对傅时雨起了轻视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倒是有些棘手了。 可他们物色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至于找了只白眼狼吧? 满腹愁绪的,傅言明出了府。 江明磊虽不在府,但他却在关注着府里的情况,傅言明趁夜再入府中,没有逃过他的耳目的。 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子,屡次进入一个女子的闺房之中,次次还都关门闭窗,屏退左右。 这让江明磊想不想歪都不行! 被骗婚也就算了,现下竟然当他是个死的,明晃晃的就与奸夫暗通款曲起来了! 他这一离家出走,倒是给他们制造了绝佳的条件! 怪不得傅言明之前对他多有提携照拂,原来这才是缘由! 江明磊只觉得脸上比被掴了两巴掌还要火辣辣的! 但是,若奸夫是傅言明,那他...那他需待好好的琢磨琢磨,怎么才能在不损伤自身体面的情况下,将此恨报了! 与江明磊一样悄悄的观察着傅言明与傅时雨的还有傅流宛。 她本人对这父女二人是完全没有什么欲望的,之所以这般完全是因为宁慈。 宁慈咽不下这口恶气,而先前有傅仲镇着,她心中纵是有恨,却也不敢做什么,可眼下傅仲将死,宁慈便无所顾忌了。 只是宁慈的脑子太轴,若由她胡作非为,那这整个傅家恐怕都要栽进去陪葬。 故而傅流宛才将此事揽了过来。 她沉吟了会儿,问官桂道:“他们二人因何闹了别扭?” 官桂低垂着头,态度恭敬的答道:“只是一些寻常的小事情,话赶话的就吵了起来。” “但似乎并不严重。” “至少不能成为江明磊多日不回府的理由。” “那就是还有咱们不清楚的事情发生了。”傅流宛捏着根赤金的一丈青,慢慢的挑着灯芯。 亏弱的烛光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将她那双黑沉无波的眼睛中也添进去了一抹亮色。 她扫了一眼官桂,语调淡淡的道:“近来江明磊身边的人可有什么变动?” 官桂闻言皱了皱眉,一时没答上来,一旁的白薇看了官桂一眼,出声道:“不久前傅时雨回了玉家,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几个玉府的家奴。” “而江明磊身边也分了一个得力的,在江明磊出府之前此人已经掌了前院的事务了。” 傅流宛了然的“唔”了声,笑了笑道:“江明磊在府外的这几日,莫非是这个家奴陪同伺候着?” 官桂点头应是,又疑惑的道:“姑娘怎的知道?” 傅流宛眸光轻闪,又是笑了笑:“原来如此。” 她这是发现了什么?官桂有些茫然的看了白薇一眼。 白薇同样是疑惑的。 这几句话里莫非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不成吗? 傅流宛将手里的一丈青搁下,笑意渐渐的变得不屑:“这两个人,表面上新兄热弟一般,私底下却都打着杀了对方的主意。” 官桂没听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奇怪的道:“姑娘说的是谁?” 傅流宛道:“自然是父亲与玉知杭了。” 官桂眨了眨眼,更是一头雾水了。 她们这不是在说傅时雨和江明磊的事情?怎么又扯到傅言明和玉知杭身上了? 傅流宛想着近来朝中发生的事情,莞尔道:“不过,细算下来,到底是我这位父亲更加的手狠一些,都把人送进牢里了。” 官桂这才听明白了,微微瞠大了眼,惊诧的道:“姑娘的意思是玉知杭暗中做了什么,离间了傅时雨和江明磊?” 那如此说来,玉知杭之所以进了大狱,难道是傅言明报复所至? 傅流宛点点头:“这个可能性极大。” 白薇顺着傅流宛的话想了想,蹙眉道:“可玉知杭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名义上那是他的女儿女婿。” “真有了什么不好,也是他面上无光。” “他如此做,最终的目的自然不是傅时雨与江明磊之流。”傅流宛道:“只是这杀鸡儆猴的手段做的着实太拙劣了些。” 她虽常在前院行走,但傅言明的事情她却极少过问,也不甚清楚他与玉知杭之间究竟是如何。 不过看了他们这一来一往,想是不如所见的那般融洽的。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没工夫管,但既然已生出了苗头,那咱们就趁势顺水推舟一把,尽早了结了这臭鼠烂虾。” 官桂道:“可玉家已经策划了此事,咱们若再插手,会不会被人发觉?” 傅流宛笑道:“最大的推手如今都在牢里等死了,还有谁会在意这件事情?” 官桂点点头:“姑娘所言有理。”转而又道:“姑娘要如何做?” 傅流宛招手让官桂走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找几个面生的人去六丰...。” 第一九二章 清风 马氏在京中这些年,从没觉得像眼下这么冷过。 自从玉知杭被下了大牢,旁人看她的眼睛里就像是结了冰。 她自然明白若玉知杭的罪名敲定,他们这一府老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些日子她想尽了各种办法,拜访了她认为的对此案有助益的每一个人。 只是,唇亡齿寒。 而京中的人又最是清楚这个道理的。 她是处处碰壁,处处吃瘪。 更倒霉的就是傅仲这个时候得了重病! 没了傅仲,傅家的影响力眼看着就弱了下来。 傅言明在朝中也不那么灵光了。 但就算不灵光他也必须竭尽全力的斡旋,不然,他们落了难,傅时雨也同样要连坐! 正焦心忧惧,忽闻廊下乱糟糟的闹腾了起来,她扬手便砸了手里的杯盏,厉声呵斥道:“瞧着她们是皮松了!” 说着吩咐翟茹:“去,瞧着是谁笑了,把她的嘴给我缝上!” 翟茹点头应下,抬步出了屋子,迎面遇上了要进屋的吴妈妈。 而吴妈妈的嘴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她张张嘴,想提醒,就看吴妈妈已经越过她往马氏身边走去了。 翟茹侧目看了一眼,皱眉出去了。 吴妈妈瞧见马氏,立刻就道:“夫人,老爷他没事了!” “外院传了话来,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出面,在皇上面前替咱们老爷说项。” “现下老爷已经被放了出来,去宫中谢恩后便可回府了!” 马氏坐在圈椅里,听着吴妈妈的话,一时之间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真切。 前一息她还在担心这府里的一干人等走到了绝路上,而这会子就听到了化险为夷的话儿。 滞了好一会儿,她忽觉脸颊上一凉。 抬手摸了下,指尖竟有水渍? 吴妈妈看马氏无声的掉眼泪,吓得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老爷出狱是好事啊,您怎么还哭了?” “我哭了吗?”马氏有些懵然,抬手又抹了把脸,这才意识到她是哭了。 本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子看到手掌心里的眼泪,她忽的尖嚎一声,掩面痛哭了起来。 玉知杭出狱的消息传到了晏珩的耳中。 对于太子会出面的事情他并不诧异。 但他有些好奇,太子是用了怎样不要脸的言论把玉知杭保下的! 匛然出了京,眼下是侍卫周刻在负责京内京外一应的消息与晏珩的吩咐。 “听说皇上今日心情不错,太子陪着用膳之时说起了玉知杭的事情。” “说他之所以会在户部借银,是因要替出嫁的女儿筹备一笔丰厚的嫁妆,说他这女儿这些年长在庄子上,太过委屈了。” “而太子还说,玉知杭之所以需要借银,足证明这些年他是个清正廉明,两袖清风的。” “不知皇上是不好驳斥太子的面子,还是信了这番话,现下已经把人放了。” 晏珩抽了抽嘴角。 这样的理由也能说的出口。 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了?! 周刻渡着晏珩的神色,低声说道:“用不用咱们做点什么?玉知杭身上的案子可不止这一桩。” 晏珩回想这太子说的话。 玉知杭之所以借银是因为要替嫡亲的女儿筹办嫁妆...他讥讽的掀了掀唇,眸色冷冽下来。 “有了太子这个倚仗,玉知杭此后在京里恐怕要横着走了。” “暂且容他得意几日。” “况且,若我猜测的不错,这两日会有好戏看,他出狱的正是时候。” 周刻不清楚晏珩还有什么后手,但晏珩说什么他听什么就是。 闻言点头应是。 晏珩想起一事,问周刻道:“查的人怎么样了?” 周刻道:“在京郊发现了踪迹,现已派人去探听了,想来傍晚之前便可有准话传回来了。” 晏珩闻言皱起了眉,有些诧异的道:“他竟没出京。” 周刻道:“原先一直在各条出京的路上细查,多日无果,这才把视线放在了京中,谁知就查到了。” 说着顿了顿,道:“届时,是属下等把人带来,还是主子您出城去?” 晏珩想到什么,道:“把人撤回来,不必再探听了。” 周刻有些疑惑。 这紧查慢查好几日了,眼看有了结果,怎么又不继续了? 但晏珩的话他从不质疑的,点头应下了:“属下这便去把人撤回来。” 等了会儿看晏珩没了吩咐,他悄声退了出去。 在周刻离开后,晏珩取了苏禅衣所说过的那只灯笼,挂在了铺外的檐下。 到了次日,果然有人登门。 晏珩眉眼敛静的注视着走进来的男子。 常之暵回以同样的目光。 二人对视了片刻,晏珩率先开了口:“不知如何称呼?” 常之暵揖手道:“敝姓常。”说着抬起了头,看着他道:“她呢?” 晏珩道:“谁?” 常之暵想说玉卿卿,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苏掌柜。” “你素常里都是称呼她为苏掌柜?”晏珩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常之暵在第一眼看到他时便猜测到了他的身份,也清楚玉卿卿请自己演的戏是演给谁的。 他并不曾问过玉卿卿与此人的关系。 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看出,玉卿卿待他不同。 按说他本不该替玉卿卿解释什么,但眼下人已经不在了,他怎好用不着调的谎言来侮她生前清白呢?更何况是在这个人的面前。 想了想道:“她救过我,我欠她的恩情。” “真要细论,那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着不自觉的想到了那时那个在贼窝里打瞌睡,又沉着冷静的救下山寨上下的姑娘。 他有些难以适从的眨了眨眼,将泪意压了下去。 偏头看了眼铺外檐下的白灯笼,神色落寞的道:“我今日来是遵从她的遗愿,将她带离京城。” “不知,她在何处?” “常公子说笑了。”晏珩将他的神色看在眼底,垂下眼,嘴边带了些笑:“我家东家此刻正在楼上静养,恐短时间内无法离开京城。” 常之暵闻言懵了下,片息委顿的神色顿时鲜活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她没事?” “她在楼上吗?我能否去见她?” 晏珩伸手拦住他,微微笑道:“恐怕不成。” “我家东家规矩大的很,若是不经她的同意便带了人上去,怕是要不高兴的。” 第一九三章 酸气 常之暵看着横在身前的手臂,止住了脚步。 他顿了顿,偏头看着晏珩道:“那可否请您代为通传?” 晏珩心中是有酸气的。 不对。 是活了这些年,他从没有这么酸过! 就着这股子酸气,他卑鄙的把人“诓骗”了过来,想要看一看苏禅衣口中的心上人。 而白灯笼既然是苏禅衣留给他的收尸讯号,那此刻他必然知道是自己在搞小动作的,却也没生气动怒的迹象,如此一来,倒显得晏珩有些龌龊。 不过,他并不后悔。 微微笑道:“她睡着。” “铺里有歇脚的地方,常公子若不嫌弃可稍作停歇,待我家东家醒来后,问过她再做定夺。” 常之暵又看他一眼,点头应下了。 晏珩喊着王婆婆把人安顿了,而后上了楼。 房间里,玉卿卿昏沉迷糊的醒来,唤了几声晏珩的名字无人应她,她便没了动作,安安静静的躺在被褥里,瞠着什么都瞧不见的眼睛,发着呆。 晏珩以为她还睡着,悄步走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她,一时心头像是被人砸了一拳头似的,钝钝的疼。 他站了会儿,故意的发出了一些声响。 “是你吗晏珩?” 晏珩收拾了情绪,低声应了下,而后走到了榻边坐下。 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笑着道:“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玉卿卿抓下他的手,抿笑道:“才刚醒。” “什么时辰了?” 晏珩看了眼更漏,道:“巳时刚过。”说着捞起她枕边的绳子扯了一下:“王婆婆准备了肉末菜粥,味道很不错。” “你待会定要多吃点。” 玉卿卿听言笑了笑。 晏珩看她笑,也跟着笑了笑,道:“你笑什么?” 玉卿卿听到了他的笑声,反问道:“那你又在笑什么?” 晏珩想了下,摇了摇头,如实道:“不知道啊。” 玉卿卿的笑意更浓了。 王婆婆听到铃铛声上了楼,站在门外叩了叩门,听到晏珩的声音,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晏珩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我去去就来。”看她点头,这才站起身,吩咐王婆婆给苏禅衣洗漱。 王婆婆颔首应下。 晏珩下楼去准备早膳,顺便给不知空腹与否的常之暵准备了一份。 常之暵看着早膳,又看着晏珩,道:“苏掌柜醒了?” “刚醒。”晏珩说完看他面上露出了急切的样子,心底的酸气又冒了出来。 有个人时刻的在意着她,这感觉着实不太好啊。 他道:“有事也请等她用了膳,吃了药再说吧。” 晏珩在门外等了会儿,王婆婆走了出来,他这才进去。 喂粥的间隙,他道:“有桩事,需待给东家告罪。” 玉卿卿听到这声“东家”,眉头不自觉的挑了下,眼睛里沁出了笑意来。 都多少日没这般唤过她了? “你又作什么怪呢?” 晏珩笑了笑,道:“等你吃完了这碗粥,我告诉你。” 一日日的真是变着法的哄她吃饭。 玉卿卿笑的有些无奈。 勉强吃了小半碗,实在吃不下了,她想了想道:“要不你稍微透露一点,我自己猜?” 晏珩哑然失笑:“也行。”捏了下她的小脸,他道:“今日我挂了一盏灯笼,然后有个人找上门了。” 玉卿卿自然清楚他说的灯笼和人。 一时滞了滞。 他见了常之暵? 那她与常之暵做戏的事情,他是否已经知道了? 看她出神,捏在她脸颊上的手指摩挲着往耳后去,拢住了她的后颈:“东家在想什么?” 虽是看不见他的神态,但却也能猜出个大概,玉卿卿听着这散漫的调调,脸上悄然红了个透,慢慢的吸了口气,十分没底气的道:“我...我什么都没想。” 晏珩感受着掌下逐渐炙热的肌肤,嘴角的笑意险些压不住:“那东家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玉卿卿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我想睡觉了,你出去吧。” 晏珩看着她的小表情,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玉卿卿更觉窘迫了。 她抿了抿唇,嘟囔道:“你笑什么。” 晏珩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看她吓得眨了下眼,压着笑意低声道:“东家当真不知我为何笑?” 玉卿卿哪还敢说不知道?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像...知道一点。” 这个回答是出乎晏珩的意料的。 挑眉道:“东家既知道,不妨说一说?” 玉卿卿咽了咽口水,支吾道:“...我才不说。” 晏珩笑的更厉害了。 笑罢手上稍稍用力,带着她向前。 俯首在她颤抖不止的眼皮上亲了一下,他侧开头,在她耳边道:“东家不说,那就换我说。”说着睇了眼她的神色,笑着在她耳尖上轻咬了一下。 在她低叫出声之前,他覆在了她的唇上。 辗转间,他呢喃低问:“东家凭空编出这么一个心上人来,让我醋了这么久,可打算怎么补偿我?” 常之暵等在院中,看到一个和尚打着哈欠从厢房里走了出来,而后迷蒙着惺忪的睡眼,拖着竹摇椅到了一处日光所能及之处,又躺了下来。 不过几息,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常之暵看的抽了抽嘴角,这...这人又是怎么个情况? 还有,怎么不见那个大高个? 而玉卿卿眼下病着,这铺子里的事情她恐怕是有心无力的,一切都在晏珩的操控下。 晏珩,她信。 可他却不信! 待会见了玉卿卿,他定要问一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又站了会儿,瞧那和尚打着哈欠站起了身,往厨房里去了。 片刻又走出来,叫道:“婆婆,怎么没有粥了?” 王婆婆闻言朝院中之人身上看去。 常之暵对上这婆婆的目光,低头看了眼石桌上的空粥碗。 苦海这才瞧见院中多了一个人,他奇怪的“咦”了一声:“这是谁?” 常之暵看此人青衣光头的模样,瞧着倒是和尚装扮,却没一丁点的和尚样。 他皱了皱眉,暗道晏珩怎么什么人都往铺子里带! 仗着玉卿卿信任他,还真是不客气起来了! 苦海问完没得到回应,却也不较真,打着哈欠又进了厨房:“婆婆,给我熬粥吧,我要饿死了。” 王婆婆跟着进了厨房。 不多时炊烟升起,常之暵转开了眼睛,又重新看向了二楼的后窗。 第一九四章 挽发 晏珩走下楼,看着院中站着的常之暵道:“东家请常公子上楼一叙。” 常之暵颔首,跟着上了楼。 房间内药味还未散,他闻着,面上神色变得难过起来:“你...。”话一出口竟有些哽咽,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你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玉卿卿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眼睛看不见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闭目躺着,听到常之暵开口,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抿笑道:“无妨,养几日便好了。” 常之暵瞧她苍白憔悴成了如此模样,揪心不已:“还是找个好点的大夫好生的诊治诊治吧。” “总是这般不当回事,身子怕是会吃不消的。” 玉卿卿含笑应下,而后又道:“是我让晏珩挂了灯笼,多谢你能来。” 晏珩闻言有些讶然的一挑眉,朝她看了过去,唇角微动,笑意缓缓。 常之暵闻言忙表示道:“你是有什么吩咐吗?尽管说,我一定帮你办成!” 玉卿卿含笑道:“你客气了。” “并无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是想让你尽快出京去。” “这京中到底不安稳,且你又屡次来过我这里,我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 常之暵滞了滞,盯着她的方向,鼓着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默了会儿,他落寞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待会儿便出城。” “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好的。” 玉卿卿闻言再次道谢。 常之暵脚下挪了半步,又站定,看着她道:“那...那我等你来找我。” 晏珩挑了挑眉。 侧目看他一眼,停顿片息又朝榻上之人看了过去。 谁知床榻上的这位竟点了头! 待到人离开后,晏珩来到榻边坐下,有些吃味的道:“你和他约定什么事情了?” 玉卿卿听着他的语调,忍不住的笑起来:“你又醋了?” 晏珩一哽,片息一点头,坦然的道:“是!” 玉卿卿笑的更厉害了,叹道:“老天爷,这还是晏珩吗?” 晏珩也觉得匪夷所思。 这般言行可不像他! 睨着她的笑,他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片息轻哼了一声,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恶声恶气的道:“是,就是我!怎的?” 玉卿卿笑的肚子疼,眼泪也要冒出来:“你如今倒是一点不遮掩,什么话都敢认了。” 真是可惜,她瞧不见他的模样了。 不然,定能记一辈子的。 晏珩脸上赤红发烫。 他轻咳一声,伏在她身侧,别别扭扭的说道:“你有什么事情需办?告诉我,我来办。” “确有一桩。”玉卿卿道:“不过,我并不想让你帮忙。” 晏珩气笑了:“怎么?上赶着还不是买卖了?” 玉卿卿笑道:“真想帮我?” 晏珩不说话,只是笑。 玉卿卿也是笑,笑罢挑了挑眉头,神情倨傲又得志的道:“那你求我。” 晏珩“啧”了一声,眼睛细细的眯了起来,看着她面上逐渐绷不住的笑意,他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求你,让我帮你。” 玉卿卿哈哈笑起来。 晏珩也是笑。 笑罢又是无奈摇头。 玉卿卿好容易止了笑,慢慢的拭了眼睛的眼泪,道:“我头发睡散了,挽发,晏公子可会吗?” “若会的话,就劳烦帮我一帮。” 晏珩笑意更是无奈了。 却也没有驳她,叹气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会答非所问。”说着看了眼她的头发,确实是睡散了。 他起身到梳妆台上拿了木梳,而后又折回,将她小心的扶起。 坐在她身后,小心的将她黑亮柔顺的发丝拢在掌心里,另一只捏着木梳的手自上而下,慢慢的梳着。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做过这个,手生的厉害,又恐弄痛了她,故而显得十分的笨拙。 梳了几下,他感慨道:“头发怎么这么长。” 玉卿卿手里捻着桃木簪,闻言眼珠咕噜咕噜的转了转,想起一句俗语来,抿唇笑道:“大约是因为见识短吧。” 晏珩手上一顿,侧身探头去看她的脸。 玉卿卿感到他停下,疑惑的偏了偏头:“怎么了?” 殊不知她这一偏头,与他相距不过一指。 晏珩看她忽然凑过来,吓得眸子一缩,忙屏住了呼吸。 近距离的看着她琉璃般明亮的眸底照映着的自己,他的耳根悄然红了起来。 玉卿卿听不到他的声音,疑惑的眨了眨眼,又道:“晏珩?” “在呢。”晏珩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道:“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玉卿卿听出他语调中的认真,无奈失笑:“我在玩笑。” 晏珩道:“玩笑也不成。” 玉卿卿好笑道:“你怎的这般霸道?” 晏珩不说话了。 低头认真的钻研着怎么挽发。 试了几次都不成,他道:“不如与我一般束个发,待会儿让王婆婆帮你再弄一次?” 玉卿卿笑着点头:“好啊。” 束发晏珩是手熟的,三下两下便束好了,而后手指在她肩头点了下,笑道:“簪子。” 玉卿卿把簪子递出去。 晏珩用发簪固定好了头发,站起身渡着她,眼角沁出笑意来:“还不错。” 玉卿卿闻言试探着抬手摸了摸头发,笑了起来:“轻便多了,多谢。” “与旁的人说谢字也就算了,与我就免了吧。”晏珩揉了揉热度未消的耳朵,道:“听着别扭。” 玉卿卿明知故问的道:“那不知旁的人是谁啊?” 晏珩闻言轻哼一声:“我不知道。” 玉卿卿忍笑,拍了拍身侧道:“你过来。” 晏珩走过去坐了下来。 玉卿卿道:“再近点。” 晏珩挑了挑眉,矮下身,凑近了她:“怎么?又要说什么?” 玉卿卿没说话,伸着手摸索。 晏珩看了看她的手,而后把自己的脸附了过去。 捧着他的脸,玉卿卿用力的揉了揉,听他含糊不清的笑问:“干什么?” 玉卿卿道:“不干什么,就是觉得这么可爱的你不太真实,揉一揉才知道不是梦。” 晏珩闻言笑起来,舒服的放松下来,任她摸,任她揉。 揉了会,玉卿卿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下:“醋什么?我不就在这里吗。” “你看得见,也摸得着。” 晏珩怔了下,旋即笑起来:“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玉卿卿抿了抿唇,道:“我说,你一直在,我亦是如你一般的。” 似是有人敲响了战鼓,鼓点落下,鼓皮上的震动感波及到了他的心中,震的他有些恍神。 这丫头总是这般,不说则已,一开口便撩拨的人心都乱了。 晏珩有些无奈,有些偷喜。 俯首亲了回去:“你放心,我会一直都在。” 第一九五章 示好 玉知杭被太子保下的事情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傅言明得知后,一拳砸在了桌案行,皱眉切齿道:“太子他这般,就不怕世人说他徇私?” 管家曹松站在一侧不敢言语。 好一会儿,傅言明冷笑出声:“行啊,就让他得意一次。” “我就不信,下次他还能这么好运!” 管家曹松顺着傅言明的话说了几句,而后问道:“大公子,现下玉知杭得了太子的青睐,此后在京中的地位便不一般了。” “他又刚从牢里被放出来,正是春笋怒发的时候,听说别的府已经在送东西示好了。” “咱们是不是也送点什么过去?毕竟两府的交情还在。” 傅言明气归气,但到底没有失了理智。 慢慢的匀了口气,将心头的愤懑舒散开来,思忖着道:“就将那套岁寒三友的象牙桌屏送过去吧。” “上次他来做客时对那桌屏赞不绝口。”曹松道:“大公子现在送去,他定能知道大公子的心意的。” 傅言明心情极差,听什么话都像是带着刺一般。 只觉曹松这话是在说他谄媚。 冷冷的一眼盯过去,曹松吓得心下一凛,忙垂首噤声。 “滚出去!”傅言明厌烦至极。 曹松是府里的老奴了,这些年又一直得傅仲的赏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他在操办,府里府外也都是极有体面的。 今时听了这三个字,他一时有些不能适应,面皮黑了僵,僵了黑。 极艰难的才应了个是,退了出去。 嘴上说归说,怒归怒,但桌屏送出府后,傅言明还是做好了赴玉知杭宴的准备的。 既然暂时得了自由,那刚好可以把江明磊的事情解决了。 只是,他等到过了晚膳的时辰,也没等到玉府有人来请。 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在府里休息了两三个时辰,去了太子府了。 傅言明神色沉沉,眸光冷冽。 可真是攀上高枝了! 玉知杭五六分醉意的出了太子府,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回府去。 府里马氏等待已久,玉知杭听小厮通禀后,打着哈欠去了后院。 马氏看到玉知杭的身影,笑着迎到了院中:“老爷回来了?那些东西太子殿下可喜欢?说了什么不曾?” 玉知杭趁着马氏的搀扶,走到屋中坐了下来。 喝了一口茶,才答了马氏的话:“太子殿下何许人也?岂会眼皮子短浅到那般程度?” “送去的东西压根就没出现在他面前,自有管事的收下了。” 马氏心情好,听玉知杭嘲她没眼界也不生气,笑着称是,又给玉知杭杯子里添了茶,说道:“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瞧着,老爷的福气可就来了。” 玉知杭喜欢听着话,闻言呵呵的笑着。 拍了拍马氏的手,豪言壮语的说道:“等你家老爷以后给你挣个一品的诰命夫人回来。” 马氏笑了起来:“老爷能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也不求什么诰命不诰命,只求老爷在朝堂之上能够顺遂亨通。” 玉知杭闻言笑的更是开怀了,笑过之后又生出了几分的感慨。 他在京中根基浅,又无得力贴心的亲友支撑着,所以这一路行的格外艰难。 为了能成功,他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抛弃,也因此他私底下得了个刻薄寡义的名声。 好不容易攀上了傅家,刚取得了丁点的甜头,便被傅家算计在其中了。 听说此次他入狱,傅家可是非常冷静的做了壁上观的! 若非太子殿下相救,那一旦皇上在结案文书上批了红,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他不得了! 而现在他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此后天定帝百年,太子即位,那他可就是天子近臣了! 就如眼下的傅仲一般...不对,傅仲还有个晏珩在拼抗着,好不容易把晏珩挤兑走了,才过了几日的好日子,就又患疾了?真真是白辛苦半辈子,一日的清福也没享过! 而太子身边却没什么受器重的武将在。 细算下来,他可比傅仲好命! 胸腔中热血澎湃,但终究是抵不过疲倦酒醉,玉知杭喝了两盏茶便由马氏扶着上了榻。 将睡未睡时,听马氏在他耳边说道:“江明磊和傅时雨闹起来了。” 玉知杭在狱中这些日子,睡得都是稻草冷砖,这会子挨了香被软褥,舒服的就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般。 闻言勉强睁开了眼:“怎么回事?” 马氏半支起身子,看着他道:“听说只是寻常拌了几句嘴,谁知江明磊就不愿意了,这都出去住了好几日了。” “前两日傅言明还请了熜儿和煊儿却劝说江明磊,也未成。”说着哼笑一声:“依我瞧,定是傅时雨素常里猖狂太过,江明磊忍不下去了。” “成亲才几个月,就逼的夫君离家出走,这在京里可是前所未有的。” 玉知杭听到这里,睡意淡了许多,他揉着额角坐起了身:“这件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马氏跟着他坐起了身子:“又不是咱们家的事情,有什么要紧的?” 玉知杭皱眉看她一眼:“糊涂!” 马氏被斥的一怔。 玉知杭道:“那傅时雨是从哪个府里嫁出去的?你觉得不关咱们的事,可外人看来,她就是咱们玉家的人!” “笑她猖狂欺人,就是笑咱们教女无方!” 马氏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但有什么关系呢?“玉卿卿”一直都养在庄子上,长成什么样也不是她教的! 传来传去,至多也就是传她一个继母冷情心窄,不愿教养上一位留下的孩子。 可这样的话她都听了十几年了,若在意,那就不会放任玉卿卿养在庄子上了! 玉知杭想到什么,皱了皱眉道:“傅家今日送了象牙桌屏,我看了礼单还说傅言明投其所好是为了赔这些日子不搭救的罪。”说着冷笑一声:“这会子听了你的话我才明白,他那常年久月都待在云端的高傲性子,哪里会做赔罪这种事情?” “想要我出面帮他女儿解困,却又拉不下脸来相求,送些小东西,就想诓着我出力,想的也太美了。” 第一九六章 打狗 马氏想到自玉知杭入狱后,她所求的情,所掉的眼泪,心中就对这些府邸暗暗生恨。 这会子知道送东西来示好了,可已经晚了! 他们收下是为了不得罪人,却不代表他们就忘了那些仇了! 此刻看玉知杭这模样,她皱了皱眉道:“老爷莫不是要帮他吧?” 若要说最恨的,那自然是傅家莫属了! 别家不帮也就算了,可傅言明怎能不相帮?他忘了玉家为他们父女做了什么抉择吗? 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玉知杭笑了笑:“帮自是要帮的。” “就算是为了玉家的名声,这件事情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但解决此事的办法有许多种,端看傅言明怎么做了!” 马氏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要再问就看他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头就睡下了。 接连两日,玉知杭上朝不提,下朝便去见太子殿下,傅言明起初还能平心静气的等,到后来他逐渐回过了味来。 不觉心下狂怒。 这些年京中除却皇家亲王,那家不看着他们家的脸色过日子? 他一个小小的副都察院御史也敢把尾巴翘到天上了! 傅仲院子里,离开的傅流宛正遇上来请安的傅言明。 傅流宛含笑屈膝,温声含笑的给傅言明请了安。 傅言明眉头紧锁,闷头走着,闻声抬起了头,看到眼前的人,淡淡的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傅流宛直起身,抿笑道:“父亲这是刚下朝吧?肚子可饿?女儿吩咐厨房去做些父亲爱吃的点心来。” 傅言明没什么心情胃口,且看到傅流宛,他就不自觉的想起了在外受苦受委屈的傅时雨,心中顿时刀剜一样。 面有苦色的摆摆手:“我这里无事,你且去玩吧。”说着就要走。 说话间,傅流宛一直渡着傅言明的神色,嘴角带出了些笑。 见他要擦身而过,她笑着抬高了声音:“父亲的面色瞧着很是沉郁,是有什么心事吗?” 傅言明脚下一顿,扭头看着她。 傅流宛转身,笑语晏晏的道:“是朝中的风向让父亲恼火了吧?” 说着没什么情绪的轻点点头:“也是,一直摇尾乞怜的狗,如今乍然长成,便要咬人了,换成谁都会不舒服的。” 傅仲听着她的语调,脑子里莫名的浮现出素常里傅仲说话谈事的模样,眉头皱了起来,低声斥道:“小孩子懂什么?别胡言乱语。” 傅流宛看傅仲说完话转身就往屋中去了,嘴角的笑意变得嘲讽起来。 祖父已经不中用了,可父亲却还没有担不起家主的重担。 看来,确如祖父所说,这傅家以后能靠的只有她了! 她慢慢的转身往回走。 将走到院中,眸中的深思才散去,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边带了些笑出来。 官桂瞧着也是笑了笑,扶着她的手臂,上了台阶才问道:“姑娘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傅流宛侧目看她一眼,抿着笑,温声细语的道:“又到了打狗的时候了。” 官桂了然。 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这边晏珩看着玉卿卿睡沉了,掏出怀里的木梳轻手轻脚的下了楼。 晒太阳的苦海一眼瞧见晏珩手拿木梳走近,他挑挑眉,朝身后的周刻看过去,只见周刻已经非常明白的抽掉了束发的簪子,而后乖乖的坐在了椅子上。 苦海看的嘴角直抽抽,抬手摸了摸锃光瓦亮的脑袋,颇为感慨的道:“幸亏我是个秃子,不然这被你摧残的人指定是我了。” 周刻闻言瞥了苦海一眼。 晏珩已经将周刻的头发拢在了手掌里,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 在对待周刻的时候晏珩便没那么多的小心了,头发丝卡在了木梳里,他皱了皱眉:“头发怎么还打结了?”说着手上稍稍用力,捏着木梳往下用力。 椅子上的周刻疼的龇牙咧嘴,却也不敢言语一声。 待到头发梳好,晏珩扬声叫王婆婆。 王婆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看阵仗又摆开了,便非常明白的上前。 手把手的教着晏珩怎么挽发。 晏珩站在一旁看着,看王婆婆好似很简单的便挽出了好看的发髻,他点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莫不是我有什么隐疾?怎么练了两日还是做不好。” 苦海一听隐疾二字,笑着搭腔道:“我能治!” “什么隐疾我都能治!” “来,过来,让老衲我给把把脉。” 晏珩没好气的瞥他一眼。 上前将王婆婆挽好的头发打散,又学着看到的动作,试了一次。 插簪子的时候,不小心捅到了头皮,周刻疼的叫了一声。 晏珩手上一顿,皱眉道:“又扎着头皮了?” 周刻尴尬的笑着:“没...没有。” “我就是打了个嗝。” 苦海看着这一对儿主仆,哈哈的大笑起来。 晏珩揉了揉他被扎的头皮,道:“抱歉。” “我再试一次,你且忍忍。” 周刻闻言忙道:“主子言重了,随便试,多少次都没关系的。” 来来回回的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晏珩渐渐的摸索出了些经验来,挽出了一个不那么好看,但也不那么难看,且没有立刻松散的发髻。 他看着,笑了笑,长舒一口气。 与他一般松了口气的人还有周刻。 这两日他把脑袋贡献出来让晏珩练手,简直比陪晏珩耍刀练枪还要恐怖。 现在总算是修得正果,取得真经了。 又练了几次,越发的熟练,晏珩很是满意。 苦海看着周刻顶着女子发髻的模样,笑的都要岔气了。 晏珩耳边尽是苦海哈哈哈哈哈不止的笑声,他头疼的皱皱眉,将手里的木梳砸了过去:“小心笑歪了嘴!” 苦海捡起身上的木梳,擦着眼泪道:“怎么?送我了?” 晏珩道:“是,送给你用。”说完拍拍周刻的肩膀:“辛苦了。”转身上了楼。 苦海看着他的背影叫道:“你叫我怎么用?” 晏珩头也不回:“爱怎么用怎么用。” 周刻小心翼翼的捏走苦海手里的木梳,道:“师父先借我用用。”说着利索的打散了发髻,将头发束好,又双手归还了回去。 苦海捏着梳子看了看,往头皮上搂了搂。 还别说,挺舒服的。 有种疏通经络的感觉。 第一九七章 陷阱 次日下朝,督察院御史叶震瞧见玉知杭追着太子走了,有些嘲讽的笑了下。 兵部尚书彭海乔走到叶震身边,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眼,也是笑了笑,低声道:“登高必跌重,且看着吧。” 京中从来都不缺锋芒毕露的人,但细细观察下来,又有几个好命的人能笑着走到最后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在京中再适用不过了。 如玉知杭这般,得了些许的太子的看重,便表现的好似已经成了太子的心腹一般,太过张扬高调了。 而他也似乎忘记了,他是被太子从狱中救出来的。 纵是那案子已经盖棺定论,揭过不提,但这种时候,哪怕是为了避嫌,也不该与太子过多的往来。 只等他做了足够多的蠢事,惹得太子厌弃,那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叶震闻言看了彭海乔一眼。 二人相视一笑,一起出了宫。 傅言明冷眼瞧着玉知杭春风得意的模样,冷冷扯了扯唇角。 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找他帮忙,傅言明决定沿用自己的方法却让江明磊明白些京中生存的道理。 可还不等他吩咐下去,六丰巷子先遣人来找他,说是出了大事,求他去救命。 什么样的情况能担得上救命二字? 一时之间傅言明心急火燎,什么规矩体统都顾不得了,着急忙慌的赶到了六丰巷子,待到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他忍不住骂了傅时雨一句愚蠢。 原来是外面起了不着调的流言蜚语,说“玉卿卿”趁着江明磊不在府,在府中私会姘头,被回府的江明磊抓了个现行。 现下江明磊已经写好了休书,并请了京兆府帮忙调查这姘头是何许人也! 京中的平头百姓最喜欢看的戏码便是深宫内宅里的那点子龌龊事情了,此刻这消息一出,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离谱,不仅有了鼻子眼,半日下来连身子都长全乎了。 而这件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的,江明磊自那日出府后便也再未回过府,更遑论什么捉奸,什么休书了! 可在外面的人看来事情却不是那般的,他们听了传言便信了传言,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江府的门头,祈求听到更多的、看到更精彩的戏码。 而这种要命的时刻,傅时雨不想着避嫌,反而大张旗鼓的请他进了这宅子!? 这岂不是给那些想抓姘头的人留把柄证据吗!? 骂了一句愚蠢后,傅言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道:“立刻去把我的马车藏起来。” “另外再悄悄的看一看,门口可守着什么面生的人不曾。” 水莲闻言点头应下,不敢耽搁,转身就去了,不多时回来禀道:“前后门都有人。” “却也不像是四邻和路过的,倒像是专门等在那里的。” “还有...。”水莲说着抿了抿唇,怯怯的抬眼瞟了傅言明一眼,神色有些惶惧。 傅言明看她欲言又止,皱眉道:“还有什么?快说!” “奴婢没用。”水莲道:“那些人此刻就在马车的四周,这会子想要把马车藏起来,不太可能。” 傅言明一怔,旋即面色铁青着一个拳头砸在桌面上,咬牙怒道:“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 傅时雨抹着泪道:“爹爹,现在就别管那些人要做什么了!怎么才能把这不实的传言压下去才是要紧!” “可万不能让夫君误会了我。” 傅言明听言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一眼:“你以为这传言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傅时雨听傅言明话中有话,只是她却没能领悟,擦泪的手一顿,茫然道:“怎么冒出来的?” 傅言明冷笑道:“有人设下了这杀人不见血的陷阱,引着咱们父女跳进来了!”说着忽的想到什么,皱了皱眉。 不对。 这局是直冲着傅时雨来的。 说是私会姘头,却自始至终都没提到姘头的名字,更没他什么事儿。 而他是因为没搞明白情况便一头钻了进来,这才被局面困住。 其实,这局中原本并无他。 可谁会做这件事情呢?伤一个内宅妇人的名声,对那幕后嫌凶有什么好处吗?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嫌凶便是与傅时雨僵持了这几日的江明磊。 转而问傅时雨道:“你与江明磊究竟为何拌嘴,其中可有什么我不知的隐情不曾?” 傅时雨被傅言明的模样吓住了,连擦眼泪都忘了,任由眼泪落在腮上,沿着下巴掉在衣襟上,她怔怔的摇摇头:“不曾有什么隐情。” “确实只是一些小事。” 傅言明听着神色渐渐的敛沉下来,他盯着墙角的幽兰盆栽,眸色变得忽明忽暗。 片刻他看向傅时雨,试探的道:“有没有可能,他知道了那件事情?” 傅时雨愣了下,疑惑道:“爹爹说的是什么事情?” 傅言明看着她,火气都要冒出来了。 都已是成家的大人了,如何还能这般心中无数,一无所知呢? 也难怪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水莲见状,小声的提醒道:“老爷说的是姑娘的身份。” 傅时雨又是愣了一下,蹙眉看了水莲一眼。 这府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她和水莲。 她自然不可能说的。 若江明磊知道,那就只能是从水莲这张嘴里听到的! 水莲被这一眼看的脚都软了,登时就跪了下来:“姑娘明鉴,奴婢绝不敢泄露这件事情的!” 傅时雨看了她片刻,猜摸不出她话中的真假,转而看向傅言明道:“爹爹怎么看?” 傅言明问出口之后就回过味来了。 就算江明磊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也只有窃喜的份儿! 同时做了傅玉两府的女婿,可哪里去捡这么天大的便宜? 且他再蠢,也不会蠢到去做这种事情。 “玉卿卿”是他的妻子,传出这种传言,对他没有丁点的好处。 可若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近来事端不断,这会子又大怒大急,傅言明的脑子里混杂杂的,一时半刻的也想不明白根结所在。 “立刻去请玉知杭过来!” 其他暂且还有转机,但若他在这府里的事情被人看到,那这姘头的帽子可就要扣在他的头上了! 如今需待找出一人来遮掩他在此处的原因。 而玉知杭是最合适的人。 水莲忙点头应是,转身出去了。 第一九八章 脏名 玉知杭得了一副太子殿下的墨宝,喜滋滋的回到府中。 还没仔细端摩两眼,就有小厮来禀,说是六丰巷子有人要见他。 他这会子哪有心思应付那些人和事?便让小厮报去后院,派给马氏解决。 马氏看不惯傅时雨,更恨傅仲与傅言明。 眼下他们家崛地而起,而傅家却渐渐呈现落败之态。 原先为了玉知杭的前途,纵是恨恼,也不得不虚与委蛇,小心伺候。 可现下,他们家有了更大的靠山,更厚的倚仗,自然不会再将傅家瞧在眼里了。 故而对六丰巷子的事情,能躲便躲了。 水莲等了许久,只等到了一个面生的管事婆子出来说马氏正忙着,有什么话说给她,她回去传禀也是一样的。 水莲气了个仰倒! 一个不知名的管事婆子,也敢说她与马氏是一样的! 可真是脸大的很! 但气归气,恼归恼,要事却耽误不得。 水莲压下了心头的情绪,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这婆子的手里,悄悄的与她耳语几句。 婆子闻言面色微变,狐疑的看了水莲一眼,而后道:“此话当真?” 水莲皱眉,焦急道:“谁会用这种事情玩笑?您快去告诉夫人吧,再迟局面可越发不可收拾了。” 婆子捏着银子进了府。 这次很快便有人来请水莲进府。 水莲到了马氏跟前,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马氏惊得瞪大了眼,呆坐了会儿,猛地站起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怎会如此?可知是何人造谣生事?” 水莲忙跟上,摇头道:“不知。” “也是府里的人出去采买,偶然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打听之下才知道了的。” “姑娘这会子又急又气,哭的劝不住。” 马氏冷哼一声,没好气的斥道:“哭有什么用?” “若非她往日里太过跋扈,怎会招惹这般祸事上门!” 水莲一哽,不敢言语。 日头从头照下来,她却觉得通体生寒。 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往常里马氏别说对待傅时雨了,就是对待她都是和颜悦色,笑颜相对的。 眼下傅仲只是病着,还没咽气呢,玉家的风向态度就已经变了。 若等到傅仲病死,真不知傅时雨在玉家会是怎样的。 很快到了前院,马氏往书房去,水莲等在院外。 玉知杭听了马氏的话,吓得手里的杯盏差点掉在太子墨宝上。 他急促的眨了眨眼,慌张道:“此言属实?!” 马氏一脸的愁色:“水莲是这样说的,我已经派了人出去打听了。”说着叹了口气:“不过,约莫着是真的了。” 想起傅时雨,她忍不住的啐了一口:“可真是个惹祸精!” 玉知杭皱起了眉头:“私会姘头和夫妻拌嘴可是两码事。” “若让这脏名坐实了,那玉家上下可都要受牵连的,府里两个议亲的姑娘怕是没人敢要了!” 更甚至,朝堂之上他定要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刹那之间,玉知杭的脑门上沁出了冷汗。 “走,立刻去六丰巷子!” 马氏晓得事情轻重,忙点头应下,跟上了玉知杭的脚步。 夫妻二人很快到了六丰巷子。 因着要替傅言明解围,他们多套了一辆空马车。 两辆马车未在府外停下,径直驶进了府里。 傅言明看到玉知杭来,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现下他的困局已解了,眼下只要找出幕后嫌凶,替傅时雨洗脱污名,就可万事大吉了。 玉知杭到了厅里,与傅言明寒暄两句,直奔主题。 被问可否与谁结仇,傅时雨一脸的茫然与委屈:“我这整日都在院子里,哪里能结下什么仇呢?” “你们不去找要害我的人,怎么反倒轮番审问我?” 马氏看她如此,冷哼一声,不客气的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找?” 傅时雨一哽,看马氏凶厉的模样,眼泪顿时要冒出来。 傅言明瞧着皱了皱眉,沉声道:“事情已出,就不要多做苛责嗔怪了。” “况且,这幕后的嫌凶未必是冲着时雨去的,她也不过是代人受过。” 马氏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说一句都不行! 那找他们来做什么?! 可再听后面的话,她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这话外之音怎么听着苗头不对呢? 如此想着,她朝玉知杭看了过去。 玉知杭也是眉头紧锁,闻言眼底泛出冷光来:“傅大人的意思是?” 傅言明看了他一眼,语调淡淡的道:“她一个内宅妇人,连京中的聚会都鲜少参加,谁会针对她?” “针对了她,又有什么好处吗?”他说着话锋一转,笑了笑:“反观这几日玉大人春风得意,让朝野上下许多人嫉恨不已。” “而玉大人正是太子殿下眼前的红人,库银的案子都能被太子殿下轻松拦下,这刀自然也不敢轻易的对着玉大人了。” “如此,可不就有人代为受过了。” 玉知杭闻言沉默下来。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傅时雨一听这话还了得?指着马氏的鼻子就开了腔。 不仅把刚刚的话还了回去,还附赠了许多难听的。 马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忍受不住,“蹭”的站起身道:“少胡说八道!” “你自己寡廉鲜耻,惹出了这般祸事,现下瞧着无法收场就想把罪名栽在我们身上?想得美!” 傅言明岂能容人当着他的面来指责傅时雨? 当即就拍桌怒道:“夫人慎言!” 玉知杭瞧着同样是忍不住的! 立刻出声道:“傅大人说此事因我而起,那就找出些证据来吧。” “不然,这个锅我是不背的!” 他险些被诓进去了。 且不论傅言明那番猜想的真假,就算是真的有人要用这下作的手段来对付他,那大可谣传府里的两个姑娘,何必谣传一个出嫁的? 再者,傅言明隔三差五的往六丰巷子来,传言中的姘头指的未必不是他! 现在想诓着他们家来收拾烂摊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傅言明冷笑道:“怎么?你要容忍事态发展而不作为?” “你就不怕言官弹劾?失了现下这般风光?” 这话可算是直戳玉知杭的心窝子了! 再对着傅言明这冷笑,这威胁,他心中也是狠绝起来。 “真到那时候,我自会清理门户。” “剜了脓疮,我玉家照样是清贵之家!” 第一九九章 缺德 傅言明哪想到玉知杭敢起这般心思? 闻言神色骤变,眸光瞬息冷冽到了极致,切齿喝道:“你敢!” 话出口玉知杭便有了后悔之意。 不论眼下怎么,傅家都仍是京中不可得罪的人家。 毕竟朝中不少的言官都曾是傅仲的附庸者。 纵是傅仲眼下重病卧榻,但这些附庸者一时半刻仍与傅家割舍不断。 傅家依旧是最具有影响力的文臣之家。 这几日玉知杭虽有晾晾他们的念头,却不敢彻底的撕破脸。 可傅言明这混蛋竟敢用他的前途用以威逼,这却让玉知杭不能容忍了! 狠话说的是畅快了,但这后面可怎么收场? 马氏快速的看了玉知杭一眼,而后又看向傅言明,冷冷笑道:“人被逼急了,又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 “傅大人位高权重,若要对咱们这些小官小户之家做些什么,咱们自然也是阻拦不了。” “但世间总有说理的地方。” “傅大人做了初一,那咱们可不会吝啬于十五的。” 傅言明慢慢的审视着这夫妇两个,神色愈发的冷冽。 玉知杭赞赏的看了马氏一眼。 由她唱黑脸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悄悄的觑了眼傅言明的脸,而后他故作嗔怪的瞪了马氏一眼:“说的什么胡言乱语?” “咱们两府亲如一家,说什么初一十五的?” “我知道你是担心时雨,恨那幕后操局之人,但遇到事情,解决事情就是了,光心急有什么用?还是抓紧想办法才是要紧。” 这话是冲着马氏说的,但却是给傅言明听的。 如今傅时雨已然是他们玉家的人,遇到难处,傅言明固然要出力费心,但他们家却也不能束手看戏。 傅时雨的清白是小,可若被人发现他们两府偷梁换柱的戏码,那这京城可再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玉知杭的话音刚落,马氏就别开脸抹起了眼泪,哭哽着骂那毁人声誉者不得好死,断子绝孙的话。 玉知杭听着叹了口气:“夫人莫要太难过了。”说着又冲傅言明揖了揖手:“傅大人可有什么头绪?人言可畏,这种事情断不能任由发展!” 傅言明看着这夫妇俩,眉头拧了起来。 这一唱一和,炉火纯青的,不去梨园当角儿着实可惜了! 且不论玉知杭这话有几分的真心,但却是在理的。 这个时候,争执是没有任何用的。 解决了麻烦,替傅时雨找回名声才是顶要紧的! 至于玉家这一家子不安好心的,他得了空再慢慢的收拾不迟! 傅言明吁了口气,将胸口的浊气吐了出去,而后踩着玉知杭递来的台阶走了下去,摇头道:“暂时没什么头绪。” “派出去的人也查探不到消息是从何处传起来的。” “想是这做局之人有些本事。” 若是寻常事情,他只需静观其变,等幕后之人再做算计,抓住线索也就抓住了凶嫌。 可在这件事情,当真是半刻都等不得! 玉知杭看他这个做亲爹的都没什么头绪,那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爹就更不会有头绪了。 但他还是做出了焦灼烦闷的神色,端着茶慢慢的喝了一口。 心中却是想着,傅时雨究竟是不是替他挡了灾? 若是的话,那这朝中是谁要向他下手? 有了这一步,下一步又要做些什么? 马氏瞧哭的差不多了,便收了架势,擦着眼泪道:“出了这般事情?怎么不见江修撰在府?别是信了流言蜚语吧?” 傅时雨一听这话,心头猛地慌起来:“他...他不会信的。” 她是怎么样的人,别人不知,江明磊一定知道的。 他听到流言蜚语后必然是疼惜她,替她难过的,或许待会儿就会回来陪着她了。 马氏觑了她一眼,眼底满是嘲弄。 男人,最在意的就是面子。 这脏事传的满京城都是,江明磊无缘无故带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被全天下的人戳着脊梁骨嘲笑,他心中岂会畅快? 信与不信,在意与否,有时候嘴上说的可是做不得真的! 但她不是傅时雨的亲娘,自也没有替她筹谋疏解的责任,听言只是笑了下,权做是默认了她的话。 傅言明心焦气躁,看玉知杭喝茶,他也端着茶喝了一口。 顿了顿,道:“其实,刚刚我想了一个办法出来。” 玉知杭闻言忙做出了洗耳恭听,愿受派遣的姿态。 傅言明道:“如今这传言传的是有鼻子有眼,且散播的非常迅速,这种时候再做什么解释澄清都已经迟了,且效果恐是不佳。” “不如乱上加乱,把这池水搅浑。” 玉知杭听的云里雾里的,疑惑皱眉道:“什么叫乱上加乱?” 傅言明冷笑道:“今日出了时雨的谣言,那些人笃信不疑。” “可若明日后日大后日也都传出了与今日一般无二的传言,那这些人就会质疑起真假来,反而不会有人信了。” 玉知杭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笑赞道:“傅大人果真是颖悟绝人。” “这办法真是好极了!” 马氏听得惊愕不止。 朝着傅言明的方向甩个个白眼,暗骂一声缺德。 为了自家孩子,就要拉着别家孩子下水。 简直是混账行径。 “玉大人谬赞了。”傅言明笑了笑:“既然玉大人也觉得此计可行,那就不要耽搁了。” 玉知杭愣了下,喝在嘴里的茶一时都忘了咽下去。 他瞪着眼看着傅言明,足有两息他才道:“傅大...。”只顾说话,却忘了嘴里还含着茶水,这一开口,茶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马氏“哎呀”了一声,忙将手里擦泪的帕子递了过去。 玉知杭胡乱的擦着衣襟上的茶水。 傅言明看的皱了下眉,转开了眼睛。 玉知杭一边擦着一边道:“傅大人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傅言明微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这明日后日乃至后日的后日的传言都交由玉大人来做。” 马氏一听傅言明把这缺德差事派到他们身上,立马就道:“傅大人着实太过高看我们了!” “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哪能接下此等要事?” “若有了什么差池,我们怎么不要紧,耽搁了时雨可就要了命了。” 第二百章 不醒 傅时雨出了事,玉家责无旁贷的要帮助。 但却没有一揽包收的道理。 更何况散播此等传言原本就存在着风险的,若被人查出,闹上了御前,恐怕小命都要砸进去了! 精明如玉知杭,自然不会应下。 看马氏先声夺人,他心中暗暗赞许的点头,接着马氏的话又说道:“就是这个道理。” “若论谋局做事,这京中谁又能比贵府更得心应手?”说着面露难色:“我们实在是不中看的。” 傅言明自然知道玉家的斤两。 他之所以要拉玉知杭下水,完全是因为刚刚他的那番话。 傅时雨已经是他捏在玉知杭手里的一个软肋了。 谁能保证今日所密谋之事不会成为玉知杭捏在手里的第二个把柄? 对待卑鄙之人,需待用卑鄙之法。 “有我坐镇,玉大人怕什么?”傅言明没什么情绪的笑着,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依言做事,玉大人难道还不会吗?” 玉知杭看傅言明如此,忙起身揖了揖手:“下官自然当傅大人的话为金科玉条的。” “只是下官府里尽都是些个笨口拙心的,往常里传个饭都能传岔,更不用说出去造谣了。” “为求周全,还望傅大人派遣几个得力的人手来。” 马氏看玉知杭竟应了下来,心中气恼不已。 傅言明很爽快的应下了。 有了解决办法,众人又议定了明日后日及后日的后日的人选。 眼看着太阳已落山,玉知杭便提出了告辞。 玉知杭走,傅言明自然也是要随着马车一起走的,免的被府外看热闹的人瞧见,又要生出事端来。 他看向呆坐在椅子上的傅时雨,温声道:“爹爹明日再来看你。” 傅时雨用泛红的眼睛看着傅言明,怏怏道:“爹爹,夫君为何不回来?” 傅言明皱了皱眉。 这半日里,他们几次派人去请江明磊,可他却以公务为由,至今未回。 前些日子拌嘴不回府尚可理解为心高气傲,余怒未消。 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江明磊又岂会待在衙里被人指点取笑? 借口不回,恐怕是信了传言了。 他冷哼道:“不回便不回吧,有爹爹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玉知杭看了傅言明一眼,含笑道:“时雨别担心。” “待到事情解决,我与傅大人自会去找江修撰说清楚的。” “他广见洽闻又细心体贴,必然是明白道理的。” 傅时雨点点头,应了下来。 传言一早便到了晏珩的耳朵里,他疑惑是谁在搅局,便派了人去查。 到了晚膳前,有消息传了回来。 周刻道:“先是几个乞丐传起来的。” “后来朝中也有人掺和了进来,势力交缠着,也就越传越大了。” 晏珩听着冷笑了下:“可见是坏事做多了,报应就找上门了。” “这才得意了几日,就大灾临了头。” 周刻看晏珩这锋锐逼人的模样,一时没敢接话。 晏珩道:“可知道乞丐是听了谁的指使?” 此人定然是个高手,竟能想到用乞丐来做事。 乞丐只求温饱,对上面的人和事又一概不清楚,且分散的极广,确实是个散播传言的好选择。 周刻摇了摇头:“暂时不知,咱们的人还在查。” 晏珩点点头,想到什么,眼睛里冒出了讥讽的冷光:“傅家和玉家如何了?” 周刻道:“传言出来后,六丰巷子最先求救的人是傅言明,傅言明进了江府后,玉家的人才赶了过去。” “具体谈了什么尚且不知,不过想来已有了应对之策,且看明日的动向便知了。”说着想到了什么,有些好笑的道:“傅言明今日去的莽撞,被看热闹的人堵在了府里不敢出来,后来还是藏在了玉家的马车里,这才脱了困。” 说完看晏珩神色淡淡的,他顿了顿又道:“主子,咱们还继续吗?” “先看看吧。”晏珩道:“或许可以借力借势也说不定呢。” 且出了这件事情,玉家和傅家怕是要起争执的。 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想想便觉爽快。 周刻道:“属下会让人盯紧的。” 晏珩点点头,无意扫见了角落里的更漏,皱起了眉头。 竟已到了这个时辰了? 她今日睡得也太久了。 看着周刻道:“你自去忙吧。”说完便上了楼。 楼上静悄悄的,更衬得窗外的闹市吵杂。 晏珩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榻边,看着榻上沉睡的人,皱眉轻唤道:“苏禅衣?” 榻上的人未作应答。 他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高了些。 可素常里浅眠的人,却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晏珩心头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他立刻就来到了后窗前,冲下面喊道:“苦海,快上来!” 苦海正在厨房里等晚膳,听到这一嗓子,皱眉道:“坏了!”说着便捏着佛珠往楼上去。 晏珩看他进来,忙说道:“她今日睡得有些久,我唤她也不应。” 苦海点头,上前替苏禅衣把脉。 片刻皱起了眉头,从怀里摸出了银针匣子,俯身在她头顶扎下数针,而后又在她人中穴上扎下一针。 晏珩瞧着道:“可要吃什么药?” 苦海的神色不太轻松,闻言道:“她这会子恐是吃不下去的。”说着捏着银针在她指尖扎了下去。 扎了一个还不算,晏珩瞧他一口气扎下四根,揪心不已:“怎么要扎指尖?” 苦海道:“指尖的痛觉很敏感。” 晏珩看着苦海的脸,心中好似明白了什么,面色霎时苍白,他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下,道:“所以呢?为什么要让她痛?” 苦海闻言抬头看他一眼,瞧他如此,无奈的叹了声,道:“现在要把她叫醒,否则...。”他有些不知怎么把话说下去。 晏珩的目光转到苏禅衣的脸上,执着的问道:“否则什么?” 苦海未答。 只是继续把针扎在她的指尖上。 做完这些,榻上的人仍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拿起桌上的药瓶,到出一粒丸药,撂在杯子里,添了水化开。 把杯子递给晏珩道:“否则,她极有可能会这么长睡不醒了。” 第二零一章 债主 晏珩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掌,指尖不自觉的颤抖了下,他嗓子眼有些发紧,眼眶也涩的厉害。 偏头看着榻上的人,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都没有发出声来。 苦海和晏珩相识这些年,也只有这两次才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如此消沉的破碎感。 不禁想,若苏禅衣死了,他就算还活着,怕也是个没了心的人了吧。 手里这杯强心益气的药,苦海更想灌到他的嘴里去。 无奈叹气道:“虽然效用不大,但聊胜于无了。” 说着看了苏禅衣一眼,皱眉道:“不过,恐怕是不好喂的。” 晏珩滞呆的神情终于动了动,他抬起手接过了杯子,道:“让...。”声音涩重哽咽的厉害,他轻咳一声,恢复如常:“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苦海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 瞧他此刻这模样,苦海真的担心他会做出点什么傻事来。 却又不好驳他的话,点头走了出去,却没走远,而是席地坐在了楼梯口。 褪下腕间的佛珠,他闭上了眼,嘴角嗡动,念念有词。 晏珩拖着千斤重的脚,挪到了榻边坐下,低头看着眉眼安详的她,不死心的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唤着唤着,蓄结的眼泪便从眼眶中掉了下来,他哽咽着顿住,就着杯口喝了一口药汁,俯下身,微微颤抖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她已陷入了极度的昏睡中,连吞咽都不能,晏珩揪着袖子给她擦溢在嘴边的药汁,唇角勾动着,一个不算笑的笑绽在脸上,温声说道:“这死和尚,不知在药里加了什么,苦的人心都疼了。” “你不想喝,咱们便不喝了。”说着搁下了杯子,在她身边躺下,小心的将人圈在怀里:“这么贪睡的也只有你了。” “不过无妨,我陪着你呢。” 周刻和王婆婆看苦海久久不下楼,猜想定是苏禅衣有了不好了,一时心中难过起来。 “主子他才刚学会挽发呢。” “好可惜。” 王婆婆说不得话,闻言只是沉默着。 夜幕压下,漆黑的长夜就此开始了。 面铺比之往日还要寂然,恍如无人一般。 二楼未点灯烛,昏暗一片,像极了此刻晏珩的心境。 他抱着怀中的人,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减弱,就像是原本捧着的一杯热烈精彩的茶,而后因他的疏忽而慢慢变得冷却了。 武将多年,晏珩从不认为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等待死亡,纵是强大如他,也觉煎熬无比。 她的体温一点点的渡在他的身上,晏珩觉得冷,心尖都在打着颤。 他冷着,便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的诉着苦,想要她能听到,睁开眼可怜可怜他。 ....... 第一抹晨光从窗缝中钻进来,苦海睁开了眼,循着光亮看过去。 “既让她熬过了这一夜,便再多赏赐几日吧。” “等到蛇胆送回来,若还是没用,您便...。”稀弱的晨光忽然变得刺目,苦海眯了眯眼,默了默,将佛珠套在腕上,下楼去找吃的了。 榻上玉卿卿睁开了眼。 她被箍的有些难受,轻轻动了动胳膊。 晏珩立刻察觉,瞠目结舌片息,欢喜又惊讶的道:“你醒了?” 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他急促的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了。 箍在身上的力量消失,玉卿卿却仍觉得浑身沉重,像是压了一块大石般难以呼吸。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响来。 晏珩看着忙端着茶水,小心的喂给她。 玉卿卿缓了会儿,才发出了虚弱的声音:“好重...。” 晏珩疑惑道:“什么?什么重?” 玉卿卿喘了口气,气促道:“胸口...压了什么...。” 晏珩忙把她身上的被子揭开,而后扶着她坐起。 玉卿卿顿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虚弱无骨的靠在他胸膛里,依偎在他的颈侧,感到有刺扎扎的东西扎在了她的额头上。 玉卿卿道:“...你长胡子了。” 晏珩笑了下,抓住她的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你今日醒得早,我还没来及洗漱呢。” 玉卿卿听了这话,唇边带了些笑,道:“今日天气可好?” 晏珩闻言看向窗棂。 窗外的骄灿光芒将他眼底的寂寥照的更是分明了。 他缓慢的点点头:“很好。” 可这份美好却不属于他们。 他们正处在那世间最冷寒的一隅之地,苦熬着。 玉卿卿漆黑的瞳仁转动着,看向了记忆中的后窗的方向,看了会儿,她道:“有点冷,我想晒晒太阳。” 晏珩一滞,道:“好。”说着欲起身:“我这便抱你下楼。” 玉卿卿摇摇头。 晏珩蹙眉:“怎么?” 缓过身上的疼痛感,玉卿卿道:“头发睡散了吧?你再给我梳梳头吧。” 晏珩闭了闭眼,将眼眶中的水泽压了回去。 他笑道:“真是越发的会使唤我了。” 玉卿卿笑着,声音低弱的可怜:“你依我,待我好了,我也给你束发,可好?” 晏珩又是闭了闭眼,可眼泪却仍是从紧闭的眼皮下溢了出来。 他不想被她发现,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气,缓和了喉间的哽咽,笑着道:“好。” “那我可就记下了,若赖了我,日后我可是要讨账的。” 玉卿卿的耳朵距离他的喉咙很近,他低沉温柔的嗓音清晰的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听着,嘴角的笑愈发的满足了。 “这辈子不曾欠了谁什么,也未曾体验过被讨债的滋味儿。” “不过,你这么凶的债主,我心中着实有些怕。” “要赖账的人才会怕债主呢。”晏珩从怀里掏出刚雕刻好,还未用过的桃木梳子。 轻轻的搂起一缕头发,慢慢的梳着,笑道:“我瞧着东家是要赖我的意思了。” “怎会?我最是守诺的。”玉卿卿道:“待我好了,必然会还回来的。” 晏珩不敢问,若她不能痊愈,要怎么办。 顿了顿,点头道:“我自然是信东家的。” 很快挽好了头发,晏珩给她穿戴好,抱着她下了楼。 往日里赖在摇椅上睡觉的苦海不知踪影,王婆婆在厨房里忙碌着,后院安安静静,却又充斥着温馨的人间烟火气儿。 第二零二章 失望 玉卿卿抓住他给自己盖毯子的手,道:“你陪我坐会儿。” 晏珩点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玉卿卿感受着拂在面上的清风与暖意,抿笑道:“真好。” 晏珩看着她脸上的满足,蹙眉后悔道:“是我不好,该早点带你出来晒晒太阳的。” 玉卿卿笑着道:“也就今日身上才舒坦轻松些。” “前些日子就是你提议,我也不会答应的。” 晏珩听她说身上轻松,不自觉的想到了回光返照四个字,一时恍惚着没了话。 玉卿卿摸索着抓住了扶手上他的手,道:“晏珩,你说说话,我想听你说说话。” 晏珩看着抓在手背上的她的手,心口像是被砸了一下,钝钝的疼。 他反握住她的手,温声笑道:“东家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玉卿卿安心的靠在椅背上,眨了眨眼道:“我有些困,可我不想睡,你说点什么吧,好分分我的心神。” 晏珩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支肘在扶手上,捧脸看着她,一眼都不敢错过。 “如此的话,想是要说些东家感兴趣的了。” 玉卿卿洗耳恭听。 晏珩道:“梁家的事情有了新进展。” “前些日子梁二夫人不是状告了梁家大房的那对母子吗?” 玉卿卿对此事确实是感兴趣的,闻言点头追问道:“然后呢?判决了?” “还没呢。”晏珩摇头笑道:“你猜当日为梁二夫人作证的人是谁?” 玉卿卿想了想:“梁克。” 晏珩捏捏她的掌心,笑了起来:“我东家可真是聪明。” “确实是他。” 玉卿卿听言也是笑了起来:“如此一来,梁家就算是落到了他的手中了。” “是这样没错。”晏珩道:“原本到了这里,这案子也该了结了。” “可谁知前几日梁家又生出了变故。” 玉卿卿蹙眉疑惑道:“怎么?梁家大房翻案了?” “非也。”晏珩伸手压平她眉间的皱褶,而后指腹划着眉,到了她的眼角。 纵是眼睛瞧不见了,可她的这双眸子仍然潋滟的令人心惊。 “是梁二夫人找到了梁克的一个相好,把梁克也曾参与谋害梁家二房父子的罪证给掘了出来。” “现下,梁克已经被收监待审了。” 玉卿卿听到这里有些震惊,顿了顿道:“梁克被抓,梁家怎么办了?” 晏珩道:“梁二夫人在梁克被抓之前已经认了一个远方的子侄记在名下,只是如今年他纪尚幼,这梁家就暂且由梁二夫人打理着。” “待他长大成人,梁二夫人再将梁家交到他的手上。” 玉卿卿听完沉默了会儿,由心说道:“真是令人敬佩。” 想来梁二夫人一早便知道了梁克的为人。 与他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借助他的手,铲除梁老夫人与梁大老爷。 待到收拾了梁老夫人与梁大老爷,梁二夫人手里的矛头就立刻又对准了梁克。 学着梁克对待祖母与父亲的方法,用同样的法子,把梁克送进了监牢。 而后釜底抽薪的认下一个远方子侄,将梁家的基业靠靠的攥在手里。 这一番思虑与谋略,让人不得不敬服惊叹。 玉卿卿脑海里不自觉的想起了那日那个沉疴卧榻的柔弱妇人...。 晏珩看着她因旁人报了血仇而面露敬慕之色,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她自身。 忽的轻唤出声:“苏禅衣。” “嗯?”玉卿卿眨眼回神,看着他的方向,抿笑道:“什么?” 晏珩贴近她,轻声的祈求道:“你等我几日好不好?” 玉卿卿有些莫名不解:“你在说什么?” “你再撑几日,好不好?”晏珩吞咽了下,缓滞的音调中带了些许的急态:“苦海已经想到法子救你了,你撑几日,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玉卿卿怔了怔。 好一会儿才重新拾了笑意,只是这笑意苦涩的厉害:“晏珩,我有些累了。” 晏珩喉间哽了哽,他笑了下:“...没关系。” 手掌慢慢的抚在她脸颊上:“没关系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自随心意,余下的事情我来做,没关系的。” 玉卿卿听他一遍一遍的说着没关系,可音调中的哽咽却越发的重。 握着她手的指尖也轻微的发着颤抖。 纵然是瞧不见,她也知道,他此刻无助极了。 他一无助,便像是有两只瞧不见的手掌,捏住她心脏的两端,各自朝着反方向绞拧,玉卿卿紧皱着眉头,眼泪不自觉的冒了出来:“对不起。” 晏珩摇摇头,抬手抹了她腮上的眼泪:“傻丫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用觉得对不起。” 玉卿卿感受着他指腹的温度,枯竭的心底慢慢的起了贪恋与不甘。 抓住他的手,笑的涎皮赖脸的:“晏珩,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我一开心,说不定就允了你了。” 晏珩一怔,旋即回神,伸手把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可开心了?” 玉卿卿埋首在他颈间:“尚可。” 晏珩无法切身体会她究竟做了怎样的努力,只看到她努力的让自己吃东西,吃药,扎针灸,甚至是熬着不睡觉。 这幅样子他看的心中不忍,可苦海却极其满意。 说她有了活下去的意志,这便是最好的良药了。 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了匛然的身上。 晏珩又先后派了两批人出京。 这期间,傅家和玉家掀起的风浪险些将京城给淹了。 由他们的口,凭白造出污言秽语的那些个姑娘,或羞愤的想要自戕,或是被家中的人给送出了京,悄悄的远嫁了。 只有叶家与叶玉容是不一样的。 面对流言蜚语,他们丝毫未有妥协之意,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力证清白,并不遗余力的找背后那寻谣传之人。 但是,收效却不佳。 至少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眼中,叶玉容分明是让他们失望了的。 叶玉容在太子妃竞选一事上倒了霉,那最得益的人莫过于傅流宛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帮子蠢货凑在一起,倒真的办出了一件精彩绝伦的事情。 眼下的局面,着实令她心情舒爽备至! 第二零三章 官司 因着傅言明和玉知杭合力把京中贵女的圈子搅乱,现在谈论“玉卿卿”的人少了许多。 也有明智的人开始意识到定是有人在故意捣乱,要坏京中这些大族贵女的声誉,而再想到将要抵京的南凉和亲队伍,便有人将这笔账算到了他们的头上。 消息传到皇上的耳中,皇上却并不认为这是南凉的手笔。 毕竟坏几个贵女的名声,对他们来说毫无益处。 但未免在南凉使臣面前丢了面子,皇上还是下令,禁止京中上下私下再议。 傅时雨得了这个消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通济街上一家茶肆的二楼上,衣着简朴的沁安伯世子秦允正端着茶喝,眼睛时不时的瞟一眼窗下。 不多时刑部尚书杨权酉之子杨景轩赶到茶肆,未让茶小二引路,他径直上了楼,到了秦允常坐的位子前。 瞧见他,笑着道:“如今我这师弟愈发的懂事了,也晓得请师兄喝茶了。” 秦允闻言笑起来:“说的我很小气一般。”说着指了指对面:“师兄快坐。” 杨景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笑着道:“说,找我有什么事?” 秦允在他面前没什么遮掩的,闻言直接切入主题:“听说京兆府抓了几个谣传的乞丐?” 杨景轩听言狐疑的看他一眼,不解道:“好像是抓了几个人。” “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允笑着挠挠头:“就是问问。” 杨景轩睨他片息,笑了起来。 撑手在桌角上,他倾身凑过去些,揶揄道:“你还能骗得了我?” “快说实话!” 秦允无奈失笑:“我就是好奇谁在瞎搅和。” “你也知道的,我家不好出面问事情,所以来求师兄。” 杨景轩挑了挑眉,坐回去道:“那你先说说,你好奇谁的?” 秦允听言有些不自在,唔囔道:“师兄说什么呢。” 杨景轩见状默了默。 垂着眼,端着茶慢慢的抿了两口,道:“这些姑娘里,当真有你在意的?” “倒也不是在意。”秦允摇了摇头:“师兄你知道玉家的嫡女玉卿卿吗?” 杨景轩抬眼看他一眼,道:“自然知道。” “先前她没嫁人的时候,你家还有意求娶来着。” 秦允点点头,神色怏怏的叹了口气:“我听过她的事情,觉得她的遭遇很可怜。” “这才成亲没几日,却又闹出了这样的传言。” “听说他那夫君已经好些日子不肯回家了。” 杨景轩看着他,听他说完这些话,淡淡反问道:“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秦允眼睛亮了几许,笑着道:“咱们不是与那江修撰有过一面之交吗?或许可以把调查的结果告知于他,免除他们夫妻之间的误会。” 杨景轩听言呵笑了下。 把玩着喝空的茶盏,闷了几息,他道:“你待人倒是赤诚。” 秦允以为杨景轩是夸他,笑了笑,接着又道:“师兄帮帮我,去打听打听吧。” “她的事情,何时成了你的了?”杨景轩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他:“我帮你与否,为何牵连了她!” 秦允听着杨景轩的话愣住了。 有些懵然的眨了眨眼,他不解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杨景轩深深的看他一眼,轻哼一身,起身离开了。 秦允见状忙站起身,追了两步道:“师兄做什么去?” “给你跑腿去!”杨景轩没回头,话音没落已经下了楼。 秦允折身到了窗前,探头往下看,正瞧见杨景轩一手抓在了马鞍上,利落的翻身上了马,他忙开口叫了一声,杨景轩却没听到。 秦允坐了回去,茫然嘟囔道:“好好的,他怎么恼了?” 解决了外面谣言纷扰,傅言明便开始着手处理江明磊的事情。 而玉知杭得知了傅言明要行的雷霆手段后忙阻拦了下来,说先礼后兵。 礼这一道还没走,哪有出兵的道理? 再者,江明磊毕竟是玉家名义上的女婿,真有了什么不好,他家面子上也不好看,自然不能让傅言明路乱作为! 傅言明瞧的出来,傅时雨嘴上说的难听,但心里是真的喜欢江明磊的。 他这做父亲的自然是想看着女儿恩爱幸福,便就应了玉知杭的话,先有玉家出面,若不行,再由他出手。 议定的次日,“玉卿卿”便被玉家请回了府。 玉知杭则亲自写了帖子,派人去请在外住着的江明磊。 这次江明磊倒是给了面子,接了帖子到了玉家来。 见到玉知杭后,他揖手见礼。 玉知杭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亲和的说道:“咱们爷俩多日未见了,没这些虚礼。” “来,进来坐。” 到了书房中,却见“玉卿卿”也在,江明磊脚下一顿。 傅时雨抬眼瞧见江明磊,当即便红了眼眶,她有些哀怨委屈的别开了脸。 玉知杭似是没瞧见二人的小情绪,径自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左右两侧椅子,道:“你们也坐。” 二人依言落座。 自有下人端着茶点进来,搁下后很快离去,顺便关上了书房房门。 玉知杭端着茶,笑了笑道:“雨前的龙井,子寒尝一尝,合不合口。” 江明磊点点头,沉默的端起茶盏,慢慢的喝着。 玉知杭不着痕迹的觑着江明磊的神色。 看了会儿,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模样瞧着实在冷淡的很,难道他与傅时雨之间发生的事情,并不似他们所听到的那般简单? 玉知杭看了傅时雨一眼,又否定了心中的猜想。 若真是如此,傅时雨大可不必隐瞒。 思索着,玉知杭开了口:“子寒在外住了有几日了?” 江明磊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面朝着玉知杭,恭敬的答道:“有几日了,具体的,倒也没记住。” 玉知杭听着点点头。 搁下茶盏,叹了口气道:“我听卿卿提起了,是她无端闹小性儿,惹恼了你。” “今日我做主,请了你们来,便是要断一断这官司的。” 傅时雨一听这话顿时拧起了眉头。 什么叫她无端闹小性儿?! 明明是江明磊欺人太甚! 第二零四章 纳妾 但她看着江明磊那张清冷决绝的脸,嘴边的话又不自觉的咽了回去。 江明磊闻言站起了身,深深一揖道:“岳父言重了。” “只是些小事,哪里用的着特意的提及呢?” “哦?”玉知杭狐疑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你既如此认为,那便与我解释解释这些日子居在外的因由吧。” 江明磊微微低垂着头,音调冷清的道:“公务忙,未免惊扰了夫人,便在外歇下了。” 玉知杭闻言皱眉不悦的道:“这算什么理由?” “再者,你那职上能有什么忙碌的事务!” 江明磊听着玉知杭话中隐有贬低他职位末微的意思,下颌瞬息便绷紧了。 这会子瞧不上了? 可不正是因为他人微官轻,玉家才敢塞了个冒牌货给他吗? “玉卿卿”也是因此,才敢公然的私会姘头! 玉知杭看他沉默着不说话,周身的疏离感让人难以接近。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寻常的拌嘴! 他疑惑的朝傅时雨看了过去,就看傅时雨双目含泪,委屈可怜的望着江明磊的方向,可江明磊却如石塑一般,半分的眼角都没给。 玉知杭见状压下了心头的愠怒,叹了口气,缓和了声音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且与我如实说。”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只是,不论玉知杭怎么问,江明磊都只是说是公务忙。 问到最后玉知杭也是失了耐心,拍桌怒道:“此后无论怎么忙,都不可在外过夜!” 江明磊闷了闷,轻声应了是。 玉知杭看他应下,怒意稍有和缓:“寻常的拌嘴,何至闹到如此?被人知道,还不定如何猜疑呢!” “你也是满腹经纶的人,如何就不懂得人言可畏?” “且若你在府,卿卿何至于被人谣传出那些难听的话来?” “而谣传四起的时候,你又在何处?” “你扪心自问,可有真的承担起夫君的责任!” 不说传言还好,提起传言,江明磊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 他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了拳,上下齿死死的咬着。 谣传? 旁人的是谣传,但“玉卿卿”的可不是! 他不在府,“玉卿卿”才有了机会与人私会。 现下,他们反而倒打一耙,将所有的罪名都栽在了他的头上。 欺人如此,恨意烧灼的江明磊的心血都要沸腾了! 玉知杭说的口干舌燥,却只听到了一句极冷的:“小婿知错。” 玉知杭并未从江明磊身上看到丝毫知错的意思。 但傅时雨不是他的女儿。 这架意思着劝一劝也就行了。 把江明磊劝回去,就算是给了傅言明交代了。 故而玉知杭虽然有些不喜江明磊的态度,却也没多说什么,欣慰的点了点头,送走了二人。 马车上,傅时雨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人。 看着看着,眸光便由嗔恼变成了愤恨! 若依着她先前的性子,江明磊此般冷待她,她必然要大闹一场的。 但看他瘦脱了相的模样,她又把怒意压了下去。 马车停下,二人一句话都未说。 入了府,一个去了前院一个往后院走。 如此过了三五日,傅时雨又回了玉府。 马氏看傅时雨来就有些头疼。 她和江明磊的官司不是都解决了吗?这会子又来做什么?! 但瞧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马氏又舒展了眉间皱褶,唇边扬起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来:“这是怎么了?” 傅时雨在椅子上坐下,有些无聊的绞着手上的帕子,语调温吞的道:“上次母亲说起给夫君纳妾的事情,我不太懂其中的门道,今日特来问问,希望母亲教我。” 打小她在母亲的陪伴下学了很多东西,京中贵女会的,她都会。 可是她的母亲却没教过她夫妻之道,更没有教过她如何帮夫君纳妾。 她身边只有一个未成亲的水莲,这样的事情,她连问一问都找不到人。 这才不得已来到了马氏面前。 马氏听言震的几息没回神。 她没听错吧? 傅时雨要干什么?? 她竟要给江明磊纳妾!! 老天爷,她这是着了什么魔了? 上次她只是随口一说,就险些被愤怒的傅时雨给掐死,这才数日未见,她竟改了心思? 傅时雨问后没听到回答,有些疑惑的看向马氏,瞧她震惊的模样,傅时雨的眼眶更是红了两分。 倒不是见了马氏这个“母亲”后生出了委屈感,而是她看着马氏的神情,心头突然察觉到了屈辱。 “你,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说不提这件事情了吗?”马氏上前拉住了傅时雨的手,引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温声问道:“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如此细问,倒不是担心什么,纯粹是马氏心中好奇,想要听一听这其中的细节。 傅时雨既然求到了马氏的跟前,便猜到了她会细问。 她偏着头,眸光细冷的审视着马氏面上的慈爱,嘴角带出了些笑意来:“上次母亲不是说,这妾早晚都要纳。” “既然是早晚的事儿,那就没什么可耽搁的了。” 马氏料到了她不会说。 闻言也不意外,笑着点点头,夸赞道:“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傅时雨听了“懂事”二字,唇边的笑意变得讽刺起来。 她又何曾想要“懂事”呢? 自那日回府后,江明磊便未去后院见过她一面。 还是昨晚她被水莲劝着去了前院,可一餐饭未用完,江明磊就提出了和离。 她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谁知江明磊就顺势提出了要纳妾的话儿来。 她这才明白,原来和离是假,用和离做要挟,纳妾才是他的目的。 想到他居在外不回府的事情,傅时雨自然而然的认为他在外面养了女子了,可追问之下却被否定了。 “这纳妾,自然是要选听话的。” “最好是家生的奴才,一家子的命都捏在你手里,她此后不论怎样,都是不敢忤逆于你的。” 听着马氏的话,傅时雨回了神。 成亲的日子还短,奴才或是玉府带去的,或是傅言明悄悄给她的。 却都不是家生的。 第二零五章 没心 马氏说这些话,自然是虑到了这一层的,瞧她迟疑顺势便道:“这府里有几个样貌还算周正的,品行也都不错的,不如叫来你看看,若还算合眼缘,便带回去用。”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提点道:“总是好过外面买的。” 傅时雨闻言瞳仁向着马氏的方向划去,眼睫抬起,眼底的嘲弄冒了出来。 她可以接受玉府的奴才,却不可能接受玉府的妾室。 马氏这心肠歹毒的,不定打了怎样的主意呢! “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把手从马氏的手中抽出来,含笑道:“至于这挑人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 马氏看了眼空空的手掌,面上笑意不改:“这是自然。” “毕竟此后数十载里,她们都是要与你一起服侍江修撰的。” “江修撰的喜好固然重要,但也该合你的眼缘才是,免得日后看着闹心。” 傅时雨听着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胸膛明显的起伏了下。 她嘴角笑意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了。 问了该问的事情,傅时雨没了再待下去的耐心,勉强又闲聊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马氏看着傅时雨渐行渐远的背影,冷冷嗤笑道:“瞧你还能装几日。” 吴妈妈闻言看向马氏,疑惑道:“这才成亲不过数月,江修撰就要纳妾?这可是在欺人了。” “她怎么不去傅家求助了?” 马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淡了些。 转身往回走:“江明磊那般身份在傅家眼里算什么东西?” “傅时雨嫁给他,完全是低嫁。” “而他不知好歹,竟还敢纳妾?傅家若知道了,岂能同意?” 说着叹了口气,略带了些深有体会的落寞感慨道:“傅时雨必然是知道傅家不会同意,所以才不告知的。” “她这人瞧着精明,实则蠢透了。” 如今才刚成亲便被江明磊辖制着纳了妾,此后若是妾室先一步怀了身孕,她这主母可就成了笑话了。 妾室一旦没了分寸,还愁家不乱? 吴妈妈明白深宅里女人的难处,听言默了默道:“都是那起子乱传谣言的混账犊子,江修撰必然是对此事心存芥蒂的了。” 马氏听言面上一僵。 这话岂不是把他们也骂了进去?? 她蹙眉斜了吴妈妈一眼。 吴妈妈得了这一眼,有些茫然。 她是说错了什么话不成? 仔细想了下,并不觉得刚刚的对话有什么异常。 又想到马氏日夜期盼着傅时雨倒霉,以报她当初在府里欺负几位公子的仇...难道马氏以为自己刚刚的话是在维护傅时雨? 思及此,她忙解释了几句。 ....... 秦允那日出府,回去的时候被雨淋了,病了几日。 这日刚停了汤药便觉大安了,穿戴整齐后出了府。 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杨府,去了杨景轩的院子里。 杨景轩正看书,听小厮关望通禀说秦允来了,他发怔的眸子动了动,轻哼了一声。 关望听这一声哼,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等了会儿看杨景轩未动弹,小心的问道:“公子不去迎迎吗?” 往日秦允来,他都会欢喜相迎的。 杨景轩抬眼看他一眼,无甚情绪的道:“退下。” 关望看杨景轩突然就着了恼,有些惶恐的垂下了头,虽心中莫名却是不敢多问半个字了,忙揖手退了出去。 到了廊下正碰上走来的秦允,他忙止步见礼。 秦允笑的和善:“不必多礼。”说话间朝敞开着房门的书房看了一眼:“你们公子出府去了吗?” 关望道:“回世子的话,我们公子在看书呢。” 秦允点点头,就要走,听关望低声道:“世子,我们公子这两日心情不大好,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海涵。” 秦允听说杨景轩心情不好,蹙眉担忧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关望摇头:“小的这却不知了。” 秦允若有所思,看着关望道:“你且去忙吧。” “我和你家公子之间,用不着顾虑周到不周到的话。” 关望闻言笑着颔首称是,退开两步,目送着秦允进了书房。 这书房秦允来了无数次了,知他在看书,他迈过门槛便朝书桌的方向看了过去,瞧见书桌后的人,笑着道:“几日未见师兄,师兄越发的知用功了。” 杨景轩掀着眼皮看他一眼,不冷不淡的道:“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莫怪莫怪。”他说着慢吞吞的合上了书,靠在了椅背里。 秦允听他阴阳怪气的,咧嘴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杨景轩反而不自在起来,蹙眉道:“你笑什么?” 秦允往书桌边走着,笑道:“从未听师兄这般语调说过话,听着新鲜,可乐。” 杨景轩看着他,忍不住的心生无奈,撇开眼嘀咕道:“没心没肺。” 秦允没听真切,疑惑道:“师兄说什么?” 杨景轩没理这话,起身在背后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取出夹在内里的信,搁在了桌上,推了过去。 “你让查的事情。” 秦允捏起信道:“原来已经打听出来了,师兄怎的没告诉我。” 杨景轩听了没好气道:“怎么?帮你查,还要巴巴的去府里告诉你不成?” “你不是对她最上心,怎的拖了这几日才来问?”说着白他一眼:“想来你这没心没肺的,也未必是真的在意。” 秦允被说了着一通,有些委屈的解释道:“这几日我病着,母亲拘束着不让出门。” 杨景轩一听他病了,蹙眉就道:“怎么病了?可大安了?” 秦允听他这么说,便知他这师兄只是嘴上凶,心里还是非常关心他的。 笑着道:“寻常小毛病,不妨事。” “今日已经不用吃药了。” 杨景轩松了一口气,可转念再一想,不觉皱起了眉头。 合着他是因病着才未来问消息?! 而病愈后第一时间便赶来了!! 如此,倒也不似他口中所说的没心没肺。 杨景轩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秦允却没发觉,拿了信就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看了信中的内容后皱起了眉头,气道:“竟然说是无人指使的,真是过分。” 第二零六章 侧妃 杨景轩看他两息,面色愈加不好。 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经验,他重新拾起了书翻看。 秦允道:“这样的供词,京兆府就认下不成?” 说完等了会儿,没听到回应,他有些奇怪的抬起了头,看秦允如坐定一般的看着手里的书。 秦允更是奇怪了。 到底是什么书,他看的这般入迷? 如此想着他站起了身,绕过书桌来到了他身边,俯身细瞧书中的内容。 杨景轩察觉着凑过来的人,蹙着眉心,微微的往后避了避。 秦允看了会儿,道:“只是寻常的词集啊。”说着满腔莫名的看着他的侧脸:“况且,这种浅显的词师兄不是早就熟记在心了?” “随便看看。”杨景轩把书合上,站起了身,绕过书桌坐在了外间的圈椅上。 秦允看他撂下自己便走,终于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他想起关望的话,皱眉跟了过去。 杨景轩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看他又凑了过去,没好气的道:“老跟着我做什么?拿了东西走便是了。” 秦允被他吼的一愣,下意识的道:“可咱们...不是一直都如此的吗?” 这话听着,杨景轩也是一愣,心中的气散了,嘴里的茶也变得没了滋味。 他慢慢的搁下了茶盏,一时没了话。 秦允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望着他,有些担忧的道:“师兄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不如与我说说?” 杨景轩吸了一口气,温吞的道:“没有。” “你走吧。” 秦允皱了皱眉:“那你这是怎么了?” 杨景轩侧目看着他,愠怒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前几日不还急晃晃的要我去打听,这会子知了结果反倒与我在这里闲磕牙。” “还是说,这样的结果对你而言没有用?” “若是如此,那你且再等两日吧,等京兆府有了新供词,我再遣人去誊抄了来。” 秦允屡番被斥,有些不敢说话了,坐在椅子里,神情落寞。 杨景轩瞧见他这副模样,心头更是烦躁了。 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秦允偏了偏身坐着,让他看不到自己的脸。 “师兄教训的是。” “是我没能体察到师兄的烦闷,还麻烦你帮忙做这些小事。” “是我的不是。” 杨景轩听着他的话,有些头疼的扶额。 他这师弟,真是疼不得,骂不得。 远不得,近不得。 各自闷了会儿,秦允转身坐好,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了。 杨景轩斜他一眼,拧眉道:“你还不走?” 秦允这短短一刻钟,已被逐三次了。 他有些受伤的垂下了眼,道:“并非是有意叨扰,我,我是在等师兄与我诉说心烦之事。” “不然,我放心不下。” 杨景轩皱了皱眉,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视线。 靠在椅子里,目光虚虚的看着照进门槛内半尺的日光,叹气道:“家中要给我说亲事了。” 秦允一怔,恍惚着抬头看着他:“师兄说什么?” 杨景轩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说,我要定亲了。” 秦允的眉心不自觉的蹙了下:“谁?” “给你定了谁?” “这就是我的心事了。”杨景轩不欲多谈,淡淡道:“已说给了你听,你可以放心离开了。” 秦允迟滞着“哦”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站住了脚,转身看着他道:“成亲,是好事。” “师兄不必烦忧。” 杨景轩笑了笑:“是。” “我记下了。” “师弟慢走,我不送了。” 秦允看着他,又是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转眼六月。 一道圣旨从承乾宫送到了傅府。 傅流宛手捧着明黄的卷轴,心中的不甘与冷冽从眼底丝丝缕缕的倾泻出来。 侧妃! 皇后竟敢违逆太后的心意,让她做侧妃! 好啊。 好极了。 傅言明看傅流宛接下了圣旨,眉头不觉蹙了起来。 他们家的女儿岂有为侧的道理? 可,可谁又敢违抗上意呢? 且圣旨已接,再无转圜了。 明白傅流宛的心思,傅言明和宁慈以为她会哭闹的,可谁知她竟非常的冷静,送走了传旨太监便去了傅仲的院子。 交谈了什么无人知道。 只知傅流宛从傅仲屋中出来后,周身再也瞧不出半分的异样情绪来。 居在院中,安心待嫁。 皇后的旨意让叶家如遭霜打。 若是太后下旨,那叶玉容无话可说。 可这旨意是皇后下的,太子也无意义。 那她算什么?这些日子又算什么? 没人给叶玉容一个解释。 她不得不接受现状。 想到外面的污言秽语的谣言,以及圣旨过后京中人对她的取笑,叶玉容偷偷的哭了几场,越发的不愿出门见人了。 杨氏心疼女儿,却又不敢再她面前多做提及。 担心她想不开,派了身边的邢妈妈过去照顾,又叮嘱了霞脂与润秋,务必看好叶玉容。 只等着风声过去,便开始着手准备议亲。 只是,经了此事,京中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可这么一个宝贝眼珠子,若要嫁去京外,家中上下谁能舍得?杨氏亦是偷偷的哭了好几次。 ....... 出京的人还未有回音,看苏禅衣苦撑,晏珩心如刀割。 只觉每一刻都是焦灼难捱的。 苦海端着药汤让他喝。 一边数着他嘴唇上的燎泡,一边啧啧有声道:“瞧瞧这憔悴的模样,比行军打仗那阵还要可怜些。” “幸而佳人瞧不见呢,不然定要心疼的。” “快多喝两口,把这心火肝火泻一泻。” 晏珩喝完汤药,瞥他一眼道:“你这死和尚,懂什么?” 苦海一哽,旋即笑起来:“你又怎知我不懂?” 晏珩嘴角抽了抽,上下看他一眼:“佛祖怎么不诛了你这有辱佛门清净的假和尚?” 苦海哈哈笑起来:“我命由我不由天,谁也别想左右我。” 晏珩想到楼上的人,神情落寞下来,低喃道:“可谁又能逃得过天命?” 苦海听他说这个,一时也不敢放肆大笑了。 抿了抿嘴,敛下了笑意,他道:“算着日子,匛然也该回来了,你且放宽心。” 晏珩点点头,上楼去了。 第二零七章 空巷 这日晨起,玉卿卿又吐了血。 因已有些日子未曾吐过血,她心中不防备,血尽数呕在了衣襟上。 唇角衣襟上的赤红映衬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脆弱的好似下一瞬便要离去,晏珩看的揪心不已,给她擦嘴的手都是抖的。 玉卿卿察觉到了,故作轻松的道:“这口血卡的胸口难受,吐出来反倒舒服了。” 晏珩明白她。 从她答应自己后,她每一刻都在硬撑着,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就连这会子,她也不忘言语上宽慰他,晏珩的眼眶红了红,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嗯”了一声。 玉卿卿抓住他的手,指腹上顿时沾了些湿粘,她皱了皱眉,道:“你去找王婆婆来帮我。” 她不想他沾染这些污脏之物。 若可以,她甚至不想让他瞧见,知晓。 怎奈时运不济,她彻底的落在了他的手里,不仅要日夜照看,甚至...甚至极有可能要替她敛尸埋骨。 每每想来,无不伤心落泪。 晏珩捏了捏她的掌心,轻声道:“只是沾在了外衫上,我帮你即可。”他说着站起身在柜中取了干净衣服,小心的给她更换。 玉卿卿伏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握着她的手腕套袖子,不觉笑了笑。 晏珩垂眼看她:“笑什么?” 玉卿卿摇摇头。 晏珩也未立刻追问,将两只袖子都穿戴好,他扶着她躺下,而后捏着衣带系着。 看她面上的笑意,他唇边也带了几分笑意出来,疑惑道:“是刚刚不小心抓着你的痒处了吗?” 他本是寻常的一句问,可听在玉卿卿的耳朵里却觉得暧昧之际,忍不住面红耳赤。 晏珩瞧的皱眉,手背探在她的额头上:“这是烧起来了不成?” 玉卿卿无奈失笑,嘟囔道;“什么烧起来了?我脸红不成吗?” 晏珩听得一怔,旋即笑起来,俯身点点她的鼻尖,笑道:“说说,在脸红什么呢?” 玉卿卿羞赧的抿抿嘴,轻声说道:“晏珩,我活了这么久,你是与我最亲近的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能有这么一个人像照顾孩子一样的照顾她的起居日常。 不过,也只有他能让她放下所有的戒备,全心全意的信赖托付。 晏珩笑意微顿,很快又恢复,眸色笑意皆变得缱绻。 掌心贪恋的贴着她灼烫的脸颊,他道:“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天下之大却始终孑然一身,以前孤独惯了,也不觉怎样,想着日子或许就是那样的。” “有了你,我才知道牵绊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归属。” “才知道,什么是家。” 他的声音愈轻,愈缓。 玉卿卿觉得有些不妙。 先前眼睛能瞧见的时候,她可以看到他的神情,就算有羞意也总能忍着。 可眼下,她听着他的话,脑海中不自觉的便营造出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情,怎么都摆脱不掉。 越想越是羞赧心慌,脸上更烫了。 晏珩笑起来,看她忽闪着澄澈无辜的眼睛,忍不住逗她道:“脸这样红,是喜欢我?” 玉卿卿听言呼吸抑不住的闷了下,而后强忍着羞意点点头:“喜欢的。” 上苍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这般难过的日子里有他作陪,若非他在,她怕是早就熬不住了。 不过,对她的仁慈,便是对他的残忍了。 玉卿卿无比疼惜他。 晏珩听她说喜欢,心头愉悦起来,爽朗的笑声也自嗓子眼里冒了出来。 他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我也是。”说着捏着她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玉卿卿掌心里灼热,她亦是笑了起来。 忽听窗外喧哗吵嚷起来,有人吆喝着说快去看,要从街口经过之类的话。 晏珩皱眉侧目看向窗户,这铺子实在不适合静养。 待她好些,还是要腾挪个地方才行。 玉卿卿听了奇道:“是不是有什么热闹?” 晏珩兴致缺缺:“大约是吧。” 玉卿卿推着他:“你去瞧一眼,或许是有人成亲也说不定呢。” 晏珩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别人成亲,关我何事?” 玉卿卿听他话中隐约又有要逗她的意思在,忍不住又推他一把:“是我想知道,你去帮我瞧瞧。” 晏珩闻言看了眼她的眼睛,而后眉心短暂的蹙了下,站起身道:“好。” “东家的话岂敢不听?”又想起她有收藏喜字的习惯,想着若真有人成亲,定要给她讨个喜字来让她沾沾喜气。 说话间到了窗前,推窗朝外看去。 并无什么迎亲的队伍途径,这楼下的人都在往街口跑,想是街口有什么热闹? 他正疑惑着,恍惚记起一件事来。 今日好似是南凉和亲队伍抵京的日子。 前几日周刻曾告诉过他,只是他忧心着苏禅衣的病况,并未记在心上,算算日子,是该到了。 玉卿卿笑着道:“怎么样?新郎官好看吗?” 晏珩扭头看她一眼,关了窗重新在她身边坐下:“哪有什么好看的新郎官?是个女子。” 玉卿卿惊讶的笑道:“是怎样的绝色女子,竟引的空巷?” 晏珩想到什么,眼底泛出了些深冷,摇头无奈道:“不知绝色与否,但定不是个好相与的善类。” 玉卿卿听他话意,疑惑道:“此人你认得?” “若猜测不错,应是南凉的和亲公主到了。”晏珩道:“我并不认得她,此前耳闻过她的一些事情。” 玉卿卿闻言一顿,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了一张清冷昳丽的脸庞。 蹙了蹙眉,她再次问道:“你确定不认得她?” 晏珩睨着她的神色,笑她道:“怎么?你这是醋了不成?” 玉卿卿一哽,他哪里瞧出她醋了? 没好气道:“谁醋了?我正经问你话呢。” 晏珩笑意更浓了些。 认真与她解释道:“东家放心,我确定不认识她。” “不过就算认识,那也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若猜测不错,她是怀着隐秘任务来的,他虽暂时还未查到这任务是什么,但南凉此番和亲的目的绝不单纯。 而他现下已是卑贱奴仆,南凉哪有闲暇来好奇他? 第二零八章 选你 玉卿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竟不认识南凉和亲公主陉思归? 前世他在牢中待判,陉思归抵京后明明是去探望了他的。 二人还曾交谈良久。 若如他所说,他们不认识,那陉思归何必去探望一个囚犯? 而他的性子,又怎会与她交谈? 晏珩瞧她面露狐疑,有些好笑的道:“你在想什么?” 玉卿卿道:“你说,南凉此番和亲,皇上会选谁去做这位公主的夫婿?” 晏珩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道:“京中的望族权贵不少,适婚的青年才俊更是一抓一大把,皇上大约会从中选一个吧。” 玉卿卿顿了顿,道:“皇上,他会不会选你?” 晏珩听言一愕,忍不住的笑起来:“东家也太敢想了。” “我如今这身份,南凉岂肯屈就?” “怕是前脚赐婚,南凉后脚就要带兵来打了。” 玉卿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话是如此,但她心中总有些不安稳。 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前世陉思归离开大牢时,朝她牢内投来的那一束冷芒...。 琴台街上的一处酒肆里,秦允把着窗台看着楼下行过的队伍。 “这...这是那南凉的公主吧?”他有些醉了,语调也变得含糊不清,手里端着的酒杯一歪一歪的,酒险些撒出来。 小厮谈兴瞧见了,忙上前把秦允手里的酒杯接过来,扶着他坐在椅子上,好声劝道:“世子,咱该回了。” “不然,伯夫人定要担心的。” 秦允听言咧嘴一笑,摇晃着摆摆手道:“无妨,出府之前我与母亲打过招呼了。” 谈兴一脸苦色,踌躇着支吾道:“世子是打了招呼不假,可您没说要出府喝酒啊。” “若被伯夫人知道是小的跟着您,定要罚小的的。” “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小的,咱今日不喝了,回吧?” 这也不知是因何事烦闷,只借酒浇愁! 秦允只道是无妨,又吩咐谈兴倒酒。 谈兴不敢不应,浅浅的倒了个杯底的酒液。 秦允端起一口喝干了,咂咂嘴察觉出酒太少,不满的唔囔了一句,拿过了谈兴手里的酒壶,自斟起来。 谈兴看这把酒当水喝的架势,愁的一脑门的汗。 秦允的身子骨弱,酒量浅,且这前几日又刚刚病愈,若是今日喝酒喝出了什么岔子,那伯夫人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往常好脾性的秦允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谈兴愁闷片刻,忽的想起一人来。 笑着提议道:“世子先别喝,且等一个人来才好。” 秦允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撑着腮,笑呵呵的道:“谁要来陪我喝酒?” “杨家公子啊!”谈兴喜道:“杨家公子必然是一请就到的。” “且若被他知道您喝酒不叫上他,他怕是要生气的。” 秦允听了这话,面上笑意一敛,轻哼一声转开了脸。 酒壶里的就也懒得往杯子里倒了,举着手仰着头就往嘴里倒。 谈兴吓得忙夺了过来:“我的爷,您到底是怎么了?” “这般喝酒也解决不了事情不是?” “您与小的说说,小的肯定能帮您想到解决办法。” “放肆!”秦允眯眼低斥,又把手伸了出去。 谈兴缩了缩脖子,把酒壶好好的搁在了他的手掌上。 秦允得了酒壶,神色稍霖。 谈兴自知不能由着他糟蹋身子,但这个时候秦允醉意正浓,未免被罚,他是不敢带着秦允回府的。 思来想去,他能想到的也只有杨景轩了。 给了小二些赏银,让他去杨家传口信去了。 此处距离杨家不远,想来杨景轩很快便能赶到,届时请杨景轩带着秦允回杨家醒醒酒,他们再回府便不会被发现了。 小二接了赏银,喜滋滋的跑腿去了。 杨景轩本约了人出去骑马,但今日是南凉公主抵京之日,京中的各处道路都要戒严,出行实在麻烦,便又推了约,在家看书。 关望疾步的走了进来,看着书桌后的人道:“公子,秦世子他酒多了,请您去接。” 杨景轩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关望道:“秦世子酒多了,不敢回家,请您去接。” 杨景轩气哼一声:“如今越发能耐了!”说着撂下手里的书,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在何处!” 关望忙跟上。 四方馆外,太子与礼部尚书傅言明,并着一众大小官员等候着和亲公主的到来。 因是大庸战败后南凉才提出的和亲,这场联姻打从一开始便捏在南凉的手中,大庸是受掣肘的一方,故而多少是有些丢面子的。 作为大庸的储君,太子在面对南凉之时,面上自然也不好看。 一旁站着的傅言明悄悄的觑着太子的面色。 许久之前傅仲曾说过,太子此人颇有远见,与之交往,需待慎重。 而这些年,傅言明能明显的感觉的到太子并无亲近傅家的意思。 或许,也正因如此,傅流宛最终才只是侧妃。 太子察觉到视线,侧目看过去,淡淡的道:“傅大人有话要说?” 傅言明微微笑道:“下官担心太子殿下疲累,想着请您去殿中稍作歇息,待到他们来,再去迎您出来。” 太子接了皇上派下的差事,自当尽心竭力,不敢言累。 再者,此事关乎两国邦交,岂可慢怠? 这傅言明在礼部多年,怎么尽说些无用废话! 心中腹诽着,太子的面色不太好看,却因着与傅流宛的婚事而不好多说什么,却也没在理会,兀自转开了脸。 傅言明吃了个闭门羹,面上不太好看。 这一幕被一侧候着的官员瞧见了,暗暗的对了个视线。 脸上惧是写满了好奇。 这对“翁婿”莫非不合? 这可是有意思了,太后和皇后替太子张罗挑选了这些日子才选中了京中有名的才女傅流宛做侧妃,观太子对傅言明这态度,难道是对这婚事不喜? 没容他们多做猜测,很快南凉的队伍便出现在视线内。 众人压下视线,稍正神色,敛襟肃服。 太子的视线落在了队伍中的一辆八匹马拉着的豪奢宽马车上,眼底浮出冷意来。 在对战南凉的战事上,大庸本来有极大的把握和胜算的。 可傅仲却从中作梗,指了个窝囊废。 现下不仅失了两城,更要接受这么一个居心不正的公主! 简直是窝囊! 随着马车愈近,太子慢慢的匀了一口气去,眼底的冷光淡去,面上带出了和气的笑意。 第二零九章 国富 早就听闻南凉国富,今日瞧了这支队伍,太子才算是信了这话。 马车的外壁上錾嵌着鸾凤金甲,华盖之下缀着一串串大小相等的珍珠,就连车帘都是珍珠串制的。 珍珠不难得,但凑齐这么数百数千颗一模一样的便不容易了。 更何况南凉荒芜,珍珠都是外贡的,故而珍珠的价值在南凉可是在金银翡翠之上的。 南凉帝愿意在一辆马车上费这么大的功夫与手笔,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好看吧! 两国交战需兵精将强,但粮草却是最基本的。 而大庸的国库并不充盈,上次惨败的那一役让不丰的国库更加的雪上加霜,之所以答应联姻,也是因为短时间内打不起仗了。 每每想到此太子心头便如油煎一般。 若打从一开始便点了晏珩为将,这战局绝对能扳的回来,怎至于白费了金银粮草,白死了数以万计的精兵?! 而近些年南凉之所以呈现颓败之态,内讧内战是极大的一个缘由。 再者便是战神陉家的没落与新帝的软弱。 若此时出现一个能够一心一意辅佐新帝的国之柱石,南凉重回强时只是时间的问题。 按说南凉那时若继续进攻,大庸所丢失的城池绝不止两座,却不知南凉帝为何执意休战,并提出了联姻。 至今太子都想不通南凉帝的目的究竟是何。 但不论是何,南凉的野心都不容小觑。 銮驾停下,自有侍女上前搂起了珠帘。 太子以为内里坐着的那位必然也是如这銮驾一般的富丽堂皇,却没想到走出来一位极典雅清冷的女子。 饶是太子见惯了各色美人,瞧见这位也忍不住眼前一亮。 南凉帝哪里笼络了这么一位美人儿? 陉思归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来,敛眉上前几步,冲着太子的方向微微一福礼。 太子揖手回礼。 他今次来迎是礼数,男女有别,且陉思归又是为联姻一事而来的,故而太子并不敢与之有过多的交谈,免得引人非议。 毕竟他的太子妃还空悬着呢。 将人送进四方馆后,太子便先行离去,留下礼部的人做后续事宜。 四方馆内,南凉的侍从替换了大庸朝廷留下的人,将馆内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边,确定不存在危险才让陉思归安置了下来。 院中种了许多花草,有几种陉思归曾在书中看到过,只是书中所画却远不及亲见的这般艳丽。 温柔舒适的清风拂面吹过,带的一片花瓣飞起来,陉思归快速出手,一把攥在了手里。 待风吹过,她小心的张开五指,看着掌心内的艳粉花瓣,嘴边勾出了些笑意来。 “大庸,真是个好地方。” 出使大庸,随行保护陉思归安全的侍卫长胡商沿着回廊走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陉思归,他止步揖手,毕恭毕敬的道:“公主殿下,寝殿已经收整妥帖,您可歇息了。” 陉思归鼓了一口气,轻轻的吹走了手心里的花瓣,她转身看着胡商,柔声细语的道:“多谢胡叔,这一路若是没有您,我断不能如此安心自在的。” 胡商颔首道:“公主言重了,这都是属下本职之事。” 陉思归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您午后要出去吗?” 胡商跟在陉思归的侧后方,闻言答道:“今日恐怕还不行。” “这馆外有不少侍卫,在摸清楚他们的规律和身手之前,去见大公子的事情要延一延,不然恐怕会对大公子不利。” 陉思归赞同的点点头,淡淡笑道:“胡叔心细如尘,我很放心。” 胡商颔首道:“多谢公主夸赞。”说着想到什么,看向陉思归的目光极是动容:“姑娘为了大公子做到如此地步,属下心中很是敬佩。” 陉思归脚下一顿,偏头看着胡商,笑的温柔,驱散了些许眉眼间的清冷感:“父亲母亲养我一场,我愿意为兄长做这些。” “况且这联姻本就是一个幌子,事成咱们便就离开了,胡叔不必替我难过。” 胡商闻言点点头:“属下一定会尽快找到大公子,带公主与大公子离开此处。” 陉思归含笑道:“如此就辛苦胡叔了。” 南凉和亲队伍抵京不过半日,陉思归的倾城容貌便在京中传了个遍。 起初唯恐被选做联姻人选的男子,这会子倒是多了几分的跃跃欲试。 但也有谨慎的,明白这色字头上一把刀,想做南凉的女婿,怕是要有些能耐才可。 这边秦允酒后醒来,他揉着钻疼的额角,唔囔道:“谈兴,谁打我了不成?头怎么这么疼啊?” 话落没听到谈兴的声音,反而是一道熟悉的轻哼落在耳中。 秦允揉额角的手一顿,迷糊着眼朝一旁看过去,待看到圈椅上坐着的人后,他微微睁大了眼,再一看屋中陈设,他讶然结舌道:“我...我怎么在你这儿?” 杨景轩搁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榻边,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世子觉得您是怎么来的?” 秦允被他这一句“世子”叫的蔫了蔫,低下头嘟囔道:“我醉酒来闹你是我不对,给你道歉。” “但你做什么阴阳怪气的,听的人瘆得慌。”说着有些神情有些受伤,掀被就要下榻。 杨景轩冷笑一声,抬手推在他肩头,直把人推了回去。 秦允摔回去,懵着脸,瞪着眼看着杨景轩,片息回神怒道:“干什么?发的什么疯?” 认识这么久,杨景轩向来是顺着他,纵着他的,这么凶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加之秦允本就气不顺,可不就恼了。 杨景轩看他炸毛,呵笑道:“我才要问你发的什么疯?喜欢喝酒,怎么不醉死在酒坛子里!” 秦允咬牙坐起身,梗着脖子道:“我不就多喝了两口酒,你至于这么对我吗?” 杨景轩弯下腰,盯着他冷道:“那你倒说说,喝酒为的是什么?” 秦允一哽,气焰灭了一半:“喝酒就喝酒了,还要找什么由头?” “再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娘还不曾训我,你反倒抓着不依不饶了!” “既然你这么不耐烦,以后我不来你这处便是了!” 第二一零章 不错 杨景轩听着这话,笑意更是冷冽了:“行啊。” “随你的便!”说着侧开了身子,让出了他要下榻的路:“世子慢走,恕不远送了!” 秦允哪受得了有人这么激他? 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咬咬牙,蹭的就站起了身,穿着鞋就出去了。 房门一开,凉风扑面而来,秦允当即打了个颤,低头一看才发现只穿着中衣。 他皱了皱眉,暗骂一声蠢。 这只顾生气了,连衣服都忘了穿。 可若扭头回去穿衣服,未免有点灭气势。 但若不回去穿,这幅样子可怎么出的去门? 踌躇两息,仍是没听到屋里的人唤他,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刚要折身回去,却远远瞧见一个侍女捧着衣衫走过来。 秦允眼尖,立刻便认出那侍女手中衣服的花色是杨景轩穿过的,想到什么他笑了笑,快步迎了上去,拉着侍女的胳膊到了一旁。 屋里,杨景轩看的是一脸无奈,唇角要翘不翘,低声骂道:“真是个傻子。”说着“哐”的一声合上了窗缝。 秦允喜滋滋的穿着杨景轩的衣服出了府,看到了等着的谈兴。 谈兴将秦允上下看了一遍,松了口气道:“我的世子爷,您可算是醒了,这家里都催了好几次了。” 催了好几次?秦允看了看日头,皱眉道:“我至多也不过是睡了两个时辰吧?” “再者我在师兄这里,母亲有什么不放心的?” 谈兴听得嘴角直抽,提醒道:“我的爷,咱们是昨日出的府。” “您在杨公子这里睡了一整日了!” 秦允滞了滞,眨着眼,一脸的不确定道:“不能吧?我...我睡了这么久?!” “小的哪敢骗您啊。”谈兴道:“昨日午前杨公子把您扛回来的。” “扛?”秦允挑眉:“怎么扛的?” 谈兴看秦允要怒未怒的样子,有些心虚的拍了拍肩头:“就是...这么扛。” 秦允盯着他的肩头看了会儿,再想到他被杨景轩狼狈的扛着的样子...忍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谈兴的肩膀上,怒道:“你怎么能让他扛我呢?!” 谈兴心虚的揉着肩膀,怯声怯气的道:“那...那昨日杨公子气的要吃人,他把人打跑后,扛起您就下了楼,我也没...没追上啊。” 秦允听得云里雾里:“吃什么人?打什么人?”他迷糊的道:“昨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谈兴茫然道:“您,您全都不记得了?” 秦允仔细的回想了下,确实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摇头道:“不记得。” 谈兴“哦”了一声。 秦允皱眉“啧”了一声:“你哦什么,接着说啊!” 谈兴忙点头说道:“昨日您醉了,趴在窗边看楼下的热闹,手一滑酒杯掉下去了,正好砸了一人的脑袋。” “那人一瞧就不是个善茬,呼呼喝喝的叫了七八个人找上楼来,拉扯着要您赔偿他的衣服,给他治脑袋上的砸伤。” 秦允一听这话,皱眉紧张道:“人没事吧?可是砸出血了?” 谈兴无奈扶额:“我的爷,那一个小小的酒杯怎么可能砸出血?那人就是瞧着您贵气又纤弱,想要讹一把罢了。”说着又看了眼秦允身上空空落落的衣服,又想起了秦允的衣服被那些人给撕扯破了的事情,由衷感叹道:“幸亏杨公子及时赶到,不然咱们昨日必然要吃大亏的。” 秦允看谈兴对杨景轩感恩戴德的样子,再想到刚刚吵过的架,气不顺的哼了一声,抬脚要走,忽听后面的门房热切的招呼:“公子,您要出门去吗?” 秦允脚下一顿,扭头看过去。 就瞧杨景轩丰神俊朗的自门内走出来,接过小厮递上的马鞭,一个翻身利落的上了马。 打马从他身边经过,连一个眼角都没给。 秦允呛了一口尘土,气的跺脚:“神气什么,谁不会骑马似的!” 谈兴看着奇怪的道:“世子,您和杨公子又闹别扭了?” 秦允拍打着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却把卷起的袖子给拍打散了,他试了几次没卷起来,长袖把整个手掌都遮住了。 他气闷的一甩手:“谁和他闹别扭,我都懒得理他!” 说着喘了两口气,咬牙瞪了眼杨府的匾额:“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谈兴看着秦允怒走的背影,挠了挠头嘟囔道:“前两个月不是也这么说,气消了还不是比谁来的都勤快。” 这日城门关闭前,一匹快马进了城。 快马一路到了富贵胡同。 床榻前,晏珩听到了楼下马儿的喷鼻声,黯淡的目光瞬间变得明亮,他豁然起身推窗朝下看去,正看到快步走进来的匛然的一片衣角。 他笑了起来,俯身在榻边道:“苏禅衣,你的药取回来了,你能活下去了。” 玉卿卿睡得沉,并未听到这句话。 蹬蹬蹬的上楼声,房门被叩响。 晏珩三步并两步的来到门前,开门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匛然。 匛然笑着递出手里的盒子:“主子,属下等把东西取回来了!” 晏珩接过盒子,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拧眉道:“都没事吧?” “属下等都没事。”匛然笑着道:“此次带的人手足,互相照应着,都无大碍。” “进城之前人分散了,明日他们会陆续的进城。” 晏珩听他们都无事,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脸上浮出了些笑意来,欣慰点头道:“很好,差事办得不错。” 匛然笑道:“此次如此顺利,多亏了苦海的药。” “若无他那些驱蛇药和解毒药,恐怕真要交代几个兄弟在那处。”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听得晏珩是心有余悸。 手中的盒子凭白的增加了许多重量,他捧得更紧了些。 他笑了笑道:“走,咱们下楼去谢过那死和尚。” 匛然笑着点头。 苦海当晚便熬出了汤药来。 晏珩喂着苏禅衣喝下,紧张又期许的等待着她醒来。 苦海上来诊脉,看他如此道:“这药性猛烈,她身子骨又弱,不易承受消化,恐怕要睡个两三日了。” 晏珩听言皱眉,看着榻上的人,又看向苦海,踌躇着的:“她会不会...。” 苦海明白他没说完的下半句是什么,诊了脉后道:“此刻看来,脉象还算不错,你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了。” 第二一一章 旧疤 等了这些日子,总算是听到了一句准话。 晏珩心中的喜悦是无法言说的。 他想向苦海道谢,但人在狂喜之时似乎是说不出话的,他笑着点了点头,又是点了点头,而后在苦海的肩膀上拍了拍。 苦海看着他的笑,忍不住的抖了抖肩膀:“笑的太吓人了。”说着快步溜下了楼。 晏珩在脚踏上坐了下来,看着榻上的人,笑了会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心爱怜的拢在手心里,语调却带着嗔怪之意:“先前说了那么多的狠话,做了那样多的好戏,都是为了气我走吧?” “我虽赖着没走,但心中却是痛的。” “现在你的病能痊愈了,以后可要乖一些,再不能气我了。” 榻边一守便是三日。 到了第三日,晏珩的耐心消耗的所剩无几。 在晏珩愈加惶惧的情绪下,苦海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嘴上安抚着晏珩,暗中却是将这三日的药渣扒了一遍,确定药方中没少什么,也没多什么。 他嚼了几片容易出错的药渣在嘴里,品了品味道,皱眉嘀咕道:“都没错啊!怎么还不醒?” 一日三次诊脉,脉象一次比一次的好。 他如此告诉晏珩,可晏珩只问他,苏禅衣什么时候能醒? 苦海被哽了几次,无奈道:“我是治病的,又不是断命的。” “是睡是醒,自有天命。”说着看了眼榻上的人,起身道:“且再等等吧。” 晏珩看他要走,皱眉道:“她总这么睡,确定没问题吗?” 苦海看他只要沾了苏禅衣的事情,便整个人都没了主意。 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若闲着没事,就给她揉揉背,捏捏胳膊腿,免得躺的太久,四肢经脉肌骨迟缓。” 晏珩听他如此说,想来是极有把握的,心中安定不少。 只是这揉背捏腿的差事儿...不是他不愿伺候,而是若被苏禅衣得知了,恐怕要生他的气的。 他想请王婆婆上来帮忙,但将到午时,这会子王婆婆应该在厨房忙碌。 面有踌躇的站了会儿,晏珩上前将敞开的前后窗关上了。 而后他来到榻边坐了下来,将苏禅衣扶起来靠在怀里。 捏了两只胳膊,他稍稍把人推开些许,开始给她揉背。 而她的中衣睡的有些散,领口敞的比素常里要宽大一些,他个头高,一垂眼便从她纤弱的后颈看进去了半掌。 心头一慌,正要挪开视线,余光却瞧见了一条疤。 他皱了皱眉,将转开的眸光又挪了回去。 伸手捏住了衣领,往下拉了寸余,只见雪白料峭的两肩胛骨之间一条斜斜的长疤横穿着。 他看着心头一揪,似乎自己脊背上挨了一刀子般。 拧眉,指尖探了上去,沿着疤痕轻轻的摩挲了下。 应该是早几年的旧伤痕了。 但她一个姑娘家,如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午膳时,晏珩悄悄的把王婆婆叫到了一旁,低声问道:“这些日子你照看苏掌柜,可有发现她身上有伤痕?” 苏禅衣的病况,整个铺子的人都悬着心,而苦海将那药渣翻了三五回了,王婆婆也是瞧见了的。 她猜想着苏禅衣的病况或许是有了反复? 而此刻晏珩来问,莫非是怀疑她暗中对苏禅衣做了什么?! 王婆婆自然知道晏珩有多么的看重苏禅衣此人的,现下听了这话,顿时便慌了,忙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晏珩瞧她如此便知她是误会了。 解释道:“并非是你想的那般。” “我只是想知道她身上是否有旧伤痕。” 王婆婆闻言大松了一口气,忙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她帮苏禅衣梳洗,发现她脊背上有许多的深浅不一的旧伤痕。 她瞧着,心中是惊诧的,只是她说不得话,而苏禅衣又瞧不见,二人凑在一处想交流都难,自然也就无法知晓那些伤是哪个王八羔子给留下的。 晏珩瞧她点头,眸光冷沉沉的黯淡了下去。 沉吟片息,他道:“多吗?” 王婆婆察觉晏珩的情绪有了变化,有些发怯的垂下了眼。 听言点了下头,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晏珩拧眉抬了抬手。 王婆婆颔首退了下去。 晏珩走到桃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斑驳纵横的树影,忽的想到了她后背的伤痕,心头杂乱起来。 一会想着她这些年过的究竟有多苦。 一会想着是伤她的人是哪个? 一会又想着她究竟何时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将她的事情告知于他。 匛然没等到晏珩用膳,找了过去。 站在廊下瞧见他独自一人坐在树下,不知是稠密的树影太过阴暗,还是他本身便裹杂着如此情绪,匛然只觉他身上有着最邪恶血腥的杀气。 主仆这些年,他此刻忽的有些不敢靠近。 还是晏珩发现了匛然,抬头看了过去,声音古沉无波:“何事?” 匛然慢慢的呼吸着,他朝树下走了过去:“主子在担心苏掌柜的病况吗?” “可就算担心,也不能不用膳啊。” “若这么熬坏了自个,那苏掌柜醒来定是要心疼的。” 晏珩闻言刚要说话,忽听一声极浅的铃铛声。 他豁然站起了身,侧耳道:“铃铛响了?” 匛然愣了下,摇头道:“属下没听到啊。”话音没落就看晏珩已经到了廊下,闪身上了楼。 晏珩推开房门,莫名就觉死气沉沉的房间内多了些鲜活气,他眼底浮现些亮色,低声唤道:“苏禅衣?” 不知怎的,他觉得此次会有回应。 果不其然。 那人“嗯”了一声,轻声回唤道:“晏珩。” 晏珩面上喜色更浓,三步并两步的到了榻边,音调清亮,带着压制不住的愉悦:“你醒了?” 玉卿卿闻声抿笑道:“好似睡了许久一般。” “是到了酷暑季节了吗?怎的这么热?” 晏珩看她额角的细汗,忙帮她把被子揭开一些,而后扶着她坐起身,喂了半杯茶水。 玉卿卿咽下茶水,砸吧着嘴道:“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这些日子,晏珩何时听她说过饿? 第二一二章 娶我 此刻听了这话,欢喜的嘴角都要翘到耳根了。 忙不迭的点头道:“有,有的。” “你等着,我这就去端来。”说着抽了引枕摆好,扶着她靠坐稳当,疾步下了楼。 玉卿卿听着蹬蹬蹬蹬的下楼声,嘴角的笑更深了。 短短几息,又是蹬蹬蹬蹬的上楼声,玉卿卿数着声音,笑出了声。 晏珩进来就看到她这般娇灿的笑模样,心中熨帖极了。 不自己的跟着笑起来:“东家笑什么?” 玉卿卿摇摇头:“不知道。” 就是听到他的脚步声,觉得开心。 只是这话她自然不好说出口,只摇头说不知。 晏珩闻言也不追问,小心的端着粥碗坐在了她身边,吹了吹汤勺里的白粥,他道:“现在只有白粥,我已经让王婆婆去熬鱼汤了。” “你先吃几口垫垫胃。” 玉卿卿听他喋喋不休,循着白粥的香味,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腕,送着勺子往嘴里去。 晏珩见状笑起来:“是我的不是,饿着东家了。” 话落也不在废话,一勺一勺的喂着粥。 一口气喝下大半碗,玉卿卿才觉空旷的绞痛的胃里舒服了些。 “不吃了。” 晏珩看了眼剩下的小半碗粥,道:“这就吃饱了吗?” 玉卿卿摇摇头:“留着点肚子,喝鱼汤。” 晏珩笑道:“好。” “我去催催。” 玉卿卿听他这风风火火的动静,闻言忙伸手一抓,运气不错,抓住了他的半片衣角。 晏珩顿住,扭头道:“怎么?”说着俯下身:“东家有什么吩咐?” 玉卿卿道:“不用催。”说着拍了拍身侧,笑嘻嘻的道:“你陪我坐会。” 晏珩垂眼看着她手掌拍打的地方,又抬眼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瞳。 看了片息,他眉头一挑坐了下来。 玉卿卿抿了抿唇:“晏珩。” 晏珩点头,“嗯”了一声:“我在呢。” 玉卿卿抿着的嘴角翘了起来,笑着又道:“晏珩。” 晏珩瞧着她,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在呢。” 音调拖得长长的,宠溺的厉害。 玉卿卿听着低眉轻笑,笑罢伸着双手,想要摸清楚他所在的位置。 晏珩看着她探索的双手,眼底的疼惜又钻了出来,他俯首把自己的脸填进了她的掌心里。 玉卿卿捧着他的脸颊,抿唇吞咽了下,而后颤巍着眼睫,凑过去亲了一口。 动作不太熟练,加之眼睛瞧不见,这一口亲偏了,落在了嘴角上。 玉卿卿有些懊恼的一蹙眉,刚要再来一次,就感到他的手掌贴在了她的后脊上,压着她上前,他的唇准确无误的落下。 她身上火热的厉害,晏珩亲着便觉不对劲,推开她道:“你这是烧起来了不成?” 玉卿卿懵懂着摇头:“没有吧,我不难受。” 晏珩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温度,皱眉道:“好像还真烧着,你等着,我去喊苦海来。” 苦海很快上来,诊着脉,打量着她的神色,道:“苏掌柜感觉如何?” 玉卿卿道:“极好。”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苦海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药劲猛烈,烧起来是正常的。” “只是这短时间内苏掌柜恐怕不会觉得困乏了,但也不可由着性子来,按时入眠用膳才好。” 玉卿卿点头记下,而后郑重的道了谢。 苦海闻言笑着睨了晏珩一眼:“苏掌柜不必客气,这份辛苦,我记在晏珩身上了。” 玉卿卿闻言有些不自在,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抿嘴笑。 晏珩倒是极其爽快,闻言笑着应承道:“欠你一条命,此后刀山火海,任你驱使,绝无二话。” 苦海闻言揶揄道:“上半晌还一副要哭没人哄的模样,这会子倒是笑的开怀。” “...”晏珩的笑意戛然而止,余光扫了眼苏禅衣的方向。 苦海看晏珩吃瘪,抖抖袖子,心满意足的下楼去了。 玉卿卿听脚步声远了,才道:“我没醒的时候,你哭了?” 晏珩想说没有,但看着她温软的眸子,他一点头,道:“是。” 在她身边坐下,涎皮赖脸的道:“你快哄哄我。” 玉卿卿抿笑,有些怯,又有些羞的道:“那待我好些,咱们便成亲,如何?” 晏珩闻言怔住。 他没听错吧? 不是,他这不是在做梦吧?怎么好事全都砸在他头上了?! 如此想着,他伸手拧了下大腿。 用力太狠,他疼的呲牙嘶了声,想到身侧的人,他咬牙忍住。 玉卿卿闻声疑惑的蹙眉道:“怎么了?” 晏珩轻咳一声道:“没怎么,被蚊子叮了下。” 玉卿卿点了点头,道:“怎么样?到底娶我不娶?”说着笑了笑,颇为强势的道:“不愿意娶我的话,你入赘也是行的。” 这话可是把晏珩给逗笑了。 他伸手点点她的鼻尖,道:“只要是你,入赘也是没问题的。” 玉卿卿笑着伸出小指:“拉钩。” 晏珩从没玩过这种小把戏,见状笑的不行。 “这有什么用?倒不如赶快写张婚书。”嘴上如此说着,但还是丝毫不迟疑的与她拉了钩。 京兆府这边又抓了几个曾参与谣传京中贵女清白言论的乞丐,与原先那几个一并关在了牢里。 可等到要去提审的时候,却只在牢中看到了几具尸体。 消息传到京兆府尹曾书海的耳中,他听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而后又赶往牢中去看那几具尸体。 瞧着几人口鼻中的黑血,他皱眉冷笑道:“哪里是新的嫌凶,这几人分明是进来灭口的。” 这背后之人好凌厉的手段。 既能让这些人守口如瓶,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赴死。 看来,这件事情当真不简单。 他转身往外走,吩咐道:“继续找。” “我就不信,这线索能断的干净。” 身后衙役点头称是。 杨景轩一直关注着京兆府那几个乞丐的消息。 这日听说了那几人服毒自尽的消息,心头颇感震撼,皱眉嘟囔道:“这些人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目的又是何?” 在他看来,费这些心力做这件事情根本无利可取。 难道是有人与这几个被谣传的姑娘有仇,故意放出这些话恶心她们? 眼下瞧着事态愈发严重,这才灭了口? 第二一三章 交代 关望侯在一侧,听杨景轩嘟嘟囔囔,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公子,秦世子那边怎么回话?” 秦允那般在意这些乞丐的口供,眼下人尽数都死了,不知他会不会急恼? 杨景轩闻言就皱起了眉头,略有些发愁的叹了口气:“是啊,他那边可怎么交代?” 关望道:“好像也只能如实说了。” “想来秦世子那般善解人意,不会将气撒到公子身上的。” 杨景轩摇摇头,无奈道:“你知道什么?” “那小子最是犟了。” “想做的事情做不成,指不定怎么恼火呢。” 又是个孱弱身子,肝火一旺就要生病。 越想杨景轩越是发愁。 暗暗埋怨起了京兆府办事不利,怎么能疏忽大意至此呢? 关望瞧着杨景轩的愁苦模样,心中有些不舒服了。 杨景轩现在还未入仕,秦允使唤人使唤的倒是顺手,这也就算了,现下人死了,又碍着杨景轩什么事儿了? 总不能来怪杨景轩吧? 没这个道理。 可杨景轩却从不这般想,秦允交代的事情,不论多么难,他都一定会想办法做成的。 秦允却也不知领情,隔三差五的总要招惹杨景轩气一场。 虽说主子们的事情,他这做奴才的不可过问,但他总觉得杨景轩有点过分的纵着秦允了。 有些不满的嘀咕道:“可那些人是死是活,也不是公子您能控制的。” “秦世子要气恼就去气恼京兆府的人去,凭什么来怪罪公子。” 杨景轩闻言拧眉看向关望,眉目泛冷的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关望对上杨景轩的眸光,心头一凉,忙垂首惶惧道:“公子曾说,在这里,秦世子和您是一样的。” 杨景轩盯着他看了两息,点头道:“若再敢有言语冒犯,我身边可不留你。” 关望神色凛寒,诺诺称是。 杨景轩又是深深的看了他两眼,抬步往外走,临到门槛处忽的记起他们上次吵了架还未和好呢,又站住了脚。 瞧见有小厮自院外疾步走过来。 杨景轩道:“何事?” 小厮站住了脚,揖手见了礼,道:“门房来报,说是彭硕彭公子骑了马等在府门口,请公子您尽快出府去呢。” 杨景轩这才记起了和彭硕约着骑马的事情。 他拧了拧眉,回头看着关望:“你亲自去一趟,就说人死了,京兆府正在找新的线索。” “等有了信儿,我再告诉他。” 关望不敢再有多余的情绪,闻言忙应是:“公子放心,小的必定办好。” 杨景轩点点头,跟着小厮往外走。 府门外兵部尚书彭海乔之子彭硕,以及督察院御史叶震之子叶桓令端坐在马背上,指着街口说着话。 杨景轩瞧见二人笑了笑,接过小厮递来的马鞭道:“久等久等,是我的不是,迟了。” 二人闻声回头。 叶桓令看杨景轩如此明白,笑着打趣道:“嘴上说迟有什么用?” 彭硕笑着附和:“是啊,杨公子给个说法章程吧。” 杨景轩翻身上了马,打马到了二人身边:“说吧,想喝什么酒?我请了!” 二人闻言哈哈的笑。 关望出府,正好看到三人骑马走远,他记着杨景轩的命令,紧赶着便到了沁安伯府。 因着杨景轩和秦允的关系极亲密,所以关望到了伯府大都不用通传的,门房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开了门。 关望一路到了秦允的院子。 秦允看到关望,便知是杨景轩有话要传。 想着前两日吵架的事情,他有些好奇杨景轩要传什么话,却又不想直接的问。 好在关望机灵,不等问便将京兆府的事情说了。 秦允听了面色不太好。 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个。 关望瞧着秦允的面色就皱起了眉头。 果真是生了气恼的。 这可怎么办? 若是办砸了差事,恐怕杨景轩不会饶他。 秦允兀自闷了会,没忍住,问关望道:“师兄这会子做什么呢?” 关望还在想着如何开解开解秦允,听了这话,忙揖手回道:“我家公子随着叶家公子和彭家公子出府去了。” 秦允闻言皱了皱眉,语调却淡淡的:“他们去何处了?” “骑马。”关望道:“早几日前就约好了的。” 秦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关望等了会儿,看秦允神色只是淡漠着,并无怒恼之色,他慢慢的松了口气,告罪离开了。 秦允觉得有些闷,推开窗看了会院中的花草,扬声唤谈兴。 谈兴推门进来:“世子有什么吩咐?” 秦允倚在窗边,道:“有点无聊,咱们出府吧?” 谈兴一听就垮了脸,摇头道:“不行,上次回来,小的挨了好大一通训斥。” “夫人可是下了死命令的,让小的劝着您少出府。” 秦允笑道:“咱们悄悄的,母亲不会发现的。” 谈兴还能说什么? 但想起上次的事情,他还是说道:“出府也行,咱们酉初一定要回府,还有世子这次不能喝酒了。” 秦允满口应着,出门去了。 看秦允拐入岳华街,谈兴慌道:“世子不会要喝酒吧?” 秦允看他一眼,无奈道:“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喝两口也不会怎么的。” 谈兴道:“上次醉了还有杨公子照应着,这...这今日若是醉了,只能回府去找人了。” “消息传到夫人的耳朵里,咱们可就惨了。” 秦允听他说起杨景轩,面色淡了下来,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看了两侧的酒楼,他也没了原先的兴致了。 谈兴没发觉秦允的情绪,目光扫到广华楼前,喜道:“世子,那是杨公子的马。”说着抬头看了看广华楼的匾额:“杨公子定在此处喝酒,咱们去寻他吧。” 秦允看着他的马,没应声。 不是说骑马去了,这怎么又来喝酒了? 他日子倒是自在潇洒。 谈兴没听到回应,扭头看秦允一脸的不爽快,恍然记起他们二人吵了架的事情,笑着劝道:“世子您大度一点,就给杨公子一个台阶下。”说着半是拖半是拽的把人请进了楼里。 第二一四章 恻隐 自有小二迎了上来,谈兴问道:“杨公子在哪里落座?” 小二是认得秦允的,知道他与杨景轩总是在一处的。 闻言也未多想,笑着引路,把人送到了杨景轩落座的雅间内。 雅间房门一开,房间内的人都是看了过去。 瞧见门外站着的秦允,彭硕和叶桓令都是一愣。 秦允怎么找来了? 但他们很快便想到定是杨景轩把人请了过来,忙又站起了身,把人迎了进来,解释着今日因何为请他一起。 这三人中最懵神的莫过于杨景轩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秦允会找来。 眼瞧着人走了进来,他站起了身,吩咐着小二备一副碗筷。 四仙桌空了一边,秦允自然而然的落座,偏头看了眼一旁莺莺燕燕弹唱的姑娘,目光扫回来的时候瞄了一眼杨景轩。 叶桓令一边给秦允倒酒,一边笑道:“刚刚还说起你。” 秦允接过酒,道:“说我什么?” 叶桓令道:“说叫上你,咱们一起去京郊骑马。”说着看了杨景轩一眼:“不过你师兄说你近来忙,不一定去。” 这会子见着真人了,叶桓令问道:“你忙什么呢?要不要咱们几个去帮帮忙?” 秦允跟着看了杨景轩一眼,恰逢杨景轩也看过来,二人对视片息又各自转开,秦允抿了口酒,笑着道:“他的话你也信?” “何时去,记得叫上我。” 叶桓令闻言笑起来,看着杨景轩道:“瞧瞧,别总替你师弟做主。” 杨景轩没说话,抿了口酒。 彭硕看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嘴角带了些笑,猜想二人定然是又吵架了,却也没点破。 陪着喝了两轮酒,他拉着叶桓令一起去如厕。 二人一走,杨景轩就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秦允听言差点气笑了:“别说的我好像跟踪你一样。” “我是恰巧路过,被谈兴拽了上来。” “谁稀罕似的!” 杨景轩被怼了个无话可说。 他冲着弹唱姑娘的方向抬了抬手。 姑娘见状,手掌立刻压在了琴弦上。 乐声顿止。 扫了眼鱼贯退出去的人,秦允冷淡淡的道:“散了做什么,听得正舒服呢。” 杨景轩看他片刻,抬手压了他要倒酒的手,皱眉道:“我送你回去。” 秦允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 挣开他的手,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景轩看他犯起了犟劲儿,眉头皱的更深了,声音却温软了下来:“再多喝两杯,你就要醉了,听话。” 秦允并不想在外面和他争执什么。 可他就是气不顺。 但细究下来,却也不知为何气不顺。 想不通,说不出,便只是闷着。 杨景轩跟着喝了杯酒,看着空酒杯道:“你是在气京兆府的那件事吧?” 秦允咽下嘴里的酒,好笑道:“笑死人了,你怎么瞧出我生气了的。” 杨景轩道:“咱俩一起多少年了?不消看,只听你说句话便能知道了。” 秦允抿了抿嘴,没接话。 杨景轩看着他,接着哄道:“我待会儿便让人出去找线索,一定给你找到你想要的,行吗?” 秦允皱眉:“京兆府的案子,你为何要插手?” “被不知情的人瞧见,指不定要怀疑你做过什么呢。” 杨景轩看他如此态度,有些懵神的道:“可你不是担心那个人?” 秦允听了这话比他还懵:“我担心她做什么?她有父有兄有夫君,轮得着我担心什么!” 杨景轩怔了怔,哑然道:“可...那你让我查?” 秦允道:“我就是想着,能帮就帮一帮。” 不能帮,那就是天意...且对比起来,自然是杨景轩重要的。 对他而言,玉卿卿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他就是觉得她太苦了,生了恻隐之心而已。 但这点恻隐之心还不足以让杨景轩去涉险。 杨景轩这才知道他误会了秦允。 想着上次吵的架,不免有些好笑。 叶彭二人推门进来,发现唱曲儿的姑娘离开了,那两个各自端着个酒杯沉默不语,他们二人疑惑的对视了一眼。 叶桓令闷不住话,率先开口道:“你们是有什么悄悄话说不成?要不,我俩待会再进来?” 杨景轩闻声抬头看了过去,瞧见二人的模样,无奈失笑道:“说什么呢?” “快进来喝酒。” 到最后秦允还是喝醉了。 谈兴不敢带人回府,只能央求杨景轩收留。 醉了酒是没办法骑马的了,杨景轩让谈兴回府去叫马车来。 他扶着秦允在一侧的圈椅上坐下来,无奈道:“说你的话从来不听,酒量差成这样,偏还贪杯的厉害,可拿你怎么办。” 秦允醉的晕乎乎的,却也不忘回嘴:“谁说我酒量差的?” 杨景轩唯恐他犯拧劲儿,忙顺着他的话说道:“是是,秦世子酒量最好,谁都比不上。” 秦允闻言笑着点头:“就是如此的。” 杨景轩见状好笑一阵,想到什么,他矮下身与他平视着,道:“玉卿卿的事情可还查吗?别回头你又因此事找我的茬,我可吃不消。” 秦允听这话就拧起了眉头,撑着手坐直了身子,抓着他与他争辩道:“什么叫我找茬,上次吵架,你仔细想,是谁的不是!” 杨景轩看他醉成这样还没忘了吵架的事,嘴角笑意更浓了,闻言挑眉站直了身子,摇头道:“记不得了。” 秦允急的皱眉。 仰头看着他,不依不饶的道:“怎么不记得?明明是你先骂我的。” 杨景轩看他委屈的跨着脸,抬手在他头上轻拍了拍,笑着道:“是我的不是,给你道歉。” 秦允闻言这才笑了,点点头,拍着胸脯道:“我自然是最豁达大度的。” “就原谅你这次了。” 杨景轩简直拿他没办法。 另一边,纵是傅时雨瞒着,傅言明在几日后还是知道了她为江明磊纳妾的事情。 又气又懵,他完全想不明白傅时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这样的事情如何不与他商量? 这才成亲多久,孩子都还没有一个,如何就纳了妾? 江明磊那厮也敢领受,简直是混账至极! 越想越是压制不住心头的急怒,傅言明着人去请了傅时雨出府。 第二一五章 中风 茶馆里,父女二人相对而坐,傅时雨顶着傅言明盛怒的目光,心中有些发怯。 这些年,她想要的,傅言明都会想方设法的替她找回来,也从不曾因什么事情而责怪过她。 但这次她知道,傅言明一定是愤怒的。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现在记在玉家的族谱上,傅言明暗中能帮她的极有限,而她的困难又全都是明面上的。 玉知杭惺惺作态,马氏恨不能搬张椅子坐在她的后院看笑话,且从江明磊的口中得知,因傅仲的缘故,傅家的地位在京中朝中已远不如从前了。 再者,经了上次谣言的事情,现在傅言明为了避嫌,根本不敢来见她,偶尔也只是派个小厮悄悄的来问一句安好与否。 她在决定纳妾之前也曾让水莲去请过他的,可他只说让她等着。 这一等便是没了音讯。 她那时才明白,谁都帮不了她。 路,只有自己走,才是最稳的。 傅言明皱眉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纳妾的事情是你提出的,还是那杂碎?” “如何不与我商议?” 句句疑问,可句句又都是失望的。 傅言明的神态语调深深的刺痛了傅时雨,她有些微怔。 是,她不如傅流宛那般有手段,能讨好太后,成为太子侧妃,为傅家继续延盛荣耀。 她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能做的只有给傅家丢脸。 但她又何尝愿意给江明磊纳妾呢? 她只是在荆棘从里找了一条自认为最顺畅的路而已。 或许方法是蠢了点,可谁又能给她找出一条更佳的路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为她做,却坐在这里指责她蠢笨丢脸。 “父亲的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呢?”傅时雨从来不是个包容的性子,纵是痛心伤心,纵是眼泪蓄在眼眶里,可也丝毫不犹豫的回击了回去:“我彷徨无助之时,您在何处?” “您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之所以成为现在这般模样,是我的原因吗?” “不是我!” “是您!” “是您给了我这见不得光的身份!是您把我送到了玉家,寄人篱下!是您一手促成了这桩不堪的婚事!是您的疏忽让我失去了庇佑!” “您又何曾问过我想要什么?何曾真正的关心过我?”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直听得傅言明面色惨白,指尖颤抖,盯着对面的人好一会儿,他才艰难的开了口:“我...我,你竟是这样想为父的?” 说着,疼的麻木的心头渐渐起了怒意:“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以后着想啊!” “打从一开始你便看不上玉家,可他到底也是三品的文官清流之家,成为他家的嫡女,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够了!”傅时雨听到玉家这个字眼便觉得头疼,豁然起身,拂手扫了桌上的茶盏器皿,她拍掌在桌案上,俯身,眦目怒视着傅言明,厉声谴责道:“父亲不要忘了,我身上流的是傅家的血!” “您不论怎么筹谋,怎么言辞描补,都遮掩不了弃了我的事实!” “既然打从一开始便不能保我周全,那您又何必生下我?” “父亲这般自私懦弱,又有什么资格怪我无用呢?” 说完这些话,傅时雨也不看傅言明难看的面色,抹了脸上的泪,抬脚便走。 雅间内静了好一阵,傅言明仍是没回神。 还是楼下的小厮久久等不到人,这才找了上来。 傅言明闻声思绪回笼,顿时便感到太阳穴胀痛,心口窒闷。 他有些难过的皱了皱眉,慢慢的缓了一口气,撑手站起了身。 小厮看着傅言明的面色,只觉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他刚想问一句是否身体不适,可话还未出口,就瞧傅言明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小厮哪里想到会有这个情况发生?连扶一把都没来得及。 回过神忙扑上前。 可叫了几声,傅言明都未有只言片语的回应。 小厮又急又惧,忙使人回府去传信,又让小二请个就近的大夫来。 这街上不乏酒楼茶馆,药铺也有两间,大夫来的很快,看了傅言明的面色,又诊了脉,道:“这是怒极攻心了。”说着沉吟了下,皱眉道:“还有点中风的迹象。” 小厮在一旁听着忙道:“您快给用点什么药啊。” 大夫让小厮把傅言明扶坐起来,他则取出了银针匣子,从中捏了最粗的一根银针出来,在傅言明的十指上挨个刺了一下,挤出淤血来。 而后又从药箱中取了一丸药,捏碎了化水,灌着傅言明喝下。 做完这些,不过片刻,傅言明便咳嗽了一声,眼皮要睁未睁。 小厮叫了几声,傅言明都未回应,他急声问大夫道:“这怎么还是不行啊?” 大夫拉着傅言明的手腕又把了把脉,道:“暂且无性命之忧。” “但此处不是看诊的地方,还是尽快把人送回府吧。” 小厮点点头。 傅家的人来的很快,极其低调的把傅言明给接了回去。 纵是傅言明与傅时雨见面时特意选了不起眼的小茶楼,但他闹了这么一出,还是被人给认了出来。 当日他中风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但中风的因由却不那么好听体面了。 说是私会佳人,做那件事时太过亢奋,这才中了风。 因此不少人都开始打听这位佳人的身份。 消息传到六丰巷子,水莲扶着胸口,后怕的说道:“幸亏咱们走的早,不然...。” 傅时雨想到与傅言明争执时说的话,心生懊恼后悔。 因着傅仲生病的事情傅家已是如临大敌,现下连傅言明也出了状况,对外的消息便封锁的极其严密,派出去打听的人,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能带回来。 而她的身份又不能登门拜访。 也只有暗暗的着急,默默的祈求了。 而就在全京城的人都在都猜测那位佳人的身份时,江明磊却十分的明白此人是谁。 他恶心愤恨的恨不能立刻将后院的人给掐死了事。 但权衡之下,他还是忍住了,当晚更是破天荒的去了“玉卿卿”的院子。 第二一六章 择婿 自从江明磊纳了妾,日日都宿在妾室那处。 此时来,傅时雨是有些惊讶的。 但惊讶之后,她还是起身迎了迎,收敛了心头的烦绪,吩咐着水莲去准备晚膳来。 江明磊看得出“玉卿卿”心事重重,面对他时在强打精神,一时眼底心头满是讥诮。 借着晚膳,他说起了傅言明重病不治,将要呜呼哀哉的话。 眸光细冷的瞧着“玉卿卿”的神色,江明磊冷笑着喝了一口酒。 另一边,苏禅衣的情况一日好过一日,晏珩很是开心。 只是苏禅衣这一病愈,便总是缠着人。 晏珩自然是喜欢被她缠着的,却也因此疏忽了外面的消息。 京中的情况,他已有几日没问过了。 这日趁着苏禅衣晒太阳小憩的空闲,匛然请着晏珩到了桃花树下。 “南凉的人进京后可有什么动向不曾?” 匛然道:“起初几日都是安安静静的,听说那位公主因水土不服,小病了两场。” “皇上特意为她办的接风洗尘宴也因此延迟了。” “前几日病愈后,便开始让人收集京中适龄男子的名帖。” “名帖?”晏珩疑惑道:“她要自己择婿不成?” 匛然点点头:“似乎是这样的。” 晏珩想到什么,没什么笑意的笑了下:“南凉的使臣也愿意?” 匛然想了下,道:“并无人出面反对,事情正这么进行着。” 晏珩听到这里,笑意微敛。 按说她是来和亲的,身份上便只是一个利国利民的珍贵棋子。 而两国联姻是大事,纵是此事的主动权在南凉手中,但那也是在南凉皇上与朝廷的手上。 她一个公主,如何能做主此等大事?可奇怪的是,随行的南凉使臣却无人出面阻止她择婿的言行。 这足证明,她的权利高过这支南凉队伍中的每一个人。 可是谁赋予了她如此权利呢? 南凉皇帝吗? 他究竟想做什么! 沉吟片刻,他道:“能确定她真的是陉家的姑娘?” “书文上是这么写的,兹事体大,应该不会出岔子。”匛然看着晏珩,皱眉不解道:“主子莫非怀疑此人不是陉思归?” 晏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若她是陉思归,不该有这么大的权利才对。” 匛然道:“可她不是因着和亲的事情,被封了安如公主。” “此行又代表了南凉,权力上大一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晏珩笑了笑:“好听好看罢了。” “这临时封的公主头衔,远比不过南凉皇室的公主贵重。” 匛然道:“那用不用派人去南凉查一查?” 晏珩看着横到眼前的桃树枝蔓,眸光一转,又看向了廊下睡着的人,冷沉的眼底浮现了温软的笑意来:“左右与咱们无关,何必耗费那个心力?” 匛然点点头,又与他说起了京中议论的最火热的另一桩事情。 晏珩听着挑了下眉:“中风了?” “是真的中风了,还是谁暗中做了什么?” 匛然知道这个“谁”指的是皇上,道:“确实是中风了。” 晏珩默了两息,冷笑道:“还没做什么,倒已经有人开始自食恶果了。” 说到傅家,自然便想起了玉家,他道:“玉知杭还是常往太子府去吗?” 匛然道:“前些日子玉家那嫡女不是传出了些不好的言论吗,太子因此疏落了玉知杭几日,这几日瞧着又往来起来了。” 晏珩折了一截桃枝捻在手里,嘴角带着和畅的笑,眼底却冷岑岑的:“局势生了变动,太子也不安分了。” “南凉又虎视眈眈。” “咱们这位皇帝,近来怕是睡得不安稳吧。” 匛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皱眉道:“皇上疑心重,太子因此一直都挺安分的,主子以前不是还夸过他是个聪明人?” “属下愚钝,实在没看出太子有什么想法。” 晏珩道:“太子一直不喜傅仲,但皇上却看重傅仲。” “而太子作为一位聪明的储君,纵是心有不喜,却也从不曾说过什么。” “眼下傅仲病榻缠绵,他在朝中维持起来的那股势力便成了无主无根的,你猜,太子会不会想接在手里?” 这么一点拨,匛然便明白了,拧着眉有些嫌弃的道:“莫非太子想用玉知杭做这只领头羊?” “他那副贪婪小人的嘴脸,太子用起来倒也不嫌恶心。” “就是贪婪的人才好操控。”晏珩冷笑道:“玉知杭为了攀附傅家,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卖了。” “眼下为了抱住太子的大腿,说不定许诺了更多。” “而他倒也有几分的时运,傅仲不行后,又赶上傅言明出问题,说不定真能被太子做成了这桩事情。” 如此一来,那傅玉两家的“热闹”可就更好看了。 匛然道:“这京里越来越乱了。” “属下这心里总不安稳。” “主子,眼下苏掌柜的病况大有好转,咱们不如趁早出京吧?” 话落就看晏珩笑了笑。 匛然以为他这是答应了,谁知他笑罢就抬脚往廊下走了。 顺着他的方向一看才知道,苏禅衣醒了。 他有些无奈的撇撇嘴,未免碍人眼,非常自觉的转身回厢房去了。 晏珩走到廊下,俯身刮了下她的鼻尖,笑着道:“这里睡着不安稳,我抱你上楼吧。” 玉卿卿笑着伸出了手。 晏珩看了眼她的手,笑着抓住。 玉卿卿趁着他胳膊的力量,稍稍坐了起来。 她摇头道:“我觉得挺好的,我想再待一会儿。” 晏珩自然是顺着她的心意的。 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玉卿卿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晏珩闻言挑了下眉头,看向了桃树,又看着她的脸。 这么远的距离,她竟能听到他们低声交谈? 这...这苦海究竟弄了副什么药出来?怎么吃了后,耳朵变得如此灵敏? 玉卿卿没听到回答,有些迷糊的眨了眨眼:“怎么了?” 晏珩回神,笑着摇头:“没什么。” “刚刚我在和匛然说那位和亲的南凉公主。” 玉卿卿听到陉思归,眉心不自觉的蹙了下:“她做了什么?” 第二一七章 八字 晏珩没发觉她的紧绷,笑着说道:“她让人在全京城找适龄男子的名帖,想要从中择一位心意的男子做夫婿。” 玉卿卿听言怔了下,而后搭在他胳膊上的手稍稍收紧了些,音低且谨慎的问道:“你的名帖,是否会在其中?” 晏珩听了这话恍惚一顿。 这件事情是他没有想到过的。 她如何会有此联想? 玉卿卿察觉他沉默,心头更是不安了。 她抿了抿唇,有些着急的道:“会吗?” 晏珩回神,好笑道:“自然不会的。” “我如今已是奴籍,她那里能看的上?” “说是适龄,但也要有所区分的,想来大都是士族子弟。” 道理虽是如此,但陉思归哪里是规矩做事的人? 若是,她也不会做出在全京城选婿的事情了! 玉卿卿蹙眉道:“可她若是看上了呢?!” “皇上既然默许了她选婿的事情,那此后不论她挑选了谁,皇上大抵都不会反对的。” 前世的一幕幕如海潮倒灌般的重新钻回了她的脑子里,她心口猛地窒停了一瞬。 晏珩看她面色瞬间煞白,紧张道:“苏禅衣,你怎么了?” 玉卿卿知道他忧心她的病况,闻言忙道:“我就是晒得有点头晕。” “别怕,我很好。” 晏珩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想去找苦海来把把脉,可她却紧紧的抓着他的袖口,用带着央求的口吻说道:“晏珩,咱们出京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纵是遮掩着,但晏珩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她眼底的惶惧,他皱眉握住她泛凉的指尖:“你到底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告诉我。” 玉卿卿默了默,低声道:“对我而言你太重要了,我怕有人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晏珩一怔,旋即眼底嘴角都浮出了笑意来。 玉卿卿听到他的笑声,杂乱滞重的思绪才稍稍清明了些。 回想刚刚的话,她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低声嘟囔道:“有什么好笑的?” 晏珩带着笑凑近她:“我刚刚没听清楚,东家再说一遍好不好?” 纵是玉卿卿瞧不见,但也知道此刻他脸上必然满是戏谑。 一时羞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晏珩看她瞠着一双如婴童一般无辜澄澈的眼睛,脸颊上微有红晕,因着羞,连被他握住的手都抽走了。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音调也低沉的近乎蛊惑:“东家这是羞了?” 玉卿卿轻眨了下眼,侧开脸否认道:“我可是最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会羞?” 右厢房忽然咔嗒一声响,晏珩敛笑,侧目瞧了一眼。 他稍离苏禅衣身边,道:“暂且就当东家说的是真的吧。”说着站起身,右厢房的房门正好打开。 苦海打着大大的哈欠,踢踢踏踏毫无形象的扶着门框迈过门槛,站在了日光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晏珩叫他:“醒的刚好,快来把个脉。” 苦海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循声看过去,瞧见竹摇椅上的人后,笑了笑:“这么好的神采气色,把什么脉?” “不如给你看看生辰八字吧。”说着抖搂抖搂袖子,往廊下走过去。 玉卿卿听言神色一顿,察觉人已经走到了身旁,她唇边抿了笑,道:“您还会这个?” 苦海呵呵的笑:“闲来无事,学了点皮毛,苏掌柜的生辰...。” 晏珩一直看着苏禅衣的神色,明白她这一迟钝的缘由,立刻出声打断了苦海的话,道:“不如你先看看我的?” 苦海闻言看向晏珩,无奈道:“你捣什么乱?你的我早几年就看过了。” 玉卿卿闻言忙道:“他的怎样?” 苦海看苏禅衣比晏珩自己还要在意些,怔了下,而后又笑了起来,答道:“他是个长久富贵的命格。” 只是姻缘差些。 不过眼下这颗铁树已开了花,这姻缘差的命数想必已有所改变。 玉卿卿一怔。 长久富贵? 前世他明明...。 这苦海莫不是诓骗人玩的吧?玉卿卿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 晏珩看了玉卿卿一眼,又看向苦海,笑着道:“素来知道你本领高。” “不论谁的,你都能算个八九不离十。” “但这么让你算,未免有些无趣无味了,咱们不如换个方法算?” 苦海一听就来了兴致:“什么方法,说来听听?” 晏珩去外厅里取了纸笔,一口气写下十多个生辰八字来,递给苦海道:“这其中有一个是东家的,且看你能否找到。” 苦海笑着接在手里:“真是越发的刁钻了。” “算个八字还要弄这些小把戏出来。” 嘴上如此说着,但眼角眉梢却尽是雀跃。 晏珩笑着道:“找出来有奖励。” 苦海挑眉道:“什么奖励?” 晏珩道:“要什么给什么?” 苦海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只要这八字是准的,我准保给你找出来。”言毕便开始闷头钻研起来。 玉卿卿不知他在纸上写了什么样的生辰八字。 但他既已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生辰八字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晏珩看她发怔,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而后手掌贴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安抚之意十足。 玉卿卿一怔回神,抿唇笑了笑。 知晓又如何?她并不曾有过丝毫的不安。 而且,她早晚都要把她的事情全部说给他听的。 苦海手里的笔已经勾去了两个生辰八字,很快排除了三和四,来到了第五个。 晏珩的视线同样盯着第五个。 这个生辰八字是玉家嫡女玉卿卿的。 苦海沉默片刻,而后抬头看着苏禅衣的脸,看了会儿皱了皱眉,又低头去看纸。 片刻他笑了下:“有点意思。” 没勾,却也没说是,转而去看第六个了。 等到余下的全部看完,苦海折回又重新去看第五个。 写写画画的钻研了小半刻钟,他笑着一推纸,道:“耍赖不是?” 晏珩皱眉:“怎么?” 苦海道:“这纸上的生辰八字没有一个能对应的上眼前之人。” 晏珩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你确定?!” 苦海笑的笃定:“自然确定。” 晏珩沉默着去看摇椅上的人。 这纸上有玉卿卿的生辰八字,也有苏禅衣的。 可苦海却一个都没找出来。 难道他猜错了,她并不是玉卿卿? 第二一八章 成谶 苦海一听就来了兴致:“什么方法,说来听听?” 晏珩去外厅里取了纸笔,一口气写下十多个生辰八字来,递给苦海道:“这其中有一个是东家的,且看你能否找到。” 苦海笑着接在手里:“真是越发的刁钻了。” “算个八字还要弄这些小把戏出来。” 嘴上如此说着,但眼角眉梢却尽是雀跃。 晏珩笑着道:“找出来有奖励。” 苦海挑眉道:“什么奖励?” 晏珩道:“要什么给什么?” 苦海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只要这八字是准的,我准保给你找出来。”言毕便开始闷头钻研起来。 玉卿卿不知他在纸上写了什么样的生辰八字。 但他既已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生辰八字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晏珩看她发怔,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而后手掌贴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安抚之意十足。 玉卿卿一怔回神,抿唇笑了笑。 知晓又如何?她并不曾有过丝毫的不安。 而且,她早晚都要把她的事情全部说给他听的。 苦海手里的笔已经勾去了两个生辰八字,很快排除了三和四,来到了第五个。 晏珩的视线同样盯着第五个。 这个生辰八字是玉家嫡女玉卿卿的。 苦海沉默片刻,而后抬头看着苏禅衣的脸,看了会儿皱了皱眉,又低头去看纸。 片刻他笑了下:“有点意思。” 没勾,却也没说是,转而去看第六个了。 等到余下的全部看完,苦海折回又重新去看第五个。 写写画画的钻研了小半刻钟,他笑着一推纸,道:“耍赖不是?” 晏珩皱眉:“怎么?” 苦海道:“这纸上的生辰八字没有一个能对应的上眼前之人。” 晏珩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你确定?!” 苦海笑的笃定:“自然确定。” 晏珩沉默着去看摇椅上的人。 这纸上有玉卿卿的生辰八字,也有苏禅衣的。 可苦海却一个都没找出来。 难道他猜错了,她并不是玉卿卿? 玉卿卿察觉到晏珩的沉默,笑着问道:“一月十二的那个,是个怎样的命格?” 苦海有些疑惑玉卿卿怎么知道纸上有一月十二这个生辰八字的。 她不是瞧不见吗? 还是说晏珩偷偷告诉了她? 二人的事情,他这寡和尚也不好多问,压下疑虑,他低头去看让他纠结最久的第五个:“依在下浅学看来,这位应已经是个死人了。” “断不会是苏掌柜您的。” 玉卿卿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她的生辰八字对不上她? 怎么回事? 苦海说完看苏禅衣神色不对,转而再看晏珩,发现他的面色更是糟糕,不觉有些懵神疑惑:“这是怎么了?” “怎么像是见了鬼?” 晏珩淡淡看他一眼:“果真是浅学的。”说着弯腰将苏禅衣抱了起来,上楼去了。 苦海愣了下,回过神立刻叫道:“你说谁浅学呢?” “我这可是自会吃饭就开始学的本领!” “别想着耍赖!” 玉卿卿窝在他的臂弯里,听着他稳健上楼的脚步声,笑着道:“怎么就上来了?我还想再晒会太阳呢。” 晏珩脚下一顿,垂眼看她。 素白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乌沉沉的眸子敛沉一片,嘴角的笑意僵硬又勉强。 他看着喉间哽了哽。 “他的话岂可当真?” 玉卿卿听他直戳她的心事,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垂眼道:“可你不是已经当真了?” 晏珩道:“我确实有点诧异。”说着不以为意的笑了下,重新抬脚上楼,语调轻缓却又坚定的道:“但那又怎样呢?” “你就是你。” “我知道的。” 玉卿卿眼底微震。 一句他知道,直钻进了她的心底。 “你,你就不怕吗?” 晏珩踢开了房门,迈步进去后又反脚一下,关上了。 一边往榻边走一边道:“怕什么?” 玉卿卿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顿了下,道:“怕我真的是个神鬼难知的怪物。” 晏珩笑了下:“来,让我瞧瞧,你究竟是什么。”说着俯首吻在了她的唇上。 楼下的苦海骂了几句,没得到回应,有些索然无味的闭了嘴。 躺在摇椅上,他伸手拿起了那张纸。 一个一个,他又重新的看了一遍。 全部排除后,他的目光定在了一月十二上。 看晏珩刚刚的神色,这个应该是苏禅衣的了,可...他皱了下眉,莫非是她大病这一场,命格太弱,算不出? 如此想着,他又换了个法子算了一遍。 一刻钟后他摔笔道:“天王老子来算,那也是死人。” 王婆婆挎着一个竹篮子回来。 手里拿了一把芹菜走了出来。 苦海看着竹篮里的芹菜,笑着道:“吃饺子吗?我来剁馅儿吧。”说着颠颠的跟着去了厨房。 自选婿之事发生后,京中众人便一直关注着四方馆的动向。 甚至有人选出了十位最可能当选的士族子弟,开了赌盘。 赌盘一开,压赌的人络绎不绝。 如此过了十多日,陉思归终于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将心仪之人的名帖送到了皇上的案头上。 而玉卿卿一语成谶,说中了。 陉思归所选之人正是晏珩。 皇上看着晏珩的名帖,沉吟了大半晌。 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扬出去,而是在晚间派福生去了富贵胡同,请苏禅衣进宫。 玉卿卿听到宫中有人找她,心头咯噔了一下,面色白了白。 晏珩自然不会同意她进宫。 福生是知道晏珩的,却并不曾在宫中见过他。 对他,福生是有尊敬和畏怯的。 看他态度决绝,福生暗暗皱眉,这才明白了皇上让他带二百御林军的原因。 他笑了笑,极是温和的道:“这大半夜的,实在不好舞刀弄枪。” “若吵着四邻安眠,苏掌柜日后可是要遭人埋怨了。” 晏珩也是笑了笑:“福生公公考虑的有些多了。” “咱们各司其职,各为其主。” “今日在下就算是命绝当场,也绝不会看着我家东家迈出这铺子半步的。” 福生的笑僵了僵。 晏珩笑着,继续说道:“不如福生公公折回一趟,带个话。” 福生自然知道这话是带给谁的。 他笑着道:“不知晏公子有什么话?” 晏珩道:“若不怕近日掀出什么浪涛来,尽可把事做绝好了。” 福生听了这话,再也笑不出了。 这晏珩着实不要命! 此般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 第二一九章 复官 晏珩看着她的眼睛,温声应是。 玉卿卿闻言唇边抿出了笑,道:“眼睛瞧不见,可否劳烦你抱我入轿啊?” 晏珩皱了皱眉。 玉卿卿察觉他沉默,撇撇嘴道:“不愿意就算了。”说着松开他就要走。 晏珩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瞧她眉眼带笑的偏头看回来,他无奈失笑:“小丫头,说你胆子大,你还真就不管不顾起来了?” 在没搞清楚陉思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他是不敢将他们的关系宣扬出来,免得她被冷刀冷箭波及。 但瞧她这模样,似乎是要宣示主权,占领阵地了。 玉卿卿被他看透了心思,有些羞赧的垂眼轻笑:“可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自然。”晏珩说着弯腰将人抱了起来,稳步往外走去。 铺外这二百御林军是清楚的知道晏珩的。 眼瞧着晏珩如同怀抱珍宝一般的将苏禅衣放进了轿子里,都是惊得瞠目结舌。 他们跟随晏珩多年,从未见过晏珩与任何一位女子有过肌肤接触。 这位苏掌柜是个什么来头,竟能让晏珩做到这个地步? 晏珩放她坐稳,道:“我等你回来。” 掌心摸索着贴在他脸上,玉卿卿含笑道:“放心。” 晏珩哪里能放的下心? 皱了皱眉,矮身退了出来,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福生身上,道:“我东家眼睛不好,这一路上小心些,莫要磕着碰着了她。” 福生将晏珩对苏禅衣的态度看在眼底,笑吟吟的道:“晏公子多虑了,苏掌柜是皇上请去的客人,我等自然要恭敬小心的对待的。” 晏珩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 轿夫稳稳的起轿,玉卿卿靠在角落里,想着皇上会与她说什么? 亦或者是,又要她做什么事情? 却忽听轿帘外有人低声惊讶道:“晏都督在后面跟着,是否要报给福生公公?” “不可。福生公公领了皇命出宫,为了完成命令他可不怕事情闹大。” “可我怕。” “怕什么?” “我怕待会儿行到暗处,都督悄默声的就把咱们给办了。” “不可能,都督身边现在没什么可用的人,他不会做傻事的!” “可都督的心上人可在轿子里坐着,怎能保证他还有冷静?” “都督若是有心做什么,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可不是,明处暗处对都督而言,又有何区别?” “你这鼠胆,想太多。” 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声落在玉卿卿的耳朵里,平静的心境起了温柔的涟漪。 陉思归抵京并大肆找寻夫婿,而天定帝却无所做为,依照国之局面来看,割地做嫁妆的事情算是已经坐实了。 天定帝做下这窝囊的事情,永州也可师出有名了。 而现已六月中旬,前世福王是九月兵变的。 眼下不论天定帝和陉思归有什么谋算,只要他们拖延两个半月,便可逢凶化吉了。 看着轿子进了宫门,晏珩站住了脚。 守门的御林军看到晏珩,还以为看错了,眨眨眼确定是晏珩无疑后,他们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相互对了个视线后,他们惧是朝着晏珩站着的方向揖了揖手。 玉卿卿还以为皇上找她来是为了陉思归看上晏珩的事情,却没想到皇上找她来,是要她劝着晏珩官复原职。 听完了皇上的话,玉卿卿很是愣了愣神。 她没听错吧? 皇上看她不语,未在继续说下去,转而问起了她的眼睛:“大夫如何诊治的?可有痊愈的希望?” 玉卿卿垂首含笑道:“多谢皇上垂问,民女这双眼睛,大抵是无法痊愈的了。” 皇上端着灯烛走下高台,来到她身前。 用灯烛的光亮晃了晃她的眼睛。 瞧着她滞涩的眸光,皇上心头沉了沉:“是晏珩做的吧。” 玉卿卿笑着,没说话。 皇上上下审视着她,嘴边笑意泛了冷意:“朕还以为那日后不久,便可收到你的死讯。” “没想到,晏珩他收了手。” “一双眼睛换一条命,也算是一桩不亏的买卖了。” “但你的身份,与晏珩注定是不匹配的,更不用说瞎了一双眼了。” 玉卿卿笑意不改,平静且温吞的道:“皇上您究竟想说什么?” “民女的脑子愚钝的很,您这般拐外抹角,民女实在听不明白。” 皇上闻言笑意微敛,转身走回了高台,道:“朕帮你治眼睛,并且赏你个县主的封号,再赐婚给晏珩。” 听了这话,玉卿卿的眉头轻挑了下:“民女的运道差得很,这样的好事是不会落在民女的头上的。” 皇上道:“朕一言九鼎,岂有诓骗的道理?” 玉卿卿笑问:“那不知,条件是什么呢?” 皇上道:“让晏珩答应与南凉联姻,并且官复原职。” 这段时间,皇上冷静了下来,他想了很多。 不论他如何贬低晏珩,都不能掩盖住晏珩身上的光芒。 他是一把绝佳利刃。 而眼下,南凉看上了这把利刃,想要趁着他们君臣生嫌,偷取了去。 他花费了十数年栽培出的人,就算是毁了,也绝不会拱手让与他人。 如今南凉虎视眈眈,皇上需要一个人来震慑。 而陉思归既然选中了晏珩,那他不如趁此机会把晏珩的身份重新提起来。 对外,刃之锋利,必可帮他巩固山河。 对内,也可制衡陉思归。 稍一思索,玉卿卿便琢磨透了皇上的思量。 眼底的嘲弄一闪而过:“皇上您说笑了。” “民女只是一个瞎了眼的病弱之人,如何能有皇上说的这般能耐?” 皇上睇着她,冷笑了下:“你行的。” “你能让晏珩饶你一命,并且让他喜欢上你,足证明你有朕说的这个心机谋略。” 玉卿卿发觉,任何事情在他的眼中都掺杂了阴谋的成分。 这样的人,可曾真的体会过心意的厚重与纯粹呢? “若民女不答应呢?” 皇上听言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低浅的轻嗤,嘲弄极了。 他靠进了椅子里,饶有兴致的看着殿中的人:“朕有的是办法让晏珩依着朕的想法行事,今日找你来说了这些话,只是方法之一。” 第二二零章 试试 说着想到了什么,皇上眯了眯眼,笑意泛冷:“细细想来,苏掌柜知道的秘密还真不少。” “今次苏掌柜若不答应,那便自己割了舌头,断了双手,如此朕才能放心的放你出宫去啊。” 在这昏暗无人的殿上,皇上将他最卑鄙的一面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玉卿卿听着这些话,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好似是听到了一件极悦心的喜事般。 “皇上如此说,民女似乎别无他选了。” “但晏珩的性情您也是知道的,民女只能尽力为之。” 皇上满意的点点头:“不要忘了,你是朕的一颗棋。” “此后想要在晏珩的后院里站稳脚跟,你需待谨记着,谁的吩咐该听,谁的吩咐不该听。” 玉卿卿心头微重,但面上却做出了用心聆听,谨记在心的顺从模样。 这才只是打算让晏珩官复原职,便已经想好了如何在他身边安插暗桩眼线了。 君臣之间隔阂已生,纵然眼下皇上不得不顺应局势,企图重新启用晏珩,但杀心已然埋下。 若晏珩继续同流合污,怕是此生的结局与前世无异。 协议达成,玉卿卿不欲久留,那傻子还在宫门口等着她呢。 皇上却并不放行,让福生带着她下去休息了。 玉卿卿扶着福生的胳膊,慢慢的走着陌生的路:“劳烦公公待会儿使人出去告诉一声,说我今日宿在宫中了。” 福生闻言看了眼她的脸。 夜色下,惨白的像只鬼。 打眼一瞧便不像个有福气的。 真不明白晏珩瞧上她什么了? “苏掌柜真是心细如尘,竟然知道晏公子在宫外等着。” 玉卿卿抿着笑,偏头朝着福生看过去:“若不是心细如尘,皇上也不会使我不是?” 福生一哽,旋即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自然遵照苏掌柜的话。” 玉卿卿收回视线,从善如流的颔首道:“有劳了。” 次日,四方馆内的陉思归得知皇上请了被晏珩藏在屋中的女子进宫,她立刻便进了宫。 而与此同时,皇上也请了晏珩进宫。 这边玉卿卿被不知名、不知样貌的宫女领着往不知何处的地方走去。 她闻到了混杂的花香,也有潮湿的泥土的气味。 暗暗想,莫非是到了御花园? 那就是女眷要见她了? 宫中的妃嫔她一个也不认识,而她们也不知道她,不会出现在此处的。 细想下来,也只有一人了。 宫女在她身旁低声的提醒:“苏掌柜小心脚下,有三个台阶。” 玉卿卿点点头。 她走得很慢,但却稳,闻言数着踩了三阶,站定。 耳边没了提醒的声音。 她听到了清浅细碎的脚步声离开。 蹙了下眉心,她面朝正前方看过去,微微颔首道:“不知公主找民女有何事?” 陉思归闻言皱眉。 不是说她是个瞎子吗? 如此想着,她站起了身:“你认得我?” 玉卿卿听着左侧前方的语声,身子稍正了正方向:“公主说笑了,民女哪里能有如此福气。” 陉思归问出口便摇了摇头。 她不可能认识自己的。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富贵胡同的铺子里养病。 倒是个聪明的人,猜到是谁要见她。 陉思归站起身,走到她身前,倾身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 澄澈如琉璃,晰亮如寒冬檐下垂着的冰凌。 “可惜了。” 玉卿卿不解:“公主说什么可惜了?” “眼睛。”陉思归直起身,不吝夸赞:“你的眼睛很漂亮。” 玉卿卿抿笑道:“多谢公主夸奖。” 陉思归渡着她的神色,视线往下,看到她的鞋子,又往上,重新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听说晏珩喜欢你?” 玉卿卿莞尔,轻声反问:“公主听谁说的?” 陉思归道:“皇上。” 玉卿卿不认为她会和皇上讨论如此事情。 看来,她自抵京便盯上了晏珩。 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陉思归看她滑不留手的模样,有些厌恶的蹙了下眉头:“知道我找你来的原因吗?” 玉卿卿摇头:“不知。” 陉思归笑出了声,有些嘲弄的意味:“可我瞧着你这态度,怎么像是知道了?” “传言不可当真。”玉卿卿也是笑:“民女想听公主亲口说。” 陉思归又是笑了笑,笑罢道:“我要和晏珩成亲了。” 若换个寻常女子,怕是不敢,也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说这句话。 但陉思归不是寻常女子。 玉卿卿闻言眉峰微挑。 她想到前世的事情。 那时晏珩虽然被下了大狱,但皇上对他的宣判一直就没进行,反而是有一种打算长期关押的意思。 但在陉思归去牢里看过晏珩之后,晏珩的死刑判决很快就下达了。 也因此,玉卿卿一直认为,这个判决结果与陉思归有直接的关联。 可眼下,陉思归却说要嫁给厌恨。 “是吗?” “那恭喜公主觅得良人佳婿。” 陉思归看她这般回应,不自觉的怔了下,回过神疑惑道:“你不在乎?” 玉卿卿道:“怎会?我自然是极在乎的。” 陉思归看着她的脸,皱眉道:“可你的模样很平淡。” 玉卿卿含笑道:“是吗?我看不到。” 陉思归难得被人堵得哽了下。 深吸了一口气,她平复了心绪,道:“听说皇上找了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吧。” 玉卿卿想了下,道:“我就说您很漂亮。” “男人嘛,总是爱美的。” 陉思归抽了抽嘴角:“你不是瞎的吗?如何知道我的样貌。” 玉卿卿仿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恍惚的“哦”了一声:“是啊,我看不见。”说着苦恼的“嘶”了声,问道:“那我该如何说呢?” 反倒来问她!陉思归咬了咬牙,这才意识到,这个干瘪如木头桩子的人竟然是个扎手的茬子。 “这好似是苏掌柜该想的事情吧。” 玉卿卿闻言轻笑出声:“可急着嫁给他的人,是公主你啊。” “你敢奚落我。”陉思归冷哼道:“就不怕我把你的脸划花。” 玉卿卿闻言,笑意更浓了,轻声细语的说道:“公主不妨试试。” 第二二一章 求人 陉思归不知她哪来的底气说这些话。 闻言不屑的嗤笑一声:“激我?” “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些。” 玉卿卿垂眸,无奈的摇了摇头:“公主好似喜欢以恶度人。” “民女人微言轻,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陉思归轻哼一声。 来大庸的途中,以及抵京后的这些日子,她早把晏珩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了。 晏珩与苏禅衣之间的事情,她也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知道你在他低谷时帮过他。” “晏珩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他如今这么待你,是他仁厚。” “而你这般排斥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毕竟以你的姿貌家世,能抓住这么一位精彩绝伦的男子,实属不易。” 陉思归绕着她,将她上下周身看了一遍,眼底的鄙夷与不屑愈发的浓重:“但你可要想好了,惹恼了我,连皇上也救不了你,更莫说你唯一倚仗的晏珩了。” “不过,我瞧着你倒是有几分骨气,不算十分的讨人嫌,且你这般低末的身份能在京中站稳脚跟,我很是佩服你,若此后你乖乖的听话,我饶你一命也未为不可。” 玉卿卿微微笑道:“民女胆子小的厉害,公主若再多说两句狠话,我吓得昏了过去,再病个十天半月,公主的损失可就大了。” 陉思归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位软硬不吃的人。 不悦冷哼道:“不识好歹!” “民女才疏学浅,但好坏、善恶还是能分辨的。”玉卿卿道:“公主若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 “如此这般威吓,我听了心里不舒服。” 陉思归闻言简直要维持不住端起的仪态,呵笑道:“我求你?!” “苏掌柜,你还真敢想。” 玉卿卿听她隐忍着怒意的语调,淡淡的反问道:“公主若不求我,那我此刻为何在此处?” 陉思归又是一哽。 缓了口气,不屑道:“你又能做什么?真不明白皇上他在想什么。” 玉卿卿听言笑了笑:“我能做的的确有限。” “但我若不许晏珩娶你,他死都不会允诺此事的。” 陉思归听了这话,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细细的打量。 片刻,冷笑道:“你舍得他死?” 玉卿卿道:“说舍得与否未免太过肤浅了。” “不过,听公主这话音,此事您是势在必得了?” 陉思归笑着,眸光甚是笃定:“自然。” 玉卿卿点点头,道:“那不知公主为何选中了他?” 陉思归好笑道:“你也配问我这个问题。” 玉卿卿听她回避,接着说道:“公主不说,我也能猜到。” 陉思归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你说说看?” 玉卿卿道:“不知公主要做的事情,是否是你背后之人的本愿?” 她实在想不通,南凉铺展出了这么大的局面,究竟在图谋晏珩什么? 难道是看晏珩与天定帝失和,想要趁机撬了墙角,拘他回去为南凉效力?企图以侵略手段,让南凉再次成为这数国的霸主? 按照晏珩自身的才能优点来看,这个可能性是最高的。 也是最能让南凉把铺展出的局面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赚回本的。 但如此一来,就解释不通前世的事情了。 所以,她才有此猜测。 陉思归闻言神色立刻就慌了。 她什么来路?! 玉卿卿听着她瞬间窒住的呼吸,眸光漆亮了些许,猜对了。 陉思归背后另有其人。 且陉思归企图阳奉阴违。 陉思归一怔回神,冷笑道:“苏掌柜也太会胡编乱造了。” “和亲的事情关乎两国数十数百年的和平,岂容你胡搅蛮缠的搞破坏!” “这么大的罪名,我哪里接得住?”玉卿卿无奈失笑:“公主积积口德吧。” “你也会怕?”陉思归道:“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不畏生死呢。”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玉卿卿道:“民女不怕死,只是若眼下死了,怕是心中抱憾。” 陉思归道:“哦?何憾?” “自然是想一睹公主最后的结局了。”玉卿卿莞尔一笑:“究竟是达成所愿,还是付之东流呢?” 陉思归听着她语调中的讥讽,咬牙恨声道:“苏禅衣,你不要挑战本公主的耐心!” 玉卿卿闻言轻一挑眉,垂眼笑道:“公主恕罪。” 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玉卿卿正侧耳细听,忽听福生的声音:“瞧着公主与苏掌柜相谈甚欢,想是已经达成共识了。” 陉思归听言不屑的哼了声,转身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玉卿卿笑着,没应声。 福生的话撂在了地上,他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道:“晏公子现下正在殿上,约莫着很快就能到这里来。” 玉卿卿蹙眉。 皇上找了晏珩来? 如此,那陉思归今日进宫,莫不是要相看晏珩? 思及此她唇边不自觉的抿起了笑,真想看看晏珩被相看时,是何种好玩的神情? 陉思归看她听到晏珩的名字就笑起来,忍不住的冷笑出声。 “去把本公主的琴取来。” 晏珩乍然从云端落到淤泥里,才会瞎了眼的看上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干瘪丫头。 待到他看到自己,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自有宫女应是,快速去取了。 晏珩跟着内侍到了御花园,穿过月洞门,便看到了一个八角亭子。 亭中一白衣女子端坐在石桌前,十指轻移,悠扬舒缓的琴声自指下流淌开来。 微风徐徐,吹散了这姑娘鬓间的一缕碎发,发丝栖在腮旁,显得温软又妩媚。 看了一眼,他转而看向了女子对面的人,眼底浮现笑意。 这丫头,别人在她面前显摆,她倒也配合。 内侍看晏珩站住了脚,疑惑道:“晏公子如何不走了?” 晏珩道:“园中有女眷,我不方便过去,劳烦你去请我东家过来。” 内侍闻言皱了皱眉头。 他领的命令可是带着晏珩去凉亭。 晏珩此时不去,可怎么办? 还好福生看到晏珩便快步的走了过来。 内侍向福生转述了晏珩刚刚所说的话。 第二二二章 毁了 福生面上的笑意有瞬间的僵硬,他微微侧目看了眼凉亭中的苏禅衣,而后笑着让内侍去请。 玉卿卿扶着内侍的胳膊,来到了月洞门外。 晏珩上前一步,非常熟稔的握住了她搭在内侍胳膊上的手:“起风了,东家怎么就坐在风口?” 玉卿卿闻声笑了笑:“被琴声勾去了心神,一时倒也忘了冷了。”她说着往亭子的方向看过去:“真好看。” 晏珩嘴角抽了抽。 撇眼垂眸看着身旁的人:“东家怎知?” 玉卿卿笑的十分的真诚:“闻琴音便知其人的。” 福生闻言笑着附和:“安和公主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苏掌柜果然明智。” 晏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而后牵着她的手道:“走,回家。” 玉卿卿刚要跟着走,忽听福生道:“晏公子且慢。” “刚刚皇上传了话来,说还有事情要与您商议,请您在园中稍等片刻。”说着又看向苏禅衣:“园中风大,苏掌柜体弱,不如移步就近的偏殿歇息。” 玉卿卿闻言抽出了手,颔首道:“多谢。”说着伸出手,自有机灵的内侍递上了胳膊。 晏珩看着她的背影,险些气歪了嘴。 一个小侍女垂首来到月洞门前,福礼道:“晏公子,安如公主有请。” 晏珩收回视线,蹙眉看向亭子。 亭中抚琴的人已经站起了身,远远冲他见了个礼。 福生见状看了晏珩一眼,笑着道:“亭中有热茶鲜果,晏公子移步稍坐吧。” 晏珩撇眼盯过去。 福生被这一眼盯得心底生寒,嘴边的笑险些维持不住,不自觉的就垂下了眼皮,做出了恭敬的姿态。 晏珩轻哼一声,抬步往亭子走去。 陉思归迎到了亭外的台阶下,敬仰恭顺之意十足。 “久闻晏公子大名,今日得以见面,是思归的荣幸。” 晏珩揖了揖手:“公主客气。” 二人到了亭中,各自落座。 陉思归让人收了琴,她亲自倒了两杯茶,推到对面一杯,道:“晏公子知道我第一次听说你,是什么时候吗?” 晏珩端起茶盏,捏着茶盖慢慢的撇着浮沫,对陉思归的话并不作答。 陉思归却也不恼,自顾自的说道:“是你与北夷的那场战事。” “屠兵四万余,退兵五十里,夺下两城。” “那一役北夷损失惨重,至今都不敢再犯。” “也是那一役,晏公子成了让各国都头疼的人物。”说着顿了顿,看向晏珩,温柔含笑道:“若当初与南凉的战事,是你出战的话,我今日或许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如此看来,有些缘分,冥冥之中早已注...。” 晏珩捏着茶盖的两指一松,茶盖清脆的扣在了茶碗上,打断了陉思归余下的话。 他抬眼看过去,笑意寥寥:“公主来这里为的是什么,在下没兴趣知道。” “但在下劝您尽早把富贵胡同的人给收回去。” “在下的耐心极其有限,难保一个心情不好便了结了他们。” “是我用错了方法,你别生气。”陉思归笑着道:“咱们以后常常见面好不好?如此我便不用派那些笨蛋去盯着你,以此了解你了。” 晏珩道:“多谢公主抬爱。” “在下的未婚妻公主您刚刚也见到了。” “联姻一事,在下实在爱莫能助。” “公主尽早另寻他人吧。” 陉思归笑意不改,眸色越发的温柔,与清冷的面容上显得有些突兀。 “我不介意你纳小。” 晏珩闻言笑了笑:“在下已做了保证,这一辈子绝不纳小。” “就是公主,也不能让我破这个例。” 陉思归笑意一僵,面色难看起来。 她说同意他纳小,纳的是苏禅衣。 可他却指的是她。 且,他连她做小都不同意。 轻眨了下眼,面上的情绪已经收敛干净,她垂眼落寞道:“晏公子是不是太过狠心了些。” “我千里迢迢慕名而来,你真的要这样伤我的心吗?” 晏珩瞧她如此,忍不住呵笑出声:“都是千年的狐狸,公主就别与在下玩聊斋了,显得太过好笑。” 陉思归又是僵了僵。 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嘴毒。 句句不饶人! 饶是镇定如她,这会儿也是维持不下去了。 晏珩搁下一口没喝的茶盏,起身道:“家中还有琐事,就不多做逗留了。” “告辞。” 说完抬脚出了亭子。 晏珩离开后,胡商自树影后走出来,来到陉思归的身边,望着月洞门的方向,沉声道:“或许实话实说,情况会更加的顺利些。” 陉思归抿了口茶,淡淡道:“时机还不够成熟。” “不可冒险。” 胡商皱眉道:“可天定帝已经有重新启用他的打算。” “若他应允,那咱们的计划便更难实施了。” 陉思归看着他道:“此事本就不易,胡叔来之前没做好心理准备吗?” “属下只是担心。”胡商叹了声:“他这般排斥,可怎么办才好。” “好办。”陉思归掸掸衣服,站起身道:“把他贪恋的地方,贪恋的人都毁了。” “等他才能冷静下来,再谈事情不迟。” 胡商不觉得这个办法是好主意。 但苏禅衣的存在确实有些棘手! 他直觉,苏禅衣会是他们计划失败的最大阻力! 晏珩离开御花园便直接出宫去了。 一路回到了富贵胡同。 在前厅便隐约看到了晃悠着的摇椅的一角。 他眉眼微沉,大步走了过去。 玉卿卿轻轻的晃着摇椅,闻着盖在脸上的经书的墨香味道,心神惧静。 忽听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她道:“苦海师父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没买到酒吗?” “不打紧,待会儿去对面酒楼里买一些回来也是一样的。” 晏珩站在摇椅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瞧她悠哉惬意的模样,他很是有些上火,一脚踩在了踏板上,力道之大,导致摇椅顿时前重后轻,翘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状况是玉卿卿没想到的。 而因着椅子翘起来的缘故,她整个人都险些摔出去,紧忙抓住了扶手这才勉强坐稳了。 脸上的书“当啷”的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她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晏...晏珩?!”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二二三章 均匀 晏珩俯身,双手同样压在扶手上,她指尖可触碰的地方。 她虽然瞧不见,但感觉却敏锐的紧。 不仅把指尖瑟缩着蜷缩了回去,身子也一点点的退回了椅子里,眨着忽闪的眼,挤了个笑出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帮他说媒还不算!还嫌他对待姑娘不够尽心?!晏珩嘴角扯了个不算笑的笑出来,身子又往下压了压,贴耳低语道:“我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自然是为了见东家的。” “眼下看东家如此惬意,我这心里啊,熨帖极了!” 若他不咬牙切齿,玉卿卿大概就信了他的话了。 细热的鼻息喷薄在她的耳尖上,她有些慌乱的缩了缩脖子,避开了他:“那个,你回来的巧,王婆婆刚炖好了汤,你快去盛一碗尝尝。” 说着推开了他的胳膊,企图从这逼仄的方寸间逃脱出去。 晏珩扫了眼被推开的一只手,挑眉站直了身子。 玉卿卿摸索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要走开两步,脚下却踩到了一块凸起。 自从她的眼睛坏了之后,这铺子里的桌子全都磨圆了桌角,门槛也都拆了。 院中凸起的石头,凹陷的小坑,该掘的掘,该填的填。 她怎么不记得这里什么时候多了块石头的? 疑惑的捻了捻脚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是踩了他的脚了。 心虚又尴尬的挪开了脚,干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抱歉,没踩疼你吧?” 说着没听到他的回应,她干咽了下口水,心中暗道一声小气。 这边有障碍物,玉卿卿的脚尖只好往另一个方向挪。 磨蹭着挪了两步,脚下又踩到了凸起。 已经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她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唇,再次道歉。 并附赠了一句嘀咕:“你的脚分布的挺均匀。” 晏珩垂眼看了眼脚尖,又抬眼继续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瞧着她终于走了出去,瞧着她暗暗的舒了一口气,瞧着她偷偷的笑。 晏珩眯了眯眼,伸手掐住了她的腰侧,一个用力把人举了起来,扛在了肩头。 玉卿卿哪里想到他会如此?又惊又慌的低呼了一声。 “你你你,你...我错了,饶我这一次吧。” 此时多说无益,保命要紧啊! 晏珩对她不走心的认错根本不做理会,径直上了楼。 这么挂着,玉卿卿只觉浑身血液倒灌着往脑袋上去,肚子硌在他肩膀上,也觉不适。 “你放我下来,我难受。” 话落无人应,玉卿卿气恼起来,伸手在他背上拧了一把:“晏珩你混蛋,快放我下来。” 晏珩已经稳稳的走完了所有的台阶,几个跨步走进了房间。 把挣扎不休的人扔在了床榻上,他覆了上去,压住了她的手腕,冷笑道:“骂我什么?” 玉卿卿承受着他的重量,只觉出气多进气少,闻言忙道:“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晏珩又是笑了下,腾出一只手捏在了她的脸颊上:“说说,错哪了?” 玉卿卿想挣开手解救脸颊,但她的两只手腕被他一只手捏着,竟也牢固的很。 她喘了口气,道:“我再也不给你当红娘了。” 晏珩闻言神色稍霖,轻哼道:“你倒是乖觉。” 玉卿卿咽了咽口水,挤了个笑出来。 都到这个份上了,她敢不乖觉吗? 晏珩道:“为什么答应皇上?可是他说了什么逼迫了你?” 玉卿卿瞧他这会子竟还不忘给她的混账行径找借口理由,心下好笑。 想起昨晚皇上说过的话,她笑了笑:“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值钱的,皇上他许诺了我许多东西。” 晏珩眸光一黯,语调随之沉滞:“所以,你就答应了他?” 玉卿卿抿抿唇,有些无可奈何的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晏珩睨着她,哼道:“我瞧着你挺乐在其中的。” 玉卿卿讶然的瞠目:“我,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晏珩慢慢的舒了一口气,将凝在心口的郁气稍稍舒散,磨牙道:“苏禅衣!” 玉卿卿听着这声喊,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我逗你呢。” “在世人眼中,这世间好物大都可用金银利益做交换。” “皇上许诺我的那些,对世间很多人而言,汲汲营营一辈子或许也难企及,但与我而言...。”她说着顿住,抿唇笑了起来。 晏珩好奇她余下的话,见状忙追问道:“与你而言怎样?” 玉卿卿道:“与我而言,你才是这世间最贵重的好物。” “我有了你,其他的皆都入不了眼了。” 晏珩听言面上的沉郁一扫而空,嘴角压不住的往上翘。 他翻了个身,将她换到了上面。 玉卿卿顿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晏珩的手抚在她背上,慢慢的给她顺背,道:“小丫头,学会哄人了。” 玉卿卿缓了两口气,翻身在他身边躺下了。 闻言笑着道:“谁要哄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晏珩更是受用了。 躺的不太舒服,玉卿卿的手在床上抓了抓,没摸到枕头,她刚要让晏珩帮忙,颈下就塞了一条胳膊。 她躺的舒服了,困意也就上来了。 眯着眼道:“皇上的打算,你怎么看?” 晏珩侧身面朝她,瞧她要睡,忙伸手把被子抖搂开,盖在了她身上,做完这些才回道:“他的打算与我有什么关系?” 玉卿卿睁开了眼,道:“可他既已生出此意,便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了。” “还有陉思归,我总觉得她对你不怀好意。” “此前,你当真不认识她吗?” 晏珩闻言笑了笑。 玉卿卿疑惑的眨眨眼:“你笑什么?” 晏珩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笑着道:“可终于知道醋了。” 玉卿卿看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的道:“你误会了,我没醋。” “与你说正经的呢,我今日见...。” 晏珩听言皱起了眉,撑手支起身,看着她道:“她都要抢我去成亲了,你为什么不吃醋??” 玉卿卿的话被打断,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 这...她还是头一次瞧见有人闹着非让吃醋的。 想象着他此时的模样,玉卿卿忍笑道:“可我就是醋不起来啊。” 第二二四章 没心 晏珩“嘶”了声,坐起身道:“不行,你要吃醋!你应该吃醋的!” 玉卿卿听言再也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 晏珩看她笑,眉头皱的更是紧了,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气道:“可真是个没心的。” 玉卿卿被捏的有些疼,好笑又好气的拍开他的手,揉了揉脸颊道:“你才没心没肺呢。” “我到底是喜欢了什么样的蠢人。” 晏珩闻言一挑眉,嘴角动了动,要笑不笑的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玉卿卿明白他的小心思,坐起身,冲他勾了勾手指:“近些,才听得清楚。” 晏珩附耳凑了过去。 玉卿卿感到他靠近,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晏珩被亲的懵了懵,眨眼看她道:“怎么?想蛊惑人心,然后含糊了事吗?” 玉卿卿听了这话又是忍不住的笑起来,笑罢道:“你还不清楚吗?我之所以不吃醋,那是因为我相信你。” “因为是你,我才对这些强取豪夺醋不起来的。” 晏珩听言怔了怔。 这会子他觉得他就像是只炸了毛的大猫,被她这只温柔的手掌抚摸着颈项,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玉卿卿听他没了话,圈着他的手轻轻的挠了挠他的后颈,笑着道:“不言语,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吗?” 晏珩听她语气打趣,难得的生出了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尚可。”说着扶着她躺下,言归正传道:“你刚刚说今日见她什么?” 玉卿卿听他转移话题,不免忍笑。 她实在没发现晏珩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琢磨着此后要经常的逗一逗他才好。 “你觉得南凉放着乘胜追击不做,该而走起了和亲的路,为的是什么?” 晏珩道:“战事结束后我也觉得蹊跷,曾派人去调查过。” “南凉皇上还未到弱冠之年,登基时年幼,太后便封了宗室亲王做了摄政王,用以辅佐幼帝。” “但这些年摄政王愈加贪权,南凉皇帝在其威势之下,过的很是胆战心惊。” “而南凉侵境大庸,便是摄政王的命令,他的野心很大,大有要吞下大庸的意思。” “可夺下两城后,南凉皇上却提出了终止战事,派公主和亲。” “朝中军中都把持在摄政王的手中,推行此事,对他而言并不容易。” “当时我的猜测是,南凉皇上日渐长大,看透了摄政王的野心,想要趁着局面尚有转圜,将权利收在手中,所以有了现下的局面。” 玉卿卿道:“你认识南凉皇上吗?” 晏珩闻言顿了下,好笑道:“怎么可能?” “大庸与南凉已多年不交恶,这些年我一直在京中任职,连南境都未去过。” 玉卿卿道:“那南凉皇上为什么要让陉思归选你?” 晏珩默了默,皱眉道:“莫非想要我帮他对付摄政王?” 玉卿卿也是这个想法,但...。 晏珩摇了摇头,又道:“若真的达成了两国联姻,那陉思归日后必然要在大庸生活。” “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玉卿卿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若南凉皇上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让晏珩前往南凉去帮他,那还不如偷偷的派人把他绑走,成功的可能性或许还大些。 只要晏珩答应了和亲,那皇上必然要抬他的身份的。 就算不给实权,至少也要有个富贵侯爵的头衔。 已是大庸的权贵,又如何会去南凉? 况且他们既然挑中了晏珩,就必然调查过他,这么一个以国为重的武将,怎会做那叛国之事? 她实在想不通南凉皇上在谋算些什么。 “想不通。” 晏珩看她愁的紧皱着眉头,笑着道:“南凉皇上将宝压在了陉思归的身上,且看陉思归后续做什么便知他们的心思了。” 说着伸手压在了她眉心,将皱褶压平:“这些事情我来处理,你好好养着便是,睡会吧。” 昨夜在宫中她必然是没休息好的。 玉卿卿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指,道:“那你陪着我。” 晏珩笑着轻轻“嗯”了声,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待她睡沉后,晏珩蹑手蹑脚的下了楼。 找到厨房里的匛然,道:“你去办件事情。” 匛然忙从灶前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到了晏珩身边:“主子有什么吩咐?” 晏珩来到了桃树下,道:“去把陉思归想要与我成亲的消息传出去。” 匛然被这个消息吓住了,愣了下神才道:“可若消息传出去,会不会更加的让局面无所转圜?” 若这言论被传出去,无异是将了南凉一军。 传言之下,南凉使臣就算是为了维持南凉的说一不二的威严,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了。 “南凉来者不善。”晏珩冷笑了下:“你以为这局面还会有转机?” 匛然点头称是,转身离开了。 消息一经传出,京城登时便乱了套了。 与晏珩交好的府邸既欣喜又忧愁。 喜的是,此事若能促成,那必然是晏珩起复的一个绝佳的契机。 愁的是,他一个强将却娶了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南凉公主,此后怕是于仕途有碍。 且就算是皇上愿意重新放权给他,也绝不会如此前那般信任了。 而与晏珩交恶,甚至是在晏珩出事后落井下石的府邸,听到这个消息则都是惊慌了起来。 这傅家刚刚倒霉,晏珩便抓住了翻身的机会! 若他重新掌了权,此后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一时心头惴惴。 思来想去之下,他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桩婚事必然不能成! 消息传到雷府,雷正韫叫了嫡长子雷云冶,嫡次子雷云珏到书房。 雷云冶皱眉道:“南凉在搞什么鬼?挑挑拣拣这么久,竟选了晏珩!” “难道他们不知晏珩如今是奴籍吗!” “还真是不挑食!” 雷云珏道:“此时还管他们做什么?”说着看向雷正韫:“父亲,勤政殿那边可有什么动向?允了此事吗?” “皇上今早召见了晏珩。”雷正韫的声音古沉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打算让他官复原职。” “什么!” 二人闻言惊得异口同声。 第二二五章 生变 “万万不可啊!”雷云珏急道:“有晏珩在,咱们便少了三分的胜算!” 若知永州起兵,那天定帝必然要派人平乱。 这京中京外满打满算也挑不出几个像样够看的将领。 可若是晏珩被重新启用,那他必然是天定帝派遣的不二人选了! 对战北夷时,晏珩在军中立下了不小的威望,由他带兵所鼓舞起的士气和由他之外的人带兵所鼓舞起的士气,以及所产生的战斗力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雷云冶这一时悔的捶胸顿足:“早就说过此人留着是个祸患,需待尽早除了。” “如何除?”雷云珏闻言看向雷云冶:“他身边的人哪个是好对付的?更不用说他自身便是个扎手的!” 况且如今雷家在京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畏首畏尾之下,如何去和已经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再怕的晏珩相碰? 晏珩可以无所顾忌,可雷家却不得不权衡利弊! 雷正韫的思绪沉敛。 他不禁想,若他站在晏珩的立场,会如何走下一步? 虽不知天定帝、晏珩与傅仲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自从傅仲暴病后,天定帝对晏珩的监视便松懈了下来。 这才几日,便又起了让晏珩官复原职的心思。 而晏珩是个心系家国的,他与傅仲接连倒下,朝廷本就动荡,加之南凉又虎视眈眈,依着晏珩的性子,他就算是对天定帝寒了心,但也会顾全大局的。 所以,雷正韫猜测,晏珩一定会抓住眼下的这个机会。 永州那边已是箭在弦上,京中...他不能让京中生变! 雷云冶和雷云珏说了好一会儿却不闻雷正韫的声音,疑惑的看过去。 就看他靠坐在椅子里,眸光晦暗深冷,不知在想什么。 玉卿卿睡得有点久。 晏珩上去看了几次,时不时的探一次额温与鼻息,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到了申时末,玉卿卿才翻了个身,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迷糊中她忘记了眼睛瞧不见的事情,下意识的揉了揉眼,揉到一半又记起了,顿住了手。 “怎么了?”晏珩走到榻边,皱眉道:“眼睛不舒服吗?” 玉卿卿听到这声问,滞涩的面上带了笑出来,她撑手坐起身,笑问:“没不舒服。” 说着摸着肚子道:“什么时辰了,我饿了。” 晏珩笑道:“快酉时了。”说着拿起衣服给她披在肩上:“灶上一直温着汤呢,王婆婆又包了小馄饨,待会煮了便可以吃了。” “是下楼去吃,还是端上来?” 竟然睡了这么久?但玉卿卿却仍觉倦懒,身子也乏重的厉害。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含糊道:“下楼去吧。” 晏珩点点头,帮她穿好了外衫,系了扣子衣带。 忽的发现袖口磨破了一小块,他道:“待会用了膳,咱们出去逛一逛吧。” 玉卿卿懒得动弹,但他还是头一次说起这种话,她不想驳他,想了想,歪头笑道:“那你可会给我买好吃的?” 晏珩闻言笑起来:“想吃什么?” 玉卿卿扶着他的胳膊下了榻,道:“我现在什么都想吃。” 晏珩一听便知她是饿的狠了,忙抱着她下了楼。 王婆婆很快便煮好了馄饨,热热的端上来一大碗。 玉卿卿闻着香味,笑道:“一定很好吃。”说着便摩挲着去找勺子。 晏珩看她的手乱抓,吓得忙把馄饨碗端走了,而后又拿走了她手里的勺子:“我在这里,哪里用得着东家辛苦?” 玉卿卿想着这一辈子都瞧不见了,不能时时刻刻都让他守着护着,总要自己适应的。 所以这几日她总是捡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做,却每每都被他给抢了过去。 晏珩盛了一颗馄饨半勺汤,吹了吹,喂到她嘴边。 玉卿卿张嘴吃了。 晏珩道:“好吃吗?” 玉卿卿点头:“好吃。”嚼着又道:“你吃了吗?” 晏珩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吃了。” 说是饿的紧,但也只吃了小半碗便吃不下了。 晏珩拧了帕子递给她,玉卿卿擦着嘴道:“咱们现在出去吗?” 晏珩看了眼天色,道:“起风了,要不明日再去吧。” 玉卿卿扶桌站起身,道:“多穿一件便是了,不妨事。” 晏珩看她颇有兴致的样子,笑着道:“那你等着,我去取件披风来。”说着上了楼。 苦海午膳时喝酒喝的微醺,这会儿才刚睡醒,揉着闷疼的额角嘟囔道:“还说是好酒,真是会坑人。”抬头瞧见了苏禅衣,笑着打招呼。 玉卿卿闻声侧身,含笑道:“苦海师父好。” “我与晏珩要出门,苦海师父可愿同行?” 苦海闻言撇了撇嘴角,他这寡和尚,哪里好去打搅他们二人? 笑着摇了摇头:“外面喧嚣的紧,嚷的我脑仁疼,还是铺子里待着舒服称心些。” 说着盯了眼苏禅衣的脸,蹙眉道:“苏掌柜今日可有不适?” 玉卿卿摇头:“并无不适。” 苦海点了点头,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他抬头看过去,瞧见了拿着披风的晏珩。 晏珩看苦海在,问道:“我们要出门,你去不去?” 苦海拎着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喝了口:“我就不去了,回来记得给我带点好酒。” 晏珩闻言抽了抽嘴角:“离了寺庙,你可真是越发的无所顾忌了。” 苦海听言闷声发笑:“我在寺庙里也是这么无所顾忌。” 晏珩无言以对,上前给苏禅衣搭了披风,戴了帷帽,道:“我们出门去了。” 苦海倚在门框上,看着二人的背影,高声提醒道:“莫忘了给我带酒。” 晏珩头也不回,挥了挥手:“记下了。” 苦海笑着喝光了茶碗里的茶,正要回去,却忽的瞧见对面酒楼里坐着喝茶的人,嘴角的笑意僵了僵。 那喝茶的人的目光跟随着走远的晏珩,并未注意到苦海的存在。 苦海紧皱着眉头,不动声色的从门槛处的光亮下隐到了厅中的暗处。 晏珩一出铺子,便被各路眼线给看了去,消息四通八达的传到了各府耳中。 第二二六章 打嗝 而被京中所有人牵动着心的晏珩却事不关己的带着玉卿卿到了一家成衣铺中。 取下她的帷帽,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玉卿卿疑惑道:“这是何处?” “成衣铺。”晏珩笑着道:“天气渐热了,你衣柜里并无薄衫,需待添置几件了。” 玉卿卿病了以后,穿衣吃饭便再未自己动过手,他知道她的衣服还真不足为奇。 晏珩简单的扫了一遍厅中衣架上的衣服,低头问她道:“喜欢什么样的?” 玉卿卿在穿衣上并无什么特别的喜好,想了想道:“素净舒适的便可。” 晏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招来掌柜道:“把那件衣服取来看看。” 掌柜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一件绛红色花软缎绣藤蔓纹的对襟长裙。 他笑了起来:“公子好眼光。” “这可是如今京中最时新的面料与花色了。” “绣娘午后刚做好,才刚挂上去没几个时辰。” “是小铺里最出色的一件了。”说着忙上前去取。 玉卿卿听着掌柜的话,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袖口,低声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衣服,值得他这么夸?” 晏珩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疼惜不已。 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轻声含笑道:“红色的。” “至于衣料和花色,我便不太懂了。” 玉卿卿听言笑起来:“你想让我穿红?” 晏珩看她笑,也跟着笑了笑:“没见过。” “想看一看。” “必然是极好看的。” 玉卿卿听他低沉着声音说这句话,不知怎的,莫名的耳朵就烫了起来。 抿了抿唇,她道:“既如此,我便满足你的好奇心。” 晏珩笑道:“如此便多谢东家成全了。”说着瞧见了她泛红的耳垂,不觉笑意更浓,刚要问一问,就看掌柜取了衣服走过来。 他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接过了掌柜手中的衣服,递到她手边:“摸摸看。” 玉卿卿的手指慢慢的在衣服上抚过。 触感光滑,轻薄又柔软。 指腹摸到连绵不断的凸起,想是绣花了。 玉卿卿道:“是什么花?” 晏珩闻言看向掌柜。 掌柜会意,忙答道:“夫人,绣的是藤蔓。” 玉卿卿听到这声夫人,轻眨了下眼,刚散了些热度的耳朵又烫了起来。 掌柜接着又道:“隔壁便有雅间,夫人可移步试穿。” 晏珩道:“铺中可有绣娘?” 掌柜是个机灵人,早看出了这女子眼盲,行动不便。 闻言会意的道:“有的有的。” 到了雅间内,绣娘要关门,晏珩却抬手挡住了。 绣娘一怔,疑惑道:“公子这是?” 晏珩推门走了进去,道:“我就在屏风后,你做你该做的事情。” 绣娘帮着不少人试穿过衣服,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那眼盲的女子,征询道:“姑娘,这...。” 玉卿卿道:“无妨。” 绣娘颔首称是。 晏珩背对屏风站着,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了会儿,却没听到苏禅衣的只言片语,他挑眉,侧首轻唤了声。 玉卿卿闻言笑了笑,应道:“在呢。” 晏珩“嗯”了声,放下心来。 不怪他小心。 实在是这京中不太平。 绣娘小心的看了眼屏风后的人,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这就算是个拐子,也不会拐一个瞎眼的吧? 值得这般小心? 穿戴好后,玉卿卿道:“晏珩,可以进来了。” 晏珩闻声侧目,透着屏风,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一道纤弱红影。 抬步绕过了屏风,他更加清晰的看到了她。 比之初见她时,她如今更显消瘦了。 那被腰带束着的腰肢,似乎一掌便可握住。 视线往上,他的目光定在了领口上的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上...。 “如何?”玉卿卿没听到他的声音,疑惑的问道:“会奇怪吗?” 绣娘闻言笑着道:“极好看的。” “公子都笑了呢。” 晏珩闻言轻咳了声,看着绣娘道:“你先出去吧。” 绣娘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随着一声关门声,房间中静寂了下来。 玉卿卿眨着眼,眼珠有些没方向的转了转,过了几息,才听到有轻浅的脚步声朝她走来,她听着,心口莫名的微微发紧。 晏珩走到她身前,两手扶在了她的腰侧,低头细细的看着她的神色,轻声问道:“慌什么?” 纵是眼睛瞧不见,可玉卿卿却能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有多么的热烈迫人。 再听这一句逗弄的话,她更是慌乱了,垂着眼,磕磕巴巴的道:“你,你不说话,我就,就有点慌。” 晏珩看着她这可怜样,不觉笑了下。 双手用力的掐着她的细腰,把人举了起来。 玉卿卿听他压着嗓子笑,脸上都要烧起来了。 刚要斥他两声,双脚就离了地。 她哪想到他会如此?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襟。 晏珩放她坐在桌上,腰侧的手往后移,沿着背脊,压在了肩胛处。 他俯首,鼻尖压着她的鼻尖,低声问道:“东家想让我说什么?” 他这么问,玉卿卿哪里还答的出? 又羞又窘,抿着嘴不开口。 晏珩耐心极好,鼻尖若有似无的擦着脸颊,移到了耳侧:“东家怎么不答我?” 低缓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玉卿卿忍不住的吞咽了下口水,声若蚊蝇的控诉道:“你戏弄...。” 话没说完便哽住了,惶惶的眸子倏的一震,定在了瞠圆眼眶里。 晏珩的唇轻轻的压在了她颈侧,感受着她单薄肌肤下血脉的跳动,而后启唇,浅浅的吮吸了下。 他们也不是没亲过,但这次...这次却不太一样,玉卿卿一动不敢动,整个人都僵硬的厉害,连呼吸都屏住了。 待到他松开她,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还不等多舒一口,一个嗝便冒了上来。 一个后又是一个。 玉卿卿忙捂住了嘴。 晏珩瞧着笑了下,笑罢揭开她的手,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而后辗转着加深了。 玉卿卿起初还打嗝,后来便忘了这件事情,这嗝自己就止住了。 第二二七章 再犯 除了苏禅衣身上的那件绛红色花软缎绣藤蔓纹的对襟长裙,晏珩又定了几套颜色清爽的,让掌柜按照苏禅衣的尺寸修改好,送去面馆。 出了成衣铺子,晏珩就察觉背后跟了尾巴,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牵着苏禅衣的手,小心的避开莽撞路人的碰撞,温声问道:“想吃点什么?” 玉卿卿摇了摇头:“出来挺久了,咱们回去吧。” 晏珩听着她的音调,脚下一顿站住了。 他小心的撩开她垂在帷帽下的轻纱,看了眼她的面色,皱眉道:“可是累了?” 玉卿卿抿笑道:“有点。” 不知怎的,自今日睡醒后,她便觉得头脑有些晕沉。 这会子越发的明显。 晏珩道:“只是有些累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玉卿卿听他瞬间紧张起来的声音,笑着道:“别大惊小怪的,我就是有些困倦了。” 晏珩面上的紧张之色未有消减,放下轻纱,道:“我背你走。” 玉卿卿好笑着抓住了他的胳膊,无奈道:“我真没事,别把我想的那么柔弱。” “我今日穿了新裙子,想多走走呢。” 出了铺子,他们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成衣铺。 想来此处距离富贵胡同不远。 这么一点儿路,她还是能走的。 晏珩闻言道:“新裙子每日都可以穿,这路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 “若累了一定要告诉我,不可强撑,知道吗?” 玉卿卿含笑应下,想到什么,提醒道:“还没给苦海师父买酒呢。” 晏珩皱眉道:“他喝不喝有什么要紧?咱们先回去。”嘴上如此说着,但在看到酒肆后,他还是走了进去。 将到晚膳时辰,苦海翘首以盼的等着晏珩买酒回来。 好不容易看到二人,他笑着迎上前:“还以为你们不回来用晚膳了。” 晏珩瞧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坛,摇头无奈道:“你哪里是关心我们用不用晚膳,明明是酒虫醒了。”说着把酒坛递了过去。 这话可是说到了苦海的心坎里,他接过酒坛,笑的开怀:“正是这个道理呢。” 说笑着进了铺子,晏珩想着苏禅衣疲累困倦,便不打算让她在楼下用膳。 正要扶着她上楼,忽看她站住了脚,他疑惑道:“怎么了?” 玉卿卿觉得嗓子眼里泛痒,她抑不住的咳嗽了两声。 晏珩听到她咳嗽,皱了皱眉,就要去摘下她的帷帽,可还不等掀起,就听她又是咳嗽了一声,伴着这声咳嗽,一抹嫣红血液喷在了素白轻纱上。 这口血像是支撑着这具身子骨一般,血吐出去,她便没了支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苏禅衣!” 随着她的身子倾斜,晏珩的面色霎时寒凉一片,口中唤着,双手下意识的伸了出去,将人牢牢的抱住了。 苦海见状,手里的酒坛都扔了,两步上前捏住了苏禅衣的手腕。 把脉两息,他道:“抱上楼!” 晏珩闻言一个打横把人抱了起来,快步的上了楼。 苦海则去了厢房,取了银针匣子与两瓶药,跟着上了楼。 待到施针用药后,晏珩才问道:“不是已经痊愈了?为何还会?” 苦海与晏珩是一个想法。 明明都痊愈了?如何会突然再犯? 这到底是个什么恶疾,这般难缠! 看苦海答不出,晏珩的心往下沉了沉,他苍白着脸,嘴角几度开合,才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是...是很严重吗?” 苦海闻言摇了摇头:“倒是不严重,只是...。” 听他说不严重,晏珩心中雀喜,可他却有未尽之言。 “只是,怎样?” 纵是不敢问,但顿了下,晏珩还是问了出来。 苦海看着榻上脆弱的犹如纸片人的苏禅衣,低低的叹了一声:“只是有了今日这个开端,此后这般情况恐怕会再次发生。” “这个病或许根本就无法根治。” 说着他侧目看向晏珩:“你可要想清楚了?” 晏珩闻言没言语。 转身去水盆里拧了个帕子,坐在榻边,动作轻柔的擦着苏禅衣唇边干涸的血迹。 苦海看他不答,便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免又是叹了一声。 他曾给晏珩算过命,命中姻缘并不差。 如今看来,定然不会是这位人不对命格、也算不出命格,更是个年寿不永的姑娘吧。 既然注定无缘,何不早早放手? 晏珩将血迹擦干净,顺手摸了下她的额头,额温灼烫,已经烧起来了。 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你只管找出救治她的办法,其余的...若当我是朋友,便不要再说第二次了。” “我听不惯,也不想被她听到。” 苦海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晏珩带着苏禅衣买衣服的事情传回了四方馆。 陉思归手里拿着御赐的琴谱,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弦,听了这消息后,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胡商却有些头疼。 那日在宫里,他们从晏珩的态度中看出,他很看重苏禅衣。 而苏禅衣的态度也是丝毫不退让。 留下她,早晚都是个隐患。 所以陉思归才说要杀了她,一劳永逸。 可胡商却担心此举会伤及与晏珩的关系,与大事无益,故而迟迟不敢实施此令。 如今听了这个消息,胡商很是苦恼。 晏珩此举,何尝不是对和亲一事的回答呢? 他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陉思归,道:“公主,依属下拙见,还是尽早将真相告知大公子才是。” 陉思归的手指在琴弦上拨了一下,极短暂的激昂琴声自指下泄出。 她收回手,翻了一页,道:“胡叔不必着急。” “我明早会进宫一趟,和亲一事是两国的大事,此事由天定帝施压,效果必然比咱们要好过数倍。” “至于向大公子诉说真相,我依旧认为不妥。” “他身体里流着陉家的血液不假,但他对咱们的敌意也是真切的。” “皇上与父亲对咱们这一行寄予了极大的厚望,咱们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抱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 胡商听了这一番话,渐渐的打消了心思。 他点头道:“公主思虑极周,是属下莽撞了。” 陉思归微微笑:“胡叔您客气了。” “我年幼不知事,日常还需胡叔多做提点才是。” 胡商忙称不敢。 第二二八章 三分 不知睡了多久,玉卿卿昏沉沉的睁开眼,周身像是被石碾碾过一般,细碎的疼,头脑也晕眩昏沉。 “醒了?”晏珩看她睁开眼,俯身轻声道:“饿吗?” 玉卿卿转了转眼珠,望着声音的方向。 晏珩与她对视着,彼此沉默了片刻,他扯动着嘴角,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苦海说你这两日太过辛苦了。” “没有大碍,只要歇歇便能好了。” 声音干哑涩重的厉害。 玉卿卿是知道自己的病况的。 自那日从小金水河回来后她便等着死期的到来。 可在晏珩的影响下,苦海的救治下,她的贪婪之下,竟起了大安痊愈的妄想! 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事情呢? 让她重活一世,让她救下了晏珩,哪还能让她安安稳稳呢? 听言她点了点头,道:“嗓子怎么了?” 晏珩道:“久不说话,喝口茶便好了。”他说着端起桌角的茶盏,灌了一口。 而后又起身倒了一杯温茶,小心的喂给了她。 忽听敲门声,门外是匛然刻意压低的声音:“主子。” 晏珩皱了下眉,道:“来了。”拿了引枕垫在她背后,他起身往房门处走去。 房门一打开,他赶在匛然开口说话前竖手在唇边,示意匛然噤声。 匛然见状,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晏珩端起托盘上的药碗,正要一饮而尽,房中的人却叫起了他的名字。 他忙应声:“我在呢。”说着转身便进去了。 匛然小心的带上房门,轻步下楼去了。 玉卿卿扶着床柱下了床榻,摸索着套上了鞋子,听他走进来,道:“你做什么去了?” “没做什么。”晏珩看她站在榻边,皱眉道:“你怎么下来了?” “待会儿我把饭食端上来用。” “你且躺着多休息会。” 玉卿卿闻言不做理会,皱着鼻子,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 晏珩看了眼手中的药碗,暗暗道,好灵的鼻子。 不敢告诉她自己病了,扯谎道:“大约是外面的味道,随着风一起飘进来了。” “我把窗户关严实便好了。” 玉卿卿又是嗅了嗅,发现这个味道是从他的方向传来的。 她抬脚走了过去。 晏珩见状如临大敌,就要一口把药灌进肚子里去,可刚喝了一口,烫的他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他暗暗骂着匛然怎么不干脆盛一碗热炭让他吃! 见她越走越近,他忙伸长着胳膊,把药碗放在了窗台上。 玉卿卿前伸探路的手触到了他的胸膛,她站住了脚。 皱皱鼻尖,这一抹苦味更是浓烈了。 她疑惑的蹙着眉,双手抓着他的手臂,踮起了脚尖。 晏珩垂眼看着贴在身前的她,一动不敢动。 噙着一口热烫药汁的嘴更是不敢张开。 玉卿卿找准了源头,伸手探了过去。 指腹间很是柔软。 她道:“你吃药了?病了?什么病?” 晏珩悄悄的咽下嘴里的药汁,偏开头道:“没有。” 玉卿卿掰正他的脸,而后双手圈在了他的脖子上,压着他矮下身来。 晏珩正疑惑她要做什么,就看她的脸忽然放大。 烫的有些木然的唇上贴上了柔软。 玉卿卿吮吸了两下,退开些许,舔着嘴角道:“当真是吃了药了。” “别骗我,到底什么病?” 晏珩惊得瞠目结舌。 这丫头...。 玉卿卿听他不答,踮脚又亲了一口。 晏珩忙把她推开:“当心过了病气给你。” “再者,知道是药你还尝,是药三分毒,你知不知道?” 玉卿卿道:“你衣不解带的照顾我这么久,怎么不担心过了病气?” “且我的每一碗药你都尝过。是药三分毒,你不知道?” 晏珩登时一哽,说不出话来。 玉卿卿道:“什么病?” “有些上火。”晏珩道:“那死和尚煮了碗黄连让我喝。” 玉卿卿听言默了默,圈着他的腰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听着嗵嗵有力的心跳声,她道:“生死有命,不可强求,也不可执拗太过。” “凡事看的淡一些,日子便会舒心很多。” 晏珩抬手回抱住她,双臂紧紧的收拢,埋首在她颈间,好一会儿才闷声问道:“你要我怎么看的淡呢?” 玉卿卿听他声音哽重,眼眶不自觉的也泛了红:“我与这京中的一切原本就是一件糟糕透了的事情。” “你离开,便放下吧。” 晏珩听着这话,回想起了之前她无数次要他出京的话。 原来,她早就知道她自己的病况。 要他离京,是这个原因。 刚要说话,却忽听上楼的脚步声。 晏珩打横把她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房门被扣了两声,匛然的声音响起:“主子。” 晏珩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我去去就来。” 玉卿卿点头。 晏珩到了门外,蹙眉道:“何事?” 匛然瞧他面色不太好,心中明白是为了什么,不免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宫中来人了,要请苏掌柜进宫。” 晏珩皱眉冷哼,越过他下了楼。 匛然忙跟上。 楼下是一个勤政殿的小太监,晏珩瞧着面熟,却叫不上名字。 小太监看到晏珩,吓得垂下了脑袋,诺诺的道:“皇上召见苏掌柜。” 晏珩道:“我东家身子不舒服。” 小太监哽了下,又道:“可...可皇上口谕...。” “若不然晏都督随奴才进宫,替苏掌柜回个话吧。” 晏珩皱眉片刻,道:“你且回去吧,我待会自行进宫。” 小太监听了这话,如释重负,连连谢过,退了出去。 晏珩端着饭食和汤药上楼。 瞧见她靠坐在床柱上,神情有些滞涩,他抿了抿唇,温声道:“王婆婆特意做了你喜欢吃的鸡汤馄饨。” 说着将托盘远远放下,端着馄饨到了榻边。 玉卿卿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便推开了他的手:“留些肚子吃药吧。” 晏珩点点头,站起身去端她的药碗,听她道:“你的药还没吃呢。” 晏珩看了眼窗台上的药碗,顺手端了起来,一饮而尽了。 玉卿卿道:“这么干脆,不苦吗?” 晏珩闻声扭头看她:“你听到我吃药了?” 玉卿卿点头。 晏珩目测了下窗台到床榻的距离,虽不算远,但她也不至于连吞咽的声音都能听到吧?? 他到了榻边,把药碗放在她的手里后又回到了窗边,背过了身。 第二二九章 偏宠 往日都是喂她的,今日怎么舍得她自己喝? 玉卿卿心有疑问,却没发问,免得药碗再被他夺了去。 汤药的温度不凉不烫,正好下口,玉卿卿几口喝光了,苦的她皱眉找晏珩要蜜饯。 晏珩闻言扭头,看着她手中的空药碗,有些发怔。 这...这他根本没有听到吞咽声。 她这是生了一双怎样的耳朵? 捏了一颗蜜饯,放在了她鼻下:“闻闻看,是什么?” 玉卿卿闻言嗅了下,莞尔道:“糖渍梅子。” 晏珩看着手里的糖渍梅子,皱了皱眉。 不仅听觉敏锐,嗅觉也惊人的好。 先前似乎并无这个状况的? 玉卿卿没等到他喂,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腕,顺着他的手指捏住了他指尖的糖渍梅子。 刚要吃,却想到了什么,嘴边的手又朝他伸了过去:“你吃。” 她的药苦,但他的也不遑多让。 晏珩回神,就着她的手,笑着将她指尖捏着的糖渍梅子咬在了嘴里,同时手上又重新捏了一颗,抵在了她的唇边。 酸甜的味道驱散了口中的药苦,玉卿卿蹙着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 “苦海往药里加了安神的药草。”晏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还是稍微有些烫,他蹙眉道:“待会儿有了困意便睡吧,不要撑着。” 玉卿卿点头:“我如今嗜睡的厉害,这一觉不知要睡几个时辰呢。” “你不必在这里守着我,自去忙吧。” 天定帝与南凉都是棘手的存在,他定然是琐事缠身的。 眼下她什么忙都帮不上,自然不敢拖他后腿。 晏珩揉了揉她的发顶,嘴角笑意有些苦涩。 她可真是通透啊。 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说。 一言一行皆在为他考量。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放手? “确实要出去一趟,但很快就能回来。” “你乖乖的睡,醒来咱们一起用晚膳。” 玉卿卿笑着点头。 陉思归与晏珩先后进宫的事情被京中众人所知,他们不免猜测,莫非是要敲定这桩婚事了? 如此,京中的局面便又要翻新了! 这其中最焦急的莫过于傅家了。 傅仲强盛之时没能杀了晏珩,眼下他将命绝,晏珩却要翻身了! 他怎能甘心? 纵是死,也是死不瞑目的! 傅流宛看透了傅仲的心思,温声劝道:“祖父莫急。” “如今京中都乱了套了,除了咱们家,京中有多少人不愿看到晏珩起复,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况且,以我看来,这件事情完全是安如公主一头热,晏珩他未必会答应。” 傅仲听言冷笑道:“那些个蹩脚的小人物,如何能动摇皇上的决策?” “就是对上晏珩,那也只有吃暗亏的份儿。” “不足挂齿。” 说着顿了顿,浑浊的眸光中泛着锐利的冷光:“这是他翻身的好机会,他那样聪明,怎会不答应?” 一旦晏珩重新执权,那冷剑所指的方向必然是傅家了! 傅流宛并不想让傅家掺和进去这件事情。 不是嫌麻烦,更不是忘记了对晏珩的恨意。 而是此时的傅家已是悬崖边上的危卵,已经经不起丁点的风吹草动了。 晏珩那样难缠的人,傅仲全盛之时都无可奈何,更遑论现在了! 可傅仲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对晏珩的恨意已经日久根深、刻进骨子里了。 晏珩不死,他誓不罢休的! 离开了傅仲的院子,傅流宛往傅言明的院子去。 傅言明正站在书桌后练字,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的道:“宛儿来了。” 傅流宛含笑上前,屈膝见礼:“给父亲请安。” 傅言明“嗯”了一声,又写了两个字,搁下了笔道:“来我这儿,有事?” 傅流宛端了杯茶递给傅言明,道:“女儿刚刚去看了祖父。” “他得知了皇上打算让晏珩官复原职的事情,情绪很是激动,说了好些话,女儿听后有些担心。” 傅言明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已经猜到了傅仲的态度,特意的让下面的人不要多嘴。 如今被傅仲知道,他也不意外。 毕竟这府里多的是傅仲的眼睛和耳朵。 他皱了皱眉,低叹道:“你祖父太过固执。” “岂不知这件事情关乎两国边境的安稳太平,皇上不容出错,也绝不会容人暗中捣乱。”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只是,仍不能拦住皇上啊。” 说着又是叹了一声:“此事只待晏珩松口,便可过明旨了。” 傅流宛抓住了话中的重点:“父亲做了什么?” 傅言明道:“朝中三部八臣,接连三日上折劝谏皇上收回成命,可要么被斥,要么得了罚。” “如今朝中皆知皇上的心意,无人愿再上奏了。” 傅流宛皱起了眉头。 傅言明做的这些必然是瞒不过傅仲的。 可他既已知结局,却仍要继续。 这是要拉着傅家一起陪葬啊! 傅流宛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人事已尽,天命已知。” “父亲,保全傅家是最重要的。” 傅言明闻言看向傅流宛,看了会儿,微微笑道:“府外的事情自有为父来料理。” “你安心待嫁便可。” 傅流宛心中觉得有些嘲讽。 傅言明总把她当做什么都不知的闺阁小女儿。 日常交谈,大都是要她安心玩乐作为收尾。 试问京中士族里的女眷,哪个是可以真的安心的玩乐的? 更不用说她还只是太子侧妃。 若真的只图玩乐享受,此后不知要死在哪个无名小卒的手里了! 看傅言明心中有成算思量,傅流宛便不再多说什么。 临走之前问起了他何时销假? 这整日窝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算怎么回事? 不知情的外人还当他是病重不治了呢! 傅言明听言沉默了下来,面上有些不自在。 这几日休养下来,他的病况已无大碍了。 只是此事让他在京中丢了大脸,不少人都在暗中嘲笑他。 那些个污言秽语,简直是...简直是恶心至极,不堪入耳! 且这次他生病,皇上丁点的表示都没有。 帝王的偏宠一直是傅家立足的根本,如今帝王将要摈弃他们,将爱宠重新放在晏珩的身上了。 这些风向苗头都被京中的人看在眼中...此次他命他们做事,很是费了一番口舌。 这往后的日子,不可不小心谨慎啊! 第二三零章 走水 勤政殿中的谈话又一次的不欢而散。 晏珩的态度非常明确坚定,皇上好话说尽,他却没有丝毫的绵软。 眼看着皇上着了恼,陉思归开口提出了告辞。 到了殿外,晏珩抬头看了眼天色,皱了皱眉,快步的下了长阶。 陉思归看他脚步飞起,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晏珩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侧了侧目,脚下更快。 陉思归追不上,气的道:“你站住,我有话说。” 晏珩岂会理会。 陉思归又道:“事关苏禅衣,你是听不听?” 晏珩脚下一顿。 陉思归终于追了上去,叉腰喘气道:“你可真是的,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呀?” 说着有些无奈的看了眼四下,嘀咕道:“瞧瞧,现在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我追着你跑了。” “我的脸面都丢光了!” 晏珩皱眉不耐道:“我很赶时间,没工夫陪公主玩这些小把戏。”说着抬脚要走。 陉思归见状,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臂。 晏珩侧身一避,陉思归的手落了空。 负手在背,他冷斥道:“公主想要脸面,还是自重些好。” 陉思归听了这话,简直要气笑了:“最忘恩负义的人就是你了。” “刚在殿上给你解了围,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晏珩冷笑道:“那敢问公主,我的困局是谁造成的?” 陉思归眉头一挑,歪头一笑,有些得意的道:“你掉进困局里啦?” 说着笑意更浓,目光在他脸上看了片息:“可谁让你这么好看的?我瞧了后便不愿放手了。” “你仔细的瞧瞧我,难道就丁点的喜欢都没有?” “恬不知耻。”晏珩下颌崩紧了些,冷声说完,转身便走。 陉思归小跑着跟上:“听说苏禅衣病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会不会伤及性命?” “若她病死了,你是不是就不排斥咱们的婚事了。” 晏珩侧目,狭长的眸子里冷冽如冰光寒雪:“劝公主慎言!” “还有,上次我便警告过你,富贵胡同的人若再不收走,我就不客气了,公主不要认为我是玩笑之言。” 陉思归被他定的心底一寒。 可面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消减:“可你这不是没杀嘛。”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愿意让我丢脸,是不是?” 晏珩也是笑了下,只是这笑却没有丁点的温度:“公主喜欢,那便如此想吧。” 小跑着,陉思归也总比他慢了两步,她喘着气,有些吃力的道:“你还没答我。” “苏禅衣的病怎么样了?” “我要去探病,却不知你们大庸的规矩,怕失了礼数惹笑话。” “不如你教教我?” 晏珩道:“你该庆幸。” 陉思归疑惑道:“庆幸什么?” 晏珩道:“庆幸你不是个男子。” “若你是个男子,胆敢这般跟着我,你的双腿腿骨早就碎成渣了。” 陉思归笑着道:“这话的意思,你是同意我跟着你了?” 晏珩头也不回:“皇上都礼让公主三分,我又怎敢管束公主的言行?”他说着站住了脚,看着追上来的人,冷笑道:“只是我要告诫公主一句,我的耐心极其有限。” “耐心耗光,我可不会再顾忌你是谁,什么身份了。” 陉思归看着他,眼眶渐渐的红了起来:“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千里迢迢的来嫁给你,就让你这么不耐烦?” “气归气,恼归恼,我对你总归是没有坏心眼的,你又何必说这些冷情心狠的话来吓唬我?” 晏珩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待她说完,冷然扯唇笑了下:“公主的戏不错。” “南凉帝找了公主来,也算是下了大功夫的。” “只是,咱们这样的人,私底下用得着做出如此模样吗?谁又不知道谁呢?”说着又是冷笑了下,抬脚走了。 陉思归看着他的背影,眼眶中的泪意皆化成了冷意。 还真是个软硬不吃的硬茬子! 难搞的很。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宫门。 等候着陉思归的胡商看到晏珩,神色稍肃,他正了正衣襟,上前两步揖了揖手。 晏珩打量他一眼,揖了揖手算作还了礼,便要离开。 “属下胡商,见过晏公子。” 晏珩抬起的脚不得不放了下来,他又打量了一眼这个叫胡商的男子。 胡商看着他,态度很是恭敬,疑惑问道:“怎么未看到晏公子的马?公子要如何回去?” 晏珩烦极了陉思归这个人。 但她身边的侍卫倒是有些顺眼的。 顿了下,他道:“走回去。” “多谢费心。”说着又是揖了揖手,快步离开了。 不知苏禅衣醒了没有。 她如今性子敛沉消极的紧,怕是醒了也懒怠的叫人喝茶用膳的。 陉思归踩着脚蹬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跟着晏珩。” 胡商听言皱眉道:“公主打算做什么?” 陉思归淡淡道:“不做什么,就是想让他生气。” 胡商眉头皱的更深:“公主何必如此?” 晏珩对南凉的态度已经够差了,她不想着缓和关系,反而要火上浇油? 陉思归挑开车帘,看着马车旁的胡商,微微笑道:“他说他恼了会杀人的。” “我要搞清楚他的底线在什么地方,这样日后才好做事。” 胡商听了这话一脸的凝重。 这究竟是谈了什么,怎么就到了要杀人的层面上了? 陉思归说完便放下了车帘,道:“跟上。” 奢华的马车缓缓行驶,跟上了前面的人。 如此规制的马车在京中也见不到几辆,所到之处惹尽了目光与低语。 晏珩忍着烦闷到了富贵胡同,远远的便看到了一股浓烈的黑色冲天烟雾。 他看着那烟雾,心中咯噔了下,拔脚便往铺子的方向跑。 胡商也看到了黑色烟雾,皱眉道:“何处走水了?” 车厢里的陉思归听到这话,掀开了车帘,正看到晏珩疾步奔走的模样。 她的目光从晏珩身上转到了那烟雾上,皱眉道:“莫不是苏禅衣的铺子烧了起来?” 说着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翻身上了马,打马往起火的地方赶去。 胡商立刻跟上。 第二三一章 跳! 从外面看,整个铺子都被困在了烈烈火焰中。 晏珩看在眼底,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她。 他丝毫没有犹疑,拨开人群,纵身就要冲入火门之中。 临到门口却从旁侧窜出一人,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腰,将不防备的他整个扑倒在地了。 “公子冷静啊!”胡商死死的压着晏珩,高声劝道:“这木质的房屋怎抵得过如此烈火,您这么踏进去,与踏进鬼门关有什么区别?!” 不知是否是火光太过浓烈,胡商只觉得他这一双眼睛都是赤红的。 晏珩听着火堆里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的木梁,咬牙一拳击在胡商的肚子上,用力一拧身,挣脱了他的压制,闪身进了那张四方火窟之中。 胡商挨了这一重拳,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待到喘了口气,只看到了消失在火光中的晏珩的半片衣角。 他想也没想,爬起身就冲了进去。 铺中的情形远比铺外所看到的更加凶险万分。 目之所及尽是烈火浓烟。 胡商才一踏进去就感到自己的鞋子烧了起来,他皱眉暗骂了一声。 而迟疑这一息,走在前的晏珩已经没了踪影。 他高声叫了两遍,却没听到回应。 刚要再向前一步,却忽听轰隆一声巨响,烧断的木梁砸在了楼梯上,将楼梯整个砸成了两截。 这般情况,晏珩极有可能会被困在里面! 胡商带着命令来到大庸,哪里能看着晏珩在他眼前丢了性命?! 他咬了咬牙,掩鼻就钻了进去。 晏珩赶在楼梯被砸的塌陷前来到了二楼的房间。 房间已经是烧了一大半,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隐约生出了绝望,忍着烈火炙烧的疼痛,他摸索着来到了榻边,却不见榻上有人。 他有些茫然的叫了声:“苏禅衣!” “晏珩。” 晏珩神情一震,循声望过去。 只见没烧尽的方寸角落里,她小小的缩做了一团。 瞠着迟疑又困惑的眼睛,越过浓烈火光,看向他的所在。 晏珩瞧着,心中痛极了。 “是我。” “我回来了!” 他说着,揭起了榻上的被子,上前将她烧起来的裙裾扑灭,而后用被子将人包住,裹着来到了窗前,一脚踹开了紧锁着的窗户。 窗户不大,不足以容纳同时两个人跃出去。 晏珩朝下看了一眼,并未看到匛然等人,他拧了拧眉。 玉卿卿推了他一把,道:“你先跳。” 晏珩扭头看着她的脸,喘了口气道:“我能接住你,你大胆的跳。” 玉卿卿点头。 晏珩让她站在窗台边,而后纵身跳了下去。 陉思归看着他们二人先后冲了进去,却久久不出,眉头越拧越紧。 忽的一声响,她抬头看过去,就看晏珩浑身火苗的从二楼跳了下来。 她挑了挑眉,暗暗道,这么都烧不死,倒是命大的紧。 晏珩一个就地打滚,扑灭了身上的火,稳住了身子。 站起身立刻喊道:“苏禅衣,跳!” 陉思归闻言又往二楼的窗户看了过去,炽热火光中,隐约瞧见窗边的一抹赤红色。 她暗暗发笑。 一个瞎子,如何敢跳? 可她却想错了。 晏珩的话音刚落,就看那一抹赤红从窗中跃出。 风中火中,她红衣翻飞,犹如一只浴火腾起的火凤凰,很美。 晏珩稳稳的把人接住,牢牢的抱住了。 一边顺着她烧焦的头发,一边喃喃低语:“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这后怕的语调,煞白的面色,倒不知是在安抚别人,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玉卿卿吸入了过多的浓烟,加之这纵身一跃被他接住,冲击力道之大,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撞碎了一般。 一口血沁出来,便没了意识。 晏珩抱着软绵绵的她,四下找着苦海的身影。 寻找不见,他才慢慢的回过味来。 他们莫不是还没逃出来吧? 这般一想,他放下苏禅衣立刻就要再冲进去,可临到门口却见两个黑影快速的冲了出来。 是背着苦海的胡商,与背着王婆婆的匛然。 苦海和王婆婆双目紧闭的伏在他们的背上,不知死活。 匛然看到晏珩,没什么气力的叫了声:“主子。”又看到晏珩身后空地上躺着的苏禅衣,便再没了什么顾虑,提起的那口气一松,眼睛一翻便倒了下去。 胡商扶了一把,不至于二人摔得太狠。 对上晏珩的目光,他解释道:“他们都中了招,我找到他们的时候,都还晕着呢。”说着看了眼背后的烈烈大火,皱眉道:“公子这是得罪人了啊。” 晏珩此刻不想追究谁人行凶的问题,将苦海等人都安置在了空地上。 忽闻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伴着盔甲的摩擦声。 他抬头看了过去,瞧见了京五所的人。 吴翎看着烧的已经救不下来的铺子,张口结舌的低喃了声:“都督。” 片息回神,他倏的扭头,皱眉呵斥着身后同样吓呆的一众人,道:“还愣着干什么!” “快救火救人!” 晏珩出声叫住了吴翎,道:“铺中无人,抓紧救火,免得波及了四邻。” 吴翎看到全须全尾的晏珩,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下了他的话。 陉思归看二人这般交谈,心中有些惊讶。 晏珩被贬斥已久,没想到他在京五所中仍有话语权。 这些个将领也极信服他的样子。 想来是为不可多得的良将了。 如此也难怪在她提出要与晏珩成亲后,天定帝不惜拉下面子、说尽好话,哄着劝着也要让晏珩官复原职。 她躲着救火泼水的人,来到了晏珩身边,撇眼扫了眼他怀中的人,扯唇笑了笑:“晏公子好似需要帮忙。” “我很乐意效劳的。” 晏珩确实需要帮忙,但就算假手于人,也绝不会是南凉的人。 陉思归看出了晏珩的心思,笑意更深了。 她慢慢的蹲下身,与晏珩平视着,慢条斯理的道:“晏公子莫不是在怀疑这火是我派人放的?” “晏公子小瞧我了。”她说着又一次的看向了他怀里的人,笑意泛冷:“我若杀人,那必然是悄无声息的。” “这么轰轰烈烈,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第二三二章 明苑 晏珩听到这里,终于抬眼看向她。 眸光淡漠,语调更是没半分的温度:“公主所说,最好如所做。” 陉思归挑了挑眉,温柔笑道:“对你,我自然是言行一致的。” “我的心意,使馆上下皆知,否则我的侍卫如何会冒死救你?” “我对晏公子满是爱慕,经了今次,希望晏公子下一次不要再对我冷言冷语了。”她说着站起了身:“既然晏公子不需要帮助,那我便告辞了。” 说着看了胡商一眼。 胡商上前冲着晏珩揖了揖手:“晏公子如有需要,尽可遣人去四方馆传信。”说完跟上了陉思归的脚步。 周刻并着两个侍卫匆忙赶了过来,扑到晏珩身边告罪。 晏珩看了他们一眼,皱眉道:“出了什么事情?” 周刻将受伤的手背在了身后,低声道:“两刻钟前属下等被一群人袭击了。” “对方势众且人多,属下等吃了点亏。” “缠斗许久方才脱身,就看到铺子的方向烧了起来...是属下愚蠢,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险些害了苏掌柜。” 晏珩听完了周刻的话,神色并无波动。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安置了。” 周刻看晏珩这般冷静,眼底泛出了惶恐之色,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也是一样。 他们跟着晏珩多年,知晏珩如此这般,那便是怒到了极致了。 他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恭敬问道:“安置在何处?属下这就去办。” 晏珩想了想:“就近的也只有东城的明苑了。” 周刻颔首应是,起身去准备了。 不多时赶了两辆马车过来。 吴翎看晏珩要离开,抬步走了过去。 晏珩看他一眼,道:“辛苦吴统领了。” “我就住在东城的明苑,后续事情若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可派人来寻我。” 吴翎揖了揖手:“都督折煞卑职了。”他的面色极是难堪愧责:“卑职已听俞翰林说了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卑职蠢,竟误解了都督。” 晏珩闻言迟滞的停顿了下,看他片息却发现没什么话可说,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吴翎目送着马车走远,拧眉回去了。 富贵胡同的消息传进了宫里,皇上听后讶然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齐颖摇了摇头:“富贵胡同最是混乱,这一时半刻还没什么头绪。” “不过属下已经在调查,想来很快便会有结果的。” 皇上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不知晏珩要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他与陉思归必然在晏珩所怀疑之列的。 若这行凶之人抓不到,他们二人怕是要背下这个黑锅了。 思及此,他道:“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他从来只有把锅甩给别人的份儿,哪能背这莫须有的黑锅! 齐颖点头称是。 皇上又道:“他现在住在何处?” 齐颖道:“东城的明苑。” 皇上皱了皱眉。 他竟还有不为人知的私宅。 藏得着实是深了点。 不过此时也无须计较这些微末小事了。 “派个太医去瞧瞧。” 福生闻言颔首应是,退出去吩咐了。 有了皇上开的先河,这京中之人便也如同发现了晏珩的存在一般。 半日下来,明苑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苦海昏沉沉的睡了半日仍不见醒,眼瞧着苏禅衣整个人烧的火炉一般,晏珩无奈的拘了一捧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激灵灵的苦海自榻上坐起了身,大嚎一句:“下雨了,收衣服!” 晏珩听言忍俊不禁。 缓了会,苦海的心神归了壳。 他皱着眉,揉着闷疼的额角,一脸受了小人算计的愤懑模样。 “这口气必须报!” “你负责抓人,我负责让他们明白明白什么叫人间险恶!” 晏珩听言又是笑了笑,笑罢道:“好点了吗?” 苦海只觉头脑晕眩闷疼的厉害。 闻言摆摆手:“不行,我还要再睡会。” 晏珩忙拽住了他:“先别水,去看看苏禅衣,她的情况不太好。” 医者父母心,苦海忙起身下榻。 这一扫视线,才发现不是在面铺里。 疑惑的挠了挠头:“睡了一觉,怎么搬了个家?” 晏珩简单的与他说了铺子走水的事情。 苦海闻言眉头神色不太好,沉吟着没说话,跟着晏珩去了苏禅衣的屋子。 诊了脉,施了针,他打着哈欠写了药方,让周刻去抓药。 真真是令人心疼。 他那么多的神丹妙药,全都被一把火烧没了。 待到擒住这暗中做恶事的混蛋,他必然不能轻饶了! 王婆婆和匛然先后醒了过来。 匛然一看身处明苑,便知一定出了大事了,紧忙找到了晏珩所在的屋子。 晏珩给苏禅衣掖了被角,起身来到外间,看着匛然道:“可还有什么不适?苦海已经醒了,去让他诊个脉,再来回话吧。” 匛然摇头:“属下没事。” 晏珩点了点头。 匛然又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突然来了明苑?” 晏珩道:“你先说说你看到了什么?为何会人事不省?” 匛然道:“您一离开,周遭的气氛便不对。” “可具体哪里不对,属下又说不上来。” “属下唯恐出了什么岔子,便守在院中,照应着二楼的苏掌柜和后院的苦海与王婆婆。” “不多久便起了风,随着风一起来的还有几盏画着花鸟鱼虫的孔明灯。” “每盏灯下还系了一个铃铛,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很悦耳。” “苦海和王婆婆都听到了,便出门来看。” “就在此时,那飞在半空中的孔明灯却忽然炸开,一股子白色粉尘快速飘落。” “属下察觉不对,可为时晚矣。” “再醒来,就是在此处了。” 晏珩点了点头:“所以,你并不知道铺子是怎么烧起来的?” 匛然闻言面色一变,紧张的问道:“苏掌柜可还好?” 晏珩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她没事。” 匛然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晏珩道:“再去休息休息吧。” “稍晚一些,有不少事情要你去做。” 匛然明白要做什么,揖手称是,退了出去。 周刻很快抓了药回来,苦海一人看了五个药炉。 今日不论是谁,轻重不一的都带了伤。 对症下药,一人一碗,分了下去。 第二三三章 人情 匛然还未缓过来,这调查铺子起火的事情便落在了周刻的身上。 傍晚时,周刻从外面回来,到了晏珩这处。 晏珩正伏在案上写写画画,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如何?” 周刻揖手禀道:“铺子被浇了火油,所以火势起的非常快,加之风向的缘故,便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晏珩听了沉默了下,搁下笔抬起头问道:“四邻可有被波及的?” 周刻道:“京五所来的快,虽然有被波及的,但没有性命伤亡,只是烧毁了几间铺子。” 晏珩神色稍松,点了点头道:“点个人去盯一下损毁的问题,尽快把银子赔偿给他们。” 周刻颔首称是。 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搁在了桌角:“在铺子附近遇到了吴翎,这是他让属下转交给主子的。” 晏珩拆开看了看,写的是铺子起火的事情,与周刻说的一般无二。 他看过便折起,放在烛焰上烧了。 周刻又道:“主子,我刚刚看到谢家姑娘了。” 晏珩闻言皱眉:“在何处?” “就在富贵胡同上。”周刻道:“您之前说过,不要属下们与谢家有联系。” “现下富贵胡同上耳目混杂,属下唯恐给谢家惹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没敢上前去打招呼。” 谢家才刚解除禁足不久,正是要小心谨慎的时候,谢怀怎么舍得让他的宝贝女儿进京? 晏珩沉吟了片刻,道:“她进京,多半是奔着我来的。” “铺子被烧了,凭她一时半刻恐怕找不到这里来。” “你悄悄的去一趟,不要惊动了人。” 周刻点头应是,转身出去了。 谢慈进京确实是奔着晏珩来的,面对烧的只剩黑炭的铺子她很是发愁。 因着晏珩的事情,谢家被皇上迁怒,很长一段时间都站在风口浪尖上。 故而此次进京,她不敢带军中得力的人,唯恐皇上以及有心朝臣会以此作文章。 可这些家仆照顾她尚可,但若要查探些什么就极其勉强了。 派出去的人找了好半晌,也没能找到晏珩新的落脚地。 正在客栈里暗暗苦恼,就听房门被叩响了。 侍女洛拂来到门后,看着映在门上的高大人影,皱眉警惕道:“是谁?” “属下周刻,主子派属下来给姑娘请安。” 门外轻应一声。 洛拂不知周刻是谁,皱眉去看谢慈。 谢慈长居在丰州,与晏珩也只是寥寥数面,更别提他身边的侍卫了。 稍一思忖,她道:“你主子的生辰是何时何日?” 周刻一嘎,好笑的摇摇头。 猜想谢慈是对他抱有怀疑,这才有此一问。 他道:“属下不知。” 晏珩幼年飘零,他并不知自己的生辰,也从不过生辰。 谢慈听言松了口气,冲洛拂一点头:“开门吧。” 洛拂不明白这是对了个什么暗号。 怎么他答了不知还要开门? 但谢慈的话她还是要听的,上前抽了门闩。 周刻走了进来,反手关了门。 站在门内,远远的揖手给谢慈见礼。 谢慈看着他道:“你主子没事吧?他现下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周刻道:“主子他没事,现下在东城的明苑落脚。” “京中的事情一言难尽,不过主子已经在着手处理了,谢姑娘不必挂怀。”说着顿了下,又问道:“谢姑娘来京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谢慈并不清楚晏珩有几座私宅,但听他说晏珩很好,心中便没了担忧。 闻言她道:“我在京中能有什么事情?” “不是说那南凉的公主死乞白赖的要嫁给他嘛。” “我此次是专门来救他的。” 周刻有些好奇谢慈要怎么救,却又不敢多问。 谢慈转身从衣架上取了披风,道:“带我去见他吧。” 周刻听言微惊道:“您要去见主子?” 谢慈系着颌下的衣带,见状眨了眨眼:“怎么?他不愿见我?” 周刻忙摇了摇头:“主子他没这么说。” 可却也没说过要把她带回去的话。 谢家的人,就算是带回去了,晏珩应该也不会生气的吧? 如此想着,周刻领着谢慈出了客栈。 明苑中,晏珩小心的给昏迷不醒的苏禅衣喂着药。 而后又将她身上的几块烧伤涂了药。 匛然从府外匆匆回来,到了廊下却不敢贸然开腔,而是轻轻的扣了扣门窗。 晏珩很快开门走出来。 匛然看到他,垂头揖手道:“都准备好了,只等主子的令下。” 晏珩点了点头。 偏头看了眼皓月当空的墨色天际。 看了会儿,他冷冷的笑了下。 与此同时,齐颖趁夜进了宫。 “自从晏珩被贬后,京中许多人都在盯着他。” “但能知道他在富贵胡同的人手分布,并且能在武力上牵制他的人并不多。” “属下查了几人,都没什么破绽的样子,一时没了头绪...。” 皇上听完眉目泛冷,看他一眼道:“所以你来是为了要告诉朕,你什么都没查出来?” 齐颖的话被打断,心下一凛,头垂的更低了:“皇上恕罪,属下会继续调查的。” 皇上又是看他一眼,面上瞧不出喜怒,淡淡的道:“明苑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齐颖道:“暂时没什么动静。” “苏禅衣似乎在大火中受了伤,晏珩的人都在忙着采买药材。” 皇上皱了皱眉。 苏禅衣受了伤,那他的怒意岂不更大了? “派人盯紧些,别闹出了什么岔子来,没得让南凉的人看笑话。” 齐颖道:“皇上的意思是,晏珩会动手?” 皇上冷笑一声,颇为感慨的道:“你何曾见他吃过亏?” “这两年他消磨了些性子,小事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谁若真的触了他的底线,他下起手来可是不管不顾的。” 就如眼下,他好话说尽,晏珩却始终无动于衷。 简直可恨! 齐颖听后沉吟了片息,觑了眼皇上的神色,小心的说道:“属下有个想法,不知该说不该说。” 皇上道:“什么?” 齐颖道:“皇上何不卖晏珩一个人情?” 自此事发生后,皇上只说让调查,却从不曾说过水落石出后要怎样。 依着他对皇上的了解,想来是不打算插手的了。 “这件事情您若给了他一个公道,以他的性子,必然是会感念皇上您的恩情的。” 如此一来,官复原职的事情,也就不那么难办了! 第二三四章 作乱 皇上听了这些话,难得的默了默,神色间稍有动容与纠结。 片息之后他摇了摇头:“你自己也说了,京中能牵制他的人不多。” “做下此事的人多半是朝中的。” 说着叹了声:“傅家已衰,若再因此动一员重臣,待到晏珩重回任上,恐怕朝中无人能与之抗衡了。” 良将固然难得,但江山的稳固与朝廷百官的制衡更为重要! 而皇上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一人或一方独大。 因此他眼睁睁的看着晏珩与傅仲争斗多年,却一直放任。 若非傅仲那般戏耍与他,皇上此番也不会下死手的。 齐颖顺着皇上的话猜测到了几分他的心思,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的话与皇上的心思相悖,有些惶恐的垂下了头,连声告罪。 皇上想到一些往事,一时没了说话的心思。 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齐颖颔首退了出去。 .......... 亥时,万籁俱静,夜色如墨,东城的一处奢华宅邸却忽的被火光包围了起来,骚乱霎时而生。 京五所在东城的瞭望楼立刻便发现了火光,拉响了警示铜铃。 铃声响彻东城。 京五所迅速集结,可还不等赶往火光处,便又有一处府邸烧了起来。 吴翎正好当值,见状快速的爬上了瞭望楼,远远看着火势如游蛇一般迅速的蔓延开来。 接连两处走水,恐怕不是巧合。 他神色凛然,看着瞭望楼下的一众人道:“迅速分做两班赶往这两处府邸,途遇行踪诡异者,即刻擒拿。” 众人应是,做事不提。 吴翎就要走下瞭望楼,余光看到左边忽的腾起了赤色,他心头一跳,侧目看过去,瞧见漫天火光,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 看来,有人要趁夜作乱了! 而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单单是救火这么简单了。 为防万一,他立刻着人去城门,宫门传了话。 安逸长夜也因此而彻底的紧绷了起来。 西城雷家,雷云珏站在廊下,看着远处的冲天火光,眸光变了几变,眉头紧皱了起来。 快速的穿了衣服,他疾步往雷正韫的院子去。 一路上遇到两拨巡夜的,他询问之下得知府中并无异样,心下稍松,但还是叮嘱着要警醒。 到了雷正韫住所外的花园里,瞧见院中灯火通明,想来雷正韫也被东城的火光所惊醒了。 雷云珏侧耳听了听,院中安安静静的,未有什么嘈杂之音,他悬起的心彻底松了下来。 想着进去问个安便离开,却忽听背后有破风之声逼近。 自小习武,他武功不俗,立刻便闪身躲避,只见一道冷厉白光擦肩而过。 雷云珏捂住了汩汩流血的肩膀,眼睛则死死的盯着两丈之外的一株茂密花树,咬牙冷哼道:“宵小贼人,滚出来!” 话落,花树微动。 一人自树后走了出来,站在了花径之上。 雷云珏看着这位着夜行衣,黑巾蒙面的男子。 男子也盯着他。 那一双比夜色还要黑,比坚冰还要冷的眼睛让雷云珏心底发寒:“你是何人!” “可知夜闯官邸,行凶伤人的罪名!” 黑衣人听着他的话,手臂抖了下,一把匕首掉在了手心里。 他攥紧,一言不发的亮出了招式。 雷云珏看着他手中的匕首,眸光随之冷了下来。 隔壁的院中,雷正韫隐约听到了打斗的声响,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廊下。 侧耳听了两息,他神色微变,折身回房取了刀架上的短刀,阔步就往外走。 值守的小厮家丁知道东城起了骚乱后,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此夜,见雷正韫这般便知是府中出事了。 也不等吩咐,非常明白的拿上了棍棒等物,跟了上去。 花园里,二人缠斗几个回合,黑衣人瞅准了雷云珏的漏洞,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处,雷云珏剧痛之下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飞出丈余,重重的摔在了花坛里。 黑衣人踩着落叶花瓣来到了雷云珏的身边。 雷云珏一手撑地半坐起了身,一手捂着碎了的胸骨,细细的喘着气,目光狠厉的盯着靠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杂乱的脚步声,脚下顿了下。 雷云珏也听到了,侧了侧目。 若他猜测不错,这黑衣人的目标是雷正韫。 他出现在此,是搅乱了黑衣人的计划。 但眼下雷正韫闻声赶了过来,不知府里的这些个小厮家丁能否抵得过他?护的雷正韫周全? 黑衣人听了会儿脚步声,垂眼重新看向雷云珏,捏拳上前,狠狠几拳砸在了雷云珏的脸上。 雷云珏登时被砸的头脑晕沉,意识涣散。 黑衣人抓住雷云珏的手臂,把他拖到了鹅卵石铺就的花径上。 而此时,以雷正韫为首的一大批人涌进了花园里,一眼便看到了行凶的黑衣人,以及受伤的雷云珏。 雷正韫看雷云珏吐血昏迷的模样,面上微慌,立刻出声呵斥:“放开他!” 黑衣人冷冷的看了雷正韫一眼,蹲下身,手中的匕首利落的翻飞两下。 他在雷正韫的眼皮子底下,明晃晃的挑断了雷云珏的手筋。 昏迷中的雷云珏被这剧烈的疼痛逼醒。 他感受着双手手腕的异样,嗓子眼里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雷正韫见了此状,疼极怒极,大骂一声混账,提刀就要上前。 黑衣人立刻把匕首抵在了雷云珏的颈侧。 雷正韫看了这一幕,脚下猛地顿住,神色彻底的慌了:“你放了他,要什么,我都给你!” 黑衣人看着雷正韫的神情,极是讽刺的低声嗤笑了一声,而后便趁所有人不备,站起身钻进了茂密的花丛之中。 他这一逃是雷正韫没预料到的,愣了下神,忙道:“快去追!”说着就要上前去看雷云珏,他的背后却忽然腾起了丈余的火光。 雷正韫惊悚之下扭头去看,只见他的院子已经整个困在了火光之中。 小厮看了这样的大火,瞬间便慌了起来。 一时也不知该去追凶还是救火。 雷正韫看着火光,慢慢的明白了什么。 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晏——珩!” 第二三五章 出气 分布在东城西城的傅家,雷家,兵部尚书彭家与沈家,这四家夜起大火的消息在次日早朝前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他听后神色微沉,默了好一会儿,面色愈加的难看。 寒声与齐颖说道:“去查一查。” 齐颖愣了下,疑惑道:“属下愚钝,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看他一眼,冷哼道:“苏禅衣的铺子刚被烧,这四家便被人纵了火,你以为这是谁做的?” 齐颖又是一怔,下意识的道:“晏珩?!”说着想起什么,摇头道:“这不可能,他和他那两个侍卫昨晚一直在明苑里!” “是你蠢!”皇上心头腾起无名火,咬牙呵斥道:“被他耍了还不自知!” 齐颖看皇上发怒,霎时噤声,垂首告罪。 皇上喘了两口气,情绪稍有平缓,挥挥手道:“立刻去查!” 齐颖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傅家,雷家,彭家,沈家——。 傅家也就算了。 他们祖孙三代都和晏珩有仇,暗测测的下手杀他不足为奇。 可这其余三家,他可从没看出他们有要灭了晏珩的念头啊! 是他在这高位呆的久了,被欺蒙瞒骗了都不知道! 而此事所产生的浪涛远没有随着昨晚那场被扑灭的火一起结束。 这样大的手笔,这样大的动静,不止一人联想到了晏珩。 而他敢这么肆无忌惮,恐怕也没想隐瞒! 在这样的绝境下仍能把京城搅得不得安宁,更别提官复原职以后了!故而,朝中排斥此事的呼声更加的高了! 皇上能呵斥一人,惩罚两人,但却无法与满朝文武作对。 他很是头疼,为难! 下朝后皇上让人去请了晏珩进宫。 正是早膳时间,皇上命人多摆了一副碗筷。 晏珩却并不近前,恭恭敬敬的请了安,便远远的站住了。 皇上吃了一口小菜,偏头看着他。 看了会儿,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就算不吃,也在这里坐着吧。” 晏珩闻言垂首上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皇上低头喝了一口粥,没什么喜怒情绪的问道:“苏掌柜如何了?” 听他问,晏珩忙又站起了身,恭谨的答道:“多谢皇上垂问,东家她的情况有些严重,至今还未苏醒。” 皇上昨日派去的御医未能进门,他也不知苏禅衣究竟是何情况,不过看晏珩这模样,想是未说谎。 也是,盲着一双眼,在那样的大火之下,能全身而退才是奇了怪了! 几口喝完了碗里的粥,皇上擦着嘴站起身,踱步到了殿外。 晏珩跟在后面。 一路到了御花园,皇上负手站在一处花圃前。 看着娇艳的花,他道:“闹了这一通,可消气了?” 晏珩站在皇上的侧后方,低垂着眼帘,面上淡的一丝神态都无,闻言未语。 皇上偏过身,看着他,语气微责的道:“你有什么事情来找朕就是,何必做的这样绝?” “同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把人的府邸给烧了,算怎么回事?” “况且,你烧一家也就算了,还连烧四家!你说说,你把京城搞得昏天暗地,是想被言官扣个怎样的恶名?!” 晏珩道:“奴才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皇上听了这话,心头火蹭的就冒了起来。 伸手点着他道:“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出气是假,让群臣激奋,继而与朕对抗才是真的吧!” “你为了不当官为将,真是煞费苦心了!” 晏珩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的道:“奴才听不懂皇上的话。” 皇上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气了个仰倒,怒骂道:“你给我滚!” 晏珩闻言立刻揖手躬身:“奴才告退。”说着离开了。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气的脸色都变了:“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他这模样,哪有半分的恭敬?!” 福生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晏珩这么大胆的人。 听了皇上的控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他知道,皇上如此这般,虽是生气,但并无杀气。 故而他忙开口劝着,又不轻不重的明贬暗夸的说了晏珩几句。 皇上听后神色稍缓。 几个呼吸后,情绪便彻底的平复了下来。 摇了摇头,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的道:“罢了,罢了。” “他素来都是这般。” “从来没让朕省心过。” “看来,还是要有个人约束着他才行。” 话题转到了晏珩的婚事上,福生便不敢贸然开口了。 皇上抖了抖袖子,转身往勤政殿走。 边走边说道:“去请裕亲王进宫。” 福生颔首称是,就要走,又听皇上道:“顺便把京兆府尹曾书海也召来。” 福生脚下一顿,眼珠一转,忙应是。 这会子找京兆府尹来,必然是为了昨晚的事情了。 可曾书海那条泥鳅,真能妥善解决? 却同时又找了裕亲王来,这...这莫非是打算大事化小了?若裕亲王出面当和事佬,这京中谁敢驳? 而裕亲王府与傅家有姻亲,裕亲王出面,第一家去拜访的必然是傅府了。 只要傅府应下,其余三府便就好办了。 皇上恨起晏珩来,全然一副要把他凌迟处死的模样,这如今袒护起来,竟也是尽善尽美,无懈可击的。 福生极小心的觑了眼皇上的面色。 俗话说帝王心,深似海,今日才知所言不虚啊。 服侍了这些日子,他也没能摸清楚皇上心思之一二,免不得时刻提着十二分的心来办差。 明苑。 玉卿卿咳嗽了几声,似乎仍能感到嗓子眼里那股子烈火的灼热感。 “你醒了!!” 谢慈看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笑的很是开心:“你也太能睡了,这都快十个时辰了。” 玉卿卿听着这陌生的语调,有些茫然的蹙了蹙眉,抿唇未语。 谢慈上前将她扶着坐了起来,端着榻边小几上的茶盏,喂到了她嘴边。 玉卿卿紧抿着唇,轻轻拂开了她的手,疑惑道:“不知姑娘是哪位?” 谢慈以为她是不渴,笑着放下了茶盏,又拿了引枕给她垫腰:“我叫谢慈。”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第二三六章 如饴 玉卿卿摇了摇头。 谢慈噘嘴轻哼道:“看来晏珩没有与你提过我。”说着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道:“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再傻,也不会在你面前提我的名字的。” 玉卿卿听着她的话,眸中生疑。 这话听着,怎的有些暧昧? 难道晏珩在外面惹了什么情债不成? 谢慈弯腰,平视着她明亮有神的眼睛,看了会儿,狐疑的问道:“你真的看不见吗?”说着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玉卿卿察觉到了,却并未躲开,平静的道:“晏珩呢?” “他出门去了,让我照顾你。”谢慈道:“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玉卿卿蹙了蹙眉,又道:“王婆婆呢?” 谢慈摇头:“我不知道啊,我没见过王婆婆。” 难道昨日的大火,王婆婆等人没能救出来?!那晏珩呢?他现在不露面,莫非是受伤了?想到这个可能性,玉卿卿心头猛地揪起。 一股子气顶了上来,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谢慈看她嘴角沁出的血色,吓得顿时不知所措起来,白着脸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知道她病,却不知病的这般严重。 竟然咳了血!! 这可如何是好?! 晏珩刚走到廊下便听到了苏禅衣的咳嗽声,心中焦急,快步进了房间:“怎么了?” 玉卿卿听到晏珩的声音,抬眼看了过去。 晏珩一看她眼眶泛红,心中更是焦急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顺着她的背:“怎么哭了?是不是身上又疼了?我这就去找苦海来。” 玉卿卿听他如此说,忙追问道:“苦海他没死?” 晏珩不知她为何如此问,点头道:“当然。” “这会子怕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呢。” 玉卿卿紧接着又问:“那王婆婆他们呢?” 晏珩好像明白了她为何会哭了,侧目盯了眼谢慈。 谢慈被这一眼盯的莫名其妙。 眨眼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晏珩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与玉卿卿道:“所有人都好好的,别担心。” 玉卿卿恐他骗自己,追问道:“当真?” 晏珩笑了声:“我何时骗过你?” “不然待会儿把他们都叫来,让你挨个听一听他们的声音。” 玉卿卿听他如此说,松了一口气。 想到昨日的大火,她蹙眉道:“你可有受伤?” 这幅后怕的可怜模样,看的晏珩心中发闷,声音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温声道:“没有,好好的呢,你放心。”说着伸手端起了桌角的茶盏,慢慢的喂给她。 玉卿卿喝了两口,冲散了嘴里的血腥味。 晏珩道:“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谢慈看着他们二人的相处,挑了挑眉,神色有些玩味。 好似有人以不愿“养女儿”的借口,拒了她的。 可这会子,这幅模样,比当爹的还要尽心尽责。 果然,“养女儿”也是分人的。 人对了,别说是“养女儿”,就是当祖宗供着那也是甘之如饴的。 晏珩问着饭食,想起了谢慈,转而问道:“谢姑娘可用了早膳了?” 谢慈撇撇嘴,无奈道:“您老可总算想起我了。”她丢开手里的瓜子皮,拍拍手道:“我没吃呢,都要饿死了。” 晏珩道:“怎么不让人去传膳?” 谢慈道:“我这不是想着等你回来一起用吗。” 晏珩无奈的摇摇头,起身去吩咐了。 回来就看谢慈坐在榻边说着什么,再瞧苏禅衣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他上前道:“说什么呢?” 谢慈闻言扭头,笑着问道:“你怎么从没和苏掌柜提过我?” 晏珩有些莫名:“做何要提你?” 说起谢家,提谢怀便是了。 提她一个闺阁女子做什么?他们又不熟。 谢慈听着他的口吻,无奈的“啧”了一声。 不能说是冷淡吧,却也绝不温柔,更多的是客气和对小辈的和气。 比起与苏禅衣说话时,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撇撇嘴,慢悠悠的问道:“那你可与苏掌柜说过咱们的婚约?” 晏珩神色微变,立刻去看苏禅衣的脸。 就看苏禅衣转着眼珠,眨了眨眼,眼皮垂了下去。 晏珩登时就慌了。 谢慈看他吓得这般,忍俊不禁起来。 晏珩拧眉,不轻不重的说她道:“瞧清楚了,这位是你婶娘,以后客气着点。” “再没大没小的胡言乱语,小心我告诉你爹,让他狠狠的罚你!” 谢慈才不怕。 闻言笑着看向苏禅衣:“可她看着比我的年纪还要小...叫姐姐还勉强,叫婶娘,我可张不开嘴。” 说着看了晏珩一眼:“都怪晏叔你年纪太大了。” 晏珩发觉她的每一句话都如此的不中听。 拧眉无奈道:“你来京干什么的?” 谢慈笑道:“怎么,这就要逐客了?” “我们要出京去了。”晏珩道:“你若无事,我便尽早派人把你送回丰州去。” “出京?”谢慈惊讶道:“去何处?” “不如咱们一起去丰州吧?我爹爹可想晏叔了。” 玉卿卿对于他说出京的话感到讶然。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不然他不会突然要出京的。 思及昨日的大火...玉卿卿的眉头皱了起来。 晏珩看着她道:“你爹爹到底让你进京做什么?” 谢怀听说晏珩被南凉公主缠住了,确实是让她是来解救晏珩的。 但此刻晏珩身边已有佳人作伴,且刚刚试探了一句,晏珩反应颇大,极是在意苏禅衣的感受。 解救的话,谢慈便不好再说出口了。 闻言笑道:“不干什么,就是禁足这些日子,闷的厉害。” “爹爹疼惜我,特意让我进京逛一逛,松快松快。” 晏珩听言有些犯疑。 想松快,在丰州他们家的地盘上,还不够撒欢的? 跑来京中,怎么想都有些欠妥。 可他却也没有追问,只道:“打算何时出城?” 谢慈想了下道:“怎么也要吃了早膳的。” 昨日进京后便困在他这宅院里了,这一早便又要走,哪里松快了?晏珩更加认定了谢怀让她来京是有事情要做的。 但此刻她不说,想来是碍于苏禅衣在。 第二三七章 未来 玉卿卿听着二人的对话,偏头轻声与晏珩说道:“今日懒床太久了,请王婆婆来帮我更衣吧。” 谢慈闻言看了她一眼,暗道是个通透的聪明人。 晏珩蹙了蹙眉。 此刻他从她的身上察觉到了退避与疏离感。 轻轻的攥住了她的手,察觉她身上的温度仍是高于他的:“还是多休息吧,索性也无事。” “待会儿我把早膳端到这里,咱们一起用。” 玉卿卿抿唇轻笑:“昨日高热了吧,这浑身都汗津津粘腻,我想洗漱洗漱。” 晏珩听言点了点头,扬声吩咐廊下的周刻去请王婆婆来。 王婆婆很快便到了,准备热水的当口,晏珩俯身与她说道:“我就在廊下,有事唤我。” 玉卿卿抿笑应下。 晏珩离开,谢慈便跟了上去,瞧他果真如所说的那般站在了廊下,不免笑了笑,感叹道:“我爹可真是白操心了。” 晏珩看她一眼,道:“谢兄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慈撇撇嘴,道:“他哪敢吩咐你啊?” “还不是那次醉酒后的话,你虽未答应,我爹可一直记着呢。” “只是近来变故横生,才暂且搁置了。” “此番听说你被安如公主缠上,进退为难,这才派了我来。” “本意是说对挖谎称咱们两家早已定下了婚约,只等吉日办事了。” “想来皇上对父亲多少有两分的看重,总不会再把安如公主硬塞给你了。” “可我爹却没能提前知晓你这边的情况,这才闹了笑话。” 晏珩听言笑了下:“不论怎样,还是要感激谢兄的。” 说着想到谢怀被皇上禁足的事情,蹙眉道:“谢兄可还好?” “好着呢。”谢慈笑道:“就是没个知心解意的人一起喝酒,无趣的很。” 玉卿卿耳力奇佳,听了这番对话,心底头一次生出了歉疚惭愧。 那日在宫里,陉思归说的确也不错,以她的身份在晏珩身边,只有拖后腿的份儿。 就如前世,她占了他活命的机会。 王婆婆看苏禅衣发怔,轻轻的抬起了她的胳膊,将衣袖给她套了上去。 玉卿卿回了神,抿唇轻笑了笑道:“瞎子还真是麻烦,是吧?” 王婆婆闻言下意识的摇了下头。 摇了头后又意识到她是看不到的,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王婆婆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说完了该说的,谢慈没有久留,带着来时的人出京去了。 晏珩不放心,派了生面孔悄悄的跟着,待到谢慈到了丰州地界,这才折回。 这边,裕亲王宁微和曾书海一起出了宫。 二人面上皆是愁雾,宫门口停顿着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分别上了马车,一起往傅家去了。 得知裕亲王来,傅言明拖着受了大惊吓的病身子迎到了府门口,客气的与二人见了礼。 宁微审视着傅言明的面色,皱眉担忧的道:“这...怎么瞧着还是不大好的样子?” “大夫可怎么说的?” “将养了这些日子,也该大安了。” 傅言明闻言笑意微僵。 原本是大安了的。 可谁知昨晚忽生那样的大火,惊了傅仲不说,还烧伤了傅琅,他本就没大安,现下这一宿一日的忙碌,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但面对宁微的关心,傅言明却不欲多说。 在朝中浮沉了这些年,若是被一场火给吓病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小瞧了? 故而只是含糊了几句,搪塞了过去。 三人进了府,宁微看傅言明的方向是正厅,便开口道:“今日本王与曾府尹来是领了皇上的命令的。” 傅言明还以为这二人是知道了昨夜的大火,今日来探望的。 现下听了这话,忙肃正了神色,等着听宁微余下的话。 曾书海得了宁微的视线,忙揖手接话道:“皇上命下官来调查起火的原因。” “听说昨夜是宁公子的院子烧了起来?” “不知下官可否去看一眼?” 傅言明听了曾书海的话,这才慢慢的回过味来。 案子既已交到了京兆府,那宁微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想到皇上最近有了重新重用晏珩的打算,傅言明便什么都明白了,怒而皱起了眉头。 看来,皇上也猜到了这纵火贼是谁了,所以才派了宁微来! 曾书海话落没听到傅言明的回答,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瞧见他阴沉的面色,登时有些不安的望向宁微。 皇上心中是明白的,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在这京中能有什么话语权?所以找了宁微来帮衬他。 既如此,他便要把这亲王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宁微得了这一眼,很是有些无奈。 谁又愿意接这烂摊子? 但皇上不常让他做事,这偶有一次,却也不能不尽心尽力。 曾书海看宁微与傅言明低声交谈,会意的走到了一旁,找了管家带路,带着一种衙役往傅琅的院子去。 虽然已经看过了案宗,但这会子亲眼看到了烧的焦黑的空壳子,曾书海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晏珩着实是不吃亏的性子啊。 管家看的痛心又怒盛,不免与曾书海抱怨起了这纵火贼多么多么的可恨。 曾书海耐心的听着,却并不多说什么。 却忽然的,那焦黑的空壳子轰隆一声倒塌了下来,惊得院中的人都是悚然一惊,连退数步。 侍卫区辛支忙来到了曾书海的身旁,护着他到了空旷之处。 管家也顾不得与曾书海叫苦了,忙上前去查看是否有人困在了里面。 区辛支小声的说道:“虽说纵火的人心狠手辣,但到底没赶尽杀绝。” “这把火若是烧在了内宅,亦或者是病重的傅首辅或者傅尚书的院子里,恐怕他们的行动不如傅公子的利索,能不能逃得出还是两说呢。” 曾书海听言无奈的看了区辛支一眼。 区辛支看到曾书海的目光,茫然的挠了挠头道:“卑职说的不对吗?” 曾书海笑了笑道:“以你看,傅家的未来在谁的手上啊?” 区辛支想了想,道:“傅家的嫡女,傅流宛。” “她可是日后的太子侧妃。” 第二三八章 周旋 而现在太子只是储君,等到皇上驾崩,太子即位为帝,那现在的太子侧妃便也会随之往上走一步,至少也能是个妃位吧。 曾书海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但傅琅是傅家唯一的嫡孙,他才是傅家名正言顺的未来。” “傅流宛以后走的再高再远,也是要扶持这位胞弟的。” “现下这纵火贼不烧其他地方,特特的捡了傅琅的院子烧,你以为是心慈手软?” “他是要让傅家断后!”说着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声:“这纵火贼的心,黑着呢。” 区辛支惊疑不定的眨了眨眼:“是...是这样的吗?” 曾书海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啊,看事情远不够长远。” 在傅家呆了近两个时辰,宁微和曾书海才离开。 而眼看着将到正午,二人还都饿着肚子。 曾书海饿着不打紧,却不敢怠慢了宁微,便提议找出雅致僻静的地方用膳。 宁微摇了摇头:“后面的三家便好办了。” “打铁需趁热,先做正事吧。”说着上了马车。 曾书海在宁微面前只有称是的份儿。 第二家去的是兵部尚书彭海乔的府邸。 对于彭海乔家被烧,宁微是有些疑惑的。 以他所知,晏珩与彭海乔之间并无过节,这彭海乔是皇上的心腹,按说晏珩没被贬之前,应该与彭海乔的关系不错的。 这怎么还连带上了他? 莫不是烧错了? 心中有疑,宁微却不打算深究。 左右与他无关,他说到底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宁微的马车很快到了彭家府门口。 他和曾书海去往傅家的消息已经在京中传开,彭海乔猜到了几分宁微的意图。 现下宁微造访,更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彭海乔迎到了府门外,恭恭敬敬的给宁微见了礼。 宁微笑吟吟的让他免礼,寒暄了几句,言归正题道:“皇上听说了彭尚书家昨夜突遭人纵火,特意派了本王来安抚一二。” 曾书海闻言有些惊讶的看向了宁微。 这话说的可远没有在傅家客气了! 嘴上明晃晃的说着安抚,可谁都不是蠢人,自然听得明白这言外之意。 就是要顶着皇上的命令,逼着彭家不敢声张! 彭海乔面上的笑意微僵。 他自然是不敢违背圣意的。 但眼下被宁微找上门来,他的面色也着实不太好看。 在京为官多年,如今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却不能反击,着实令人憋闷愤懑! 可...可宁微能从傅家来到他这里,足证明傅家已经表了态度。 傅家虽然不如从前的威势了,但彭海乔自认为彭家还没有越过傅家的能力,有傅家做了先,他似乎也只有顺从。 从彭家离开后宁微和曾书海去了江家。 只呆了不到两刻钟便离开了。 出了江家的府门,曾书海与宁微说道:“王爷,这雷家的情况有些不同。” 宁微以为曾书海这话中有别的深意,一时没明白,疑惑道:“如何不同了?” 曾书海道:“这雷家的二公子昨晚与纵火贼交了手,受伤颇重。” 宁微闻言面色微变,皱起了眉头:“竟还有这事儿?” “是啊。”曾书海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手筋都被挑了。” 宁微的面色又是凝重了两分。 这细节却是他不知道的了。 连烧四府已是狂妄了,竟还伤了人? 曾书海道:“这雷家可是行伍之家,雷二公子被挑了手筋,这此后便握不起刀剑了。” 说着心有戚戚的道:“而且,这手筋是当着雷大人的面挑的,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听说雷大人恼怒痛心至极,昨晚就病了。” “咱们这一遭去,恐怕不容易。” 宁微皱眉沉吟着。 这样的消息必然瞒不过皇上的。 但皇上依旧让他和曾书海出面,其意已是明了的。 只是,雷正韫却是个不好糊弄的。 他道:“咱们先去用膳。” 用了膳,再去雷家好好的与雷正韫周旋。 宁微连访三府的消息传到了明苑。 晏珩听了后冷笑了下:“皇上倒是会收拾烂摊子。” 匛然皱眉担忧道:“主子,皇上为您做到这个地步,他岂会同意您出城?” 晏珩看他一眼,道:“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 匛然听言疑惑道:“属下该担心什么?” 晏珩道:“按说此时出京并不是好选择。” “这四个府吃了亏,又被皇上压制着,心里岂能痛快?” “咱们在京中,他们不敢妄动。” “可咱们出了京,他们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匛然听言皱了皱眉,凛然了神色道:“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去准备,必然保证此行安全。” 晏珩点了点头。 玉卿卿站在榻边,由着晏珩给她系披风的带子。 晏珩一边系一边看着她笑:“怎么这么乖?” “带你出去,一句也不问?” 玉卿卿闻言笑了笑,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仰着小脸道:“有什么可问的。” “你总不会卖了我的。” 晏珩闻言笑意更浓:“等过些日子,你养好了一些,咱们再回来。” 他知道她还有未做完的事情。 且让玉知杭再得意几日吧。 玉卿卿其实本也打算着这几日劝他离开的。 这场大火烧的虽然惊心动魄,但结果倒也是合她心意的。 这次出城,再回来,京中便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他避过了前世那致命的灾难,此后便能如苦海所说的那般,长久富贵了。 她笑着应下了他的话,被他牵着手走往外走。 晏珩出城的事情被皇上与四方馆所知。 京中关注着晏珩动向的也都在第一时间知晓了。 皇上皱眉冷哼道:“他倒是聪明,闯了祸便跑。” “这烂摊子,全都甩下不管了。” 福生觑着皇上的面色,不知他是真动怒了还是别的,不敢多言。 皇上顿了顿又道:“裕亲王这会子在什么地方?” 福生忙答道:“王爷和府尹大人找了酒楼用午膳去了。” “还剩雷家没去。” 皇上听到雷家,又是冷哼了声:“晏珩混归混,但烧雷家的事情办得倒是不错。” 福生听了这话,更是不敢言语了。 第二三九章 所愿 四方馆内,胡商得知了昨晚东西城的纵火极有可能是出自晏珩之手,顿时满脸的赞赏,笑着道:“不愧是陉家的人。” 描金白兰的茶盅在手心里轻轻的转动着,陉思归低垂着眼睫,思绪沉沉。 一个被贬为奴的人,竟也敢在京中掀出这般风浪。 而促使他做这一切的根源,仅仅是因为苏禅衣。 再回想两次见面晏珩的态度,陉思归有些头疼。 她以为她这张脸,就算不能让晏珩十分喜欢,但至少也不会讨厌。 而只要不讨厌,她就有办法让他对她产生好感。 可现在的事实是,晏珩根本不曾正眼看过她。 不论她是国色天香,还是丑若无盐,在他的眼中,根本没有差别。 听胡商喋喋不休的夸赞,她淡漠的抬着眼皮,道:“胡叔高兴的未免太早了。” 胡商笑意一顿,道:“公主这话是何意?” 陉思归道:“苏禅衣病了这么长时间,若静养便早该静养,偏偏他选在此时出城。” “治病静养或许不假,但躲婚事也绝对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可以为了苏禅衣,不计后果的在京中掀起腥风血雨,而今你觉得他为了躲掉这桩婚事,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胡商听言,眉头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道:“属下认为血脉相亲,到最后他一定会同意的。” 只是在此之前,万不能让晏珩对他们的敌意加深才好。 如此想着,他觑了眼陉思归的面色,压低了声音道:“属下以为,这个苏禅衣还是暂且不要再动了。” 陉思归偏头看着他,笑意淡淡的:“为何?” 胡商道:“属下去打听了一下,听说苏禅衣病的极重,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此番又在那大火里受了惊吓,导致病况加重...。”他说着又是看了眼陉思归的面色,赔着小心的道:“属下认为,大公子这个时候出京,或许真的只是为了给苏禅衣治病。” 晏珩的性子刚烈,别人只是烧了铺子,误伤了苏禅衣,他就不计后果的反击。 若是陉思归把苏禅衣给杀了,那这解不开的梁子可算是结下了。 若因此而误了大事,倒是本末倒置了。 陉思归听言呵笑了下,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她放下茶盅,走到了胡商身前:“若我没有理解错,胡叔的意思是要我等。” 她无奈的摇摇头,嘴角笑意变得嘲弄:“胡叔还真是糊涂了。” “若此事只事关我自己,那我自然可以等着苏禅衣咽气,让晏珩心甘情愿的娶我,皆大欢喜。” “可国中的情况胡叔不是不清楚,我等得起,他们可等得起啊?” 胡商闻言一哽,神情纠结了起来:“可属下担心大公子会因此恨上咱们。” 陉思归冷哼道:“此事一出,京中想杀了晏珩的人不在少数。” 说着淡淡瞥了胡商一眼:“浑水摸鱼,需要我教胡叔吗?” 胡商看陉思归心意已决,皱眉道:“这件事情属下去办。” “只是,过程或许和公主的有些差别,但最终的结果定然如公主所愿。” 陉思归听他这话意,似是已有了万全的办法,疑惑道:“胡叔打算怎么做?” 胡商深吸了一口气,胸膛明显的起伏了一下,他垂首揖手道:“只是些血腥不堪耳闻的事情,公主还是不听比较好。”说完便退了出去。 出城往侍佛寺的路正如陉思归所说,并不安稳。 但晏珩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他敢反击,便已经做好了后续的一切准备。 刚好在京中束手束脚没杀痛快。 今日敢跟来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路行一半,已数次停顿。 昏昏欲睡的玉卿卿睁开了眼,她听着不远不近的嘈杂动静,皱眉低声唤道:“晏珩。” 并无人回应她,只是一双温软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玉卿卿不防备,明显的瑟缩了下,但很快意识到什么,道:“王婆婆?” 王婆婆点点头,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玉卿卿撑手坐起身,道:“晏珩呢?出什么事情了?” 王婆婆又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攥住了她的手。 玉卿卿有些无奈。 再一次的意识到瞎子真真是麻烦。 揪心的等了小半刻钟,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 而后便是晏珩略显惊讶的声音:“你醒了?” 玉卿卿看着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抿笑道:“刚醒。” 晏珩就要上马车,可想到什么他又顿住了,道:“苦海的马车坏了。” “先让王婆婆陪你稍坐,我再去看一眼,若没大问题,便可继续走了。” 玉卿卿迟滞了下,又是点了点头。 晏珩放下车帘,低声吩咐了匛然两句,快速的上了前面的苦海的马车。 不多时匛然提着一个小包袱到了苦海的马车外,把包袱递了进去。 晏珩换下沾有血迹的衣服,洗手净面后才回到了苏禅衣身边。 “可是太颠簸了?” 玉卿卿靠在他怀里,心中安稳了些,闻言摇了摇头:“就是有点渴了。” 晏珩闻言忙摘下水囊,小心的给她喂了水。 玉卿卿喝了几口,推给他:“你也喝。” 晏珩笑着喝了两口,道:“是再睡会,还是继续给你念话本子听?” 玉卿卿倚在他怀里,往后靠着,头抵在了他的颈窝里。 想着道:“不想睡,也不想听话本子。” 晏珩俯首抵着她的额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笑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玉卿卿想了想,道:“我想骑马了。” 晏珩闻言有些讶然的挑了挑眉,而后想到什么,笑着道:“这会子怕是不成。” “日头太毒,路也不平坦。” 玉卿卿并不多说什么,只道:“那就等等,等路上平坦了,再骑不迟。” 晏珩点点头,道:“好像从来没问过你,谁教你骑的马?” 玉卿卿笑意一顿,声音低了下来:“之前看过别人骑,后来要赶路,就硬着头皮试了试。” “倒也是幸运的,竟真的学会了。” 说着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懒洋洋的撒娇道:“只是到底没人正经教过,骑的不好。” “以后你教我好不好?” 晏珩笑着托住她的后脊,拥紧了她。 看着她晶亮的眼睛,俯首亲了下,道:“求之不得呢。” 第二四零章 扎心 可直到云昆山的山脚下,这路一直没能平坦,骑马的事情便搁置了下来。 晏珩有些遗憾,抱着她下马车道:“后山上也能骑马的。” “等安顿下来,我带你去。” 听说前世晏珩被天定帝派去阻击福王的时候,玉昆山上的几个和尚也随行了的,当时还生出了些不好听的笑话。 说晏珩此人杀戮太重,如今遭受反噬。 所以才不惜重金找了几个和尚随行,途中为他诵经祈福,为死在他刀下的亡者超度。 玉卿卿知道苦海是和尚,却不知他就是着云昆山上的和尚。 一边应着晏珩的话,一边问道:“你和苦海是怎么认识的?” 晏珩闻言想了想,道:“头一次见面是他找我化缘。”说着笑了声:“你也知道他死乞白赖的脾性,我觉得有趣,便邀他一起用了膳。” “后来又碰巧遇到了两次,我帮着他解决了些小事,互相告知了名姓,就此相熟了。” “而后我在对战北夷时受了重伤,便是他奔赴千里救了我的命。” 玉卿卿点点头,由衷感叹道:“你身边的人都很好。” 谢怀如此。 苦海亦是如此。 匛然和周刻等人更是不用多说了,晏珩如此境地,却也从不曾生出半分的离弃之念。 日头有些大,但道路两旁栽满了树,树荫冠盖,夹着点山风,极是惬意。 苦海下山多日,而今回来,只觉浑身舒爽。 恰好听到了苏禅衣的这句话,哈哈的笑起来:“苏掌柜说话简直是太合心意了。” “这厮整日对我非骂即损,可恨的厉害。” “苏掌柜快多说几句,让他也明白明白我的好。” 晏珩无奈摇头的看他一眼。 玉卿卿听着苦海的抱怨,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确实是可气的。” “但苦海师父就念在他给你买酒的份儿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吧。” 苦海一听苏禅衣言语袒护,顿时瞪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摇头失笑。 匛然追了上来,道:“主子,肩舆准备好了。” 晏珩扭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想问她是乘坐肩舆,还是由他继续抱着,就瞧她盯着匛然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仿佛只要听到匛然开口,她就总有些恍神一般。 “怎么,他的声音比较好听?” 忍了又忍,晏珩没忍住,酸溜溜的开了口。 玉卿卿回神,很有些怀疑她是听岔了,这话怎么可能是由晏珩的口说出来的? 忍了又忍,她没忍住,笑着道:“我若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晏珩磨了磨牙,偏头看向匛然,片刻道:“自然是让他以后都不要在你面前开口。” 玉卿卿“啧”了声,点评道:“有点苛刻。” 四人抬着肩舆来到晏珩身边,晏珩看了眼怀里的人,有些不甘心的把人放进了肩舆了。 云昆山偏僻,四周没什么住户,距离官道又远。 这山中情形复杂,住在此处后,日常的防御必然是重中之重。 匛然自上山起便开始观察四下的地形,将自己的顾虑说给了晏珩听。 晏珩听着他的话,偏头细细的瞧他。 声音听着是挺清亮的,但远远没到能蛊惑人心的程度吧? 匛然被晏珩看的心头发毛,警惕的退开了两步道:“属下若做错了事情您直说,属下甘愿受罚。” “可别这么瞧着属下,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晏珩道:“你以后说话...。”他拧眉想了想,道:“压低些声音吧,你的声音太尖锐了,我听多了扎心。” 匛然眨了眨眼,茫然的“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话? 他用这音调与他说了多少年的话了,这会子说什么尖锐不尖锐的?! 再者,就算真的是尖锐,那也是刺耳,怎么就扎心了?! 匛然一脑门子的疑问:“主子莫不是在说笑吧?” 晏珩正色的道:“你瞧我像是说笑吗?” 匛然渡着他的面色,摇了摇头:“不像。” 晏珩道:“说来听听。” 匛然“哦”了一声。 轻咳一声,揉了揉喉结处,气沉丹田,屏着鼻息,他换成用口呼吸。 酝酿了下,他开口道:“主子。” 音调低沉,全不似刚刚那般清亮了。 晏珩满意的点点头,刚要赞一声不错,就听前面肩舆上传来一声轻笑。 他一怔,猛地记起了什么,面色霎时变得赤红滚烫起来。 匛然看晏珩不语,捏着嗓子又道:“主子觉得属下这么说话行吗?听了还扎心不?” 轻笑声变成了哈哈的大笑声。 晏珩扶了扶额,一时钻地缝的心都有了。 匛然道:“到底行不行,主子给句准话啊?” 还行什么啊! 脸都丢尽了! 晏珩看他一眼,快步上前了。 匛然被甩在后面,一脸的茫然,嘟囔道:“这是怎么了?” 山道蜿蜒,晏珩跟在肩舆旁照看着,时不时对上她投来的戏谑的眼神,只觉浑身不自在。 到了山门前,玉卿卿走下肩舆,晏珩看了眼长阶,皱眉道:“我抱着你吧。” 玉卿卿道:“那怎么行?” “这长阶自然要一步一步,亲自走上去的。” “这样,神佛看到了我的诚心,才会眷顾。” 晏珩道:“神佛知晓你体弱,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的。”说着问苦海:“是不是啊?大师。” 苦海笑吟吟道:“心诚则灵。” “苏掌柜还是不要劳累太多才是。” 玉卿卿道:“这一路又是马车又是肩舆的,刚想走走呢。” “就让我走走吧,若累了,你再抱我不迟。” 晏珩哪里受得住她这么拖着嗓音与他撒娇,登时就败下阵来了。 匛然看他们登阶,扭头看了眼周刻。 周刻会意点头,带着人去寺庙外部署了。 匛然跟了上去,与苦海并排走着,挤了挤他的肩膀道:“怎么一个香客也不见?” 苦海看他一眼,无奈道:“你猜?” 匛然被他看的笑起来,又挤了挤他的肩膀,道:“我瞧着此处人杰地灵,所供奉的神佛必然也是极灵验的。” “只是太过偏僻,庙宇又建在山尖上,香客自然就少了些。” 第二四一章 耳熟 苦海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耳边是匛然的话,他欣慰的笑了起来:“不错,学会安慰人了。” 寺庙香火不多,确也有寺庙偏远的因由。 但更多的还是寺庙对这些不看重的缘故。 就像他,一年总有半年在外面。 这寺庙说是寺庙,其实就是容纳他们避世的一个处所。 匛然一边打量着四下,一边认真的回道:“这往后月余都要住在这里,嘴自然要甜一些的。” 苦海听言抽了抽嘴角,斜他一眼:“主子坏,下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甩了甩袖子,与他拉开了距离。 匛然忍笑追上去。 玉卿卿走了三分之一便觉得累,勉强又走了十几阶,就气喘吁吁的站住了脚。 晏珩看着道:“怎么样?是歇一歇,还是我代劳?” 玉卿卿道:“歇一歇,我还可以。”说着扶着他,慢慢的坐了下来。 苦海和匛然发现了,扭头看过来。 晏珩道:“你们先走,我们稍晚几步。” 二人点头,继续走了。 晏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山风凉爽,晏珩给她拢了拢披风。 玉卿卿听他难得的没话,心中便有些好笑。 撑腮看着他的方向,笑着道:“你在想什么?” 晏珩觑她一眼,又转开眼睛,目视前方,正色答道:“什么都没想。” 玉卿卿伸手,摸索着摸到了他的脸。 热烫热烫的。 她嘴角的笑意更是压不住了。 晏珩在看到她的手摸来的时候就要躲开的。 可又怕她摸不着,要难过,便忍住了。 这会子看她笑,他伸手就攥住了她的手腕,扯开了。 “别闹!” 没什么威慑力的一句警告。 玉卿卿往他身边蹭了蹭,紧挨着他,侧首靠近他,道:“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刚刚的话题,问一问我呢。” 晏珩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有什么好问的。” 玉卿卿挑挑眉,坐直了身子:“我还想着与你仔细的说一说呢。” “既然你不在意,那我便也不费那个功夫了。” 晏珩转动着眼珠,小心的看她一眼,道:“那个...索性坐着无事,你想说就说一说吧。” 玉卿卿摇摇头,一脸的懒散:“我不想说。” 晏珩一哽。 闷了会儿,道:“我想听。” 玉卿卿闻言再也绷不住,哈哈的笑起来。 晏珩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窘迫过。 但看她笑着这般开怀,也是笑了起来。 笑罢无奈的摇了摇头。 玉卿卿好不容易止了笑,碰了碰他的肩膀道:“那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晏珩差点气笑了:“你还有骗我的说辞不成?” “自然是听真话!” 玉卿卿道:“打从我第一次听到匛然的声音便觉得非常耳熟。” “我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 “可我仔细想了许久,却又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人啊,最是纠结的。越是记不起的事情,越是会不受控制的想。” 晏珩听她停了下来,皱眉道:“没了?” 玉卿卿点头:“没了。” 晏珩又道:“真话?” 玉卿卿笑道:“自然。” 晏珩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后仰,双肘倚在了身后的长阶上。 他看着蔚蓝的天际,想了想,道:近两年我很少派匛然出京。” “最近的一次是永州。”他说着,目光转动着落到了她的身上,想起了那时病重她要赠玉佩给他的事情。 玉卿卿听到永州,眨了眨眼,侧目朝他看了过去。 福王妃的玉佩他是看过的。 对她,他是有疑问的。 却也从不曾正儿八经的逼问过她。 而她是该找个机会,好好的找个没有漏洞的说辞,给他个交代了。 晏珩也看着她。 看了会,他道:“可惜了。” 玉卿卿道:“什么可惜了?” “那烫手山芋啊。”晏珩道:“当真是掉入火坑里了。” 玉卿卿知道他口中的烫手山芋是什么。 笑了笑道:“我怎么会把它落下?” 那可是他们后半辈子安身立命的宝贝。 或许在关键时候能救晏珩一命的。 晏珩听言有些惊讶,惊讶过后便有些生气了:“你...那日情况那样凶险,你竟还记着那玉佩?” “有时间,不知道逃命的吗?!” 直到如今,他想起那日的大火仍觉得后怕惊心。 若他没能赶回去,后果将会怎样?他简直不敢想。 玉卿卿点头赞同:“情况确实凶险。” “有了这次的经验,以后再有了贵重之物一定要存放在一处防火防水的地方。” “关键时候便可以无所顾忌的逃命了。” 晏珩抽了抽嘴角,想起什么,问她道:“我的身契呢?” 玉卿卿眨了眨眼,面上心虚一闪而过,撑手站起了身,道:“歇的也就够久了,走吧。” 晏珩起身跟上去,追问道:“身契呢?” 玉卿卿被他缠的没办法,支吾道:“大概...或许...可能是烧了吧。” 说着又机灵的补了一句:“不过那放身契的盒子还算厚实,改日回京后去碳灰堆里儿扒一扒,说不定还能找回来呢。” 晏珩:“....” 回来的匆忙,也没有提前传个话,住处且要收拾收拾才能入住。 几人到了苦海的厢房里。 厢房很大。 很小的一角留着日常打坐睡觉,剩余的部分全都用来存放药材了。 故而房间中的药味非常的浓厚。 玉卿卿的鼻子灵,被这味儿熏的只打喷嚏。 苦海推开了几扇窗户,而后走到靠墙的药架前,挑挑拣拣捏了三瓶药,塞给了晏珩:“白瓶早服,棕瓶一日三服,黑瓶以防万一。” 晏珩点头,将药瓶收好了。 看苏禅衣揉鼻子,扶着她坐到了窗下的椅子上。 余光看到一旁的架子上有一个碧绿色雕五福的小玉瓶,他觉得精致好看,顺手拿起看了看,而后拔掉了药塞,刚要闻一闻,就听苦海一声高呵:“快放下,那是要命的东西!” 苦海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吓得面色都变了。 晏珩依言塞紧了药塞,放回了原处:“你不是治病救人的吗?怎么还有这毒物?” 苦海道:“药毒同源嘛。” “做来玩儿的。” 玉卿卿道:“你没事吧?”说着看向苦海的方向道:“嗅到气味会有危险吗?” 苦海看她谨慎的模样,笑道:“尽管放心,就算是中了毒,我也能救回来的。” 第二四二章 趁热 眼看到了用膳时间,苦海吩咐人去准备膳食。 用过膳后,苦海才领着二人到了一处小院子里。 院子颇大,左右各有两间厢房。 晏珩把苏禅衣安置在了左厢房里。 这一路舟车劳顿,晏珩看她面有倦色,喂她吃了药便找了王婆婆来替她洗漱更衣。 待她睡下后,他才去了右厢房里。 匛然走进来禀道:“寺庙内外已经做好了部署。” “且今日这一路上他们损耗颇大,近几日恐怕不会再有动作了。” 晏珩点点头,道:“不可掉以轻心。” 匛然颔首称是。 晏珩道:“京中可有什么情况?” 匛然道:“安如公主又进宫了。” “主子这一出城,他们恐怕是要着急的。” “此番进宫想来依旧是和皇上谈论联姻一事。” “只是他们想从皇上方面给主子施压,继而达成所愿,简直是痴心妄想。” 经了这些事情,他们怎么还会认为晏珩会忠于天定帝呢? 而天定帝更是可笑了,棋子已然弃了,想要再重新捏在手里,便注定了要失败。 话落没听到晏珩的回应,匛然看了过去,就瞧晏珩出神的看着自窗外映在桌角的光影。 他跟着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疑惑道:“主子没事吧?” 晏珩回神,道:“你去永州时,可遇到了什么姑娘?” “啊?”匛然还以为听错了。 晏珩怎么会问他这种问题?! 怔了下,他道:“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珩道:“就是字面意思。” 匛然又是怔了下,而后开始仔细的回忆。 好半晌,道:“...擦肩而过的算吗?” 晏珩道:“有过交谈的。” 匛然闻言立刻摇头:“没有。” 晏珩道:“你确定?” 匛然道:“属下以性命担保。” 晏珩皱起了眉头,喃喃道:“那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呢?” 匛然疑惑不解的道:“听到什么?”晏珩却不再回答了,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次日用过斋饭后,晏珩想带着苏禅衣去附近转一转。 主要是想砍些竹子,回来给她做个躺椅。 去找苦海,却被告知苦海昨晚下了山,至今未回。 晏珩便有些奇怪。 他怎么下山下的悄无声息? 且这么久不回,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如此想着,便让匛然派人去山下寻一寻。 匛然离开不多时便又回来了,说是苦海在山下被人打了,无颜见人,回屋子里敷药去了。 晏珩和玉卿卿听得都是皱起了眉头。 推了推他道:“你快去看看吧。” 晏珩把话本子放了下来,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到了苦海的屋子外,他叩了叩门。 屋中苦海快速的套上了衣服,遮住了绑了厚厚细棉布却仍是沁出了血迹的肩膀。 “谁啊?” 他懒懒的问了一声。 “能给你报仇的。” 屋外晏珩答道。 苦海笑了笑,起身去开了门。 晏珩看着门内的人,嘴上夸张的“呦”了一声,手指弱弱的指了指他淤青的左脸颧骨:“真让人打了?” “谁啊?” “告诉我,我这就去把他的胳膊给卸了!” 苦海看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好笑不已。 侧身请他进来,道:“我是谁?能被人打?” “昨晚天黑,没看清楚路,摔的。” “真是人走背运,喝水都塞牙。” 晏珩不疑有他,闻言“嗤”的笑了起来,但对上他的视线,忙敛去了笑意,正色道:“这有什么的?谁走夜路没磕着绊着过?” 说着又问道:“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苦海道:“缺了一味药材,我下山去买。”说着指了指药架上还未拆封的药包。 晏珩道:“是要给苏禅衣配新药吗?” 苦海喝了口茶,点头道:“所幸无事,再试试。” 晏珩看着他脸上的伤,满怀感激的道谢。 苦海咽下嘴里的茶,无奈道:“你若收了脸上的笑,这话我也能信几分。” 晏珩忍笑忍的肩膀都抖了起来:“我就是觉得可乐。” “你在这云昆山上住了多少年了?山路早走熟了,怎么就能摔了?” “...”苦海看他笑的这般,气的把人往外推:“走走走,烦人的很。” 晏珩被推到门外,身后的房门“哐”的一声就关上了,他笑着道:“你且歇会儿,晚上我再来看你。” 门一关上,苦海就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他按压着肩膀,慢慢的走到了药架前,找了药吃下。 目光一转,看到了未开封的药包。 看了片刻,目光终是变得冷沉下来。 安稳清净的住了几日,这日皇上派了人来。 晏珩出去应付。 玉卿卿坐在院中晒太阳,忽听脚步声,他朝院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苏掌柜。” 苦海端着药走过来。 玉卿卿笑了笑,道:“苦海师父的伤可好了些?” 苦海道:“一丁点的擦伤,早没事了。”说着把药碗放下,道:“听晏珩说想带你去后山转一转。” “这两日无事,咱们便一起去吧。” 玉卿卿笑着应下,刚要再说什么,就又听到了脚步声。 难道是晏珩回来了? 不应该这么快吧? 苦海偏头看过去,瞧见了一个着太监服侍的男子。 小太监垂首快步走进了院中,来到苏禅衣身前,嘴上问了句好,又道:“奴才是勤政殿的,有些话想和苏掌柜单独说。” 苦海会意的站起身,临走之际道:“药要趁热喝。” 玉卿卿含笑应下。 苦海的脚步声渐远。 小太监这才开了口,瞄了眼不远处站着的侍卫,低声说起了她曾答应过皇上的事情。 玉卿卿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抬手摸索着捧住了药碗,端起刚要喝,忽的顿住。 她有些不确定的嗅了嗅汤药的味道,而后皱起了眉。 不动声色的把药碗端离,放回了原处。 小太监离开后,玉卿卿唤了声匛然。 匛然立刻上前,道:“苏掌柜有什么吩咐?” “日头太大,我晒的不舒服,扶我回房吧。”玉卿卿说着站起了身,伸出了手。 匛然忙把胳膊递了过去,而后又端起了桌上的药碗。 到了房中,玉卿卿道:“我自己待会儿,你出去吧。” 匛然应是,把药碗放在了桌角,道:“这药要凉了,苏掌柜赶快喝了吧。” 玉卿卿点了点头。 匛然看她没了吩咐,轻步退了出去。 第二四三章 节哀 刚在门外站定,忽听房中有器皿破碎的声音。 匛然猜想着是苏禅衣眼盲,不小心打翻了什么东西。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苏掌柜,您没事吧?” 话落,却没得到回应。 匛然皱眉,心中警觉着立刻推门走了进去。 就看苏禅衣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手边是摔的粉碎的药碗。 他面色大变,上前轻轻的推了推她的肩膀,急声呼唤了两声。 依旧是没有回应的。 匛然探指在她的鼻下,停顿两息,只探到了微弱的鼻息。 他心里暗道了声不好,忙起身跑到门外,屈指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哨音一起,暗处立刻有侍卫现身。 匛然吩咐道:“快去请主子回来!” 侍卫点头应下,快速离开了。 晏珩听着从福生口中转述的关于天定帝对他的爱护与偏袒之情,以及明知纵火凶嫌,却仍然坚持了对傅、雷、彭、江四家的弹压。 “...能让皇上做到如此的,全天下也只有都督一人了。” 晏珩耐心的听完了福生的长篇大论,道:“福生公公折煞在下了。” “在下身份卑微,怎担得起一句都督?福生公公慎言呢。” “至于这四家的案子,那是京兆府的活计,我实在帮不上忙,自也没必要听这些话了。” 福生嘴角的笑意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继续说道:“晏都督官复原职的圣旨已然写好,只等都督回京便可加盖天子宝印,昭告天下了。” “且皇上得知晏都督出京后,很是有些失落。说这侍佛寺清净归清净,只是太过偏远了,连时常唤都督进宫下棋都不能。”话到此,自然而然的问了句:“不知晏都督要在此处住几日?” 晏珩连皇上应付,更不用说福生了。 听他啰嗦这许久已是给足了面子,闻言呵笑道:“怎么,在下在侍佛寺住几日,还需要向福生公公报备吗?” 福生被他这一眼看的胆寒,忙摇头,赔着笑道:“岂敢岂敢。” “晏都督才是折煞奴才了。” “奴才会如此问,纯粹是想提前得知晏都督归期,从而提前做好相迎诸事。” 晏珩面上带着笑,眼底却并无笑意,这笑意仅仅是礼貌与客气。 他不动神色的看了福生两息,起身道:“既然无需报备,那在下便告辞了。” 福生笑着站起身:“恭送晏都督。” 晏珩刚走到廊下,就看守着苏禅衣的侍卫匆匆而来,他瞧着,心底不自觉的咯噔了下,迎上前两步,不等对方开口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传话侍卫道:“具体不知,但匛然让主子您赶紧回!” 在侍佛寺,能让匛然六神无主,慌忙请他回去的事情就只有一桩!晏珩的神色猛地生变,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道:“快去请苦海。” 侍卫点头应下,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福生走了出来,看了眼晏珩离开的方向,皱眉嘀咕道:“出什么事情了?像是被鬼撵了一般?” 晏珩很快回到院子,奔到榻前,轻轻的唤着榻上的人。 无人回应。 他强撑着的镇定神色有些绷不住的慌乱起来,偏头看着匛然道:“怎么,怎么回事?” 匛然束手在一侧,闻言摇头道:“属下也不知。” “苏掌柜被太阳晒得不舒服,便让属下扶她回屋子。 “属下才退出去,就听到房中有东西破碎的声音,推门进来看到的已经是昏迷不醒的苏掌柜了。” 说着看了眼晏珩的面色,忧心道:“主子您别着急,属下已经让人去请苦海师父了。” “他一向神通广大,再危难的时候都帮着苏掌柜熬过去了,此次必然也是一样的。” 记得苦海曾经说过,苏禅衣的五脏六腑皆有枯竭之态,她发病时痛苦凶烈,但离开的时候极有可能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像是入睡一般。 晏珩看着榻上的人,呼吸一下沉重过一下,他双耳嗡鸣,匛然的话听了一半,丢了一半。 听罢,有些无所适从,又像是不置可否的的点了点头。 闭了闭眼睛,缓和了眼眶的酸胀感,他伸手碰了下她的眼角:“苏禅衣,我回来了。” “你别着急睡,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匛然听晏珩温软的声音中透着哽咽,不觉皱了皱眉,叹息着往外走了几步。 忽的想到晏珩见福生的偏殿似乎比苦海的院子更远,怎的晏珩都回来这许久,苦海却还未至? 莫非是传话的出了岔子? 如此想着他疾步往外走,想着再派个人过去一趟。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苦海垂首耷脑走来的模样。 他皱眉道:“都火烧眉毛了,您还磨蹭什么呢?!” 苦海闻声抬头,瞧见匛然,收拾了面上茫然的神色,快速的进了屋子。 晏珩见苦海来,忙让出了榻边的位置,方便他诊治。 苦海看着榻上的人,眼底满是痛苦与挣扎,强撑出的镇定神色隐有崩塌之意。 悬起要搭在她腕上的手怎么都落不下去。 甚至于,她这张脸,他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挣扎几息,他闭上了眼,手指也只是似沾非沾的在她手腕处停顿了几息,而后站直了身子,冲着翘首以盼的晏珩摇了摇头。 晏珩看他摇头,脑子嗡的一下变得空白。 他眨了下刺痛的眼睛,可视线仍是瞬间变得模糊,张口想问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苦海看的皱眉,低声道:“晏珩...你没事吧?” 晏珩抹了把脸,哂笑了下,摆了摆手道:“我,我没事啊,我很好。”说着透着模糊的泪意,看向床榻。 他很好,可她却不好。 看着被下消弱单薄的人,他的心口像是被剜走了一块,疼的他血肉模糊,难以抑制。 想要上前,却被脚边的凳子绊了下,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着要摔到在地,苦海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他不敢看晏珩的眼睛,低垂着视线,却又看到了晏珩衣襟上的两滴泪渍,喉间发哽,一颗心慌得像是随时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你...你节哀。” 晏珩听到这两个字,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的嗓音几乎变了调:“为什么会如此?明明好好的。” 他不过是离开了两刻钟,怎么就...就...。 第二四四章 毒药 余光扫见地上没收拾的碎瓷片,苦海躲闪着视线,道:“她,她好像是中了毒。” 晏珩一怔,旋即不可置信的看着苦海,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苦海垂眼,重复着道:“我说,苏掌柜她中了毒。” “中毒?”晏珩低喃着嚼了两遍这个字眼,想到了京中的大火,悲伤欲绝的神态瞬间冷如坚冰:“什么毒?” 苦海摇头:“还不知,但毒性发作的如此之快,一定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之药。”说着看向匛然:“她可有吃了什么?亦或者是闻了什么不曾?” 匛然顶着二人灼灼的视线,有些被吓住了,愣了下,才想起回话:“苏掌柜并未吃什么,只喝了苦海师父送来的药。” “至于闻到什么...。”匛然想到一事,面色变了变,道:“苏掌柜见了宫里的人,不知可是从他们手中闻了什么不该闻的。” 一边让他去偏殿见面,一边派了人来悄悄的见苏禅衣!晏珩有些踉跄的走到了榻边,坐了下来,攥住被下她温热的手掌,道:“什么时候见的?” 匛然道:“就在主子离开后不久。” 苦海小心翼翼的渡了眼晏珩的神色,冷哼道:“在京中没把人烧死,竟还追到了这里来,简直是泯灭人性的恶毒!” 匛然有些不敢看晏珩的脸,闻言皱眉道:“苦海师父的意思是宫里的人动的手?” “天定帝想要促成与大庸南凉的联姻,而晏珩是南凉选出的唯一的成亲人选,如此一来,苏掌柜就成了碍手碍脚的存在。”苦海道:“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别人会有杀苏掌柜的动机。” 说着愈加气恨:“先是对晏珩赶尽杀绝,如今这刀尖又对准了苏掌柜。” “天定帝当真是这世间最狠绝的存在了。” “难道苦海师傅就不想杀了我吗?” 轻柔淡漠的声音贸然掺和进了这肃冷的氛围之中。 晏珩红着眼眶看着她,又是笑,又是哽咽的道:“你...你没事?” 玉卿卿回握着他的手,道:“我还好。” 似是有一道无声无息的雷,劈在了苦海的头顶上。 他怔了几息,才稍稍回神,迟滞的扭动着脖子,目光滞重又畏怯的看着苏禅衣,嘴角几度开合,却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苏禅衣撑手坐起身,道:“咱们这一群人,也算是在同一屋檐下患难与共许多日子了,感情虽谈不上多么的深厚,但我自认为绝对不是背后捅刀子的关系。” “苦海师父端一碗毒药给我,如今又把这黑锅栽赃给天定帝。” “敢问一句,苦海师父背后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晏珩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毒药?” 玉卿卿伸手指了指一旁小几上的茶壶,道:“药就在里面。” 晏珩上前拿起茶壶,揭开茶盖,果然有苦药汤子的味道溢出来。 倒在茶杯中一看,确实是汤药。 玉卿卿道:“来侍佛寺的那日,我们在苦海师父的屋子里稍歇了几个时辰,而期间你因好奇曾打开过一瓶药。” “苦海师父告诉你说那瓶药是毒药,让你不要乱动。” “苦海师父可还记得我曾问你,闻了味道可有危害。”玉卿卿道:“苦海师父觉得我为什么会问这句话?” 苦海嘴角动了动,用干哑涩重的声音回答道:“你闻到了。” “对。”玉卿卿点头:“我闻到了。” “那味道极淡,你竟然闻到了。”苦海凄然扯了扯唇:“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这便是承认了! 玉卿卿抿了抿唇,有些难过的道:“自我病后,我的汤药都是由你负责的,我从未怀疑过什么,日常都是不假思索的一口饮下的。” “但今日有宫里的人来找我,我虽不愿搭理,但免不了要分出心神去听他说了什么,如此难免神情紧绷警惕着。” “也因此,我才能闻出药味中的异样。” 她说着顿了顿,没什么笑意的扯了扯唇角:“苦海师父做的很好,若今日我稀里糊涂的喝下这碗毒药,晏珩决计不会怀疑你分毫,而杀人的罪名必定要栽在天定帝身上。” “前有天定帝听信谗言,恶意贬斥,后有我中毒而亡,晏珩恨上天定帝是必然的事情,反击也是必然。” “如此一来,谁是获益者?” “傅家,雷家,亦或者是...南凉?” 虽是如此问,但前面两个近来被晏珩收拾的颇惨,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再来耍手段的可能性不大。 况且他们就算下手也一定是对晏珩下手。 至于南凉...她不敢确保,因为她实在想不到苦海一个出家人能和南凉扯上关系! 若是暗桩细作,何必等到今日再动手呢? 听到南凉二字,苦海的身躯一震,面色霎时变得惨白:“真是低估了苏掌柜。” “只凭一碗毒药,竟能将真相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匛然听苦海承认,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待回过神来,立刻抽出了腰间的刀,刀尖对准的正是苦海! 晏珩听了这些,竟然还算平静,看着苦海,平和的问道:“为什么?” “这些年你多次救我性命,如今你明明知道苏禅衣与我而言有多么重要,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苦海回视着他,笑了笑道:“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多次救你?” 晏珩道:“我以为是朋友相交,诚心挚念。” 苦海笑着摇头:“折煞我了,怎敢与你以朋友相称?” 他说着叹了口气,像是累极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我并不是和尚,我来到侍佛寺的时候,这山上还是剩下几个真正的和尚的。” “后来我为了能在此处落脚,便杀了他们。” 晏珩道:“所以,这寺庙里的人,与你是一伙的?” 苦海闻言有些焦急,忙解释道:“他们不会对你不利的,别杀他们。” “此事是我一人做下的,不论你要如何,我都没有异议,只求别动他们!” “他们之所以存在,全都是因为你啊!” 晏珩听着这话,微微皱起了眉:“你是谁?”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苦海垂首沉默良久,低声道:“我叫...陉德。” 第二四五章 陉周 这个回答简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近来南凉使团抵京,陉思归公然大肆选夫,京中的人怕是无人不知陉姓的!更不用说晏珩等人了。 听到此姓,他们立刻便明白了苦海是出自何处。 晏珩道:“你是南凉陉家的人?” 藏了半辈子的秘密,说出口着实不易,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听到晏珩的话,苦海点了点头:“是。” “我是陉家的家生暗卫,世代忠于王爷,忠于陉家。” 晏珩道:“你口中的王爷,是南凉的护国王,战神陉乇戎?” 苦海点头:“是。”他说着看向晏珩:“说了我,你可想知道你是谁?” 晏珩看着他,眸色静如死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峻:“我是晏珩。” “你不是!”苦海情绪激动的驳斥他:“你姓陉,单名一个周字,你是陉家的嫡长子,也是世子爷。” 这句话从苦海的口中传到晏珩的耳中,他搁在膝上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切齿冷斥道:“闭嘴!” 苦海不仅没闭嘴,反而是一股脑的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大庸永安十年,南凉攻打大庸,领军的人正是王爷,而身为战神的嫡长子,您自小便被万千臣民所期待着,跟随着王爷出征也是时常发生的事情。而永安十年的那次征战,您同样跟在王爷的身边。” “起初的战事几乎是压倒性的,南凉连续攻下三城,后被大庸反扑,混战之下,您走丢了。” “王爷觉得是他杀戮太重,上苍为了惩罚才会如此,再看到涂炭生灵的百姓与将士,他非常愧疚后悔,自此便生了心疾,缠绵病榻一直未愈。” “可王爷纵是病中,也从未忘记寻找过世子爷您。” “我们这一支分出来在大庸找寻多年,皇天终不负有心人,让我们找到了您。” 两世的疑惑在此时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竟是南凉陉家的人?! 如此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陉思归受陉乇戎亦或者是陉乇戎所忠于的人指派,来大庸是要带晏珩回去的。 可陉乇戎他们却不知,陉思归暗中侍了两主,背后的那位主子给她的命令是在大庸了结了晏珩。 而前世,陉思归她成功了。 玉卿卿担心晏珩乍然听了这样的消息会无法承受,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掌心。 晏珩垂眼看了眼她的手掌,慢慢的舒了口气,平复了心情。 仿若只是听了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语调也随之平和下来:“简直是一派胡言!” 苦海看他漠然的样子,心中焦急:“世子爷可以怀疑,也确实该怀疑,但属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世子爷若不信,尽可去查。” 玉卿卿心头有疑,她道:“细算下来,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一直没有点破。” “既然已经决意隐瞒,又为何在今日揭露出来?” 苦海闻言一脸的苦涩:“并非要隐瞒。” “在找到世子爷的那日,消息便已经送回了南凉,只是...只是王爷病重多年,王府大权早已旁落,回去的人尽数被暗杀了。” 玉卿卿听言皱眉道:“所以,你是逃脱的那一个?” 苦海摇头:“我受令保护世子爷的安全,并未回南凉。” “回去的人是我的父亲,在没了他的音讯以后,我曾数次回去找寻,几番艰难之下找到了他死前留给我的线索,这才得知了他被杀的缘由,此后一直藏在大庸,再不敢生出回去的念头。” “那日大火,我被南凉侍卫胡商认出来了,他来找我说此番和亲为的就是要找到是世子爷并带回去,所以...所以我才...”他说着心虚的看了眼苏禅衣,歉疚的道:“是我对不起苏掌柜,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玉卿卿摇头,轻声道:“是我该感谢你,若非有你,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各为其主,我理解。” 苦海闻言面上有难堪之色。 打他一顿,甚至于杀了他,他都不会叫一声的。 但...但谢他...他怎么担得起这句谢! 他看着苏禅衣身边的人,又看向苏禅衣,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感谢苏掌柜的不怪之恩。” “能否求您劝一劝世子爷...。” 晏珩侧目,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劝什么?!” 苦海有些畏怯的看着晏珩,声音低了下来:“劝着世子爷回去一趟。” “就算是世子爷不打算认王爷,也至少让王爷看一看您,以解这些年的思子之苦。” 玉卿卿道:“苦海师父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苦海疑惑道:“什么事情?” 玉卿卿道:“若你们今日的计谋得逞,晏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恨上了天定帝,更甚至他在情绪失控之下做了什么会后悔终身的事情,届时大庸容不下他,他走投无路跟着你们回了南凉。” “可等到他见到了护国王,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再回头细想这一切,你能确保他猜想不透吗?届时他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你们打着让他们父子相认的盘算,可做的事情却都只会让他们本就不亲密的父子情生出不可不可转圜的恨意憎恶。” “这真的是你们的初衷吗?” 苦海顺着苏禅衣的话想了想,神情变得茫然起来:“这...。” 玉卿卿接着又道:“而且你并不了解晏珩。” “他会动怒,会把大庸搅得天翻地覆,甚至于会在确保大庸不会乱的情况下弑君,可他绝不会叛国。” “所以,打从一开始,你们便用错了方法。” 晏珩听到这里,抬眼看着她,眼底波闪着细弱的水光,水光下是动容。 玉卿卿道:“这些事情我都能想到,护国王他一心为子,怎会想不到?在南凉使臣来大庸之前,必然是叮嘱了又叮嘱的。” 苦海听着苏禅衣的话外之音,神色警惕起来,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玉卿卿呵笑了下:“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何必再问。” 苦海一窒,旋即冷哼道:“不可能!” 第二四六章 日安 玉卿卿叹道:“你离开南凉太久了。” “且你自己也说了,南凉的护国王府早已大权旁落,你怎么能确定这些人的心与你是一样的呢?” 苦海道:“我是不能确定,但也不容你随意的揣摩污蔑。” 说着想到什么,眼底浮现憎恶之色:“且你自然是不想让世子爷回南凉的。” “你错了。”玉卿卿道:“他心中有家国道义,可我却没有这些负担。” “我拖着残躯,苟全性命的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他好。” “只要他能好,就是南凉,我也会哄着他去的。” “可你们连前路有什么都不能确定,便要他前往,这我绝不能同意。” 苦海张张嘴,下意识的想反驳什么,可却没能发出声来。 玉卿卿道:“你下去吧,这件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说完了该说的,剩余的便由他自己琢磨了。 毕竟仅凭着此事并不足以揭穿陉思归的真实心思。 晏珩听言皱起了眉头:“苏禅衣!” “他还有用呢。”玉卿卿忙攥住了他的手:“就当是给我留个治病的大夫吧。” 发生了这种事情,她怎么会再信苦海?如此说不过是在顾忌他的心情罢了!晏珩看着她澄净又温柔的眼睛,只觉得眼眶发热。 玉卿卿唯恐晏珩会怒意上头把人给斩了,出声道:“匛然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带出去。” 匛然有些懵然的“哦”了声,看了眼晏珩的面色,这才上前一步把地上跪着的人揪了起来,连拖带拽的拉了出去。 二人离开后,房间里静寂了下来。 玉卿卿掀开被子,跪坐起来,冲他伸开了双臂。 晏珩看了一眼,拨开她的手道:“做什么?我没事。” “知道你没事。”玉卿卿笑着又伸出手:“这不是在庆祝我劫后余生嘛。” 晏珩听言默了默,凑过去抱住了她:“对不起,是我害你承受了这些危险。”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愿意与你福祸相依。”玉卿卿学着他素常里安抚自己的那般,轻轻的抱着他,手掌顺着他的后背。 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她道:“心里很乱吗?” 晏珩在她面前不必伪装什么,也不必遮掩什么。 闻言点了点头:“有点。” 玉卿卿道:“若苦海的话是真的,你想回去看看吗?” “不知道。”晏珩如实的道。 沉默了会儿,他又道:“以前我都会想,我的家在何处,父母可健在,上有兄姊、下有弟妹没有。” “是我被人伢子拐了,还是家道艰难他们不要我了。” “我也生出过找寻的念头,可我丝毫的线索都没有,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渐渐地,我也就认命了,想着如此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也不算太坏。” “可真等到有人跑到我面前告诉我,我是谁,我家在哪里,我该如何如何,我却又觉得不对,我害怕,我不敢去想。” “不想,咱们什么都不想。”玉卿卿顺着他的话去说:“去他的南凉,去他的世子爷。” 她稍稍松开他,摸索着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你是晏珩。” 说着笑了笑,又亲了一口,稍显得意道:“是我的晏珩。” 晏珩眼底的茫然与挣扎被她这两口亲没了,神情柔软下来,嘴角带了笑。 这些年有很多人敬他,怕他。 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哄着他。 且有她在身边这么叽叽喳喳,他连难过的功夫都没有。 “是。” “说的没错。” “我永远都是你的晏珩。” 说着把她占去的便宜讨了回来。 玉卿卿忽然想起一事来,推开他,舔了舔嘴角道:“似乎听你说过你的姓氏是有缘故的?什么缘故?” 晏珩笑道:“什么听我说的?明明是偷听我说话。” 若没记错的话,他那日在小金水河的船上,曾向皇上提过一次。 她在船舱里应该是听到了。 玉卿卿在他面前耍起赖皮来那可是稀松平常的很。 闻言笑着道:“偷听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好吧,就当我是偷听的吧。” “可你没讲完,我只偷听了一半,今日你且说说另一半吧。” 晏珩看她如此,好笑道:“你当是听评书呢?” 玉卿卿道:“其实,我曾想过这个问题的。” “也稍稍的想明白了一些,就是不知对不对。” “不如我说说,不对了你再纠正我?” 晏珩点点头:“说吧,我且听听。” 他把她揭开的被子重新拢在了她身上,抱着裹的蚕蛹一般的她,倚在了床柱上。 玉卿卿挣了挣,把双手挣了出来,圈住他的脖子,依赖的偎在他怀里。 “晏字,分开来就是日和安。” “你想求的是你自己日日平安,还是大庸的臣民?” 晏珩听得一脸笑意,不知是得意还是开心。 “两者都有吧。” 玉卿卿点点头。 在某些时刻,他与她是一样的。 只要日日平安。 不过,他的胸怀更大一些。 所虑的事情也更多。 这边,匛然吩咐了周刻严守晏珩和苏禅衣所住的院子后,押着苦海回了他的院子。 这一路上遇到了几个侍佛寺的和尚,看到此情此景都是警觉了起来。 气氛瞬间紧绷。 苦海竖眉冷目的看着他们道:“你们要做什么?!” “都忘了身上所背负的了吗?” “世子爷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都放宽心,冷静些!” 众人听苦海说起世子爷这个名头,瞬间便明白了。 莫非苦海已经把真相告诉给了晏珩!? 可既然告知了,为何匛然要如此对待苦海? 他们自然而然的便猜想,是晏珩不愿意认下这个身份! 不能对晏珩动手,又担忧着苦海,这一群光头的和尚纠结又惶恐的站着,左右为难。 苦海看着叹了口气,吩咐道:“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被任何人看出破绽。” 按照苏禅衣的话来想,南凉的和亲队伍中是存有异心者的。 那么他一定在观察着此处。 若是发现了异常,怕是会有阴毒后手。 在晏珩想清楚之前,此处不能发生动乱。 这是他们的职责! 第二四七章 够格 在苦海的吩咐下,侍佛寺一切如常。 暗处的胡商还以为苦海未曾动手,有些担心他把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明着答应,暗中却不以为然。 毕竟在侍佛寺粗茶淡饭的日子,确实比南凉时的刀山血海更能俘获人心。 他不愿旧路重走实是正常。 但胡商已经在陉思归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深夜,他小心的躲着寺庙内外的侍卫,来到了苦海的院子里。 苦海并不意外胡商的到来,他撑着伤重的肩膀坐起身,道:“不知贵客造访,有失远迎了。” 胡商扫了眼他肩头被血迹浸湿的单衣,淡淡的转开眼,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苦海道:“着急什么?难道要我提着刀,赤眉白眼的去杀了苏禅衣吗?总要周全周全计划的。” “再者...。”他说着垂眼看了眼肩头:“拜您所赐,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想要在世子爷面前不露痕迹的杀人,实在不易。” “左思右想之下,眼下都不是好时机。” “毕竟杀人的事情,不能被世子爷所发现。” 胡商斜睨着视线,眸光深冷的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了会儿他冷笑道:“不要被我知道你在耍手段。” “不然,我以叛逆的罪名了结了你!” 苦海听言尚带着客气笑意的脸上登时冷若寒潭,他看着胡商,语调甚是不屑的道:“您虽在王爷面前职高得器重,但我们这一支却不归您管。” “想要支配我的生死,您还不够格。” 胡商笑起来:“你们这一支在南凉的暗卫薄上早已经是逃兵了。” “我杀了你们,那是正法!” “等到消息传回去,你猜王爷会不会质疑我够不够资格?” 苦海好笑道:“说的好像只有你有嘴一般?” “在南凉时你一手遮不了天,更别提在大庸了!”说着,笑意敛去,只剩嗜杀的血气:“你最好想着合作共赢,胆敢生出阴诡心思,我先了结了你!” 胡商瞥了眼他的肩膀,冷笑道:“就凭你?” 苦海笑了笑:“你可以试一试。” 胡商脸上僵硬了好一会儿,起身冷哼道:“且再给你几日的时间,谅你也不敢耍花招。” 大局为重,此时不是搞内讧的时候。 晏珩与苏禅衣住在侍佛寺,再没有比苦海更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了! 且让这个早该断筋碎骨的叛徒多活几日。 苦海看他要走,忽的出声道:“此次出使大庸,主事的人是你?” 胡商站住脚,转身看着他,皱眉不屑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苦海起身,朝他走了两步道:“你来之前,王爷可吩咐了什么?” 胡商道:“不是我,是公主。” “姑娘?”苦海自然知道安如公主姓甚名谁。 他有些意外,没想到王爷会把权柄交给陉思归。 若是陉思归的话,似乎...。 胡商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苦海斟酌了下,道:“听说姑娘和二公子的关系极好,姑娘奉旨和亲,二公子就没说什么?” “王府一心忠国,国家利益自然高于个人情感的。”胡商道:“再者,这和亲一事本就是权宜之计,到最后肯定是不会坐实的。” 苦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胡商莫名的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胡商溜进侍佛寺的事情传到了晏珩的耳中。 周刻道:“主子,要怎么办?是去是留?” “请他去偏殿,我有话要与他谈。”晏珩沉吟片刻,道:“别伤了人,咱们还欠他三条命呢。” 周刻知道是那日大火胡商冒死进了火海中,叫醒了匛然,王婆婆和苦海三人。 并协助匛然救出了王婆婆和苦海。 只是匛然和王婆婆的命可以算在他们的头上,至于苦海的...? 周刻没敢多问,颔首应下,轻步退了出去。 玉卿卿洗漱后没让王婆婆帮她绞头发,笑着让她早些歇息。 王婆婆点了点头,在她身上搭了件披风,离开了。 晏珩回来就看到盘腿坐在榻上,垂首绞着头发的人。 他一边走过去,一边道:“怎么是你在做。” 玉卿卿笑着抬起头,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他道:“我才不做,留着给你做的。” 晏珩笑着接在手里,在她身旁坐下。 玉卿卿听到了刚刚他与周刻的对话。 她明白,晏珩是看重苦海这个朋友的。 想了想,她道:“晏珩,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住了?” 晏珩对她没有什么隐瞒的,闻言道:“此处住着确实不踏实。” “但若再腾挪,我担心你身子受不住。” 玉卿卿道:“说到底,他们不会对你不利的...。” 晏珩打断她的话,轻声道:“重要的不是我,是你。” “这件事情我会妥善解决的。” “我绝不会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玉卿卿默了会儿,道:“你去见他,打算怎么做?” 晏珩道:“有些疑惑需要找到解答,毕竟苦海的话只是一人的说辞,不可全信。” “顺便,找一找真正要害我的人的线索。” 玉卿卿道:“可需要我陪着你?” 晏珩想到她屡次发病皆是因操心劳力而诱发。 他道:“我可以的,放心。”说着起身拿了木梳,将擦干的头发一缕缕的梳顺。 看着她睡下,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笑着道:“匛然就在外面。” “你好好睡,我很快便回来。” 玉卿卿抿笑点头。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她嘴边的笑慢慢淡了。 大庸对他处处苛刻,恨不能榨尽最后一丝血一分力。 而再过不久,福王将杀回京城。 晏珩做为天定帝曾信任重用的将臣,在福王眼中必然是威胁。 新帝新局面,不知又有怎样新的旋涡,届时她手里的那块玉佩能不能保他一命呢? 而若南凉是处温暖从容之处所,她是真的愿意劝着晏珩回去的。 可如今看来,南凉是比大庸还要危机四伏的地方。 她不愿看他涉险,但若他真的想要回去,她似乎也舍不得违背他的心意。 第二四八章 还了 过了许久,晏珩才回。 玉卿卿听着脚步声,闭上了眼。 晏珩在榻边坐了会儿,看她睡得香沉,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次日用早膳时,玉卿卿问了几句,晏珩都避开了,玉卿卿想着是还没定下,不好多谈,便不再多问了。 晏珩看了她一眼,温声道:“都是小事,我来解决。” 玉卿卿听言一怔,有些诧异他会因照顾她的情绪而解释,抿笑摇头道:“我知道的,咱们之间,你不必解释这些。” 晏珩笑着道:“等到解决了这茬杂事,咱们找处真正僻静的地方过日子去。” 虽然他对他身份的事情还抱有怀疑,但经了一世的玉卿卿却觉得此事十有九成是真的。 他孤身一人这么多年,真的要放弃认祖归宗的机会吗? 抿了抿唇,她道:“你愿意放下这一切吗?” 晏珩看着她,顿了顿,反问道:“你呢?愿意放下心中的事情吗?” 玉卿卿一怔。 恍然想起,她与他是一样,都是孤身飘零。 只不过,一个是走丢,一个是被遗弃。 “早在我病的不那么严重的时候,我所想的是,伤我者我必然加倍的还回去。” “后来病的厉害,那些日渐累计,刻在心头的恨似乎在不知道的时候就淡了。” “所求所愿只剩下一桩。” 晏珩没有问是什么,但也心知肚明。 她时刻都在为他着想,他自也不能负她分毫。 “其实,想要真正放下,只有一个办法。” 玉卿卿垂眸轻笑。 晏珩也是笑,笑罢道:“笑什么?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玉卿卿道:“大约猜到了。” 晏珩看她不表态,道:“那你是舍不得?” “晏珩。”玉卿卿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嗯。”晏珩轻声应着。 玉卿卿道:“这普天之下,悠悠之众,能让我舍不得的,也就只有你一个。” 晏珩闻言微震,呆呆的望着她,片刻才笑道:“总这么冲我表明心意,我也是会害羞的。”说着看了眼左右,起身快速的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下次迂回些说。” 玉卿卿无奈失笑。 晏珩道:“我们都会好好的。” “欠我们的,我们连本带息,一并讨回来。” 玉卿卿看着他的方向,迟滞着轻点了下头。 “今日天气可好?” 晏珩闻言看了眼她的眼睛,神色间落寞许多。 偏头看着窗外,他道:“还不错。” 玉卿卿道:“等会去后山逛一逛吧?” 晏珩自没有不应的。 说是后山,其实就是寺庙后的一大片高地。 栽了些果树,一小片药田,但收拾的很规整,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走走逛逛两刻钟,晏珩扶着她坐在四角凉亭里。 晏珩看着她,笑道:“日头不算毒辣,风也和爽,倒是极给你面子的。” 玉卿卿拢了拢披风,偎在他怀里,低声道:“晏珩,这四周可有人?” 晏珩疑惑她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但很快她便明白,她有话要和自己说,故而才提出要逛后山。 他道:“几个侍卫在四周守着,但距离尚远。”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玉卿卿抿了抿唇,道:“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一直不知怎么开口。” 晏珩想了想,笑道:“你是要告诉我,你的身世了吗?” “呃?”玉卿卿一怔,摇头道:“不是啊。” 说着又觉不妥,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我说与你说有什么区别?” 晏珩听她否认,也是一怔,旋即笑道:“那你要说什么?” “就是玉佩。”玉卿卿道:“你应该是清楚那玉佩的主人是谁吧。” 晏珩没想到她会和他说这件事情,皱了皱眉道:“其实你不用说的,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不论以后怎么,我总能护着你的。” 玉卿卿讶然失声。 他旁敲侧击这么多次,竟然只是担心她有危险吗? 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觉她瞒着他的行径有些可恶。 “我想说的。” “你仔细听。” 晏珩笑了笑,道:“行,你说,我听着。” 玉卿卿道:“那玉佩是福王妃的。” “在来京之前我曾去过永州,还在榆城小住了一段时日。” “偶然遇到了福王妃被人行刺,我就见义勇为了一次。” “所以,福王府是欠着我两条人命恩情的。” “这玉佩便算是信物。” 晏珩听她说了这些,很是愣了愣。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玉佩是这么来的。 玉卿卿看不到他的神情,接着说道:“行刺之事后,我曾大病了一次,是福王府的人在照料我。” “期间我听到了一些事情。” “他们受够了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能...可能很快便要回京了。” 晏珩的眼睛猝然瞠大。 他自然明白这回京二字的含义。 而她的话与他所调查的结果,也是吻合的。 玉卿卿道:“我很担心。” 晏珩回神,握住她的手道:“担心什么?” 玉卿卿道:“我担心,若真到了那一日,天定帝会点你平乱。” 晏珩听言蹙眉。 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所以,这是你病重之时,一直在劝我出京的缘由?” 玉卿卿点点头。 晏珩又想到了她送他玉佩时的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真是混蛋。 趁着她病重的时候没少给她窝囊气受。 可她却一心都在为他考量。 甚至于想在临死前,为他铺一条平坦安稳的路来。 玉卿卿听他没了声音,有些紧张的道:“晏珩,真到了那一日,你会帮天定帝吗?” 晏珩道:“你这般担心,看来永州此次是志在必得了。” 玉卿卿抿了抿唇,道:“我只知道,福王很得人心。” 想起前世牢中的最后一面,玉卿卿抓紧了他的手:“你究竟会不会?” 晏珩道:“不会?” 玉卿卿有些难以置信:“当真?你没骗我?” 晏珩道:“天定帝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是个被贩卖的奴才,他买了我,此后我便为他卖命。” “后来,他登基为帝,我成了他身边的一员心腹大将。” “再后来,我又成了奴才。” “从来处来,到来处去。” “那日起,知遇之恩、厚待之义,都已还回去了。” “所以,我不会再帮他。” 第二四九章 消失 而且苏禅衣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福王更得人心。 近两年天定帝的疑心越发的深重,朝廷百官很多时候想的不是如何为国效力,而是如何才能不引起天定帝那些不必要的猜测,祸及自身家门。 他听信谗言,刚愎自用,以一己喜怒处事,京中还不显,在京外,对他的怨声越来越高了。 而他做的最蠢的一件事情便是把边境两城让了出去,应诺了与南凉联姻一事。 战事若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那一步,联姻是必然的。 可南凉真的是攻不可破的吗? 未必! 他心中藏奸,看待任何人便都是不清白的,总觉得有才能的人都在谋算着掀翻他的皇权。 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猜忌,他宁愿置边境两城不顾,答应这桩充满了屈辱的联姻。 而此举无异于将大庸边境几十万将士的脸面与血气踩在了脚底下。 福王起事必用兵,而天定帝做的这种种,早已经把军中的路给堵死了。 这江山易主,怕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玉卿卿听了他这番话,悬起多时的一颗心才算是稍稍放了下来。 但想到前世他战死沙场的事情,不免心头窒痛。 若非是她,他原本不用答应天定帝的。 是她害了他。 晏珩感到她的双手在收紧,垂眼看着她道:“怎么了?” 玉卿卿道:“就是想好好的抱抱你。” “总觉得亏欠了你好多。” 晏珩笑着拥她更紧:“这话是怎么说的?” “虽然我很乐意你这样,但你何曾亏欠了我什么?” 玉卿卿道:“晏珩,若我没记错的话,是九月。” 晏珩僵了僵。 她能知道福王府的心思已经足够的匪夷所思了,现下竟然连准确的日期都随口道出。 这...就算是福王府欠了她大恩情,也不至于把这样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吧? 察觉他的异样,玉卿卿道:“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晏珩垂眼看着她,轻轻的笑了笑,道:“我在想,你在永州的时候是不是招惹了什么桃花了?” 玉卿卿不解其意,茫然的眨了眨眼道:“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在榆城的时候病了一次,是福王府的人在照顾。”晏珩道:“我记得,福王的二公子还未婚配。” “若他倾慕与你,将这些至密之事说给你听,倒也勉强算是合情合理了。” 玉卿卿愣了下,旋即无奈笑出了声。 想了想,她道:“或许是傻人更容易得到上天的眷顾吧。” “让我提前窥得这些,前来助我的心上人逃离灾苦。” 晏珩表面看起来很是好性儿,好像与谁都能说笑逗趣几句。 但私心里,他是个性子极冷淡的人。 他的笑面之下总有几分的清冷。 那些个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话,他笑着听,却从未往心里去过。 他自认为他不是个好哄的人。 可她只用了三个字,便让他的嘴角翘上了天。 心上人。 她说他是心上人。 “如今已是七月初了。”晏珩道:“我原还想着从侍佛寺搬出去,现下看,也不用搬了。” “咱们出京去。” “且让他们闹去吧。” 若她的消息准确,福王登基后,那对待他,与南凉联姻一事上必然是有不同的看法的。 届时他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了。 且趁着这段时间,也好调查一下南凉陉家的事情。 玉卿卿等的便是他这句话。 听他如此说,喜的差点跳起来。 抱着他的脖子,“吧唧”在他脸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我喜欢你,晏珩。” 晏珩被她这一亲、这一句话给蛊惑的云里雾里。 愣了愣神,才哈哈的笑起来。 笑罢之后便哄她再说一次。 从后山回去之后,玉卿卿起了高热。 晏珩很是着急,懊恼着是他让她又耗费了心神。 玉卿卿很清楚高热的缘由,但自他说出要出京的话后,她便觉得浑身轻松,这会子病着也不觉的痛苦了。 “许是被风扑了,不打紧的,吃几服药便好了。” 晏珩让匛然去熬药。 自从苦海下毒之后,晏珩在对待她的食药上便极其小心,连王婆婆都不让插手了。 多是他或者匛然周刻三人去做。 想到即将离京,玉卿卿道:“苦海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晏珩看她因高热而汗津津的额角,皱眉疼惜的道:“都是些小事情,我来处理,你好好睡一觉。” 玉卿卿浑身倦懒,闻言便道:“那你要走吗?” 晏珩抚着她汗湿的头发,道:“你希望我留下陪你吗?” 玉卿卿点头。 晏珩便和衣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暂且睡一会儿,待会唤你吃药。” 玉卿卿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拖到了被子里,这才闭上了眼。 晏珩被她这粘人劲儿逗得笑了笑。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两日。 这日晚间,苦海听得院外有响动,他皱了皱眉,起身到了廊下。 院墙外黑黢黢的,全然不像是有人在走动的样子。 但这密集的脚步声...。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就要抬步往外走,可想到什么又站住了,有些落寞的垂下了眼,慢吞吞的转身回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次日傍晚,晏珩消失的消息才传回了京。 勤政殿中,皇上正在批折子,听了这话有些茫然的抬起了头,看着殿中跪着的人,疑惑道:“什么叫消失了?” 齐颖干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的开了口:“侍佛寺内没了晏珩的身影,山上山下,入城的城门,出京的关卡,码头渡口,官道小路,处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他...他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齐颖在得知晏珩消失的消息后,将手下的人散出去了十几批去找,整整五个时辰,他们几乎将京城翻了一个底朝天,却连丝毫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皇上足足愣了有三五息,回过神后顿时怒而摔笔:“混账!” 该活剐了的混账东西,胆敢戏耍与他! 说什么去侍佛寺让苏禅衣静养,他打从一开始便是要逃! 福生见状吓得忙就跪下来了。 齐颖低垂着头,亦是不敢言语。 第二五零章 宋氏 这京中密切监视着晏珩的不止皇上一个。 四方馆的陉思归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气的笑了。 “派去的人都是死的不成?人在眼皮子底下溜了,竟然不知去向?” “这般无用,眼珠子也不用要了!” 胡商皱眉顿了下,而后称是。 陉思归觉得自己简直是成了个笑话。 逼婚逼的人都逃了。 可她怎么能让晏珩逃?! 冷如冰凌的字一个一个从齿缝间挤出来:“再去找!” “找到后,不论用什么方法,务必把人带回来!” 胡商应是,转身出去了。 悄悄离开四方馆后,他趁夜出了城。 苦海猜到了胡商会来,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晚才来。 掀被坐起身,套上了外衫,他端着灯台到了外间。 瞧见周身笼罩着怒意的人,他打了个哈欠,道:“来找我,不如出去找人,或许还有些用。” 胡商闻言沉声道:“你不知道?” 苦海看他一眼:“倒也不是全然不知。” 胡商皱眉冷道:“少打哑谜。” 苦海指了指药架子。 胡商扭头看过去,瞧见一张便笺,便笺上写了几个字。 出京寻医,八月回。 胡商将便笺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问苦海道:“去京外的何处寻医?” 苦海的哈欠打了一半,闻言闭上了大张的嘴,好笑道:“说的好像他是我的谁一样?我哪敢过问他的行踪?能留个便笺已是极给我面子了。” 胡商没了话。 捏着便笺站了片刻,道:“既然交代了归期,那也不必如此着急了。” 苦海悄悄的觑了眼他的神色,而后又扫了眼他手里的便笺,没言语。 胡商将便笺带了回去。 陉思归看了几遍,道:“这是晏珩留的?” “是。”胡商点头:“他与侍佛寺的苦海和尚私交不错,这便笺是晏珩留给苦海的。” 陉思归对着灯影又看了看,道:“确定是晏珩的笔迹?” 胡商闻言一愣。 他倒是不曾怀疑过这件事情。 苦海应该没有理由说谎作假吧? 陉思归看他这般,道:“他既然与这和尚关系甚笃,怎能保证不是他们一起做戏?” “继续找!” “他被困在京中这么久,如今出京犹如鱼入江海,岂会再傻的回这困笼之中?” 胡商点头称是。 次日陉思归进了宫,问起了婚期。 皇上听到这些话便觉头疼。 想成婚也要容他把新郎官给找回来不是?! 只是他却不能把晏珩消失的消息告诉陉思归。 被陉思归催的心急,找晏珩不见又暗怒,急怒之下,皇上病了一大场。 病愈大安已是七月底了。 而这养病期间,晏珩消失的消息已经被京中内外所知。 皇上被晏珩这么戏耍一通,还被全京城的臣民所围观了,心情可想而知的郁闷了。 少不得又多服了几日疏郁解气的药汤子。 既然晏珩消失的消息不在是秘密,那南凉使臣自然也不能闲着了。 这定下的新郎跑了,简直是往南凉脸上打了一巴掌。 待嫁的安如公主也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话。 而这个时候便有人向南凉提出了再选一位男子与安如公主成亲的话儿。 毫无意外的被南凉狠狠的驳斥了回去。 如此,还能怎么办? 只有找晏珩这么一个办法了。 转眼八月中。 晏珩依旧是没消息。 京中所有人都认为晏珩他不会回来了。 甚至于不少人觉得是天定帝包庇了晏珩,不然依着朝廷的力量,怎么也不会找寻不到他的踪迹的。 皇上因此很是体验了一把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这日,雷正韫的妻子宋氏入宫拜见皇后娘娘。 承乾宫收到宋氏的帖子,便猜想着她的目的。 这些年,雷府男子女眷一律是深居浅出的,今日怎的如此反常? 不免联想到了晏珩消失前在雷家做下的纵火伤人的事情。 莫非宋氏来,是为此事? 宋氏在宫女的带领下到了承乾宫,垂首行至殿中,跪拜行礼。 皇后端坐上位,笑吟吟的虚抬了抬手,道:“夫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说着侧目看了眼宫女文鸢:“看座。” 文鸢颔首,退到一侧,搬了张绣凳搁在了宋氏的脚边。 宋氏不敢坐。 皇后笑着道:“咱们有两年未曾见过面了,确实是生分了些。” 宋氏闻言只好谢恩落座。 皇后指了指她手边小几上的茶点,道:“都是御膳房刚准备的,夫人尝一尝。” “特别是那碟子荷花酥,我记得你是喜欢吃的,不知这些年口味可变了没有。” 宋氏诚惶诚恐的谢了恩,捏起四分之一块的荷花酥咬了一口,点头道:“御膳房的手艺确实无人能比。” 皇后似乎心情不错,说话也慷慨:“待会儿让御膳房准备一些,你带回去。” 宋氏再次谢恩。 她来拜见,必是有事,但她不提,皇后自然不会主动去问。 一味的说茶点,说花草,说早几年时的趣事。 闲聊了会儿,宋氏便说起了雷云珏手筋被挑的事情。 皇后心中暗道了声果然。 这件事情她听太子说起过,也清楚皇上的心思,自然不会替雷家出头。 再者,现下全京城的人都找不到晏珩的踪迹,她纵然是相帮也是有心无力的! 故而,宋氏只是开了个头,皇后便婉转的堵了回去。 宋氏抿了抿唇,面上有些难过之色。 但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又喝了半盏茶,便提出了告辞。 皇后看着她离开,叹了声,让文鸢准备些药材,送去雷府上。 又因着皇上一向厌恶雷家,做了这件事情,皇后少不得去勤政殿说上一句。 带上热茶热点心,皇后去了皇上处。 而离开承乾宫的宋氏慢慢的往宫外走。 越走,她越是有些心急,眼睛不着痕迹的往四周看。 终于,她在御花园附近见到了苏馨宁。 暗暗的松了口气,她停下了脚步,朝着苏馨宁见礼。 苏馨宁含笑走近,颔了颔首道:“夫人不必多礼。”说着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宫女,道:“夫人这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宋氏点头称是,顿了顿又道:“原是...原是为了家中的事情,可...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啊。”说着竟悲从中来,低声的哭了起来。 第二五一章 回来 苏馨宁看到宋氏掉眼泪,明显是讶然的,不知所措的看了眼宋氏身后跟着的承乾宫的宫女,眼神询问可是在皇后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女一脸的莫名茫然,冲着苏馨宁摇了摇头。 苏馨宁是这宫里出了名的“疏离人”,事不关己,从不多问半个字,见状便借口要离开。 谁知宋氏忽然蹙眉扶了下额头,身子不稳的摇晃了下,险些跌倒。 随行的宫女忙扶住了,急声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想是日头太大了。”宋氏有些气促的说着。 瞧见了此状,苏馨宁纵是不想多管闲事,也不好不做理会的了。 温声细语的将人请到了就近的八角亭中,吩咐宫女去请御医来一趟。 宋氏闻言很是诚惶诚恐的阻止了苏馨宁,道:“只是被日头晒了,哪里敢惊动人的。” “稍歇歇,喝口茶便好了。” 苏馨宁明白她的顾虑,关切的说道:“夫人若感到不适,一定要说出来才好。” “不然,如若有了什么不妥当,皇后娘娘一定会过意不去的。” 宋氏颔首称是。 两个宫女听到苏馨宁的话,不免考虑颇多,就怕因着宋氏而给皇后娘娘召了什么麻烦事情。 便自告奋勇的去取凉茶来。 二人走后,凉亭中只剩下苏馨宁与侍女丹熙,宋氏三个人。 苏馨宁朝着宋氏看了过去,温声道:“有多少年未曾这么安静的对坐说话儿了?这些年府上可好?” 宋氏忆起往事,面有动容,忍着悲恸道:“好,一切都好。” “只是担心郡主。” “这些年苦了郡主了。” 苏馨宁摇了摇头,笑意有些苦涩:“我如此这般已经算是好的了。” “虽无从得知,但想来家中人的日子应都不太好过。” “我很担心他们。”说着又看向宋氏:“夫人可知道什么消息?快说与我听听?” “永州和汀州一切都好。”宋氏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再过几日,郡主是不是该去皇觉寺小住了?此事可已经得到了皇后的允准?” 苏馨宁听言警觉起来:“可是家里让夫人给我带了什么话来?” 宋氏捏着帕子,压了压鼻翼两侧的细汗,而后用帕子遮住了嘴,低声道:“郡主的家人要回来了。” “在此之前,郡主需待先出京去避一避。” 按照雷正韫所说,永州之所以把回京的日期定在半月之后,完全是因为要照顾苏馨宁。 苏馨宁在宫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受人监视,也只有三月一次的寺庙小住才能名正言顺的出宫,不被怀疑。 苏馨宁听了这话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 侍女丹熙忙提醒道:“郡主忍耐些,莫要被人瞧出了端倪。” 苏馨宁忍下了眼泪,道:“我知道了,我会如期出宫的。” 宋氏点头,道:“到了城外便会有人接应,届时郡主只管好好的在马车里待着,不必惶惧。” “我记下了。”苏馨宁道:“可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宋氏道:“诸事齐备,无须郡主涉险做什么。” 虽然说是诸事齐备,但苏馨宁这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想要再多问几句,可也知道宋氏只是来传话的,更多的细节恐怕雷正韫也不会说给她听。 宋氏又是擦了擦汗。 丹熙看着道:“夫人可是不适?” 宋氏道:“今日进宫,为了能见到郡主,做了许多的准备。”她说着小心的露出了外衫下的衣服,竟是夹了薄棉的。 “刚刚头晕目眩,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咱们这么坐在这里,宫里的人必然是要怀疑的,为了郡主的安危着想,还是请个御医来吧。” 苏馨宁感动不已。 丹熙不等吩咐,忙快步往御医院去了。 两个宫女端着茶点回来,看到的就是满头满脸虚汗,面白气促的宋氏。 苏馨宁看到二人回来便没好气的道:“去端个茶水也要两个人一起去吗?” “夫人这样不适,身边竟也没个伺候的!” 二人还从未见苏馨宁动过怒,见状都是吓得不轻,告罪不止,又看亭中没了丹熙的身影,猜想着是去请御医了。 不多时,丹熙引着当值的杜御医到了凉亭中。 诊脉后得了个暑热上头,肝火盛而心血虚,神思不宁的症结。 杜御医道:“想是近来有什么伤神的事情吧?” 宋氏垂眉不语,慢慢的叹了口气。 杜御医并不不多问,只是叮嘱道:“夫人日常需宽心。” 苏馨宁皱眉道:“很是严重吗?” 杜御医冲苏馨宁颔了颔首,恭敬的答道:“不算严重,却也不可轻视,需待静心调养。” “微臣这就写张方子,夫人回去后吃上几日便无碍了。” 苏馨宁点了点头。 宋氏含笑谢过。 送走了宋氏,苏馨宁去了承乾宫。 而勤政殿这边,皇上和皇后早就得知了御花园凉亭中发生的事情。 起初还怀疑她们是要密谋些什么不成?在得知了御医的诊断后便打消了疑虑。 承乾宫来了人,说苏馨宁在殿中等着。 皇后辞了皇上,回去了。 苏馨宁等了会儿,才看到皇后回来,含笑上前,恭敬的请了安。 “起来吧。”皇后说着伸出了手,苏馨宁忙站起身,扶住了皇后的手,摸着皇后手掌炽热,关切的道:“外头日头这么毒辣,皇后娘娘怎的还要出去?有什么事情吩咐底下人去做便是了。” 皇后看她一眼,笑笑道:“御膳房新蒸出的点心吃着不错,去给皇上送了一些。” “却没想到日头这么大。” “晒得本宫头晕。” 扶着皇后在椅子上坐下,苏馨宁顺手接过了宫女舒兰手中的茶盅,奉给了皇后,而后又绕到了皇后的身后,替她按揉头部的穴位。 皇后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感受着苏馨宁手指的力量,她舒服的舒了口气。 苏馨宁就说起了在御花园附近遇到了宋氏,并替她请了御医的事情。 皇后有些惊诧,忙追问了两句。 苏馨宁都细细的回答了。 皇后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苏馨宁得了这句话,含笑垂下了眼睫:“都是皇后娘娘教的好。” 皇后闻言满意一笑。 第二五二章 祈福 又过了几日,苏馨宁请安之时说起了去皇觉寺的话儿。 皇后看她一眼道:“近来这天儿炽热的仿若下了火炭一般。” “你就别出去了吧。” 苏馨宁抿了抿唇,点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那馨宁便在殿中的小佛龛前诵经祈福。” 皇后闻言又是看了她一眼,看了会儿,笑了笑道:“你这孩子,怎么本宫说什么便是什么?” 苏馨宁抬头看着皇后,满眼的仰赖:“皇后娘娘疼爱馨宁,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是为了馨宁好,馨宁心中时刻感恩着。” “这宫里,谁的话馨宁都可驳,唯独娘娘的话,馨宁不能驳。” 皇后听了这话,笑意真诚了几分。 “你这孩子打小就心实,做什么事情便要一颗心全都交付进去。” “就说这去皇觉寺诵经祈福,都坚持了几年了?竟没一次懈怠过。” 苏馨宁有些羞赧,垂眸抿笑道:“皇上和娘娘疼惜馨宁,馨宁不能日日在佛前为你们祈福已是愧疚了,这三月一次若再怠慢了,馨宁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 皇后被她这拳拳之心而感动,笑着道:“你都如此说了,本宫若再阻你,岂不是白白让你难过?” “就依着你了。” 苏馨宁笑着称是,想到什么又道:“上次永宜公主说我若再去皇觉寺便带上她一起,我不敢私自做主,想问一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啊,白长你几岁了。”皇后闻言摇头无奈的笑道:“整日里只想着玩闹,若能有你五分的温婉贤淑,本宫也就不发愁了。” “离了我怕是更无所顾忌了,凭白耽误你诵经祈福。” 苏馨宁哪里敢附和这话?笑着道:“娘娘言重了,永宜公主最是率真的。” “这宫里也只有她和我最要好。” 这话倒是不假! 因着苏馨宁的身份,这宫里的人大都不敢与她往来。 但永宜身为嫡出公主,却不用多般顾忌了。 “你能如此想,永宜必然是开心的。”皇后笑着道:“只是天气闷热,便不让她去了,免得受不得苦,半途吵嚷着回京。” 苏馨宁想再替永宜公主求两句,却又不敢的样子,最后只是抿了抿唇,恭敬称是。 八月二十六,苏馨宁出城往皇觉寺去。 因只是个不怎么受待见的郡主,故而只有六个宫女,四个太监随行伺候。 随行保护的御林军也只有二十人。 又因着不是重要的差事,御林军这边并未多做留意,直到傍晚才发觉自离开后便没有消息传回来。 这才派人去沿途找寻。 已无踪迹。 诺大一个郡主消失不见了,御林军自然不敢隐瞒,将消息报了上去。 皇上得知后还以为是有什么不长眼的匪寇山贼作祟,分别在京五所和御林军派了人去找寻。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暗暗的庆幸。 幸亏没有让永宜跟着她一起去! 接连找了两日,附近的山头几乎都被铲平了,却丝毫的线索都没有找到,众人都觉察着结果或许不太好。 只是这劫持之人究竟是怎么样的角色?竟能从二十个御林军的手中把苏馨宁劫走,还不留痕迹! 虽说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到底也在自己身边长了几年,感情还是有的,皇后忧心之余,想着是不是该往汀州的苏家传个信儿?毕竟是苏家的女儿。 京中的消息传到京郊的一处院子里。 晏珩听了后联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的低喃道:“被她说对了。” 福王果真要回京了! 而天定帝这么大动静的找人,恐怕还没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吧! 匛然看着晏珩的神色,不解道:“主子和馨宁郡主又不熟,怎么很发愁的样子?” 晏珩摇了摇头,沉吟着来回踱步几次,道:“去把舆图拿来。” 匛然还以为他是要看苏馨宁出城到皇觉寺的路线,心中更是不解了。 但也没敢多问,点头称是,转身出去拿了。 到了门外正好遇到了被王婆婆扶着走来的苏禅衣。 他忙站定见礼。 玉卿卿道:“晏珩在做什么?” 匛然想着晏珩在意苏馨宁的事情,不敢多说,含糊着道要去取东西,便逃也似的走了。 玉卿卿听着他慌乱的语调与脚步声,有些茫然。 进了屋子,自然是要问晏珩的。 晏珩挥手让王婆婆退下,而后扶着她坐在了窗下的椅子上。 推开她身后的窗,让凉风吹进来。 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道:“苏馨宁消失了。” 玉卿卿一愣,想了想才想到苏馨宁是谁。 福王妃苏云秀是先帝师苏老之女。 苏老膝下除了福王妃还有一位嫡长子,是福王妃的兄长。 这苏馨宁便是福王妃兄长的女儿。 当年天定帝决定夺嫡之前,送了康皇后去皇觉寺礼佛。 与康皇后一起的还有嫡出的永宜公主,而永宜公主则带上了前去王府做客的苏馨宁。 京中乱起来的时候,苏馨宁怕是丝毫不知情的。 等到她再回京之时,京中的局势早已定下了。 福王府的众人都被送去了封地永州。 而苏家责备遣回了原籍汀州。 这苏馨宁却未被送回去,而是被康皇后养在了宫里,还封了个馨宁郡主的封号。 不知此举是留个人质,威胁苏家往后的日子里切莫起了助益永州的心思?还是要彰显仁善? 总之苏馨宁这一住便是七年之久。 而今已是九月,苏馨宁的消失,不会是巧合。 永州的困龙,终于还是要挣脱枷锁,回归本位了! 她道:“永州可有什么消息?” 晏珩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不过,应是快了。” 玉卿卿又道:“雷家呢?可有什么动静?” 晏珩有些意外她连雷家都知道?难道这也是在榆城时偶然得知的? “自从福王出京,雷家这些年便如同被拔了牙齿,剪了爪牙的猛虎。” “做事够规矩,做人也足够的低调,连皇上那么挑剔的人都找不出刺儿来。” “就算是永州真有什么消息传回来,皇上在没有证据证明雷家串通了福王时,也是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 “故而,若没猜错的话,雷家大约是闭门称病的。” 第二五三章 不懂 阵前已有雷云厉鞍前马后的效力,京中的雷家确实不用再出风头了。 只需保全自身,撑过这几日,此后便是高官厚禄了! 玉卿卿想到什么,问道:“晏珩,你和雷家的关系怎么样?” 晏珩有些奇怪的看她一眼,而后想明白什么,笑了起来。 玉卿卿疑惑道:“我没说错话吧?你笑什么呢?” “我只是开心。”晏珩道:“开心你时时都在担心着我,记挂着我。” 他说着握住了她搁在桌上的手:“我这心里觉得暖。” 玉卿卿被他说的有些不自在,抽回手,嘟囔道:“胡说八道。” 晏珩笑着撑腮,看着她道:“那你且说说,你为何有此一问?” 玉卿卿一哽,答不上话来。 晏珩将她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 “他是福王曾经的腹将,而我是天定帝曾经的腹将。” “眼下福王即将回京,雷家有极大的可能会就此乘风而起。” “当年福王出京后,雷家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雷正韫手中的兵权在形势所迫之下也不得不交出来,而占了最多的是我。” “这些年,我与雷家虽没有公开交恶,但也是不怎么往来的。” “在不久的将来,那些不得不拱手送出去的兵权很可能会重新的回到雷家,而我...。”他没说完,只是笑了下。 玉卿卿之所以担心,完全是因为前世他是死在雷云厉的刀下。 她回来后,已经改变了他太多的事情。 因果循环,她很担心会有她不知道的劫难落在他的身上。 听他说完,她刚刚收回去的手重新搭了回去,准确的抓住了他分毫未动的手。 晏珩看了眼交叠的手掌,而后顺着手臂往上,看着她的脸,眼底荡开了笑意。 玉卿卿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拍着胸脯道:“不论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都会护着你,帮着你的。” 晏珩闷声笑起来。 玉卿卿听他笑,气的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笑什么,不信我啊?” 晏珩道:“当然是信的。” “只是我从来没被人护着过,眼下瞧着你若因此,心里总有些别样的感觉。” 玉卿卿不解:“什么叫别样的感觉?” “就是...。”晏珩说了一半,想到什么,看了眼她的脸,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不说了,免得你又要打我。” 玉卿卿觉得他太过可气。 话说一半,把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她抿了抿唇,好声好气的道:“你说吧,无论说什么,我都不打你。” 晏珩笑着摇头:“我不信,我不说。” 玉卿卿急的想咬人,却听到脚步声,她甩开他的手,轻哼道:“算你好运。” 晏珩笑着朝房门看了过去,正好看到匛然拿着舆图走进来。 他起身走过去。 匛然将舆图铺在桌上,悄悄的扫了眼窗下的人,低声与晏珩道:“主子,纵是苏掌柜好性儿,您也不能当着她的面担心别的姑娘啊。” “这样不好。” 晏珩闻言皱眉。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担心别的姑娘? 他担心谁了? 玉卿卿挑了下眉头,微微笑着,柔声细语的问道:“他在担心谁啊?” 匛然下巴壳都要惊掉了。 这....这...他的声音很高吗? 苏禅衣是怎么听到的?! 他眨了眨眼,无措的看向晏珩。 玉卿卿没听到回答,笑着唤道:“匛然!” 匛然听到这声唤,立刻站直了身子,高声道:“属下在!”答完这句,他又看了看晏珩的脸色,一脸的自求多福吧。 他朝着苏禅衣走了两步,赔着小心的道:“主子他...他就是一时糊涂,他最在乎的还是苏掌柜您。” 玉卿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所以,那姑娘是谁?” 匛然看着她笑意柔和的侧脸,咽了咽口水,道:“是馨宁郡主。” “但是苏掌柜放心,属下用性命担保,主子和馨宁郡主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的,就是话都没说过两句的。” 玉卿卿“哦?”了一声,疑惑的反问道:“既是如此,你主子为什么要担心人家姑娘啊?” 匛然一哽,嘴边的话卡主了。 就是啊! 为什么啊! 好好的姑娘在眼前,为什么还要担心别的人?! 他很想扭头问一问他这位害人颇深的主子! 上次陉思归冒出来抢人,她没吃醋,他气的不得了。 这次,要不吃个醋,让他开心开心? 玉卿卿这么想着,敛了脸上的笑,轻哼了一声。 匛然伸长着脖子又是咽了口口水,而后小心的扭头看向晏珩。 就瞧着晏珩抱臂倚在桌案上,面上似笑非笑,眸光饶有兴致的看着苏禅衣。 他头皮有些发麻,忙收回了视线,赔笑道:“苏掌柜,属下...属下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属下先行告退。”说着脚底抹油,逃也似的溜了。 房间只剩下两个人,晏珩笑着站直身子,朝她走了过去。 玉卿卿听着脚步声,抬起了头。 晏珩俯身,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对着自己:“小丫头,吃醋可不是这么吃的?” 玉卿卿闻言蹙了下眉心,疑惑道:“那是怎样的?” 晏珩看着她一脸的迷糊,笑的有些无奈:“你还小,还不懂。” 玉卿卿道:“难道年纪大些就会懂了?要几岁?” 晏珩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 “吃醋这个东西,只有真心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发生的。” 玉卿卿低声重复着他的话:“真心喜欢...。” 前世那一塌糊涂的乱点鸳鸯谱的婚事姑且就不提了。 她嫁给江明磊,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 成亲后,他们从来都是分居两院的。 再者,她对江明磊本就无情无感,答应嫁过去,也只是存了报复的念头,事了拂衣去。 故而江明磊与傅时雨怎样恩爱,她都没有无所谓的,也从不曾吃过醋。 可不论是前世还是重生后,她都是真心的喜欢晏珩,这辈子更是非他不可的。 却怎么也从不曾吃过醋? “可我就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怎么还不懂?” 她摇着头,下了结论:“可见你说的不对。” “真心喜欢的时候也不一定会吃醋的。” 第二五四章 威胁 晏珩可真是太喜欢逗着她说出这些话了。 笑着将人抱起来,坐在她的椅子上,把人搁在了膝头。 他拢着她的脸颊,轻轻的在她唇上碰了碰,低声道:“我不会让你知道吃醋的滋味的。” 怎么又不让吃醋了? 都说女人变脸如翻书,可这男人也不遑多让! 玉卿卿还要问他,就感到他的唇切切实实的覆在了她的唇上。 两唇交叠,辗转加深...。 京中,六丰巷子。 江明磊下衙回府。 远远便看到了府里的马车,暗暗的骂了声晦气。 前不久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夜半回府遇到了去库房拿熏香的水莲,脸颊红肿着,很明显是被人打了。 而这府里敢打水莲的也只有一人了。 他看水莲委屈哀怨的样子,自然而然就起了趁虚而入的心思。 借口夜路太黑不好走,他陪着她去了库房。 一路上嘘寒问暖,又指着她的脸颊关切的问了几句,直说的水莲更加委屈,涕泪连连。 最后取了熏香,他与她说道:“此后再有困难委屈,可来找我,我会替你斡旋。” 自从江明磊纳了妾后,傅时雨的心情便没有一日是顺畅的,傅时雨不开心,她这近身伺候的自然也是多灾多难。 此刻听了江明磊的话,她有些惊疑不定。 但若能有一个人来帮她支撑起这无根浮萍的命数,她是不会拒绝的! 几日后,她又在傅时雨那处受了无妄罚处,便想起了江明磊的话。 纠结了会儿,她还是提着点心去了江明磊的书房里。 男欢女爱,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可事后水莲却没有得到他会照顾她余生的承诺,反而是令人胆寒心冷的威胁。 水莲实在没想到江明磊竟然知道傅时雨不是真的玉卿卿! 江明磊看着吓得几乎没了血色的水莲,冷笑道:“忠仆不侍二主,你不愿意说也是正常。” “但我实在好奇的很,不如待会我拿着这床被褥去她面前,问一问她?你猜她会怎么做?” 水莲顺着他的手看到了沾着铜钱大小血迹的被褥,又看着他,满眼的难以置信。 可她只从江明磊的脸上看到了冷情的无谓与置身事外的洒脱。 水莲悔恨不已。 这才明白,她上了江明磊的当! 但这件事情绝不能捅到傅时雨的面前,不然,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江明磊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变化,笑着又道:“还是,用这床被褥,换你口中的几句话。” “孰轻孰重,你掂量掂量。” 水莲闻言面上有明显的动摇。 江明磊见状,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暧昧的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的话传出去的。” “她到死也不会知道你曾与我做过这些交易。” 生死之间,恐怕没人会选错的! 水莲也不例外。 她看了眼肩膀上的手,轻轻的挣开了。 刚刚她愿意委身是为了活着。 现在她挣开他,也同样是为了活着。 后宅女人再狠毒,那也只是打几巴掌,抽几藤条。 可男人狠起来,那可是能让人粉碎碎骨的! 江明磊看了眼空空的手掌,笑了笑,在床榻上坐了下来:“说吧。” 水莲道:“姑娘确实不是玉家的人。” “她姓傅。” 江明磊闻言微震。 傅? 难道是傅言明? 水莲道:“姑娘真正的名字是傅时雨,是礼部尚书傅言明之女。” “胡说!”江明磊皱眉道:“傅言明膝下只有一女,京城内外谁人不知?你想糊弄我?!” 水莲道:“奴婢所言字字属实,姑娘确实是傅言明的女儿。” “只是,名字却不在族谱之上。” 江明磊愣了下,想到傅言明那位素来跋扈霸道的妻子,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但他没有开口,而是等着水莲继续说。 “姑娘是瞒着傅家生下的外室私生女。”水莲道:“所以,名字入不得族谱。” “但老爷极其疼爱姑娘,不忍她流落在外,孤苦无依,所以便与玉家做了这么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 江明磊道:“那真正的玉卿卿在何处?” 水莲摇头:“这奴婢就不知了。” 江明磊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他还以为她与傅言明有令人不齿的关系,没想到....。 原来是傅言明的女儿。 水莲看她只顾想事情,提醒道:“奴婢要回去了,这被褥...。” 江明磊闻言回神,看了她一眼,扯唇笑了笑。 水莲抿了抿唇,垂首躲开了他的视线。 江明磊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是停留了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以后有困难可来找我,这次我真的会对你好的。” 明明黏腻腻的一句话,可水莲却觉得通体生寒。 在他离开后,立刻将被褥揭了下来,裹在怀里快步离开了。 江明磊慢慢踱步回了书房。 傅家,玉家...这两府都是这京中不俗的人家,傅时雨一人占了这两府的人脉,在不久之前原本是件绝佳的好事。 可谁能想到傅仲突然就病了,紧接着傅言明也闹出了大丑闻,病榻缠绵起来,而看着皇上的态度,明显是对这父子二人生出了不满,日常连关切的一问都不曾有过。 傅家一倒,玉知杭这个曾经对着傅家父子二人摇头摆尾的狗反而借着太子的势力站起来了。 而且近来朝中传闻不断,说太子之所以重用玉知杭,是因为他要用玉知杭来收拢傅家在朝中建立起的势力。 且太子好似已经成功了。 这些人归在了玉知杭的名下后,便以玉知杭马首是瞻了。 故而,傅家曾经暗中冲玉知杭使的绊子,便传到了玉知杭的耳中。 那些日子的牢狱之苦,玉知杭可是记忆犹新的,如此一来,对傅家他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若是个两府的宝贝,就算是个假的,那也是极好的,对他的仕途大有裨益,但现在两府的关系虽没有明摆着涉恶,但也是微妙的很,稍不小心便可能会崩断那根维持着表面客气的弦。 她这么个身份,夹在两府中间里外难办。 而他的处境自也不会乐观。 别说在仕途上出头,不被暗中打压已是幸事了! 第二五五章 急报 他本该是最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没成想却栽在了一个倒霉女人的手里。 现下他白占着玉家女婿的名头,却丝毫的好处都得不到手,反而还要担一个吃软饭的名声,加之前些日子的污秽传言,他如今可是同僚口中头号的嘲弄对象。 想他一个少年成名儒雅文人,却要背负这些粗鄙不堪! 江明磊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了! 若非傅家这空壳子还有些样子,他定要把她休了! 傅时雨矮身出了马车,抬头正好看到了下衙回府的人,她下意识的要唤一声,可嘴张开,却看到了江明磊脸上厌恶的神色,嘴边的话不自觉的又咽了下去。 水莲看了眼江明磊进府的背影,又侧目看了眼僵在脚蹬上的傅时雨,顿了顿,上前低声道:“姑娘别放在心上。” “马氏不是说了,等姑娘有了孩子,一切便都好了。” 傅时雨听言苦笑起来。 孩子? 他连她的院子都不愿来,谈什么有孩子? 怕是后院里那几个贱人儿女绕膝,她都不会有孩子的! 真真是没有想到,这么一桩姻缘,竟能走到这步田地。 她无力的走下脚蹬,慢慢的往府里走。 承乾宫中,已到了掌灯时分。 月初是皇上歇在承乾宫的日子。 皇后赶在皇上来用晚膳前,洗漱后换上了新缝制的还未穿过的衣裙。 她站在落地镜前侧了侧身,看着被衣服勾勒出的窈窕曲线,满意的点点头。 “去御膳房看一眼,晚膳务必做的可口些。” 文鸢颔首称是,悄步退了出去。 算着时辰,皇后早早的等在了廊下,不多时就看到了皇上的轿撵,她抿唇笑笑,走下台阶迎上前去。 皇上走下轿撵,矮身握住了皇后的手,道:“咱们夫妻,何须多礼?快起来吧。” 皇后闻言面上笑意更浓,趁着皇上手上的劲儿,站起了身。 二人回到殿中,皇上看着桌上的晚膳,道:“都是朕喜欢的,皇后有心了。” 皇后笑着道:“咱们夫妻之间何须说这个?” 皇上听言笑了笑。 分别落座,皇后给皇上盛了一碗汤,道:“近来天气愈发的炎热,听伺候的人说皇上食欲不佳。” “这是御膳房从早起时便开始熬的鲫鱼汤,已经撇去了多余的油沫,口感想是清爽不腻的。” 说着把汤碗放在了皇上面前:“您尝一尝。” 皇上点点头,端着喝了一口,道:“不错,皇后也尝尝。” 皇后这才动筷。 吃了几口菜,皇后看了眼沉默用膳的皇上,道:“馨宁的事情可有线索了?” 皇上闻言叹了口气,摇头道:“还没有。” “京五所的人仍在找寻。” 皇后皱了皱眉,同样叹了口气,哀哀感慨道:“真不知是作了什么孽。” 文鸢闻言快速的抬眼瞥了皇后一眼。 她这声作孽,指的是苏家? 夹了一箸菜,皇后接着又道:“不过,也是奇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能人异士,竟能从二十个御林军手中把人给掳走,还不留下痕迹?” “京中何时有了这般人物?” 皇上听言忽然灵光一闪,捏筷子的手停顿了下来。 是啊,京中何时有了这般的人物? 苏馨宁消失了这么几天,榜文早贴遍了京中各个角落,劫匪看到后若是怕死,那必然会悄悄的把人给放了。 若是已经被苏馨宁看到了面貌,恐怕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而杀人灭口了。 可京五所却没找到尸体。 京郊的地界,连续搜寻了几遍,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抬不寻常了! 因着皇上厌恶苏家,对于苏馨宁此人,皇上自然也喜欢不起来。 她消失也好,死伤也罢,对皇上而言根本是无所谓的。 故而,她的案子皇上也只在当日寥寥问了几句,便交代了下去,未在留意了。 现下听了皇后的话,皇上恍惚意识到,他或许是忽略了什么! 皇后说完没得到回应,偏头看了眼皇上,瞧见他僵坐着,面色煞白。 “皇上,您怎么了?” 皇后搁下碗筷,轻轻的碰了碰皇上的手臂。 皇上烁然回神,发怔的目光定在皇后的脸上,喃喃道:“怕是不好。” 皇后听了这一句话,莫名其妙的蹙起了眉头:“皇上说什么不好了?” “苏馨宁她...。”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便有小太监急步找来,口中喊道:“皇上,柳州卫所八百里急报!” 柳州...那是永州入京的要塞之一! 难道....! 皇上的面色登时凛寒如坚冰,他撑手站起了身,动作太大而踢到了椅子,哐当一声响,整个殿中都静了下来。 饶他活了这几年,他竟还不死心! “既是找死,就别怪朕心狠了!” 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皇上已经走出了殿门,她忙起身追了两步,瞧见皇上连轿撵都没坐,疾步匆匆的离开了。 文鸢走到皇后身边,看着皇上离开的方向,疑惑道:“娘娘,柳州距京不远,且卫所储兵也不多,就算起了乱子,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皇后原本没想明白,可听了文鸢的话,她才意识到皇上为何如此着急了! “原来如此!” 皇后明白了苏馨宁消失的原因了! 她难以置信的呵笑出声:“好一个小丫头片子,连本宫都被耍了!” 再想到小太监的话,皇后面色白了白:“柳州....。” 永州距京五百余里,而柳州距京却只有三百里。 福王他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朝着京城的方向行了二百里,而京中却无所觉。 且就像文鸢所说,柳州的储兵并不丰...。 皇后止不住的打了个寒蝉。 文鸢瞧见了,蹙眉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皇后摇摇头,推开了文鸢的手,魂不守舍的往殿里走。 文鸢和舒兰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的莫名。 勤政殿灯火通明,朝臣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 齐颖悄悄的到了勤政殿,刚请了安还没站定,一个杯盏就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吓得又重新跪了回去:“皇上恕罪。” “属下确实不知。” “前两日属下还曾与永州的宋扬宋将军通了书信,信中他并不曾提及福王有什么异常。” 第二五六章 儿戏 皇上闻言冷哼:“那废物,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被福王给收买了。” “你的信,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皇上所言不错,宋扬将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齐颖道:“永州储兵两万余。若宋扬死了,那这两万兵一定是落入了福王之手。” “拼凑七八,福王手下的人手也不足三万。” “不足为惧,皇上宽心。” 话虽是如此,但...但皇上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而且朝官来去几拨,连一个合适的将领都没选出来,战事又迫在眉睫。 如此情况之下,皇上不免又想起了晏珩,悔不当初起来。 可谁能提前预知灾祸? 若早知如此,他怎么也要留下晏珩的。 不对,若早知如此,他当初便不会让福王活着离开京城! 可不论是晏珩还是福王,现下再懊恼都为时晚矣。 齐颖在暗处早待的腻了。 眼下有了立功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失。 觑着皇上的面色,他伏地恳求道:“属下愿为皇上分忧。” 皇上闻言看向他,眉眼间有些冷淡不屑。 “你?” 齐颖道:“属下的才能或许不算最佳,领兵也勉强。” “但属下与宋扬手下的左右副将都极其相熟,现下他们没了宋扬,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这才被福王轻易蛊惑,受他驱使。” 皇上听他如此说,神色略显犹疑。 齐颖看着皇上的面色,接着又道:“而属下若露面,那些犯上作乱的糊涂人自然也就明白了什么是正道,谁是能效忠的!” “此番平乱必然手到擒来,事半功倍。” 战事急迫,皇上这一时确实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且齐颖所言有理。 事不宜迟,他立刻下旨,从丰州调了两万兵,通州一万,加之柳州原有的一万,足有四万之众。 对比福王手中的区区两万,这场战役的结果已是非常明显了。 天没亮,齐颖便带兵出城了。 寅时,匛然敲响了晏珩的后窗。 晏珩立刻睁开了眼,应了一声,坐起身掌了灯。 匛然在门外站了会儿,这才推门进去,站在外间等候着。 晏珩束着衣服走出来,蹙眉道:“怎么了?” 匛然道:“永州福王起事了,现下人已经到了柳州境内。” “而半个时辰前,齐颖带了百余人快马出了城,方向是柳州。” “而同一时间,丰州和通州都点了兵,总共三万,也是奔着柳州的方向去了。” 晏珩睡得有些迷糊,还以为听错了,疑惑道:“你说谁?” 匛然道:“齐颖。” 晏珩怔了下,不知该不该笑。 “皇上怎么想的,怎么派他领兵?” “简直是儿戏!” 他们二人也算是同在王府长大的,虽路数不同,但他对齐颖还算了解。 替皇上暗中办差或许游刃有余,但若论领兵打仗,那他可是十足的外行了。 不过,福王能悄无声息的到了柳州,足证明他是做足了准备,此番不论谁去,这乱都不容易平。 匛然道:“想是事发紧急,且京中这一时也确实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将才可供皇上驱使。” “就近的丰州和通州又是守京的最后一道防线,皇上轻易不会动。” “这便宜可不就落到他的头上了。” 晏珩扯了扯唇,却没什么笑意:“这可不是便宜。” 他端着烛台走到了桌前。 昏黄的光晕照映着铺展在桌案上的舆图。 他的手指在标了红的蜿蜒路线上划过。 福王果然是选了这条路。 这一路行来悄无声息,看来永州境周边二百里的州县都已成了福王的囊中之物了。 而此番若柳州辖制不住,那福王过了柳州境,可是要直逼皇城了! 三百里,两日可达。 当初皇上送福王去了距京不过五百余里的永州,目的是为了好监视,好掌控,可他却忽略了这致命的一点。 这算不算作茧自缚呢? 匛然顺着晏珩手指划过的地方看了看,道:“主子,属下觉得,福王回京对咱们来说未必是好事。” 晏珩的眼睛看着舆图,头也不抬的道:“你以为天定帝当政,我就能得了好了?” 匛然叹了口气:“话虽是如此,但...但当初天定帝夺嫡的时候,您在牵制福王的事情上可是出了大力的。” “这仇,福王岂会忘记?此番回京,恐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您的。” 晏珩闻言笑了笑,看他一眼道:“何须他找?我自己就回去了。” 匛然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主子,您三思啊!哪能自投罗网呢?” “您忘了那雷家了?咱们可是断了雷云珏的手筋的!雷正韫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福王顾忌着脸面,或许一时还不好明着做什么,但雷家就没什么顾忌了,更甚至,雷家很可能会和皇上联手。” “这京城里处处都埋在雷,处处都是大陷阱,您究竟为什么执意要回去啊?” “依属下拙见,不如趁着眼下大乱,咱们悄悄的出京去吧!” 晏珩又看了两眼舆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用担心,你主子既然敢回去,就有保命的法子。” 匛然见劝不动他,也不再多说了。 叹了口气道:“不论怎样,属下自然是跟着主子的。” 晏珩笑了笑。 忽听一阵咳嗽声,晏珩笑意一敛,蹙眉往外走去。 行过庭院,他来到了苏禅衣的屋外,轻轻的叩了叩房门。 里面咳嗽声稍歇,紧接着是苏禅衣的声音:“我没事。” 晏珩不去理会她的这句话,而是道:“我进去了。” 里面没了声响。 晏珩推门走了进去。 房中未掌灯,他道:“可是不舒服?”说话间熟练的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灯烛。 端着烛台,他掀开帷幔,往内室里去。 就瞧她倚在床柱上,青丝尽散,虚弱的低喘着气,嘴角隐有殷红血迹。 晏珩看着心头揪紧,三步并两步的上前,探手在她额上,试了试额温。 并不烧烫。 他俯身道:“哪里不舒服?” 玉卿卿摇了摇头,抿了个笑出来,道:“就是嗓子有些痒,想喝口茶。” 晏珩把烛台搁在了榻边的小几上,转身去给她倒茶。 第二五七章 躲着 端着茶盏回到榻边,晏珩小心的把杯盏放在她的手心里。 玉卿卿端着杯子,慢慢的抿着茶。 口中的血腥味散了,她舒服的舒了口气,望着他的方向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晏珩伸手把挡住她脸颊的头发抿在耳后,轻声道:“没有,我刚好也渴醒了。” 玉卿卿听言便把杯盏递了出去。 晏珩接过喝了两口,把空杯盏随手放在了小几上,道:“可感觉好些了?用不用吃药?” 玉卿卿道:“不用,我没事。”说话间往里侧挪了挪,小手拍着床榻道:“若是睡不着,就陪我说会话再走吧。” 晏珩在榻边坐下,给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的脸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玉卿卿点点头:“梦到了一些往事,有点心慌。”说着伸开了胳膊,又娇又羞的道:“你快抱抱我。” 晏珩笑着上前抱住了她。 顺着她散在背后的青丝,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脊背。 “没事了,我在呢。” “那些往事,永远都只是往事了,再不会有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了。” 玉卿卿听着他不疾不徐的声音,觉得心中的惶恐被抚平了。 她笑了笑,道:“刚刚醒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可是有什么事情?” 晏珩道:“被你说准了。” “福王的大军已经到了柳州境内了,皇上急匆匆的派了齐颖出城。” 有了前世的记忆,此刻听晏珩说这些,玉卿卿并不惊讶。 但晏珩不在京中,皇上会派谁去平乱,这才是玉卿卿想要知道的。 闻言有些讶然的道:“齐颖?” 她怎么不记得有什么武将是姓齐的? 正疑惑,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一个男子的面貌。 她恍然道:“是皇上的人吧?我在宫中见过的。” 晏珩点头称是。 玉卿卿慢慢的松了一口气。 不管派谁,只要不是晏珩就行。 想到什么,她道:“柳州距京不远吧?” 晏珩道:“三百里左右。” “三百里...”玉卿卿在心中计算着,道:“那最迟三日便可抵达京城了。” 晏珩点头:“若顺利的话,三日内可抵达京城。” 依着前世的情况来看,此次对战,上苍是眷顾福王的。 那就只需再躲三日,这三日内只要天定帝找不到晏珩,也就无法派晏珩去平乱了,那么,晏珩的死劫便烟消云散了。 晏珩看她嘴角微翘,神色舒缓许多。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嘴角,疑惑道:“想到什么笑了?” 玉卿卿抬手捉住他的手,笑道:“我能想什么?自然都是你了。” 晏珩闻言笑起来:“你这丫头,越来越会哄人了。” 玉卿卿道:“那你开心吗?” 晏珩道:“自然是开心的。” 不敢让她耗神,扶着她躺下,道:“快睡吧,我陪着你。” 都说久病榻前无孝子,虽说与他们的关系对应不上,但总归是一个道理的。 这些日子她病着,他是时时刻刻的守着,从不曾有过半分的不耐烦,更不曾抱怨过一句。 但纵是如此,玉卿卿也不忍他受累。 “要不你在这躺一会儿吧?坐着怪累的。” 夜半三更的留他睡觉?晏珩一脸的无奈。 这可真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什么话都敢说。 玉卿卿没听到他回答,便以为他是默认了,往里挪了挪,脑袋枕在了里侧的枕头上,将外面的枕头空了出来。 晏珩看着空出来的半个床榻,张口结舌一会,道:“那个,我不困,你快睡吧。” “知道你不困,让你略躺一躺的。”玉卿卿道:“你不是要陪我一会儿的吗?” 晏珩想说坐着也能陪,但又怕说出来太刻意,反而让她不自在。 他收了收衣领子,小心翼翼的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快睡吧。” 玉卿卿没感觉到他是躺下了还是没有,伸手捞了下,皱眉道:“你别睡边边上,小心掉下去。”说着又往里挪了挪:“你过来点,我不挤你。” 晏珩没动弹,看着她的脸道:“闭眼,睡觉。” 措辞简洁,语气说不上凶,但却没什么转圜商量的余地。 玉卿卿抿了抿唇,嘟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晏珩看她嘟嘟囔囔的模样,无奈失笑。 两两无话,屋中静谧下来,只有灯花偶尔噼啪响一下。 就在晏珩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就瞧她忽然睁开了眼,支肘撑起身子道:“我知道了。” 晏珩被她吓了一跳,跟着坐起来,道:“知道什么了?” 玉卿卿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躲着我了。” “你是害羞了吧?” 真不知道她怎么会用“躲”这个字。 就算是躲,那也该是她躲他不是? 晏珩有些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玉卿卿疑惑的蹙蹙眉,道:“可咱们之前在铺子的时候也躺过一张床榻的,没瞧你害羞啊。” “这会子是怎么了?” 那个时候她病重,他甚至抱着她睡过的。 怎么这会子又怕的这般? 好似她要吃人一般。 晏珩瞧她半夜三更的因纠结这件事情而睡不着,无奈扶额。 但还是认真的解释道:“我不是害羞。” “虽说这院子四周都是自己人,有些话绝对不会传出去。” “但你总归是个姑娘,半夜我来你房中,总是不太好的。” 玉卿卿道:“可在铺子里也有过的。” 晏珩道:“那时候是白天,而且都开着窗户的。” 玉卿卿点点头。 仔细想想,除了病重需要人照看的时候,他好像真的没有晚上在她的房间里逗留过。 晏珩解了她的疑惑,扶着她躺下,道:“现在可以睡了吧?” “可以。”玉卿卿没了纠结的事情,睡得很快。 晏珩等她睡沉了以后,才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京郊的日子过得很是闲散,每日三餐,三餐后三次汤药,困时歇息,闷时便找着晏珩让他读话本子。 三日的时间眨眼便过了。 期间多次听到了匛然来传送消息,但玉卿卿都不曾过问。 只要晏珩不离开,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是不重要的。 到了第四日,午膳之时,她问晏珩道:“京中怎么样了?” 第二五八章 交玺 晏珩把汤碗里的汤吹凉,放在她手里,道:“皇上他失算了。” “他以为福王只有永州宋扬的两万兵,所以派了齐颖带着四万兵前去平乱。” “按说两万对四万,纵是齐颖经验不足,也不会输得太难看,至少能让福王在柳州就此止步。” “但他们都没想到福王暗中养了私兵,加上宋扬的两万,足有五万余。” “齐颖轻敌,被斩于阵前。” “在四万兵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之下,福王从天定帝多年的政绩、万寿礼、以及南凉战事为例,说服了这四万人信从新主。” “浩浩荡荡九万兵从柳州开拔,现已经聚集在了宫门之外。” 情况与前世一般无二。 玉卿卿听了没什么新鲜的。 喝了口汤,道:“宫里是什么情况?” 晏珩听言默了默。 虽说早已事不关己,但...但他这个心中多少有些沉闷。 玉卿卿听他沉默,有些担忧的道:“晏珩,你后悔了?” 晏珩回神:“没有。” “就是一时有感而发,想起了一些往事。” 天定帝的江山,晏珩是出了大力气的。 眼下京中风云变幻,他瞧着,自然是有不舍的。 且这一世的情况与前世大有不同,天定帝并未对他下死手。 故而在他心中,恐怕也并不希望天定帝多么多么凄惨。 玉卿卿抿了抿唇,道:“你这几日有没有想过,若此次去柳州的是你,情况是怎样的?” 晏珩道:“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皇上虽说派了齐颖,但从丰州和通州抽调的副将都是极其精练,且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的。” “齐颖轻敌不假,但福王准备充足,手下兵将齐心协力也是真的。” “且在对敌人数上悬殊太大。” “就算是我去,也不见得会比齐颖的结果好。” 玉卿卿听他说这些,便知他是想过的。 “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自私,牵绊了你?” 晏珩听言皱眉,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道:“你说什么呢?”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不打算掺和进去的,就算是没有你,我也是一样的决定。” “就像你说的,福王他太得民心了,反之,天定帝则失尽了民心、臣心。” “眼下皇城被围,就近的丰州和通州却拒不发兵,皇帝做到他这个份儿上,也确实是做到头了。” “就算今日没有福王,他日也会有其他能人揭竿而起,掀翻他这朝堂。” “往日是他自己埋下的恶果,今日自食,也怪不得旁人。” 话虽是如此,但...玉卿卿低声道:“可我怕你后悔。” 晏珩道:“那些事情于我已是前尘往事,我以后只想和你过日子,他们闹,且让他们闹去,与我何干?又谈何悔不悔?” 玉卿卿听他言语真切,不像是作伪。 她纠结的皱了会儿眉头,不确定的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晏珩闻言笑起来,轻轻的捏了捏她的小脸道:“我何时骗过你?” 玉卿卿面上有了笑意。 晏珩把她凉了的汤拿走,又重新盛了一碗给她,各自用膳自是不提。 京中。 亥时。 月光之下,无数的粼粼铠甲冷光盘绕在宫门之外。 人众,却出奇的安静。 隔着宫墙,宫中同样的漆黑静谧。 只有寥寥几个宫殿亮着微弱的灯烛。 各宫各殿,半个人影都不见,除了呜咽的风声,只剩令人心慌的静谧。 诺大的皇宫,此刻却犹如鬼城一般。 天定帝独自一人端坐在龙椅之上,殿门大开,他眼神失焦的看着殿外的黑暗。 良久,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皇后带着文鸢和舒兰两个走进了大殿。 殿中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点。 月光从殿门透进来,皇后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龙椅之上的人,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轻声吩咐文鸢舒兰去掌灯,她则擦了眼泪,轻步朝皇上走了过去。 将手里的食盒搁在案头,笑着道:“皇上饿了吧,这是刚蒸出来的点心,皇上尝尝合不合口?” 皇上收回目光,看着站在身边的人,微微笑了笑:“皇后来了。” “皇上...。”皇后看着皇上的脸,一时悲从中来,哽咽着顿住了话头。 皇上看着站起了身,手掌压在皇后的肩头,用了些力气按了按,而后把人抱在了怀里。 皇后伏在皇上的肩头低声的抽噎。 皇上道:“皇后别哭,还没到哭的时候。” 皇后说不出话来。 皇上道:“你来的正好,我也刚好要去找你。” 皇后从皇上的怀里退了出来,垂首擦着眼泪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上叹了口气,道:“事发突然,太子怕是被扣住了。” “不过依着福王的性子,暂时不会对他做什么的,皇后放心。” 他说着顿了顿,深深的看着皇后道:“今日之后要委屈你们一些日子了。” “此后遇事不要争,认罪也好,求饶也罢,只求能活着。” “只要你们的姿态够低,福王反而不好对你们这些妇孺做什么。” “可明白吗?” 皇后听得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她却不明白皇上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咱们夫妻一体,自然是共进退的。” “皇上若有了什么,臣妾岂会苟活?” 黑暗之下,皇上眼眶之中波闪粼粼。 他笑了笑,重新抱了抱皇后,在她耳边道:“得妻如此,是我的福气。” “切记我的话。”说完松开了皇后,走下高台,往殿外走去。 皇后看着皇上的背影,心中慌乱的厉害,下意识的追了上去:“皇上要做什么去?” 皇上没回头,只是道:“不要跟过来!” 皇后闻言脚下顿止。 皇上很快便走出了大殿,消失在夜色中。 许久不见人归,皇后派人去寻,找遍了皇宫却不见皇上的人影。 转眼天亮。 宫外的福王传了话来,冷饥一宿,他们乏累的厉害,要进宫来用一顿热腾腾的早膳。 而此刻宫中却不见皇上的人影。 大军围宫,人心本就涣散,此刻为首的君没了踪影,这手下的人便溃不成军了。 众人到了承乾宫外,跪倒一片。 皇后让人取了帝后之玺,开了宫门,送到了福王的手中。 第二五九章 燕王 因着福王进城后未曾交手,故而这京中的气氛还算平和,至少是不沾血腥气的。 百姓如常出门,只是在看到各街角穿着盔甲的士兵后,会远远的避开。 各司各衙也都按部就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宫中一直找不到天定帝的踪影,而戒备森严之下又不存在混出宫的可能性,便有人开始把视线放在了宫中的湖里和偏远废弃的宫殿上。 第七日,御林军在太液湖上发现了一具漂浮的男子尸体。 这男子整个泡的没半点的人样,但从他身上所穿戴看来,是天定帝无疑了。 消息传到福王耳中,他赶往太液湖去辨认尸体。 尸体泡的太久,完全看不出活着时的神态样貌,福王看了会儿,皱了皱眉。 宁元隽看了眼福王的神色,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负责捞人的御林军上前揖手答话:“半个时辰前有花匠经过此处,看到了湖面上的人,惊惧之下吵嚷了起来,卑职等闻声赶来,这才将人捞了起来。” “这湖底可有水草?” “有的,还颇密。”御林军点头道:“卑职等下水的时候都被缠了脚,险些不能脱困。” 宁元隽点了点头,走到福王身边,低语道:“想是被水草缠住了,这才沉了多日。” 福王的视线依旧定在地上的黄袍尸体上,良久道:“不知怎的,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 他说着叹了口气,慢慢的转身往回走。 宁元隽忙跟上。 福王接着又道:“这几日找他不见,我还以为他偷偷的逃了出去,也做好了与之长久纠缠的心理准备。” “可这会子猛地看到他的尸体,我...我竟有些难以接受。” 宁元隽道:“是这些年咱们过的太谨慎了。” “与父亲相比,他又有什么本领呢?不过是用了卑劣手段占了先,这些年咱们受他压制,举步维艰。” “其实说到底,强大的只是我们内心的那一片阴影。” 福王闻言默了默,片刻点了点头:“说的有些道理。” 永州这几年,他早已经把天定帝当做了宿命里缠斗一生的敌人。 但其实就如宁元隽所说,强大不可攻破的只是他们心中的那片阴影。 真正的天定帝,脆弱的犹如卵壳。 回京已有几日,京中内外都未再发现什么动乱,福王彻底的安下心来。 未免夜长梦多,在众人的催促下,福王命礼部着手准备登基诸事。 而天气炎热,天定帝的身后事也耽搁不起,命礼部一并去做了。 早在玉知杭这个礼部侍郎高升了以后,天定帝就做主,提了本司的主事周廖恩为侍郎。 福王未进京前,傅言明便在府养病多日,礼部的事情一直是周廖恩暂理的,可现下京城都易主了,天定帝死了七八日,福王入主勤政殿也有几日了,却也不见傅言明上任。 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眼下这接连两桩大差事,周廖恩接的有些吃力。 但不论是喜、是丧,都是按部就班的差事,依着旧例去做就是了。 眼下众人都想在新君面前留个好印象,故而都是不怕忙碌辛劳的,只是有一桩事情却令人发愁。 天定帝的身后事要按着怎样的规格去做?福王可是没有交代的! 周廖恩不敢贸然的去问,却也不敢自作主张,不免头疼。 纠结再三,周廖恩带着补品前往傅家,想要请教一二,可却被傅家给拒之门外了,说是傅言明病着,不见客。 周廖恩无法,只好折回。 斟酌了一夜,次日他带着拟好的新年号去了勤政殿。 福王将纸上的年号看了一遍,都不太满意,却也没有立刻驳回,只道:“搁下吧,我且看一看再议。” 周廖恩点头称是,觑了觑福王的面色,他小心翼翼的又递出一道折子。 福王接过看了两眼,合上了折子,道:“就如此办好了。” 周廖恩闻言心头猛地一松,喜不自胜的接过折子,告退离开了。 “燕王”的丧事办得匆忙,赶在了福王登基之前。 而燕王妃则搬离了皇宫,与燕王世子及其家眷一起幽禁于燕王府,无召不得外出。 空置了七年的燕王府又重新打开了大门,住进了人。 福王的这一纸诏书就像一把削尖了的木刺楔进了燕王府里,扎在了燕王妃等人的心头。 天定帝的“天定”成了笑话。 七年后的燕王府更是天大的笑话。 世人歌颂福王恩慈仁善,可他这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远比刀枪剑戟更加的恶毒。 怕是泉下的“燕王”死都不能瞑目了。 燕王妃谨记着那日在殿中燕王交代她的话,纵是心头血恨不能消,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更是劝着燕王世子蛰伏。 转眼十月,京城诸事平定,登基大典在即,福王派宁元隽与雷云厉去接永州的福王妃等家眷。 次日一早出发,当晚雷云厉接到了雷家的书信,他看后皱了下眉头,但很快舒展,小心的收好书信,洗漱后更换了新衣,往雷家去。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家中,雷云厉竟有些近乡情怯的紧张感,且内衫似乎有些窄小,勒的他很是不自在。 跟在管家李毅的身后,往雷正韫的书房去。 李毅提着灯笼走在前,扭头看到雷云厉不住的拽领口,关切的问道:“四公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雷云厉闻言放下了手,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事。” 李毅颔了颔首,笑着继续往前走了。 很快到了书房,房中却不见雷正韫的身影,李毅一边给雷云厉倒茶一边道:“四公子稍坐,老爷很快便到。” 雷云厉沉默的点了点头。 李毅侯在一旁,悄悄的打量着雷云厉。 这死了四五年的人,冷不丁的又回来了,只要想一想便令人心底发寒。 可这会子他却切切实实的瞧见了...。 若非雷正韫早早的叮嘱过他,眼下他见了雷云厉怕是要吓得尿裤子的。 雷云厉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扭头看了回去。 李毅忙垂下了视线。 雷云厉从李毅脸上看到了好奇、审视与惧怕。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下,微微垂下了眼,更显沉默了。 第二六零章 夸奖 次日一早出发,当晚雷云厉接到了雷家的书信,他看后皱了下眉头,但很快舒展,小心的收好书信,洗漱后更换了新衣,往雷家去。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家中,雷云厉竟有些近乡情怯的紧张感,且内衫似乎有些窄小,勒的他很是不自在。 跟在管家李毅的身后,往雷正韫的书房去。 李毅提着灯笼走在前,扭头看到雷云厉不住的拽领口,关切的问道:“四公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雷云厉闻言放下了手,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事。” 李毅颔了颔首,笑着继续往前走了。 很快到了书房,房中却不见雷正韫的身影,李毅一边给雷云厉倒茶一边道:“四公子稍坐,老爷很快便到。” 雷云厉沉默的点了点头。 李毅侯在一旁,悄悄的打量着雷云厉。 这死了四五年的人,冷不丁的又回来了,只要想一想便令人心底发寒。 可这会子他却切切实实的瞧见了...。 若非雷正韫早早的叮嘱过他,眼下他见了雷云厉怕是要吓得尿裤子的。 雷云厉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扭头看了回去。 李毅忙垂下了视线。 雷云厉从李毅脸上看到了好奇、审视与惧怕。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下,微微垂下了眼,更显沉默了。 足等了快半个时辰,雷正韫才出现。 雷云厉忙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毕恭毕敬的请安。 雷正韫站在他身前,看着他,打量片刻笑着道:“长高了不少,也健壮坚毅了。” “这些年辛苦了,差事办得极好,为父很是欣慰。” 雷云厉鲜少听到雷正韫的夸奖。 此刻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他有一瞬的怔忡,怔忡过后嘴角动了动,有极浅的笑意:“多谢父亲夸奖。” “这些年,父亲身体可还好?” “好。”雷正韫很是爽朗的笑着道:“家中一切都好。” 说着弯腰将人扶了起来:“可用过晚膳了?” 雷云厉站起身,摇了摇头:“想与父亲一起用的。” 雷正韫闻言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而后吩咐李毅道:“让厨房准备些酒水吃食送过来。” 李毅颔首就要退出去,雷正韫又道:“顺便把云冶云珏请过来。” 听到这两个名字,雷云厉嘴角的笑淡了下去,神色也淡漠下来。 雷正韫却无所察觉,问起了他这一路所发生的事情。 雷云厉一五一十的答了,答过之后眸带希冀的看着雷正韫,期望着他能问一问这些年他在榆城的事情。 可雷正韫的思想里却好似根本没有那些事情,全然没有提及的意思。 等了会儿,雷云厉便也不抱希望了。 雷云冶和雷云珏到的还算快。 与雷正韫见过礼后,转身看着雷云厉。 雷云厉起身揖手:“见过两位兄长。” “四弟回来了。”雷云冶笑吟吟的说着:“这几日父亲在家中多番夸赞与你,言你如何如何优秀。” “反之再看我这做兄长的,可是平庸了许多,因此没少被父亲数落。” 雷云珏没有开口寒暄的打算,扫了眼雷云厉腰间的佩刀,眸光极冷的转开了。 各自落座,雷云厉瞧见了雷云珏双手腕间的白色纱带,皱了皱眉道:“二哥的手怎么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雷云珏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四弟在京中这月余,难道没有听说我这手是怎么回事?” “如何明知故问,往人心口上扎刀子呢?” 雷云冶横了雷云珏一眼,埋怨道:“都是自家兄弟,说的什么话?” 雷云厉受了这一通话,有些懵。 看了眼雷正韫的脸色,他解释道:“我确实在京中呆了月余,但一直在宫里,福王的身边。” “福王入京后琐事繁多,我一时还没来得及了解京中的事情。” “且我如今名叫夏泽,雷府的事情不敢多做打听,只等殿下和父亲对外恢复我的身份,我才...。” 雷云珏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四弟如今是出息了。” “助福王殿下从榆城脱困,这一路保驾护航,已然是殿下最信任的左右手了。” “此后仕途必然是一帆风顺的。” “我这为兄长的还要靠四弟多多提携了。” 一字一句都带着刺,听得雷云厉神色更是冷淡的。 但他却没有多做争执,只是看向了雷正韫。 雷正韫皱了皱眉,不悦的道:“好了,都少说一句!” 雷云冶看向雷正韫道:“父亲息怒。” “二弟他是心中难过,不是故意与四弟争执什么的。” 雷正韫闻言看了眼雷云珏的手腕,低低的叹了口气。 这三个儿子当中,他最满意的就是雷云珏,可...可晏珩却把他最中意的孩子给伤了! 先前天定帝偏袒着,他拿晏珩没有办法。 但京城已然变了天了,晏珩他再想横着走,可就要做好断手断脚的准备了! “咱们雷家不缺武将。” “这些年为父在文职上做的也挺好的。” “以后你与为父这般,一样能为皇上效力!” 雷云珏不以为然的转开了脸,并未接话。 李毅提着食盒走进来,摆饭在外面的八仙桌上。 雷正韫刚要说话,雷云珏却站起了身:“尚在用药,饮不得酒,未免扫了兴,儿子先行离开了。”说着冲雷正韫揖了揖手,抬脚走了。 雷云冶叫了两声,没把人叫回来,皱眉道:“这驴脾气!” 又恐雷正韫气恼,忙解释了几句。 雷正韫叹了口气,道:“你去吧,宽解宽解他。” 雷云冶点头称是,与雷云厉招呼了两句便离开了书房。 眨眼之间四人剩两人,雷正韫似乎也没了兴致,让雷云厉自行去用膳。 雷云厉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垂眼几息,道:“儿子不饿。” “父亲今日叫儿子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雷正韫道:“也没什么吩咐,就是问一问这路上发生的事情。” “对了,明日你要出京去永州了。” “福王妃便是以后的皇后,礼数上万不能怠慢了。” 雷云厉静静的听着,恭敬的答道:“儿子明白。” 第二六一章 尴尬 雷正韫等了会儿听他没了余话,又看他笔直的站着,没有丝毫的放松可言。 皱了皱眉道:“这是家中。” “咱们父子自在的说说话,站着干什么?坐吧。” 雷云厉听言朝雷正韫看过去。 看了几息,他垂下了眼道:“时辰不早了,父亲早些歇息吧。” “待到儿子从永州回来,再细细的向父亲禀报这些事情。” 雷正韫闻言点了下头:“如此也好。” 雷云厉揖手告退了。 李毅送着雷云厉出了府,折回去想雷正韫回话,就瞧雷正韫正盯着桌上的饭菜出神。 他顺着雷正韫的视线看了一眼,发现这桌上的酒菜一口未动。 皱了皱眉,有些不安的问道:“老爷,可是这饭菜有何不妥?” 雷正韫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离家太久了,生分的很。” 就像雷云珏所说,此后这家中的兄弟都是要相互扶持的,可今日瞧雷云厉这般,恐怕日后不愿与他们兄姊亲厚。 李毅道:“四公子本就寡言少语,这些年不在家中,自然生疏些。” “待到把人接回来,相处些时日便就好了。” 雷正韫又是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说着站起了身,道:“撤了吧。” 李毅颔首称是,目送着雷正韫离开,这才唤人来把桌上的酒菜撤走了。 雷正韫先去了雷云珏的院子,父子说了会儿话,离开又去了宋氏的院子。 宋氏听说了雷云厉回来的事情,见了雷正韫自然要问上几句。 听雷正韫抱怨雷云厉与人太过生疏,便接话道:“莫不是当年把他送出京,他心中存了怨怼?” 雷正韫皱了皱眉,不确定的道:“应该不会吧?” 宋氏瞥他一眼,轻哼道:“怎么不会?老爷忘了他最是阴毒记仇的了吗?” “小时候因着一把小木剑,都能把他兄长的鼻子打出血,过后还拒不认错。” “现下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在新帝面前是红人,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雷正韫神色沉沉,皱眉不语。 宋氏想到什么,悲从中来,眼眶顿时就红了:“可他辛苦,咱们在京中却也不是高枕无忧的!” “钰儿为了大业,手筋都被人挑了。”说着哭势愈重:“于一个武将而言,这般打击可谓是最诛心的了。” 雷正韫也是武将。 宋氏所说的,他能理解。 这些日子,他看着雷云珏的痛苦,对晏珩的痛恨便与日俱增。 搁在膝头的手慢慢的握成了拳:“这仇,我会报的。” 宋氏看他一眼,擦了擦眼泪道:“何止是仇?” “他日新帝论功行赏,咱们钰儿必须也要占一份!” 雷正韫闻言皱了皱眉:“这如何是我能做主的?莫要胡说了!” “我不管。”宋氏耍起了无赖:“你去求新帝也好,把旁人的给钰儿也罢。” “钰儿这手断不能白白的毁了。” 雷正韫瞧她如此,有些头疼。 却也知道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不好与她争执什么。 只是道:“不早了,歇息吧。”说着躺下睡了。 话虽如此,但宋氏的话却是给雷正韫提了醒,难寐的时候不免琢磨起了雷云珏的后路。 京中的情况一日的平顺过一日。 登基大典按部就班的准备着。 虽然福王还未登基,但百官百姓已然视他为皇上了。 而如此情况下,这京中最尴尬的存在莫过于四方馆内的南凉使臣了。 在天定帝在时,他们是上宾,拥有着极大的行事特权。 现下大庸易了主,这些天定帝赋予他们的东西自然也不存在了。 且新帝与天定帝的想法是否一致?和亲一事后续该如何进行? 平定之后,使臣曾去见过新帝,不过新帝以尚未正式登基为借口拒绝了他们。 这日后,陉思归心中便觉得不太踏实。 恐怕新帝和天定帝不是一个心思。 也因此,找寻晏珩的行踪更加的急迫了。 京郊,苏禅衣原本还算稳定的病况,在入了十月后,忽然加重了。 周刻背着一个大竹篓子从外面回来,径直往厨房去。 到了厨房外面,高声叫着王婆婆:“您瞧瞧,这几只鸡肥不肥,熬汤是不是特别好?” 王婆婆走出来,往篓子里看了一眼,满意的点头。 周刻见状笑道:“我在集市上转了两圈才买到这些。” 王婆婆指了指墙角的鸡笼。 周刻会意点头,提着竹篓,把活鸡都放了进去。 王婆婆用碟子盛了小米与清水,放在了鸡笼前。 在杀了这些鸡之前,要好好的养着,免得饿瘦了,影响熬汤的口感。 这边,玉卿卿昏昏沉沉的睡了几日后,这日醒来精神尚可,便央着晏珩给她梳梳头发。 晏珩给她披上了厚厚的斗篷,扶着她到了梳妆台前。 玉卿卿乖巧安静的坐着,由着他折腾她的头发。 晏珩从镜子里看了她两眼,说起了小趣事儿,看她笑了,又道:“等你这两日好些,我带你去附近的山上转一转。” “山中的野果都熟透了,红通通的挂在树梢上,很是可爱。” 玉卿卿道:“下雪了,山路还能走吗?” 晏珩疑惑道:“没有下雪啊。” 玉卿卿皱了皱眉,亦是疑惑道:“没下雪吗?” 晏珩看她这般,有些不确定的推开窗朝外看了眼,道:“没下雪啊。” 玉卿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前世明明下雪了的。 犹记得她被判流放,出京那日冷的刺骨...。 她侧了侧身,与身后的人说道:“咱们打赌好不好?” 晏珩听言笑起来,矮下身道:“赌什么事情?赌约是什么?” 玉卿卿道:“我觉得两日之内必定要下雪。” 晏珩完全不在意高挂天上的大太阳,笑着点点头:“行,赌了。” “至于赌约嘛...。”玉卿卿想了会儿,却想不到什么。 但凡是她说的,他都毫不迟疑的应允。 赌起来实在没什么乐趣。 晏珩看她纠结,笑问:“可想到了?” 玉卿卿摇摇头,道:“这一时也想不到,不如就赌任意一件事情。” 晏珩道:“任意一件事情?这范围可就大了。” 玉卿卿闻言笑道:“怎么?你不敢?” 晏珩无奈摇头:“与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赌了。”说着看她一脸的笃定,不禁朝窗外看了一眼。 难道真的会下雪? 可她又是怎么预测出的? 第二六二章 拖累 匛然面色焦灼的从外面回来,径直到了廊下,恭声道:“主子。” 晏珩道:“进来吧。” 匛然闻言看了眼手里的信笺,踌躇了一息,抬脚进了屋子。 她病着,大都在榻上躺着,头发梳好也未选什么累赘的珠花,晏珩在匣子里捏了一支素钗固定了发髻。 而后手掌压在了她肩头,矮身从镜子里看着她,笑道:“怎么样?” 玉卿卿晃了晃脑袋,点头含笑道:“松快多了,多谢。” 晏珩道:“与我客气什么?你知道我很乐意做这些的。”说着扭头看了眼门内的匛然,视线一垂看到了他手里的信笺,笑意微敛。 匛然察觉到晏珩的视线,道:“主子,南边送来的。” 晏珩闻言点了点头。 苏禅衣病况反复,劳不得神。 这些事情晏珩不想让她知道,正想着找个借口出门去,却听她道:“你派人去南凉调查了?” 晏珩一哽。 他不想让她知道,却也不想骗她。 闻言蹙眉看了匛然一眼。 真是多嘴! 匛然哪里知道苏禅衣这么聪明,一句南边便猜到了。 通常人听到,难道不该认为是江南吗? 被晏珩盯上,他有些无奈的挤了个笑。 “是。”晏珩一边应着她,一边朝匛然伸出了手。 匛然忙上前把信放在了晏珩的手里。 晏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拆着信道:“谁知道苦海的话是真是假?” “未免他要搞什么阴谋手段,咱们自也不能坐以待毙。” 玉卿卿听他语调懒散,显然是不把这信上的内容当回事的。 或许,他打从一开始便不相信苦海所说。 难怪这些日子他从不提一句。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晏珩疑惑抬眼,看她两息,抿笑道:“怎么了?” “若是,你当如何?”玉卿卿虽不清楚晏珩真正的身世,但结合前世苦海所做的来看,他怕是没有说假话的。 她很担心晏珩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晏珩一时没说话,默了会儿,道:“若是真的,就有些麻烦了。” 没有那位君王能容得下他这么一位异国王爷的嫡子。 更糟糕的是,他还曾在朝为将,肚子里藏了太多不可说的秘密了。 而就南凉此时的朝局来看,显然也不是好的退路。 且他们耗费这么大的周章派陉思归来找他,所要他回报的,想必比前期消耗的金银精力更多。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怎么过都行,可现在他有了苏禅衣了,他可以陷入险境,苏禅衣却不能。 且他如今怕死了。 他若是死了,苏禅衣便无人照看了。 玉卿卿明白他口中的麻烦是什么。 若没有猜错的话,前世晏珩之所以被天定帝判了死刑,便是因为这个身份。 那天和帝呢?得知这件事情后,会怎样对待他? “若是真的,你想回去看看吗?” 晏珩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垂眼,眸光复杂的看着手里的信笺,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依着玉卿卿对他的了解,这句回答便是想的了。 是啊,谁能不想家呢? 谁又能不想看一看亲生父母呢! “晏珩,只要你想,只要我还在,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啊。” 晏珩闻言眸光微微闪烁着水光。 他笑了笑,道:“福王回京后,京中那些人在找寻我的事情上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说着无奈一笑:“若要出京,怕是要费些功夫。” “如此一来,必然要惊动福王了。” 玉卿卿捏了捏他的手掌,轻声道:“我不是还有一块免死金牌吗?别担心。” “你快看信吧。” 这小丫头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反倒还要来安慰他。 晏珩抬手抚着她的眼角,温声道:“不论怎样,我总能护着你的...。” 玉卿卿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前世他用自己的命换她的事情,心头悚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被毒虫蛰了般的甩开了他的手,急声道:“我不要你护着我!”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自去逃命。” 晏珩的后半句话哽在了喉咙里,他怔忡的看她片息,有些疑惑的道:“你怎么了?” 玉卿卿慢慢的匀着呼吸。 听他问,她低垂着头道:“我...我怕我拖累了你。” “没有我,你原不用这么畏首畏尾,东躲西藏的。” 眼眶有些刺痛,她闭了闭眼,无力道:“可我到底还是拖累了你。” 前世如此。 这一世依旧是。 当初,若他没有把她从小金水河里捞出来,便好了。 晏珩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竟说出了这么一通混账话来。 难得的,他恼怒起来! 皱眉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我一体,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趣儿?” “以后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生气了!”说着揪住了她的耳朵:“听到没有?” 玉卿卿疼的“嘶”了声。 皱眉拍开他的手,捂着耳朵道:“痛啊!” 晏珩咬牙又捏着她的脸颊:“回答我!” 耳朵上的痛感还没消,脸颊又痛起来。 玉卿卿痛的眼泪又要冒出来。 推不开他的手,她只好服软的点头:“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晏珩这才松开了手。 轻轻的给她揉着泛红的脸颊,揉了会儿捧在了手心里,俯首吻了下去。 玉卿卿瞧不见他。 不知他生气是个什么样子。 但他今日的吻显得有些粗蛮,咬的她嘴唇疼。 想来是真的动了怒了。 玉卿卿有些心疼,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手掌轻轻的在他后脑勺上揉了揉。 像是只炸了毛的猫瞬间被安抚下来。 撕咬的吻顿时温柔了。 玉卿卿不自觉的发笑。 晏珩松开她,看着她脸上狡黠又得意的笑。 看着,嘴角扯出了些弧度,刻板着声音问道:“笑什么?” 玉卿卿听他声音依旧是唬人的紧。 伸手把人抱在怀里,又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自然是喜欢了才笑的,这也要问?” 晏珩被她这么哄着,险些绷不住的笑出声来。 轻咳一声,道:“休要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吃。” “不吃你这一套。” 玉卿卿疑惑的蹙了蹙眉,道:“那你吃哪一套?” 晏珩侧首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吃你。” 第二六三章 难过 耳朵上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下,玉卿卿有些惊慌,缩了缩脖子,躲开了些。 再听他说这话,更是羞窘的无措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的缩了回来。 晏珩不动声色的瞧着她脸红的模样,眉峰微挑了下,道:“不哄了?” 玉卿卿怎会听不出他在调侃她? 一时只觉得屋中炭盆摆多了,温度太高,她后脊上都有了汗意。 抿了抿唇,她道:“你不是不吃这套吗?” 晏珩手肘压在膝盖上,倾身靠近她,看着她耳垂上浅浅的牙印,温声笑道:“吃了后觉得还不错。” “...”听听,这是人话吗。 玉卿卿强自镇定的匀着呼吸,又是抿了抿唇道:“看,看信吧。” 晏珩听她犯磕巴,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不笑,玉卿卿也看不到他是个什么样子,倒还能自欺欺人的绷得住。 他这一笑,玉卿卿整个人都慌了。 脸颊爆烫,无措的张口结舌一阵,她站起身道:“你,你爱看不看,我不管你了。”说着就要朝着记忆里床榻的位置走过去。 晏珩跟着起身,握住了她伸出去探索的手。 玉卿卿侧目看过去,抽着手道:“我自己可以的。” 晏珩握紧她的手,笑道:“知道你可以。” “我家掌柜多厉害,什么都会。” 抽手抽不回,再听他这么说,玉卿卿忍俊不禁起来。 “谁是你家掌柜?” “王朝易主,卖身契也烧了,你是自由的了。” 晏珩一听这话就急了:“你怎么能这样?” 玉卿卿不解道:“我怎么了?” 晏珩道:“你怎么能买了我,转头又不要我?真真是过分。” 玉卿卿听了这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无奈扶额道:“你就非要这么说话吗?” “脸呢?我的晏公子?还要不要了?” 晏珩见她这般模样,哈哈的笑起来:“在你这,不要也罢。” 玉卿卿简直拿他没办法。 扶着她在榻边坐下,晏珩将拆了一半的信封拆掉,抖搂开的时候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 玉卿卿听见了,偏头看向他。 圈住他的胳膊,歪头在他肩头。 晏珩僵了下,偏头垂眼看她一眼,而后唇边带了笑,脑袋一歪叠着压在了她的脑袋上。 信上详细写了南凉的朝局,以及陉家的情况。 二十五年前,陉家确实是丢了嫡子陉周。 这些年陉乇戎明里暗里派了无数的人找寻嫡子,耗费巨大。 而近来不知是有了眉目还是放弃了,派去各地的人都有序的撤了回来。 调查之下,猜测应该是找到了陉周的行踪,因为陉乇戎的病况明显好了许多,都说心疾要用心药医,嫡子陉周明显就是陉乇戎的心疾。 再结合着他前些日子调查的关于苦海的来龙去脉,他的身世真相似乎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丢开第一张信笺,他开始看第二张。 第二张上面写的是南凉国中的消息。 南凉国中,摄政王的势力遮天蔽***的南凉小皇上夹缝生存,屡屡退让。 龙虎之斗,一触即发。 只是这弱龙明显被猛虎踩住了颈子了,想要翻盘,恐怕不容易。 莫名的,晏珩想到了自身...再往下看,果然写着护国王陉乇戎近来多番密见小皇上的话。 而也是小皇上力排众议,将继续攻打大庸的命令改成了和亲,陉思归到了大庸后,从千万的好男儿中,偏偏选中了他这个未在名册上的人。 这么看下来,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在帮助南凉小皇上巩固皇位,侵略大庸的事情上,他或许有些用处。 只是,他们凭什么认为他会回去帮他们呢? 若他真的是陉乇戎思念找寻了二十五年的人,为何不自己亲自露面来接? 手里的信笺脱了手,他看着空空的手掌,笑了笑。 “晏珩?”玉卿卿察觉他呼吸急重,皱眉担忧道:“你还好吧?” “你知道吗?”晏珩看着烧的火红的炭盆,笑着道:“幼时我一直辗转被买卖,因着我小时候脑袋受过伤,比起同龄的孩子来显得有些木讷呆滞,故而就算是卖的便宜,也极少有人愿意买。” “就算是买回去了,也觉得没用,很快又退回去。” “伢婆便觉得我很晦气,挨打挨骂挨饿挨冻都是寻常事情。” “我以为我会很快死去,偶然在街角看到送丧的队伍,我都会盯着棺材看很久,想着要不要跟过去,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扒开土堆,悄悄的躺进去,也算是有了个死后容身的地方。” “可谁能帮我把土填回去呢?” “若被他们的亲人发现,定然是要把我揪出来打的。” “死后若再被人打,可是太凄惨了,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后来,我没死,还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燕王买了回去,在那个不见天日,泯灭人性的圈子里厮杀了几年,终于长成了一只恶狼。” “也因此,我算是有了点用处,被燕王选出来留在身边派遣差事。” “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几岁吗?” “是八九岁的时候。” “与我而言,那把刀真的很沉。” 他的声音又低又平缓,字里行间全无半分的情绪,好似这些事与他无关。 可他越是平静,插在心口的那把刀就越是深入,玉卿卿痛极了。 “晏珩...别难过。” “别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难过。” 晏珩闻言偏头看她,瞧见她脸上的眼泪,蹙了蹙眉头。 玉卿卿坐直身子,抬手往他的脸上摸,想要知道他此刻是个什么表情。 晏珩往后避了下,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后用另一只手给她擦着眼泪。 她总是这么出乎意料。 他说了这么多,她竟然丝毫惧意都没有。 擦了泪,晏珩握着她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放心,我不难过。” 玉卿卿的手指划过他的眉,湿润的眼角,脸颊,上翘的嘴角。 晏珩捉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下,笑着道:“虽然不难过,但你若执意要哄我,我也是很开心的。” 玉卿卿笑了笑,伸手抱住了他。 晏珩抬手回拥了她,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久久无话。 第二六四章 劈了 玉卿卿又做噩梦了。 睁开眼,眼前依旧是墨黑墨黑的,像是一双眼球泡进了墨汁里,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慢慢的消化着内心的恐惧。 忽然听到鸡鸣声,她僵住的眼珠转动了下。 天亮了? 可是外面怎么会这么安静? 玉卿卿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念头,他蹙眉撑手坐起身,摸索着下榻,却踩空了脚踏,摔倒了。 好巧不巧,脑袋磕在了小几的桌角上。 她疼的倒吸了口凉气,捂着头爬起了身。 “做个瞎子,还真是麻烦。” 摸索着向前,抓到了帷幔,可却怎么都找不到两扇帷幔分开的地方,无法,她只好蹲下身,抓起堆在地上的帷幔,向上掀起,从帷幔下钻了出来。 跌跌撞撞,终于摸到了门框,房门一打开,扑面的冷冽寒风。 玉卿卿冷的打了个寒颤。 门外很是寂静,只有风声。 寒风中也不曾夹杂什么血腥气。 是她想多了。 她松了口气,打算关门回房,却忽听对面的房门打开了:“晏珩?” “是我。”晏珩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她破了皮的血滋滋的额头,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这是怎么弄的?!”语气焦灼。 玉卿卿摸到了他身上的衣服,是单薄的中衣。 明明听到了鸡鸣,怎么还未天亮吗? 再听他如临大敌的语调,她不自觉的生出了犯了错的感觉,不自在的垂下了头,扶额支吾道:“没怎么,就是磕了下,不妨事的。” 晏珩皱眉看她两息,眸底有气恼有无奈,最后也只是无力的叹了口气。 垂眼再看,瞧见她脚下只穿着一只鞋子,他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径直往内室去。 玉卿卿窝在他的怀里,有些忐忑。 她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该说些什么的…。 可嘴角动了几次,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晏珩放她坐在榻边,而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去找药膏。 玉卿卿低垂着头抠着手指,在他忙忙碌碌的声响中显得愈发沉默。 晏珩在药匣子里找到药膏,转身要折回去,却透过掀开的半扇帷幔瞧见了榻边的她。 他脚下一顿,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眼睛的重要性的。 自她眼睛看不见后,她的惶恐他都瞧在眼底的。 可那些冠冕堂皇的宽慰人的话说来并无用,他不说,选择去做她的一双有用的“眼睛”。 素常里他唯恐她受伤,都是小心再小心的,但他所做的这些好似都成了她心头的负担。 所以她才会说怕拖累了他。 眼下看到她这般,晏珩的一颗心像是被黄连汁子给泡了,苦的厉害。 站了会儿,晏珩平复了心情,抬步走过去,拿了披风搭在她肩上,而后手指沾了药膏:“抬头。” 这声音是不生气了?玉卿卿闻声抬头。 她这一抬头垂在脸侧的发丝滑到了耳侧,烁烁的目光便直直的看向了他,虽是盲了,但丝毫没有遮盖住眸中的华光,明亮澄净如琉璃一般。晏珩看着,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剩满眼的疼惜。 玉卿卿闻到了药膏的味道,刚想说不疼,不用麻烦,就感到他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揉在了她额头上。 “冷吗?”说着想到了他是穿着中衣的,蹙眉就要把肩头的披风揭下,给他搭上。 “别动!”晏珩淡淡的说道。 语气不重,却显然还是有些气恼在的。玉卿卿手指一顿,捏在披风上的手垂了下来。 晏珩垂眼看着她道:“想要什么?” 玉卿卿抿了抿唇,道:“有点渴了。” 晏珩道:“怎么不叫我?” 玉卿卿又是抿了抿唇,道:“只是小事,我想自己做,没想到摔了。” 晏珩没在说话,处理好了她额头的伤,起身去倒了茶水,将茶盏搁在她的手心里,道:“温度刚好,喝吧。” 玉卿卿捧着茶盏抿了一口,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晏珩答着,眼睛在她身上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但还是问道:“可还有别处磕着碰着了?” 玉卿卿咽下嘴里的茶水,指了指膝盖道:“有点疼。” 晏珩看她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还知道疼?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说着握住了她的脚踝,往他身边一拽,卷起她的裤脚。 这一拽是玉卿卿没想到的,杯里的茶水险些洒了。 但听他这么凶的腔调,她反而安心的笑了。 好了。 气儿本就不多。 这一撒出来,就没事了。 “怕的。” “谁说不怕?” “我胆子向来小,树影摇一下我都要吓得一抖呢。” 晏珩闻言颇为无奈的看她一眼:“我信你?”嘴上如此说,但卷裤脚的动作却更加的轻了。 待看到泛红的膝盖,他蹙眉道:“看来还是要系个铃铛了。” 玉卿卿闻言点头:“也行。” 晏珩起身去拿了药油,倒在掌心里,搓热后揉在膝盖上。 看她捧着茶盏不喝,道:“是凉了吗?我去给你换一杯。” 玉卿卿摇头:“刚好,不用换。”说着仰头喝干了杯盏里的茶。 晏珩瞧她把茶喝出了酒的架势,摇头失笑。 腾出一只手接过空杯盏搁在了桌角,无意看到了桌角的红迹,蹙眉道:“脑袋是磕在了桌角上?” 玉卿卿道:“大约是吧。” 晏珩轻哼一声,道:“明日就劈了它。” 玉卿卿以为他是玩笑话,谁知次日她醒来后,榻边的小几就已经没了踪影。 “你真给劈了?” 晏珩点头:“待会我给你换个圆桌来。” 玉卿卿好笑不已。 早膳刚上桌,周刻就从外面走了过来,手里抬着一张小圆桌。 晏珩瞧见,道:“放下吧,待会儿我来弄。” 周刻颔首,将圆桌放在廊下,退了下去。 早膳还未用完,晏珩的目光忽然凝在了窗外的景色上,看了两息,笑着道:“东家赢了。” 玉卿卿没明白,疑惑的道:“什么?” 晏珩站起身,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到了廊下。 牵着她的手未松开,将她平展的手掌心朝上,伸到了房檐下。 玉卿卿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由着他。 感到有细小的冰凉颗粒落在手心里,她讶然的挑了挑眉,旋即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下雪了?” 晏珩看着雪粒在她掌心里化成一小滴雪水,笑着点头:“是啊,东家赢了。” 第二六五章 成就 京中 福王走到殿外,看着梭梭落个不停的雪粒,眉间略有愁绪。 宁元隽走来,看到殿外的福王加快了脚步,未走近便出声道:“父亲怎么在此处站着。” “风雪虽小,但寒意却浓,父亲当心身体。” 福王笑看着他,待他走近,抬手掸去了他斗篷上的雪粒,道:“下雪了,你母亲与妹妹这一路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宁元隽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了福王的肩头。 瞧他眉间起了愁色,安慰道:“算着日子,想也是快到了。” “且母亲和妹妹都不是养尊处优的性子,这点小风雪对她们而言不算什么,父亲放宽心。” “再者,夏泽是个谨慎周到的,他必然能虑到这一层,提前做好筹办的。” 福王闻言点了点头:“夏泽确实是个周到的。” 宁元隽笑道:“此次他回京,便不会再用这个名字了。” “永州这些年、回京这一路,他都是有大功劳的,父亲打算怎么封赏与他?” 福王听到这话,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宁元隽看的不解:“父亲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福王道:“今日朝议后,礼部侍郎周廖恩递了论功行赏的折子。” “咱们进京也有一段时日了,这件事情确也改提上日程了。” 宁元隽道:“父亲不是已经说了要等到母亲与妹妹抵京吗?周廖恩如何又上折子?” 福王点点头:“国不可无君,亦不可无后,你母亲不到,这登基大典如何能算圆满?” “是近几日我见了这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他们心中有所惶恐,这才推了周廖恩出来探口风。” 宁元隽知道福王亲见京五品以上官员的事情,听说还有调动,但也都是正常的调动,不存在恶意打压、私人恩怨的情况。 他们惶恐个什么劲儿? 若要对他们做什么,还用得着等到现在?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再者,就算是惶恐,那也该是那几位未被召见的官员惶恐才是! 福王接着又道:“当时雷正韫在殿中,我看了折子后便与他随口聊了几句。” “谁知他竟然跪了下来,求我一个赏赐。” 宁元隽不明白了。 雷家是有大恩的,赏赐何需特特的求? 还是说,他求了什么不该求的?所以福王才会这么苦恼? 思及此,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父亲,他求了什么?” 福王道:“他未明说,但其中意思已是非常明白。” “他想让我把属于夏泽的赏赐给雷云珏。” 这种话竟出自雷正韫之口?宁元隽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同是雷家的人,雷正韫如何能偏护至此? 他就不怕这话传到夏泽的耳朵里,夏泽会与雷家离心离德、兄弟反目? 雷正韫为官为将这么多年,虑事如何会这般的愚蠢? “父亲答应他了?” 福王明白雷正韫这话有多么的不妥,怎会应允? 摇了摇头,道:“这些年夏泽所做我都看在眼里,自然是想给他一个好的结果的。”说着顿了下:“只是,夏泽是雷家的人...。” 若是别家说了这话,福王必然是理都不理的。 但雷正韫却不同。 别说是福王纠结,就是宁元隽也是有些头疼的。 真就没见过这般截胡的。 福王道:“雷云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宁元隽闻言笑道:“父亲可算是问着了,儿子前两日刚听人说起了他的事情。” “虽未能知晓事情的十成真相,但...但雷云珏的那双手也算时因咱们而废的。” 福王道:“真是晏珩?” 宁元隽点头:“就是他。” 福王道:“京中不少人在找他,可有什么眉目了?” 宁元隽奇怪福王竟会问起晏珩的事情,但还是恭敬的回答道:“还没有。”他说着就看福王面上浮现出一种说不上来的神情,宁元隽没看明白,蹙了蹙眉,小心的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打算?用不用儿子派些得力的人去寻一寻?” 福王扯了扯唇角,转身往殿里走。 边走边说道:“如今那么多人都在找他,京城统共就这么大点地界,他又能藏得了几时?” “咱们就不凑热闹了。” 宁元隽听言心有震惊。 福王竟然真的有找寻晏珩的心思! 这...这是什么缘故?瞧着也不像是要秋后算账,取他性命的模样?难道福王与晏珩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宁元隽跟上福王的脚步,一同到了殿中。 因着落雪,有细心的内室在殿中多添了两个炭盆。 福王没有去案牍后,而是去了暖阁里。 宁元隽跟了过去。 各自落座,喝着茶,宁元隽想起一事,道:“父亲可知晏珩被贬斥的真正缘由。” 福王点了点头。 宁元隽渡着福王的神色,道:“那父亲觉得私金一事,是真是假?” 福王摇了摇头,嗤笑道:“不可能。” “他位高不假,但这些年拨去各地的军饷都是极为苛刻的,说是两个萝卜一个坑都不为过。” “哪里还经得起他的剥削?” “再者,就算他真的做了,那他也不是只手遮天的主儿。对京外的兵卒更是没有半点的约束力,那些个将领敬他不假,却不会惧他,更不会在此事上容忍他。” 宁元隽听了福王的话,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若晏珩真的做过,那各地的将领早就上折奏禀了。” “且晏珩在京中有傅言明这个对头在,他在内阁里,若有弹劾晏珩的折子,那一分的事情他怕是能搅出百分的阵仗来。” 说着摇了摇头:“只是,这么浅显的道理,燕王却未能想明白。” “寒了忠臣良将的心。”说着想到了这一路的顺畅,不禁想,若当初被燕王派出京的人是晏珩,那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若晏珩还在,至少通州和丰州不会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况之中吧! 福王的笑意有些嘲讽:“他疑心重也不是一两日的了。” “当初凭着那份细密阴狠的心思,做了不少足能让我粉身碎骨的事情。” “现在,也是因着他的那些心思,他将自己送到了悬崖边上。” “成就了我。” 第二六六章 娶我 宁元隽听着福王略显感慨的音调,跟着叹了口气。 他知道在福王的心中,情谊素来是重于皇权的,所以在多年前的夺嫡之时甘愿退出,可到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呢? 这些年在永州,他们的命时时刻刻的悬在一根细线上,朝不保夕。 究其根本,这祸是福王一念之差造成的。 而现在,福王他仍然是最最纯善之人,他仍旧会在很多事情的决策上将情谊摆在最前,可有了前车之鉴他却不会再做出错误的判断了! “父亲是这大庸的命定之人!” “兜兜转转,这权杖终究还是归到了您的手中,您才是这大庸名正言顺的主人!” 当年燕王登基后立刻改年号为天定。 他以为如此做,他就是这天下的天定之人了。 可殊不知,逆天改命之人,终将不得好果。 福王抿了口茶,平静的道:“做天下的主人有什么好?” “若可以,我倒是更愿意与你母亲购上两亩薄田,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宁元隽听了这话笑了笑,打趣的道:“父亲所愿,倒也不难。” “那御花园中栽种了无数的珍贵花木,不抵吃,不抵喝的,属实有些浪费了。” “辟出一块供父亲耕作,必然是极好的。” 福王闻言想了想,觉得不错,道:“栽种些桃树也不错,你母亲和妹妹都喜欢吃桃子,也喜欢赏桃花。” 宁元隽道:“好是好,只是可惜月份不对,今时无法栽种,需待开了春才行了。” “又有何妨?”福王微微笑道:“等春日便是。” 宁元隽含笑称是。 同一时间,京郊,匛然从外赶回来,将斗笠递给守门的侍卫,他整理着衣服往苏禅衣院子的方向去,到了院外却不敢贸然进去。 晏珩看到了探头探脑的人,冲身旁的人温声说道:“我去去就来。” 晏珩离开后,玉卿卿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赢了吗? 前世今生,她又何曾赢过? 不过是拿这条薄命在抵罢了。 想到什么,玉卿卿慢慢的收起手掌,将冰凉的雪水攥在手心里。 再有几日便是她前世的死期了。 依着她现在的病况来看,那日她的情况怕是不太好的...。 到了院门外,晏珩看着一脸急色的匛然,蹙眉道:“出什么事情了?” 匛然道:“南凉的人找到全州了。” 全州是晏珩伪造出的藏身之所。 南凉的人能找到全州,便可找到此处。 晏珩闻言面色如常,淡淡的道:“没想到是他们先找到的。” 是他高估了雷正韫的能力了。 说着又叮嘱道:“近两日着手准备一下搬离之事。” 匛然看晏珩并无急色,也慢慢的敛去了心头的情绪,恭谨颔首称是。 晏珩回来,瞧苏禅衣神色有异,蹙眉道:“可是冷了?” 玉卿卿压下心绪,抿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再未觉得冷过。” 晏珩听她如此说,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与暖意:“有你在,我也是一样的。” 玉卿卿闻言笑着伸展起了双臂。 晏珩看了一眼,朝她走近一步,站在了她双臂可环绕的距离之中。 玉卿卿合拢双臂,圈住了他的腰背,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笑意安定又略显的娇憨:“你输了,许了我一件事情的,可不许耍赖。” “是。”晏珩回拥着她,笑道:“不耍赖,你可想好要我做什么事情了?” 玉卿卿点点头,笑意微敛,语调变得低缓:“想好了。” 晏珩未曾察觉,笑着道:“什么事情?” 玉卿卿道:“娶我。” 晏珩怔了下。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垂首去看怀里的人,不确定的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玉卿卿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的方向,一字一句的道:“我说,让你娶我。” 此前晏珩多次说过这件事情,但她都觉得会拖累自己,故而拒绝了。 而眼下她的病况不算乐观,京城的局势也不算安稳,如此境况下,她怎么又愿意了? 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晏珩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不安。 玉卿卿没听到他的回答,轻声道:“再忠心伺候的人,再触手可及的铃铛绳,都不及你在我身边来的安心。” 晏珩哪里听得了这些话?心疼的厉害:“你是认真的吗?” “是真的愿意嫁给我吧?”抬着手,指尖在她眼角处摩挲了下,看着她潋滟的眼眸,晏珩的眉头蹙了起来,眼底闪烁着因不确定而生出的慌张:“小丫头,你可千万别哄我。” 玉卿卿笑着重新将人抱住,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轻声却郑重的道:“我愿意。” 晏珩又是怔了下,继而便笑了,这一笑,心神惧定。 欣然应允道:“好,咱们成婚。” 不论以后怎样,与她成婚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哄了多次了,她都不愿应承成婚一事。 现下她病况不佳,他正为不能贴身照顾而焦急头疼,而她主动提出成婚,晏珩自然没有驳回的道理。 玉卿卿点了点头。 其实,细想下来,她是自私的。 只一味的要求他活着,不论处境怎样孤独,怎样艰难,都务必活下去。 一如前世他那般要求过她。 可她明明知道,独自一人活着有多么的痛苦...。 纵是处境困窘,婚事上晏珩也不愿委屈了她,尽力做到了最好。 但终究比不上京中置办出的物件。 且也没个贴心的亲友在场。 晏珩看着空落冷清的婚房,心有愧疚。 玉卿卿却觉得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在意。 这场婚事,有他,就足够了。 她很满意。 眼睛瞧不见,但却能闻得到簇新嫁衣的味道,玉卿卿微微仰着小脸,红绸盖头便贴在鼻尖上,她深深的嗅了几口,抿唇笑起来。 肩头却被轻碰了一下。玉卿卿知道是王婆婆在提醒她端坐好,不可嬉闹。 她点了点头,挺直腰背坐的端正,袖中的手指却小心翼翼的摸上了袖口的花纹,唇边的笑意变得羞涩起来。 贪想了两世,终于是嫁了。 第二六七章 所期 房门吱呀一声响。 王婆婆看到走进来的晏珩,和善的笑了笑,而后捧起如意杆递给了他,瞧一眼榻边端坐着的人,抿笑颔首退了出去。 玉卿卿听到开门声便明白是谁走进来了,心口猛地一紧,手指的小动作顿时就停了下来,瑟缩着蜷进了袖中。 盖头下,她紧张的咽着口水,而后又想到,是他啊,她应该开心的。 如是想着,她慢慢的吁了一口气,唇边重新抿出了笑,可待到听见那向她靠近的清浅脚步声,她还是止不住的心尖发颤。 倒又不像是紧张,似乎是开心太过、惶惧太过,她总觉得上天不会对她这么好的,但凡她身上落了什么好事,一定会伴随着灾难的。 可现在竟然真的让她嫁给了晏珩?竟然没有平地劈下一道雷结束了她? 正不可思议的想着,忽听那脚步声停了下来,她疑惑的眨了下眼,思绪瞬间绷紧了。 难道晏珩他后悔了?要悔婚?呼吸霎时屏住,袖中的手快要把手掌心掐出血来,耐着性子等了几息,脚步仍是没有重新朝她走来,玉卿卿等不下去,咬了咬下唇,极没有底气的出声道:“临到跟前儿,再想反悔可是不能够的了。” 话落,惹得“噗嗤”一声笑轻。 听着这一声笑,玉卿卿的头皮轰的麻了,脑子里紧绷的快要断掉的那根弦却慢慢的松缓了下来,后知后觉的脸颊上热烫烫的烧了起来。 这可真是急嫁惹人笑了。 不过,是他,也无妨了。 这场面,在遇到她之前,晏珩从未想过,在遇到她之后,他盼了无数次。 也不知怎的,这会子瞧见她坐在那里,他竟像个孩子似的,慌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唯恐被她发觉了要笑他,故而站住脚缓一缓,却没想到被她误以为要逃婚。 看来紧张的不止他一个。 笑罢,他捏紧了如意杆,朝她走了过去。 手稳且轻的挑开了盖在她头上的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玉卿卿感到头上一轻,与此同时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不用想,自然是他。 却一时未开口,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神情,静谧中,她咽了咽口水,明知他就在身侧,她却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向那侧。 晏珩坐定,偏身看着她。 赤金展翅腾飞的凤冠,凤凰口中衔着一颗红珊瑚珠,悬垂在额前,映着额间的金箔花钿,极是娇艳灵动。 此刻她低垂着眉睫,似是有些慌张的,羽睫颤了几颤,红唇轻轻的抿了下,又抿了下。 晏珩瞧着,唇边不自觉的带出笑意来。 这还是威风凛凛的苏掌柜吗? 也不是没有独处过,可今日好似是不同的,玉卿卿被这静谧折磨的受不住,紧紧的捏着袖子,声若蚊蝇的道:“你...你别...别总不说话呀。” 晏珩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俯身过去,轻轻在她唇角边亲了一下。 手顺势搭在了她的膝头,将她的手掌拢在掌心下,展开紧攥着的手指,好让她放过那快要捏出褶子的袖子。 自病着,玉卿卿的身子便亏损的厉害,一入了秋,手脚便再也未暖过。 此刻也是不例外的,冰凉的手掌乍然被他干燥温暖的手掌拢住,她顿觉浑身都烫了起来,其中脸颊最甚。 晏珩亲罢即离,极近的看着她惶惶不定的眼睛:“才两个时辰未见,娘子怎么结巴了?” 他的唇未完全移开,说话间若有似无的摩挲着她,有些痒,她耐不住的抿了抿唇。 低缓又带着些戏谑的嗓音入耳,玉卿卿更是慌了,想反驳,可又怕话出口磕磕巴巴的反倒惹得他笑,故而抿着唇不答。 晏珩看她这般可怜模样,心头发痒,呼吸一重,唇切切实实的就压在了她的唇上。 一只手沿着背脊向上,托住了因头冠过重,负担太过的后颈。 一只手挤进了掌缝中,紧紧的握住。 良久,忽听外面噼啪一声炮竹响。 玉卿卿惊醒,手掌抵在了他胸膛上。 晏珩微微喘着气,偏头往窗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扭头回来看她惶惶不安的样子,他心中愧极。 指腹擦着她的嘴角,轻声安抚道:“是匛然他们。” “闷了太久,借着今日好日子,热闹热闹。” “别怕。” 玉卿卿回想他们这些日子的小心谨慎,再联想这会子的炮竹,她道:“咱们是要搬走了吗?” 晏珩闻言笑了起来,轻捏着她的脸颊道:“你如何会这般的聪颖机敏?” 玉卿卿听他这么答,心中明白,看来是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由此也可见,京中的局势已经稳定了下来。 否则,这些人也抽不出十足的功夫来找寻他们的踪迹。 她这身子骨拖不了几日了,且已与晏珩成了亲,京中的局势也定了,故而玉卿卿打算着尽快的回京去。 只是不知晏珩的打算? 思及此她道:“可想好要去何处了?” 晏珩扶着她到了梳妆台前,小心避开发丝,把凤冠簪钗取了下来,打散了发髻,轻且慢的梳着头发。 闻言从镜中看她一眼,温声道:“娘子有想去的地方吗?” 玉卿卿道:“我想先听听你的打算。” 晏珩顿了下,声音低了些许:“我想回京去。” 说罢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无奈。 他知道她不喜欢京城,更不喜欢他去掺和那些事情。 可这穷乡僻壤的根本找不到顶尖的大夫。 她这病又时好时坏的,一日不治好,利刃便悬在他头顶一日。 玉卿卿很是愣了下。 想说这不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吗? 她还觉得要费些口舌才能把晏珩劝回京呢,没想到他反倒先提了! 晏珩看她神色有异,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她道:“好啊,若无事,这两日便启程吧,说不得还能在京城过年呢。” 这话一出换做晏珩怔愣了。 这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他甚至都做好了若她不答应,便派人进京去找大夫的打算了。 玉卿卿没听到他的回答,扭身看着他的方向,疑惑道:“怎么了?” 晏珩回神,走到她身前蹲下身,握住了她膝头的手,道:“我以为你不愿意回去的。” “若不想回,咱们便不回。” 玉卿卿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道:“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京中虽还有危险,但我相信你能应对。” “是吗,夫君?” 晏珩看她笃定的模样,再听这句夫君,开心雀跃的差点飘飘然。 点头笑道:“承蒙娘子信任,定然不负所期。” 第二六八章 喜字 待到心头的飘飘然稍稍减缓,晏珩心里打起了嘀咕。 不对! 她怎么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先前明明不愿意让他回去的! 她不会不知道,京中的麻烦从来都不止“燕王”一个人! 他南凉的身份、仍在京中对他虎视眈眈的陉思归、结了死仇的傅雷两家、还有他作为前“燕王” 身边的得力干将的存在,这其中任意一件,对他这么一个记录在册的奴籍小人物都是致命的。 她做了这么多,撑的这么难,怎么可能会愿意看他再次掉入险境之中呢? 这些她明明都清楚,可为何还这么急迫的想要回京? 细想下来,她怎么突然就答应嫁给他了? 不对劲...。 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晏珩一时想不到,有些慌乱的摸了摸额头,朝她看过去。 镜中清晰的映出梳妆台前端坐着的人。 那样的娴静美好。 可...可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没有提前虑到的? 玉卿卿听他忽然沉默下来,再听他呼吸窒凝,她抿了抿唇,明白他这是缓过意了。 撑手站起了身:“晏珩。” 晏珩应声,提前握住了她即将找寻他身影的手:“我在。” 玉卿卿握紧他的手,朝他走了两步,道:“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晏珩垂首看着她被烛光照映的煜煜闪亮的眼睛,唇角动了动,却一时没有发出声音来。 等了两息,没听到他的声音,玉卿卿有些无措的垂下了眼睫。 该...该怎么说呢? 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要她如何开口告诉他,她的死期将至。 斟酌片息,她抬眼看着他道:“晏珩,今日起你我夫妻一体,我...。” 她的不安,晏珩看在眼里。 他忽的笑了下,似是释然。 不及她说完,俯首吻了下去,将一声叹息留在了心底。 罢了罢了。 瞒也罢,骗也罢,都随她了。 玉卿卿余下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表现的有些懵怔,攥着他的衣角不知所措。 不是还有话没说清楚吗?怎么就...。 正想着,就感到他离开,玉卿卿得了空隙,刚要再说,双脚就腾了空。 她被抱了起来! “晏珩!” 晏珩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嗓音低低的呢喃道:“在呢。” “我我还有话要说。” “先留着,榻上说。” 屋内龙凤红烛摇曳,屋外炮仗声声,好不热闹温馨。 ...... 次日晏珩起晚了。 倒不是贪睡,而是怀里窝着一只浅眠的猫儿,他不敢多动弹,怕惊着她。 直到辰时,玉卿卿才翻动了下身子,从他手臂上翻了下去,脑袋落了空,醒了。 晏珩看她睁开了眼,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醒了?饿吗?还是要再睡会?” 玉卿卿尚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心安,什么都不愿去想,闻言含糊不清的唔囔了一句,翻回了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晏珩见状好笑不已。 轻手轻脚的给她掖了被角,支肘安静的看着她的睡颜。 不知是不是晏珩在身边的缘故,玉卿卿难得的没有做噩梦,睡得格外香甜。 睁开眼,她伸手朝身边摸去。 晏珩瞧她抓着自己的手臂,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道:“这次醒了吗?” 玉卿卿顺着手臂爬到了他胸膛上,趴着醒困,睡意恹恹的道:“你身上是不是涂安神香了,在你身边我怎么总睡不醒。” “我也不清楚。”晏珩的指尖在她鼻尖打了个转,轻声慢语的说道:“要不,你闻闻?”说着捏着她的手,顺着单薄中衣的衣缝,切切实实的溜进了怀中。 这熟悉的触感与温度,使得玉卿卿尚未完全清醒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昨晚的事情也在此刻涌回了脑中,她不免面红耳赤起来。 “那个...我就是玩笑话,谁身上能涂安神香啊。” 说话间手缩了回来,人就要从他胸膛上滚下来。 晏珩瞧出了她的意图,伸手掐住了她的腰,稍一用力,她整个人就覆在了他身上。 指腹轻捏着摩挲着她泛红的耳垂,明知故问的道:“耳朵怎么红了?” 玉卿卿被他撩拨的浑身不自在,想挪开,却被他抱的紧。 拨开耳朵上挂着的手,捂着耳朵揉了揉,唔囔道:“谁...谁红了,我才没有。” 晏珩看着她,眉眼逐渐变得深邃。 手掌贴在她的后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 含笑问道:“饿吗?” 玉卿卿听他转移了话题,稍稍松了口气。 自病着,她的胃口就变得极差。 摇头道:“倒也没觉得饿。” “你饿了吧?” 晏珩盯着她,点点头:“有点。” 玉卿卿看不到他的神情,自也不知这句话是有别的含义在的:“今日似乎睡得有些久了。” “起吧,去用早膳。” 晏珩抱着她翻了个身:“等不及了,现在就想吃。” 直到他亲了下来,玉卿卿才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混闹着快到午时,二人起床洗漱,用了个早午膳。 起了风,玉卿卿觉得凉,去了内室添衣。 晏珩想到什么,短暂的走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就看她站在梳妆台前,王婆婆给她整理着衣服。 他站在一侧看着道:“忘了,原有件东西要给你的。” 玉卿卿道:“什么?” 晏珩没答。 王婆婆整理好了衣服,便识趣儿的离开了。 晏珩走过去,牵着她在桌前坐下,而后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了她掌心里。 玉卿卿捏了捏,触感似乎是纸? 她疑惑道:“是什么?” 晏珩看着她素白掌心里的喜字,含笑温声道:“你不是喜欢收藏喜字?以前总是收藏别家的,这张是咱们的。” “昨日特特揭下来留着给你的。” 玉卿卿一怔,往事记忆霎时涌出,心头眼底猛地泛酸。 这傻子,明明是他...。 晏珩看她眼眶泛红,皱眉微慌道:“怎么哭了?是不是身上又疼了?快歇息歇息吧。” 玉卿卿笑着摇头,安抚他道:“我没事,我就是开心。”她吸了吸鼻子,推着他道:“你去把咱们放着婚书的那个匣子拿来。” 晏珩点头应下,起身去取了来,看她摩挲着把喜字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匣子里,而后如获至宝的抱在了怀里。 第二六九章 不贪心 看她如此,晏珩有些好笑,又觉得如此的她实在可爱的紧:“就这么喜欢喜字儿?”说着屈指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一下,俯身哄道:“以后我让人收集更多拿来给你,好不好?” 玉卿卿眼角眉梢都沁着满足的笑意,闻言轻摇头:“不用,只这张足矣。” 她不贪心。 她只要把他们前世的遗憾填平,只要他能活着。 她这样努力着,显然结果也如她所愿。 她已经万分满足了。 忽的,她皱了下眉头,神情微变,极轻的喘了口气。 “晏珩。” 玉卿卿把怀里的匣子放在桌上,撑着桌沿站起身,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襟。 晏珩握住她的手,一只手揽住了她的后腰,把人拥进怀里,笑容温柔:“在呢。” 玉卿卿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阖了阖眼:“自我眼睛瞧不见以后,只要伸手,你就总是在的。” “你怕我多想于病况不利,素常里那些小心细致至极的体贴,我都清楚。” “晏珩,有你在,我总是最安心的。” 晏珩轻笑了下,调侃她:“小没良心的这会儿终于长了心肝了,晓得我的好了。” 玉卿卿还记得前世他离开前叫她小没良心的,后来的种种也都证实了她确实没良心。 听他笑,她也跟着笑了下,脸颊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又叫我小没良心的。” “以前坏,也蠢,这么叫我不冤。” “现在受你影响,虽还不够聪明,却已经善良了许多,不要这么叫我了。” 晏珩原是逗她,听她这么说,便顺着她的话笑问:“那叫你什么呢?” 玉卿卿道:“你唤我娘子,我就很开心。” 晏珩更是笑了,轻捏了下她的后腰:“羞不羞的?” 玉卿卿轻咳了声,抬手捂住了嘴,微哽唤道:“晏珩。” “嗯?”晏珩听她咳,皱眉低头看她:“冷了吗?” “晏珩,带我回京吧。” 汹涌的血液从口中溢出来,顺着指缝滴在前襟上,她阖着的眸子似乎已经睁不开,膝下发软,跪倒之前被人捞在怀里,再无意识。 丰州卫所里,何随急匆匆的往谢怀的书房去。 寒冬腊月,谢怀着急上火的嘴角都起了燎泡,看到何随回来,三步并两步上前,急声问道:“怎么这样迟?事情办得怎么样?” 何随小跑两步近前,揖手道:“将军,人已从全州撤回来了。” 谢怀听着道:“我问的是晏珩,你们可找到他了?” “没有,晏都督并不在全州境内。”何随摇头:“那处只是晏都督设下的一个幌子。” 谢怀闻言泄了气,皱眉气恼道:“他倒是谨慎。” “可都在全州设伏了,怎么就不知道给我来个信儿。” 何随听他埋怨晏珩,解释道:“晏都督是不想让将军您掺和进去。” 谢怀又何尝不知他的心思打算?可正因如此,他作为挚友才更加的愧责。 门外毛大雪漫天落下,谢怀看着叹气道:“音信全无这么久,也不知他是否平安。” 何随道:“晏都督谋略过人,您若是看过全州的局便不会如此担忧了。” 谢怀听言来了兴致:“哦,你快说说。” 何随笑了笑道:“晏都督将一处空宅院做成了囚笼,引的几方人马冲锋陷阵,待到他们碰面,又都以为对方是目标,厮杀搏命。” “晏都督不费一兵一卒的把人全都给留下了。” 谢怀听着笑了起来,面上神态松快了几分。 炉上水已经沸了几遍了,谢怀这才有了闲心去泡茶,让何随坐下喝茶。 何随喝了口茶,渡着谢怀的神色,斟酌着又道:“其实...其实卑职猜测,晏都督应离此处不远。” 谢怀喝茶的手一顿,抬头道:“此话怎讲?” 何随放下茶盏道:“卑职以及队伍中的几位是在晏都督手下做过几日差事的,对晏都督有些了解,赶到全州后便瞧出了那宅子的端倪,故而未敢贸然行动。” “果不其然那宅子是个陷阱。” “等到深夜,咱们的人出城的时候不巧遇到了一群无功而返的漏网之鱼,自然少不了一番厮杀,将军也知道咱们的人都是军营里出去的,好的武者一眼便可从打斗留下的伤口看出伤人者所用的招式及武器。所以卑职等人花费了一些时间处理尸体与现场,这才迟了。” “而...而打斗期间,那群人见不敌,便放出了早早准备好的信鸽。” 谢怀听着心弦绷了起来。 若猜测不错,那信鸽所传回的消息一定与晏珩的藏身之处有关。 “信鸽可截下来了?!” 何随闻言面上有些愧色,低下了头:“五只信鸽...射杀了四只。” 谢怀豁然起身,急声道:“信上内容是什么?” 何随跟着起身,道:“说...说晏都督在埆州。” 谢怀闻言面上尽是不可思议,震惊过后低喃道:“埆州?他怎么敢?” 埆州州内大小官员都是前燕王亲选的,那地方在前燕王夺嫡之前便已经在经营了,说是前燕王的手掌心都不为过。 后来有人猜测,埆州或许是前燕王提前设下的夺嫡失败的退路,用心可见一斑了。 而埆州州内地形多变,可攻可守,也确实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战场,因此前燕王入主金殿多年也不曾放弃。 可自从福王回京后,埆州已经被京中卫所血洗几番了,晏珩若在埆州,怎能掩藏踪迹? 对比之下,福王的人可比那些宵小更加的要命! 何随看出了谢怀的担忧,分析道:“将军,燕王夺嫡前夕曾派晏都督去过埆州半年之久。” “或许晏都督在那时也为自己留下了后路?” 谢怀沉吟几息,面色越发难看:“准备人手,咱们即刻出发去埆州。” 何随听言大慌:“将军也要去?” 谢怀道:“我这心里不大安稳,需待亲自看一看才行。” 前燕王手段那样了得都败在了福王的手里,埆州此刻已是人间炼狱了,他若真的在那处...怕是难保平安。 何随跨步上前拦住了要出门的谢怀,急道:“卑职去!卑职亲自去!” “卑职用命保证,只要晏都督在埆州,卑职必定将他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至于将军,您可千万不能离开丰州啊!” 武将擅自离营那可是死罪。 因着与晏珩交好的缘故,眼下谢怀在朝中的处境本就不乐观,若此刻离开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可真就是大祸临头了! 1秒记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