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风起大道争锋》 第1章 少年帝师 第1章 少年帝师 辛酉年乙末月初九,天降灾厄。 神洲浩瀚九万里的大地上,长江以北炎阳似火,各地处处土地龟裂。长江以南面,却是大雨连绵,仿佛天幕被捅了个大窟窿。 南北两地两种奇观,从开春便持续到现在,数月不停。 地处九洲中部的大周王朝京都盛京城北边,离皇宫约三十里外,有一座山峰名唤万华山。 准确来说,万华山不算一座山,而是一串龙盘虎踞的龙形山脉。为首当先的是一座高达千丈的山峰,远远看去酷似真龙抬头,与大周皇宫两两遥相对望,故被无数堪舆大师称之为大周王朝龙脉所在。 既是王朝命脉,万华山自然而然便成了皇家供奉神山,大周历朝历代已故君王的陵寝,也悉数建于此地。 万华山山顶,有一座高达近百丈的塔状建筑,名唤占星楼。此楼为大周开国君主主持,太常监首任帝师稷无期策划监工而建成,平日里主要负责皇室宗庙祭祀,也负责与天地间的沟通,亦是大周朝太常监日常办公之地。 连续几个月的大旱,让年方五十正值壮年的大周天子一下子愁白了头发。折腾月余而无计可施的皇帝已经连着三天待在占星楼塔顶,未下过楼一步。 “慎儿,元丰帝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出来见寡人?”皇帝周昭双手负后肃立于一扇大石门前方,略微有些焦急的询问眼前一位黑衣少年。 “陛下,先生叫我让你回去,他说他也没有办法,求不来雨,你回去之后再试试招募贤能之士,看看能不能求来雨。” 黑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躬身站在那扇顶上篆刻“通天阁”三字的大石门前,恭敬客气的回了皇帝的话。 “求不来雨,求不来雨就连寡人一面也不见了?”须发已渐斑白的皇帝有些怒意。 “陛下,先生说了,等事情有眉目,自然会跟陛下见面。” 这个黑衣少年,是大周皇帝幼子周慎。 周慎自幼聪明伶俐,亦是当今大周朝四大皇子中最受皇帝周昭宠爱的一名皇子,坊间多有传闻,大周皇帝周昭一直未立储君,便是在等这位拜在太常监第四任帝师元丰门下的年幼皇子成年。 “慎儿,你帮寡人进去跟你先生说,寡人今日定要见到他。”大周皇帝收敛了态度,放低声音道。 大周的干旱已经持续了四个月之久,这一季的农作物已全部干枯,境内河床亦全然干涸,再不下雨,大周全境马上就要饿殍满地,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无比着急。 “陛下,先生的意思是你现在找他,先生也没有办法。”黑衣少年皇子态度玩味,但却一直保持着君臣上下的距离。 皇帝周昭感觉到了眼前小儿子的疏远,不禁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 小皇子周慎从六岁起便被送来占星楼,起初前两三年,小皇子不习惯山里的冷清,还会经常跑回皇宫,之后大概是习惯了山上的生活,便越来越少回家,万华山与皇宫隔着也就不过区区三十里路,却仿佛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慎儿,你要记住,你不单单是先生的学生,更是大周朝的皇子,是寡人的儿子。” 皇帝周昭一生雄才伟略,此刻内心却不免有些伤感。大周王朝四围虎狼环伺,自己忙于朝政殚精竭虑多年,周旋于群雄之间,对后宫及一众儿女疏于照顾,却导致了儿子的疏远,女儿的不羁。 当然,这一番话当中有深意,看似像提醒实是暗示什么…… 黑衣少年无动于衷,依旧肃立于通天阁门口,父子俩就在此沉闷的空间里微妙的对峙着,场面尴尬。 随着咯吱一声,通天阁的大石门缓缓打开,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陛下请进来吧。” 黑衣少年脸色一变,眼神中似有一丝不安闪过,但很快便低头让出了道。 大石门的背后,是个巨石板打造的大型露天平台,平台最前端的石雕栏杆前,站立着一个看似与周慎般大小年纪的白衣少年。 滚滚热浪中,少年一手持绿竹杖,一手负于身后,背对着大门凭栏而立眺望天幕。 “元丰怠慢了陛下,望陛下恕罪。”白衣少年没有回头,虽然语气客气,但态度却未见得如何恭敬。 皇帝周昭稳步走上前,与白衣少年并肩而立,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两人齐齐目视天幕。 “大旱一事,寡人忧心忡忡,先生却拒而不见,这是为何?” 白衣少年也不回答,只是把背后的手腾了出来,抬头遥指渐变的天幕道:“陛下先请看,看完之后元丰有问必答。” 此时正值晌午,但白衣少年所指之处,天幕颜色却逐渐变得暗淡,随着时间缓缓流淌,白昼仿佛一片片的被黑夜蚕食,约一炷香时间后,整个世界竟变成了黑夜。 夜空中,隐约可见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划破长空,直奔大周西北边境而去,瞬间化为一道金线没入大地。 而此番天地异象并未结束,转眼间又有一白色星孛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直奔南方坠于某地。 随着双星坠地,黑暗的天幕转瞬之间便恢复如常,整个天地异象持续不到半柱香时间。 皇帝缓缓的低下头,脸色苍白。 沉默片刻之后,声音微颤说了一句:“开国时稷先生说过,大周朝国祚绵长五百载,传至寡人之手后,现已近四百七十六年,只剩下二十多年的光景,寡人要珍惜咯。” “陛下毕生殚精竭虑的致力于逆天改命,以人心算天心,却不知天命不可违也。”白衣少年神请自若答道。 “神邸降世,大争之世又将起,先生还是一味的让寡人顺应天命呐。” 白衣少年转过身子,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神仙容颜,两眉之间的额头之上,却镶有一颗耀眼的红色朱砂痣。 “大旱之困今晚便可解,但元丰请求陛下不要再做无用功,只会徒增杀孽于事无补。” 白衣少年用清澈无比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皇帝,开口的声音却是满带沧桑,仿佛已经历了千年万年。 周昭看着眼前俊美绝伦的白衣少年帝师,五十年的光阴流水流淌,使他从婴儿长成了白发,但这少年却一直是少年。 作为上任帝师邢兵道长临终指定的接班人,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白衣少年帝师自接任大周王朝帝师后,便从未离开万华山一步。 周昭知道眼前少年帝师的心意,他只能微微一笑,便转身而去。 一生要强,从不认命,亦从不求他人。 走到门口,皇帝似乎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问了一句:“先生比起六年前寡人送慎儿来占星楼时更显年轻了。”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道:“陛下不必担心,元丰会与大周国祚共存亡。” 皇帝得到答复,停顿片刻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加快步伐走向楼梯口。 看着皇帝背影消失,白衣少年松了一口气,嘴角却莫名其妙的渗出一丝鲜血,身子顿时萎靡下来。 黑衣少年急忙上前扶住自己先生,慢慢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 “以后会辛苦你了。”白衣少年看着黑衣弟子轻声说道。 黑衣少年周慎苦笑一声:“先生不必如此,这是弟子的命数,不怨他人。” 白衣少年不再言语,靠着椅子轻闭双目,似乎想安静休息一下。 但不过片刻之后,靠在椅子上的白衣少年便又坐了起来,清澈无比的眼神看着黑衣周慎,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问道:“慎儿,可知何谓天命?” “万物皆由天生,众生各奉其道,一切皆有定数。天心不可测,天命不可违,故天势如大江东去不可逆。” 周慎躬身答道,语气略显迟疑。 “好一个不可测不可违,还有这个天势不可逆。那为师再问你一句,谁主这天势?” 白衣少年苍老的嗓音突然变的急促,嘴角又渗出鲜红血液,人也不停的咳嗽起来。 周慎一脸惊恐的看着先生,又一次躬身作揖回答道:“先生万万不能再泄露天机了,弟子终有一日会悟到的。” 白衣少年微微点头,闭起双眼慢慢靠在椅子上。 “去敬月楼读书吧,五年之内把里面所有的书精读完之后出去游历九洲,能悟到和做到了,再回京城争一下帝位,或许还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弟子谨遵先生教诲。”周慎鞠躬行礼,缓缓退下。 白衣少年双目紧闭,双手搭着椅子扶手,就这样背靠着椅子一动不动的躺了半柱香时间,而奇怪的是,他嘴角的那一抹猩红却缓缓消失不见了。 少年帝师元丰,既是开国时期古稀老者稷无期,也是鼎盛时期中年文士言可衷,亦是中落时期青年道士邢宾。 五百年间换了四副面孔,人生轨迹从大周王朝的起点走到终点。 没有人知道大周朝建国至今近五百年以来,这个太常监的帝师,只是外貌与名字频繁改变,然而实际上同为一人,是大周朝国运的化身。 夤夜,大周皇宫内的清心殿灯火辉煌,皇帝周昭正在密会一名身材高大的锦衣中年男人。 男人名叫姜硕,系大周朝开国功勋姜云升之后,官拜大周朝镇国大将军,正一品武臣,世袭长安候。 此刻,皇帝周昭默默看着眼前的大将军,试图从外表捕捉他内心的蛛丝马迹。 即便是从小看着他在皇室教场与自己的几个皇子一起长大,周昭还是觉得有点看不透眼前男子。 锦衣男子姜硕低头沉默良久,才缓缓问了一句:“陛下,非得如此吗?” “此事已交给蔡廷尉处理,大将军只需全程监督即可,为结束祸乱于萌芽,也为了未来不至于生灵涂炭,寡人希望大将军不要心慈手软。” 锦衣男人似乎也下了决断,拱手低身行礼问了一句。 “靖安公主流放河西边境已三年,臣偶然间听边境将士说起公主日子过的清苦,此番去河西能否顺路过去探望一番?” 皇帝转过身去,脸色阴晴不定。 曾经的掌上明珠,最后却成了大周朝皇家一块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 皇帝也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几日把家里的事和兵部的事安排交接好,三日内你便要启程,十日内要到达河西,争取一月之内办好此事,大将军早去早回吧。” 夜晚的盛京城象牙街街口,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大宅内前院种了一棵高达数丈的秋梨树,树枝高出围墙后分散而长。 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总能看到上面挂满白哗哗的梨花,但今年开春以来却滴雨不下,梨树也变成病恹恹的样子,不单梨花没开,连枝头上叶子全掉光了。 大梨树下,有三个孩子借着月光在耍着拳脚,两个稍大点的小孩一本正经,一套套拳脚功夫打的虎虎生风,跟在两人身后那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亦是学的有模有样。看到精彩之处,坐在树下的白衣女子便在一旁鼓掌叫好。 女子眼角鱼尾纹已依稀可见,眼神温柔带着笑意。这几年,作为朝廷诰命夫人的她都是这样过着,相夫教子,从不喜欢流连外面的风景,梨花树下的三个孩子,便是她眼中最美的风景。她甚至希望三个孩子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不要去承担太多的责任,永远能像今天这样在爹娘这棵大树下活的快乐无忧。 大概是听到了大门口的动静,那个年纪居中的孩子便停下了练拳,抢先一口气奔向大门口。 看到大门口停下的马车,孩子开心的大喊了一声:“爹,你回来啦。”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一身锦衣的镇国大将军姜硕,看到孩子这般高兴,他便也开心的张开双臂,快步跨上台阶一把抱起孩子往院子走去。 “小雨,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吗?”姜硕问道。 “练拳一百遍早就打完了,抄书五十页也放在爹的书房里。”孩子开心的回答道。 “好,你们都用了晚膳了吗?” “都吃了饭啦,就是这段时间爹经常不在家吃饭,我们都吃的没味道了。” 姜硕哈哈大笑,把孩子放下来,挨个摸了摸三个孩子的脑袋。 “进去后院找管家泡个澡吧,泡完澡就早点睡去。” 看着三个孩子走进了后院,梨树下的白衣女子便有些责怪:“是为了今日的异象被陛下叫去了吧,看你又是晚饭都没吃,我进去内厨给你热点剩饭剩菜。” “这些事吩咐下人去做吧,夫人请随我进书房来,有事跟你商量一下。” “我猜又是小雨上山的事吧,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你就放心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跟一群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生活?” 白衣女子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边吐槽边跟着丈夫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姜硕倒了一碗茶水端给女子,也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一饮而尽。 “三天后我将去一趟河西郡,这一路还搭上了内厂司,估计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大周王朝已经在一条分叉路上越跑越远,说不准哪天呐,我们姜家便会粉身碎骨。左仙师说的对,小雨与山上仙家有缘,这是难得的好事,要是留在姜家,最终结果会如何难于预料。” “你只知道小雨,风儿和雷儿怎么办?还有,家族长老那边你要怎么去说?” 姜硕一把放下手中茶碗,在书房内反复踱步。这几年反复思量,他又何尝不想让三个孩子远离乱世纷争。 “要怪只能怪他们生在了姜家,怨不得别人。这些年来姜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但在这世间,岂有好事占尽又不需偿还的道理。两个孩子既然没这个福分,随我们一起还债便是了。” “至于家族长老那边,夫人大可放心,我姜硕的儿子要怎么安排,还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 姜硕思绪纷飞,瞬间眼神凌厉,态度坚定…… 王朝的未来虽不可知,但仿佛已隐约可见。既然姜家命运与大周王朝已绑在一起,与其玉石俱焚,不如谋求一种意外。 半夜,一场倾盆大雨降临这片干裂的土地,大雨哗啦啦的下了一整晚,仿佛是要洗涤干净人间的种种污秽…… (本章完) 第2章 狐儿镇 第2章 狐儿镇 狐儿镇是大周王朝西北边陲重镇之一,扼守西北大雍王朝通往大周的第二道防线,亦是大周西北边军的后方粮仓基地。 狐儿镇虽名为镇,却是不折不扣的一座大城,拥要塞而建,城墙高约八丈,雄伟壮观,城内不算繁华,但也颇具规模,集市酒肆菜场一应俱全,城外前后更有良田无数。 这天一大早,一南一北两座城门突然来了一大批重胄甲士。 甲士多达数千人,全数身披黑色重甲,手持长戟,腰别重剑,背挎大弓羽箭,一看就知道是大周朝精锐之师虎贲军。 这批重胄甲士一来,便与原来的守城军士交接换防,两座城门进出也变的异常严格起来。 北面城门外,一个身披银甲及鲜红大氅中年将军,身骑白马手挽缰绳,立马看着前方,身后跟着数十个重甲骑士。 而中年将军注视的方向,一个身骑黑马的银甲年轻将军在指挥重胄甲士换防。换防完成后,年轻将军便策马来到中年将军马前拱手复命。 之后,一行人便策马进了城门,朝着县衙而去。 守城军士换防,对于久经战事的边陲城镇居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大街上人群也只是看了一眼这批精锐之师,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县衙内,县尹何涌和狐儿镇守备千夫长卫赟带着一帮小吏默默的侍立于两旁,静待两位朝堂大员颁发上谕。 内堂上座,一身银甲的中年大将军姜硕正中而坐,而一身黑色官袍留着山羊胡须的廷尉蔡临则坐在左侧。 下方众人皆鸦雀无声,小小的一个边陲小镇,曾几何时同时出现过朝堂的一品二品天官。 蔡临看了下方众人一眼,便开门见山道:“诸位,大将军与本官此番奉圣谕前来,是为了找寻河西郡本月初九出生的婴儿,希望这段时间诸位能通力配合。” 下方众人听罢面面相觑,皆不解为何。到底哪家小孩需要朝廷大费周章兴师动众来寻人? “不知大将军和廷尉大人要找寻的是哪家孩子,有何特征?也不知两位大人要下官等人如何配合?” 县尹何涌鼓足勇气连连问了几句。 眼前两个朝廷大员,一个是统率大周全境兵将的镇国大将军,封地营丘的世袭一品长安侯,另一个执掌全国律法与谍报组织内厂司,权倾朝野。无论哪一个,都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官一辈子见不了几次的主。 “诸位不需要问缘由,按本官要求做便是了。这几日城门便由虎贲军接管,从即刻起全城封闭,何大人和卫将军,出门后请抽调你们手上能用的所有人手,协同虎贲军搜查全城,两天之内务必把狐儿镇本月初九出生婴儿全部带回县衙来,不论男女。” 大概觉得还不够,蔡临又缓缓说了一句:“本次搜查对象也包括诸位,及诸位的亲友。如有包庇或不尽心尽力弄虚作假者,本官将诛了他三族……” 狐儿镇守备千夫长卫赟正欲上前发话询问,却蓦然发现大将军用犀利的眼神正看看他,卫赟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看到众人皆无声,廷尉蔡临振了振衣袖道:“诸位没其他事的话,就请下去准备吧。” 狐儿镇南边城外的大山脚下,有个无名小山村,村里有十来户人家。平日里就靠着山脚下几十亩山田种些小麦稻米等作物来度日,在不打仗的时候,日子也算过的悠哉。 村子离狐儿镇上有些距离,加上山路崎岖并不好走,所以平日也甚少人来打扰。 山田里,一个约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农夫正跟着村里的十几个老弱妇孺在翻地劳作。 连续几个月的旱灾让这片山田土质变的坚硬无比,所幸半个多月前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让这些原本要绝望了的村里人才有了期盼。 乡野村民,一辈子能吃饱穿暖,便觉得是天大的好福气了。 年轻农夫是三年前来这个村子的,来的时候还是个容貌俊朗鲜衣怒马的佩剑年轻人,身边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两人一到这边,便在山脚下找了块空地,搭了一间木屋,从此在村里定居了下来。 两个陌生外乡人的到来,一开始村里人内心都比较抗拒,但这对夫妇并不在意,自己拓荒种田也不主动打扰他人。 男人身强力壮,也能吃苦。平日在农忙的时候,经常会不计酬劳的帮大家伙干些费力的农活。加上狐儿镇一白袍将军偶尔也会来串门,大家便相信这两人应该不是坏人。一来二去之间,村里人也慢慢接受了这对夫妇。 年轻农夫这几日干活都特别有劲,原因是前些日子,自家娘子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 夏日炎炎,大概是觉得这个时间干活累的慌,大家伙儿便都停下手中活儿,聚在田埂边的空地上兴致勃勃的谈论着那天发生的天地异象。 有妇人说是帝星降世来结束这诸强争霸的乱世,也有老人说那是天降灾星,下凡人间是来制造更大的杀戮。 更有一老者神乎其神的讲述,唾沫横飞的说起那五千年前的洪荒战事,两个星相的镇守之神水火两位神君是如何襄助轩辕帝君平定九洲统一天下,又是如何登天封神的。 这种玄乎其玄的远古传说,遇老者唾沫纷飞的添油加醋,众人听的那是直呼过瘾。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对面山边传来,打破这片田地里的和谐。转眼功夫,便看见三个身披盔甲的将士策马从山边树林穿出,一前一中一后,沿着溪涧边的小路直奔山脚木屋而去。 年轻农夫见到如此阵仗,心中暗呼了声不妙,连搁在田埂边的草鞋也顾不上穿了,赤着脚径直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三骑在木屋前菜地下马,银甲大红氅的将军便把缰绳扔给身边年轻将士,快步走到木屋前。 “可是卫将军来了?”大概是听到了马蹄声,木屋里面传来一个婉约的女子声音。 “臣姜硕求见公主殿下。” 银甲大红氅将军肃立于门口拐角的楼梯下方,躬身拱手大声道。 “是姜家哥哥吗?”木屋内女子声音乍变高亢起来,听着像是有些激动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容貌清丽的年轻布衣女子打开木门,看清了眼前男子后,瞬间变的像个小女孩般蹦了起来,一路小跑着扑向姜硕。 姜硕双手揣着布衣女子双臂,脸带微笑的看着她,年轻时的种种回忆便不停的涌上心头。 这个命途多舛的大周皇家靖安公主周婉儿,从四五岁起便喜欢跟着那三个比她大七八岁以上的皇兄出现在皇家教场,每次皇兄觉得她烦人要赶她走的时候,她总会喊着姜家哥哥来做挡箭牌,而姜硕也总护着这个任性的小妮子,三位皇子打又打不过姜硕,也只能任由她在教场撒野。 长大后,靖安公主被赐婚,嫁入了朝中官拜大司徒的南阳仲家,不料这段婚事却维持不到一年的时间,公主夫君仲家世子便一命呜呼了。 接着不久后便爆出公主深夜私会皇家剑士褚少安,害死夫君的惊天丑闻。 后来虽经廷尉府查明公主虽在替夫君守孝期间出轨,但与仲家世子之死并无关联。不过却坐实了公主不守妇道一事,也让龙颜大怒的皇帝觉得皇家脸面尽失,最终还是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逐出了盛京城,流放至河西郡。 “婉儿到河西三年了,这三年里多得姜家哥哥让卫将军代为照顾,才使婉儿一家不至于挨饿受冻。”周婉儿兴奋的边说边拉着姜硕进了木屋。 木屋内摆设简单,中间一张桌子和几张木凳子,挨着墙角有个土炕,炕前一个木架吊着一副崭新的藤制摇篮,看上去是刚做好不久的。 姜硕看着家徒四壁的小木屋,内心有些酸楚,这个从小便被他当成亲妹妹看待的小妮子,一贯以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现在却落得如此境地。 “公主可曾后悔过?”姜硕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 周婉儿没有回答,只是招呼姜硕坐下,自己过去倒了一碗水,放在姜硕面前桌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姜家哥哥,婉儿是厌倦了皇宫里的高墙大院,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在河西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婉儿内心却是平静而满足的。”周婉儿脸带微笑说道。 “褚少安呢?” 姜硕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将军来了。” 年轻农夫在门口蹭了蹭脚上的泥巴后,长舒了一口气,走了进来坐在女子身旁,一对清澈的眼神满含温柔的看着她,仿佛眼前女人便是他的全世界。 姜硕看了年轻农夫一眼,也没理会,走到摇篮前看着还在安睡中的孩子。 “事态紧急,就不与你们叙旧了,赶紧收拾点衣物,臣让卫赟和覃大川护送你们出大周边关,去大雍王朝茗山脚下找一个叫魏文子的武修宗主,以后都不要回来大周了。” 两人听罢面面相觑,不知为何。 “姜家哥哥,婉儿已经离京千里之外了,陛下还是容不下我们吗?” 靖安公主神色哀怨,一贯倔强的她此刻眼里竟有泪水打转。 “臣实话告诉公主吧,陛下容不下的是这些初九日出生的孩子。当年稷无期帝师那句大周国祚绵长五百年的谶言,已成了陛下的心魔,恰逢初九日荧惑星降世于河西郡,陛下不顾一切想要除掉后患,眼下情况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两人大惊失色,曾经以为远离了皇家,便能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却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离奇的飞来横祸。 “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谶言,就可以派出朝廷精锐大军来虐杀这些刚出生的婴儿,陛下这个天子,就不怕有报应吗?。” 周婉儿低头苦笑一声。 “无论如何,婉儿始终还是陛下的女儿,这孩子也是陛下的亲外孙。婉儿这就带他回京城去见陛下。婉儿倒想看看,凭一句无法证实真伪的谶言,陛下能狠心下手杀了自己的亲外孙?” “公主若是真心疼自己的骨肉,就不要去赌这个万一。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上位这二十多年,除了一心一意要延续大周国祚,何曾有念过私情,这几年招揽那么多奇人异士进内厂司,做了那么多怪事又是为何?” 靖安公主仍在犹豫不决,对于自己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她还是了解的,但毕竟这一走,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大周了。 而一旁的褚少安却已站了起来,走到炕前打开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支油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件。 打开油布,是一把古色古香的深黑色三尺佩剑。 年轻农夫轻抚剑柄,眼神瞬间变的无比深邃。或许只有握着剑,他才会想起他褚少安曾经也是大周王朝最年轻的七境武夫。 “公主,此次廷尉府和内厂司是倾巢而出,来河西之前已经在佃州和昌明两镇处死了百余婴儿。既然卫赟知道公主生子一事,凭内厂司的神通,就算之前漏算了,看臣率队出营那么久,也该有所反应了。” 姜硕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场面。 “公主要尽早决断,臣的部属现在进村山路口,暂时可以阻拦内厂司的人进村,晚了怕就走不了了。” “婉儿一旦走了,哥哥要如何面对陛下?” “公主不必担心臣。路线卫赟已选好,村子东边是崇山峻岭不适合马匹行走,北面和南面都有虎贲军重重设卡,公主只有往西进西凉平原,再沿古汉国边境往北入大雍王朝这条路可走。” 靖安公主咬了咬牙,知道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半晌之后,三人走出木屋,卫赟和覃大川已经把战马牵了过来。 姜硕拍了拍自己的坐骑,把缰绳交给年轻农夫,笑着说道:“褚少安,之前本将军看不起你,只觉得你费尽心机跟着公主,就是想借公主身份让自己能出人头地。不过这三年让本将军对你印象改观了,去到大雍王朝后要好好照顾公主和孩子。” 褚少安把许久未用的长剑别在腰间,也笑了笑道:“以前少安也看不起将军,以为将军只是吃祖上余荫的纨绔子弟,也是这三年才知道,将军还是有点血性的嘛。” “哈哈哈……虽然还是一如往常的嘴硬,但本将军喜欢,那就不追究你无知之罪了,希望我们都能后会有期。” 姜硕说完后便走到覃大川与卫赟面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前后两面分别刻有镇国和长安两字的玉牌交给卫赟。 “卫赟覃少川听令” “末将在” “保护好公主和孩子,路上遇守军盘查便出示玉牌,如本将军亲临可通行无阻。如遇有内厂司阻拦,杀无赦。” 大将军双目精光毕露,杀气腾腾。 “末将瑾尊大将军令,誓死保护公主。” 末时三刻,烈日当空,田间已无一人。 一片静谧中,在村子前面的山外边,却隐约传来了阵阵争吵之声。 声音很小,却躲不过八境小宗师之耳。 姜硕站在木屋门口,看了看天上烈日,靖安公主离开村子已有两个时辰,大概估算应该也走了七八十里之外,自己也是时候该出去了。 于是一袭红氅冲天起,虚空踏足飘摇而行。 八境武修银甲神将,扶摇于半空之中,御风远游宛如仙人,拳剑无敌可斗神魔。 进村的山路口,数十名重胄甲士手持长戟护盾大弓,阵列三排摆好战时阵势。 第一排持盾半蹲摆防御阵,第二排居中持戟直指前方,第三排居后占据两侧高位,弯弓搭箭直指前面红黑装扮的数十人轻骑队伍。一看就知道是虎贲军于战场迎敌所列阵势。 红黑队伍中,为首之人正是一身黑色官袍腰别折扇的廷尉蔡临。 “本官奉陛下谕旨,前来觐见靖安公主,请诸位将士让开路给本官过去。” 蔡临对着面前的重胄甲士喊了一嗓子。 “我等奉大将军之命,在此护卫靖安公主安全。大将军吩咐过了,此间所有人等,不管是谁,要进入村子的,一律格杀勿论,廷尉大人还是请回吧。”最后排一名手持大弓的重胄甲士大声回答道。 “大将军现在何处?” “将军已入村觐见公主。” “小小一卒子如此放肆无礼,你该知道本官是奉旨和大将军一道来河西的吧,还不速速让开。” 蔡临被堵的有些焦躁,靖安公主之事关系重大,作为本次河西之行的主事人,还是执掌内厂司的廷尉,居然至今日才得知公主产得一子,且生产之时恰好是初九那天。 此事原本就棘手,靖安公主虽说是被流放,但毕竟还是皇家后裔,打杀不得。 偏偏此时大将军竟自己先行过去拜见,也不给自己打招呼,让他内心隐隐约约有种不安。 甲士此刻却不说话了,只是依旧摆着战场阵势,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蔡临抚须干笑了一声,从腰间抽出那把折扇,单手震开扇面。 半空中,只见一道银色身影一闪而下,落在对峙双方中间。 “你们也忒大胆子,居然敢阻拦廷尉大人和内厂司。”姜硕指着这帮重胄甲士怒骂了一声。 明知是做戏,蔡临却也是无可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大将军可有见到靖安公主?” “见是见了一面,本将军本想给公主送些柴米,不料褚少安那厮却趁本将军一个不注意,夺了马匹带着公主逃了出去,本将军也只得令卫赟与覃大川去追了。” 说到此处,姜硕一副满脸无奈之色。 “大将军难道不知道公主产子之事?”蔡临表情略带玩味的看着大将军。 “怎么,蔡大人是有几颗脑袋?难道还想凭谕旨来谋害皇家子孙?” 姜硕转身看了一眼内厂司众人,最后眼神凌厉的与蔡临对峙着。 片刻之后,蔡临终于低了头。 “蔡临不敢,只是皇命难违,下官这就回营加派人手协助大将军追回公主,并护送公主一家回盛京。” “卫赟与覃大川已经在追了,蔡大人难道不相信本将军的话?” 蔡临也不再说话,面无表情的拱手告退后便带着队伍策马回营。 烈日之下,姜硕叹了口气。在还没彻底撕破脸皮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靖安公主一家能否安然无恙到达大雍王朝,也只能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本章完) 第3章 浴火凤凰 第3章 浴火凤凰 盛夏的西凉古道,触目可及的是一片荒凉,傍晚的残阳如血,被烈日炙烤的黄土大道上,有亡命人奔走天涯。 一前两后三骑正狂奔于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偶有行人遇见,也急忙回避。 入夜时分,三骑四人已经来到大周与古汉国边境的最后一个城镇青涌关,但却没有在城里多做逗留,四人用干粮简单填了下肚子,给疲惫不堪的马匹上了些草料便出急急忙忙的了青涌关。 两天一夜的逃亡之路,虽然一路经常停下休息,但也让产后不久身子骨还有点虚弱的靖安公主脸无血色。 但奇怪的是,这个刚出生还未满半月的孩子,一路下来居然不哭不闹,仿佛对这一路的颠簸毫不在意。 而行伍出身的卫赟与覃大川两人神色还是比较轻松,毕竟是久经沙场。两人身上的盔甲也早在西凉郡永州府换下,这一路过来皆是一副过往商客打扮。 凭着镇国将军玉牌,这一路畅行无阻。 出了青涌关,再走五六里的官道,便到了大周与古汉国边境,而中间分开两国的,是一座名唤鱼盘山的长长山脉。 鱼盘山中,有一条长约百余里的峡谷,穿过这条峡谷,便可直通大雍王朝边境。 卫赟在官道旁几栋早已破败不堪的屋子当中选了一栋比较干净的,作为今晚栖身之地。 人困马乏,公主又是产后未满月之躯,这两天一夜的奔波,她是实在无法再夤夜赶路了。 两人清理干净尚未坍塌的后堂后便出门口值守。而屋内褚少安仿佛有些精神恍惚,他匆匆的出门跟卫覃二人道了声谢,便回到后堂。 看着疲惫不堪一身布衣席地而躺的妻儿,年轻农夫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曾经年少无知,十里桃花坞里惊鸿一瞥,从此,他的世界便乱了四季慌了时辰,眉眼心间全是她的身影。 最后却又发现两人身份有着巨大的差距,于是他只敢默默守护着她,随后便以护卫的身份陪着她嫁入了仲家。 他原以为这辈子只能就那样默默看着她,却不料很快她便守了寡,每天看着她像个被圈养的雀鸟,他知道她一点都不开心,但他又能如何。 直到某一天,她悄悄的跟他说,褚少安你能不能带我走,他内心的伪装和防御瞬间被打碎了,他发疯似的一把就把她拥入了怀里…… 后来东窗事发,丝毫不念父女之情的皇帝还是把她逐出了皇家,流放到河西郡。他内心无比自责,悔不该一时冲动把她拖入深渊,而她却笑着对他说,我周婉儿从今往后就自由了。 两人在河西度过了三年平淡的比水还更无味的日子,在这三年里,他不忍心让她吃半点苦,农忙时独自开垦田地劳作,闲暇时便上山狩猎打些野味。夏天山野多蚊蚁,他便彻夜不睡替她扇风驱蚊,冬天冰雪满地寒风刺骨,他便把她冰冷的手脚都拢进自己怀里取暖。 偶尔他也会问她,是因为也喜欢他,还是只是想逃离深宫高墙,才开口让他带她走的。她总是笑着回答,这不是一样的吗。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不过每天开心之余,他内心的亏欠与愧疚感却更加强烈,如果没有那一晚的冲动,她应该不会过的这般辛苦。 一念随风起,心意已难平。 这个一身农夫装扮的年轻男子,悄悄的挪过身子,慢慢的躺在她身旁,轻轻的抚摸着她漆黑的长发,默默无语…… 屋子外面,一片死寂,只有偶尔的虫鸣蛙叫。 半夜的青涌关城内一片寂静,除了偶尔会传出零零碎碎的狗叫之声。 夜幕之上挂着一轮残月,伴着满天的繁星。而城门高墙上空,突然闪现出一个高瘦苍老道人。 道人一身麻衣,手执拂尘,身子站立于白鹤身上,白鹤展翅不停,远远望去,如仙人般漂浮在那轮弯月之下。 同时,一声声砰砰巨响从城内传来,城门口顿时一片嘈杂,像是守城兵卒的呼叫之声,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青涌关厚厚的城门被一个光头巨人骑着大象撞得粉碎。 光头巨人身高两丈,身穿麻衣骑着一头巨象,单手挥舞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回头一棒横扫千钧,把追在身后的十几个兵卒全数打飞,又狂笑不止的驱赶着巨象往城外官道飞奔而去。 随着声声巨响越来越近,官道旁屋内的人也被惊醒,门口值守的卫赟与覃少川双双拔出刀剑,率先飞身掠出,落在古道之中。 半空中,道人驾鹤直冲而来,而脚下官道上,全身肤色惨白的光头巨人骑着巨象挥舞着狼牙棒跟在后面狂奔,还龇牙咧嘴的哇哇乱叫。 官道上两人相互打了个眼色,卫赟率先出手,一道身影挥刀凌厉的扑向数十丈高空中的白鹤道人。 白鹤大翅一展,极速往一侧闪出数丈,躲过凶狠的一刀。 “两位将军若把公主与孩子交给贫道带回京城,贫道这就饶了两位性命,如何。”白鹤道人驱鹤而停于空中,大笑着对两人说道。 卫赟不言不语,虽然一击不中但并不停止攻击,落地后扭身双脚猛然一点地,又弹身挥刀扑了上去。 “不知好歹。” 白鹤道人手中拂尘一挥,掀起一股气浪扑向卫赟,啪的一声,长刀断为两截,人也被气浪打飞十余丈。 卫赟一口鲜血喷出,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站了起来,扔掉手中的半截断刀,长吸一口真气运气游走全身经脉,暂时压抑住了全身的痛楚。 他很清楚,面对内厂司的两大怪物白鹤道人和不死头陀,他们这两个六境武修根本就是十死无生。 但除了死战,别无他法。 此刻,光头巨人也拍象赶到,挥起巨大的狼牙棒闪电般兜胸横扫,卫赟急忙双膝一沉,上半身极速后仰扳直腰身,堪堪躲过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身后的覃大川却瞬间启动,人剑合一射向不死头陀。 光头巨人也不格挡,任由长剑穿身而过后,右手一把抓住覃大川握剑的手,然后挥出左拳如电般砸向来人。 铜盆般大的拳头狠狠砸中了惊愕无比的覃大川,场面顿时血肉横飞,堂堂一个六境武修,被光头巨人一拳打爆身体,身躯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古道上。 一拳击杀六境武修,且任由长剑穿心而过也无半点损伤。这个所谓的不死头陀,其实是个实实在在的活死人。 光头巨人哈哈狂笑,伸手把插在胸口的长剑拔出,狠狠的扔在地上。 卫赟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冷漠仰天长啸了一声,随后挥拳凌空扑向巨人。 光头巨人不闪不躲,大笑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拼尽全身剩余力量的一拳,不料拳到身前,才发现卫赟这一拳不是朝他而来,而是半空中改变拳势,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胯下巨象的头上。 砰的一声,巨象吃痛后哀嚎一声,一双前蹄高高弹起,把卫赟狠狠的踹了出去,但也把身上的猝不及防的光头巨人甩了下来。 光头巨人从地上爬起,恼羞成怒的疯狂拍打胸口狂叫连连,纵身一跃十几丈落到已昏迷的卫赟身旁,抬起一个硕大的脚掌狠狠的踩下,连踩了十几下,直到这具身体与黄土黏为一体。 屋内后堂,褚少安把背着孩子的靖安公主扶上马,眼神依旧带着温柔道:“一会我出去了,你就带着孩子往峡谷跑,记得,千万不要回头。” 周婉儿瞬间双眼通红,落下了眼泪。河西三年的清苦生活,她未曾掉过一滴眼泪,是因为她知道,不管未来如何艰辛,他都会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她俯身伸手抚摸着男人俊郎又略带胡渣的脸庞,一遍又一遍,她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要出去拼命了。 “我们不要逃了好不好,就此回京城去见陛下,要生要死我们都在一起。” 褚少安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以前都是我听你的,但这次要换一下了。你是公主,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就算最坏的结果你逃不掉,回到京城后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以前我老是问你,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想让我帮你逃离大院高墙才跟我一起。这话我以后都不会再问了。” “不知道和我在一起你有没有开心过,但河西这三年,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褚少安一边喋喋不休的说话,一边一次又一次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随后,他最后一次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一脸坚毅转身拔剑朝门口走去。 “褚少安,你知道吗…曾经的我,或许只是想逃离牢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当你一天天的替我遮风挡雨,我便已认定你了,一直没有告诉你,只是怕你会觉得亏欠我更多……” “褚少安,遇上你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周婉儿止不住的又泪流满面,看着跨出大门的挺拔身影,口中不停的喃喃细语。 破落的大门口,年轻农夫身体微颤,似乎听到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但他并未转身,忍住了心间传来的那一阵阵抽动,微微一笑抬起来头来,拖着长剑走向官道。 他眼含热泪,却不敢再回头看她,是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泪流满面,更是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 光头巨人疯狂踩踏完之后,觉得还不解恨,挥着狼牙棒不停的砸着地面,砰砰砰的巨响震的地动山摇。而半空中的白鹤道人却是一直冷眼看着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的年轻农夫。 褚少安拖着长剑由走着之势变成疾跑,蓦然间身形暴起,空中挽出一片剑雨,朝着光头巨人兜头照面洒落。 “八境武修,头陀小心。”白鹤道人惊呼一声。 光头巨人咧开血盆大口,挥着狼牙棒冲入剑雨中,随着一阵冷铁交错的声音,两道身影分别从那团剑雨中反弹而出十来丈。 褚少安横剑于胸前,双膝微蹲,口中微微喘着粗气,嘴角却渗出一丝血丝。 一回合出剑一百二十八,他几乎已拼尽全力,却只能以伤换伤。 而光头巨人有点惊讶的看着身上裂开的十余道口子,皮肉外翻几见骨髓,但伤口却无一丝血迹。 “以折损剩余寿元为代价强升武道八境,妄想以死换命,褚剑师也未免太小看内厂司了吧。”白鹤道人大笑道。 褚少安置若罔闻,双目死死盯着上方白鹤道人,大声喊了一嗓子:“公主快走。” 瞬间一骑从屋内奔出,朝着峡谷方向狂奔而去。 白鹤道人冷哼一声,脚下白鹤大翅一展,正欲往前追去,不料却撞上迎面而来的一团剑光。 道人急踩鹤背,白鹤急坠而下,道人却冲天而起,一人一鹤堪好躲开那一团剑光。 残月之下,山风吹拂,浮于百丈高空的麻衣道人翩翩如仙人。 低眉垂眼看着脚下又冲他而来的那团剑光,白鹤道人单手结印,口掐五雷正诀,一道滚滚天雷从掌心喷出,伴着轰隆隆雷声,一把把那团剑光轰回地面。 挨了金丹境雷法宗师的一道紫府雷,年轻农夫全身已血肉模糊,但仍然咬牙站了起来,强提一口真气,再度幻化为一道剑影冲天而起奔袭向白鹤道人。 又是一道掌心雷劈落,把年轻农夫再次打落地面,而这一次落在地面的褚少安,大半身子血肉已被天雷削去,身躯几乎仅剩白骨,这位大周朝新一代年轻翘楚剑士,就此陨落于大周边境。 而漂浮于半空的白鹤道人,原本修的就是外门邪道雷法。此刻连发两道天雷,也是损伤巨大,神魂激荡,差点从空中跌落,所幸那头巨鹤飞了过来,接住白鹤道人的身躯。不过可惜了百余年以牺牲自身内腑窍穴所攒得的五道天雷,今日一战却去了两道。 地面古道之上,那个挨了十几剑一脸惊讶的光头不死之身,此刻却在怔怔的看着天幕,口中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一双碧绿色瞳孔中却露出无限惊恐之色。 九天之上,一个身躯巨大浑身浴火的金色凤凰从天幕俯冲而下,张开巨喙一口把道人和白鹤吞进肚子里,随后又喷出一团巨大的火焰,把转身逃命的光头巨人和那头巨象化为灰烬。 片刻之后,这个全身浴火的凤凰漂浮于半空中,扑棱着那双巨大无比的天火巨翅,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响彻天地…… 在还没有文字的千万年之前,便有一曲古谣代代相传至今——巍巍火德,牵凤凰浴火于南山之巅。泱泱水德,骑天龙翱翔于四海之滨。 这个只存在于远古传说中的浴火凤凰,发出的那声巨大嘶鸣,像是在昭告这方天地,我又回来了…… 盛京城皇宫,高高在上的祈天殿上阳台,皇帝周昭脸色阴沉凭栏而立,看着火光冲天的遥远西北方天际异象,此刻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瘫倒在地上。 (本章完) 第4章 天行宗 第4章 天行宗 十六年后的某个秋日。 在神洲东南部大楚王朝边境,有座山脉连绵不绝,名唤沐依山。 沐依山连绵百余里,山间灵气逼人。世间有传闻说沐依山为五千年前诸神大战后剑神傲天被碎裂的身躯所化。 沐依山中,有个在九洲大地上鼎鼎大名的剑道宗门,名唤天行宗。 传闻一千多年前,云游至此的天行宗首代祖师无涯偶得机缘打开沐依山秘境,获得剑神傲天的剑修法门,苦修八百年后飞升登天,成为诸神登天后第一个飞升成神仙的人间大修士。 于是乎天行宗名噪九洲,天下修者皆以拜入宗门为荣。 但天行宗收门人极其严格,注重根骨、悟性、心性、韧劲、机缘等,并且在数百年前便已封闭山门。所以千年下来,这个坐拥连绵起伏百余座山峰的天行宗,上上下下也不过就百余人。 宗门的祖师堂位于沐依山最高的玉岚峰顶,主要由一座主殿和两侧偏殿组成。主殿高约十丈,大气磅礴,全屋青砖砌墙,翠绿色琉璃瓦盖顶,仙气十足。 玉岚峰是天行宗第三代宗主曹溯修真之道场,而祖师堂为宗门议事之地,设有阵法禁制,平日非紧急情况不允许御剑或御风而上,门下弟子到山脚后只能拾阶而上。 而玉岚峰四周方圆近百里,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大大小小山峰,这些山峰是日后各宗门分脉的修道场。按天行宗门规,宗门弟子一旦修道入金丹境,则可挑一座山峰作为自身修道场,并成为分脉开峰祖师,可以开始收取弟子门人。 但到目前为止,包含天行宗主峰玉岚峰在内的,仅有八座山峰已开峰修道。 这天,弟子众多的玉岚峰一改往常的热闹,大广场内空无一人,只有右侧偏殿前面的台阶站了四个白衣和一个青衣修士。 居中而立的,正是当代天行宗宗主曹溯,一个一百五十多岁的玉璞境大剑仙。长着一副异常年轻的面容,一身白衣赛雪仙气飘飘。 望着碧云峰方向,这位神仙般的宗主大人首先开口问道:“三位师弟,你们猜一下这小姜雨结金丹的气象会不会比欢儿那时更吓人?” 两侧站着的是曹溯的三位师弟和自己门下得意弟子赵长欢。白衣三人两男一女,皆是百多岁的元婴地仙修士。 世间修士,一旦修行至第三阶最后一境金丹境后,本体会停止衰老,故而三个师弟虽百多岁年龄,容貌上却完全不显苍老。 “曹师兄,依我看呐,姜雨师侄虽说是万中无一的剑仙胚子,但对修行一事稍显惫懒,且天性跳脱,要想达到更高的成就,还需要敦促左师兄好好监督”,一旁身材略显矮小清瘦面容的翠云峰主任时正色说道。 “正是,这娃儿平日不好好修炼,时不时跑来我青云峰跟山下那两头黑熊玩闹,还经常骑着黑熊上山来捣乱青云峰弟子修行,每次我都想一剑把他打下山去。”青云峰主屈靖神色有点抱怨。 “得了吧,你还舍得打小雨,整个宗门谁不知道就你跟他玩的好,成天勾肩搭背的喝酒打屁,这关系哪像是师叔侄,都快成哥俩了。”最边上白衣女子仙师彩云峰主商羽也附和打趣说道。 看师弟们顾左右而言他,曹溯只得转向青衣青年问了一句:“欢儿,假如日后你小雨师弟在修行路上远远甩开你,你将如何自处?” 青衣青年赵长欢,是某个已经消失的山下王朝没落宗室后裔,三岁由曹溯带回沐依山,开始修习剑道,二十二岁结金丹,结丹当时天降祥瑞,无数七色云彩布满玉岚峰上空。 随后入了恨剑山,轻轻松松获得万剑认主,被誉为千年来天行宗第一极品金丹剑修,并已选定玉岚峰后面的玉漱峰为修道场,前途无量。 “回宗主的话,真是如此,弟子必当以师弟为目标,不骄不躁,追赶在他身后但绝不落后太多。”青衣青年神情自若回答道。 屈靖抚掌大笑,“说的好,不愧为天行宗四代弟子第一人。长欢,你天资聪颖,自幼便修行顺遂无比,但性子也要强,你师父是怕万一你日后落了心境才有此一问。” “修道之人,所谓的天赋根骨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修士最怕道心不坚,更怕道心不稳。你和你小雨师弟心性完全不同,所走的剑道也截然相反。修行之路千百年,唯有道心坚定与平稳者,方能走到最高处。” 曹溯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缓缓说教,字字句句如珠玑。知子莫若父,他这个师父深知这个弟子天赋悟性根骨皆是万中无一,只是天性冷傲,需要时不时提醒与敲打,日后才能登顶剑道。 “师尊教诲和屈师叔的话,长欢谨记在心。” 彩云峰主商羽一双美目眼波流转,打断了话题笑着说道:“今日是小雨破境出关之日,咱几个老不死的还是少点打屁聊天,好好替他护法便是。” “哈哈哈,这婆娘言之有理。”翠云峰主任时笑道。 曹溯收回眼神,把目光重新投向碧云峰方向。“护山大阵已开至九级,加上我等几个,哪怕结丹异象再恢宏,也足以镇压得住。” 与玉岚峰今日的冷清不同,平时安安静静的碧云峰祖师堂门口,此刻却是人潮汹涌,四峰分支的第四代弟子几乎全聚集在碧云峰,都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个宗门天骄结金丹的异象。 有道是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 对于一个修道之人来说,结丹意味着凡人脱胎换骨踏入仙途,但就这个人神之间的分水岭,对于绝大部分修士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搜罗了神洲大地半数以上的修道胚子的沐依山天行宗,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仙人一玉璞四元婴三金丹。 而在赵长欢之前,天行宗最年轻的金丹客是宗主曹溯,结丹时年龄三十五岁。而最老的金丹修士近七十才入金丹境。 越是年轻结丹,代表大道可期,越老则代表大道渺茫,超过七十岁还未入金丹境,基本大道无望,只能慢慢老死腐朽。 此刻正在闭关结丹的男子名唤姜雨,是大周王朝镇国大将军姜硕第二子,八岁被碧云峰主左岩带入沐依山,修道十六载,修道稍惫懒,但却一路破镜如破竹,虽未打破赵长欢二十二岁入金丹境的记录,但其创下的修道十六年便结金丹的记录,却是人间修士中道龄最短的。 从日出初升到落霞满天,碧云峰山水秘境大门始终未打开。看热闹的一些宗门弟子已经等不及,悄然离场,原本水泄不通的小广场此刻也变的稀稀拉拉。 天色渐暗,碧云峰广场后的山水秘境大门终于传来一丝沉闷的异响,原本无精打采的广场上宗门弟子刹那间精神抖擞。 随着山水秘境石墙泛起阵阵波纹,一青衣男子缓缓从波纹中走出。 男子身材修长健硕五官精致柔美,双手袖管已巻起至大小臂关节,露出孔武有力的小臂,额头垂下一缕长发直至嘴角,因为闭关太久,脸上还长出一脸络腮胡须。 青衣男子缓缓走下通往广场的石阶,嘴角微微上扬,眼神还带着一丝笑意。 有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为会有一场波澜壮阔的天地异象出现,然而并没有。 众人沉默片刻后,碧云峰主左岩才反应过来,一个大步跨出十数丈落至男子身旁。 玉岚峰上的五人,此刻也化身为四白一青的光影急射向碧云峰广场。 左岩运转神通,开启神识扫过弟子丹田,看到了金碧辉煌的丹室和流光溢彩的一颗金丹,终于松了一口气,猛拍了一下弟子肩膀笑道:“好小子,吓了你师父一跳哇” 左岩最担心的结丹失败并未发生。 一旦修士结丹气象已成,闭关后未能成功结金丹破境,后面再想重新结丹,几乎难如登天。 青衣男子挨了师父一掌,立马顺势捂着腹部蹲在地上哀嚎:“师父这一掌把弟子五脏六腑打出内伤来了,今晚上没有几只烤的竹丝鸡是补不回来了。” “我看你小子只是五脏庙受损,六腑好的很呢,老子后院养了一窝几十只鸡,被你偷吃的现在只剩两只了,你就不能手下留情留着它俩来下蛋啊。” 师徒旁若无人打趣间,玉岚峰上的五道光影也落到广场。 姜雨见宗主和师叔们都过来了,连忙停止了与师父打趣,抱拳行礼朗声道:“姜雨拜见宗主师叔和各位峰主师叔,见过欢师兄。” 曹溯白衣大袖翻飞,大步向前走来,朗声笑道:“小子,过来给师叔瞧瞧。” “丹室气象中正平和,一颗金丹熠熠生辉。好一副极品金丹和丹室,咱天行宗未来又要出一个仙途无量的大剑仙咯。” “打住打住,宗主师叔夸小子的话可以先放一边,小子能否先斗胆跟您借一下玉岚峰的那一对小金龟玩几天?” 众人一片愕然,而原本一本正经的赵长欢却一脸坏笑。 曹溯一脸懵圈,随后怒骂了一声:“小兔崽子,你师父养的鸡不够你祭五脏庙,还把主意打到没几两肉的小龟身上。” “宗主师叔稍安勿躁,欢师兄说是那对金龟是金子变的,小子只是好奇,想借来看看是还不是。”姜雨一脸无辜解释道。 “哈哈哈哈,你这个小兔崽子掉钱眼里啦,平时这么聪明的小脑瓜子,也会被你欢师兄骗,这世上哪有金子变的龟。” 众人哄堂大笑,碧云峰一片其乐融融。 沐依山最北面的独孤峰上,有一棵高耸入云的梧桐树,一眼望去,树高约二百丈,根深叶茂像一把大伞遮住了整个独孤峰顶。 梧桐树下站着一位灰袍老者,此刻正收起摊开的手掌,掌心上方的碧云峰欢声笑语的镜像瞬间消失不见。 老人双手负后,慢慢走着圆圈。 五百年前,曾经的他也经历过这般温馨的场景,只是后来没有了。 “老家伙,看这到这般场景,是不是又想起五百年前了?”参天梧桐树里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五百年前,这沐依山也曾像今日这般烟火气十足,但又曾几何时变得死气沉沉?多得这小子上了山,不然鬼都不想在这山中多待半会。” 老人显然并不想回答,反而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梧桐道友,你觉得老夫该不该让他下山?” “依老树看呐,所谓的与天同寿证道长生,也就你们这些狗屁山上神仙才稀罕,这小子看不上。” “修仙修道不求长生,那梧桐道友以为这小子想求什么?” “老家伙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梧桐树怒骂了一句。 “哈哈哈,老夫就随口一问,梧桐道友别当真了。”灰袍老者笑道。 “老树精一事想不明白,你堂堂一个老宗主,为何要借老树之手传他武道剑道双修法门,却又要替他抹去传道记忆?” “梧桐道友还知道老夫曾经是天行宗第二代宗主呢,一个宗主却给门下弟子传授非本门术法,成何体统?”灰袍老者笑道答道。 “还知道要脸,没记错的话几百年前你们天行宗的脸面就应该丢完了吧。再说,传他你那个师兄的修行法门,也不算是别门别派修行之法吧。” 不过提起往事,老树精便恨的牙痒痒。 灰袍老者闭口不言,瞬间面无表情。大道修行到他这般境界,人早已是铁石心肠。 “本不是无情之人,却偏要修无情之道,你们这些凡人还真有意思。” “老夫也觉得奇怪也,这世道大活人修仙要无欲无求,而你这棵老树精却有情有义,想想都觉得可笑。” 一阵山风吹过,参天梧桐树上那些细小的枝叶便随风飞舞,煞是好看。 (本章完) 第5章 议事 第5章 议事 夜晚的碧云峰祖师堂已经灯火通明。 比起其他各峰祖师堂,碧云峰祖师堂确实有点寒碜,方圆不过十来丈的小合院,墙是土砖砌的,连屋顶瓦片也是山下寻常民房的泥瓦。 门下弟子也是少的可怜,只有四人,没有收取杂役弟子,且清一色是光棍,也没有女子操持家务,平日里一日三餐的任务,就落在懂点厨艺的大师兄秦宽肩上。 大师兄穷苦人家出身,但人如其名为人宽厚,虽日常修行课完毕后还得日复一日给大家做饭菜,却毫无怨言。 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弟经常抱怨师父,一个百多岁的老男人还没找到一个暖被窝的女人。师父却笑呵呵的的说,修炼之人一旦修到炼神三境后对七情六欲就减少了大半,修到地仙三境已经可算是无欲无求。 而小师弟却是义正言辞的说,元婴地仙了不起啊,地仙就不是男人了,人家曹宗主还不是和彩云峰慕容师叔结为道侣了,前几年还生了个小师妹。 师父辩不过,最后也只会呵呵呵呵的笑着走开。 二师兄袁顺是山下北方的大余王朝名门望族之后,生性淡泊名利又非家族嫡子,当师父左岩游历大余王朝说可以带他上沐依山修行,袁顺毫不犹豫跪求爹娘允许,其父母也是希望他能远离家族内的勾心斗角,便答应了。 袁顺在沐依山修道已近三十载,当中甚少下山。 天行宗规定门下弟子到炼神三境后,每三年便可有一次省亲,时间不超一个月,但袁顺也只在其母去世后下过一次山。 三师兄苏大富是左岩从一处遭遇战火的村落带回来的孤儿,修行资质比较一般,上山修行二十五年,炼体炼气炼神各三境,他也只是刚过练体三境,踏入练气三境中第一境集气境。 沐依山灵气浓郁,山中天材地宝无数,但却无法种植谷物粮食等,宗门的日常所需都是用这些与山下商队交换。因修行资质一般,苏大富平时除了修行外,也会经常被派到山下与商队交易物资。大富无欲无求,乱世中活下来的孤儿,过一天便是一天,从不为境界低而苦恼。 祖师堂中厅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菜,左岩仅剩的两只竹丝鸡也被摆在桌上,还搬出一坛不是逢年过节不会喝的自酿松针酒,今晚要和弟子们小酌。 众人坐定后,姜雨捧起酒坛揭开封口,先给师父倒满一碗,接着给三位师兄和自己倒上。 左岩右手端起酒碗,微笑着说道:“来,今日为师和你们一起恭喜小雨破境入金丹境。” 众师兄端起酒碗,齐声贺喜道:“恭喜小师弟。” 饮完一碗,姜雨正要起身伸手拎酒坛,一旁大师兄秦宽眼疾手快拎起说道:“今天你坐着,倒酒的事让师兄们来。” 苏大富也在一旁起哄:“就是就是,小师弟过段时日就要单独开峰了,开峰以后就很难有空回来吃大师兄做的饭啦。” 不等姜雨回答,袁顺又插话道:“不知小师弟有没有选好在哪座山峰开支立派?” 苏大富立马说道:“必须选玉竹峰,那一片我熟悉不过了,山里野兔山鸡狍子贼多,山下那个深水潭还有无数小师弟喜欢吃的深水大青鱼。哈哈,选那里小师弟饿不着。” 姜雨摆了摆手说道“开峰之事我还从未想过,等走一趟恨剑山回来再考虑,至于吃大师兄做的饭菜嘛,我这人好吃又懒做,还请大师兄记得每天留我一副碗筷哈。” “哈哈哈,你都快是个自立门户开支立派的祖师爷了,还有脸回来蹭吃蹭喝啊。” “哎呦喂,师弟前脚还没踏出碧云峰大门,师兄后脚就急着赶我走了,有你们这样当师兄的吗?碧云峰是我家,我回家吃饭怎么算蹭吃蹭喝了,师父您说对不对?” 左岩微笑着点了点头,默默看着弟子们嬉笑打趣。 碧云峰从不以境界论英雄,平日里相处永远都是一团和气。 酒足饭饱,秦宽和苏大富在收拾碗筷,左岩却站起身道:“小雨,陪师父到后山竹林走走吧。” 姜雨有些诧异,自上山以来,这个不太善于言辞的师父除了传授功法外,就极少单独和弟子唠嗑,今日这是喝多了吗? 一轮明月当空挂,月光皎洁洒满沐依山各座山峰。 碧云峰后山的紫竹林,一青一白两个身影走在林间的青石板路上。 从山顶的祖师堂到后山紫竹林,师徒二人一路无话。不过半晌后,徒弟憋不住了,率先打破沉默:“师父是有话要问弟子?” 左岩并未停下脚步,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上山十几年了,可曾想家?” “偶尔想,但并非特别想,这几年每三年能回家省亲一个月,也足够了。” 左岩话音一转轻声说道:“你的家乡大周王朝地处九洲中央,北有大雍王朝和土胡氏族,南有大炎王朝,西有九黎族裔的古汉国,东有大顺王朝。大周老皇帝虽左右逢源换来了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但国势也是在风雨中飘摇。” “你们姜家祖训,凡姜家男儿世代必须为国守卫疆土。你爹作为姜家嫡系子孙,却出人意料把你交给为师。你可知为了让你上沐依山,你爹娘承受了家族多大的压力?” “师父是不是想跟我讲为何我爹宁愿违背家族祖训也要送我上沐依山?” 姜雨有点莫名其妙,上山十六年,年少时几次问师父都避而不谈,不知今日为何主动要聊起这个话题? 左岩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当年为师跟你爹彻夜长谈过,虽然大将军没有讲,但为师却猜到了一些。” “在你八岁那年,天地间发生了一次亘古未有的异象,一南一北各有星孛陨落人间。大周朝太常监帝师元丰解读得一谶:荧惑降世,司辰轮回,天下大争之势将起。” “嗯,那天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明明是大中午的,家里刚吃完午饭呢,转瞬间白天就变黑夜了。” “不过这跟弟子上山有什么联系?” “怎么没关系了,如果真如元丰大师所说,人间再来一次数千年前的惨烈战乱,你姜家作为大周王朝的镇国大将族门,岂能置身事外。” “弟子只知道我是被师父骗上山的。”姜雨哈哈大笑道。 “傻小子,当年为带你上沐依山修行,是看你资质根骨心性都极好,与仙门有缘。但你爹顶着族人的非议一定要让你上山,背后意思是想让你能跳出乱世,平平安安的活着。”左岩微笑着骂道。 姜雨抬头望了一眼明月,轻声说道:“弟子记得当初师父跟我讲,沐依山有好多京城里面都没有的好吃东西,还有好多九洲各地的小伙伴一起玩。” “其实我最吸引我的,便是师父说我以后能像你那样踩着大剑,飞到任何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想起当年在家乡的日子,姜雨眉飞色舞,要当剑仙的念头确实是那一刻种下的。 “小时候经常肚子饿所以贪吃,等长大了才知道是每天药汤打熬筋骨所致。小时候练武怕吃苦,可更怕长大了哪天上了战场就死在那里,所以就拼命的练。不过最后还是让师父骗上山了。”姜雨看着月亮微笑道。 “山下是人间,山上是净土,你爹希望你能一生平安顺遂,这是你兄长和弟弟都没有的福缘。” 姜雨沉默不语,像是又忆起了往事。 “明日宗主召集各峰主议事,替你选一个吉时让你进恨剑山。这段时间你也别到处跑了,待在家中把境界再稳固稳固。” “哦,弟子知道了。” 两人一路走进山边一座凉亭才停下脚步。 站在凉亭中一眼望去,山下万籁俱静一片祥和,亭栏边白衣飘逸青衣飒爽,夜空月色皎洁繁星点点。 左岩极目眺望远方,双眼带着神意似要看透山下人间。 “世间的苦,是生而为人却命如风中浮萍。所以啊,能上山修个大自在,自是天大的福缘,要珍惜咯。” “师父,弟子上山修行了十六年,但好像越来越不知道自己为何修行了。” “你这脑瓜子一天天想啥呢,修行不为长生难道是为了山上的饭好吃?” “哈哈,但山上的饭确实好吃啊。” “又贫嘴了是不,赶紧回去梳洗休息。” “好嘞……” 旭日初升,沐浴在万丈霞光中的沐依山一片仙气渺渺。 随着三声悠长的晨钟敲响,各峰弟子将开始新一天的修行。 沐依山上当神仙的日子,不过是暮鼓与晨钟。相当的单调但也特别的安稳,除了每日修行功课,大概就是吃饭睡觉了。 祖师堂内庭的祖师牌位前面,宗主曹溯率各峰山主捻香祭拜祖师。 除卧榻在床的青崖峰老金丹峰主告假未到外,其他峰主皆一字排开站在曹溯身后。 祖师堂神按最上方一栏中央的神位,供奉的不是灵牌,而是一把古色古香的佩剑,这把剑据说是飞升天外的初代祖师无涯子的随身佩剑。 而从第二栏开始均是空置,二代祖师旻珩并未仙逝也未飞升,而是在数十年前把宗主之位传给刚刚修成玉璞境的曹溯后,便云游四海去了。 而其他二代祖师爷们据旻珩祖师所说,都因资质不佳老死山门,连个金丹都没混着,当然不配进祖师堂获得席位。 祖师堂神按两侧竖着两根大理石墩子,粗约一人怀抱,与神位齐平,放着两颗酒碗般大的夜光珠,据说是当年无涯子祖师游历天下时所斩杀的一条万年蛟龙眼珠。 最耀眼的是两旁柱子自上而下各篆刻的四个鎏金大字——青山不墨,剑气长存。 八个大字写的龙飞凤舞,是初代祖师爷无涯的大作。 祖师堂前厅为日常议事大厅,整体布置相当简朴,中间一张朱红色长木椅和一张朱红色小木茶几,下面两侧分立各三张同颜色的木椅和茶几。 众人敬香完毕,回到前厅依次落座。 宗主曹溯率先打破沉默。 “诸位,平日里议事都是喝茶聊天走个过场,今日却有要事需大家议议,本座就长话短说吧。” “第一件事是小雨进恨剑山的日子,左师兄已经提交了三个良辰吉日,本座已选定好了三天后的辰时。” “第二件事,青崖峰喻千岭师兄大限将至,日前本座去探望时,喻师兄请求让他下山回南疆喻家村祖屋颐养天年。对此事大家不需要马上作答,回去仔细思量后再议。” 曹溯一番话惊倒众人。 选吉日良辰进恨剑山是正常新晋金丹剑仙走个流程,不需要讨论。 而第二个却是闻所未闻,天行宗创立至今千余年,从未出现过宗门弟子提出放弃修行下山的事情。 “喻师兄要下山一事,宗主要细思量,毕竟当年师父所立的门规还在。”任时急性子,一向心直口快。 任时身边,中年美妇模样的彩云峰商羽迟疑片刻后问了一句:“许久未见了,喻师兄莫非是失心疯了?” “诸位,喻师兄还说了,他也深知这个请求不合门规,如果祖师堂成员不答应,就当他没有提过。” “但本座又想到了,喻师兄在我等年幼时,对大家也是照顾有加,所以这个问题交由大家回去好好想想再来议。” 青云峰主屈靖叹了一口气:“喻师兄这是给大家伙出了个难题啊。” 曹溯低头沉思,随后竟在厅中央踱步走了好几个圆圈。 “不瞒诸位,本座这些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十六年前的天降异象背后隐藏的真相,似乎离揭晓时刻越来越近。如果当真生灵涂炭的时刻到来,天行宗是否还能是人间一方净土?” “天行宗的千年安定,立身之本便是门规限制弟子不能沾染世俗红尘。宗主顾及面子不好去说,让我与喻师兄说去便是。” 任时显然不希望打破禁令。 曹溯低头不语,转身回到座位坐下,随即端起茶几上杯子,打开杯盖吹了吹气,杯中茶色青翠,轻轻呷了一口即合上盖子问道:“左师兄和欢儿就没有想要说的?” “这事嘛,宗主决断便好了,碧云峰自当全力支持。” 左岩虽不善言辞,但他似乎有点懂了曹溯的心思。 “欢儿,你来说说看。” 曹溯一脸平静,他最是期待的,是这位被视为第四代宗主人选的弟子口中的答案。 “弟子愚钝,上山这些年一心修炼,对宗门事务全然不了解,想说也说不出个一二来。”赵长欢没有正面回答。 曹溯白了弟子一眼,这孩子确实心境如水,除了修炼对万事皆不上心,但越是如此,想要登顶剑道最高处的难度却越大。 “一心求道是好事,但小小年纪却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对你以后的修行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长欢道心微颤,悟性之高如他,岂能不知师尊提点是何意。 曹溯忽然神情冷漠道:“一会回去罚抄门规一百遍。” 不待弟子回答,曹溯随即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 “今日宗门议事到此为止,未决之事待诸位仔细思量后再议吧。姜雨入恨剑山一事,还请左师兄这三天务必详细跟他讲清楚进山细节。” (本章完) 第6章 传说中的恨剑山 第6章 传说中的恨剑山 九月初九,重阳日出。深秋季节清凉萧杀,但灵气十足的沐依山依旧一片青葱不见秋色。 一大清早,一白一青两个身影已经登顶玉岚峰,走在前面的白衣中年男子是碧云峰主左岩,身后三步左右跟着青衣小弟子姜雨。 今日是姜雨入恨剑山的日子,宗主曹溯及除青崖峰主之外的各峰主已经齐集广场中央。 神洲天下山上剑修宗门历来注重金丹剑仙的晋身仪式,入门前沐浴更衣,焚香写词祭拜天地和祖师这些仪式一件不落。 但天行宗仪式却异常简洁,宗主按时打开秘境大门让弟子进入即可,甚至连不相关的门人弟子也不需要参与仪式。 之所以不注重仪式,也有传言天行宗是剑神傲天一脉,是洪荒时抵抗天界诸神的主力,虽已过去数千年,但还是要有所顾忌。 相传数千余年前惨烈无比的诸神大战,剑神傲天及诸多神农族裔剑仙在沐依山原址遭遇轩辕部水神和金甲战神阻击,双方大战三天三夜,傲天以一敌二,以本命飞剑重创金甲战神后,却被水神打散元神,法身亦被水神座下四条天龙碎裂,所率的八千剑仙力战强敌之后悉数被诛杀,皆肉身解体神魂俱灭。 剑神傲天死后,被碎裂的万丈法身落在战场原址化成这座沐依山。而残留了最后一丝神意收起地上数千灵智已开的仙剑,封禁在一座神秘洞天内,这个集结了诸多仙剑的神秘-洞天就是恨剑山。 千多年前,天行宗首代祖师无涯路经此地。当时还是一游方术士的他,因修行资质极佳获得此神意认可,赐了他仙剑一把,随后便留在沐依山修习剑道并创立天行宗。 一白一青两人走到广场中央,正欲行礼问好却被曹溯摆手阻止。 “以后没有外人情况下,这些繁文缛节都免了吧,忒不自在。” “左师兄可有给小雨讲清楚恨剑山大体情况?” 未等左岩开口,姜雨便抢先答道:“宗主师叔,你老就别提这茬了,这几天他老人家天天在我面前念叨,耳朵都要起茧了。” “娃儿你别胡闹,获得高阶仙剑认主关乎你自身剑道成就,儿戏不得。” 青云峰主屈靖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一脸严肃的训斥道。 这位屈师叔跟姜雨虽相距百多岁,但异常投缘,平时日常修行功课完毕,姜雨经常跑到青云峰后山欺负那两头灵智已开的黑熊兄弟,还经常骑着那黑熊哥俩大摇大摆的登上青云峰,而次次都会被屈靖拎着耳朵拉进祖师堂,以好酒好肉“训斥一顿”。 看到一贯不正经的屈靖此刻一脸严肃的样子,姜雨也深知这一趟恨剑山之行并非那么容易。 按师父的表述,恨剑山秘境里面空间充斥无数凛冽剑意,对剑修本体和神魂都是极其强大的淬炼打磨,体质稍差的修士被剑气重创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出现的。 姜雨捋了捋飘在脸颊的那一缕头发,一脸不在乎的表情,对着屈靖竖起了大拇指笑了一声:“屈师叔且在青云峰准备好酒肉,待我出来第一个找你喝酒。” 这小子生性就是如此,就算面对再大的难事,也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日上三竿,辰时已到。 “小雨,聚气凝神,准备好进入秘境。” 曹溯言语之间,身形却幻化成一道白影直冲云霄,飘浮在半空之中,随着曹溯双掌摆动,沐依山上空天幕骤然变色宛如黑夜。 只见半空中白衣飘飘,曹溯双手掐诀后结印,只见玉岚峰上空漆黑的天幕缓缓被撕开一个口子,一个黑色漩涡随着白衣双手印中心而变的越来越大,最后定格在半空中央。 曹溯白衣飘飘欲仙,全身五彩斑斓的光影环绕,好一个一只脚踏入仙门的玉璞境剑仙,正以通天彻地的修为破开秘境大门。 而此刻玉岚峰广场上,姜雨蓦然大笑一声:“各位,姜雨去也。” 一道青影,如一道闪电般直射向空中漩涡,眨眼间消失不见。 黄沙满天,骸骨遍地,血红色的空中飘来一个青色身影,以一串优雅的转圈落地。踩着黄沙的姜雨环顾四周,这就是传说中的恨剑山秘境了。 从进入这个洞天秘境开始姜雨就真切感受到这里和外界的区别,这里除了地面的黄色和天空血红色之外,就只有黄沙覆盖着的无数白骨的白色,除此之外整个空间没有其他颜色。 带着嘶鸣的阵阵狂风,夹杂着一丝丝剑意掺着细沙不停拍打侵袭着身体,似乎要穿透肌肤渗进骨骼里面。 刺骨的剑意和极其压抑的黄红色调除了对修士体魄神魂是极大的淬炼外,但同样也能让体魄神魂境界不高的修士数个时辰内身心崩溃。 姜雨凝气聚神,躬身施了一礼:“天行宗第四代弟子姜雨,勤修剑道偶得小成,今日造访此地,求先辈们庇佑弟子此行顺遂。” 话音刚落,狂风骤停,只剩阵阵嘶鸣,仿佛这方天地此刻便接纳了这名男子。 姜雨一眼望去,完全看不到边际。恨剑山这个洞天秘境,仿佛与外界是完全割裂的两个空间,里面完全感知不到外部的时辰变化,没有白天黑夜,没有四季流转,更分不清东西南北。 所以找寻仙剑没有任意一条固定路径,只能凭身体感知,按师父所说,汇聚仙剑的恨剑山,便是秘境里面剑意最重的地方。 体内气机快速流转,五感和神识已全部打开,姜雨闭上眼睛仔细感知这方天地中细小的剑意变化,胸中已了然大致方向,随即向右边迈开步伐。 秘境是上古战场遗址,上空飘荡着无数凌厉剑气。为了不让里面有灵智的剑意产生敌意,秘境不能御空飞行,当然,不怕死的可以。 青衣男子选好方向,双膝微曲弹身一跃,一道青影瞬间激射数十丈,落地刚好避开地上骸骨。男子并不停歇,落地后又立即屈膝弹射,反反复复数百次后,身影已小的像一颗青豆消失在漫天黄沙之间。 转眼一天便过去。 在沐依山最北面的独孤峰参天梧桐树下,灰袍老者依旧是摊开手掌心,开启掌观镜像。 看着掌心镜像中现出青衣男子不停纵身跳跃的矫健身影,老者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瑟瑟秋风吹拂衣裳。 看了良久,大梧桐树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山上神仙,直接明了的说不行么?非得搞这么多弯弯绕绕。” 灰袍老者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收起视线转望向远方。 “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修行之人如何能看清本心本性?本心不纯本性不明,大道如何登顶?可知只要人心还存一丝裂痕,在飞升渡劫时便会无限放大,届时又怕是一场浩劫。” “哟呵,老家伙,说的像是你已经摸到了飞升门槛了?” “老夫自觉当年的心魔之大无法破解,怕是飞升之路已经断绝。现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竭尽所能护送弟子们登高,希望他们能少走弯路。”灰袍老者摇摇头笑着说道 “难得,是什么让一个曾经心比天高的老东西心灰意冷的?” 灰袍老者沉默不语,数百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当年躲在梧桐树后面瑟瑟发抖的他,还以为会像其他师兄弟那样被心魔入体的师父吃掉,却不料一把飞剑自天而降,打碎了已入魔师父的真身,最后更是不惜自爆炸碎了师父已强行飞升至天幕的元神。 而当年救下自己的那个人,却偏偏是当年无法在恨剑山获仙剑认主,而被逐出师门的异类师兄。 “这小子确定不是你师兄转世?”梧桐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问道。 灰袍老者摇摇头道:“本命剑已碎,神魂更是破损不堪,就算转世也无法修行,更找不回前世记忆。何况师兄说过,来此世间走了一趟已经足够,不愿再有来世。” “不怕你那个得意弟子跟你师父一样,把他当成异类赶出宗门,甚至痛下杀手?” “不要小看曹溯的道心,如果连这点门槛都过不去,他的修行之路也就此断绝了。” 灰袍老者边说边转移了视线,镜像中已经极速奔跑了十几个时辰的青衣男子依旧没有减低速度,但身上衣服却裂开了几道口子,明显已经到了剑意最重的区域。 “连续十几个时辰的极速运气跳跃还能有如此强的爆发力,这小子这副体魄确实够强横,就算不修剑道只修武道,虽然年纪小小,但至少也能达到山巅大宗师级别。” “毕竟是当年羌昊氏嫡系血脉,加上上山之前姜家花了无数心血和独门药汤打磨筋骨,这小子武道基础才能打的这么扎实。”灰袍老者虽嘴上没闲着,但视线却未曾转移出镜像。 老人还是不放心徒孙啊。 青衣男子身上衣裳的裂口越来越多,虽然有坚韧体魄打底不至于伤及体肤,但凛冽的冰冷剑意仍能透过体肤深入骨髓,全身骨底深处一阵阵的寒意侵袭,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男子抬头望去,正前方看似无边的黄沙中间若隐若现有一座巍峨大山,显然,目标恨剑山已近。 姜雨暗自盘算了一下这一路换气的次数,用于计算时间,大概算出进来秘境到现在大约用去了十五到十六个时辰,离秘境最长可以待的时间三十六个时辰不到一半,按师父所说,大概自己这一路花费的时间是宗门所有进入秘境的同门中最快的了,饶是被誉为天资卓越的赵长欢师兄也足足花费了近二十个时辰。 但越是接近恨剑山,自己内心却莫名其妙的不安,这种不安感觉是上山修行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无奈一次又一次凝聚神识检视全身各处气府和丹室,却也未找到异常。 深呼吸一口气,暂时把不安感觉强行压制住,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一念至此,姜雨不再停留,继续屈膝纵跃往前狂奔。 半刻钟后,姜雨已经来到这座巍峨大山山脚,惊奇发现那种蚀骨的剑意莫名其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浓的云海,而被重重云海包裹着的这座大山,便是汇聚了当年数千剑仙本命仙剑的恨剑山。 姜雨不假思索,继续往前飞奔,约莫三五里后,云海完全消失不见,而眼前的整座天地完全改变,不再是黄沙满地血色满天,而是整个人仿佛置身在浩瀚星空中。 姜雨看了看脚下,发现地面黄沙也已经消失,脚下踩着的是一片巨大的乌青色石板,转身回望,身后那一片浓浓云海仍在,而身前约百余丈外,是自己所处这片天地的尽头。 百丈之外的尽头,与对面那座漂浮在浩瀚宇宙中的恨剑山中间,被割裂开一道约万丈宽的星空鸿沟。 而这条万丈鸿沟中间,每隔百来丈距离便悬浮着一个倒锥形圆石块,每个石块上圆下尖,依次逐级排着登高,一直通往对面那座巍峨大山。 而这座漂浮于宇宙星空中的大山,没有山根,就像是被人从底部整齐砍断推到星河那边。从底部往上看,隐约可见一条之字形古老阶梯蜿蜒曲折而上直达山巅。 底部往上走约数百级阶梯,有一个巨大祭坛,后往上走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巨大的神庙,神庙共有五座,而这些阶梯贯穿了所有神庙,直到山巅最后一座神庙而止。 此时,一直压抑着的不安感觉似乎又在心间一闪而过。 姜雨咬了咬下唇,有预感到此行不会像师父说的那样顺利,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打定主意后,男子没有犹豫,再次躬身屈膝向前跳跃,由于不用分心运气抵御剑意,每一次飞跃都极为轻松。 转眼间越过那百余座悬浮于星空中的锥形圆石,姜雨踏上了恨剑山第一级石阶,开始了徒步登山。 青衣男子半路好奇转身望了一眼对面,只见对岸那边依然是云海滚滚,能清晰看见的就只是刚刚落脚那百余丈方圆的青石板地,内心不禁感叹这些昔日远古大神通天彻地的神通。 不到半个时辰,姜雨踏上了山脚下的祭坛。 这是一座宽约百丈的方形大祭坛,除了在通往台阶路上两旁摆着数十具白骨之外,祭坛内空无一物。 细数了一下,白骨共有二十四堆,分列两旁,中间留着通往上面台阶的大道。 二十四堆白骨虽散落于地上数千年,但仍是如羊脂白玉般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能有如此金枝玉叶的骨骼,表明这些骸骨的主人至少也是玉璞境以上的大剑仙。 据师父听祖师所讲,这二十四大剑仙均为剑神傲天嫡传弟子,但这也只是当年战死的八千剑仙一小部分高阶战力,其他大部分不同门派的剑仙遗骸已经散落在满天黄沙之中,这二十四具骸骨是被剑神傲天最后一丝神意牵引着来到恨剑山。 姜雨内心忽然汹涌澎湃,脑海中竟莫名闪现出一幅那场惊天动地惨烈异常的诸神大战画面,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刹那间心生肃穆。 当年的诸神之战无关对错,无非是结束种族战乱还是守卫家园之间的分歧,但却有无数热血儿郎为坚守自己内心的信念而献出自己的所有。 姜雨躬身抱拳一揖到底。 “剑门后辈姜雨进山寻剑,虽与各位前辈未曾谋面,却早已心神向往,今日有幸得见,小子愿各位剑道能有所传承,愿各位精神与信念能永存。” 话音刚落,二十四堆白骨齐齐发出一身低鸣,好像在回应青衣男子的话,接着骸骨瞬间化为粉末,一阵大风刮过后全数散落在浩瀚星河。 面对这种突然的状况,姜雨满脸诧异,师父讲解他上山寻剑的过程并未讲过遗骸会消失这一出…… 青衣男子不再多想,躬身再行一礼,随即抬头往通往神庙之路走去。 一个多时辰后,姜雨来到恨剑山第一座神庙。 神庙约三丈高,两旁是白色的巨大石墙,中间大门洞开,登山阶梯直通大门口。 恨剑山神庙共有五座,前面四座由低至高分别汇聚了元婴、玉璞、仙人、飞升这些前辈剑仙的本命仙剑,而最高一座神庙却无人进入过。 姜雨聚气凝神,缓步来到神庙大门。第一层神庙汇集了多达四五千把上古元婴境剑仙的本命仙剑,这些已具备灵智的仙剑分别被整齐摆放在两旁几排长长的石桌上。 一脚跨入门槛,数千把仙剑悉数从一排排石桌上悬空竖立起来,剑吟齐发,剑啸响彻整个恨剑山经久不绝,仿佛在欢迎这位年轻剑仙。 但奇怪的是,一阵剑啸声停止后,数千仙剑竟悉数从空中落回石桌,然后就此没有了动静。 姜雨表情有些惊诧,在自己进入秘境之前,师父左岩和宗门各大峰主也做过大致的推演,获得第四座神庙飞升境仙剑的几率不大,但也并非不可能。 跟师祖旻珩宗主曹溯和师兄赵长欢拿到第三座神庙仙人境仙剑的几率最大,约有八成把握。 最低的可能也是和几位元婴峰主一样拿到第二座神庙玉璞境仙剑。 但现在情况是,连第一座神庙的元婴仙剑都没有一把来到他面前。 要知道就连宗门七十岁才结金丹的喻千岭师伯在第一层神庙也获得数百仙剑认可。 姜雨沉默良久,这种情况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番思索后,他决定换个方法再试一次。 男子伸手把两手衣袖高高挽起,躬身行礼道:“诸位前辈,得罪了。” 青影一闪,瞬间出现在左侧最近的石桌,闪电般左手抓起一把仙剑,右手握住剑柄,将自己一丝神意注入剑中,意图唤醒剑中神意来沟通。 连续几次催动神意灌注剑身,但手中仙剑依然毫无反应,里面的神意仿佛已进入了沉睡状态。 姜雨仍不死心,放下手中这把转身又抄起另外一把,一把把的反复试验。 折腾了大半天,姜雨把第一座神庙所有仙剑试了个遍,却也未能跟任意一把仙剑建立起神识沟通。 姜雨有些沮丧,盘着双腿一屁股坐在神庙中央地板上,双手往后背撑着身体,抬头望着屋顶,脑子里仔细思索着,并仔细复盘自己这一路所走过的每一处细节,但却仍然无法找到原因。 青衣男子站起身来,咧嘴苦笑了一声:“都不识货啊。” (本章完) 第7章 意外 第7章 意外 漂浮于浩瀚星河中的恨剑山秘境,青衣男子踩着漫天星光继续登山。时不时停下脚步眺望无边星河,感叹天地间造物者神奇。 在第一座神庙一无所获,虽然内心有些许失落,但并未太过影响到他的心境。 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事事未必能如意,但人还是得往前走。 不知不觉中,男子已经来到第二座神庙,这座神庙大小跟第一座相似,只不过是墙体颜色换成了朱红色。 大概是受到不久前下面神庙那一连串剑啸的影响,当姜雨来到庙门时,这些已经开始泛着若隐若现神光的仙剑已经早早便离开了石桌,男子一进入神庙,这四百多把仙剑便在他身边一丈方圆处上下盘旋,霎时间整个神庙流光溢彩。 这座神庙汇聚了当年大战大部分玉璞境剑仙的本命剑。对于修士而言,结金丹意味着踏入地仙门槛,而玉璞境意味着只要不身死道消,飞升成神便有望。 姜雨心生感概,如果没有那场大战,这些剑仙估计有很大一部分已经修成仙途正果了吧。 四百余把仙剑绕着青衣男子转了半晌,都在认真观察这个未得到下面神庙仙剑认可的男子,然而还是没有任何一把剑漂移到男子面前。 片刻之后,感觉已经看够了的仙剑飕飕飞回各自位置,连剑身上面若隐若现的神光也瞬间消失不见,又是统统回到沉睡状态。 姜雨露出淡淡苦涩笑容,分别对着两旁的仙剑鞠躬行礼,然后便转身往前走。 连续两座神庙内一无所获。这种极其反常的情况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内心深处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个天大的意外在等着自己。 第三座神庙墙体金黄,庙门敞开。 姜雨算了算时间,离重开秘境至少还有八个时辰,时间是非常充裕的。 男子又泛起玩心,到了大门后,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相当仔细的绕着神庙四周走了一圈,然后一个翻身跃上神庙顶部又仔细的查看了每个角落,蓦然发现从山脚到这里长长一段山路,明明灵气充沛,却连颗草都没长出来。 索性躺在神庙屋顶上,百无聊赖的望着眼前浩瀚星河。 他想起孩童时每到夏天夜晚降临,一家人就会在院子里的大梨树下纳凉,摆上一些点心,坐在大板凳上喝喝茶吃着点心唠唠家常,自己听着听着就累了,便躺在大板凳上望着天上繁星点点。 有一次他好奇地问了母亲,天上的星星里面有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发光?而母亲则会微笑着对他说每个星星上面都住着仙人,发光是因为仙人家里点起了灯。 后来就上了沐依山,上山前还特意问过师父,是不是他哪天成了神仙,就可以有自己的星星了。师父笑着对他说是的。 从此少年姜雨就有了个愿望,有朝一日要修炼成神仙,等有了自己的星星后,就把父母和兄弟等亲人们都接到星星里面住。 想到这里,青衣男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片刻之后他又收起笑容,还暗暗呸了自己一口。 上山修道十六年,还是割舍不了这等凡尘俗事,难怪修不成仙。 躺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把眼前的漫天星光都看腻了,男子才从神庙屋顶翻身跳下来,拍了拍屁股及后背的灰尘,抬头走进庙门。 这一座神庙里面汇集的仙剑仅有二十九把,清一色是当年战死的仙人境剑修本命仙剑。 原本这里是有三十二把仙剑的,只是那三把分别被师祖旻珩、师叔曹溯和师兄赵长欢带回了宗门。 这二十九把仙剑并不是和下面两座神庙仙剑那样排着摆在长石桌上,而是每一把剑都有单独的小石桌。 其实姜雨并不知道,在他踏出第二座神庙开始,这二十九把仙剑就已经齐刷刷的竖立在各自石桌上面,似乎在等待这个青衣男子的到来。 当姜雨进门行礼后,二十九把流光溢彩的仙剑竟争先恐后的发出一阵嗡嗡嗡的嘶鸣之声,似乎在对这个青衣男子评头论足。 但不过片刻之后,嘶鸣声戛然而止,二十九把仙剑神光熄灭,径直倒下各自位置进入长眠。 姜雨捋了捋挽在手臂边上的袖子,刚刚有一刹那的错觉感觉自己好像可以了,但随着仙剑归位,最终还是在这座神庙一无所获。 努力维持心境平和的男子依然面带微笑鞠躬行礼,随后便径直走向最近一张已经空了的石桌。 桌上的仙剑早已被人带走,只留下苍劲有力的“大沥”两个篆刻字样。 姜雨听师父说过,宗主曹溯所选的本命仙剑正是此把“大沥”。至于这把仙剑有何神通,师父也未见过,自己也从未见曹师叔施展过。 一把远古仙剑,便是一份剑道传承。一把灵智已开的仙剑,当中除了具备各种神通之外,还记载了上一任主人的剑道修行法门和生平事迹,上任主人修行境界越高,剑中灵智品级也越高,主人到飞升境,仙剑跟其主人修出元神法相一样,自身神意亦会凝结出人形剑灵。 仙剑剑意可传承上任主人剑道,而剑体本身跟新主人建立神识联系后,便可以将剑体化实为虚炼化成本命剑,一旦炼化为本命物之后,这些已开启灵智的仙剑便会日夜吸取天地灵气反哺肉身,帮助主人更加快速的修行。 天行宗得天独厚,初代祖师爷无涯福缘深厚独占了沐依山,并成功打开了恨剑山秘境,几乎占据了天下接近六成的无主仙剑,使天行宗一举成为神州大地第一剑道宗门。 无涯历劫飞升之后,宗主之位由其弟子旻珩接任,但不知何故,旻珩一接任宗主之位便封禁了沐依山,断绝了和山下的联系,门下弟子只进不出,从此天行宗便存在于山下世人的传说中。 姜雨走过存放仙剑大沥的石桌后,又分别在另外两张空置的石桌前稍作逗留。一张石桌篆刻“涌泉”,另一桌刻的是“太行”。 涌泉是祖师爷旻珩所选的本命剑,而太行则是天之骄子师兄赵长欢所选仙剑。 又是不出意外的一无所获,青衣男子脸带着点失落,沉默半晌之后,却莫名其妙的在神庙内堂耍起一套拳脚功夫。 一套祖传拳脚功夫下来,姜雨瞬间灵台清明。 宗门的期望,内心的愿望,好像此刻已悉数破灭。巨大的落差感之下,青衣男子依旧能努力的保持道心完好无损,换作一般人,怕是早已经道心崩溃了。 一轮明月悄悄地爬上山巅,绝美的月色让已接近第四座神庙的青衣男子姜雨也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边登山边欣赏这幅无双美景。 他想起孩童时在家中看到的明月,感觉也就酒杯般大小,而在沐依山经常能看到菜盘子那般大的月亮,但在恨剑山,这明月几乎是触手可及,足足有半座恨剑山般大小了。 姜雨慢慢接近神庙,五感神识全部打开的他霎时间感觉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随着一步步靠近大门,这种无形压力越来越大,体内金丹也莫名其妙的跳动了一下。 姜雨不敢怠慢,右手捻指掐诀,运转一丝神识游走遍全身经脉窍穴,仍然没有查勘出任何异样。 这座金色神庙供奉的仙剑只有五把,相传这五把分别名为“赤炎”、“摘星”、“庚土”、“修罗”以及“霞满天”。 据传当年诸神大战的东南部战场,剑神傲天率领八千剑修抵御水神座下诸部及战神麾下十八万金甲神兵神将。 傲天一人一剑,独战两位大神,鏖战三日三夜后,最终力竭被天龙碎裂了万丈法身和真身。 而“赤炎”和“霞满天”的主人则负责迎战水神麾下诸部的八百神龙及雨师风伯,两把仙剑主人几乎屠尽了水神诸部,但最终还是战至气府灵气枯竭而死。 “摘星”、“庚土”、“修罗”三剑率八千剑仙迎战战神麾下的十八万金甲神兵神将,最终斩敌十余万后也全数战死。 神庙大堂内,五把仙剑并列插在尽头的五张石桌上面。 跟下面神庙的仙剑五彩流光不同,这五把仙剑剑身外部一尺左右,有颜色各异的雾状气体,远远望去如火焰般在燃烧。 居中的“赤炎”通体金黄,正好挡在通往山巅神庙的过道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白色的“庚土”,蓝色的“摘星”,红色的“霞满天”和紫色的“修罗”。 五把飞升境仙剑带来巨大的压迫感,让姜雨五感及神识极度的不安。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快速无比的心跳声,而最可怕的是,丹室内那颗金丹仿佛也躁动起来了,不安分的在丹室内乱窜。 这下可苦了青衣男子,体外五感及神识的压迫感还能暂时抵御,而丹室内这枚金丹乱窜乱撞带来的不单单是剧烈无比的肉体刺痛,更像一把巨大的锤子一次次的痛击神魂。 此刻男子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回头,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挪开步子,整个人仿佛被牢牢固定在原地。 此刻的姜雨感觉自己扑通扑通极速跳动的心脏,在外部的压迫下仿佛已经快要破胸而出,而丹室内金丹上蹿下跳的频率越来越快,每一次撞击都像是要把神魂撞出体内。眼看支撑不了片刻就得葬身此地。 危急之际,只见男子双腿一沉,双臂弯曲奋力夹紧躯干,摆出一副最原始的古老拳架,深吸一口气,以一口绵长真气打开全身窍穴,瞬间真气游走全身经脉,更为神奇的是,被强行打开的一百零八处窍穴居然疯狂汲取天地灵气进入丹室。 神洲天下修炼者大体分两类,一种是以一口绵长真气以力证道横行天下的武者,另一种便是以天地灵气证得永生的修士,而修士当中又分几个类别,剑修便是其中之一。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修行之路,且两者修行法门之间相互冲突,修士选任意一个全心修行都未必能达到一定高度,武道剑道双修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姜雨以武者一口真气游走全身经脉强行压制外部巨大的压迫,以窍穴汲取连绵不绝的灵气进入丹室压制上蹿下跳的金丹。片刻之后,这个半蹲姿势拉着古老拳架的男子七窍流血,仍在苦苦支撑。 眼耳鼻口鲜血越流越多,体内一口真气越来越弱,姜雨已无法支撑拳架,夹紧躯干的双臂已经慢慢落下,但他仍然拼命维持着拳架,仅凭剩余的一点点灵智,强行支撑着不让身体倒下。 又苦苦支撑了半柱香时间,青衣男子连仅剩的最后一丝灵智也消失不见,眼耳鼻口不断渗出的鲜红血液已经完全湿透了青衣,却依然挺直腰身半蹲在地上,只是眼看生机就要断绝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五把在燃烧的仙剑突然剑体外光芒消失,神庙内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男子体内金丹也好像没了冲劲瞬间安静下来。最后随着啪的一声,姜雨直勾勾的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本章完) 第8章 剑灵 第8章 剑灵 月色中,一灰衣老者虚空飘然而来,落在神庙中倒下的青衣男子身旁。 老者一落地便躬身行礼道:“天行宗旻珩见过诸位前辈。” 话音刚落,五把已经消失火焰般光芒的仙剑瞬间幻化成人形飘然而出,衣服颜色跟方才各自颜色一般,只是脸部虚幻,完全看不清面容。 中间金色服饰无面人率先走向前来,其余四人紧随其后。 来到灰袍老者面前,金色服饰无面人首先开口道:“堂堂一个傲视天下的剑道宗门老宗主,就这般不放心自家弟子,这小子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总该让他自己去经历一些事情吧。” 灰袍老者满脸笑意,并不回答,转而笑着问了一句:“如何?” “天生剑坯之体,自成本命剑,武道八境小宗师已经异常圆满,武剑双修,不论自身体魄还是韧劲,都比当年你师兄强一点,只可惜武道气机被某人以大神通常年遮掩,不然有望达到九境大宗师级别。” “不过像这种货色,放在那个年代,也算不上稀罕少见。”金色服饰无面人语气冰冷说道。 灰袍老者正是已消失数十年的天行宗二代宗主旻珩,此刻的他正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青衣男子姜雨,满眼尽是怜爱之色,仿佛没听到金色服饰无面人的话。 旁边蓝衣服饰无面人突然开口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如此好的资质,却是自带本命剑的天生剑坯,不然凭这资质,足以传承我这一门剑道。” “摘星,这等天生剑坯只要不是自己求死,未来成就不会低于我等。倒是几年前你欣赏的那个小子,为何不随他去?”紫色服饰无面人问道。 蓝衣无面人冷冷说道:“那小子心性更适合修习赤炎帝君的剑道,但不知道帝君为何不选择他而让弟子太行去选他。” 金色无面人赤炎似乎不愿再多言语,转头朝摘星说了一句:“别多嘴,”随后转身面对着灰袍老者冷冷说道:“你此番刻意前来,是需要本尊帮他做什么?” “帝君看这孩子,一身因果缠身,此生如无意外难登仙门,都如此可怜了,旻珩求帝君赐给他点机缘吧。”灰袍老者旻珩又躬身行礼道。 “明知天生剑体需自成剑道,你还让他进山,是想让本尊带他上山巅吧?” 金色服饰无面人依旧言语冰冷:“你只知山巅有深厚福缘,但却不知这小子的心性能否接住,更不知他日后要承担更多的因果。” “晚辈这不是在求帝君嘛,接不接的住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就资质和心性而言,眼下的大争之世,或许本就该由他来承担更多。” “我很好奇,当年你那师兄到底参透了什么,又跟你讲了什么,让你如此理直气壮的来求本尊?” “师兄什么也没说,旻珩此番也只是请帝君看一看,看完再决定要不要让他上山巅。” 灰袍老者躬身抱拳行礼不起,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金色服饰无面人转手拂袖而走,径直走回神庙尽头自己的位置前,一路沉默不语。从男子进入秘境开始,它便已大致看到一些未知的可能。 剑灵存在于世上已万年,从灵智开启后起至数千年前的诸神之战,金色无面人赤炎剑灵前后经历了十六任主人。 它犹记得第一任主人,是个天赋奇高的年轻剑痴,热衷于与更高剑士比武,但寿缘浅薄最终死于某次山巅比剑,死前凝聚一滴心头血溶于剑身,赤炎灵智随之开启。 随后近万年的漫长岁月里,赤炎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一个又一个主人的生死离别,直至最后遇见了最后一任主人,他把它带到了剑道巅峰。 这个人跟其他历任主人都不太一样,天资卓绝的他出身高贵却生性淡泊,爱游历于山水之间,甚至抛弃尊贵的身份隐于乡野,与乡野贫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原本,它以为未来的日子都会在平淡中度过。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抛下手中农具,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带着它找到了剑神傲天,跟剑神说了一句:“我愿意跟随你,一起守卫我们的家园。” 于是,它也开始跟着他征伐战场。而在后面的漫长征伐岁月里,战力超强的他也逐渐成为八千剑仙之首。 金色服饰无面人沉默良久,最后仿佛下了一个决心,转身面对着灰袍老者道:“如果他心境真能说服本尊,那本尊要让你替我等完成一件事情。你大可放心,此事对你而言不难。” 灰袍老者旻珩放声笑道:“帝君前辈一个飞升境巅峰的大道神仙,就算是被封禁于此秘境,但凭五位前辈的通天彻地之能,要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还有什么事是前辈完成不了需要旻珩来帮忙的?” 金色服饰无面人依旧冰冷说道:“你理解错了,剑灵是自愿封禁在此地的,不自己踏出秘境是对剑神的承诺,也是为了人间能少增杀戮,不然你师父那桩破事,何须让你师兄以命相搏。” 旻珩收起笑容,他深知能让一个飞升境巅峰的剑灵都无法自己完成的事情,应该是比天大的事。 他缓缓问道:“帝君可否先说说看,万一旻珩答应了,但后面做不到或者不愿做,那还不如不答应。” 金色服饰无面人仿佛看透旻珩内心,但言语终于不再冰冷:“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待他出去秘境后,你只需帮忙把我等转世到人间去。” 五大剑灵,已在世间存活了千万年,剑心早已不悲不喜,生命不生不灭,亦看遍人世间的种种。 只是意外的是,它们今生貌似想让自己活一遍,不为别人只替自己走一趟人间。 旻珩强行稳定道心,一个仙人境大修士要帮他人转世为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五个修为已经通天彻地的千万年存在,要自毁这千万年的道行,放弃不生不灭境界成为芸芸众生当中一员,去经历人间一切生老病死,这是何等难于想象的一种决定。 要知道一旦转生为人,剑灵神魂再强大,前世记忆都会被抹去,即使日后天行宗有机会寻回转生之人,带回宗门再苦心栽培,也要经历漫长岁月才有可能回到之前的境界。 “旻珩似乎明白了前辈们为何宁愿剑道失传也不愿意选择我那徒孙长欢了。” 金色服饰无面人似乎不愿意回答,转而说道:“转世后,你也不必刻意寻回我们,之后种种,且听缘分。” 灰袍老者旻珩暗自叹气,在如此强大到近乎神灵的前辈面前,所有的念头完全无法遁形。 原以为五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剑灵可以再次守护人间,却不料这些前辈却仿佛已放下了之前的种种恩怨,只想自己走一趟人间路。 金色服饰无面人仿佛再次读懂了灰袍老者内心,似是一语点破天机:“世间事交给世间人,我等非人,就算勉强入局,结果可能适得其反。旻珩,本尊送你一句劝,你听还是不听?” 灰袍老者再次躬身抱拳行礼道:“旻珩愿听前辈教诲。” 金色服饰无面人缓缓说道:“你等亦非破局之人,强行插手干预只会让结局变得更加复杂,特别是你门下那些弟子,时机未到不要主动涉局,哪怕做错一次便是万劫不复。” “旻珩谨遵帝君前辈教诲。” 灰袍老者道心微颤,一瞬间仿佛明白了很多事情。 神庙大堂内,灰袍老者挺直腰身,伸出双手摊开手掌,一幅镜像缓缓打开。 镜像中是一片白雪茫茫的冬日半夜,在一座位于大周京城的灯火通明大宅内,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锦衣中年男人,正在落满积雪的院子里来回不停的踱步,又时不时抬头望向屋内。 主人居室内一片嘈杂,伴着女子一阵阵痛苦的呻吟,中年男子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不停搓手,稳婆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而夫人凄惨的叫声已经越来越弱。 随着一声婴儿清亮的啼哭声,天地间的风雪骤然停止。一个侍女欢天喜地的跑了出来,嘴里不停的喊道:“大将军,夫人生了,是个少爷,母子平安。” 男子一脸欣喜,双手合十跪在雪地里,感谢上苍保佑母子平安,但又有些许遗憾,怎么不是个女孩。 转眼一年过去,这个婴儿已经变成蹒跚学步的小孩。 某一天,纠结了半天的锦衣男子走出书房,走到正在院子里那颗大梨树下蹒跚走路的孩子身边蹲下身子,他张开双臂笑着对孩子说道:“小雨,来爹这里,爹带你去找哥哥玩。” 孩子兴高采烈的奔向父亲怀抱。 父亲抱着孩子走进后院的偏厅,里面有几个侍女围着在给两个铜鼎下面加了一些柴火,比孩子大三岁的哥哥闭目坐在一个铜鼎里面,墨色的满是草药味的药水浸没了哥哥身体,只露出头部。旁边一个小一号的铜鼎,也装满墨色的药水,冒着腾腾烟雾。 父亲把孩子放下,柔声对他说跟哥哥一起泡个澡,泡完就出去吃饭了。孩子天真的点了点头。 孩子泡着热乎乎的药水澡,正高兴着傻笑。慢慢的随着药水被煮的逐渐升温,孩子被烫的哇哇大哭,而父亲却狠心的一直按着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小雨不怕,一会就好了。 门外偷偷看着这一幕的母亲终于不忍再看,抹了把泪转身离开。 此后每一天,这个屁大的孩子天天都在哇哇大哭中被父亲带去泡药水。 三岁了,已经习惯了滚烫汤药的孩子突然问母亲,为什么哥哥和我要每天泡又臭又烫的药水?母亲回答说因为哥哥和你是姜家子孙啊,药水可以强健筋骨,到时候就能像你爷爷和你爹那样,上战场保家卫国啊。以后爹娘也会老的,哪天走路都走不动了,你和哥哥也要保护好我们啊。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孩子六岁了,身材长的比同龄孩子更高大壮硕。有一天八月十五晚膳后,全家人便在在院子里喝茶吃瓜果赏月,母亲给三个孩子在讲月宫仙子的故事,三个孩子听的津津有味。 故事听完后,孩子躺在母亲旁边的竹椅上,望着星空出神,轻声问母亲月宫里是不是真的有仙子,母亲回答他有的,一会孩子又问母亲,那旁边的星星上也有神仙吗?母亲轻声的告诉他,星星也是住着神仙的地方。孩子又问,为什么白天看不到月亮和星星呢?母亲则回答说,因为白天神仙们都没点灯啊,到了晚上点灯了,我们就可以看到啦。孩子听完后,疲倦的他竟望着星空慢慢睡去。 孩子八岁了,某一天府里来了个白白净净的微胖中年白衣男人,跟父亲在大厅一番交谈后,父亲把这个中年白衣男人安排在待客厢房。 第二天一早,似乎一夜没睡眼带血丝的父亲把正在书房练字的孩子带出来,拉着他的手进去偏厅见那位中年白衣男子,对孩子说这位是山上的神仙老爷,爹娘想让你去神仙的山上练习腾云驾雾的本事。 孩子听到要离开家很远很远,顿时哇哇大哭,无论父亲说什么,都不愿答应跟神仙老爷去上山。 神仙老爷赶紧牵着他的手哄他,说山上有很多和你一般大小的伙伴,还有各种吃不完的山珍野味和珍稀瓜果,孩子都不为所动。 神仙老爷突然换个方法,说我给你变个法术看看,说完大袖一挥,一把通体雪白的三尺短剑串出厅门,剑出门后瞬间变大并悬浮在半空中,神仙老爷身形一闪而逝,眨眼间出现在那把大剑上面,随后便看见大剑载着神仙老爷一飞冲天消失在天际,而一转眼大剑又载着神仙老爷从天际直线俯冲下来,稳稳落在庭院内。 孩子被惊呆了,开心的拍着手掌。 神仙老爷对他说,只要你跟我去山上,以后也能跟我一样,驾着飞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小孩终于流露出一丝兴趣,心想这个也太好玩了。 第三天,孩子就被狠心的父亲一把推出家门。神仙老爷牵着他的手,孩子一步三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但这孩子却不知道,躲在大门背后的父亲早已泪湿英雄襟。 十岁了,孩子早已习惯山上的一切,跟一帮长辈和师兄弟的关系也很好,修行之路也很顺畅,师父师叔们都说他以后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天上神仙。 只是他内心经常会觉得很孤单,孤单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玉竹峰山脚的深潭,脱掉衣服跳下去,摸出一颗颗光洁好看的鹅卵石,上岸后默默的用短剑在上面刻字。 把今日学到的,想到的,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刻在石头上,然后又丢入潭中。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孩子偶尔也会想,爹娘的白头发是不是又变多了,哥哥是不是变成大人模样了,弟弟还有没有经常哭鼻子。 都说年少不识愁滋味,但这孩子那副阳光的脸庞底下,似乎总是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忧愁。 某一天,当师父告诉他达到炼神境就可以三年回一趟家的时候,孩子高兴的蹦起来,后面的修行更刻苦了。 看到此处,金色服饰无面人大袖一挥,一把打碎了灰袍老者掌中镜像,它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了。 “敢问世间如何才能真无敌?”金色服饰无面人缓缓问道,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问他人。 随后又开口说了一句:“心正意诚,心境无暇,以小见大,恭喜你旻珩终于收了个好门人,也可以让本尊等安心卸下重任。” 片刻之后,赤炎帝君伸出双手,原本在地上安静的躺着的青衣男子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提起,慢慢落在赤炎帝君双掌上。 随后,它便双手托着青衣男子转身缓缓向神庙深处走去,一直走到那张堵住上山之路的石桌前突然停下来,又说了一句:“旻珩,记得本尊方才和你说的事。” 话音刚落,堵住路中间的石桌随即自行移开三尺,赤炎帝君头也不回,双手捧着青衣男子缓缓登山颠而去。 姜雨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高大空荡的神庙屋顶,他猛然起身坐着,身体外的压迫感完全消失,开启神识检视全身,金丹无恙仍安静的待在丹室,低头摸摸脸,脸上和衣服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了。 抬眼望向四周,连五把燃烧的仙剑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姜雨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走出神庙大门,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竟是恨剑山最巅峰的神庙。 他内心无比惊诧,山巅的这座神庙,连师祖、曹师叔和欢师兄也未曾登上过。 方才还在第四座神庙经历濒临死亡,只记得那一口真气散尽后便完全失去知觉,后面发生什么完全没有印象,搜遍记忆也不知为何就上了山顶。 站在山巅,仿佛那一轮大月就在眼前,伸手可及。如此壮观美景,让他心神激荡,却又莫名其妙想起,刚刚好像做了一场异常漫长的梦,漫长到感觉自己在梦境里待了千年万年。 那一场大梦,他趟过了前前后后长达万年的岁月光阴流水,也看遍了千千万万人世间的种种…… 梦的最后,是见到一个挺拔身材的青衣男子,双手拄着一把通体橙黄的四尺长剑,伫立于云海上面一座巨大无比的宫殿前。而男子身后,跟随着无数各式各样的人和巨大神兽,场面无比浩荡。 姜雨努力回忆,却是完全记不清梦中任何人的长相。 对于这种无头无尾的古怪梦境,他也只能轻轻一笑置之。 突然间,山脚下对面的云海中电闪雷鸣,姜雨暗暗叫苦,分明是三十六个时辰已到,曹师叔按预定计划打开了秘境大门,自己却还在山巅。 原本按预定计划拿到仙剑,秘境大门重开之时御剑下山,就可以赶在大门关闭前走出秘境,但这一趟偏偏没有拿到任意一把仙剑。 御风下山出云海到秘境大门,就算再快起码也得个把时辰,但凭曹师叔的境界,打开秘境大门后要撑一柱香都极其勉强。 正当无计可施之际,姜雨发现脚下莫名其妙飘来一朵金色祥云,他突然间福至心灵,仿佛明白了什么,毫不犹豫跳上这朵祥云。 浩瀚星河中,青衣男子脚踩金色祥云,俯冲飞向山脚对面电闪雷鸣的云海,而在金色祥云飞出恨剑山那一刻,青衣男子正身肃立,遥向恨剑山方向躬身行了个礼。 第四座宫殿大门口,站着金白蓝红紫五个无面人,中间的金色无面人看着那朵如闪电般飞驰的金色祥云,默默无语地伸出右手举于头顶挥了挥手,像是在和青衣男子告别,又像是跟这个世间告别。 金色祥云驮着姜雨穿过云海,径直冲到秘境上空巨大漩涡下方才停了下来。 姜雨低头蹲下身子,摸了摸这一坨小可爱,轻轻说了声感谢后,便弹起身形,化作一道青影冲出那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当夜,神洲大地上空,有金白蓝红紫五道细小到肉眼难辨的光线分别洒向了人间大地…… (本章完) 第9章 老金丹 第9章 老金丹 姜雨两手空空出了秘境的一个时辰之后,玉岚峰祖师堂的大门便紧闭起来,屋内偏厅一张小方桌边只坐了三人,曹溯,左岩和姜雨。 一个天赋卓绝的新晋金丹剑仙,在宗门圣地居然没有获取任意一把仙剑认主,对天行宗无疑是一道晴天大霹雳。 曹溯大袖一挥,把整个偏厅隔绝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雷池禁地。 俩长辈神色严峻,先后各自出手检查了姜雨身体数遍,并没有发现异常,终于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姜雨却是一脸轻松状,把进入秘境后所有细节全部盘托而出,从山脚祭坛开始,姜雨讲述的每一次停留,及最终登上山巅,让两人倍感惊讶。 “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曹溯一脸严肃,再三复盘只是为了能搞清楚到底是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没有了,除了失去意识后那段时间与那场梦境,弟子所记得的东西都说了,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 “好,问题就出在这两个地方,小雨,不介意的话,师叔要进入你的神魂一探究竟。” 姜雨点了点头,他更想知道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闭上眼睛,再按照你的记忆重走一遍恨剑山。” 曹溯指尖渗出一缕流光溢彩的丝线,飘飘荡荡渗入姜雨耳朵内。以大神通分出的这一粒心神芥子,便跟随着姜雨心神冥想的路径,一路飘飘荡荡进入恨剑山秘境。 前面都很顺利,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了第二座神庙,却被那四百余把仙剑发现了这粒小小芥子,顿时把它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雨,收起心神吧。”姜雨心湖泛起一个声音。 姜雨猛然睁开眼睛,那一粒心神芥子也从他耳朵里面飘荡而出,被曹溯收回掌中。 “没得法子,你师叔的境界还是不够看。显然这些前辈们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曹溯苦笑了一声。 “无论我们如何推演探究,也只是想知道过程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过程对结果并没有影响。”一直在沉思状态的左岩开口道。 “师父正解,就算知道了过程也并不影响弟子没有拿到仙剑这个结果,所以弟子留在山上修行现在也变的毫无意义。” “小子,你要怎么做?” 曹溯大袖一甩,顿时笑容可掬,他很期待眼前这个师侄的选择。 “下山,寻入世剑道。”姜雨眼神坚定回答道。 一问一答,极其简单明了。 曹溯左岩相视一笑,好家伙,总算是道心通透了。 “小子,你打算如何说服我跟你师父?” 姜雨十指交叉,双手放于桌上,低头沉思片刻后抬起头答道:“在回答师叔之前,弟子有一问想请师父师叔为我解惑。” “问吧,我与你师父定知无不言。” “我们本一介凡夫俗子,投身修行之路,让自身体魄和精神变的更强大,其中内在的终极意义到底是什么?” 曹溯哈哈笑道:“是个好问题啊!师叔认为,这世间致力于修行登高的修士,无非分三种:其一,欲掌控更多事物者。其二,欲守护世间美好者。其三,欲超脱世间万事万物证得永生者。这三者的排序,高下立判。” 姜雨眉头微皱。 “弟子觉得,大道不该如此的小,修行不该为长生误。如果之前还不知道,走这一趟恨剑山,或许弟子已经知道了。” “哈哈,小子,你这个知道的道字,很有灵性嘛。” 曹溯发自内心笑得很开心,这些年修行路上的磕磕绊绊,或许眼前的这个师侄,终将会为他甚至为宗门解开所有的郁结。 姜雨眼神清澈,神情肃穆。 “弟子反复质问本心,守护世间美好事物,这个道理太大,弟子或许还做不到,但守护自己所爱之人和爱我之人,弟子却愿意拼尽全力去做。” “好一个大道不该如此之小,修行不该为长生误。小子,可知道你这份道心,让你师父和师叔都自觉惭愧万分呐,哈哈哈,或许这才是一个登顶山巅神庙之人该有的心境。” 曹溯抚掌大笑不止。 “得谢谢师父和师叔一直以来都在引导弟子叩问本心。” “既然已知道,就下山去做到吧。你下山之事,明日议事师叔和你师父会说服祖师堂其他人。” 姜雨站起身来退后几步,然后对着俩师长深深鞠躬行了个礼。 坐而论道简单,起而行之很难。 独孤峰参天梧桐树下,随着空气波动的画面闪现,灰袍老者旻珩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梧桐树下。 看着这个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灰袍老者,这棵万年梧桐树满口抱怨。 “做人做事都是如此鬼鬼祟祟,半点爽利劲都没有,就不能告诉你那得意弟子这一切缘由吗?” 旻珩笑道:“不让他窥探更多真相,对他对宗门都是一种保护,了解的越多,便会让自己深陷其中,想做越多却做错越多,这种事世间不是常有吗?” “老祖宗还真是为了孩子们操碎了心。就是不知道你那得意弟子能不能悟到,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 旻珩依旧带着笑意回答道:“世间哪有什么正确的选择,无非也就是费尽心思权衡利弊之后选一条更符合自身利益的路子罢了。曹溯是个聪明人,心胸和魄力兼具,天行宗也只有交给他才能放心。” “曾经一个铁石心肠的老神仙,谁能料到在卸任宗主这几十年,出去山下红尘中游荡逍遥了一圈,回来之后仙气越来越少了,人气却越来越足了。” “本从人间来,回到人间去。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点老夫连一个大道断绝的弟子都不如啊。”灰袍老者思绪万千,口中喃喃自语道。 自宗门那场惊天巨变起,天行宗封闭山门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以至门下弟子数百年间不谙世事,修炼之路看似清净心诚,实则越走越偏,如果天下安定也就罢了,大不了做几百年逍遥地上神仙,登不了仙门也可转世重修。 可一旦乱世又起,天行宗又该置身何处? 梧桐树低沉的声音又起:“老家伙这可不像你了,当年的你看不起他,觉得他跟其他师弟师妹们比起来,根骨悟性相差不少,连个性子都是慢悠悠软塌塌的,这会居然自叹不如了。” 灰袍老者沉默不语,当年从宗门大劫后侥幸逃生,觉得天地虽大却无可去处的他,最终决定光复宗门,便开始下山去挑选门人上山。 第一批带上山的几位弟子当中便有喻千岭,可惜这一批弟子资质平平,除喻千岭七十岁高龄修出了金丹境,其他弟子皆未入地仙之门槛,都已早早逝去。 随后的漫长岁月里,老人又陆陆续续带了几拔弟子上山,更注重资质与天赋,在曹溯这一批弟子冒尖后,才有了天行宗现在的局面。 灰袍老者看了看天空,喃喃低语的说道:“两百年的一场师徒情谊,也是该去见你最后一面了。” 沐依山最西边的青崖峰半山腰,有一栋瓦房,房子不大,土墙四面围起来,分上下两部分,两侧是走廊联通上下部,中间留了个天井,四水归堂,藏风聚气,这栋充满南疆乡土气息的普通宅子,便是青崖峰祖师堂了。 青崖峰门下仅有弟子二人,境界也跟老金丹峰主一样拉胯。是除了刚开峰的玉漱峰外宗门中弟子最少的一个分脉。 正值日上三竿之时,两名弟子已经上山顶空地修行,只留老金丹峰主喻千岭一人卧着躺椅在天井中晒太阳。 老金丹已两百多岁高龄,须发皆白略带蓬乱,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褐色斑点,一双眼神也已经开始浑浊不清。 老人直勾勾看着屋檐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宅子内透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 躺了小半天,大概是觉得晒的有点热了,老金丹便搭着躺椅两边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拖着步子往屋内走去。 背后大门内的空气中忽然泛起一阵涟漪,老金丹骤然警觉,挺直腰板转身望去,只见一灰袍老者从涟漪中缓缓走出来。 只看了一眼,老金丹便泪眼婆娑。 自打小上山以来,当年双亲早逝的孩子就把师尊当成自己亲人,虽然师尊一贯以来异常严厉,但在当年的孩子心中还是犹如严父一般的存在。 数十年后,随着上山修行的孩子越来越多,加上自身修炼资质不高,师尊似乎渐渐忘了他。 他知道师尊心心念念的是光大宗门,于是他便努力修炼,最终在七十岁那年修出了金丹境,但只是得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开峰仪式,师尊的重心似乎都在那些比他小很多的师弟师妹身上。 他有些失落,不过也常常会安慰自己,这些师弟师妹年纪小,资质又比自己高,为了宗门的未来,师尊花心思在他们身上也是正常之举。 之后的岁月里,师尊从未过问过他的修行,也从未来过青崖峰看过他。 而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师尊,是在旻珩卸任宗主一职那天,至今已有数十年时间,师徒二人再未见过面。 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灰袍老者旻珩,老金丹抱拳躬身行礼,口中略带哽咽说道:“弟子喻千岭见过师尊。” 灰袍老者旻珩慢慢走到弟子跟前,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老人,曾几何时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啊,此刻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将死之人。 “小蛮儿,为何如此消沉一心求死?” 旻珩一开口的语气便带着质问。 正常情况一个金丹境地仙,哪怕资质再差,只要日常维持修炼,就算最后修不出元婴,活个三五百载也没有多大问题。 而眼前这个看似要油尽灯枯的弟子,分明是进入金丹境后几乎是放弃了修行才导致的结果。 老金丹泛起一丝笑意,内心感概万千,这是个南疆再普遍不过的孩童乳名,他爹娘平日就是如此叫唤他的。 当年与师尊旻珩的第一次见面,师尊也是这样叫他。只是后来上山后年龄渐长,后面师弟师妹们越来越多,老金丹再也没有听过这个称呼。 “弟子资质愚钝,时常觉得辜负了师尊的期望,亦无法替师尊分忧。” 老金丹低着头又缓缓说道:“上山已近二百载,割舍不下红尘中的兄嫂侄儿,那年得知兄嫂侄儿都已过世后,弟子便不知心归何处了。” 老人古稀之年结金丹,自知大道无望,加上凡尘中再无念想,山上师兄弟们各修各大道,彼此基本甚少来往,而视为亲人的师尊似乎对资质一般的他也漠不关心,这让原本性子内向的老金丹找不到修行的意义,内心逐渐抑郁,久而久之一颗金丹也在加速腐朽。 “修道修心两百年,还是斩不断山下红尘俗世。既然你心心念念山下亲人,为何又不敢提下山之事。先不谈你的境界高低,心境如此首鼠两端,为师确实是对你失望了。” 所谓的大道无情,修行者最怕的不是资质高或低,而是道心不坚。世间大修士,哪个不是内心坚韧如铁,一旦选定一条路,再不择手段也要走下去。 老金丹神色木然,只敢低着头沉默不语。 旻珩突然想起了姜雨那小子,一老一少同为金丹,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还有未了之心愿,可与你曹师弟讲,想必他也邀你去祖师堂议事了吧,收拾收拾差不多就过去吧。” 旻珩说完便转身而走,才走两步又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 “当年为宗门千年大计,为师虽与你那些小师弟师妹们等更为亲近,但也从未忘记你这个弟子。” “当年看着你在泥潭中挣扎,却没有伸手拉你一把,是为师错了,以为你自己能爬出来。往后天行宗若还能幸存,来世愿与你再续前缘。” 说完,灰袍老者旻珩再次消失在空气涟漪中,偌大的青崖峰祖师堂内,只留下那个留着两行清泪又貌似带着一脸释怀的老金丹呆立原地。 太在意细节的人,往往都过得不快乐,更不适合上山修道,偏偏喻千岭便是这样的人,内心敏感而脆弱。 不过片刻之后,老金丹脸上便带着满足轻轻笑了笑。 尽管师尊还是那样的来去匆匆,但终归还是在他老去之前来看他了…… (本章完) 第10章 开禁 第10章 开禁 祖师堂内各峰分脉峰主已经结束了一轮的讨论,众人皆沉默不语,关于宗门开不开禁令,存在较大的分歧。 只因天行宗剑道修行之法奇特,宗门内部功法修炼只止步于金丹境,后面的修行进阶完全只能靠仙剑传承,但每一个金丹境弟子所传承的剑道完全不同,所以宗门弟子一到金丹境,便要走一趟恨剑山找到一把认可自己的仙剑,再后面才是单独开峰修行。 但棘手的问题是,一个天赋资质心性都极高的弟子,却没能获得任意一把仙剑,这意味着恨剑山的大多数上古仙剑,都不认为这个弟子适合修习与传承自己那一脉的剑道。 偏偏这个弟子是个宗门寄以厚望的天之骄子,没了仙剑便无法继续在沐依山修行,要如何安置,便成了这次议事的大问题。 一贯不善言辞的左岩习惯性沉默。 而屈靖任时商羽这三位元婴峰主则时不时表达观点,但意见出奇一致:让师侄留在山上,慢慢找解决的方法,这样既遵循了门规,又可保护好师侄,待在沐依山上也更容易找出解决的法子。 而曹溯则坐在议事大厅中央,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山上的安逸日子过惯了,很多人都习惯了墨守成规,害怕改变现状。 面对三位统一战线的师弟妹,一直保持沉默的左岩终于缓缓开了口:“诸位是否忘了姜雨是我碧云峰的弟子?” 曹溯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容,他一直在等着师兄开口说话。 “姜雨师侄出自碧云峰门下,如何安排自然得先听左师兄的意见。” 左岩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沉声道:“姜雨未能拿到仙剑,并不代表他修行之路从此断绝,或者只能说,本门剑道可能不适合他。” 稍作停顿又接着道:“我也深知各位师弟并不希望打破宗门规矩,耽误了山上的清静,也担心他下山之后沾染红尘之苦。但为人师者即为父,自家孩子长大了,想按他自己的本心去做选择,为师为父者自然不忍心阻拦。所以,左岩在此请在座各位能允许姜雨下山找寻属于他自己的剑道。” 曹溯伸手揉了揉眉心笑道:“左师兄的意思是要打破门规禁令啊,各位怎么说?” 青云峰主屈靖微笑着道:“左师兄这可多心了,关乎小雨自身大道,师弟我可不比左师兄操心的少。委实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山下人心难测,思来想去更稳妥之法还是让小雨师侄留在宗门。一来不违反师尊当年所定门规,二来有咱们师兄弟一起替他找出问题所在,也更易帮小雨师侄找出适合他的修行道路。师弟一家之言哈,僅供左师兄与宗主参考。” “师尊当年定下门规封禁山门,无非也就是让门下弟子能安心修行,有朝一日能证道仙途,左师兄要让小雨下山,此例一开,以后门下弟子都来去自由,宗门千年安定将不复存在。” 帮腔的是彩云峰女子剑仙商羽,打小便上山的她,长着一副姣美容颜,身段凹凸有致,平日里见谁都笑意盈盈,内心却是心狠手辣之辈。当年为阻止某个男性弟子上彩云峰,曾一剑打折了那弟子双腿,吓得后人皆不敢轻易登彩云峰大门。 左岩努力维持脸部表情平静,内心却急得暗自骂娘,但又不好当面发作。 几位峰主虽有那么一小撮私心,怕打开封禁令以后宗门再无清净可言,但更多还是担心这孩子下山后吉凶难测,甚至难保不误入歧途。 左岩不好驳斥,正努力组织语言,希望说服众人。 只见宗主曹溯从主位站起开口道:“本座算是听明白了,左师兄的意思是要让弟子下山寻道,而诸位师弟不希望山门开禁。各有各理,这事可就不好办了呀。” 恭陪末座,一直未发表意见的赵长欢,此刻竟然也跟着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个礼。 “师尊和各位师叔伯,弟子日前抄写了门规百遍,仔细揣摩后发现通篇并没有门规不可更改这一条。” 曹溯笑着看了一眼弟子:“好小子,日前让你抄个门规,居然抄出个门道来了,快给你师叔师伯们说道说道。” 赵长欢整了整衣襟,表情一如往常的清冷。 “天行宗弟子规倒数第二条,宗门重大事务,宗主不可擅决,必需经祖师堂成员表决。所以弟子认为,门规能不能改,也是宗门大事,既是宗门大事,祖师堂成员集体表决便是了。” 曹溯哈哈笑道:“本座与诸位师兄弟均自幼上山后便熟读门规,却也未揣摩出这个意思。随着年岁渐长,当年背的那些东西怕是都还给师尊咯,实在是惭愧啊!” 曹溯话音刚落,火急火燎的翠云峰主任时立马按耐不住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任谁都拦不住。该怎么办趁早解决便是,麻利的好回山安心修行。” “好,既然大家都没异议,便开始表决吧,支持更改门规的请移步到左师兄那排,反之则站到屈师弟那排,请诸位想好了之后凭本心做选择。” 任、屈、商三位峰主原本就在一排,此刻也没有人移位。 而座位在左岩那边最后一位的赵长欢,也是端坐着不动,显然他也是支持宗门开禁。 议事大厅内一片安静,表决场面已明了,支持宗门规矩不变的比支持开禁的多一位祖师堂成员。 曹溯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左岩面前,微笑着道:“本座是站左师兄这边的,但看来似乎于事无补,目前是两边是平手之局。” 正当众人无语时,祖师堂大门突然走进一个苍老的身影,老人一身白衣白发赛雪,一进大门便呢喃自语:“人老了身子骨便不利索,走个山路都得走小半天,这不,都耽误大家伙议事了。” 曹溯笑道:“喻师兄,你再晚一点可真耽误事了。” 老者便是青崖峰主老金丹喻千岭,自曹溯接任宗主一职后,老金丹是首次现身宗门祖师堂。 老金丹看了一眼祖师堂及众人,口中又呢喃说道:“有好多年没来了吧,多久都已记不清了,大家还是之前那模样,真好。” 老人说着说着便走到自己祖师堂座位前,伸手摸了摸已经数十年没坐过的椅子。 “自曹师兄接任宗主一职算起,喻师兄已有三十八年未踏入祖师堂大门啦,师弟师妹们还以为喻师兄就此抛弃我们了。” 商羽言语带着些埋怨,她们这一帮孩子上山时,喻师兄已经是暮年。沐依山上除了师尊便没有会照顾人的长辈,所幸性情和善的喻千岭对这帮孩子照顾有加,可谓是既当爹又当妈。 但自从曹溯接任宗主后,老金丹便长期闭门不出,师弟师妹们数次想上青崖峰探望也被他一一谢绝了。 老金丹此番重回祖师堂参与议事,其实是受了宗主曹溯的邀请。 对于曹溯而言,十六年前的天地异象,这些年虽穷尽心思仍无法推衍出未来福祸吉凶,但随着姜雨恨剑山之行,隐隐约约总算看到一些端倪。 至于为何要打破封禁门规,其实不单是因为姜雨前途和师兄最后心愿这般简单,也不单担忧乱世之中宗门处境。更深层次的是,从跻身玉璞境开始,他逐步感觉到了修行仿佛遇到一个难于跨越的鸿沟。 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姜雨出秘境那天三人之间的复盘。 修行登高之路,或许本就不该只有证道长生这一条。 老金丹这一番重回祖师堂,可算是自己和师门的最后告别。 老人连说话都有点颤颤巍巍的:“老夫此次抱恙前来,是为姜雨师侄和老夫自身,还请祖师堂的诸位能更改封禁山门的门规。” 随着老金丹的一番诚挚表态,表决之事便算是尘埃落定。 曹溯缓缓走回主位,开口道:“今日所议之事已定,天行宗从即日起不再封禁山门,宗门内所有弟子如需下山可向宗门祖师堂提请,祖师堂将视所提申请一一审核并决定可否。另外,宗门祖师堂将设立掌律一名,以监测及规范山上山下弟子行为,首任掌律本座提议由左师兄担任,左师兄以为如何。” 左岩一愣,但随即明白曹溯这番安排的含义,你这个弟子要下山了,以后哪天要是行为不端,你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负责到底。 “左岩愿担任此职。” 此话说完,这个一向性情憨厚的碧云峰主终于舒了一口气。 十六年前带他上山,是因为孩子的根骨与天赋极佳,也受孩子父亲所托,算是借修道来斩断某种因果。 不料十六年后,自己却又像一个父亲那般,心中再不舍也还是遵循孩子的意愿让他下山。 曹溯点点头,又接着道:“姜雨下山之行,本座想请喻师兄替他护道一程,直到喻师兄家乡即可。不知喻师兄可愿意?” 老金丹抚须笑道:“我自是无妨,只要姜雨师侄不嫌弃老夫年老体衰走路慢。” 曹溯点了点头,离开主位,走向议事大厅大门口,双手负后看着远方炫目的云彩。 “日前,姜雨师侄问本座,我等凡人修道登高是为何?是否斩断七情六欲才能修得大自在?本座思虑许久,仍未有答案与他解惑。” “或许诸位日后修行可时常问问本心,避世修行,为证道长生而断七情六欲,是否出自本心之意?而这条登天成身之路,是否只剩摒弃人性寻求长生这一座独木桥?” 说完,曹溯头也不回的率先走出了祖师堂大门。 华灯初上,碧云峰祖师堂偏厅内,师徒几个默默地吃着晚饭,气氛明显比平时安静了许多。 桌上菜肴比平日丰盛,虽然少了竹丝鸡,但多了一大盆炖獐子肉和一条红烧大青鱼,当然也少不了左岩自酿的松针酒。 知道朝夕相处十六年的小师弟要离开宗门下山了,这一走怕是再见之日遥遥无期,这一帮师兄弟内心自然是各种滋味。 姜雨哧溜了一口肥嫩的鱼皮,开口打破了沉默气氛:“大师兄,今天这鱼的味道不错,我得多吃点,下山后估计是吃不着这么肥美的大青鱼了。” 秦宽苦笑道:“你这浑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面还想着吃,要是让我下山寻道,我都得愁死,这茫茫大千世界,要从何处找起?” 姜雨哈哈笑道:“人间大道千条万条,只要心中有方向,并愿意脚踏实地的去走,走着走着何愁到不了最高处。” “去去去,我们说的道跟你说的就不是同一码事。” “怎么我觉得就是一码事。”姜雨嘴里嚼着大块的炖獐子肉,嘴里含混不清说道。 饭后,左岩又拉弟子去散步,姜雨知道师父有话要交待,也就默默地跟在身后。 师父担心弟子涉世未深,也担心江湖险恶,却不太善于表达。 弟子同样知道师父的担心,只是不想让师父更担心,就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紫竹林凉亭。 左岩停下脚步,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金色丝线香囊,递给姜雨。 “你此番下山行走江湖,为师也没有什么可交待的,这是为师当年跻身元婴境你师祖赠送的乾坤袋,袋里自成小天地,可放置物品无数,但不可存放活物。此物上面的禁制我已替你抹去,你使用时自己加上禁制即可。” 乾坤袋乃上古神匠割裂秘境空间而打造的小天地神物,一般情况下只有境界足够高的远古仙人才有资格拥有。 但随着数千年前诸神之战,神匠随之登天而去,人间能流传下来的极其稀少。天行宗坐拥恨剑山秘境,囊括了当年九洲大地六七成剑修遗物,而传承下来未损毁的乾坤袋也不过双手之数。 姜雨自知此物之珍贵,连忙推脱不敢接下。而师父却直接把金丝香囊塞到他手里。 “长者赐,不能辞。为师久居深山惯了,这东西完全用不上,你以后行走江湖,刚好能派上用场。” 姜雨便不再推辞,乾坤袋这种异宝可遇而不可求,主要是自己确实用的上。 “下山入世,处处皆是修行。但山下可不比我们山上,人心复杂难测,遇事千万不要逞强。” 左岩此刻仿佛就是一个父亲那般,自家孩子要出门闯荡江湖了,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剩一些絮絮叨叨。 “师父不要担心,弟子知道的。”姜雨轻声回应道。 “师父还是没能把你留在山上,你爹娘知道了怕是会怪我吧。” “怎么会怪师父呢,弟子有自己的路要走,爹娘知道了也会像师父这般理解的。” “大道理师父也说不出来,就这样吧,你有没有确定好下山时间。” “其实今日在玉岚峰山脚已经和喻师伯见过面了,我俩定好了后天便下山。” “你喻师伯可谓归心似箭呐” “师父,弟子明日想登各峰山门跟诸位师门长辈辞行。” “你去吧,为师就不陪你走这一趟了。” “嗯……” (本章完) 第11章 那些停留心尖的告别(上) 第11章 那些停留心尖的告别(上) 沐依山南面的彩云峰,此山峰高耸入云,风景秀丽。 彩云峰祖师堂位北朝南,坐落于山峰约三分之二的山腰中,青砖青瓦,古色古香,由于地势高,常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巳时时分,一青衣男子御风而至,落到彩云峰祖师堂下方青石阶梯上。 青衣男子身材修长健硕,手袖挽于小臂上方,容貌俊美却是一副不羁的模样,正是碧云峰弟子姜雨。 彩云峰上上下下四十多个门人皆是女子,加上那个风姿绰约的美妇峰主商羽对门下弟子管束极严,对待其他各脉男性同门更是视如豺狼虎豹,故各分脉弟子极少有敢上彩云峰串门者。 姜雨在青石阶梯上停留了片刻,确定没有飞剑串出来后,才迈开腿拾阶而上。要不是此番登山是为了跟商羽师叔辞行,他委实是不敢轻易登这彩云峰大门。 正值早课时间,闲时热热闹闹的祖师堂门前大花园,只有一个姿色平平的中年青衣女子在修剪花木。 世间女子皆爱美爱花,即使登了仙门,也割舍不下这种喜爱世间美好事物的情结。 姜雨立于花圃边上,轻咳了一声。那专心劳作的中年女子闻声停下了动作,起身抬头循着声音便看到了花圃边上的青衣男子。 “碧云峰弟子姜雨见过韩师姐。”姜雨抱拳行了个同门礼。 中年女子名叫韩心初,年龄已四十有余,入门相对较早,但修行资质一般,境界不过是炼气三境中的第二境,平日里也不太注重修行,更喜欢围着这些花花草草打转。 “原来是姜师弟呀,快请进来吧。” 韩心初有些惊讶,跟姜雨赵长欢这些宗门天之骄子不同,无论在彩云峰还是整个宗门,她都一直默默无闻,彩云峰弟子与其他各脉走动也极少,她没想到姜雨姜雨居然认得出她来。 “不急,师弟先请问韩师姐,商师叔可在山上?”姜雨仍停留在花圃边上问了一句。 尚未等韩心初回答,祖师堂内便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心初,你带他进来吧。” 韩心初应了一声,转头微笑着对姜雨说道:“师父在里面呢,姜师弟请随我来。” 姜雨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穿过花圃,跟着韩心初踏入彩云峰祖师堂大门。 大厅内,商羽一身白衣无尘,手捧一本厚厚的手抄版古籍,正端坐于上方。 茶桌一旁搁了个小炭炉,有个年轻貌美的青衣少女正在默默低头煮茶。 “见过商师叔与莞尔师妹。”姜雨躬身施礼道。 “过来吧,尝尝你莞尔师妹煮的茶。”商羽把手中古籍放于桌上,眉眼带笑对着姜雨说道。 但谁都知道,这个一百四十来岁的元婴境女子剑仙,平日里看似对谁都笑靥如花,但那把名为“冰雪”的本命飞剑,当年不知道吓退了多少想要上彩云峰串门的别脉弟子。 “听闻莞尔师妹煮茶手艺一绝,想不到今日竟有幸一尝。” 姜雨微笑着走到茶桌前,端坐于商羽对面座位上。 侧旁坐着名叫车莞尔的青衣少女旋即起身,不言不语的走到后堂取了一盏青釉茶杯,轻轻放在姜雨面前桌上。随后一双纤手端起青釉色的茶壶,往茶杯里倒了七分茶水。 茶壶与茶杯皆是青釉色套具,是大楚王朝官窑古法烧制的皇室御用品,远比民间达官贵人之家所用的茶具更为讲究。 从取茶具到端茶倒水,车莞尔全程神色自若,只是未曾看眼前男子一眼。 “你师父叫你来辞行的吧?”商羽依然满脸笑意盈盈。 “是弟子自己要来的。” “我就说嘛,我那木头一般的左师兄什么时候通晓了这些人情世故。” 商羽端起茶杯,启朱唇轻轻吹走杯口飘散的热气,浅尝了一口杯中清茶。 “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明日便下山,所以今日特来与师叔辞行。”姜雨也端起茶杯,一口吹散热气,浅饮了一口。 “山上清静,山下喧嚣,既然你不怕吃人世间的苦,选择了入世修行,好好走一趟山下路就是了。” “嗯,弟子知道的。” “好了,人也来了,茶也喝了,辞行的话也说了,你接下来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商羽重新拿起桌上的手抄本古籍,下了逐客令。 姜雨扶起手中茶杯,仰头把杯中剩余茶水一饮而尽后放下。 “弟子这便与师叔辞行了,愿师叔青颜永驻,早登仙途。” 姜雨再次躬身行礼,随后便缓缓退出了彩云峰祖师堂大门。 车莞尔身躯微微一颤,终于忍不住抬眼望着走出大厅的青衣背影怔怔出神。 “傻孩子,想去送他便去啊,这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商羽眉眼轻抬,看着眼前这个来自北境的关门弟子说了一句。 车莞尔收回眼神,轻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多陪他走几步路而已,不需要了。” 商羽放下手中古籍,看着一脸惆怅的得意弟子那张秀丽脸庞 “为师也曾像你这般年轻过,又何尝不懂你这番小心思。只是呀,世间万事万物,唯有情字最伤人心。一旦错付与人,能逃离出来还好,跳不出来,便与你金师姐那般,最后道心尽毁早早陨落。所以为师这些年一直不希望你们轻易动情。” 车莞尔轻笑一声:“然而师父并没有阻止,还是让我去送他。” “情爱这种东西,若是一时兴起,根本不需要阻止。若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外人阻止又有何用。” “虽说修道之人要清心寡欲,可不经历这种事,又如何能做到忘情?” 说到这些话,商羽那双古井不波的眼中竟有一丝光彩一闪而逝。毕竟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少女。 “师父,怎么才能像您这般把世间问题看通透呀?”青衣少女双手撑在桌上,双掌托腮眨了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痴痴的看着师父问了一句。 “好好修行,等你活到为师这个岁数了,就没有什么问题看不明白的。” “好吧,师父每天就只会说这句话。” “不过为师要提醒你,你喜欢的这个孩子,看似随性实则内心禁锢了太多情绪,心思也是七窍玲珑,又有某种因果缠身,这辈子都不可能会过的轻松。现在宗门禁令已开,如果你真想陪他走一程人间路,必须争取五年之内入金丹境,这样才能陪他走更远的路。” “嗯,莞尔定会努力修行,可是莞尔还是不明白师父所说的因果缠身指的是什么?” “人家还没说喜欢你呢,现在就开始替他操心起来了?” “莞尔只是好奇嘛……” “大周朝的命数与他姜家早就已经绑定在一起,他爹之所以执意要送他上山,也就是为了斩断他自己身上的这份因果,只是可惜了这孩子一副天仙之姿,却始终割舍不下俗世的尘缘,他这一下山,除了会过的很辛苦之外,日后怕是再也登不了仙门了。” 车莞尔听完缓缓闭上眼睛,眼角却依稀有些湿润了,良久之后,又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语:“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呐。” 商羽看着眼前得意弟子这副痴醉的模样,正要拿手中厚厚的古籍手抄本一把拍醒她,可是手到半空,又忍住把书放了下来,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弟子的头…… 爱是什么,各人有各人的说辞。 而商羽看到的,是男子对家人的责任和担当。是女子发自内心的热爱和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意愿,然后义无反顾的奔赴山海而来,只为陪他走一程人间路。可惜的是,这种义无反顾的背后,必将是数不尽的付出与妥协。 喜欢或者热爱,原本应该是件让人很开心的事情。或许是女子心性本通透,又或许是隐约预知了将来的苦,此刻的车莞尔眼角中,不知不觉满是泪水。 或许在人世间,真正的情和爱本就是一辈子的磨难。 青云峰山脚下,有一飘逸青衣男子乘风而来,没有御风而上,而是绕过青云峰去了后山的茂盛丛林。 姜雨身形落在丛林中一块空地上,伸手打了个响指,茂密的丛林中顿时传来几声猛兽的巨大声嚎叫,惊得整个后山丛林鸟兽四处逃散。 一头身长约一丈有余的大黑熊抱着一棵粗大原木从天而降,抡圆了巨木如闪电般砸向空地中的青衣男子。 姜雨瞬间身形一闪飘出三丈外,躲开这暴力一击。大原木雷霆万钧的砸在地上,把土地砸出了个大坑。 一击不中的大黑熊丝毫不慌,庞大身躯刚一落地又猛然蹬地暴起,双掌抱着大原木撞向三丈外的青衣男子。 “大宝好样的,几个月不见功夫又长进了。” 姜雨哈哈大笑道,身形却瞬间宛如一把利剑,以掌为剑尖迎着大原木急射而去。原木与掌尖接触瞬间爆发出一声巨响,被人形剑尖破去碎成无数碎末。 同时间,又一个大黑身影从丛林中急速窜出,闪电般以肩部撞向那道人形剑身,把青衣男子撞出十余丈。 姜雨身形翻飞卸掉那股大力,然后稳稳的落在空地上,微笑着拍了拍手掌。 “哈哈,小宝的出手速度也比几个月前快了许多啊。” 两头大黑熊洋洋得意的嚎叫了几声,然后又摆起架势,仿佛在跟青衣男子示意要继续打。 姜雨摆了摆手,走到一棵几个月前被打断的大树树干上,一屁股坐下来。 “好了好了,我今日不是过来跟你们玩耍的。” 两头大黑熊似乎都察觉到了青衣男子脸上的落寞,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坐在姜雨身旁。 “大宝小宝,我明日就要下山了,以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你们。” 姜雨抬头出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不知不觉,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这小半生啊,却只待过两个地方,一个是盛京城,另一个就是沐依山。” “孩童时在家乡盛京城待了八年,不过在沐依山却待了十六年。在山上的时候,会经常想念家乡和爹娘。或许我下山之后,同样也会经常想念这里人们和你们吧。” 两头大黑熊听懂了姜雨的话,它们缓缓伸出了手臂,一左一右轻轻搭在姜雨肩膀上,两头刚刚还威猛无比的巨兽,此刻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陪着男子一起抬头望着那片湛蓝色天空。 男子也伸出双手,搂着一左一右两头猛兽的腰间,一人两兽并排而坐,怔怔看着天幕。 有一种离愁,人说不出是怕矫情,兽说不出是不会说。 一人俩兽不知看了多久,男子才微笑着道:“好啦,我要上一趟青云峰了。希望我们再见的那一天,你们已经修成人形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带你们去青云峰找屈师叔喝酒吃肉了。” 那头身形稍小一点的黑熊马上从树干上站了起来,然后四肢着地趴在姜雨身边,低声嚎叫了一声,示意他赶紧骑上来。 姜雨弯腰摸了摸小黑熊的脑袋轻声说道:“小宝,这次就不用了,我自己上山去。” 趴地上的小黑熊伸出手掌轻轻扯了扯姜雨的青衣长衫下摆,又低声嚎叫了几声,仿佛有点不开心。 姜雨突然哈哈笑道:“大宝小宝,谢谢你们十多年来的陪伴,你们一定记得要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陪你们的。” 说完,青衣身影御风而起,飘飘荡荡的往青衣峰山顶祖师堂方向飞去。 两头大黑熊站在空地上,挥舞着上肢,望着那个飘荡远去的青衣身影,眼中居然带着泪水并不停的哀嚎着…… 青云峰祖师堂下方的居然亭,有两个白衣男子在谈笑风生。 身材短小精悍的翠云峰主任时坐于亭中靠外面的石凳子上,谈笑间时不时会回头看一看山脚。 长相清雅的青云峰主屈靖则挽起袖子,一边回话,偶尔间也会侧身一旁,伸手翻动支楞于炭炉上的烤山羊。 凉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坛酒,三个白瓷碗和一个空的大铜盘及一把切肉刀。 山下,青衣男子慢慢悠悠的御风扶摇而上,直到看见居然亭内淡淡的轻烟飘散,才猛然加速飞驰过来,落于亭边台阶上。 “姜雨见过两位师叔。”青衣男子笑意盈盈对着凉亭躬身行了个礼。 “娃儿,你先坐着和任老儿聊会,老夫先把这羊肉活儿整完。” 屈靖一手翻动支架,一手抓着一大把孜然碎末往羊肉上洒。肉色已烤至焦黄,居然亭内香气四溢。 姜雨笑着走到石桌前,揭开酒坛子的封盖,给三个白瓷碗里倒满酒,端了一碗递给任时,然后笑呵呵的对着屈靖说道:“屈师叔您先忙,我先跟任师叔走一个。” “臭小子,感情你俩上老夫这青云峰就是来蹭酒蹭肉的?” “老夫的翠云峰上没有像你这般厨艺精湛的门人,简单的盐水花生就酒,这小子喝过几次后都不来了。”任时端着酒碗笑道。 “任师叔这话没毛病,自从知道屈师叔您老人家烤肉手艺一绝,我俩就再也吃不惯盐水花生就酒了。” 姜雨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大口。秋风清凉冷手脚,唯有美酒暖人心。 肉已烤好,屈靖把烤羊连同支架一起横摆于桌上铜盘内,用割肉刀上下横竖划了十几刀,整个烤羊顷刻之间便骨肉分离。 “师叔不仅烤肉手艺一绝,嗯,连这剔骨的刀功也是大厨风范,到山下开个烤肉馆子包管赚得盆满钵满。”姜雨抓起一块羊腿肉塞在嘴里,口中含混不清说道。 “风范个锤子,娃儿你这一上青云峰便埋汰你师叔的坏毛病得改一改。” “改,以后一定改,来来来,喝酒。”姜雨一手抓着羊肉,一手端起酒碗,跟两人走了一个。 “小子,屈老儿从你师父口中得知你明日下山的消息,今日一大早便开始忙活了,谁知道你小子第一个跑去见那婆娘,害得屈老儿在这居然亭里生了小半天闷气。” “娃儿你别听任老儿胡扯,他还不是一样怕跟你喝不上这顿酒,一大早便提着酒过来青云峰等你了。就在你上山之前,这老家伙还时不时的探头看看山脚呢。” “两位师叔,小子知道错了,小子自罚一碗以谢罪。”姜雨再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或许是因为喝得太急被呛到了,姜雨放下酒碗后便不停的咳嗽,居然把眼泪都咳了出来。 姜雨低头急忙用手作扇朝自己脸上不停扇风,扇了十几下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把头抬了起来。 七窍玲珑的他总是能清晰感知世间情与义,也一直以为自己能轻易的掩饰情绪,但这一次却差点露了馅。 “娃儿你想下山,我们几个老家伙拦都拦不住。你呀,是没吃过山下红尘的苦。我要是你师父,打死也不会放你下山折腾。” 屈靖闷了一口酒,本想放下碗,却又抬手再闷了一大口。 姜雨抬起头,脸上依然笑意盈盈,内心却五味杂陈。 天下间,也唯有至亲之人,才不希望自家晚辈吃苦吧。 “以前有点懵懂,但自从入了恨剑山,小子才清楚知道有些事需要自己去了结,逃避没有用,反而可能会产生一辈子的心魔。” “也许是因为自小所处环境不同吧,你师父和这些师叔师伯当年上山也是像你这般年纪,但也没多少被世俗之事所牵绊……” “来来,喝一个。”任时端起酒碗打断了屈靖的话。 不消半个时辰,桌上的酒肉便已清空。但这场酒却是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 喝到大日偏西移,姜雨终于起身退后了几步,再深深鞠了一躬行礼。 “青云峰和翠云峰的师兄弟们小子就不去一一告别了,请师叔们代为问好。小子在此祝两位师叔日后诸事顺遂。” 两人起身坦然受礼。 屈靖上前挽起躬身良久的姜雨身躯,嘴角略微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道:“娃儿呀,你这一走,以后谁来陪我俩老头子喝酒吹牛打屁哦!” 姜雨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哈哈,那就等小子山下事了之后,便回山与两位师叔喝个痛快。” 说完,姜雨便转身走出居然亭,御风而去。 秋风瑟瑟拂面来,青衣翩翩随风去。 姜雨蓦然想起恨剑山那场大梦里偶然听到的一首来自后来人小曲儿,嘴上不由自主的哼了出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呀天凉好个秋,青衣男子口中反复吟唱着小曲儿,心中却想起这世间的种种难言的告别,不知不觉,男子眼中已朦胧…… (本章完)